《双姝:深宫迷局》 第1章 入狱 南星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一个满是毒蛇的洞窟,浑身上下被无数尖利的蛇牙撕咬着。火辣辣的疼痛从皮肤表面一直蔓延到骨髓深处,使得整个身体微微抽搐。 “七巧,七巧。” 一个女声在南星耳边响起。 “别喊了!看她的样子是挺不过去了。”另一个男声不耐烦道,“她倒好,一了百了,倒带累了我们。” 这话说完,男声、女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地是一片压抑的呜咽声,以及远远传来的鬼哭狼嚎。 这个刚被人认定命不久矣的小宫女突然动了几下眼皮,艰难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黑沉沉的房顶,像一只血盆大口随时准备把下面的人吞没。 视线下移,从屋顶落到牢内,狱中的其他人死气沉沉,如同地狱里等待审判的鬼魂。 南星努力把头抬起来,陌生的衣物,密布的伤口,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她被熏得一窒,支撑不住倒了回去。喘了几口气后,南星再次抬头确认——这具身体不是她的! 我穿越了。南星绝望地想。 她是来自未来世界的私家侦探,在帮富婆收集丈夫出轨证据的途中,因躲避一个鬼探头的婴儿车,撞上对向车道的工程车。 南星在那个世界的记忆到此为止,而她发现她现在所在的这具身体的记忆除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外,缺失了原主本身的记忆。唯一残留的是原身出事时发生的那一小段情景。 被派去给婉嫔送花的七巧进了暄阳殿,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手中的芍药花连花带盆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砸到凑上前看花的婉嫔身上。 这一砸把婉嫔砸早产了。 在产房里痛得死去活来的婉嫔娘娘听到皇帝驾到的动静,凄烈地哭喊有人谋害皇嗣。 皇帝原本就黑如锅底的脸,更黑了。于是,当时在场的奴才们都被送进了慎刑司。 七巧这个“罪魁祸首”首当其冲。一轮刑罚下来,这个小姑娘撑不住一命呜呼,换成了南星来填坑。 “王哥,你说我们还能活吗?” 一个听上去年纪还小的尖细嗓音颤巍巍问道。他这一出声,周围的哭声都停了下来。连带烧得昏天黑地的南星也强打起精神等待王哥的回答。 “活命?!”被叫做王哥的人似乎扯到了伤口,嘶哈着冷笑道,“满宫里谁不知道进了慎刑司如同进了阎王殿,不死也得扒层皮!能留个全尸就算祖上烧高香了。” “万一查明真相,总不能滥杀无辜吧……”发问的小太监不死心地嘀咕道。 “无辜?我呸!”王太监吐出一口痰,血丝在痰里突突地跳,如同他眼中的血丝,“你以为这宫里和戏文唱得一样,青天大老爷一拍惊堂木你就无罪释放? 这宫里有多少辛秘,里头又牵扯多少主子,谁查得清楚?就算查清楚了,主子定了罪,你以为跟着的奴才能跑得了?我劝你们还是留着力气祈祷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王太监絮絮叨叨低声咒骂着,其他人则陷入更加绝望的沉默。只有南星觉得王太监那句“就算查清楚了,主子定了罪,你以为跟着的奴才能跑得了”听起来有问题。 强烈的求生欲让在伤痛和高烧的双重袭击下的南星竭力保持住清醒。她抓住这个疑点,开始从头审视整件事情。 小燕正抹着泪,突然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她侧过脸,借着牢房外的灯光看到南星的嘴一张一合,似乎说着什么话。 “七巧醒了。”小燕看向众人,“她好像在说什么。” “烧糊涂了说胡话呗。”王太监冷哼道。 南星:胡你妹! 小燕看着其他人漠不关心的样子,也收回了眼光。不料,衣角再一次被扯动。 这回,小燕也觉得烦了。她拉住自己的衣角往外一抽。原本以为能轻松抽出,结果扯了两下竟纹丝不动。 小燕不得不俯下身,用手去掰南星的手指。当她的头靠近南星的身体,南星虚弱的声音飘进耳中: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还不是都你惹出来的祸。”本身就情绪糟糕的小燕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我知道凶手是谁。” 小燕的动作停了,见鬼一样看着双眼紧闭的南星:“你说什么?” “我知道……凶手是谁。” 拼劲了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南星累得直喘气。 “你知道凶手是谁?” 小燕怀疑自己幻听了。 “烦不烦,都要死了还不让人清净。” 王太监的斥责让小燕不敢再问。就在她退缩之际,她的手猛地被南星抓住,唬得小燕叫了一声。 “没完了这是!”王太监的声音响了点,其他人也投来厌恶的眼光。 小燕想退,但手死死被南星拽住,那滚烫而微微颤抖的手似乎向她传达着什么。 小燕握住南星的手,咽了口口水对王太监说:“王哥,七巧刚才说……她知道谁是凶手。” 王太监一怔,旋即冷笑:“一个烧糊涂的话你也信。” “可是……” “可是什么?她一个刚进宫半年的黄毛丫头,连宫门都没摸清楚,知道个——” “凶手是你!” 南星趁着刚才蓄了半天力,拉住小燕的手猛地坐了起来,右臂伸直,指尖像箭一样直指王太监。 牢中众人满脸错愕地顺着南星的指头看向王太监。王太监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恶狠狠地瞪向南星。结果,这小丫头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我草你祖宗!” 王太监拔开其他人,饿虎扑食般扑向七巧,小燕尖叫不止,牢中乱成一团。 “吵什么!都活腻了吗!” 被吵醒的狱卒走过来,捶了几下牢门。突然,他的余光瞄到不远处的同事对自己打手势,连忙规规矩矩跪下去。 慎刑司郎中和中宫的总管太监并排而来,身后跟着员外郎等一干官员,瞬间把牢房外的空地站得满满当当。 在极度紧张和恐惧下,小燕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又像抓住了生的希望,脸紧贴在栏杆空隙处朝外喊: “大人!我们知道凶手是谁了!” ---------------------------------------------------------------------- 嫔妃等级: 皇后 一名 四妃 四名(贵、淑、贤、德) 正一品 妃 六名 正二品 嫔 九名 正三品 贵人 九名 正四品 美人 九名 正五品 才人 九名 正六品 宝林 二十名 正七品 御女 二十四名 正八品 采女 三十七名 正九品 第2章 脱困 牢外的大人们被小燕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喊愣了。 狱卒接收到牢头递过来的眼神,连忙打开牢房,对小燕说:“你出来。” 全牢房的视线集中到小燕身上,她发热的头脑刷得冷却下来,反手指着躺在地上挺尸状的南星: “是她说的。” 狱卒刚要翻脸,离他最近的小太监一下抱住他大腿:“大人,我们冤枉。” 狱卒想踹人,忽地感到有个珠子样的东西滚进自己的靴筒。他心领神会,一脚踹开小太监,转身向各位大人行礼: “禀报高公公、郎中和各位大人,有人犯要招供,只不过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就用水泼醒。” 牢头边说边领着几个狱卒上前把南星从牢房里抬出来。 兜头一盆冷水下去,南星哆嗦着惊醒,水刺激着伤口,痛得她呻吟起来。 “知道什么都招出来,各位大人都等着。” 牢头提着后领把小姑娘提溜起来,靠到牢房的栏杆上,好让各位大人看清楚她的正脸。 南星没有力气,整个人直往下滑,还是那个塞珠子的小太监跑过来,手穿过栏杆叉住小宫女的腋下把她重新撑起来。 “七巧,撑住喽,咱们的命全靠你了。” 小太监趁机贴着七巧的后脑勺快速低语。他的话牢外的人听不到,但牢内在他身边的小燕听到了,马上伸手帮忙。 南星在身后人的支撑下坐稳。她暗暗咬了下舌头,强烈的疼痛让头脑清醒了点。 “证据在我的鞋子上。” 南星动了动自己的左脚,立刻有人把她的鞋子脱下来拿到一边检查。 很快鞋子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禀告各位大人,这鞋底掺有碱面。” 查验的人端着一个托盘,跪到诸位大人正前方,把托盘举过头顶。 居中的闵郎中和高公公看见托盘上放着一只绣鞋,拆开的鞋底上密布白色的粉块,还有一小部分散落在托盘上。 “碱面遇水则滑。”查验的人道,“当时暄阳殿的前院刚洒过水。” “不妥!”有个官员反对,“根据现有口供可知前院虽然洒过水,但时值盛夏,地面水渍干得快。在这位宫女进殿时,地面已半干。就算濡湿鞋子,也不可能那么快渗进鞋底。” “王哥。” 南星的声音突然响起,王太监不由一个哆嗦。 “我端花进殿前,他正提水出殿……” “高公公、郎中大人明鉴,奴才提水出殿是给殿门前泼水,遇到她时奴才还没开始泼水,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 被王哥指到的人对上诸位大人凛冽的目光,赶紧点了点头。 不等王太监心头的得意闪现,南星的声音让他如坠冰窟。 “水晃出来,落在我要走的路上。踩上去,鞋底湿……一直走一直湿,进殿地面也不干……查进殿的那段路,会有发现……” “你放屁!”王太监跳将起来。 牢外的狱卒赶紧冲进来,抓住他,往膝窝处一踹,王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狱卒顺势抓住他的头发,用力把他的头摁到地面。 “各位大人明鉴!”虽然王太监的脸都被压变形了,但依旧声嘶力竭地辩解,“就算奴才把水晃出来,也不能说明奴才知道鞋子里藏了碱面。分明是这个小蹄子故意趁我洒水的时候来送花,把罪责嫁祸给我!我冤枉!我冤枉!冤枉啊——” “这鞋子不是我的。”南星醒来后就发现脚上的鞋子不服帖,但看鞋子的样子又不像新鞋,因此心里就有了推断。 “你胡说!”王太监心里猛地一跳,表面却像抓住了什么把柄,狂吼道,“不是你的,怎么穿在你的脚上!” “麻烦大人把我另外一只鞋子脱下来。” 南星看向离自己最近的狱卒,狱卒看向牢头,牢头见高公公对他微微颔首,便小跑到南星面前,脱下她另一只鞋子,恭敬地放到托盘上。 “把我的鞋子拿来和这双鞋子对比一下就知道了。”南星眼前一阵阵发黑,全凭意志支撑道,“一个人的容貌可以伪装,但走路的习惯很难伪装。” “按她的意思办。”高公公尖着嗓子道,“把暄阳殿和花木房所有宫女的鞋都拿来。” 高公公发话自然无人反对,不一会两个地方的宫女鞋子被拿了来,满满当当摆了一地。 狱卒们一一核对后,发现南星脱下来的鞋,鞋底磨损程度和她其他鞋都不符合,反而和另外一双如出一辙。 “这双是谁的?”闵郎中问。 “回郎中,这双鞋是花木房木香姑姑的。”狱卒回复。 被按在地上不得动弹的王太监在听到他们核对鞋子时,就开始惴惴不安,当木香的名字被提起,他整个人绷紧起来:“大人,是她故意在木香的鞋子里做手脚,你们不能被这个小贱人蒙蔽啊!” “木香的鞋子怎么会在我的脚上?” 南星打断王太监的吼叫,王太监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得问你自个!说不定用了什么阴谋诡计——” 高公公朝狱卒瞥了一眼,王太监的嘴立刻被塞进了一团又臭又脏的布。他想呕,却呕不出,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高公公收回目光:“查一下那天当班谁负责送花给婉嫔。” 片刻之后,就有人拿着花木房的当班记录过来:“回高公公,当班的是木香。但是有人见七巧找她聊天,后来就是七巧去送花。问木香,木香说是自己身体不舒服,让七巧替她送。交接花的时候碰翻了水杯,弄湿了七巧的鞋子,木香才把自己的鞋子换给七巧。” 说到这里,南星突然插嘴:“碱面若不密封保存容易受潮结块,想要保证最佳效果,装进鞋子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 另外,要将碱面缝进鞋底,不可避免要接触到它。碱面会灼伤皮肤,造成手指皮肤脱落。公公可以看一下木香的手指。” 高公公对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就有人跑出去。 不一会,那人跑进来:“回禀公公和各位大人,木香不止手指脱皮,连脚底也脱皮。让医女看了,符合碱面灼伤后的症状。小的们也在木香的床底和针线包里发现残留的碱面粉末。不过……” “不过什么?” “小的们确实控制了木香,谁知她牙齿里藏了毒,见小的们检查她的手脚,咬毒自尽了。” 说话间,王太监猛然挣脱钳制,一头撞上墙壁。南星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溅到自己脸上,她意识消散前最后见到的就是高公公放松了紧绷的肩头。 第3章 危机 南星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通铺上。房间的门窗敞开,没有看守,可以看见外面来来往往的宫人。 “七巧,你醒啦。” 小燕的脸出现在上方,她碰了碰南星的额头:“谢天谢地,烧退了。你昏睡了两天。医女说你今天再不醒来,恐怕就危险了。” “我在哪?”南星感觉身体轻松许多,说话也有了力气。 “内务府。对了,七巧你是怎么发现王太监有问题的?” 见小燕实在好奇,南星答道:“当时大家都希望能查清真相,只有王太监一口咬定查不出,还说了句‘主子定了罪,你以为跟着的奴才能跑得了’的话。” “这话有问题吗?”小燕疑惑不解。 “我问你暄阳殿的主子是谁?” “婉嫔啊。”小燕脱口而出。 “她一个受害者有啥罪?” “所以王太监所指的主子另有其人。” 反应过来的小燕一面感慨南星的聪明,一面主动把后续发生的事全说了出来。 王太监和木香死亡后所有线索都断了。往上查是不可能了,慎刑司只能按照高公公的建议摸排了两人和婉嫔之前矛盾。 查访之下发现之前因为木香送的花不好,婉嫔罚了她,木香一直耿耿于怀,多次和花木房的人抱怨。而王太监是木香的対食,由于办事不力被贬去洒扫。两人就此一拍即合。 面对南星的质疑,小燕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别说你不信,婉嫔娘娘也不信,她气得连小月子都不坐,跪到乾清宫前,把陛下又惹病了。 太后娘娘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说婉嫔精神癫狂需静养,就把暄阳殿封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可怜我当初为了进暄阳殿,孝敬了管事姑姑十几两银子呢,全打水漂了!这些年的积蓄又被那些搜查的人贪污了。哎呀,我只能去求我干娘了。” 小燕抱怨着站起身,走了两步又犹豫着回转过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压低声音道:“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有个事告诉你。我前两天去找姑姑,听到她收了宝钞司的苟太监五十两银子,准备把你送去宝钞司。” “宝钞司,印钱的?” 南星想老天是不是看她太倒霉了,开眼了。 “你烧糊涂了!”小燕拍了她一下,“那是做草纸的。虽说做草纸,但那苟太监大小也是个佥书,品级在姑姑之上,加上他又送了钱,这事基本已经定了。” “他为什么要我去?”南星在想对方是不是七巧之前的故人。 “七巧,你没事吧。”小燕像看怪人一样看着南星,“苟太监你都不知道?” “我好像失忆了,有些事记不起来。”南星故作为难。 “真的?”小燕将信将疑,“那苟太监要你去做对食。他最喜欢折腾好看的小姑娘,已经死了好几个了。姑姑为了赚钱,昧着良心给他物色宫女,你好自为之。” 小燕说完想溜,迎头撞上管事姑姑。管事姑姑恶狠狠地刮了她一眼,说了句滚字,又笑嘻嘻地把一个脑满肠肥的太监让了进来。 “七巧,你看你多有福气。宝钞司的苟公公一听说你醒了,特意赶来看你。”管事姑姑谄媚地看向苟公公,“苟公公,我还有点事,你们先聊。” 苟公公一双三眼贪婪的盯住南星,不耐烦地朝管事姑姑挥挥手。管事姑姑立刻关上门出去。 南星在管事姑姑往外走的时候,就撑着身体往大通铺的里面挪。苟公公见到这一场景,像鬣狗见到猎物,兴奋道:“七巧姑娘,别怕呀。让我瞧瞧你的身体,伤得怎么样?” 说着,他挪动着肥胖的身体往大通铺上爬,一股汗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南星攥紧手中的被褥。当苟太监张开双手扑过来时,南星猛地拉起被子站起,把被子罩到苟太监身上。人则顺势一滚,滚下了大通铺。 苟太监像一只被捕猎网扣住的野兽愤怒地蠕动着、咒骂着。南星哪里给他挣脱的机会,端起毛巾架上的铜盆,卯足劲朝苟太监的头部砸下去。 嘭、嘭、嘭,连砸几下后,南星的手脱力,铜盆当的落到地上。她撑住眩晕的脑袋,扶着墙壁跑出了屋外。 屋外的人见南星一头栽倒在院中,都围了过来。 当听到屋里传出重物落地的巨响和杀猪般的惨叫,有几个胆大的想进去,被闻讯赶来的管事姑姑推开。 “哎呦喂,这是怎么回事!”管事姑姑掀开苟太监身上的棉被,被他鼻血糊了一脸的样子吓得连退几步。 苟太监爬起来,想提拳冲向南星,但看到周围看热闹的人后硬生生停住了。因为他知道这事情闹大对自己没有好处,反正七巧已经是他的掌中物了,也不急于一时。 “哼,不识抬举的东西,等你到了宝钞司,我可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苟太监朝南星啐出一口血痰,拂袖而去。 “还愣着干什么?”管事姑姑怒气冲冲地指着周围的人,“给我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关起来,宝钞司领人前不准放她出来!” 就这样,南星被关进了一个单人间,难为管事姑姑不能让她死了,一日三餐和药物都没少她。 这期间南星想过各种逃脱的办法,但都没有成功。因为守门的是一个聋哑人,他只听管事姑姑的话,只要有人靠近房间,就会被他赶走。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南星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天一早,远远地传来管事姑姑的声音: “……哪敢劳烦你亲自跑一趟,派个小丫头和我说一下,我亲自把人给你送去……” 坐在床上的南星一下子跳起来,她拿起茶碗往墙上一磕,捡起一片尖利的碎片藏在袖子里,慢慢地走到门边。 管事姑姑的脚步在门前停下。 卡嗒一声,门口的锁被取下。 南星的手举了起来,碎片的尖端正对着将要开启的门缝。。 第4章 新主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 莲心刚迈进一步,只觉眼前一花,然后脖子处抵上了一个尖锐的东西。 “七巧,你疯了!”管事姑姑大喊,她身边的聋哑人急得手足乱舞。 “姑姑若逼我去宝钞司,我就杀了她,然后自杀!”南星厉声道,“两个宫女在你的地盘上死于非命,这个罪责恐怕不是姑姑你这条命能但得起的。” “七、七姑奶奶!”管事姑姑拍了下大腿,“你赶紧放了莲心姑娘,她是沈宝林的人。” 沈宝林又是谁?南星一头雾水。 莲心感到抵在脖子处的利器离松了点,颤声道:“宝林要你去伺候。” “哎呦,七巧,你还不放人!”管事姑姑直跳脚,“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的福气,沈宝林亲自点名要了你去。宝钞司的差事我另外找人了。” 南星看看莲心,又看看管事姑姑,终于松开了手。 管事姑姑一把把莲心拉到自己身边,聋哑人立刻抓住南星的手用力一扭,碎瓷片掉到了地上。 “莲心姑娘,这丫头是个疯的,我劝你……” 管事姑姑的话没说完,就被莲心打断:“姑姑,宝林还等着见人呢。” “是是是,不敢耽搁宝林的差事。”管事姑姑哈腰道,“你带着七巧先去复命,她的东西我一会派人送过去。” 倚兰殿西厢房的暖阁里,罗汉榻上一个妙龄少女斜靠着大迎枕,身穿浅藕荷绸彩绣海棠纹镶边棉袍,内衬湖蓝盘银打籽墨绣阑干马面裙,宛若三月枝头绽放的春花。 莲心领着南星见礼后就告退出去。南星则静静等着这位新主子的吩咐。 沈斗雪心情复杂地端倪着站在眼前低眉顺眼的小宫女。若不是重生一回,她压根不会把这样一个俏丽干净的女孩和上一世毒害她的人联系起来。 “七巧姑娘在牢中的表现我听说了,简直是严丝合缝,无懈可击。”沈斗雪的声音是娇软的,却透着一股冷硬,“只是七巧姑娘百密一疏,忘记把自己的尾巴藏好。” 南星惊讶地看着沈斗雪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黑漆漆的木瓶晃了晃: “这是婉嫔事发那天早上,我派人在你柜子里搜出来的。里面装着的是流珠粉,据说将它埋入植物根下,它散发的毒性会被植物吸收,并随着花粉挥发。人吸入后会皮肤溃烂,高烧出血而亡。 巧得是,我房里每盆花的泥里都混有它,而负责养护收送这些花的正是你。所以七巧姑娘,究竟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南星没有原身的记忆,自然无法判断这段话的真伪,但她却抓住了话中的破绽: “宝林既然说是婉嫔事发那天派人搜出的,但那时暄阳殿和花木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怎么这个瓶子没有被发现呢? 而且就算是我下的毒,那我为什么不把瓶子藏到其他地方,偏要藏到柜子这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沈斗雪脸色一僵,旋即冷笑:“我果然没看错,七巧姑娘确实聪慧异常。只是姑娘考虑到的我也考虑到了。 我派的人既不是花木房的也不是我身边伺候的,搜不到他头上。而且那些掺了毒的花我也让花木房里可靠的人收好。 至于这瓶药究竟是不是从你那里的,只要他出来作证,那就是人证物证俱在。” 沈斗雪停了一会,软下语气道: “我念在姑娘年轻不懂事,所以想给姑娘留一条活路。告诉我幕后之人并且帮我做事,我就当下毒的事从来没发生过。” 南星沉默片刻,突然上前夺过沈斗雪手中的瓶子,拔开瓶塞往下一倒,没有任何东西出来。 “宝林,证物呢?”南星举起空瓶,看着满脸紫涨的沈斗雪,“想来那个从我柜子里拿到这个瓶子的人也是子虚乌有的吧。” 沈斗雪抑制住心中的慌张,咬牙切齿道:“何以见得?” “第一,宝林若有确切的证据为什么不直接上报;第二,就算宝林怕上报后没办法查出真凶,既然有如此得力的人手,为何不暗中监视,顺藤摸瓜,偏要打草惊蛇;第三,宝林如此年轻,想来进宫时日不长,又如何能在这深宫中安插人手,莫非宝林身后也有人?” 沈斗雪瞳孔一缩,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南星反将一军。可是南星句句切入要害,令她反驳不得。 重生的记忆只能帮助她查清楚下毒的人和方式,保存下几盆有毒的花,其他都是编出来诈南星,逼她为己所用。 南星见自己要的效果达到了,也不敢太咄咄逼人,毕竟要是把沈斗雪逼急了,她只要把自己退回内务府,苟公公这个老登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我现在没法告诉宝林幕后之人是谁,因为我发烧失忆了。”南星见沈斗雪露出错愕的神色忙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是实话。我可以帮助宝林追查陷害你的凶手,也可以替宝林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失忆?”沈斗雪失声笑道,“七巧,这么拙略的借口,你以为我会信?” 南星没有回答,她知道事到如今,除了合作,她和沈斗雪之间没有更好的选择。 果然,沈斗雪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一个月内帮我查清幕后之人。否则我手里藏着的那几盆花虽不能让你定罪,但也够你扒成皮了。” 沈斗雪说完就让莲心把南星带出去。南星跟着莲心来到她的房间,只见她的包裹放在两张床中的空床上。 莲心简单交代了两声就出去了,南星关上门开始整理行李。突然,她的手一停,包裹里多了一盒糕点。 这是管事姑姑见她飞上高枝,特意讨好她的? 南星猜想着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四块雪白的方糕。她拿起一块,上面的糖霜像雪花一样洒在了下方的纸上,看上去隐隐像是字。 南星心头一跳,迅速把纸抽出来,轻轻抖了抖,一部分糖霜脱落,一部分糖霜牢牢粘在上面: “暂时蛰伏,监视沈斗雪,尽快联系朱典药。” 南星顾不上震惊,赶紧在默记下来后用舌头把糖霜舔干净。 原以为需要费一些功夫才能查出幕后之人竟然自动联系上了她。 然而,万事有利有弊。从对方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掌控情况可以看出,对方手眼通天,权势很大。想要摆脱他的控制绝非易事。 就在南星和沈斗雪各怀鬼胎之际,皇后娘娘的懿旨到了,命沈斗雪明日一早去先蚕坛,负责亲蚕礼的工作。 第5章 蚕之殇(引子) 寅卯交接时分,地处后宫中心的坤泰宫早已灯火通明。 寝宫内,继后李涟漪端坐在一架半人高的双凤穿云纹样的铜镜前。 镜中的人儿不过双十年华,为了显得成熟,妆容和头面都故意往雍容华贵方面发展,反而显得有些老气。 她身后的贴身大宫女姚黄拿着一只金簪,对着镜子比照着,“娘娘就是心慈,要我说就不该留那七巧一条命。” 李涟漪专注地看着镜中的妆面,没有出声。姚黄知道主子这是让她继续的意思: “让她解决沈斗雪,结果自己蠢得着了木香的道。要是一直蠢下去也罢,谁知到牢里倒清醒了,要不是高公公当机立断,指不定被她胡乱攀咬出什么。” “她又不是我的人,人家不松口,我也动不得。”李涟漪左右转着头,“当初让你提醒她一下木香是我们的人,你偏说怕知道的人多,漏了口风……。” 姚黄脸一白,扑通跪了下来,头抵着波斯进贡的地毯:“奴婢疏忽,请娘娘降罪。” “给我换根簪子。”李涟漪拔下刚刚插上的金簪,姚黄赶紧举起双手接住。 “你得空找人问问她,这沈斗雪是不是察觉出什么,怎么突然要了她去伺候。”李涟漪看了眼姚黄选出的新簪子,点点头,“还有沈斗雪暂时不动了。这句罢了,估摸着他应该去说过了。” “是。”姚黄恭敬道,“娘娘,奴婢斗胆问一下,您既然想除了沈氏,又何必把亲蚕礼的重任给她?” “她和我一样都是太后的娘家人,我若不倚重她,只怕太后会说闲话。再说了,我又何尝想害她,沈傲霜和沈斗雪这两姐妹若不是一个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一个偏要进宫去查她姐姐的死因,我哪会不念亲情。” 李涟漪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又恢复成端庄持重的模样:“姚黄,你让高忠去乾清宫问一问,陛下可准备好了。” 姚黄听说,脸色露出为难的神情:“回娘娘,高公公刚才来报,陛下身体突发不适,今日的亲耕礼让太子代行。” 李涟漪的手一下子握紧,尖尖的指甲深深扎进手心里。姚黄赶紧劝道:“陛下生来体弱,这几年年纪上去了,一年中有半年病着。今冬岁寒,前些时候就听吕总管说陛下有些受凉,想来是加重了,所以才让太子代劳。” 姚黄见李涟漪的脸色和缓下来,马上把话题引开:“娘娘,妆好了,不如去换鞠衣吧。今年的鞠衣可是李国舅进献的。国舅爷说了这衣服是长在深山里天蚕丝织成的,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此一件,唯有他的大姐姐才配穿。” 李涟漪听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什么浑话也是乱说的。” 说着,李涟漪搭着姚黄的手,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另一个房间。 房门打开,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睁大。房间中央的衣架上挂着一件黄中泛翠的鞠衣,在灯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与此同时,在距离皇宫几公里之外的先蚕坛,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人群,都在为即将开始的亲蚕礼做最后的准备。 和其他人的繁忙相比,南星反而显得无所事事。沈斗雪带她来是方便监视,哪里会让她插手亲蚕礼的事务。 此时,沈斗雪带着莲心在坛上检查祭品,南星就站在坛下一面看人干活,一面听人闲聊。 “你可听说没,昨日京城里可是发生了一件怪事。”一个负责往地上铺黄沙的民夫和另一个同伴说道。 “我昨儿没回去,到底怎么了?”另一个竖起耳朵。 “说是运河那边的葵记羊汤馆有活、人、自、燃了。”八卦那个故意在活人自燃四个字上面加上重音。 “谁那么想不开?” “不是自杀,是自燃。”八卦的那个看对方还不清楚,又见南星饶有兴致地靠过来,干脆放下手中的簸箕,连说带比划道:“就是人好好的坐在那里,这火啊就从人身体里烧出来。听现场的人说,这人着火的时候说书先生刚好说到书生过坟场被鬼火包围的情节。” “不会是真鬼火吧?” “谁说不是呢!我老表就在现场。他说羊汤馆里的人登时吓得吱哇乱叫,他被人群裹着跑了出去,直到跑回家才发现自己都尿裤子了。” 说到这里,两人完全忘了刚刚烘托出来的灵异气氛,一通乱笑后,八卦那个继续道:“你知道后来谁接了这个案子?” “谁啊?” “大理寺少卿肖琢光!听说他那时正好和同僚在店里喝羊汤。后来羊汤店因此损失的羊汤钱,他都帮忙付了。” “早知道肖青天请客,我让我家里人去喝了。”听八卦的一脸错过了一个亿的失望。 “你们两个还不干活,在那里嚼什么舌根!”莲心的呵斥从南星身后传来,正说到兴头上的两人赶紧一缩脖子,手忙脚乱地开始中断的工作。南星也马上收回神,走到沈斗雪身边。 沈斗雪目不斜视地快步往蚕房方向走,走出一段距离后,她侧头问莲心:“昨日京城可曾发生什么事?今日一早我见这些人到处议论纷纷。” “说是有个蜀州来的秀才在羊汤店自己烧起来了,见到的人都说鬼火杀人。”莲心边答边看南星,“你刚才听到的可是这个?” 南星点点头:“说是什么肖大人接了案子。” “肖大人接了,自然能水落石出。” 沈斗雪眼中的伤感一闪而过,莲心欲言又止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继续走路。 她们主仆二人间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南星的眼睛。不过和自己无关,她犯不着浪费精力去猜这个哑谜, 走了一刻钟不到,巨大的蚕房出现在三人面前。蚕房内温暖如春,竹匾上的蚕母个个浑圆肥白,沙沙的啃叶声不绝于耳。 沈斗雪一行人一个架子一个架子检查过去,刚看完,门外就传来皇后娘娘驾到的消息。 蚕房内的人急忙往外走,南星被人群一挤,碰到门旁的木桶,桶里的水溅到了她的裙摆上。 第6章 蚕之殇(一) 冗长的亲蚕礼缓慢进行着。皇后领着一众嫔妃和命妇从先蚕坛上下来,向着蚕房走去。 南星和其他跟着主子来的宫女们都站在蚕房附近,等着主子们喂完蚕出来。 虽然太阳已经升上来了,但南星仍然感受不到暖意。在北方凛冽的寒风中,南星感到全身上下只有两个鼻孔还有一些热气,其他地方都冻僵了。 就在她冻得有些迷糊时,蚕房里爆发出凄烈的惨叫。 同时,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一群女人不顾形象地从蚕房里跑出来,有几个还被挤倒在地。 四周的奴才们不知是冻麻了,还是没反应过来,一时间竟无人上前。 “让一下!” 南星率先反应过来,她拔开人群朝沈斗雪跑去。她一带头,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去找自己的主子。 南星好不容易在一片混乱中找到沈斗雪。 “出了什么事?”南星看到沈斗雪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未等沈斗雪回答,边上一个中年命妇抓着自家丫头撕心裂肺地大喊:“蚕神发怒了!蚕神发怒了!” 她的话似乎有传染性,人群里渐渐都喊起来。 “蚕神发怒了!” “蚕神发怒了!” 日光被乌云遮住,明亮的天突然暗下来。呼啸的北风夹杂着女性尖利的哭音,听起来像百鬼夜哭。 “蚕……死了。”南星感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拽住,沈斗雪盯着她道,“蚕房里的蚕全死了。” “什么?”南星心猛地一沉。 她让莲心守着沈斗雪,自己趁乱冲进蚕房。 一进蚕房,南星就被一股热浪包围。厚重的帘子把外面的嘈杂隔绝在外,蚕房内透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南星很快知道这诡异感从何而来。正常的蚕房哪怕再安静,也会充斥着蚕母啃食桑叶的沙沙声,而这个蚕房没有。 一排排木架上的竹匾里,密密麻麻的蚕母一动不动,或僵直抬头,或扭曲翻身,像是被什么神秘的东西一瞬间夺取了生命。 想到这里,南星不由停住脚步,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视线到达不了的角落里,仿佛看见一只只未知的怪兽正蹲在那里蠢蠢欲动。 “七巧。”莲心掀开帘子一角,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把晕晕乎乎的南星吹了个激灵。 “你快出来,有人过来了。”莲心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南星快速扫视一遍,转身钻了出去。她和莲心刚跑了几步就被赶来的侍卫扭送到皇后跟前。 李涟漪早不复之前的仪态万方。 凤冠歪斜,鞠衣蒙尘,因为过度惊怒,整个人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她扫视着跪在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最终把目光钉在打头的沈斗雪身上。 “啪!啪!” 两记响亮的耳光让沈斗雪的脸一下子肿了起来。沈斗雪晃了晃身子,硬是挺住没倒。 “娘娘,仔细手疼。”魏紫拦住李涟漪。虽然她也很想扇沈斗雪,但她不能让主子在众人面前失态。 在魏紫的暗示下,李涟漪的怒火压下去了点。 “给我把她们都关起来,狠狠审!叫慎刑司……不!”李涟漪的眼睛充血,“把肖琢光给我叫过来!让他给我查!五天,不,三天,三天之内我要知道结果!否则你们谁都别想活!”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魏紫姚黄见皇后的情绪又开始失控,马上一左一右扶住她,一叠声的提醒。 李涟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严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划过在场所有嫔妃和命妇的脸。 “众人听旨!”李涟漪提高音调,站着的人呼啦啦啦全部伏倒,“在此案结果未出前,有妄议案情、传播案情者,将严惩不贷!” 大胤朝丰德九年的亲蚕礼就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草草收尾。 虽然李涟漪当场下了封口令,但有关蚕母集体死亡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甚至传出了皇后失德导致蚕神发怒的说法。 话题热度一度超过了鬼火吞人案,气得李涟漪胸口发疼,直接病倒在床。 同样病倒在床的还有沈斗雪。她为了亲蚕礼连续忙了十来日,原本就身心疲惫,再加上早上的惊吓和责打,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幸好她是宫妃,才被特许跟莲心和南星单独关在一个院子里,病了也有太医前来医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七巧。” 莲心双眼红肿地退出沈斗雪的房间,来到南星面前,刷得一下跪了下来: “七巧,求求你救救宝林!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你能看穿王仁标和木香的诡计,一定也可以解开蚕神发怒之谜的!” 正在沉思的南星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往边上一躲。莲心见此,误会南星想趁机致沈斗雪于死地,急道, “宝林要是活不了,你陷害宝林的事就会被公之于众,你也别想好过!” 南星眼神微暗,莲心的话提醒了她: “若我能帮宝林摆脱困境,那宝林就得把那些证据都销毁,并且承认是诬告我。” 莲心的眼睛瞬间睁大,“不”字冲到喉咙口硬生生咽了下去。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进沈斗雪的房间。 不一会,莲心关上门走了出来。刚刚失魂落魄的表情消失了,她平静的样子让南星顿觉不妙。 “宝林说了,若是姑娘不愿意,就让我现在去找肖大人把事情说出来。” 果然,她就知道沈斗雪没那么好对付。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两人的心刷一下提起来。 第7章 蚕之殇(二) 院门外站着三个人。 一个差役、一个太监和一位年近半百的女官。 那个太监见到南星和七巧就尖着嗓子说:“二位姑娘跟咱家走一趟,今晚要把所有人的供词都给录了。” “我们去了,谁来伺候宝林。”莲心拒绝道,“万一宝林有什么事……” “少废话!”太监的语气立刻变差,“耽误了案情,别说是你,就是你们宝林也吃不了兜着走!” 眼见着莲心要与他吵起来,一旁的女官开口劝道:“我是慎刑司的女官敏慧,负责审问审宝林。你们离开后,还有我在。” “可是……” “莲心,跟他们走,勿要多言。”沈斗雪虚弱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还是宝林识大局,肖大人说了只要把口供搜齐就能找出案犯。”太监面露得色,仿佛他是肖琢光似的。 莲心张了张口,终究没出声,和南星一起出了院门。 用来作为大堂的是先蚕坛边上蚕神寺的大殿。殿内灯火摇曳,人影幢幢,高大的嫘祖神像半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俯视白檀木宝座下忙碌的人们。 肖琢光就坐在佛像下的桌案后,整个人窝在狐毛大氅里,精致的眉眼微阖,两只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捧着一个宝蓝色珐琅掐丝手炉,恍若他才是这座庙宇的真神。 差役没向他禀报,而是径直把南星她们带到两侧临时用木板隔出来的隔间前排队。 大殿两侧的隔间有好几间,南星和莲心分别排在不同的隔间外面。南星粗粗看一眼,发现隔间外的队伍是按照工作分工来排列的。 隔间里面出来一个人就进去一个,出来的人就随便找个空地休息。每隔十个人,就有官差进去把一叠述状拿出来,放到大殿中心竖放的一条长桌上对应的官员面前。然后由官员翻看口供,把没问题的口供扔在脚边的藤筐里,有问题的则把问题圈出来,交给差役,统一拿给长桌尽头的两个官员。 那两个官员再对口供进行审核、对照,审核完后分别放进身前不同颜色的木盒里,再由差役放到肖琢光的案前。而肖琢光似乎是真睡着了,任由桌案上的状纸越堆越高。 莲心见南星好奇地东看西看,最后把目光定格在肖琢光身上,凑过来低声介绍道:“上面坐着的就是肖大人。他出身浔阳肖家,祖母是先皇的堂妹安乐郡主。他是本朝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大理石少卿,有玉面青天之称” 南星听后看了莲心一眼,发现她小脸红红地也在看肖琢光。莲心发觉南星在看自己,立刻退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南星不由无语,都生死关头了,这个小妮子还有心情追星。再者,南星认为这个肖琢光不过尔尔。 他设计出来的这条审讯流水线在南星这个未来的侦探看来形式大于效果,还很有可能出现误判。 这位“玉面青天”大概率是炒作出来的,实际上就是个靠家里的官二代。南星默默在心里给肖琢光打上了一个绣花枕头的标签。 南星所在的这一排都是边缘人物,基本没怎么参与亲蚕礼,所以很快就问完了。 她学着其他的人样,找了个地方等待。当她准备向周围人搭话找线索时发现,一旦靠近旁人,房间内的差役就像有感应般立刻瞪了过来。几次过后,南星只得放弃,老老实实等莲心出来。 大殿里的门窗虽然紧闭,但仍有寒风从缝隙中吹进来。时间接近半夜,殿内大部分人都蜷缩成一团,昏昏欲睡。即便那些忙碌的差役和官员此时也哈切连连,效率明显下降。 外面的风似乎刮得更强烈了,门窗发出密集的震动声。说时迟,那时快,殿门两边的窗户突然同时被无形的手打开,猛烈的寒风长驱直入,吹翻了殿内的灯台,吹灭了殿内的烛火,一叠叠状纸被席卷着飞上半空。 轰得一声,一团火光闪过,飞舞翻卷着的状纸纷纷烧了起来,像无数条火蛇在大殿里扭动。 同一时刻,窗外响起了扑簌簌的声音,无数黑色的蛾影趁着风势,义无反顾涌向燃烧的状纸。 一时间,蛋白质烧焦的味道在大殿里弥漫开来。 当人们还没从眼前这一变故回过神,一声惨叫又把他们的注意力拉到依旧紧闭的大门上。 一只巨大的蛾影出现在雕花的门扇上,两只眼睛发出渗人的红光。不等人惊叫出声,蛾影倏得一下消失了。 大殿里火光暗了下来,蛾子的尸体纷纷掉落,剩余的蛾子依旧在人群之间乱飞。 惨白的月光从洞开的窗口照进,照在嫘祖神像上,慈悲的眉眼竟显得森然起来。 “蚕、蚕神……发怒了!” 不知是谁起得头,一下子所有人都像中了邪似的,边呼号着“蚕神发怒”,边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大殿内乱跑。 肖琢光没想到陷入恐慌和疯狂中的人群所爆发出的力量这么强大。他身边的差役和官员别说去维持秩序,刚一碰到就被狂乱的人群卷入。 他本人也无法幸免,狐皮大氅早就不知道被踩到哪里去 了。手炉落到地上只听到咔嚓几声闷响就没了声音。肖琢光觉得自己就如一叶落入大海的小舟,陷入狂风巨浪的包围。 后背猛地被人一撞,肖琢光一个趔趄向前倒去。他知道一旦自己倒下,面临的将是千踩万踏。 就在他绝望之际,一只手斜刺里伸出抓住了他。虽然这只手的力量不大,但是有了这个支撑,肖琢光稳住了身形。 他立刻反握住对方,迅速朝对方靠过去。 南星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而后很快被一股力量带起,一头扎进一个人的胸膛里。 “唔”肖琢光发出一声闷哼,胸口被一个脑袋撞了一下。他低下头,对上一双目光灼灼的眼睛。 “走那边!”黑暗中,南星只看见对方高挑的轮廓。 “好。” 肖琢光没想到是一个女子救了他,而且这个女子竟然能在如此境地保持冷静。 “往窗边走。” 南星没肖琢光想得多,她满脑子都是这是一个逃离皇宫的大好机会。 两人找了一个相对人少的方向突围。在翻出窗户后,肖琢光听到南星说了一句:“快看!那只大蛾子留下的痕迹!” 肖琢光马上转身。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南星举起手刀,对准肖琢光的后颈劈下去,而肖琢光则捕捉到了身后那异常的空气流动。 第8章 蚕之殇(三) 南星的手刀在快要触到肖琢光时,她发现肖琢光察觉了自己的意图,硬生生收住了去势,改劈为蹭,用手背蹭过了肖琢光的下颚。 细腻温凉的触感从接触的皮肤表面传来,南星脸不红心不跳地掩饰道:“有脏东西。” 肖琢光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只见南星的指间真捏着半只飞蛾翅膀。 他根本不为所动,手臂发力把南星拉到身前,目光如刀地盯住她。南星看清他的脸后,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是肖琢光,她才不会带他出来。 但后悔没有用,南星忽闪着大眼睛道:“这风往西北方吹,那蛾形风筝定是往东南方飞去了。肖大人……” “肖大人!” 一声疾呼和南星的话重合,暂时把这两人的注意力拉到急匆匆赶来的守卫身上。打头的是大理寺寺正季如风。 季如风见不近女色的肖琢光竟然和一个宫女姿势暧昧地站在一起,一时间竟忘记要说什么了。 看到对方满脸错愕又透着八卦的表情,肖琢光松开了南星的手,迅速和她拉开距离。 眼见着错过一个逃跑的良机,南星心底懊恼不已,但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原地不动。 “季寺丞,兵分三路,一路进去控制人群,一路往西北方抓人;一路往东南方向搜寻飞蛾状的风筝。”肖琢光即刻命令道。 季如风虽然对他嘴里的人和风筝莫名其妙,但依旧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自己亲自带了一队往西北方跑去。 等面前的人群散开后,肖琢光一把抓住南星的手臂,把想开溜的她再次拖到跟前: “你是谁?” “七巧!” 莲心的喊声打断了肖琢光后面的问话。只见莲心在守卫的指挥下跑了出来。 她见到南星身边边的肖琢光,像见到救星似的又一次双膝跪下:“肖大人,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当初执意进宫并非为了逃避与大人议亲,是小姐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大人不计前嫌,还小姐一个清白!” “莲心姑娘请起。”肖琢光冷淡地避开莲心的磕头,“当初之事是家母与沈夫人的一厢情愿,与我无关。肖某身负皇命,自会秉公办案。” 一旁的南星淬不及防被炫了一嘴大瓜。她没想到肖琢光和沈斗雪之间还有这样的前尘往事,难怪刚进大殿的莲心看见肖琢光会是那样的表情。 “来人,把大殿内的人疏散到左右偏殿,严加看管。” 肖琢光一声令下,周围的守卫立刻训练有素地把人群分成两拨,往左右偏殿驱赶。莲心还想说什么,被路过的侍卫拖走。 南星想跟着莲心走,肖琢光却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带着南星进了大殿。殿内一片狼藉,侍卫们七手八脚把窗户关上,点起灯火,然后动作迅速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殿堂里,只剩下南星和肖琢光。 “你是沈宝林的宫女。” 肖琢光靠近南星,近到南星可以看清他长睫毛在眼睑上留下的阴影。 “对,我叫七巧。宝林嘱托我帮她查清案情,洗脱罪名。” 见肖琢光面无表情,南星又补充道:“肖大人若不信可以去问莲心或者宝林本人。” 这句说完,肖琢光松开了手。他拿起一盏灯在大殿里走来走去,像是查看着什么。 “你怎么知道那只飞蛾是风筝做的?”肖琢光停在一处,边蹲身查看审问道。 南星的视线跟着肖琢光的身影移动,“如果是真飞蛾会扑扇翅膀。” 肖琢光的动作一顿,他没想到在大部分人极端恐慌、失去理智之际,这个小宫女竟然能保持住如此敏锐的观察力。 “肖大人应该也发现了吧?” 南星的追问让肖琢光站起来,犀利的眼光看向她。南星不是这个时代羞于与男性对视的女性,她坦然地看回去。 肖琢光被她这样一看,不知怎的想起对方手指擦过脸颊的触感,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南星没有察觉出肖琢光的异样,她盘算着既然失去了逃跑的机会,那么眼下唯一的出路又回到破案上。这个肖琢光看来还有点水平,如果能借助他的力量,可以事半功倍。 “肖大人之前在这里的审问应该是想把罪犯引出来。只要对方做出回应,仓促间必然会留下更多的线索和破绽。肖大人现在找的就是这些东西吧。” 为了表明自己的能力,南星把自己现有的推理说了出来:“我猜的没错的话,肖大人应该在找状纸在空中燃烧的原因。” “姑娘有何高见?”被说中了计划,肖琢光毫不在意,继续停下的脚步。 “应该是有人把助燃剂涂在状纸上。”南星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烛台倒翻后,溅起的火星引燃了状纸。” “能接触状纸的都是我大理寺的人员,莫非七巧姑娘怀疑我大理寺出了内鬼?” “如果肖大人不认为大理寺的人有问题,为什么命令侍卫把大殿里的所有人都关起来?” 南星的话音落下,大殿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肖琢光的表情告诉南星她说对了,但这也表明这个案件由后宫牵扯到了前朝,更加错综复杂了。 “大人!” 季如风的声音在门外想起。肖琢光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示意南星开门。 南星有些无语地打开大门,进门的季如风差点和南星撞了个正着,他刹住脚步,视线越过南星的肩头看向坐得四平八稳的肖琢光,又从肖琢光身上回到南星这里。 每来回一次,季如风眼中的深意就加深一分。 “人呢?”肖琢光咳嗽了一下,打开的门口把屋里的热气都吸走了。 季如风立刻转身把门关好。虽然天寒地冻,南星见他额头出冒着细密的汗珠。 “风筝和人都找到了。”季如风擦了下额头,快步走到肖琢光面前,刚想张口又闭了回去。 “但说无妨。”肖琢光知道季如风顾虑七巧在场,“这是沈宝林的宫女,暂时过来帮忙。” 季如风听完,满眼深意变成了满脸深意,就在肖琢光的眼光要杀人时他开口了: “人是找到了,就是死了。” 第9章 蚕之殇(四) 一个穿着蚕房工作服的五旬老人的尸体躺在房间中央的木板上,面色发黑,符合季如风所说服毒自杀的症状。 “肖少卿,你没觉得他怪怪的吗?”季如风躲在肖琢光身后小声说。他从小最怕鬼,这次被派来参与这个案子,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吓停了好几次。 肖琢光朝旁边跨了一步,把季如风露了出来:“你是说他头上的草环。” “对对对。这大冷天的没帽子包块头巾也好,谁带这玩意。”季如风头捣如蒜,他见肖琢光走开了,只好站到南星身后。 南星:…… 肖琢光走到尸体边,俯下身盯着草环看了一会,伸手从草环上拿起一个蚕茧。这个蚕茧和普通的蚕茧不一样,通体葱绿,在灯光下隐隐泛着光泽。 南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肖琢光把蚕茧递给季如风,季如风犹豫了下,让身后的随从接了下来。 “去问问照管蚕房的蚕娘,这是什么蚕茧。”肖琢光吩咐完,又问人要来那只蛾子风筝。他端详了风筝的断线后,拿起尸体的手掌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再去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 不一会,出去的人回来了,详细禀告了打探的结果。草环上的蚕茧是出自蜀州镜泊湖的天蚕蚕茧,而死去的老人是负责蚕房清扫的,也是蜀州人,因为门牙特别大,大伙又叫他兔头。 “兔头上带草环,这不是个冤字嘛。”南星嘀咕了一声。 房间内的气氛陡然一变,大家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尸体上,越看越诡异。 “难道这个案子里还有冤情?”有个官员壮起胆子小声说。 “别瞎说,这批蚕种和蚕工都是李国舅从蜀州选送过来的,能有什么问题?”一个平日巴结李家的官员辩解道,“什么兔头带草是个冤字,这明明是个人头,完全是牵强附会。” 南星被这个官员瞪了一眼,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抓住了什么。 季如风听到蜀州二字,脑中联想到羊汤馆活人自燃的那一幕,当时他和肖琢光正在那里喝羊汤,那个死者就是蜀州来的。 想到这里季如风打了个哆嗦,他朝肖琢光看去,见他也是一脸沉思,想来也是想到了这件事。 大胤朝有两大织造局,一个江南织造局,负责江南的织造事务;另一个就在蜀州,常年把持在太后和继后的李家手中。李家不可能在皇后的亲蚕礼上做手脚,那又是谁动得手脚? 肖琢光正思考着,突然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拉,他侧转脸,瞥见南星对他做了个有话说的口形。 肖琢光略一迟疑,遣散了众人,带着南星来到了自己的临时办公点。 “你想说什么?”肖琢光靠到贵妃榻上,捧着热气腾腾的盖碗茶,轻轻撇着浮起的茶叶。 南星见屋内的仆从退了出去,顾不上规矩,一屁股坐到绣墩上,给自己倒了一杯。 肖琢光也不训斥她,耐着性子见她给自己灌下一杯热茶,苍白的小脸慢慢红润起来。 南星放下茶杯,呼出一口热气,看向好整以暇的肖琢光,一字一顿道: “肖大人,这案子的源头应该在蜀州。” 肖琢光一挑眉毛,示意南星继续说。 “虽然我现在还不清楚蚕母死亡和飞蛾闯殿的作案手法,但是这两件事围绕的无非一个蚕字。而这个蚕来自蜀州,所以肖大人可以翻看一下蜀州最近的案卷,看看有什么关联案件。” “你可听说近日的羊汤馆活人自燃案?”肖琢光不等南星回答,自顾自道,“那个被害者就是从蜀州来的,他的同伴告诉我他是进京找我告水妹死亡案的。” “水妹因何而死?” “天蚕。” 正跪在坤泰宫的李国舅李尚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赶紧捂住口鼻,朝靠在床上的姐姐告了个罪。 “起来说话吧。”李涟漪扶着头上的抹额,有气无力道。 “娘娘千万保重,为这点怪力乱神之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李尚景刚撑住膝盖要站起来,就被李涟漪的拍床声又吓得跪了回去。 “要真是怪力乱神倒也罢了,只怕是人祸!”李涟漪捂住胸口,脸皱成一团。 “娘娘,快消消气。”端着药进来的姚黄赶紧放下药碗,跑到李涟漪身边帮她顺气,“您好歹想一想四皇子和五公主,为着他们也不能气坏身子。” 听到姚黄提到了自己的那对龙凤胎,李皇后的气缓了下来,不禁由怒转悲,抽泣道:“那肖琢光何等聪明,由这个案子查出你那些腌臜事那是迟早的。他是宗亲,但他出了名的软硬不吃,又是太子一派,到时候一纸奏折送到皇上面前,连太后也保不住你。” 李尚景慌得膝行到床前,哀求道:“姐姐救我!” “救你?说得轻巧,那肖琢光把先蚕坛围得铁通一般,你让我如何救你?” 扶住李涟漪的姚黄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娘娘,七巧那丫头在里面。” 南星只眯了两个时辰就被叫醒了,来人说皇后娘娘派了高公公来打听案情调查进展,顺便看一看沈斗雪。因为莲心姑娘被关着,还请七巧带路。 南星只得强打起精神,跟着高公公来到沈斗雪住的小院。他们到达时,那位敏慧姑姑正服侍沈斗雪喝药。高公公简单询问了几声,就让南星领他出去。 走到一个无人的拐角,高公公突然停了下来。看到他慈和的笑脸,南星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七巧姑娘,这个东西麻烦你收好。”高公公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公公这是何意?”南星警惕地退后一步,没有伸手去接。 “这里面是一味药,遇水无色无味,吃了后能让人高烧昏迷几日。”高公公强制拉过南星的手,把药包塞到她手里,“皇后娘娘希望七巧姑娘今日之内找个机会放到肖大人的杯里。事成之后,必有重赏。若是不成……” 高公公捏住南星的下巴,笑得不怀好意:“难怪宝钞司的苟公公对姑娘念念不忘,想来咱家那些干儿子们也会争着让姑娘伺候。” 第10章 蚕殇案(五) 南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把手中的药包塞进高公公嘴里。 她第一次体味到绝对权力对自己的碾压和控制,绝望的无力感让她心烦意乱起来。 冷静,冷静,南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躬身行礼道:“谨遵娘娘懿旨。” “那咱家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高公公满意地点点头,扬长而去。 等高公公的背影消失后,重新抬头的南星面罩寒霜,心如擂鼓。 难道七巧的幕后之人是皇后! 位高权重,手眼通天,完全符合皇后的人设。可是皇后为什么要陷害同为后族的沈斗雪。 南星的思绪陷入迷茫,但她很快把这个念头抛下,注意力拉回到眼下的困境上。投毒自然是不可能投毒的。鬼知道这药到底会不会药死人。一旦暴露,该死的就是她。 南星靠在廊柱下心如电转,照理说肖琢光查案是皇后特派的,现在突然之间转变态度,只能说明真实的案情会对皇后不利。 想到这里,南星不禁冷笑,李涟漪这一操作反而做实了她的猜测——案件源头在蜀州。 理清头绪后,南星决定去找肖琢光。这是唯一能帮她破局的关键。而皇后,南星捏住手心里的药包,就让她尝一尝来自二五仔的背刺吧。 蚕神庙后殿的某处房间内放着好几个火盆,里面烧着无烟的银丝炭。肖琢光身披雪貂裘衣,端坐在床榻上,翻看着一早送过来的近三年蜀州的案卷。 “琢光兄,你还真听那个小丫头的话。”季如风仰靠在太师椅上,怀中抱着佩剑,厚重的外套和披风早就被他扔在一边,“要我说,就事论事把蚕房那案子破了得了,犯不着寻根究底。那李国舅在蜀州的所作所为朝廷上下谁不知道,你见谁说一句?李皇后的锋芒连太子都要暂避一二,你还一根筋往前冲,小心他们背地里使坏,要了你的小命!” 啪!肖琢光重重合上案卷,放到一边。 季如风一个没坐稳差点滑下来:“你有脾气别冲我发。咱们兄弟一场,我好心提醒你,到时候别真去阎王殿里做判官。” “你要闲着没事,过来帮我看案卷。”肖琢光冷冷瞥了他一眼,又拿起一册案卷翻起来。 “别!千万别!我就是个承蒙祖荫,混口饭吃的纨绔,我看到字就头疼。”季如风跳将起来,捡起外套边走边叭叭,“你都二十了,还那么怕冷。这里太热,我出去凉快凉——哎呦喂!” 季如风拉开门被站在门口的南星吓了一大跳:“七巧啊,你这悄没声息的,可吓死我了。” 南星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络腮胡却没个正行的男人,行礼道:“见过季寺正。” “免礼,免礼。” 季如风绕过南星,想伸头看热闹,结果眼前的门砰的一下关住,差一点夹住他的鼻子。 肖琢光无视门前的动静,继续翻动着案卷。 啪,一包药粉扔到案卷上。肖琢光停下翻纸张的手,拿起来闻了闻,又打开看了看,黑白分明的眼睛盯住南星道:“这个黄粱一梦是哪里来的?” “你认识这个?” “这是致幻药的一种,主要成分是滇省的某种毒蘑菇粉末。人服下后,会陷入迷幻之中。按照这个计量,哪怕毒解了,脑子也毁了。” 南星听后头皮发麻,没想到皇后如此歹毒,这比要肖琢光的命更为阴损。 “是高公公给你的?”肖琢光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南星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高公公让我在今日之内给你下毒,否则他会让我去伺候他那些干儿子。” 说到这里,南星感到下巴被高公公捏过的地方泛起恶心的感觉,肖琢光则微微皱了皱眉。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肖琢光放下案卷,靠到身后的垫子上,毛茸茸的貂毛围绕着他的脸颊,显得眉目如画,富贵逼人。 南星没想到他会答应的如此干脆,碍于时间紧迫,她没功夫深究肖琢光这样做的动机,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蚕房案、夜蛾案、水妹案和鬼火案,这四个案子看似各不相干,实则共有的线索就是蜀蚕,也就是说可以做并案处理。 加上老人头上的草环和高公公的毒药,说明这些案件背后涉及民间的冤情,而这冤情大概率和李国舅相关,所以皇后娘娘才会怕你查出实情,出手下毒。 我们现在所要做的是赶在今日之前解开四个案子。” “不是今日。”肖琢光开口道。 南星一愣,刚以为他是不是变卦了,肖琢光继续道:“我们需在半日内破获这四个案子。” “半日?!”南星不由上前道,“剩下半日你难道想留给我下毒?” 肖琢光看着眼前这个面露紧张的小宫女,他第一次找到棋逢对手的感觉。 “你不是说要我救你,不中毒怎么能骗过皇后。” 肖琢光把药包扔进了炭盆,腾得一下升起一团火苗,不一会就变小了。 先蚕坛边的蚕房外守着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全都搓手跺脚,交头接耳。 “兄弟,你说肖大人什么时候能查清楚,我只要一想蚕房里的情景,就瘆得慌。” “可不是,你说这蚕怎么会突然之间全死完了,该不会真是蚕神发怒?” “什么神啊,说不定是鬼。” “别吵了,肖大人来了。”有人的余光瞥见肖琢光赶紧提醒道。 刚刚还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侍卫们立刻各就各位,站得比旗杆都直。 肖琢光和南星两人走进蚕房。此时的蚕房没了之前的温暖,只剩下冰冷的寂静,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腐烂味。 南星走到门边,蹲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下盛水的木桶,还伸手进去摸了下。然后站起身,又去看了另几个水桶。转身对肖琢光说: “我差不多知道蚕母怎么死的。麻烦肖大人叫人把水娘子叫来,我有话问她。” 第11章 蚕之殇(六) 季如风接到肖琢光的命令,带着蚕工的领头水娘子走进蚕房。 就在他想放下帘幕离开那刻,南星的声音响起:“麻烦季大人也进来。” “咝——”季如风刚想扭头拒绝,就碰上肖琢光的眼神,任命般地把帘子一甩走了进来。 “民妇水氏见过肖大人,不知大人唤民妇来有什么事要问?” 水娘子身形矮小,低着头,让人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南星就对着她的头顶说:“水娘子,请问在皇后进入蚕房前,最后在蚕房里的人是谁?” “自然是民妇,还有沈宝林、莲心姑娘和你。” “水娘子,抬起头。”南星注视着水娘子慢慢抬起的面庞道,“我问的是在皇后进入蚕房前,最后在蚕房里的人是谁?” 水娘子身后的季如风心说这不是刚问过,脸上的表情突然被踩住了刹车,他反应过来南星问的时间点并不是水娘子答的时间点。 “沈宝林检查完后,就没有人再进入蚕房。”水娘子一脸笃定,“当时蚕房附近都有人值守,姑娘大可问一问他们。” “那在此之前,这蚕房里用来维持湿度的木桶里的水是满的吧。” 南星和肖琢光紧紧盯住水娘子的脸,只见水娘子的面皮微微绷紧了一些。 南星指着水桶道:“在沈宝林检查蚕房时水桶里的水都是满的,而且我出门时不小心碰了木桶,还被桶里的水溅湿了裙摆。 从那时到现在不过一日,蚕房门户紧闭,就算天气干燥,这水也不可能蒸发的那么快?你现在碰下水桶,看能否晃出水来?” 南星话音一落,季如风抬腿轻踢了木桶,里面的水跟着木桶晃了晃,一点水星子都没晃出来。 “水娘子,这水去哪里了?” 面对南星的逼问,水娘子移开目光,嘴巴抿成一条线。倒是季如风忍不住,看着南星道:“七巧姑娘,你别卖关子了,说出来好让她认罪。” 肖琢光横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到南星身上。 “我们来做个实验吧。” 南星把身子一让,水娘子和季如风才发现她身后放着一个琉璃瓶和一个瓦罐。 “这是碱面。” 南星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把里面的白色粉末倒进琉璃瓶里。同时,肖琢光朝季如风伸出手要来火折子。 南星从瓦罐里舀了一勺白醋浇进琉璃瓶,瓶内顿时产生无数气泡。 说时迟,那时快,肖琢光点燃火折子,伸进琉璃瓶。燃烧的火纸一下子熄灭了。 “这是怎么回事!”季如风一脸见鬼的表情。 而水娘子则如煮熟的面条一样软倒在地。 “碱面和醋反应能消耗掉我们平时呼吸的空气。火是靠空气燃烧的,瓶里的空气没了,火自然灭了。”南星用这个时代人可以理解的说法解释道, “在沈宝林离开后,有人带着这两样东西进来,用水兑了醋,增加了可反应的溶液,通过温度升高和空气变薄来造成蚕母集体死亡。” “可是皇后娘娘她们进来怎么没事?”季如风问。 南星答道:“这点温度和空气变化,对人影响不大,更何况皇后呆的时间不长。 我后来进来时间稍长,人就有些晕乎乎,当初还以为是热的。” “就算按你所说,也不能证明是我做的。”水娘子强撑着做最后的挣扎。 这时,一直没怎么出声的肖琢光走上前:“当然不是你做的,而是你们一群人做的。当时趁着迎接皇后,你们让部分蚕工遮挡守卫视线,掩护其他人进入蚕房。 你们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下午审讯时我会特意让人询问守卫这个情况。” 肖琢光边说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残存的口供,上面印有一个鲜红的手印。南星接过火折子点燃凑过去,只听呲的一声,一团火光燃起,要不是肖琢光扔得快,恐怕眉毛都要烧掉。 “这又是怎么回事?” 季如风更加惊讶,水娘子脸色更加灰败。 “为了销毁证据,制造混乱。你们让轮到晚上审讯的人随身带了芒硝,用沾有芒硝的手指签字画押。然后在指定的时间把窗户偷偷打开,趁乱引燃状纸。” “那飞蛾又如何解释?”季如风像一个合格的捧哏,每到关键节点就忍不住插上一句。 肖琢光略显无奈地和季如风道:“你把门帘拉开。” 季如风虽然不解,却很配合地拉开门帘。刹那之间,随着西北风呼啸进来的纸屑糊了他一脸。 “妈呀!” 季如风又跳又叫,疯狂拍打身上的纸屑,如同粘上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这怎么回事?”惊魂未定的季如风瞪向端着两张扑克脸的南星和肖琢光。 肖琢光:“你再拉一次试试。” “肖琢光,你不要消耗我对你的信任!”季如风将信将疑地再次拉开门帘。结果这一次进来的只有风,而门帘外面也是空无一人。 他张望了一会,不见异样,又退回蚕房。 见他满脸懵逼,南星娓娓善诱道,“季大人,你要还是不相信,可以再打开,记得往远处看。” 季如风见南星一脸真诚,不像有诈,说:“我就再信你……你们一次。” 说着,他第三次拉开门帘。 这一次,他照着南星所说往远处望去,只见确实有个人正举起一个筐子往外倒,漫天的纸屑翻卷着呼啸而至,又把季如风扑了个正着。 “耍我很好玩吗?”季如风抹掉脸色的纸屑,看到肖琢光和南星老神在在的表情刚想生气,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昨天晚上的飞蛾就是这么回事!” 肖琢光点点头:“如同刚才以掀帘为信号,那天晚上外面的蚕工见到大殿火起,就把提前收集的飞蛾在上风向放飞,同时被吹来的还有飞蛾风筝。 殿内的蚕工立刻乱上加乱,制造蚕神发怒的假象,把恐慌和混乱推向失控。” 肖琢光说完,水娘子像被人抽走了剩余的神气,认命道:“肖大人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切皆是民妇主使,民妇愿伏罪。” “水娘子,你要是这样认罪,就太对不起兔头大伯了。” 南星的话让水娘子和季如风都睁大眼睛看了过来。 “兔头大伯虽然做好了自杀的准备,但他还是在最后一刻选择带上草环。”南星意味深长道,“兔子头上带草环,是为冤字。” “水娘子,你可知道鬼火吞人案中的死者是张真,他来京城就是为了水妹翻案来找我的。” 肖琢光看到水娘子脸上逐渐崩溃的表情,半蹲下身平视她道:“他的死亡不是什么神鬼,而是谋杀。” “他怎么、怎么那么傻啊!” 水娘子的哭嚎声响彻蚕房,那些已经发黑的蚕尸无声地伫立着,仿佛等着聆听什么。 第12章 蚕之殇(七) “我说,我什么都说。” 水娘子的哭声渐止,她抹干眼泪把来龙去脉讲诉了一遍。 原来水娘子是水妹的干娘,同住在蜀州镜泊湖的水家村。 镜泊湖附近的柞树林中长有天蚕,吐出的蚕丝是天然葱绿色,在阳光下能折射出七彩光华,有天丝之称。由它制成的衣料,比普通蚕丝更为高雅、华贵、舒适。 再加上天蚕对生活环境要求苛刻,无法人工养殖,整个大胤国只有少部分山间湖畔的柞树林中有天蚕存活,所以水家村靠蚕吃蚕,除了采集天蚕丝也养普通蚕,一直非常富裕。 这样的好日子,直到太后身后的李家掌握了蜀州织造局后就结束了。 李家人为了独占这笔巨额收益,无所不用其极。短短十几年时间,他们用各种借口和罪名吞并了村民的桑田,圈占了长有天蚕的柞树林,把原来的自由民变成佃农和奴婢。 镜泊湖名义上是王土,实质上已沦为李家的私产。而水妹案就是在这一过程中产生的诸多案件中的一起。 水妹有一身缫丝的好手艺,经她手缫出来的丝洁白如雪,粗细均匀且柔顺坚韧。 李家负责收丝的族人贪恋水妹的美貌和手艺,想纳她为妾。但水妹性格刚烈,誓死不从,把前来提亲的媒婆打出去好几次。 那人见软的不行就来阴的,雇了一帮泼皮抬了一个木箱,故意和水妹发生碰撞。箱子倒在地上,打开里面全是碎磁盘。这帮子泼皮就咬定水妹撞碎了他们的古董花瓶,要水妹赔五百两银子,没钱就拿人抵。 水妹临危不乱,拉着泼皮去了县衙。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个讹人的把戏,只要提前把碎瓷片放进木箱里就行。 结果这个知县是李家的门人,硬是判了水妹照价赔偿。水妹家只有一个病弱的老娘和未成年的幼弟,哪里拿得出五百辆银子。 水妹是个气性大的,当即就说县太爷偏袒李家,表示要上京城告御状。然而当天在回村的路上被人奸杀了。 水妹的老娘听到消息后气绝身亡,她幼弟也是个刚强性子,要去县衙讨说法。但人一进县城就没了踪影。 最后县衙给的说法是水妹是被过路的歹人所害,她的幼弟则是被拐子拐走了。 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李家那个族人搞的鬼。可是他管着收丝,他说你家的丝卖多少就是多少,没人敢得罪他,只能在背地里感慨几句老天无眼。 时隔几年后,张真回村给父母上坟。他家是村里的外来户,不会养蚕,给各家打零工为生。后来他七岁的时候,爹妈一病死了,他就成了孤儿。水妹见他可怜时常接济一二。 过了一年后,他被张家一个无子的亲戚接走。谁曾想他考上了秀才,特意回来祭拜告慰父母,顺便感谢一下水妹。 得知水妹一家的惨事后,他一言不发的回去了。村里人都以为他也和他们一样,听过就算了。甚至有几个还说他忘恩负义。 只是谁也没料到,他放弃大好的前途来京城找肖琢光。当鬼火吞人案传到先蚕坛时,他们这些蚕工隐隐都有些预感。 “那你们又为什么闹这一出?”季如风无视肖琢光的脸色,插嘴道。 水娘子双手攥紧裙摆,凄声道:“因为他们李家丧尽天良,要把我们全村人都逼上绝路! 只有李太后的时候,他们做事还有所收敛。到了李皇后上位,他们开始肆无忌惮。等皇后娘娘生下了龙凤胎,他们愈发为所欲为。 为了这次亲蚕礼,他们把镜泊湖的天蚕都霍霍得差不多了,才织出皇后娘娘穿的鞠衣。这还不算,为了明年太后的寿诞,要求我们年末交出四百斤天蚕丝,可是哪来那么多天蚕! 眼看着拿不出来全村人都要卖儿卖女,不如拼了这条命闹一场,散播出蚕神发怒的谣言,说不定引起太后和皇后娘娘忌讳,我们还有条活路。” 看着水娘子伏地哭泣的身影,南星不知道是哀还是叹。 一群被逼到绝境的百姓想出来的离奇办法没引起皇后的忌讳,反而引起皇后的报复,把肖琢光和她逼入了死路。 这都叫什么事! 南星感到一口气堵在胸口,闷得发慌。肖琢光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季如风更是骂了句脏话。 “季寺正,你都记下了吗?”肖琢光突然开口。 季如风一脸呆滞:“记、记什么?” “没关系,你记不住让七巧帮你。”肖琢光忽略他的疑问,正色道:“如果想要将李家的罪行公之于众,绳之以法,接下来我们得这样做……” 听完肖琢光的话,水娘子头快磕出残影了,而季如风的头则快摇出残影。 “不行,不行,这事我干不了!”季如风倒退着要走出蚕房,被南星抢先一步挡住去路。 “哎呦,我的七巧姑奶奶,行行好,让一下。”季如风连连作揖道,“我这人哪里都好,就脑子不好,干不来这‘神机妙算’的事情!” “季大人,我求求,我代水家村上下一百多口人求你,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水娘子抱住季如风的小腿,哐哐哐撞着他的小腿骨。 “季大人,我会帮你的。”南星宽慰道。 季如风瞧瞧肖琢光,又瞧瞧南星,哀嚎一声,抱头蹲下。 当天下午,蚕神庙内传出肖琢光中毒昏迷的消息。顿时整个先蚕坛乱成一团。 坤泰宫中,精神恹恹的李涟漪听了高忠的禀报,一下子坐了起来,马上嚷着换人审案。 高忠见娘娘兴奋的样子,硬着头皮道:“娘娘,陛下那边也得了消息,说是考虑您凤体欠安,已经定下接替人选了,就是季国公家的小公子季如风,季寺正。” 李涟漪一听刚想发作,但一想到是季如风,便冷笑道:“也罢,难为皇上疼我。” “是是是,皇上那是把娘娘放在心尖子上。”高忠赶忙附和,“那季如风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头长在脖子上只为显个子高。他要是能查出来,我高忠的脑袋给他当夜壶使!” “行了,少在这里贫。”李涟漪重新靠到床头,“去告诉季家那小子,虽然换人了,但期限不变。过了今天就剩最后一天了,让他给我抓紧点。” 第13章 蚕之殇(八) 肖琢光躺在床上脸颊绯红,眉头紧锁。王太医翻过他的眼皮,搭过脉后走到外间。 跟在他身后的高公公低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回公公,性命是无忧的,只是这热度太高了,容易烧坏脑子,可惜啊,可惜。”王太医一面摇头,一面开方子。 高公公心里得意,但脸上还是一副沉重模样,对着季如风道:“季大人,既然皇上把担子交给你了,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娘娘也说了,季大人年轻有为,定能在剩下的时间内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高公公颇有深意地拍了拍季如风的肩膀,季如风只觉得对方戒指上鸽子蛋大小的猫眼石刺得自己眼疼。 等高公公走后,季如风一屁股坐到绣墩上,七巧则从帘幕后面走了出来。她凑到床边看了眼昏睡的肖琢光,问道:“他真的没事?” “他自己调配的药,应该没有大问题。”季如风深吸一口气,唰地一下站起来,由于用力过猛,倒把绣墩弄倒了。 季如风压根不管,一撩下摆迈开长腿,扯起嗓子唱起来:“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净净!” 南星:……,这家伙到底靠不靠谱。 葵记羊汤馆门可罗雀,老板、伙计和说书先生坐在角落里唉声叹气地看着外边滚滚人流。 “都怪你,说什么不好,非说那一段!”老板埋怨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无辜道:“这我哪知道啊,全城那么多馆子都说过这段就你家出事,现在害的都没人让我去说书了。” “你这样说,倒是我害了你!”老板提高嗓门。 “难道不是啊!说不定就是你们店风水不好!”说书先生也毫不示弱。 伙计眼见这二位快要打起来了,连忙指着门口说:“掌柜的,来客人了。” 老板朝门外瞧去,只见季如风带着一个小丫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呦,这不是季大人嘛。”老板一下子弹起来,“您不是在查亲蚕礼的案子吗?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怎么?不欢迎?”季如风大刺刺坐下。 “季大人,我求您来都来不及呢。” 老板一面指挥伙计去拿羊汤,一面挨着季如风坐下来,那说书先生也蹭了过来。一张桌子的四边立刻坐满了人。 “那个,亲蚕礼的案子什么时候能好啊?”老板问道。 “你关心这个干嘛?”季如风招呼南星喝汤。 “我当然关心啊。”老板急了,“这鬼火案一日不破,我这里一日没人敢上门!” “本大爷,不,本官今天就是来破鬼火案的。”季如风说完,吸溜干净一勺羊汤。 “季大人你……”老板等人有些一言难尽的神色。 “不相信小爷的能力?” “相信,相信。”老板等人苦着脸答道,心里想相信你不如相信狗。 “七巧,你来问他们。”季如风说完,就埋头喝羊汤。 南星隔着羊汤氤氲的水汽,看向垂头丧气的老板道:“掌柜的,那天是你招呼死者和他的同伴入座的吧。” 老板见季如风让一个小丫头问话,心凉了大半,但又不好不搭理,只得回答道:“是我,这些在录口供的时候都说过了。” “这个座位是你一开始就选定的那个吗?” “什么意思?你难道怀疑我……”老板指着自己愣住了,“等会,我想起来了。” 老板站起来,走到当时张真他们进门的位置,然后按着回忆往里走,走到一张桌子前停住了。 “我原本是要把他们带到这里坐的,但是他的同伴说冷,我才把他们带到这边。” 老板拍拍右手边的座位。 南星:“当时的火盆在哪里?” 老板:“在座位边上。” “靠近哪个人?” “靠近喊冷的那个,不过就火盆这点火烧不起那么大的火,更何况还隔了个人呢。” 南星莞尔:“火盆是死的,人是活的,当时那么嘈杂的环境,移动一下火盆很难被发觉。而且普通的衣服是不会那么容易烧起来,经过特殊处理的衣服就不一定了。” “你的意思是他同伴动的手?”老板等人的眼珠子都要掉到羊汤里。 “不是我说的,是肖大人查出来的。” 羊汤已经凉下来,水汽没有刚才那么浓,老板的模样露了出来。 “掌柜的,你也不无辜啊,这火盆里你可是加了料的。” 南星这话一出口,老板脸上的肉抖了一下,伙计和说书先生惊诧地盯住他。 老板的面部肌肉如同失去控制般,好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别瞎说。” “根据当天羊汤店里人的证词,在死者坐下后,在说书先生预备说鬼火前,你去添了炭。而且死者的同伴在你添完炭后把火盆偷偷踢到桌下死者的脚边。” “那能说明什么?你不要血口喷人!”老板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那你怎么解释在出事前几天从药店里买了松香,然后事发后在火盆的残骸里也发现了松香的痕迹。并且你在四海赌馆里的赌账被消掉了。”南星咄咄逼人地看着老板。 伙计和说书先生这时候完全跟不上思路了,他们甚至产生了眼前是一场梦的幻觉。 “啪。”季如风把佩剑拍在桌上,“葵掌柜,是谁指使你干的。” 掌柜哆嗦着嘴唇,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和死者的同伴刘二关在了蚕神庙里。季如风和那个小丫头正站在前方看着他们。 “季大人,都是他,都是他指使的。”老板连滚带爬地膝行到季如风脚边,指着刘二道。 刘二则嗤笑道:“你说是我就是我?说话要讲证据。” 老板想反驳,突然想到自己真没证据能证明是刘二指使的。刘二也因为如此,所以泰然自若。 “刘二,你想要证据吗?”季如风拿出一个东西,“你还认得这个是什么吗?” 刘二满不在乎地看过去,脸色骤变,像见了鬼。 第14章 蚕之殇(九) “刘二,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这个东西?” 季如风晃了晃手中的寄名锁。银质的锁身已经完全发黑,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银色,上面缠绕着一些丝状物。 刘二努力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奈何受到的冲击实在过大,他的面部肌肉看起来扭曲可怖。 季如风把寄名锁翻了个面,读着上面的字道:“刘二,天泰三年七月初七巳时……” “别念了!”刘二突然爆发,双眼充血地瞪着季如风,”“就凭一个寄名锁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奸杀了水妹。”南星回答道,“你这块寄名锁是在行凶时被水妹扯下来,你的胸口应该留着抓伤的疤痕。” 南星一说完,季如风马上让差役把刘二摁住,拉开他的领口,胸口果然有三道浅浅的疤痕。 “那又怎样!”刘二癫狂起来,“光凭一个寄名锁和胸口的疤就能定我的罪吗?” “你的罪证张真已经搜集好了!他离开水家村后乔装打扮到处打听水妹死亡的线索。”南星拿过寄名锁怼到刘二眼前,“你要不要听一听他的调查结果。” 刘二撇开头,躲开伸到面前的寄名锁。南星毫不意外他的反应,继续说道: “你是李家族人的妻弟,嗜赌成性,欠债一屁股。李家那个族人找到你,以帮你还债为条件让你去杀害水妹。 你跟踪水妹出了县城,在行凶时起了色心。水妹自知自己难逃一死,拼尽全力把你脖子上的寄名锁扯下来,连同县城买的桑树种子扔了出去。 由于是第一次杀人,你杀完人就慌不择路跑了,根本没顾上去找。后来再去找,也没找到,只能就此作罢。 谁知多年之后,张真去案发现场的时候,发现那里有一片桑林。张真记得水家村的村民说过,水妹进城除了告状还去采买新品种桑树的种子。而这片桑林正好和村里那些桑树一模一样。 张真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从水妹身上掉下来的,而且他还在桑林里找到了你的寄名锁。所以他才会找上你,说他要去京城给水妹翻案,要搭你这艘船。” “你胡说!你胡说!这不是我的锁!”刘二疯狂摇头。 “你这锁是镜泊县廖记银楼打的。”南星指指锁上的银楼标记,“只要去问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你的。” “就算是我的,那也是掉在其他地方。” “锁上面有蚕丝。那片桑林吸引了野蚕,蚕做茧把蚕丝沾在锁上面,只要找当地有经验的蚕娘就能看出这是什么蚕的丝。”南星不给他狡辩的机会,继续道, “你得知张真的打算就向李家族人报告。因为张真有功名在身,你们不敢轻举妄动,就让你等到了京城再动手。 至于那羊汤店的老板,是你的把兄弟,也是一个赌鬼。你写信给他承诺事成之后帮忙还赌债。 张真当天身上穿的衣服是你送给他的,里面装的应该不全是棉花,还有很多易燃物。” 南星说完了,她静静地看着对方。这是她做侦探的习惯,在推理完毕后,注视凶手,给对方施压。 “他为什么不杀我!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刘二的精神防线开始溃败。 “因为他不仅要将直接凶手的你绳之于法,还要曝光藏在你身后的李家!” 南星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封血书,刘二定睛一看,正是张真写的诉状。 “把人都押下去。” 季如风站起来,差役们把瘫如烂泥的两人拖了下去。只剩下季、南两人后,南星把手中的血书递给季如风道:“可以结案了。” 翌日,早朝时分。 满朝朱紫分文武基本站定,只见李国舅一如既往地姗姗来迟。跟随他移动的目光与平日不同,多了一些看好戏的、担忧的、落进下石的。 李尚景胸有成竹地冷哼道:看吧,看吧,你们就看吧! 等他就位后,吕公公和太子搀扶着皇帝坐到了龙椅上。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吕公公尖细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没等余音落下,站在龙椅下首的太子转向皇帝道:“儿臣有事启奏。三日前,母后亲蚕所遇之怪事已查清,大理寺寺正季如风正在殿外候旨。” 吕公公接到皇帝的眼神,立刻拉长音调道:“宣季如风进殿——” 随着季如风的进殿,文武百官的眼睛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偷瞧八风不动的李国舅,一会看向老僧入定的季国公,还要跟着季如风一路来到御前。 季如风头抵金砖,心里默念了一边“肖二郎,我要渡过今天这一劫,一定狠狠宰你一顿”后,提气朗声道: “启奏陛下,亲蚕礼一案并近日京城发生的鬼火杀人案已查清。” 季如风一面呈上奏折一面把案情说了出来。他越说李尚景的神色越不对。当说到李家滥用职权,吞并土地,鱼肉百姓时,李尚景绷不住了,赶紧出列辩解道: “陛下,李家自承蒙圣恩,负责蜀州织造局后,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可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双目含泪,动情道:“姐夫,姐姐自生了双胎后,身子一直不见大好,已有几年不曾亲自主持亲蚕礼。 今年是姐姐双十华诞,又是她生育后主持的第一个亲蚕礼,臣弟想着镜泊湖今年天蚕丝丰收,做一套鞠衣再怎么精挑细选所费也有限,不过是尽一尽臣弟之心。” 李尚景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滴,从袖口里掏出一叠纸,双手呈上道:“这批蚕工确实是臣弟从蜀地选入进京,明年的天蚕丝亦是臣弟为了太后娘娘的千秋提前订购。只是臣弟谨记娘娘教诲,不敢以权谋私,以势压人。 这些是臣弟和这群蚕工签订的聘书以及明年买天蚕丝的契书,绝对童叟无欺,价格公道。上面都有双方签字画押,在当地官府也有备案,还请陛下明鉴!” 吕公公走下丹阶,拿上李国舅手里的文书回呈给皇帝陆晟。皇帝翻看了几眼,又递给太子陆晏。陆晏翻了下,朝父亲点点头,表示确实是正规文书。 “季如风,这你又如何解释?”陆晟开口道,他的声音虽然乏力,却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仪。 季如风一个头变两个大,这种情况肖琢光可没和他说,那水娘子也没提有什么聘书契约之类的事情。 就在季如风支支吾吾说不出之际,李国舅开口道: “陛下,臣不知肖大人和季大人是如何查出这些‘真相’,想来是臣能力不足,御下不严,有那起子小人借机作乱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水妹之案,臣恳请陛下严查,若确是李家族人所为,臣绝不姑息,甘受治下不严之罪。但若所言非实,也请陛下严惩居心不良之人,还臣弟一个公道,还家姐一个公道!” 李尚景伏身拜倒,李家一系的官员也一个个站出来在他身后跪下,一眼看过去像孔雀身后的雀屏。 第15章 蚕之殇(十) 朝堂之上,气氛僵持。 李国舅的背脊透着一股强硬的气势。 两边的文武官员交头接耳。有些直接对着肖国公和季国公指指点点。 两位年近古稀的老国公倒是泰然自若。一个眼观鼻,鼻观心;一个闭目养神,浑然忘我。 陆晟坐在御座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吕总管和太子赶忙给皇帝拍背。 一时间,空空空的咳嗽声回荡在廊柱之间,也回荡在百官心间。 “陛下,肖少卿求见!”殿外小黄门的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其他人尚可,李尚景差点破防。这一刻,他都怀疑姐姐是不是诓他,怎么反转一个接一个。 肖琢光被人架进大殿,他双颊绯红,一看就是在发着高烧。即便如此,肖琢光的双眼依旧清明。待他一开口,李尚景才反应过来这是真人不是幻觉。 “臣参李国舅欺上瞒下,阻挠断案,谋害朝廷命官。” “你血口喷人!” 李尚景跳起来冲了几步,又想到在御前,硬生生又跪了回去。他身边的季如风倒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肖少卿,可有证据?” 皇帝还在咳嗽,太子替父问道。 “自然。”身处风暴中心的肖琢光依旧保持着古井无波的状态,他的目光落到李国舅身上,看得李国舅心中一跳,“请问国舅,去年所产天蚕丝绸多少匹,皇后娘娘的鞠衣用了多少匹?” 李尚景总觉得肖琢光这话里有坑,但在现在的情况下,他多迟疑一秒,就显得自己气短一分。 “蜀州只有镜泊湖一带有野生天蚕,数量稀少,无法人工养殖,每年所得蚕丝不过百斤,所产丝绸不过百匹。虽是给娘娘的鞠衣,但臣谨记娘娘教诲,不敢靡费,只得一匹。 只这一匹还是从上贡的二十匹中扣除。余者按例充入国库。所有流程皆有记录可查,肖大人还有什么疑问?” 肖琢光淡淡一笑,可看在李国舅眼里这笑分明是猎人见到猎物掉进陷阱的笑。害得他又重新回忆了一遍刚说的话,没发觉有什么漏洞。 就在李尚景自认为滴水不漏时,肖琢光解下了身上的皂袍。众人只觉眼前一亮,皂袍下的锦衣浮光跃金,光灿夺目,衬得肖琢光如谪仙人一般。 与之相对的,李尚景的脸色如黑云压顶,仿佛时刻要爆发。 “肖大人,你故意穿一身天蚕丝做的衣服是何居心?”李国舅阵营里一个官员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发难,“难道你想用这身衣服诬赖国舅私售贡品吗?” 那人说完,邀功般地看向李尚景,却发现李国舅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样子。边上的人一把把他拉了下去,那人尚尤自不解。 “马大人,此言差已。”工部瞿侍郎捻着胡子出列道,“虽说都是天蚕丝。但这蚕丝和蚕丝之间也有不同。大胤天蚕产地多在北方,南方只得这镜泊湖这一处。此处天蚕丝因水汽充足的缘故,色泽偏润,如春生翠竹。而北地出产的天蚕丝颜色偏冷,若冬日寒松。 而且蜀州特有一种叫‘纬锻’的织法,这种织法能更好地呈现丝线的光泽,但牢固度差。恰好天蚕丝韧性强与普通蚕丝,所以蜀地的天蚕丝都是采用此种织法。” 瞿侍郎说着,踱到肖琢光身边,道声得罪,拿起肖琢光的袖子细细看了看,眼中有些惊讶地瞧了肖琢光一眼,站起身对皇帝道: “启奏陛下,依臣愚见,肖少卿身上这件衣服虽是用镜泊湖天蚕丝织成,但所占不过三成,其余是普通蚕丝和金银线混编而成。” 瞿侍郎这话说完,全场哄然。那个被同伴拉下去的马大人再次冲到肖琢光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道: “肖大人,这你又作何解释?搞不来真的天蚕丝缎就用混织的来糊弄——” “闭嘴!”李尚景终于忍不住了,爆发道,“你给我闭嘴!” “国舅爷,我……”马大人还想辩解,被李尚景凶狠的目光瞪得闭住了嘴。 而在场的各位大人也回过神来。之前李国舅誓言旦旦,所有的镜泊湖天蚕丝缎除了进贡皇宫就是上交国库,连皇后娘娘做件鞠衣都要从里面扣,怎么可能有多余的天蚕丝流落在外,除非…… 李尚景感到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由探究转为鄙夷,赶紧转身跪倒在地:“臣有负陛下所托,有负娘娘信任,底下人胆大妄为,臣竟毫未察觉,还请陛下降罪!还请陛下降罪!” 李尚景的头磕在金砖上砰砰作响,周围的人听着都替他感到头疼。 而肖琢光的话让他磕头的动作瞬间僵住。 “李国舅,私售天蚕丝的事你可是主谋。” “你胡说!”李尚景转过身,眼睛中闪着威胁的光芒,“肖少卿,你硬要把莫须有的罪名按到我头上,到底是针对我还是针对皇后娘娘!” “住口!”皇帝从剧烈的咳嗽中缓过来:“尚景休得胡言。” “陛下,可是他!” “肖琢光,你作为大理寺少卿,诬蔑皇亲国戚的罪责你应当清楚。就算国库内的天蚕丝缎是混纺,也只能说明李国舅有失察之罪,何来欺上瞒下之说?” 皇帝发话,下面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肖琢光身上。 肖琢光道:“陛下,证据就在丝绢税中。众所周知,丝绢税分为人丁丝绢、田亩丝绢和商品丝绢。其中前两样者主要以棉布为主,后者按丝绸品级高低分别征税。 天蚕丝因格外稀有,单列一档。若有和其他蚕丝混纺情况的,则按混纺比例分开征税。由于它每年产量有限,年年售罄,所以它所产生的丝绢税基本上不会有太大波动。 如果哪一年出现大幅增加,就说明有额外的天蚕丝进入市场。” “你说了那么多,也不能说明国舅爷知道这事。”另一位李姓官员表示异议。 肖琢光道:“商品丝绢是向商家征收的,能出售天蚕丝缎的商家本就不多。臣查了关于天蚕丝三年的缴税记录,发现其他商家的缴税额基本持平,只有天德绸庄的逐年递增。” 天德绸庄这四个字出来,不止李尚景如被雷劈,连皇帝都变了脸色。这个绸庄是皇后李涟漪的陪嫁,由她的奶兄弟经营,直接听命于李涟漪。 李尚景气得咬牙切齿,当初通过天德绸庄就打着灯下黑的主意,千算万算没想到税赋上露了马脚。 事到如今他也搞清楚肖琢光的计策了。这家伙手里并没有定他罪的有力证据。但他掌握了天德绸庄私售天蚕丝的证据。 若是李尚景否认,那这口锅就要飞到皇后娘娘头上。 可若他认了,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季如风罗列的罪状可就真一个也跑不了。 第16章 蚕之殇(十一) 进退维谷之间,李尚景忍着吐血的冲动,两害相权区其轻。他不能让这些事有一丝一毫牵扯到皇后身上,所以不想承认也不得不当庭认下。 “臣弟糊涂,臣弟知错,臣弟甘愿受罚。”李国舅又恢复成哭哭啼啼的模样, “但肖大人说臣弟阻挠断案,谋害朝廷命官,臣弟一百个不服,一千个不认!亲蚕礼案是皇后娘娘钦点肖大人主办,我怎会阻挠?倒是肖大人,突然高烧又面红如霞,不会是吸食黄粱一梦过度了吧?” 李尚景恶毒地看向肖琢光。 皇后给他下的黄粱一梦既是毒药也是致幻剂,少量吸食能让人飘飘欲仙,秦楼楚馆经常用这个给人助兴。 当初选这款药就是为了事后栽赃肖琢光吸食毒品,让他声名狼藉。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挺过来。 李尚景的话一出口,众人看肖琢光的眼神又变了,好几个悄悄把他从择婿名单中删除。 肖琢光丝毫不理会周围的变化,他的视线始终在李尚景身上。 “李国舅。”肖琢光轻轻一声唤,在李尚景听来无异于炸雷,他马上闭嘴,生怕再说下去又踩进什么坑里去了。 “你是如何笃定我中了黄粱一梦的毒?” “我——”李尚景一噎,“我是看你症状像。” “哦,李国舅挺熟悉黄粱一梦的症状。” 肖琢光这句话让李尚景像猫被踩住了尾巴:“肖琢光!有证据就拿出来,不要阴一句阳一句!” “证据在高公公身上,还请陛下宣高公公过来。” 肖琢光的声音不高,甚至还有些虚弱,但这话如重磅炸弹把在场的每个人炸懵。李尚景更是心态崩溃,他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肖琢光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 “陛、陛下,您千万别听肖……” 李尚景话未说完,就被太子打断:“父皇,事关母后清誉,还是请高公公当面对质为好。” “准奏。”皇帝转向吕公公,“吕福全,去跟皇后说,让高忠过来问个话。” 吕公公领命而去,不一会就带着忐忑不安的高忠进了金銮殿。 “肖琢光,高忠来了。你有什么话赶快问。”陆晟似乎体力不支,靠在龙椅上,半闭着眼睛。 肖琢光:“高公公,可否借你的戒指一看。” 高忠听了脸色大变,手不由自主抖起来。 季如风见高忠半天脱不下来,走过去一把拔了下来,扔给肖琢光。 肖琢光要来托盘,把戒指上的猫眼石一拧,戒指打开了,从里面倒出一些白色粉末。 “高忠,这是什么!”太子厉声道。 高忠整个人软倒在地,抖得说不出话来。 “回禀太子,这就是黄粱一梦,可让太医一验。”肖琢光答道,“高公公在询问查案进展时,趁我不备,放入了我的茶壶内。” “你胡说!我没有——”高公公终于回了魂,“陛下,我冤枉,冤枉啊!我确实有吸食黄粱一梦的瘾头。瘾头上来了,就打开戒指沾一点吸吸。但绝不敢害人啊,陛下!” “放肆!”太子疾言厉色道,“高忠你身为坤泰宫首领太监,竟敢知法犯法,在宫中使用违禁药品,该当何罪!”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但奴才真的没有毒害肖大人。”高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头磕得鲜血淋漓。 “陛下,高公公吸食黄粱一梦证据确凿,可并不代表他就是毒害肖大人的凶手。而且肖大人又如何知道高公公戒指里藏了黄粱一梦?” 李家一系的官员里还是有聪明人,抓住破绽进行反击。然而,肖琢光是什么人,他既然提出了必然握有无法反驳的证据。 “高公公的戒指下缘比别处光亮,且有扣掰的痕迹。“肖琢光道”此外,高公公当天乘坐的马车轮子上沾有红泥土、碎沙砾和药渣。在京城有红泥土的地方是在南城陶匠胡同附近。而陶匠胡同正好在修路,这碎沙砾就是铺路的地基。 这条胡同里只有一家万和药铺。那药铺习惯往街上倒药渣。高公公的车轮上有一段药渣特别多,可见高公公的马车曾在这家药店门前停留。而我和高公公见面的房间里,在茶壶附近的地面上也发现了药渣。” “那又怎样?我见肖大人的紫砂壶稀罕,过去赏玩一下有什么错?”高公公边反驳边反应过来,肖琢光一向淡泊朴素,何曾喜欢过这种精雕细琢的器物,更何况是在办案阶段。 他这是上当了! 自以为对方是猎物,谁知道对方已经布置好陷阱等他踩进去。高公公的心砰砰跳起来,这肖琢光难道真能未卜先知? “那万和药店卖给高公公的就是黄粱一梦,这就是高公公绕路的原因。我在来之前已经让大理寺查封了药店,从里面搜出黄粱一梦和制作它的药品,还发现了一本暗账。” 暗账两字一出口,在场的官员有好几个脸色变了几变,李尚景一屁股瘫坐在地。 “暗账上记着高公公每次买一两,但最近一次买了一两一钱。黄粱一梦只要一钱就能害人疯癫,把高公公新买的那包称一下,看看究竟少了多少。 如果少掉的这些不是用在我身上,那么是用在哪里了?” 高公公的脸色在肖琢光的说话间,一点一点灰白下去。黄粱一梦在大胤是明令禁止售卖的,皇宫里吸食抓到就是死罪。 高公公这个是李尚景给他的,主要李国舅暗地里也在偷偷吸食。然而,这个药因为禁得厉害,所以要价不菲,李尚景给了几次后就不大乐意给了,只告诉高公公一个购药的地址。高公公只得在每次出宫时购买,多也不敢买,怕被查出来。只敢每次买一两藏在腰带夹层里带进宫。 这次因为是给皇后娘娘和李国舅办事,用的不是自己的钱,高忠故意把自己平日吸的量也买了进去。 “高公公。”肖琢光的声音把高公公拉回现实,“根据药铺里搜出的暗账,万和药铺的真正老板是李尚景。” “什么?” “什么!” 高忠和李尚景同时叫道。 “好你个李尚景,难怪你邀我吸黄粱一梦,原来你是想赚我的钱啊!”高公公自觉死定了,完全豁了出去,指着李尚景的鼻子骂。 李尚景冲上去要揍他,双双被御前侍卫按倒在地。 “所以高公公,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来毒害我?” 肖琢光话一出口,高忠和李尚景两人的脸色比死了还难看。李尚镜发现今天肖琢光就是一个套路,用皇后娘娘逼迫他。他不承认就祸水东引到皇后娘娘身上。 就在他准备承认之际,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跑进来: “陛下,太后娘娘昏过去了!皇后娘娘在殿外脱簪待罪!” 第17章 蚕之殇(十二) 小黄门通报完,殿内众人表情各异,得意者有之,失望者有之,不平者有之。罪魁祸首李尚景挣开侍卫的挟制,挑衅地看向肖琢光。 没等他对视几秒,太子的呼声传来:“父皇,你醒醒!你醒醒!” “快传太医!” 吕福全指挥着小太监把昏厥过去的皇帝抬往后殿,太子也跟着进了去。留下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就在他们想要进后殿一探究竟,吕公公沉着脸出来: “传圣上口谕:朕身体不适,暂由太子监国。太后突病,朕无力侍奉,问心有愧,请皇后代为侍疾。后宫暂由薛贵妃协理。钦此。”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姐夫!” 李尚景试图往里冲,被吕公公单手扣住肩膀。只见他手掌微一用力,李尚景就跪到了地上。 “李国舅,好好配合大理寺查案,把那些有的没的都说清楚再来见陛下吧。”吕公公慈祥地拍拍他的肩膀,对着众位大人说了句“散朝”,甩着袖子进了后殿。 李涟漪跪在汉白玉石阶上,冻得瑟瑟发抖,却推开了姚黄想要给她披披风的手。 吱嘎——勤政殿的大门打开了,李涟漪冻僵的脸上露出期翼的神色。但当她看到鱼贯而出的朝臣们,明显怔忪了一下。 朝臣们看到殿外的皇后赶紧移开目光,原是松散的队形,立刻变成两列,绕开皇后,贴着石阶边缘迅速离去。队伍尾部是被御前侍卫押着的李尚景和高忠,高忠完全不敢看皇后,只有李国舅向姐姐投来求救的眼神。 虽然整个过程并不长,侮辱性却很大。李涟漪却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像被人当众掌掴了一般。最后从门中出来的是吕福全的徒弟冯贵。他一路小跑到皇后面前,还没开口就被李涟漪一把抓住:“皇上呢?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冯贵赶紧不着痕迹地把衣袖从李涟漪手中挣脱出来,拉开距离回答道:“万岁爷病了,太子在伺候。万岁爷请娘娘速去慈宁宫侍疾,旁得宫务就先交给薛贵妃代管。” “你说什么?”李涟漪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跪久了,突然站起来,她两眼发黑,人往前倒了一下。 吓得冯贵连忙伸手扶住,却不想结结实实挨了李涟漪一巴掌。 “狗奴才,本宫也是你碰得的!” 李涟漪双目圆瞪,跟在她身边的姚黄魏紫一脸苦涩,只得一左一右拉住李涟漪的手臂,示意她控制一下脾气。 李涟漪重重喘了几口气,眼神狠狠刮过勤政殿紧闭的大门,怒气冲冲地走了。跪在地上的冯贵站起来,摸了摸被打的半边脸,冲李涟漪的背影啐了口,转身进殿。 “母后,你可得给儿臣做主啊。”李涟漪冲进慈宁宫的卧室,顶到喉咙口的一大段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原来太后双目紧闭地靠在床沿上,专为皇帝治病的太医院院使连正清正给太后搭脉。太后身边伺候的奚姑姑对李涟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不情不愿的皇后在一旁坐下。 连院使诊完脉,向皇后行了个礼,就被奚姑姑让人送了出去。 花梨木雕万福万寿纹隔扇关上后,太后双眼刷地睁开,精光四射,丝毫不见病态。 “母后,您的身体……”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李涟漪瞬间气弱了下来。 “你还有脸来见我!” 太后板正的声音传来,李涟漪面带委屈地跪下。 “怎么?还委屈上了?”太后的神色如常,但熟悉她的人知道越是这样说明她越生气,“你和你弟弟干得好事收不了场了,就想找哀家给你们善后?” “姑母,都怪那个肖琢光……” “没有肖琢光,也有张琢光、王琢光!”太后高声怒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好蠢的脑子!连贡品也敢贪?贡品是什么?是皇帝的脸面,是我的脸面,也是你的脸面!李尚景这么做,置皇家的脸面与何处!” “姑母,我也才知道尚景那么混账。” “那高忠呢?”太后冷眼看着皇后,“自己的身边人埋了那么大一个雷你都不知道,你的这个皇后怎么当的!” “姑母,我知道错了,求你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救救尚景吧。” 太后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冷笑道:“皇后,你以为皇帝为什么让连正清来给我看病?” 李涟漪一滞:“皇上难道?” “没错,皇上这次真生气了。他不想当面忤逆我,但也不想让我再插手李家的事,所以他也趁势病了,让太子把活儿干了。然后就叫我假病成真病,把你我都圈在慈宁宫里。等他们什么时候结束了,我这病才能大好。” “皇上怎么能……” “怎么不能?”太后嘲讽地看向还搞不清楚局面的李涟漪,“李家要收拾就由他收拾吧,只要你我不倒,李家还是那个李家。” “那尚景他?” “你又不止他一个弟弟。” 太后冷冰冰地语气让李涟漪打了个哆嗦。 “姑母,我只有这个亲弟弟。” “李涟漪!你还有亲儿子呢!”太后怒目而视。 奚姑姑马上接话道:“太后娘娘乏了,还请皇后娘娘先退下吧。” 接到奚姑姑眼神的姚黄和魏紫连拖带拉把李涟漪请了出去。 “你说我怎么找了这么一个蠢货。” 太后疲惫地握住奚姑姑的手,奚姑姑反握住太后的手,柔声道:“皇后娘娘年轻,难免莽撞些。” “罢了,谁让李家女儿少,要不然也轮不到她。”太后叹息道,“你过会和皇后说,在事情平息前就让她住在我这里。既然皇帝说了让她侍疾,那就做出个侍疾的样子,免得别人诟病。” “知道了,您啊,刀子嘴豆腐心。” “哼,我要是真豆腐心也坐不到这个位置。”太后思索了一瞬,“传我的旨意,让沈宝林回宫协助薛贵妃。虽说她位份低,好歹和哀家沾着亲。可惜她姐姐是个没福的,若是活着,现在怎么着也得是个贵人,唉。” “娘娘,您就别愁了。”奚姑姑见太后精神颓废,赶紧转移话题,“我瞧这日子,安王爷该回京了。” “是啊!”一说到安王,太后的精神立刻好了起来,脸色也柔和下来,“我真是气忘了,昭儿应该到京郊了。” 京城郊外,虽是早春,依然还是肃杀一片。 地平线上迅速移动过来一道黑线,随着隆隆的马蹄声,黑线变成了一队黑衣黑甲黑马的骑士。当看到京城城墙的轮廓时,奔驰的骑兵迅速变阵,由横为纵。 领头的骑士一马当先,玄色的披风翻飞,露出印有蛟龙龙头的胸甲。 在他身后,紧紧跟着一杆大旗,上面绣着一个“安”字。 第18章 蚕之殇(尾声上) 远在先蚕坛的南星等人自然不知道朝堂上的波谲云诡,只知道未时三刻宫里来了马车接她们回宫。 穿过高耸的神武门,马车在内宫外停下。南星和莲心扶着沈斗雪下了车。 这时一辆朱红金蟒的马车从她们面前辚辚驶过,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向深宫,直到在慈宁宫门口停下。 车夫一跃而下,麻利地把踏板放好,一个金冠蟒袍的高大男子大步走了下来。 慈宁宫门口的宫人们见到男子,喜得眉开眼笑,一叠声地朝里面通报。 当男子跨过宫门,绕过影壁后,就看到太后扶着奚姑姑快步朝他走来。 “母后!” 安亲王陆昭大步流星走到太后身前跪下:“儿子来迟,让母后受委屈了。” 太后哪舍得让他跪,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让他起来,满心欢喜地端倪自己的幺儿,一时觉得瘦了,一时又觉得黑了。 在奚姑姑的提醒下,母子二人才相携进了慈宁宫正殿颐仁堂。太后也不叫安王坐下首,直接拉着他侧坐在榻上。 “这次回来,就别再去西北了。” “西北疆域已定,儿子日后就守在母亲身边尽孝。” “别光顾着尽孝。”说到正事,太后收起慈母情状,“你皇兄的身子愈发不好,太子年轻不经事,你得多替你皇兄分忧才是。” “这是自然。只是儿子刚进城就得到消息,说是李家出事了?” 见安王问,太后厌烦地皱起眉头:“还不是那对没脑子的姐弟惹出来的祸。” “母后莫烦,照我说这李家也该好好收拾收拾。” “这恶人让你哥哥去做,等到了你手里……” “母后慎言!” “慎言什么,这里都是我的人。再说了,弟继兄位又不是没有先例。” 安王陆昭只沉默不语,太后看着他酷似先帝的模样意味深长道: “并非我不疼你哥哥。当时我出身寒微,为了我们母子能在这宫里生存下来,就把尚在襁褓的你哥哥送给了当时无子的皇后。也因为如此,你哥哥并不亲近我,更别说你了。” “但是皇兄已经立了太子。” “立了可以废。”太后的声音里渗出丝丝寒意,“你皇兄的元后是先皇后亲定的,她生下的太子怎么可能会和我们一条心。” 见安王又不语,太后只当他心存侥幸,继续道,“这李家之事,别人只当皇帝想压制外戚。然而,知子莫如母。李家又不是第一日这样荒唐,以前更荒唐的事都闹过,最后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说着,太后眼里露出悲色:“这次他一反常态,想来真病得重了,所以就拿李家作为太子的磨刀石和立威棒,至于会不会用你这个功高震主的安王给他儿子铺路,那也未可知。” 颐仁堂内重新陷入一片沉默,在离它不远处的万寿春楼里,李涟漪坐立不安,见到姚黄进来,急切问道: “见到安王了吗?” 姚黄无奈地摇了摇头:“太后娘娘下令,不让我们靠近正院。” “她不就是怕我找安王么。” 李涟漪低声抱怨着垂泪坐下。她只有李尚景这一个亲兄弟,其他兄弟不是庶出就是隔房,她一向看不上。一想到要让他们取代亲弟弟的位置,她是百般不乐意。 “娘娘,奴婢知道有一个人可以联系上安王爷。” 魏紫一出声,李涟漪和姚黄一下子反应过来——七巧不正是安王的人嘛。 “姚黄,等会奚姑姑去沈斗雪那边传话,你也跟过去。就说替我交代一下宫务的事。”李涟漪想了一下,从手上退下一对羊脂玉镯递给姚黄,“还有把这个赏给沈斗雪,亲蚕礼的事我错怪她了,给她压惊。” “娘娘,过去看她已经是给她脸了,要不是她办事不力,亲蚕礼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姚黄捧着镯子撇嘴道。 “太后娘娘都没追究她责任,我难道能对着干?”李涟漪难得清醒,“再说了,有她在,对薛氏大小是个牵制。” “娘娘,那也不用送这么贵重的……” “只要能救尚景,这算什么。”李涟漪拭掉泪痕,“还有,你找机会告诉七巧,只要把话带到,肖琢光那事我就既往不咎。若是办不成,别怪我新账旧账一起算!” 奚姑姑前脚还没跨出慈宁宫,姚黄后脚就赶了上来。奚姑姑瞧见那对镯子,似笑非笑地看向姚黄:“娘娘这是给人两巴掌再赏两个甜枣吗?” 姚黄听了脸一红,低头不语。奚姑姑看着她红得滴出血的脸皮道,“我听说皇后在勤政殿门口打了皇帝的近侍?” “是冯贵举止轻浮……”姚黄声若蚊吟。 奚姑姑听了嗤笑道:“你少给你主子打掩护。那皇上身边的人最是谨言慎行,定是皇后气不过皇上不给她脸,拿个奴才撒气。岂不知,她这样做和当众打皇上的脸有什么区别?” 姚黄的脸霎时白了,她一下子跪下来:“娘娘对皇上绝不敢有怨言。” 奚姑姑见敲打得差不多了,就叫姚黄起来,带着她一起去了倚兰殿。 倚兰殿里南星刚扶着沈斗雪睡下,就听莲心推门进来,受宠若惊道:“宝林,太后派奚姑姑来看你了。” 沈斗雪一听,赶紧让南星重新扶自己起来,挣扎着要下地,被随后进来的奚姑姑制止了。 “宝林无需多礼。”奚姑姑笑得很和善,“太后娘娘让我传句话,宝林坐着听就是了。” 沈斗雪哪敢真坐着,就在床上跪着。 见到她如此恭顺的模样,姚黄暗自蛐蛐她装样,而奚姑姑则相当受用,把太后让她协助薛贵妃的话交代完后,还体贴道:“宝林的病虽好了,保养要跟上。接下来这段日子必不轻省,让宫女去司药局讨点丸药补补,万不能落下病根。” “多谢姑姑关心,斗雪只是今日回宫累着了,休息一晚便无大碍。” “沈宝林,身体是自己的,别硬撑着。”姚黄强迫自己装出关心的样子,“这是皇后娘娘赏你的。娘娘说了,亲蚕礼一事你受委屈了。” “臣妾有负娘娘重托,受之有愧。” 姚黄扯了扯嘴角,换作平日她必要怼她装什么样子。但现在奚姑姑在,她只得耐着性子和沈斗雪演戏,来回推却一番。 奚姑姑见事情办完了,准备走人。姚黄却还没找到和南星独处的机会,情急之下捂着肚子哎呦一声。 “怎么了?”奚姑姑眉头微蹙。 “奚姑姑,要不你先走,我肚子疼。”姚黄皱着一张脸。 奚姑姑瞪了她一眼,抬腿先走了。等她一离开房间,姚黄一把拉住南星,“七巧,带我去净房。” 南星感到姚黄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心下起疑。就以公共净房腌臜为由,领她去了自己房间。 一进房间,姚黄立刻把南星拉到角落里,压低声音把皇后的意思说了出来。 南星听完姚黄的话,心里忍不住开始骂人,这七巧是属洋葱的,身份剥完一层又一层。 “你可听明白了。要是再出岔子,仔细你的皮!” 姚黄伸手要用尖指甲戳南星的额头,南星一偏头,让姚黄戳了个空。 “你——” “姚黄姐姐,要没有其他事,还请回吧。”南星一本正经道,“耽搁太久,我怕宝林起疑。” “小蹄子。”姚黄瞪了她一眼,扭着腰肢,趾高气昂地摔门而去。 南星目光从门上收回,落到糕点盒上,她现在所知唯一能和安亲王扯得上关系的人就是糕点纸上提到的朱典药。 只是找个什么借口去呢? 南星一面思索一面回了暖阁。见到她进来,莲心把一包碎银子塞到南星手里:“你赶快去一下司药司,讨一些人参归脾丸来。宝林明天开始每天要去薛贵妃那里点卯,得靠这药撑着。多下来的钱,宝林说就赏你了。” 南星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心里想着早知有钱拿,应该多要一点才是。莲心看着她一副理所当然也不谢恩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刚想出言刺南星。不料,南星把银子一揣立刻转身出门,生怕走慢一步,莲心会反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