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VIP】
谢云朔自知失言,说的话太儿戏,自己失悔。
又被姜姒看了两眼,心绪不宁的。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不过是看别人欺负你,想给你撑腰。”
他的心是好的,无非是说出口的话听着不妙。
姜姒连连点头:“是啊,的确不错,若做你谢云朔的妻子就能不受人欺负,我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些可大可小的遭遇了。他人看轻我、欺负我,并非因为我穿戴如何?而是觉得我与你素来不合,夫妻为敌。”
谢云朔点头,知道她说的对。
“所以重点不是我如何吃穿,而是你要给我脸面,待我好。”
“这是自然。”
谢云朔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难以办到的事,他有些不服气。
“我方才的说法只是一方面,又没说只有那些。”
“哦?”姜姒挑眉,又有些喜出望外了。
她盯着谢云朔看,左看右看,试图寻找他忽然变了一副模样的蛛丝马迹。
谢云朔倒吸口气,挺直了身姿:“你在看什么?”
姜姒如实说来:“你为何忽然知道待我好了?”
谢云朔被问得语塞,而后泛起可疑红晕。
他语气稍弱:“有吗?大抵是因为,你如今是谢夫人。我是个护短的,听不得谢家人在外受欺负。”
姜姒装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是,那要是你那表妹柳蔚宁也在其中呢?你当如何?”
她原本不打算问这些的。
也不打算告诉谢云朔,把他牵扯进来。
毕竟,按谢云朔的说法,她现在是谢夫人,可柳蔚宁也是与谢家有关系的人,问这些岂不自讨没趣?
可是谢云朔要这么说,偏要把话头往这上面引,勾起了姜姒的好奇。
恰好也聊到了这些事上,说出来就是顺水推舟的事了。
问出口只是姜姒好奇,无论谢云朔怎样回答,她都能接受。
毕竟她对谢云朔的心思真正偏向谁并不抱希望,也做好了坏打算。
然而,谢云朔深深蹙了眉,问她:“她还生事?”
谢云朔并非不知道柳蔚宁不喜姜姒,姑娘之间因为一些事起争端、分派系,是常见的。
只是,以谢云朔的性子想不通,何至于二人已经成婚,柳蔚宁作为他的表妹,还要从中作梗。
谢云朔想不通她为了什么。
是姜姒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令柳蔚宁恨之入骨?
还是柳蔚宁刻意存什么坏心眼,故意寻乐子不让人好过。
或是就像姜姒说的,因为觉得他待她不好,所以旁人觉得可以随意欺负她。
谢云朔想着这件事,面色不善。
即使是从前,他与姜姒不合,也只是不涉及到其他任何人的私人恩怨,犯不着旁人插手。
他知道从前的情况并不严重,不过是拉帮结派,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
听姜姒所说,今日的事就不容忽视了。
还不待姜姒问他会如何,他先说:“此事你不必担心,因我而起,由我而终。蔚宁那边我去同她说,往后不会再招惹你了。”
姜姒点点头:“想不到你还能公私分明,担得了责任。”
谢云朔没开口,他不止没有因为姜姒夸赞他而高兴,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这是他本应该做的
,不论他们夫妻二人是好是坏,哪怕天天打骂,也是关起门来论是非对错,是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谢云朔不只是气柳蔚宁惹是非,自作主张,更气他自己。
这并非他所愿。
哪怕他与姜姒一直不合,也不能容旁人在姜姒没有做错什么事时待她不好。
姜姒见他能辨是非,心情还挺高兴的。
可是此刻发觉谢云朔脸色不对,情绪压抑,好像受人挑剔被人看轻的人是他似的。
她的心情被哄好了,便投桃报李也哄哄他。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我都没放在心上。再说,被别人说两句之后有人护着的感觉还算不错。你还说要给我更好的,岂不是我赚了?”
谢云朔摇头:“不是一回事,不可同语。”
见他气上心头,似乎哄不好似的,姜姒也没哄过男子,没经验,只好说别的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别气了,日头不早了,你回书房去好生洗洗,洗得干净些再来找我。”
她一句话,顿时让心绪烦乱的谢云朔如抽走两魂一魄一般不知所措。
他怔愣,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姜姒觑他一眼:“当真没听见?没听见就算了,你回去吧,我要沐浴就寝了。”
其实谢云朔听见了,他只是意外,姜姒竟还会叫他。
因为有些仓皇无措,无意识地发问。
方才萦绕在他心头的郁气霎时消散。
谢云朔忙补充:“听见了。”
其实并非是想同她怎样,而是他若听到了装作没听到,恐怕又惹姜姒生气。
她好心好意,想同他维系夫妻关系,为祖父的盼愿做尝试,谢云朔没有道理不陪同不上心。
谢云朔站起身,俊朗的面容显露几分仓皇:“我这就去。”
话说完毕,担心姜姒以为他见色起意,他又辩白一句:“既然你意已决,我自当配合你。”
姜姒冷笑,那笑含在眼睛里,精彩纷呈,令谢云朔不能直视。
他想不到,姜姒什么话都敢直说。
“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贪图你身子的似的。”
“没有,没那个意思。”谢云朔果断回绝。
说罢,因为担忧姜姒又说些什么让人难堪的话来对付他,谢云朔匆匆忙忙抬脚就走,离了正房,去书房沐浴更衣去了。
且还得洗得干净些,免得有人又挑剔他。
等谢云朔走了,姜姒和她身边的亲信,两个贴身丫鬟、乳娘甄氏,还有石嬷嬷,这些娘家带来的人关起门来说知心话。
姜姒与她们说:“今日谢云朔倒是叫我意外。”
谢云朔维护她的态度之坚决,远超姜姒预料。
即使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能做到这样,她也满意了。
石嬷嬷是众人中年纪最长的,为着姜姒将来能在将军府立稳脚跟,从她这样阅历丰富的老身来看,最要紧的,便是夫婿的态度。
可以没有情义,但必须有敬重,大事上不能含糊软弱。
因此,她头一次豁出去,对姜姒献言。
石嬷嬷特地唤她一句“大姑娘”。
她们大姑娘素来有自己的主意,又聪慧清醒,就连夫人都少劝她。
所以石默默要劝,首先都吊着一颗心。
“大姑娘,您今日纵使不喜,老身也有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要说。”
姜姒正色,站起身来:“石嬷嬷,看你说的什么话,你们都是我从家中带来的陪房,都是知心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其实她知道石嬷嬷要劝她什么,无非是劝她放下从前,和谢云朔好好过。
果不其然,石嬷嬷左手握右手,不断攥着手指,轻言细语说得温和。
“以老身在一旁看着,姑爷他虽不是完美无缺的君子郎,但是他是有心想同大姑娘过好日子的。人生几十载,夫妻相伴时间最长。既然姑爷他知道疼人,您也可放软和些,笼络人心,免得姑爷凉了心,让旁人钻了空子。”
她这话意有所指。
指的不仅是那贵妃甥女徐红菡,也指其余盯着将军府虎视眈眈的人。
莫说谢云朔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就只凭将军府如今这权势,实打实的兵权,都让人垂涎。
姜姒并未排斥,微笑着点点头。
“石嬷嬷,你大可放心,我并非不知好歹,只是实在不是小意温柔的人。看谢云朔态度向好,我也在改变不是?强求不来的东西,我一向不强求,否则就算求到手中也握不住。”
她说着这一番话,笑容越发从容。
“知道该如何做的事,我都会按自己的方式来,如此一番,得来的才是真的,才能长久不是?”
石嬷嬷欣慰地点点头,眼中似乎有泪光划过。
姜姒走到她身前,一双手拢住她有些苍老褶皱的手:“嬷嬷放心,我省得的。若是可以,我也不愿和谢云朔徒生嫌隙。可是‘该不该’‘会不会’,不由我做主。只看我们二人能否好好相处。若不能,我也绝不会姑息,不会忍气吞声,否则,若在谢云朔之下,我将再无出头之日。”
石嬷嬷,还有姜姒的奶娘甄氏,以及两个丫鬟都默默点头。
姜姒的出身、眼界和心智,自是她们这些普通草民不能比拟的。
女子若只是伏低做小,就能做得好主母之位、正妻之位,那世上不会有“至亲至疏夫妻”。
若按照石嬷嬷说的这样,就能和谢云朔共修琴瑟之好,那从前谢云朔也不至于从未传出任何与谁有情之事。
除了与温家结亲的传闻。
可据说谢云朔和温大姑娘其实并无什么往来,足以可见,谢云朔身边缺的,并不是一位主动的温柔可人的解语花。
他如今待姜姒有所转变,会因为旁人刻意怠慢她而生气,也遵从姜姒安排,绝不是仅仅因为二人成了婚。
这其中,姜姒的所作所为,与谢云朔的相处,以及她的为人是占主要。
姜姒这个人,才是令谢云朔态度转变的关键所在。
石嬷嬷很快就想通了,惭愧说:“大姑娘莫在意老身的话,您的境界我等望尘莫及。”
这世间人百样百态,有些人注定“高人一等”。
但并不是高人一等这个词汇的意思,而是事事在人先,不被别人左右,有让人甘愿追随的本领。
如今她们家大姑娘和姑爷,不就隐隐有这般趋势吗?
姑爷那般不可一世的人物,在外人人巴结称颂的人中龙凤,刚才姑娘只厉害地问一句话,姑爷就退步了,没立马改口其实听清了她说什么。
这会儿,谢云朔正在书房老老实实地沐浴,这不正映衬了一物降一物的说法。
证实了她们姑娘有手腕,恰恰好能降得住姑爷这号人物吗?
如此这么一想,石嬷嬷内心一直以来隐隐的担心,如同褪去的潮汐。
眼前一片光明清爽,更有拨得云开见月明的透亮,顿时不再担心。
罢了,个人自有个人福,姑娘如此有成算,她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还是不要指手画脚了。
关起门来聊的知心话说罢后,一群人欢欢喜喜地抬水,备东西烧熏炉摘花瓣,伺候姜姒舒舒服服地沐浴净发,洗去今日在外的疲惫与晦气。
甄氏从姜姒的衣橱里拿出来一套纤云纱的寝衣,内里是桃粉色的亵衣,绣着一株桃花,外头是薄如蝉翼的轻纱,层层叠叠。
上身后轻拢胴体,若隐若现。
舞婵给姜姒将头发梳成侧髻,并未全数挽起,留了一缕长发垂在身侧,娇媚温婉。
姜姒照着铜镜,笑说:“今日竟将我打扮得像修炼成人的女妖精似的。”
姜姒从头发丝到指尖,通身都诠释着妩媚二字,与她平素衣着两模两样。
不过姜姒并不排斥。
镜中的她,美得无可挑剔,连她这个女子都喜欢。
游鹿又从她的妆匣里取出一个瓷瓶,抹了一些栀子花油,涂在姜姒两边白皙清瘦的肩头。
姜姒摇摇头:“你们今日如此折腾我,好似我藏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大要求
,有大事要求他谢云朔似的,这般隆重刻意。”
随即,她款款走向内室,上了床铺,因为身着薄纱,姜姒把床帐也放了下来。
自从上次熄了灯火,屋里一片黑,导致二人事情不顺,这一次她没再让人把灯都熄了。
留了一座烛灯,只燃了三根蜡,再加上灯罩,令光线朦胧。
因姜姒离床边不远,身形在光的映衬下隐约被拉长,印在帐子上,窈窕倩影隐约若现。
谢云朔进来,看到床帐上印了她的影子,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屏息一瞬。
她大概不知道从外能隐约看到她的身影,此时姜姒坐在床上,微微侧着身子,不知在弄身侧的什么东西,导致身型微扭,恰好露出窈窕的起伏曲线。
谢云朔只感觉喉间紧致,呼吸不畅。
他别开眼,轻咳一声:“姜姒,我来了。”
姜姒伸出纤纤素手,撩开床帐,不解问:“来了就进来,站在那里做什么?”
她微微凝眉,透过掀开窗帘的窄缝看去,却见谢云朔侧着头望向一旁,眼神有所闪躲。
姜姒顿生疑惑,他明明还没看到她的打扮,在那儿别扭个什么劲?
想到这儿,她也有几分羞赫,不好意思了,便拉起锦被遮住自己的身体。
谢云朔也定了定心神,手握成拳藏在身后,缓步走向床边。
姜姒沐浴完后未施粉黛,松松扎着头发,垂了一缕下来的模样柔婉妩媚。
谢云朔看到她这般打扮,莫名有些紧张,为了消除这份紧张,他刻意奇怪问:“你抱着被子遮着自己做什么?”
姜姒别开眼,强硬着回他:“你莫管,我若不遮着,我怕你闪着眼睛。”
“我为什么要闪着眼睛?”谢云朔继续装作不解。
尽管他此时确实心慌意乱,心乱如麻,但是他不可能承认。
越是心底狂蹦乱跳,越是表现得不甚在意。
姜姒不闪躲地抬眼瞥他:“哦?果真?”她定定地盯着谢云朔的双眼,心一横,将锦被拉下。
她豁出去了,不再心虚担心,注意力全放在谢云朔身上,等着看他见到她身穿纱衣的反应。
姜姒盯着谢云朔,眼睛眨也不眨,从头到尾看了个完整。
她看到了谢云朔瞳仁轻颤,屏住呼吸,如同石塑一般一动不动,随后,脸红至脖子的完整变化。
因为较劲,她反倒不再在意自己穿的如何了,明确得知谢云朔反应强烈后,姜姒揶揄道:“看吧,我说要闪了你的眼睛,就是要闪了你的眼睛,别不承认。”
谢云朔如梦初醒,侧过头去,强行镇定。
但是不论他怎么努力,他的心跳都越来越快,浑身更似火烧一般。
尤其胸口、下腹烧得厉害。
面对姜姒的调侃,他沉默不言。
事实已摆在眼前,再嘴硬就不对了。
为了转移姜姒的注意力,他又兀自镇定,发问:“怎么穿成这副模样?大可不必。”
姜姒挑眉:“怎么大可不必,好生打扮一下还成了多余的了?”
谢云朔还是有些不够强硬,担心演得过度了,惹到她,又解释说:“不是,是不必如此豁得出去。我们不是…只是尝试吗?”
“意思是你不喜欢看这样的?”
姜姒第一次看谢云朔这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已经忘了害羞,倒有心思调侃起他来了。
她将锦被彻底掀开,手臂撑在床上,双腿舒展,身子微微侧着朝向他。
“既然你看不惯这样,往后就不再穿了。这衣裳,待会儿我就去换下来烧了吧。”
她亲眼见谢云朔眼神颤了颤,似乎想要说话,但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姜姒再度激将:“既然你不喜欢,我这就去换了它。”她作势欲起身。
旋即,听见谢云朔总算开了尊口:“哎……”
姜姒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抑制住嘴角的笑,免得他好不容易即将出来的勇气又缩了回去。
谢云朔没敢看她的眼睛,盯着床畔,她那落下去的一节轻纱衣袖。
“天也黑了,就不折腾了,下次再说吧。”
一句本是表达喜欢、想看的话,被谢云朔粗略的语气说得丝毫没有旖旎的感觉,声音仓促,也干脆利落。
姜姒心知肚明,谢云朔这是在故作正经。
她换了坐姿,放下双腿坐在床沿边,仰头望着他。
“谢云朔,床边有虫子?你怎么一直盯着床边看。我看着你,难道你不该看我?”
谢云朔被她接连几句话弄得束手无策,他放轻动作,沉沉吸一口气。
他抬眼看向姜姒,昏黄朦胧的光线下,姜姒的容颜也像被蒙上了一层轻纱。
不施粉黛的面庞白皙洁净,眼如钩,唇含笑,三分不自知流露的媚态,三分狡黠。
再加之似笑非笑的挑衅,令她看着并不完全是勾人的模样,反而更让人心跳加速。
生平第一次,谢云朔知道了什么叫作“方寸大乱”。
姜姒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就能让他呼吸紧致,喘不过气来。
自从转移视线望着她后,谢云朔只能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不敢看向别处,尤其不敢视线下移。
视线一旦下移,就能看到她透着亵衣的轻纱寝衣,纱衣下的身姿若隐若现,比直接摆在面前还要让人难以招架。
谢云朔实在想不到,今夜等着他的场面会是如此……如此猛烈直接的攻击。
他只不过在床前站了不到一刻钟,远远不到一刻钟,就感觉浑身处处不对。
好像整个世间只有他是多余的。
不论站在哪儿,不论怎么调整身姿,连放置在身体两侧的手都多余,浑身都古怪。
谢云朔不知所措,一向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一手掌控的他,在姜姒的面前,无论什么运筹帷幄、呼风唤雨,都化作齑粉,清风一吹,便散得干干净净。
他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不知不觉的,原本盯着姜姒的视线,渐渐地往上飘,看着她的头顶,再看床帐上的织纹。
谢云朔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地目光游离,没意识到自己在逃避。
视线下方存在的那个女子,似洪水猛兽,似看一眼就能吸食人精的女妖精,沾染不得。
他浑身都像有什么在沸腾,叫嚣,不得安宁。
让人难以招架的是,即使他视线游离,看着床帐,可背后的床帐上仍然浮现了姜姒的身形、面容,和那一双藏着缤纷十色的美丽眸子。
那动人心魄的曲线已深深刻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谢云朔从前没有经历过任何情事,也没对哪位女子有过涉及男女之情的印象和记忆,这才与姜姒成亲六七日,还没看过她几眼,就见着这般害人不浅的景象。
犹如给还未吃过最常见的米的人,猝不及防地呈上一桌满汉全席,不怕人吃不饱,只怕把人给撑死。
觉得姜姒可恶是对的,她的确可恶。
哪里都可恶。
第42章 【VIP】
原本姜姒也是有些羞怯的。
她从未穿过这样暧昧不清的衣裳,也从未给男子看过。
人生头一遭,即便心再大再宽敞,也会有几分抹不开面子。
谁曾想,谢云朔一个只需看着的人,比她还要慌张。
有了他垫底,姜姒渐渐的好多了,一旦有了心思笑话谢云朔,调笑他,她自己心里那两份别扭便化解了,只一门心思地盯着谢云朔,看他反应。
姜姒都几乎有些忘了,曾经的谢云朔,那个桀骜不羁的贵公子,不可一世的小将军是什么样的状态。
他
竟然也会有这样慌张无措,连人都不敢看的时候?
这强烈的反差,全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只顾着看他,笑话他。
“谢云朔,往哪儿看呢?你今天夜里是要跟床帐圆房吗?”
谢云朔一怔,面上几度变化,嘴硬否决:“你说什么,只不过随便看看。”
姜姒太恶劣了,令他不知如何招架才能扳回一成。
又觉得他已经低人一等了,说什么都扳不回。
他招架不住姜姒所言的模样,放在他这样的面庞和身段上,显得有几分不灵活的拙气。
又听到噗嗤一声,姜姒总算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云朔此前七上八下的心又高高地提了起来,谁知道她还会这样笑他。
又是谁允许她笑得这样大声?
他还要脸面不要?
谢云朔本还处于忐忑之中,姜姒拿话来噎他,还笑话他的可恶行径,令他渐渐转变了。
忐忑消退,不服输的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又占了上风。
谢云朔屏息,收回视线看向姜姒,还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床前。
心跳如擂鼓,然而他强行镇压不露端倪,一改方才目光闪躲,紧紧地盯着姜姒,自上而下地打量她,目光只在她身上游移。
他这忽然的变化,又换成姜姒有了忌惮。
她见他目光紧凝,幽深一片,心跳也快了起来,身体不由自主朝后倾倒,按在床铺上的手心朝后,撑着身体,和谢云朔拉开距离。
“你看什么?”
谢云朔牢牢记着她方才奚落他的话。
“我看一看我们的喜床床帐,你说我要和床帐圆房,所以只能多看看你,让你知道,我究竟要和谁圆房。”
这一番露骨的话,说得谢云朔自己都头昏脑胀,手心出汗,姜姒同样没好到哪里去。
她自己惹的火,烧到自己身上时,才知道火舌辣烫。
哪怕已过了之前那样陌生紧张时候,心还是跟着怦怦跳。
谢云朔本来身量就高,往身前一站,如一颗冲天青松,似一座巍峨高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姜姒感觉身子有些奇怪,怪异得她心慌,于是悄悄摸了摸身后的系带,总有种亵衣的绳子不小心滑落了,或是衣裳没遮住一样,整个身体都不轻松,浑身不安的感觉。
她还收拢了衣领,但其实没什么用。
这衣裳只是装饰作用,什么也遮不住,反而犹抱琵琶半遮面。
姜姒羞愤不堪,怒斥谢云朔:“能不能不要站着,坐下来,自己有多高心里没数么,挡我的光了。”
若在平时,听她这语气气愤,义愤填膺的话语,谢云朔要以为姜姒生气了。
他素来是个遇强则强的人,旁人待他厉害,他只会更强硬。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从姜姒这一副羞愤的模样,怨怪的眼神中,品出一两分尤其不同的滋味。
谢云朔仍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神露骨。
渐渐的,姜姒面如桃粉云霞半染,坐直的身子也歪了,攥着衣领的手捂住胸口,扭转到一旁,四肢闪躲。
谢云朔站着,的确不好看她,他便特地寻到姜姒身体朝向的右边坐下。
不知不觉坐得极近,还因为盯着姜姒的脸,没注意坐在了她的裙摆上。
姜姒扯了两下,没扯出来,神色复杂的美眸含着几分怨怪,重重白了他一眼。
“莽夫,坐着我裙子了。”
谢云朔不但没抬起身子把她的裙摆放开,反而又拉住她的袖子。
他盯着她的面庞,看她表情几经变换,还没收回的嗔怪添了几分意外,又添了几分羞恼。
和她如此拉拉扯扯,谢云朔有种难言的兴奋,胸膛悸动不安。
姜姒仍斥责他:“谢云朔,你要做什么?”
谢云朔不为所动,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自找的。
谁让她身上浑身带刺,连这大好的旖旎夜晚,她都要讲几句厉害的话来揭他的短,笑话他。
姜姒早该知道,他不是软弱可欺的人。
刚才那怪异的表现,只是因为头一次见着这样动人的景象,失了方寸,才和平时不同。
这时候他调整了回来,找回来正常的心态和自我,就没那么好欺负了。
此时,谢云朔将错就错,压着姜姒的裙摆不放,还拽住她的袖子,试图找回之前被嘲笑的场面。
两人之间,霎时风水轮流转。
刚才是谢云朔慌乱找不着北,这下谢云朔耍浑,找不着北的就换成了姜姒。
他人又离得这样近,身上源源不断地发散出热意,透过薄纱衣传到她的身上,令姜姒心乱如麻。
谢云朔离得太近了,她想向一旁挪,离他远点,但是谢云朔坐着她的裙摆岿然不动。
姜姒越急,越能感受到属于男子的灼热气息,像他人一样,无所顾忌地侵袭着她,影响着她。
姜姒心里乱乱的,头脑空空的,慌乱的心跳促生,身体也热了起来。
人一心急,更慌乱了。
“谢云朔!”
她义正言辞,掷地有声地叫他姓名,可是此时她双颊浮现浅浅粉霞,眸若秋水泛滥,毫无威慑力。
叫了这三个字,不但没有什么杀伤力,反而勾得谢云朔心潮涌动泛滥。
他开口,嗓音暗哑。
“你不是最是公道,要同我为试验洞房之事努力吗?为何要分开,不贴在一起怎么尝试?”
说这话时,谢云朔表面看上去倒是镇定的,实际内心也是兵荒马乱,浑然不知身处何处。
另外,在这方寸之地,若隐若现的总有一阵撩人的幽香味,离姜姒越近,香味越发明显,清甜好闻。
是他常在姜姒身上闻到的气味,引着他心潮慌乱,难以平静。
姜姒原本做好了一切打算,可是被他当面询问,她顿时没了底气,只想他离得远一些,不要凑得这么近。
“你不是说不急吗?今日似乎不好了,我身子不适。”
既然不急,岂不是她随时都能叫停。
谢云朔以为她当真的,原本只是轻轻捏着她衣袖的手攥紧了。
“你身体哪里不适?”
他力气本就大,一个用力,姜姒的轻纱滑落,露出肩头,两人都愣了。
姜姒盯着谢云朔,谢云朔也盯着姜姒,四目紧紧相对,两双视线撞击,能看出双方彼此都已到了强弩之末,只需一丝火星,便能熊熊燃烧,冲天而起。
谢云朔轻咳一声,总算松开了姜姒的衣袖。
姜姒赶忙将袖子拉起,遮好自己的身体,声音不稳:“你别离我太近,我就不会不适。”
谢云朔也不稳:“不用那样折腾,既然都已准备好了,择日不如撞日。该试就当试,始终要把第一步走出去。”
姜姒默不作声,没说不,没答应他也没拒决否定。
她今日已经打扮成了这副样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正如同长痛不如短痛,不趁这时候一举达成,难不成还要再挑一天,又从先头的折磨开始?
以姜姒果断坚决的性子,做不出来那样优柔寡断的事。
她说取消,不过是说给谢云朔听的,吓唬吓唬他,想让他放开她。
此时姜姒默不作声,还没回话,谢云朔以为她真反悔了。
以他对姜姒的了解,她若不愿,别说此时中断,任何时候她都能说停就停,不会管顾他如何。
谢云朔一时慌了神,站起身,亲手把他压住的裙摆拿了出来,还给她摆了摆,摆正了裙摆后,他才坐下。
“别生气了,上回压着你是我鲁莽,今日,是因为你先笑话我,才压
着你的衣裳。你若有气,可以打我。”
姜姒觑了他一眼,目光往他宽肩上扫了扫。
“打你?打你我都嫌手疼。”
她总算说话了,话音听着倒没什么气,谢云朔放下心来,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他左看右看,选了一个捶腿的小玉锤递给她。
“那你就拿这个打。”
姜姒这才有了笑意,接过小玉锤在手里把玩。
“那你把衣裳脱了,穿着衣裳挨打算什么,知道负荆请罪吗?”
谢云朔在外从没受过委屈,跟突厥人厮杀,也没被谁白打过。
但是在这一方红帐之中,软衾堆里,面前坐着姜姒这样娇色天成世无其二的美人,看她眼波流转,一缕软发搭在身侧勾勾缠缠。
如果让她打了他……
想到那样场景,有一种微妙的,从未有过的心境席卷谢云朔全身,最终归收与那一颗已经蹦跳得有些麻木的心脏。
非但不会介意,反而有种隐隐的期待……
谢云朔应了她的要求,把外衣和中衣都去了,只剩下身里裤。
精干体魄全然露出,他将胳膊递给她。
“要打哪里,只要你能解气,打哪里都可。”
姜姒没跟他客气,握住玉锤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下,虽不是全力,但也用了两分力,不是轻飘飘的。
谢云朔一动不动。
人生头一次被女子攻击,比玉锤的疼痛先袭来的,是属于她的栀子幽香。
挨了这一下,谢云朔反而心头一荡。
姜姒没跟他客气,并不是小打小闹,打下去的时候对着他的胳膊。
玉石做的圆锤砸在谢云朔手臂上,疼,但不厉害,姜姒打了一下,又来了一下。
“这是报复你上次压着我肚子害我肚子疼,今日你要细心一些,别毛手毛脚的,又弄伤了我。”
谢云朔有口难言:“上回那不是看不见吗?”
“我也有错,所以今日就让人留了灯。”姜姒又把玉锤递给他,“要是你也有气,就打我一下,咱们扯平。”
莫名的,谢云朔唇角微扬,觉得有些好笑。
“我要是打你一下,你可能受不住。”
姜姒也笑,不过那笑有几分冷:“那你试试呗。”
他要是真用那样认真的武力来打她,今日就不是他被踹下床那么简单了。
谢云朔一副认真考虑的模样,在姜姒身上来回打量了几眼。
“罢了,看你细胳膊细腿的,难以承受我一击,就算了,下不为例。”
姜姒都被他气笑了,嗔道:“夸你一声,你道还喘上了?”
她一边说,一边换了坐姿,从床边换去了床里面,翻了个身。
这一翻身,把没预料到她要做什么的谢云朔吓得瞬间脸红心跳,扭过头不敢看。
惊心动魄的弧度,让他一个从没经历过这种事的人大受震撼。
也是姜姒一时大意,忘了她今日衣着特殊,没注意遮掩。
待她让到床里,回过头,看到谢云朔两侧耳朵和脖子红得惊人,顿生疑惑。
也就一转眼的功夫,他这是又着了什么魔?
姜姒回想,想起她方才转身,背后朝向了他的角度,转瞬意识到,谢云朔是因为看了她才这样。
姜姒视线往下一看,看到自己侧身,脸也刷地一下红透了。
她方才翻身,因为忘了身上穿的是什么,不慎让谢云朔看到不得了的一幕。
并且她姿势还是那般…那般不正经。
她捂着身子,默默重新调整姿势,正面对着他。
两人方才还唇枪舌战,你一句我一句的,转瞬之后,两人都成了一堆静止不动的木头。
还是烧红了的木头。
双方都没什么动静,许久,谢云朔默默把玩着手中的玉锤,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
再三犹豫,他提议:“要不,还是把烛火熄了吧。”
原以为熄灯是为了保护姜姒的面子,他现在悟了,熄灯也是为了保护他的一颗心。
从方才进了正屋到现在,谢云朔这颗肉做的心脏,几经折腾,险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他从没想过,女子的身躯能美成这般。
从前觉得世间男女都不过是凡人之躯,女子没比男子多一双眼睛、一条腿,可是看了姜姒,令他觉得好生奇怪。
心似火烧,身如烤酒。
这么毫无防备的一下,又让谢云朔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情绪,再度慌乱无措。
姜姒就像洪水猛兽,令他不敢靠近。
就像穿肠毒药,令他望而生畏。
轻纱下的窈窕,惊心动魄。
哪怕囫囵一眼,也要了他半条命去了。
所以谢云朔提议,要不还是把灯熄了,他也好自在一些。
姜姒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方才为了让她打他,谢云朔赤着上身,因此她看到的,一直是精壮身躯上顶着一张带着恍惑之色,羞赫之意的俊容。
同样赏心悦目,震撼人心。
因为和他作对习惯了,姜姒偏不想让他如意。
她现在觉得,燃着明烛,反而能克制克制他。
此时此刻,姜姒觉着自己似乎能比谢云朔心态更沉稳,令她有了些安全感。
“关灯……不必了,就这样吧。”
她不再犹豫,步步紧逼:“你忘了,是谁说今日事今日毕,要一了百了的?”
谢云朔不动。
“你上来。”姜姒见他不配合,身体往前探,握住谢云朔手腕将他往里扯。
如果谢云朔执意不动,姜姒肯定动不了他分毫,不过,因为在她面前,他并未像在外那般专横。
见姜姒来扯她,谢云朔便配合了几分,由着她,将他扯到了床跟前。
二人毫无经验,姜姒怕重蹈覆辙,狠了狠心。
“谢云朔,你不许动,免得你再伤着我,这次由我来。”
谢云朔乖巧点头:“好。”
他的确不敢动。
不敢动面前这洪水猛兽,怕她吞没自己的理智,害他身不由己,失去掌控。
武人最怕的就是失去掌控。
可是话说回来,他愿意将主导交给她,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呢?
帐中又陷入漫长的寂静,谢云朔问:“你不是说你来吗,你来的呢?”
姜姒斥他:“急什么,我在回想。”
“回想什么?”谢云朔明知故问。
他装傻,姜姒也装傻:“我在回想四喜丸子的菜谱。”
谢云朔语塞,不知为何,她说的语气平平的一句话,他觉得很是好笑,几年都不曾听过这样好笑的笑话了。
谢云朔胸膛震动,忍不住笑出了声。
姜姒抿唇,无奈。
她犹豫,是因为不知如何下手,于是回想册子中所画所写。
因为谢云朔扬唇在笑,她的视线便被他嘴唇吸引。
谢云朔的嘴其实生得挺好看,上薄下厚,唇角平伸,牙齿整齐洁白。
想起册中所写,姜姒心一横,迎身凑了上去。
然而,她突然靠近,香风袭来,谢云朔顿时慌张无措,下意识往后撤。
后撤途中,忽然想起什么,又怕她生气,及时止住,悬崖勒马,又朝姜姒身边往前倾。
正因为他这一退一进的变化,姜姒来不及调整跟着一起变动,致使两人同时向前,面朝面撞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因为姜姒没跪好,手掌心按在谢云朔腿上,更是不稳,身体一歪,贝齿侧面自谢云朔唇上磕过。
霎时,柔软的唇被划开皮肤,绽出血珠,红艳惊人,腥甜突兀的血腥气沾了两个人的唇,二人双双瞪大眼睛,惊讶得不能自己。
明明已经留了蜡烛,有了灯火,也做足了准备,为何还会发生这样奇怪不顺的意外?
两人的表情都一言难尽,谢云朔被磕破了嘴唇,憋着脸色。
姜姒不解:“你作何后退又迎上来?”
谢云朔冤枉,他是真的冤枉。
“没控制住往后退,怕惹得你生气,所以又迎了回来。谁料你歪了身子,这不就磕破了。”
二人兵荒马乱,谁也顾不上谁。
姜姒起身去喝茶水漱口,谢云朔找帕子擦血,对着铜镜看姜姒的杰作。
两人各有各的事忙,原本聚拢燃起的燃情火苗摇摇晃晃,即将熄灭。
姜姒漱了口回来,毕竟是她磕破了谢云朔的嘴,羞愧说:“你如何了,疼不疼?”
谢云朔本要说不疼,这点儿小伤算得了什么,可是一想起她恶劣捉弄人,他故作深沉,站在铜镜前不说话,指腹触碰嘴唇。
“磕破了,估计会肿起来。”他语气也淡淡的,似乎冷了下来。
姜姒不敢置信:“这就要肿起来了?我看看。”
她来到了谢云朔身前,一时情急没注意分寸,拂开他的一只手,站在他对面。
也就恰恰相当于钻进了谢云
朔怀中。
两人对面而立,姜姒只顾着看谢云朔的嘴唇,不知道他的视线垂看着她。
正面看嘴唇不明显,她侧着头,看他嘴唇被碰的那红色伤口,果然有些起伏的趋势。
姜姒端正了表情:“抱歉,也是我不该。”
谢云朔望着她,心中微妙泛起涟漪。
两人第一次站得这么近,好似是他环抱着她一样,害得谢云朔有点不知所措。
为了安抚心绪,他镇定心神说:“你还会道歉?”
“我竟不知,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姜姒对他这句话很不满意。
谢云朔直言:“我把你想成因为我上次压了你的肚子,这次你故意磕破我的嘴唇,故意来报复我的人。”
他这句话,成功地让姜姒方才升起的一点愧疚顿时消散。
“那你就这么以为吧。”
说罢,她松开他,回到床帐。
谢云朔自发地跟在后面,又不由得揣摩起姜姒的情绪。
磕破嘴唇这事实在算不了什么,比起来,他更关注姜姒的反应。
她那么说,是不是又要生气了?
因为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好气氛就这么没了,谢云朔轻咳一声,主动讨好。
“没事,嘴唇不疼,不就磕破点皮,小事一桩,你再磕三次我也不会怪你。”
姜姒扭头瞟了他一眼,她没生气,不过他这样主动说这句话,还有几分讨人喜欢的良善。
既然他诚心邀请,她可以不必客气:“当真?那你坐好,三次的确不多。”
谢云朔傻眼:“什么?”
他只是为了哄她说的,他敢说,她还果真敢接话。
不过想想也是,她毕竟是姜姒,不是别人。
第43章 【VIP】
几句话说完后,谢云朔才反应过来,本是姜姒欺负了他,不慎伤着他。
莫名其妙的,又成了他小心翼翼。
还要提防着她是不是不高兴,说话哄她。
天理何在?
不过,谢云朔倒没有因此觉得如何,也不觉得自己亏了。
他用以排解内心不安的两句话,胡乱给姜姒扣帽子下定论,揣测她,她不高兴是应该的。
所以哄两句也是该的。
他再去看姜姒脸色,没发现她有什么不高兴,或许是后面的玩笑话调节了气氛。
姜姒只是回床边,沿着床沿坐下,脚踩床畔,也抱着自己的膝盖。
她为何这般姿势,难道是心里不畅?
谢云朔不明所以,挨着她身旁坐下。
“你在想什么?”他侧头问。
看她这模样,不像是因为刚才他的两句话在动气,既然没动气,为何这样坐姿,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姜姒视线看着一侧,没回应他。
谢云朔便歪头,弯身过来看她表情。
他这样凑近,令姜姒吓得不轻,上身顿时挪开。
“你做什么?”
“我看你不对劲。”
“我不过是这么坐着……坐着舒服。”姜姒没说实话。
实际是不想让谢云朔看到太多不该看的。
原来不是他担心的那样,谢云朔坐正身姿:“你没心事就好。”
方才谢云朔反复回想,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说不对了,可姜姒只是在想,今夜是否还继续。
这一扭头,又看到了谢云朔的唇,唇上的红洞比刚才肿得更明显了。
她盯着那不慎弄出来的巧合,还是说出口:“还要继续吗?”
她坦诚说出她内心所想,谢云朔表情微妙。
她竟然还想继续?
他轻咳一声,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又摸了摸鼻梁:“既如此问,自然是要继续的。”
他这唇上的伤不能白挨,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交换完意见,两人又莫名地相顾无言,良久。
姜姒才发觉,这样坐着时,因为距离极近,她要微微仰起头,就能近距离看到谢云朔的脸。
她们侧面对峙,能看到他俊朗侧面,如山如玉,完美无瑕、似刀似剑,锋利英挺。
他专注望着人,少了几分傲气后,要叫人看着顺眼。
她望了几眼,但见他眸光渐深,二人之间相距渐渐越发拉近,进到彼此呼吸缠绕。
近到不再看得见纤毫毕现的眉头,也看不清根根分明的睫毛。
谢云朔的眉眼晕染成了一团边际不清晰的墨。
姜姒一颗心霎时高高提了起来,谢云朔更是头脑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眼看着二人嘴唇险险触碰时,姜姒向后退了几寸。
谢云朔眉眼生疑,问:“怎么了?”
“还是等你嘴上伤好了再试吧。”姜姒的尾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
谢云朔自然听不出来,他愕然,胸口似被谁撕了个大洞,灌着丝丝凉风。
她靠近了,又远离了,害他方才砰砰跳动的心脏跌宕起伏。
此时叫停,他的一颗心岂不是白跳了?
“果真不继续了?”他又问,不敢置信。
“你伤了嘴,等好了再说吧。”
其实这是姜姒用来拖延的借口罢了,被磕破的嘴唇可以不必再触碰,但还有别的方式。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一次,姜姒自己有了“近他情怯”之感。
谢云朔这副身躯,退却从前的糟糕印象之后,令她越来越看顺了眼。
他身上的每一处线条转折,都孔武有力,踏实可靠。
更重要的,是两人私下独处时,他那越发有耐心的转变,令她一颗心像被揉来揉去,又重新碾成一团。
她需要时间展开它,恢复正常。
一想到今夜若不中断,不知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姜姒就有些身不由己的慌乱。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临门一脚的退步,并非姜姒拿乔,而是心慌后的望而却步。
姜姒不知道她这拙劣的借口是否能被谢云朔接受,他看起来比她更上了心,对这事尤为配合。
姜姒拉远距离之后,始终关注着谢云朔的神情,看他是否变脸色。
谢云朔的确有遗憾。
他刚才满心跳动,等着那一刻,心情波澜壮阔,难以描述。
方才二人动作碰巧有差错,慌乱之间根本没尝到味道,不知姜姒的嘴唇甜不甜,软不软。
所以在她似乎又要亲回来时,谢云朔翘首以盼,满心升腾起异样之感。
兴许他太好奇了,才会在姜姒退后时,心生执念,惦念不下。
意识到他竟这样上心,认真。谢云朔为了藏好心事,逞强说:“没事,那就下回吧。”
他努力说得云淡风轻,装作不在意,拦住他内心所想,好让姜姒以为他并不在意。
逞能的结果,就是姜姒又往后坐了几寸,再度分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还欣喜说:“既然你也不急,那就再缓缓吧,等一等。”
谢云朔禁不住倒吸一口气,又有点后悔了。
不该如此……
现在说着急还来得及吗?
不该为了逞一时之能,违背心中所想。也是他一时心急了,口直心快,为了让脸面占上风,害利益占了下风。
偏偏姜姒还不多想,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正好满了她的意。
谢云朔总觉得,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状态不对,能得知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掩饰,不存在要不要、想不想,可姜姒不在意他,自然不会为了此事深思。
谢云朔心头像猫挠似的蠢蠢欲动,偏生在情事上,他又是个没经验的愣头青,没经历过此事。
纵使再着急,一身力也无处释放,不知该怎么办。
犹如面前围着一堵没有出口的墙,即使墙后便是群芳争艳,他也只能忍着一身火,干着急。
他很配合,姜姒满意地扯了锦被,盖住自己。
“那你先回吧。”
谢云朔坐在床边,有口难言,脸色复杂。
姜姒藏在被角里的脚尖轻踢了踢他:“做何不动?”
谢云朔僵硬着问:“你这寝衣,往后还穿吗?”
实际上他想表达的是下次还想看,可因为开口之时他眉头微微皱着,似乎不情愿,理所当然地被姜姒理解为不想再看她穿成这样。
以为完全读懂了他的心思,姜姒好心配合。
“你若不想看这样,往后就不穿了。正好我也不习惯。看不出来,你还挺正直的,不错。”
谢云朔表情凝固,而后渐渐裂开。
他想说,姜姒理解错了,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有她的夸赞在前,他到嘴的话,有口难开,又咽了回去。
内心想法最终还是败给了他的面子,没能把真心话说出口。
本来他那话也不太能说出口。
说什么,说他想看她穿成这样?
实在说不出。
谢云朔迟钝了半晌,调节起伏不平的心态,和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另外,他还想找别的方式弥补一二,例如说,让姜姒知道,他不是因为“不想”而同意她,而是为了配合她的意愿才同意取消圆房。
免得她不知道感激。
可是怪姜姒今日实在美丽动人,看着她的面容,谢云朔就身不由己,脑子一团乱。
姜姒还等着他走呢,谢云朔不动弹,而且表情还怪怪的,姜姒一脸莫名。
“你怎么还不走?”
谢云朔眼神游离,不敢去看,胡扯了个缘由。
“因为怀念我屋里这张床,我要再坐坐。”
“那你坐吧。”姜姒不再搭理他,躺下盖好被子,侧身朝着床内侧,自顾自地睡了,还留给他一句,“走时记得帮我把烛灯熄了。”
她这话一出,纵使谢云朔不想走也得走了。
谢云朔不敢置信地盯着姜姒,看了久久的一眼。
一刻钟前二人还脸红心跳,春江水暖,她怎么能这么快就恢复如初?
女人当真无情。
谢云朔束手无策,只能站起身来,默默穿好自己的衣裳,然后帮她把桌上的烛火熄灭,再默默离开。
他感觉自己不像是这冼逸居的主子,倒像是姜姒身边的小厮,由她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听她差遣。
走在回书房的路上,谢云朔越想越不是滋味。
清风冷夜,而他孑孓一人。
姜姒却正在屋里睡得正香。
她让他脱的衣裳,又由他自己动手穿上。
还有嘴唇上隐隐约约的疼。
谢云朔从没感受过凄凉二字,托姜姒的福,这次感受到了。
他走后,床上侧躺的姜姒睁开眼,捂着胸口,小口小口地喘息,以助吐匀气息。
没经历过的事,不止毁改了谢云朔,也令她心中慌乱。
只是她善于掩饰,不像谢云朔那样性子急,容易露在表面。
从前她什么也不想,只把这回事看做必须踏出一步的家务事,并未深想过,这是一个怎样的过程。
待到涉身其中,姜姒才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尤其对面的人是谢云朔。
她犹记得,印象最深的是当年的马球。
谢云朔与堂兄姜子熙各占一边,各执一词。
从她的角度没看到谢云朔所说的情况,只听舅父评判堂兄胜。
谢云朔和他一群朋友,一副群情激昂模样,他们抄着手中棍棒,态度强硬。
因为听说他们这群人纨绔惹事,担心谢云朔对姜子熙动手,她们一众围观人群帮扶公道。
那时候,谢云朔脸色铁青,重重地盯着她。
或许是谢云朔长得凶神恶煞,颇有气势,那目光似乎都有杀气。
那时的他给她的印象太深,也导致了后来姜姒对着谢云朔,总有种提防心理。
怕他发难责骂,看他如同看天敌。
两人之间,即使成了婚,也没有半分融洽之处。
她们二人之间,不吵不闹已是难得。
同样未经历情事的姜姒,起先只以为,关了灯,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顺其自然地就完事了,没有对细则有过任何设想。
哪怕是上一回失败,也没给她留下多大感受。
可今日为何如此不同?
叫她回想,大概是谢云朔维护她这件事,让她对他又有了改观。
驱散了从前的事在她心里留下的印象。
因此,红鸾帐中,二人不带旧怨,不带先入为主的印象对望时,倒有几分不可说的合宜。
头一次没与谢云朔真的争执对抗,还险些跟他亲密沾唇,这让姜姒如涉神秘之境,失了方寸。
她今天又打扮成这样,更是让人难为情,心事忐忑。
种种相加之下,极难平静。
这样的混乱,又带来错觉。
她不知是因为今天的事,还是因为谢云朔才变成这样,辗转反侧,心神不宁。
幸好是让谢云朔走了,不然等到了箭在弦上之时,内心承受不住,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着之前种种,姜姒面皮发烫。
她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按说她向来是个干脆果断的人,怎么现在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下一回,下一回不能再如此,闭上眼睛,一咬牙就什么都过去了。
姜姒一番反思,决定下一次要果断一些,不要再有这么多心事想法,纷杂烦乱到让人变得犹豫不决的,不干脆不爽利都不像她了。
来来回回想了许久,做好了打算,自己把自己给劝通了,姜姒才睡下。
她不知道,这一夜的谢云朔是怎么过的。
某人火烧似刑,因为得不到满足百般尝试,折腾了半夜,一副身躯仍是坚硬灼热。
那心火好似中了什么厉害的药一样,烧得停不下去,每每好一些,一想到姜姒,想到她热辣强硬浑身带刺,想到她不屈不挠嘴狠心硬,就像往火堆里添了柴薪,又迎风涨势,浑身烧得厉害。
从前道听途说各路评判,谢云朔一直知道,姜姒是个与众不同,也光明磊落的女子。
如今熟识渐深,了解多了,她就像他心头的火堆一样,越发明亮,光华照人。
尤其是今夜,还看到她与众不同的一面,种种相加,让谢云朔难以招架。
此时他后知后觉,回想起来他之所以憋屈自己同意姜姒中途暂停,是因为不想让她好不容易对他的好脸色收回去。
想通这一层,谢云朔越加郁闷了。
从小到大,他的性子是变了一些,但唯一没变的是不服输的骄傲,怎么偏偏败给姜姒呢?
谢云朔低头,望着难以安抚的灼热罪恶,郁闷重重。
这都是她造成的。
姜姒是他的克星,是天敌。
实在没法,谢云朔叫值夜的下人抬了一桶冷水,在冷水里泡了两刻钟,又诵了几遍《清心经》,才总算好了。
这一折腾,就到了后半夜三更天,也导致他第二日睡晚了。
若不是峤山叫了他两次,还不知要睡到什么时辰去。
主仆几人匆匆赶到前头时,姜姒都已经等了许久了。
她上下打量谢云朔:“怎的起晚了?”
邱泽担心夫人怪罪他们公子,见公子不说话,主动解释:“还望夫人体谅,昨日主子三更天才睡。”
话还未说完,被谢云朔打断:“不过是梦魇醒了,分睡了两觉。”
说罢,他还给邱泽使眼色,让他不要乱说。
谢云朔心虚,不想让姜姒知道他昨夜睡不着在干什么,因此只能说假话。
不过他自我安慰,这算不得什么假话,因为姜姒的确就是他的梦魇。
被梦魇害得睡不着觉,只能想办法解决一下了。
姜姒打量他的目光带着几分狐疑,在谢云朔的忐忑中,怀疑的意味最终还是消散了。
“那我们快走吧,别让婆母久等了。”
凭姜姒的所知,不知道男子所求不满时会怎么样,既然想不到,更无从察觉谢云朔这话有假。
她没有怀疑,只是觉得谢云朔有些奇怪,甚至换了一
副性子模样。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良?让她看着都有些陌生了。
因为觉得陌生,一路上姜姒看了谢云朔好几眼。
谢云朔被她看得七上八下的,总以为她要看出什么来了。
每当她眼神朝他盯过来,谢云朔就会怀疑,是不是他身上沾染了什么,或者有什么气味漏了端倪,让她生了疑惑。
两个人各怀鬼胎,想着不同的事。
没走几步,猝不及防的,谢云朔站住,打了两个喷嚏。
他这模样,看着像是风寒之症,应当是着了凉。
现在他是她的夫君,姜姒关心他:“你梦见了什么,是不是夜里有意外没好好穿衣裳?怎的还着了凉。”
谢云朔心里清楚,是因为他昨日心火焚身,不得不泡冷水降温。那时冲动躁动,身上本来就热,又去泡凉水,且还在深秋时节,一冷一热,把他铁打的身子也折腾得够呛,所以打了两个喷嚏。
他晓得缘由,但回话时可没法实话实说。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为了解释为什么着凉,谢云朔只好跟姜姒说:“是梦魇吓着了,起床走了走,忘了披一件斗篷,就着了凉。”
姜姒没怀疑,还教育他:“你快要出征了,身子马虎不得,要多多注意,别生了病打不过外敌,我还等着你让我当上将军夫人呢。”
姜姒这边的人没怎么样,谢云朔,以及他身边的随从亲信,个个低着头掩藏神色。
生怕被夫人看出不对劲来。
邱泽和峤山都惊讶极了,谢云朔竟然为了姜姒说谎话!还编得有模有样!
从前谢云朔一是一,二是二,从来不屑跟谁说什么假话,向来有话直言,也不怕得罪人,活得光明磊落。
现在不仅有事瞒着夫人,不敢让她知道,不让他们直说,还因为昨夜之事落下的后遗症,被夫人教育。
偏生谢云朔什么也不好说,姜姒训话过后,他点头说:“是,知道了,你说的在理。这关键时节必须得保护好身子,将来上战场是得身强力壮才行。”
众人内心精彩纷呈。
除了惊讶于谢云朔的转变,也惊叹夫人真是一把好手,让谢云朔这样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如今也有了渐渐稳定的趋势,不再昂头傲视,不再目空一切。
说过几句话后,姜姒又把谢云朔打量了一遍。
看他面容略微有些疲态,打过喷嚏之后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变化,便说:“待会儿回来,还是请个大夫给你看一看,若真着了凉,尽早熬药喝。”
她说得义正言辞,又是真心为他好,谢云朔自然是要听话的。
他点头说是:“听你安排。”
此时此刻,二人这相处方式,与从前刚成婚时真是两模两样。
不过由于这会子是谢云朔撒谎在先,心中有愧,所以格外听话了点。
等这心虚的时刻过去,他未必会乖顺得不像他。
谢云朔心中暗暗琢磨,回味,感觉自己因为不常撒谎,表现得还是明显了一些。
他不该如此心虚,任姜姒说什么是什么,不然,让她习惯了,往后还不更加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二人沉默行路,谢云朔多跨了一步向前,微微侧头,只以余光望向姜姒,看她神态。
只见姜姒目视前方,目光平和,因为仪态端正,整个人气质卓然之余,也带着几分恬淡。
如白玉净纯明晰的面庞,迎着朝穹透亮的天空,现出柔和光泽,颊沿似乎有一抹白晕,美得不可方物。
红润唇角微弯,眼睫卷翘动人。
看上去,和之前的她也不大一样了。
她在高兴吗?谢云朔默默揣摩。
是因为他好生答话,事事配合,就算她没有表露出来高兴,但是情绪会因此变得平稳愉悦,是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往后,待他心情好一些,像方才那样听她的话,不回驳,不拒绝,倒也未尝不可。
二人的夫妻关系已成定局,夫妻嘛,自当互相谦让包容,才是正理。
谢云朔在一边想了不少,内心几乎上演一场大戏,然而姜姒的注意力其实并未在方才两人说的几句话。
因为在她感觉,谢云朔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应当的。
他夜里不安稳着了凉,她让找大夫帮他看看,他答应,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有必要特地回味?
令她心情愉悦的,是昨夜两人相当于“不欢而散”,他有意,她未从,但是今日彷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谢云朔不曾记仇,这是多难得的事,先前姜姒等他起来,空余时揣摩了一下,还以为昨夜谢云朔答应之后,回房又反悔,会越想越气,今日冷待她。
他没有,她因意外而愉快。
虽不是谢云朔脑补得那样,但也算殊途同归,是两夫妻维和关系迈出的一大步。
第44章 【VIP】
谢云朔打喷嚏发作之后,因为变了声,着凉症状明显。
两人到正房请早安,夏容漪即刻发现了谢云朔状况不对。
她蹙眉问:“云朔怎么在这没降温,没霜冻的日子着凉生寒了?”
姜姒没吭声。
不关她的事,她目视前方,定心等着谢云朔自己回话。
谢云朔又要编谎话了。
他不想让母亲知道他和姜姒尝试洞房三番两次未果的事,免得被插手管教这样的事,他不想旁人掺和,尤其是自己的母亲。
因此他还是那一番假话说辞,说自己只是做个噩梦,中间醒了没穿斗篷。
没把旁人牵扯进来。
尤其不想把姜姒牵扯进来。
简单两句话,此事便说过了,夏容漪不知道来龙去脉,自然不会深想,只说了要他当心身体。
这一番注意,又见谢云朔嘴唇破了,又问:“不对,你这嘴上泛红破皮怎的回事?”
这时候,姜姒看了谢云朔一眼。
她等着他答话,只是好奇谢云朔会怎么说,谢云朔却以为她在害怕,怕被告密。
或是怕他随意把两人私事说出来。
他心想,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谢云朔此人,知道自己性子不好,有些目中无人的傲气,但义气这一块儿,他认第二,无人认第一。
姜姒待他好,送他香囊、不生他的气,还愿意和他一起努力,尝试达成祖父的心愿,他已将她视作自己人了。
比从前视她为妻子这样让他不真实的关系更为牢固。
像是目标一致,同生共死的盟友,他又怎么会背叛她呢?
“用膳时不小心咬到的,无碍。”谢云朔云淡风轻地解释。
因为这事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莫说嘴唇被咬了,就算是被姜姒不慎用剪刀捅了一刀,今日他也不会透露她半句。
他们二人的事,关起门来,都是自己的事。
但是若让夏容漪知道了,难保不会牵涉到姜姒。
谢云朔这一通设想,不知不觉的,是他从未有过的,替其他人想得周到。
姜姒说的不错,他是莽夫,可有些事无需教、无需学,时候到了自然就会了。
他此番作为,在他看来是以小见大,然而姜姒根本没往心里去。
在她看来,谢云朔不把她们的帐中事往外说是理所应当。
她并不知道,谢云朔已经改变态度,和她同仇敌忾了。
因此,等下一回,他带着她一致对外时,姜姒意外极了。
当下,在姜姒心里,她和谢云朔不过是从互相不满的完全不熟,到稍微熟了些。
夫妻二人走着不同的步调,都不知对方所想,又都自信,都不去想对方是不是和自己想得不同。
回来自己住处,姜姒指使冼逸居的人,唤言清去安排请大夫入府。
言清问:“夫人,是去请最近医馆的大夫,还是远一些,更稳妥的济世堂的大夫?”
姜姒不做犹豫:“虽只是头疼脑热,还是请济世堂的大夫多少能放心一些,再给我也看看最近身体怎么样。”
言清听命,去安排此事去了。
平时,言清是这院子的掌事丫鬟,只听谢云
朔差遣,在别的人面前态度不一般,也有几分清高。
但是在姜姒面前,言清同在谢云朔面前是一样的。
除了姜姒现在做了谢云朔夫人的原因之外,还有姜姒自己说话行事利落干脆,令人信服的缘由。
虽说有夏容漪交代,没什么人敢轻视她,忤逆她,可是下人奴仆最是看人下菜碟。
不少府邸甚至传出有仆人欺负嫁进门的女子、欺负姑娘的旧例。
抛开治家严谨等其它问题,还有人与人的不同在里面。
从前有这些事,都是谢云朔自己安排,或是夏容漪管理。
谢云朔坐在一侧,看姜姒同言清说话,态度卓然,宛如掌家人。
从前不曾觉得,看她时,只记得她对自己咄咄逼人。
但是一旦作为旁观者去看姜姒,尤其看她操持家事,或是指使他做什么的时候,谢云朔恍然发觉,她是个极有气势的女子。
无论是相貌、仪态、言行都不简单。
这样的人做了他的妻子,若不是她,谢云朔再难想到还有谁能如她这般,连他都觉得她配得高位。
因此,此次出征,若不斩下突厥三部,受封五品将军,谢云朔都觉得亏待她了。
他又换了个姿势,手肘撑着左边,依旧端详姜姒。
知道她平素爱穿深色,那深蓝色的诰命夫人礼服,恐怕极为配她。
谢云朔心想,姜姒如此人物,不仅要让她有将军夫人之位,也要让她和母亲、祖母一样,早早做上命妇,高人一等。
这并非他对她的心思变了,而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公正客观地如此认为。
谢云朔没意识到他在想什么,不过是叫个大夫入府,害他想了这么大一串。
等大夫时,谢云朔想起什么,问姜姒:“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也要看一看。”
姜姒细想了想,双手置于膝盖前,按住自己的小腹。
按理说,月事将近迟了三天没见踪影,既然请了大夫入府,顺便给她也瞧一瞧。
她没对谢云朔直说这些事,只说:“惯例检查身体,不可以吗?”
虽说他是她夫君,女子的私事,她不想与他说太多。
她这一副不想多说的态度,令谢云朔感觉奇怪。
平白无故的,怎么又像是谁惹着她似的?
真是,女子心,海底针。
恰好小茶房煮的姜茶呈上来了,谢云朔喝着姜茶,没再与姜姒说话。
他不开口,姜姒也没什么话要同他说,内室又清净起来。
喝完姜茶,谢云朔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没注意时,不知道姜姒从哪里拿了本书看。
她专注看书,眼睛都不抬一下,仿佛屋里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这若放在从前,谢云朔乐得自在,可是今日看着她这样,却让他忍不住多想。
她为何看书,是没什么话与他说吗?
谢云朔以为,经过昨夜和今晨,二人之间能比之前好一些了。
但姜姒的态度却让他琢磨不透。
一不注意,谢云朔的目光在她身上粘了许久,许久。
他自己也不知道,一旁伺候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姜姒看着书,也不知道。
她看书的注意力转移,并不是因为谢云朔,而是不知从何时起,肚子渐渐疼起来,导致她看书的精力分散。
姜姒放下书本,皱眉捂着肚子,才有异样,当即听到谢云朔问她。
“你怎么回事?”
姜姒抬头看他,意外。
她才刚露出点端倪,他怎么就知道了?碰巧看到的么。
她简短回答:“身子不适。”
说罢,姜姒就给游鹿和舞婵使眼色,“快扶我去内室。”
两个贴身丫鬟立即会意,簇拥上来,左右前后地将姜姒围拢,搀扶她进内室。
这样大的架势,把谢云朔这边的人都吓得不轻。
谢云朔第一次见这阵仗,站起身,面露茫然。
可是因为跟姜姒不太熟,她已经穿过屏风了,他又不能跟上去问,便让凝霜跟去看看。
“去问问夫人哪里不舒服。”
她刚才说要找大夫惯例瞧一瞧身子,才过多久?这会儿就说身子不适,难道是早就有征兆?谢云朔立即把前后联系了起来。
姜姒这一番意外,把方才寂静的内室顿时炒热了。
凝霜听命跟进去内室,站在门外,轻言细语地问候。
谢云朔的小厮更不敢做声。
言清办完事走回来,见这架势,因为突发急状,她心情立即沉了沉。
尤其谢云朔还皱着眉,看着状况不对。
他一冷脸,顿时让人觉得屋内气温都冷一大截。
言清默默立在一旁,只等主子传唤。
此时,到了内室,有了征兆后,姜姒的小腹越发疼了起来,腿也酸。
丫鬟们早就数着日子,知道姜姒月事将至,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反应这么大。
姜姒微微张着口,缓缓呼吸,斜靠在床上。
看过了癸水还没现出,先垫着月事带做好准备。
游鹿蹲在床前,忧心地望着姜姒神色。
舞婵外出拿碳去做小暖炉了,又把方才谢云朔喝的姜茶也让人盛一碗进来,给姜姒驱寒。
游鹿看姜姒神色不对,仿佛感同身受一般,也皱着眉。
“夫人疼得厉害吗?”
姜姒不言语,点了点头。
凝霜在隔断门外,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身子不适,奴婢这就叫大夫来给你瞧瞧。”
姜姒示意游鹿去说清楚,游鹿快步走至门前,凑过身体小声对凝霜解释:“夫人是月事腹疼,不必声张。待会儿给大公子看病的大夫来了后看一看即可。”
凝霜明了,点点头,回到谢云朔身边回话。
谢云朔见她走出来,眉心压低,沉声问:“怎么回事?”
他见姜姒的丫鬟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便觉得事情严重,自然无法坐视不管。
凝霜一五一十地向他禀告。
听说姜姒是女子月事不适,谢云朔逐渐加深的眉心这才缓缓归复。
谢云朔虽没近距离接触过女子这样的事,但并非什么都不知道的。
他问:“她疼得厉害吗?”
凝霜没进去看,也没听人说,只能说:“奴婢不知”。
这不知道疼得厉不厉害的情况下,谢云朔即使担心也是没头苍蝇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能干等在外面。
不久后,言清让人从外面请来的济世堂的大夫到了,他只不过偶感风寒,症状不重,实在不算什么大事,便说:“先给我夫人瞧瞧,她今日腹疼得厉害,她更要紧。”
谢云朔把大夫先让给了姜姒,内室便紧着收拾了下,在床前置了一扇屏风,又将床帐放下,只姜姒的手能搁在外面凳子的软垫上。
此时姜姒正到了发作得最厉害的时候,似有一双手在小腹里千搅万拧,疼得明显。
她没那么能忍耐,喝了姜汤后便皱着眉一动不动,捧了暖炉暖着肚子也不顶事。
大夫把脉过后,听游鹿说了姜姒从前的情况,知道她这一次尤其严重,便细致地问:“夫人近半月来是否服用了寒凉之物?是否情绪波动?是否淋了雨?”
姜姒睁大眼睛,惊讶这大夫真乃神医,说的三条似乎全都中了。
的确,她前几日吃多了螃蟹。
嫁给谢云朔后,大事没什么,小争吵别扭不断。
淋雨倒是没有的,那日谢云朔的伞倾向她,他自己淋湿了,她无事。
姜姒没有详细回答,只问大夫:“可有什么药能缓解调理?”
“夫人放心,自然是有的,不过药效没有那么快,这几日先靠姜汤暖一暖,缓一缓。”
姜姒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
大夫开好单方之后,又去外面给谢云朔整治。
可当他给谢云朔号脉时,谢云朔都已经恢复好了,声音变了回去,也不打喷嚏了。
大夫给他号完脉之后,点评说:“郎君不曾有着凉之状,可能是身子受了侵袭,一时的表象,身子底好很快就好了。不过郎君当得注意,火气太重,需要
清一清火气。最近少吃些性热之物,喝几副药调理一下。”
听到大夫说他身体好,着凉只是表证,并未入侵内部,谢云朔点了点头。
但是一听说他火气重,不让吃性热之物,谢云朔又有些不知该做如何表情。
他这火气怎么来的,他自己心里清楚。
要调理身子就要更少吃鹿肉、牛肉之类的食物。
大夫说话一般都藏三分,真实意思是让他喝药的这段时间多吃素。
不过这不大要紧,和姜姒的事比起来,没放在心上。
谢云朔问大夫:“我夫人的事如何解决?”
先前他已经问了大夫姜姒是什么情况,但是话还未说完。
大夫把刚才同姜姒说的话又同他说了一遍。
听到姜姒可能是因为情绪波动导致这一次腹疼得厉害,谢云朔如同木雕一样,半晌都没变化。
良久,他才开口,语气不安,甚至有些结巴。
“动气,会让女子月事时,腹痛的厉害吗……”
他的神情,几分怔愣中夹杂着不敢置信,还有深深的懊悔。
如若是这样,她今日一反常态的疼,追究原因,他就是那个大罪人。
谢云朔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层。
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令他良心深深自我谴责,何其煎熬。
尽管姜姒同他没什么情谊,可是一想到她方才蹙着眉,面色发白的模样,谢云朔内心一片苦涩。
之前几日,两人之间的不痛快,他都已记不起来是什么缘由了。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他罪孽深重。
无论吵骂多少句,哪怕被姜姒说得再难听,都只不过是过一遍耳朵的事,顶多影响几般他的情绪。
可是落在她身上,就成了身体折磨……
这完全是两回事。
谢云朔沉着脸色,迟迟不说话,大夫心里也发怵。
犹豫过后,他轻声说:“郎君,老身已都说完了。”
谢云朔挥挥手,没理他,大步走向内室,却在隔断门外猝然停了下来。
他听到了里面说话的声音。
游鹿问:“夫人,您若疼得厉害,不若躺下来睡一觉吧。若能睡着,会好一些。”
“疼得这样明显,哪里睡得着?”
姜姒声音虚弱轻柔,与平日里那个中气十足,趾高气扬的女子判若两人。
谢云朔只觉得是千刀万剐,一颗心紧紧攥着,呼吸不畅。
他开口问,内心忐忑:“我能不能进来看一看你?”
听到他的声音,姜姒没什么感觉。
她觉得是不该贪嘴吃多了螃蟹。
如果说动气,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气成什么样,反而气了谢云朔不少回。
她无意见他,想试试游鹿说的睡一觉,便说:“不必,你别进来了。”
这一声无情回绝,像是又在谢云朔一颗心上加了一座山,重重地压着他。
姜姒置气了。
她一定是因为他害她腹疼,心里不舒坦,不想见他。
谢云朔觉得,他应该进去,在她面前赔礼道歉,认真赔罪,可是,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谢云朔不知该不该,他站在门外没有走。
在凝霜以为他要走开时,谢云朔做下了坚定的决断。
“你现在方不方便?我要进来了。”
凝霜愕然,姜姒也愕然。
她不是已经拒绝他了吗?
她还没说话,就见谢云朔迈步进来了,没经过她同意,来到床前。
游鹿赶紧退到一边。
谢云朔没坐那绣凳,单膝撑在地上,好离得近一些。
姜姒看到他一张脸突然凑近过来,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你要做什么?”
她这行为再次刺痛了谢云朔的心,让他更加坚定地以为,她讨厌他,不想见他。
可是,姜姒再不想见他,谢云朔也要为她这一次腹疼负责。
他诚恳的,一字一句地说道:“虽说我们二人没有情谊,之前争吵也并非本愿,害了你肚子疼,我很抱歉。往后,不会再同你争吵。”
姜姒后仰着身子看他,睁着眼睛,有一份愣怔意外。
她左看右看,谢云朔还是那一副风流倜傥贵公子模样,但是这说话的嗓音,这态度,以及这主动表的态,都让她猝不及防。
因为太陌生,她纳闷道:“谢云朔,你这是着凉把脑子凉坏了?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她又意识到,谢云朔这是以为,她一反常态的腹疼,是因为动气造成的。
她很快就接受了,顺着杆子指责他。
“的确,你是该改一改了,不然,若月月这么气我,我月月都要肚子疼。”
以姜姒的脾气,才不会说什么帮他开解的话。
心里想是一回事,面上做是另一回事。
她没那么傻,会放过好不容易得来的可以指责他,教育他,以便让她自己过得更好的机会。
她这么说,谢云朔更加知道了。
果然是因为他。
他低下头去,沉沉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会这样,以为只不过是闹几次别扭,也没什么大风浪。”
两人之间的事,其实姜姒气他更多,可是谢云朔身强体健,憋屈几次造不成什么影响。
和姜姒这事一比,更加不重要了。
所以他很愧疚。
他这态度,不仅让人眼前一亮,也让姜姒心里舒坦了几分。
如果从前他能摆出这样姿态,这样低声下气地和她说话,她也不至于和他闹不和。
“行了,我知道了,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姜姒心里已经有了盘算,但是没表态。
她觉得不需要回应谢云朔的话,只看他自己能不能办到即可。
她不给准话,谢云朔更忐忑不安。
可是见她不舒服,又要睡觉,他只能先出去,不在跟前碍她的眼。
他知道姜姒讨厌他,见到他这张脸都要不高兴,影响心情,自然不愿意在身子不适时还看到他凑在跟前。
回到外面的谢云朔想着这些事,越是细想,心情越是沉重。
他现在知道姜姒骂他打他的好处了,起码比现在这样不把他当回事,不想见到他,要让人好过。
因为担心姜姒身体,想着他在外面打扰她就寝,谢云朔又离开了正房,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走。
他走着路,也走着神。
回想之前与姜姒的种种,越是细想,越觉得自己有些太自以为是,又太计较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别的事上,他很少会这样上心,会这样计较细节。
偏生和姜姒在一起,总是容易注意到方方面面,又容易情绪波动。
再者,他又是第一次与女子过生活,什么事都不明白,没有经验。
今天的事,像一盆冰水泼醒了他,令他幡然醒悟。
姜姒和他是不同的,既然二人成婚,她又表现一切向好,知事、大度,对他家人好,对他也不错。
偶尔说他几句不好的话,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考虑着这些,谢云朔脑子里一片明朗。
他该多让着她,多对她好,不仅是给她原本就应当有的尊容,更不能让她伤心,还伤着她的身子。
谢云朔盯着廊下的一丛花,越想越懊恼不已。
更别说,他现在发现,姜姒对他怨气入骨,仍然不待见他。
希望他醒悟得早,慢慢来的话还来得及。
谢云朔没发现,姜姒肚子一疼,他就跟被什么东西夺了身一样,心思一悔,人就变得不知什么样了。
第45章 【VIP】
姜姒安安静静地睡了一觉。
虽说睡得不踏实,好歹比熬着受疼好。
醒来后,不知是姜汤的功劳,还是因为心情缓和了,腹痛好了些。
游鹿一直在一旁守着她。
她问:“现在什么时辰了?总觉得这一觉睡了许久。”
游鹿却答说:“正是巳时末。”
姜姒点点头,不算久,但也不算短。
这时间,已过了午膳时分,谢府用膳一般都在巳时正,不会超过午时。
反正已经过了时间,姜姒便没着急,月事时,躺在床上更舒适些。
她本无意关心谢云朔的情况,因为知道他没什么事,着凉已好了,就算她午睡来不及用午膳,谢云朔应当一切照旧如常,如同没成婚时,自顾自过自己的。
她闭眼躺着,抱着暖炉,游鹿给她揉着腿。
游鹿期期艾艾,小声说道:“夫人,大公子他还等着您。”
姜姒没睁
眼,眉心轻锁:“他等我做什么?”
“等你醒了后一起用午膳。”
姜姒睁眼,眉头仍是压着的。
“他还未用膳?等我起来再吃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我现在还不想吃。”
姜姒精神恹恹,这会子什么胃口也没有。
“那奴婢去回绝大公子。”
姜姒点头,在游鹿走之后翻了个身,面朝内侧。
谁知,不一会儿后,隔断门外来了人,那人有几分讨嫌。
“为何不用午膳,身体不适,更该吃一些。若不想起来,可让丫鬟给你端到床前喂你。”
是谢云朔的声音。
虽然谢云朔有意松缓了语调,可是他声音天生凌厉,说出口的话在姜姒听来还是偏向质问。
他是扬声同她说话的,姜姒却没有同他反驳的力气,便让舞婵代劳传话。
“舞婵,你跟他说,不想吃就不必逼迫了。”
舞婵低着头出去传话了。
听她这话,谢云朔愕然。
他原是不爱管闲事的,听闻姜姒醒了,就想来关心她。
午膳只是由头,但他也有这个想法,担心她身子本就不适,不用些饭食更撑不住。
即使吃一口,也好过饿着。
可是只有丫鬟来回他话。
他非但没见到她的面,连声音都听不见。
凝霜和言清她们等在外面,见着这一幕,都心道不好。
常在谢云朔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他性子冷硬,不体贴人。她们底下这些人,做得好时,便是风平浪静晴空万里。
倘若做得不好,都是严惩不贷,该罚则罚。
夫人如此冷淡公子,且是在公子豁出脸面,眼巴巴等在房门外时。
她们担心,夫人此举若伤了公子的心,不知公子会如何,二人关系又会退步。
两人紧着心看着,心崩成一根拉紧的弦,稍微一点小触动,便会剧烈弹动。
却看到谢云朔非但没动气,还主动走进了屋里。
“姜姒。”他唤她,语气直率,“你是一点也不想吃?即使吃口点心也好。”
凝霜和言清都傻眼了,又想着庆幸,大概是顾及到夫人身子不适,所以公子难得有耐心。
这样可真是好。
姜姒也没想到,谢云朔能又闯进来一次。
哪怕二人已是夫妻,可还没有圆房的夫妻中间到底还隔着一层纱。
他频频在她躺在床上时闯进来,总让姜姒有几分不自在。
“说了不吃,你又进来做什么?”
谢云朔其实是想看看她,但不好直说,所以以劝吃为借口。
“当真不饿?”
他坚持问她饿不饿。
按从前的经验,说到这时,谢云朔应该会干脆不管地说“不吃那罢了”然后离开,自己去吃午膳。
可是他却没走,再三追问过后,杵在姜姒床前。
姜姒纳闷:“你还有事?”
谢云朔犹豫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憋出来一句:“你哪里疼?”
其实他想问的有两句话,一是“有多疼”,二是“有没有哪里需要他帮忙”。
两句话冲突在一起,嘴比脑子快,就成了“你哪里疼”。
姜姒一副看傻子的眼神。
“我脚底板疼。”
可谢云朔没听出来她骂得高明,是用骂傻子的口吻骂他。
潜台词只是“女子月事疼还能是哪里疼,动不动脑子,这也要问”。
可惜谢云朔没会意,也不懂这些。
他接话说:“脚还会疼?没让人给你揉揉。”
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姜姒继续笑话他:“没人给我揉,要不你给我揉?”
她是说笑的,倒要看看,谢云朔什么时候能懂。
谁知,他当真挽了袖口,来到床尾处。
跟进来的两个丫鬟就听懂了姜姒的话中话,可是因为谢云朔当了真,果然来伺候姜姒,所以舞婵立即给谢云朔端来凳子。
姜姒怔愣。
这院子里,今天除了谢云朔本人之外,第无数次出现匪夷所思的表情。
她太惊讶了,也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保持什么样的反应,眼睁睁看着谢云朔落座。
他认真地把她的锦被掀开,握住她的脚,粗粝长直的大拇指先握住脚踝,顺着足部跟腱往脚后跟梳理,再一捏。
姜姒整个身体瞬间绷紧,眼睛瞪大,双目失神。
若不是她定力好忍住了,恐怕就要叫出来了。
谢云朔看着养尊处优目中无人,可是因为行伍出身,手道竟然如此老辣,也如此到位。
还不等姜姒缓过劲来,他那手指已经捏着她脚后跟游了两次,滑到了底板中心。
这一次,难以忍耐的酸胀滋味令姜姒猝不及防,她一把攥住一旁的被褥,死死咬住下唇,可还是没忍住出声了。
谢云朔瞟了她一眼,脸色没什么变化,没笑话她,也没别的反应。
“忍着点,脚上穴位多,确实难以忍受。疼就是按到位了,按完你应当能好一些。”
姜姒定定盯着他,实在是意外。
既意外于谢云朔赶不走,从前下巴朝天的人,此时不带任何旁的情绪给她按脚。
也惊讶于这样“不同寻常”的私密之事,他却做得一派正经。
她有太多意外,埋在心底,没有表露出来。
这些情绪,严严实实地覆盖住了方才对谢云朔听不懂话的腹诽和笑话。
她没有拒绝他,尽管她脚不疼。
不得不承认,谢云朔按得真是好。
以往给她按脚的都是丫鬟们,或者婆子妈妈,她们力道轻柔手法随意,也找不准位置。
和谢云朔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谢云朔按得她精神焕发,浑身都跟着反应,头皮发麻,脚底发热,实在痛快。
她默默的不发一言地享受着。
因为谢云朔就坐在脚边,她的目光对准他,顺势就能望着他。
谢云朔没再扭头过来看她分心,而是一本正经地垂眸盯着她的脚,手臂挪动,手指缓慢游离。
谢云朔和她之间只是性子不合适,不过,他此人确实是个正直的男子。
从前不曾用强权压她,没做什么坏事。
因为他正直,所以在她身体抱恙时,他能给予平常没有的关怀和耐心。
这么想着,念头一晃而过,姜姒无助地被大拇指捏到她脚趾的特殊感觉给牵走了注意力。
谢云朔把她的脚趾根根分开揉捏,害得姜姒眼睛颤抖,睫毛忽扇,也重重蹙起了眉。
如若不这样忍着,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她知道,所以必须忍下来。
谢云朔把她几根脚趾都细细地捏了一遍,手指又绕回来,在脚底上搓。
隔着丝绸布袜,他的手势更显丝滑,所到之处,换着位置地刺激着姜姒各处,导致她体内脉络感触跌宕起伏,后脑勺头皮更是阵阵发紧。
姜姒攥着锦被的手更用力了,不想让谢云朔看到她不堪受力的狼狈。
她时不时地盯他两眼,却发现他依然专心致志,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她也就放心了。
苦苦忍耐,直到一番终于结束,她实在忍不住提问:“好了没?”
谢云朔不知道:“你觉得好了没,若还有不适,就再捏捏。脚管着五脏六腑,说不定也连着你的肚子,所以才会疼。”
姜姒语塞,她只是笑话他胡说的一句,他却当真了。
因为她再没有能承受的能耐,便推辞说:“好了,好了,不捏了。”
谢云朔疑问:“这么快。”
姜姒坚定:“对,感觉好多了。”
且不说她的脚本就不疼,她好不容易忍了这么久,再多就忍不
住了。
若不赶紧把谢云朔轰出去,还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本不该发生的事出来。
“行了,谢谢你,好多了,你快去用午膳吧,不必管我。”
她话说得决绝,只想让谢云朔赶紧出去。
谢云朔看着她没言语,顿了顿,欲言又止。
随后他还是起身出去了,那面色,明显地比平时有些许低落,还掺杂着自责,心情也不畅快。
他没回头,没看到他一走,姜姒立即把脚缩回被褥里,扭过身子侧躺着,没敢看他一眼。
他捏脚的确舒服,但直到捏完后许久,还残余了几分痒意在姜姒脚心间。
姜姒徐徐嘘着气,不是谢云朔,她还从未有过此刻这样奇怪的心情。
不过,不论她如何不适应,也不可否认,这样的时候,比从前两个人互相不服气时好多了。
她这么想着,心思逐渐归于宁静,又睡着了。
女子月事期总是困乏缺眠。
这一觉她又睡了大半个时辰,这会又成了饿醒的。
睁眼后,姜姒顿了半晌,徐徐地感受到,身子竟果真舒服了不少。
令她一时都有些忘了之前是怎样的疼痛。
她摸了摸小腹,还是有些胀意,疼痛已淡了很多。
她不知该把功劳归结给哪里,是姜汤,是睡眠,还是谢云朔给她按脚。
姜姒坐起身来,吩咐丫鬟准备吃食。
潜意识里,她把功劳归于三者都有。
“要一碗鸡汤面,再备一些解腻的爽口菜。”
她饿了,给自己点了一碗简单的汤面。
吃面时,谢云朔与她隔着斜对角,越过隔断旁卷起的帷幔,时不时地看着她吃面。
姜姒纳闷,与一旁的舞婵说:“他今日真是古怪。”
变得和平时相去甚大。
舞婵笑了笑,劝说:“姑爷变好了,夫人不高兴吗?”
姜姒不知如何回答,索性没说话。
她不看他了,专注吃自己的面食。
舞婵望着自家姑娘,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谢云朔。
她从小陪伴姜姒长大,主仆情缘深厚,上下同心。
她们姑娘,虽说从前想过什么样的人适合做夫郎,可是却没有真正对谁动过心思。
在感情上,意识也是空白一片。
若说得严重些,恐怕还不知情为何物,因此难以动情。
二位主子将来要走的路还很漫长。
眼下看着,姑爷倒是有一两分渐入佳境了。
对她们这些姜姒跟前的心腹来说,这自然再好不过了。
若先改变的是她们姑娘,舞婵怕姑娘有苦头吃。
没有生情的人,总是会过得更好一些。
姜姒月事的这段时间,每日闲养着,无趣了,就和丫鬟们打打叶子牌,听她们念书。
喝了大夫开的方子,多多休息将养着,第一日的疼痛并未牵涉到后面几日。
除了药,还有婆母送过来许多补品,给她补了气血。
姜姒过了几天悠闲日子,如果没有谢云朔在一旁老是盯她看她,来她面前晃荡,一遍又一遍地问还疼不疼,就更好了。
起初他问候时,姜姒还觉得很好,他关心自己是好事。
可是第三日以后他再问,未免就有些烦了,且每日还问许多次。
今日是月事的第五日,游鹿正在给姜姒念一个女状元的故事,她听得正津津有味,谢云朔磨蹭过来,坐在身旁。
他问:“今天有没有哪处不适?”
游鹿被迫停下讲述,姜姒盯着谢云朔,视线上下扫荡,已经不像前几日那样被他问时内心感动了。
“我不是与你说了,只有前两天会受影响,后面不会了,这都第四日了,你怎么还问。”
谢云朔不语。
他也不想反复问,但是总是忍不住问。
毕竟打心里觉得他是姜姒身子不适的罪魁祸首,不管不问的,总归是觉得不对。
姜姒又说:“你若闲得无事可做,不如出门寻你那些朋友去,去喝茶吃酒,别来这儿了。”
一样的话听多了就不妙了,姜姒总怀疑是不是谢云朔缺心眼,记不住她说的意思。
她赶客一般,谢云朔不知该说什么挽回面皮,最终还是一言不吭地站起身,果真出府去了。
既然碍着她的清净,那他果真按她说的,出去见人作乐,不再过问她了。
谢云朔临时派小厮去请了几个闲在家的、读书的友人,同在画舫听曲。
白日的画舫煮茶听图的是文雅。
众人落座,谢云朔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谢虞丞他们看他这举动,都呆了。
“云朔这是把茶当酒喝了?”
他喝茶的潇洒,与喝酒的姿态一致,让他们错觉以为侍女呈上的不是茶,而是酒。
“借茶消愁”的谢云朔,无奈说:“走神没注意。”
而后,看了一眼手上青胎釉古朴造型的莲花盏,一侧眉头压着,一侧眉头挑着。
砰的一声,他把茶盏按了回去。
心里想的事确实误事,他一时恍惚,的确把茶当成酒了,想借此转移心情。
被人戳穿后,谢云朔心里的一团郁结找不着宣泄处,只能将错就错。
“那就让人上一壶酒来,倒在这茶盏里喝。”
谢虞丞忍着笑,招了侍女来,让人上酒。
贺成章忍笑问道:“突然把我们叫出来陪客,难不成是在家中经历了什么不妙的事,因此心情不快。”
这些人都是谢云朔的“狐朋狗友”,幼时走街串巷,独霸人家斗鸡赛蛐蛐的馆子,长大了些后,不再怎么生事,但所到之处也是寸草不生。
谢云朔不言,但都能看出来他心中憋了一团火。
少见他有什么事这样憋着忍着不发泄的,有人便问:“难不成是和嫂嫂闹了不愉快?”
既然有人问,顺势就打开了谢云朔的话匣子。
他左手放下茶盏后捏成拳,置于桌案上,恨恨地咬牙切齿。
“女子真是最可恶。”
他巴巴地上赶着关心姜姒,怎的还惹她不耐烦了?
她嫌他多事,嫌他吵闹吵她清净,把他赶出来,实在是可恶至极。
谢云朔既是气,又还有几分不明不白的委屈。
他谢云朔何时这样笼络过谁?热脸贴冷屁股,一天问候好几次,姜姒还不领情。
“除了她还能有谁。”他又添上一句。
“哟,这怎么回事?”谢虞丞忽然端坐了身子,一派认真。
谢云朔有些想说,但更多的是不想说,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
他的丑事就先埋起来,不说那么清楚,否则让其他人知道,他主动关心姜姒了,还让她当做多余人一样赶出来,面子往哪儿搁?
头一遭经历这样的事,谢云朔不想明说,但是也不能少了对姜姒的控诉。
“女子真是这世上最难懂的活物,尤其是她姜姒。母老虎、
母夜叉,没情没心的。”
他这一番话的语气说得颇有些滞涩,显得咬牙切齿的。
不过看他面色正常,目光谁也没看,只盯着面前的茶盘花瓠,看不出气愤的扭曲,仍是一张沉沉俊容。
真是少见,谢虞丞他们并不知道小夫妻二人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对他们二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以为以谢云朔这样的反响,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几人都是谢云朔的朋友,自然顺着他说话。
偏偏他没说清楚情况,让旁观者说话便找不着分寸。
他们嘴上劝着。
“她若心狠,那云朔你更别放在心上,该做什么做什么,莫管她。”
“的确,咱们自己玩自己的,有了她后悔的。”
“世上女子千千万,少了这个母夜叉,还是温柔小意的更好。”
“不若找几个唱曲儿的来跟前坐一坐,换换眼睛和心情。”
谢云朔一口回绝:“什么不入流的,别往我跟前塞。让那些侍女也别进来了,换小厮来伺候。”
托姜姒的福,他现在一个女子也不想见,还不如
多喝几盏酒,好把这事儿忘了实在。
待小厮把酒送来,谢云朔自斟自饮,把莲花茶盏注满了酒,端起一饮而尽。
借酒浇愁,愁不会更愁,只要人把什么都忘了就好了。
只可惜谢云朔酒量太大,连喝四杯都还浑然微醺,记得脑中事,记得姜姒像看多余的人一样看他的眼神。
记得她那好听的声音说“你若无事就出门去”。
想到这些,谢云朔一颗心又被一把捏着,喝得更急了。
从未有谁把他架得如此艰难,如同被逼进沼泽,进也难,退也难,束手无策,茫然不知。
谢云朔都没吃什么,灌酒灌得眼前出现重影才停下来,听着船头古琴声,松懈了,躺在甲板上就睡着了。
酒是好东西,睡着了没了意识就不会再回想有关姜姒的事。
谢云朔这一出门,直在外面待到了夜里才回将军府。
回府后,就径直回了书房去睡了,直睡到第二日下午。
酒醒后也没去找姜姒。
他没找,姜姒不问,谢云朔雪上加霜,持续几日黑着脸,看什么都不顺眼,也就一连出了好几天的门。
姜姒也过了几天清净的日子。
等她听完那个女状元的故事,月事也平平稳稳地到了第七日。
听闻这几日谢云朔在外画舫听曲、跑马秋猎、城防司斗武、鞠场打马球,过得丰富多彩。
马球是早上打,结束得快,午时前谢云朔就回来了。
和他前几日都晚上才回来不同,时隔多日,避无可避,二人又要一起用午膳。
之前被赶出去的事已没影了,但是让谢云朔的情绪拖延到了今日。
这几日在外各式玩乐,都没能改善他的心情。
他冷着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
姜姒捧着一本书,看着看着,想起来问他:“谢云朔。”
听到她叫他,谢云朔一颗心猛地一提,叫他做什么?
是要问他画舫听曲有没有看貌美伶人?
问他跑马秋猎有没有什么知书达理的闺秀一起?
他想,如果姜姒问,他要不要如实说。
因为如实说的话听上去什么伤害也没有,岂不是让她内心好过。
谁知,姜姒什么也没问,她只是说:“我身体已好了几日了,可再尝试,今夜你还要出去吗?”
谢云朔愣了,嘴比脑子快:“不出去了。”
“嗯。”
姜姒简明扼要地结束了对话,让谢云朔发觉自己落了下风,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第46章 【VIP】
谢云朔的惊涛骇浪,百般情绪,热脸贴冷屁股反被嫌弃的困苦,姜姒通通一无所知。
一是因为她这几日听女状元的故事听得入迷,无暇顾及其它本就不放在心上的事。
二是因为让谢云朔出门是她的建议。
他不在家后,没他在跟前说些重复的没新意的话,她反而自在。
如此一来,姜姒自然不会去担心他每日出门所为何事。
不会忐忑他每日什么时候回来。
谢云朔没得到预想中的质问,意识到了她又没当一回事的不在意,那感觉,活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已经不止是费力不讨好的事了,他心里也不畅快,姜姒竟一句过问的话也没有。
正当谢云朔以为事无转圜之时,她轻轻巧巧一句话,又一把将他给拉了回来。
是以,谢云朔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她。
做什么是其次,好歹知道她并没有不把他当一回事,只是女子月事期爱清净,看不得他在跟前罢了。
这样自我开解,姜姒还没说什么,谢云朔就已自发地抚平了自己的情绪。
矫正之后,又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未免太沉不住气了,答应得太简单,显得自己便宜。
还不等他找回场面,他又被赶出了正屋。
不过这一回,因为消除了误会,谢云朔没再觉得自己是被赶走的。
哪怕真是赶走,这么多次了,慢慢的也应当习惯了。
十月第一旬,他们夫妻二人要迎来第三次圆房。
这真是骇人听闻,寻常夫妻成婚当夜叫做洞房花烛夜,但他和姜姒,已经要洞房第三次了。
在谢云朔心目中,夫妻之间的第一回,都叫作洞房夜,他和姜姒失败了两次,按理说,这第三回也算是首次。
应当郑重看待。
他照例清洗干净,来到正房屋外,却不知该怎么走进去。
隔了这几日,近乎有十日了。
上一次发生的事已经有些遥远了,之前当事之中的心情渐渐淡忘。
可一旦想起上一次看到的“景”、说过的话、经历过的事,谢云朔内心又再次波动。
站在门外,迟迟没踏进去。
门边迎他的丫鬟低着头,见他不动,也不敢抬头来看。
恰巧舞婵从内室走出来,见到他行礼问安:“大公子,夫人等候您多时了。”
姜姒就知道了,谢云朔在门外没进来,迟迟没动。
听闻她“等候多时”,谢云朔不由自主倒吸一口气,内心渐渐紧绷。
一到鲜亮的女音从内传来:“杵在门口干什么,进来了。”
姜姒正觉得奇怪,按说谢云朔沐浴比她更省事,她都已经洗好有一会儿了,却还不见人进来。
又听舞婵唤人,哪有那么巧的事,就知道他在外站了不少时间。
今日姜姒是正常的白色寝衣,斜襟长袖、长裤。
本游鹿她们还想再给她打扮打扮,被她回绝了,免得又发生什么意外,还是公事公办的好。
上回做的那样子,害得她和谢云朔都不自在,徒惹事端,可别再节外生枝了。
把谢云朔叫了进来,她坐在梳妆案前,给面部揉着花油脂膏,转眼上下扫了他一眼,问他:“你是不是在外面站着不进来?”
今天她主动把他留在正屋,当时就感觉到谢云朔似乎情绪复杂,她没多想。
这会儿天黑了,屋内清净又昏暗,注意专注,姜姒就有了几分好心思,因此主动问问他,勉强能算是关心。
不过谢云朔却没说什么。
他立在矮几旁,双手垂着,明明站在她身旁,却没看她。
良久,在姜姒以为他要不回答时,他冷不丁开口:“不敢进来。”
心态起起落落过后,他对姜姒此人,有一种对旁的人从未有过的情绪。
尤其在两人圆房这回事上,担心她又突然弄出什么花招,让他不能自持,害他头脑不清醒。
也担心她又把他赶出去。
更离奇的是,他甚至也担心两人这一次尝试成了事。
如今还什么都没有呢,姜姒的存在就已经把他的生活和情绪搅得混乱不定。
如果成了事,恐怕更为复杂。
“不敢?你在怕什么,难不成我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姜姒匪夷所思。
有朝一日,居然能从谢云朔的口中听到“不敢”两个字。
他谢云朔有什么不敢的?
出生入死都敢,却不敢进她的内室,说出去岂不是让旁人笑掉大牙。
谢云朔跟她想的不是一回事。
他听到她说“老虎”两个字,便想起前几日画舫喝酒,情绪一时浓烈,控诉她的事。
实际上是严重了,姜姒哪里是母老虎?
她对别人都好好的,热情、贴心、善良。
他暗想,一时失言的话,可不能让姜姒知道,不然即使她不是母老虎,为了他这句话,她也要做一回母虎了。
尽管两个人还没磨合好,谢云朔却莫名觉得他这一般猜测,是姜姒的性格会做得出来的事。
见他又有些失神,姜姒出声调侃。
她斜倚在妆案前,右手托着脸侧,导致歪着脑袋看他,姿态婉约。
“你又在出什么神?今日我穿得这样简单,也让你招架不住不成。”
她本意是调侃,因为知道他的答案会是否定的,所以在谢云朔说:“无需大胆打扮,这样也好。”时,姜姒笑了笑,继续调侃,“这样也能让你失神?”
谢云朔意识到话说得太直白,闭嘴不提了。
倒把姜姒惹笑了,继续说笑:“那我可不行,我看你这样和平时一样,毫无波澜,你得把衣裳脱了,我或许会失神一下。”
谢云朔:“?”
他贯彻雷厉风行的手腕,当即动手解
衣带,除去上衣。
姜姒视线在他身上游移,从饱满宽肩到胸膛,到窄腰,眼神果然渐渐软和下来、也飘渺。
姜姒想起上一回,她不慎闯入室内,看到谢云朔沐浴,让他转过身给她看看背,他拒不从命之事。
然而时至今日,让他脱就脱,变得听话多了。
内心升腾起一股微妙的满足,她又重复那句话:“谢云朔,你转过身去,给我看看后背。”
谢云朔不解问:“后背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他还是依言转过了身。
他转身过去后,姜姒就看不见他的脸和眼睛了,目光更加肆无忌惮。
她为什么要那么想看他背呢?
因为姜姒头一次见到这样结构复杂的背部,尤其在此时昏暗的光线下,谢云朔的背起伏结实,有着许多线条,饱满结构惹眼。
她既是看新奇,也是大饱眼福。
姜姒不吝啬夸奖:“谢云朔,你这身段真是百里挑一。”
谢云朔对她的夸奖充耳不闻,反而问:“那你失神了吗?”
姜姒其实有些触动了,不过哪里能让他知道她的心思?
因此她说:“还不太够。”
因为背对着她,谢云朔想笑便笑了。
扬了扬唇,眼神却是狎昵,怪她难以讨好。
“那你还想怎样?”
姜姒换了个姿势,掌心托着下巴:“那不是该问你吗?自己主动想一想,该怎么讨好我。”
他们两人是神奇的。
刚刚还说着别的,很快又你一语我一言,像是你一枪我一剑似的对冲了起来。
谢云朔有心想让姜姒好看,可是他又没做过这种事,没什么主意。
他已经豁出去脱了上衣了,难不成要把下裤也去了。
那不行!
想到那般景象,他都有些心脏发抖。
谢云朔略略思索了会儿,转过身,朝着姜姒走去。
姜姒顿时一颗心绷紧,但是她吸了口气,攥住了劲,装作一派坦然,好整以暇地盯着谢云朔,等着看他要耍什么花样。
两人都默默屏息忍着不露端倪,其实都有些挠心抓肝地慌乱。
姜姒盯着谢云朔,见他气势沉着,目光如炬。
因为她坐着,他站着,他此人高挑健硕,英俊无暇,显得气势不凡,看着有几分征战无惧的样子。
随着他越靠越近,她逐渐感觉自己皮肤发起烫来。
末了,谢云朔什么也没说,站在她凳子侧面,一弯腰,一抬手,把她一把抱了起来。
如同捞一条鱼那样,轻松、果断,不给机会。
“哎!”姜姒吓得心一惊。
如果谢云朔此时穿了衣裳,她肯定要攥紧他的衣裳,但是他没穿,她的手只能攥在他的胳膊上。
视线忽然从低矮变得拔高,姜姒收紧了身体,慌神骂道:“你做什么?”
谢云朔不但是双臂揽着她,将她举起来,还抱得很高。
他右手圈在她后背和腋下,左臂就拦在她大腿根处,卡得她一动不能动。
因为不安害怕,她的视线紧绷,提着一口气看地面。
谢云朔莞尔,眼中含着一抹玩味,问:“现在我能让你失神了吗?”
“偷奸耍滑!”姜姒嗔道。
她在谢云朔臂弯之中挣扎:“放我下来。”
谢云朔得意一笑,并不配合,甚至举着她又往上抬了抬,还转圈半步。
“不放。”
“不管怎么办到,只要让你失神了,就算我赢。”
姜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人生头一遭被人这样抱着,她心跳咚咚地越来越快,又不敢挣扎得狠了,怕摔。
谢云朔就这样抱着她,架着她的腿弯将她抱得牢牢的,站在床边。
姜姒以为他要把她放下来了,松懈了半口气,然而谢云朔却一动不动,没有放她下来的趋势,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姜姒给了他肩膀一拳:“快放我下来。”
谢云朔充耳不闻:“不急,让我看看给你放在哪里合适。”
这只是借口,实际上,他只是在享受她此刻有些害怕,但是又不得不依靠在他身上的感觉。
姜姒看他这神情,就知道他在打坏主意,表面装得一副正常模样,实际上时不时用余光打量她,暗自享受她因他失神的“成果”。
再说,床就在这里没动,放在哪里都一,何至于还要思考?
说得虚情假意冠冕堂皇,以为她看不出来么。
姜姒羞愤,欲推开谢云朔,可是他把衣裳脱了,无论推他哪里,她的手都避无可避地会按在他的赤身上,免不了有肢体接触。
姜姒忍着那古怪的情绪和身体的变化,挣扎起来。
“谢云朔,你再刻意捉弄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被她这样抱着,姜姒浑身都别扭,再久一些,她都不知自己要如何了。
可是她越要挣扎,谢云朔越不想放,他抱得更紧了。
“急什么,抱一会儿也不行?又没欺负你,你刚才还笑话我。”
一说到她笑话人,谢云朔就有些牙痒痒。
他从小到大都不喜欢输的滋味,可是无论大事或小事,他总是要输给姜姒。
此女,可恨。
因此,她越想逃离他的怀抱,谢云朔越不许。
他一介武夫,能以一敌多生擒猛虎,更何况姜姒这样一个不足他一半重的女子。
他牢牢抱着她,可他忘了,她是带刺的。
因他恶劣,姜姒张了嘴,一口咬在他肩头。
谢云朔顿时吃疼,被咬不是事,主要是怕姜姒真的生气。
他便借坡下驴:“好好好,放你下来,怎么就这么不情愿让我抱一抱,我不是你夫君吗?”
姜姒啐他:“谁家夫君像你这样混蛋?把人抱得那样高,还不放。”
谢云朔福至心灵:“夫人且要珍惜,如若换了你喜欢的文弱书生,恐怕你想这样,你的文弱书生都抱不起来,呵。”
他自以为自己进攻得正中靶心,然而姜姒强硬回击。
“起码那样的君子,会在我要下来的时候就把我放下来,既然有温柔体贴,人瘦弱点又何妨?”
“你!”谢云朔一口气梗在心间,要被姜姒气得仰倒。
他也不知他为何因为她一句话就情绪波动这么大。
把姜姒放下来时,谢云朔因为分了心,不慎硌在床沿边,身体失衡。
猝不及防,两人一起摔进被褥之间。
姜姒将床铺得松软,往锦被上一躺,如陷入云端。
两人一起失衡滚进去,她躺在柔软间,谢云朔撑在她身子上方,二人争辩时互相带刺的冲击对峙,顷刻间成了缠绵暧昧。
霎时,双双慌了神。
二人目光紧紧纠缠在一起,越吸越紧,粘稠不分。
姜姒推他:“你起来,压着我头发了。”
感觉自己避无可避,穷途末路之间,姜姒慌不择路,寻了由头把谢云朔往外推。
太近了,两人几乎面朝面,呼吸交错。
谢云朔方才的气势也在这一刻错乱。
听她说他压到了她头发,谢云朔紧急让开,手肘撑向一旁顿时远离。
可是在远离后,才发觉,他能将姜姒此刻的形态看得更详细全面了。
一瞬不瞬的,他屏住呼吸,陷入凝固之中。
姜姒躺对着他,面颊潮红,如花面庞微微侧着,手臂弯曲撑在一旁。
那眸中,几分恼恨、几分羞怯、几分慌乱,眼眸雾蒙蒙的,里面盛着的强硬,像被水雾泡着了一样,软了几分。
谢云朔几乎能听到自己险些蹦出胸腔的心跳声。
姜姒也慌了。
他的确远离了她,但是直起上身后,这样垂眸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似乎要将她看个穿透。
姜姒的呼吸越发急促强烈,胸膛起起伏伏,惹人瞩目。
谢云朔的一双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气氛朝着粘稠复杂一去而不复返,姜姒被他看得实在心慌意乱,又推了他一掌。
“压着我头发,你不许留在这儿了。”
话音未落,却被谢云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铁
一般的拇指和中指简简单单箍住了她。
姜姒挣了一下,根本挣不脱,情急之下,她踹他一脚,又被谢云朔右手攥住脚踝。
他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眸中幽深一片,似神秘又危险的水域,暗藏着食人的危险。
“赶我两次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再一再二不再三?今天就算你打骂,我也不走。”
谢云朔犯了浑,语气一派沉着坚定。
姜姒就知道,今天她是逃不过了。
转瞬之间,她的脸红得发烫,意乱心慌。
谢云朔见她心思都写在脸上,心情也如沸腾川流倾泻千里,奔腾不息。
他松开她的手腕,长臂一挥,便落下了两片床帐,将此处变为一方狭小的空间。
广贸天地之中,只余这一片暖帐,只有他们两个人,无关乎其他人其它事。
姜姒看他这像是出兵前一般,摆出大战一场的架势,内心更是紧张不安。
她担心他粗鲁,怕他一介武人力气大耐力好,身子都怕软了。
从前以为只要一闭眼一咬牙就过去了的事,此时却让她极度得觉得难熬。
但那种感觉并不像纯粹的害怕,而是一种……一种紧张,掺杂着好奇的紧张。
她的目光在谢云朔身上游移,发现他身形更显膨胀,身上的线条越发深刻,腹中沟壑更加饱满,似乎全身都在绷紧着。
谢云朔反而还没她自在,明明有着浑身冲动,可是却有种对着陌生不认识的食物无从下口的茫然。
只能凭本能试探,先剥了皮,闻一闻味道,感受软嫩,尝试口味,并不能急着享用。
可是,正如他所想,姜姒是带刺的玫瑰,怎容他顺利地研究她?
霸占她?
这食物像个活物,不甘被动躺着不动,所有她受到的举动,都照单还了回去。
人吃食物,食物不甘只有被动的命运。
他怎么对她,她也有样学样。
帐中翻腾不息,活色生香。
在演武场,谢云朔能一个打五个,然而在锦被之中,非但做不到势均力敌,他还险些落了下风。
怕痒的反应剧烈、情绪起伏、投入,他样样都要比她更严重。
已十月的天了,两人都是一身的汗,累得气喘吁吁。
全情投入之下,最终,不知是互相掣肘困住了,还是缠扭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双双不知所措。
然后呢?接下来呢?
小打小闹分不出胜负,真要步入真章了,又都紧张了。
小小方寸帐中,近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呼之欲出,交杂颤抖。
谢云朔开口嗓音一片暗哑:“你的腿挪开些。”
“不要。”姜姒立即红了脸,她脑海里浮现了不可说的画面,然而谢云朔也神色不自在,“你挤着我了。”
姜姒这才醒悟,她小腿倚着的那一片滚烫所为何物。
她翻身要离开:“既然压着你了,那我索性腾远一些。”
她伸手抓住床柱,借势想逃,被谢云朔发觉,他也握住床柱上方跟了上去。
姜姒顿时如同自掘坟墓,把自己害到了边角逼仄之处。
谢云朔倾盖而下,她的世界变得更小,更挤了,只有他的温度,他身上淡淡的木香味,还有他的滚烫。
紧张到无以复加的时刻,谢云朔的声音附在她的耳边,似乎有微微的嗡鸣声,震得姜姒心脏跟着发颤。
“你跑不了了,无论如何,今日就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我们要做真正的夫妻。”
她是真的跑不了了。
他如此健硕有力,一旦动了真功夫,扣住她的腰,姜姒一动不能动。
他的出兵阵法缓慢而坚定,任姜姒打骂、啃咬,哪怕有短暂的撤兵,也是为了更方便地进攻更深。
这比姜姒想象的要艰难得太多,太多,她哪里经历过这样复杂酸甜苦辣的时刻?
她恨谢云朔生得威武,不过好在他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鲁莽。
攻城略地之后,便是怀柔政策。
渐渐适应了他,约莫不到一刻钟,黑暗散去,迎来曙光。
姜姒也渐渐懂得了好处。
帐子内的温度一再拔高,大果紫檀精工造的拔步床,任由匠人建得再结实,也耐不住两人不知疲倦的折腾。
带刺的玫瑰雨打飘零,吐露花蕊,凌乱散落。
玫瑰推他、刺他,谢云朔都能承受。
“你若实在受不住,就咬我,像刚才那样,再用点力。咬出血了也没关系。”
他不但不介意,反而有些期待看到姜姒不同寻常的表现,好像那样才能证明她内心的波澜壮阔。
尽管他的背上已经斑驳凌乱,遍布红痕。
谢云朔并未介意,他深深懂得,要征战一座宫城,付出代价是必要的。
两人第一次洞房花烛夜,他很满意。
就像一起用午膳时,那桌上摆的辛辣生香的菜肴,滋味浓烈,滚辣精彩。
令人上瘾。
第47章 【VIP】
二人总算圆房成功一次。
有起有伏、有缓有疾,有起始,亦有尽头。
姜姒累得一动也不想挪动,她只感觉自己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得水淋淋,连指尖和指缝间都潮湿。
她闭着眼睛,半晌没听到动静,便问谢云朔。
“谢云朔,你怎么还不叫人进来,快些收拾收拾,这样太难受了。”
她动弹不了,便以脚蹬了蹬,脚尖点在谢云朔腿上。
这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二人之间又更熟悉了。
这样的熟悉是肢体上的熟悉,已做过最亲密的事后,不由自主的,会有更多的身体触碰而不自知。
谢云朔也再一次攥住她的腿,置于手心中托着。
“这就洗了?要洗干净了,你是不是就要睡了?”
姜姒眼皮都不掀,一侧头,反问:“不然呢?”
谢云朔喉头滑动,线条清晰的喉结在修长脖颈之间,存在感明显。
他手指用力收紧:“先不急。”
姜姒猛地睁眼,一脚踹开他的手。
“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自己什么样,心里没点儿数么。我受不住了,你快走吧。”
她急着把他这个害人不浅的罪魁祸首送走,不惜扬起声音唤人:“游鹿、舞婵,准备热水,我要沐浴了。”
丫鬟们早已备着水,以便随时听候她的吩咐,谢云朔不想走也得走了。
谢云朔还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只有一回?册子上和画本子上,都说洞房花烛夜,颠鸾倒凤到天明,这才二更天,离天明还有几个时辰。”
姜姒没好气地骂他。
“你若只想要一顿饱,那就随便你,折腾死我,你再另娶一个做续弦。”
她说话这样泼辣厉害,谢云朔只能退让求饶。
“那还是算了,我选顿顿饱。”
他依言下床,站在床边穿衣裳。
看姜姒用被褥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裹成一个蚕茧,似乎在提防他卷土重来,害她不得安生。
谢云朔心里有话要说,故意等到听她的话离开了站在床边才说,就是为了让她心态放平,不要那么抵触他。
不过在开口时,谢云朔还
是无法避免地语了一番,恰好他的衣裳没穿好,系带还未绑好,胸襟敞着,露出里面分型而布的区块,沟壑更显幽深。
姜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磨磨蹭蹭不走,在这儿做出这副搔首弄姿的样子给谁看呢,想说什么痛快些,你再不走,丫鬟们就进来了。”
她一激将,谢云朔只能脱口而出。
“既然我们已经洞房,成了真夫妻,为什么我还要走?不走了,我往后就歇在这里。”
姜姒被他厚脸皮的话震得睁大了眼,匪夷所思。
“当初是你自己要去书房睡,现在又想回来了?”
平心而论,姜姒有些不愿意和他睡一张床。
她一个人睡这大床已经睡习惯了,睡在床中间,宽敞清净,怎么翻身都自在。
他要回来,她得给他腾一半的位置。
想到谢云朔要回来,姜姒的第一反应是嫌他麻烦。
她摇头:“不同意。”
谢云朔这才知道急了。
他要凑近来与她谈话,姜姒一声令止:“你先把衣裳穿好,袒胸露乳的,给谁看呢?”
她已经决定,今日是第一回,只许有一次。
随后她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休养身体,因此对美色敬谢不敏。
谢云朔只能配合她,先将衣裳穿好,随后坐在床边与她好好商量。
“那是从前,如今我们已做了真夫妻,关系有所长进,就应当像真夫妻那般。谁家真夫妻分房睡,传出去都让人笑话。我怕外面说我与你鸡飞狗跳,分房而居,夫妻关系恶劣。”
他说话时面色认真,可是说出来的话,句句句都惹姜姒发笑。
姜姒忍着笑,抿唇,嘴唇轻动,笑气从鼻孔处。
好歹是忍住了软软的笑意。
她故意说:“外面难道不已经这样说了吗?虱子多了不怕痒,怕什么?你之前都做了分房的事了,现在弥补,已经来不及了。”
谢云朔还有的争辩。
“之前分房睡,那是怕我们一言不合吵起来,打起来,闹得更难看。索性分开清净。”
“哦?依你的意思,觉得我是悍妇,会跟你吵闹打架,对吗?”
谢云朔倒吸口气,语调略微拔高道:“你怎能如此!听话只听一半,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我听着就是这个意思。”
谢云朔语塞,姜姒这张嘴如此厉害,牙尖嘴利,他吵不过,争不过,甘拜下风。
跟她争这么多句,看得出来,她很不想他搬回来住了。
也是两人的关系还没好到能同床共枕的程度,只不过是为了绵延子嗣,尝试了圆房,本质上来说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是他不该觉得有区别,也有了妄想。
方才的事,不过是昙花一现,是被迫的,并非二人感情有进展。
是他弄错了,多想了。
谢云朔起身,不再挣扎,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熟料,身后传来姜姒的声音。
“可以同意你回正屋来睡,但正如你所说,回来睡能显得我们夫妻二人感情好。因此,你须得做到待我更好,不生事。”
姜姒方才与他对嘴只是玩笑话,不是不能让他回来,而是不能让他回来得太痛快。
免得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把她这儿当成一回事。
她一开口,谢云朔霎时停了脚步,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好似不敢置信。
他顿了顿,才转过身问姜姒:“你答应了?”
姜姒盯着他这副模样,更是想笑。
没想到,不可一世的小谢将军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只不过是回到他自己的院子,自己的正房,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恩赐一样。
他还不敢置信。
他这样的态度,让姜姒心里舒坦了不少。
他让她舒坦,她就会让他舒坦。
“我先沐浴,让她们把床铺换了,你洗干净了回来睡吧。”
这回说话是认真了,语气也换得温和。
谢云朔又惊又喜,表情微妙,变化得明显。
姜姒看得出来,他飞速地从有些沉闷变得开心了不少,哪怕神情不明显,那眼里的光芒也藏不住。
她看了好笑,对他刚才折腾她的怨气也少了些。
她说要休息,并不是推脱,是真累了。
哪怕早就料想过,谢云朔是百里挑一的武将,精力非凡,体魄卓绝。
可真做起夫妻来,姜姒一再被惊讶,意外于他的能耐,和体力。
现在想一想,她都又面红耳赤,身子发软。
床铺上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子了,甄氏带着丫鬟们进来,姜姒特地嘱咐:“底下垫的床垫也要换掉。”
其她丫鬟们不知事,甄氏是姜姒的奶娘,嫁了人,经历过男女之事。
听了这话后,甄氏一直低着头掩饰惊讶,免得她维持不住表情,害姜姒难为情。
最好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按她的吩咐做就好。
床铺里里外外都换了,姜姒洗去一身疲惫,躺回干燥柔软的床上。
没想到,只不过一次,久久之后,她还会感受到双腿之间的异样。
难以形容的异样。
甄氏拿出早就备好的东西,跟着她来到内室,在床边伺候。
“夫人,这是第一回,最是难耐,若严重些的还会有裂伤。涂些药膏,恢复两日便能好了。”
姜姒点点头,难怪她身子有些不自在。
甄氏将两个瓷罐递给她:“青瓷罐是滋润的,白瓷罐是抹伤的药膏。”
甄氏说要帮她涂,被姜姒拒绝了,这样私密的事还是自己来吧,她不大好意思让旁人帮她上药。
她还没用药,就听见门外有人传,大公子回来了。
床上他的枕头已经备好了,姜姒收好两个药膏:“让他进来吧,时候已不早了。”
为了自己接下来几天能够安然无恙,她决定让谢云朔知道厉害。
谢云朔进来时,正想跟姜姒说,他今日先暂且在这儿睡,明日再把东西搬回来。
见姜姒靠坐着,手里拿着两个瓷瓶,他站在床边,问她这是什么。
姜姒只是抬眼看他,并不回话。
谢云朔见她这架势,内心霎时起了波澜,有不好的预感。
姜姒的眼神气势太足了,挑眉看他,一个字都不说,就让人紧张。
谢云朔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他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时候,开始怕姜姒的一双眼睛了?
他内心慌乱,急着问她:“是什么?还是说,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副模样。”
姜姒折磨他折磨够了,一字一句道:“这是药膏,你方才势头太猛,弄伤了我,不用些药恐怕难好。”
甄氏跟她说了,若用了药两天就好了,不用药,可能还要缓几日。
谢云朔愣在原地,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重重蹙眉,身子往前忽地一探,手攥在床帐系绳处。
“哪里伤了?是我干的?给我看看。”
他一上来就说这种话,姜姒睨了他一眼。
“你也不想想,我生得是怎么样,你生得是怎么样?你那么凶猛,又那么久,不伤着才怪。”
谢云朔低头,懊悔。
“疼不疼?”
他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无尽地温和,也低沉。
他这道声音令姜姒心头一颤,她看他的眼神转眼就变了味道。
见她不说话,谢云朔更急了,索性膝盖跪在床上。
他一凑近,姜姒吓得手中瓷瓶撞在一起,发出清脆一响。
“是不是伤的厉害?给我看看。”
姜姒连甄氏都不让看,怎么可能让他看?
她推了他一掌:“不给你看,只要你让我歇几日就行。”
“不动你,说不动就不动,你好好养着。到底有多疼?我现在让人去请女医进府来给你看看。”
他倒是会当真。
姜姒摆摆头:“不严重,无需大惊小怪,把这药膏擦了就好了。”
她都已经沐浴过了,如果疼得厉害,也不至于现在还好好躺在这里。
谢云朔还有问题:“你自己方不方便擦药?让丫鬟给你擦,或者……我来…帮你。”
姜姒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豺狼虎豹。
“你帮我?你是帮我还是害我?”
她身体前倾,一把拉下床帐,遮住床里风光。
“你等等,待我涂好了药再就寝。”
她忽地一下把床帐拉下来,谢云朔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便只好站在床帐外等她。
原本,他内心缠着浓浓担忧,自责挥之不去,直到床帐另一边传来瓷瓶碰撞声。
随后,他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清凉香
气,再然后,又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
本来什么事都没有,莫名其妙的,一股难言的感觉渐渐攀岩谢云朔的全身。
内心某种冲动,像是天雷乍火,像是藤蔓蔓延,缠在他身体各处,令他一动不能动,呼吸滞涩。
谢云朔感觉自己耳朵似乎都有点嗡嗡作响。
他不可抑制地想象,姜姒此时在做什么?
那沾了药膏的手指,在……
想到这儿,他呼吸发紧,喉间凝固,浑身火烧火燎的,比一个时辰之前还要更难忍。
因为那时的他尚不知情事是何物,对于此事一片空白,没有概念,没有想象,亦没有切身的画面。
更没有记忆和感觉。
可现在已不一样了,他刚沾过荤腥的身体躁动,又血气方刚,经不起半点涟漪撩拨。
姜姒涂好药,撩开床帘时,看到的便是一双幽深的眸子,盯得她内心一惊。
她再视线上下一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玩笑骂道:“你个登徒浪子,脑子里在想什么不干不净的。站在帐子外,也能傲成这个样子。”
谢云朔被骂得不冤,所以一声没吭。
不过,哪怕这会儿身子再悸动,考虑姜姒还在上药,只能自己冷静,忍一忍。
他又问:“疼不,上药有没有感觉?”
姜姒要让他长记性,一分要说成两分,三分要说成五分。
“是有些疼,怎么会不疼呢?”
见谢云朔那□□焚身的状态下,面上仍现出一抹懊悔神色,她内心的确得了几分安抚。
“罢了,睡吧。已经这样了,再惦记着也无济于事。”
她在床里躺下,把外面的位置给谢云朔让出来。
谢云朔默默心想,姜姒在大事上对他果真很是大度,都没有怎么怪过他。
如此一来,他更是懊悔。
记着这回事,谢云朔暗自决定,下一回,一开始要更轻点,慢点。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
两人相差太悬殊了,受伤无可避免。
他躺下,明明睡的是自己的床,内心却有几分紧张。
这是第一次,他的身旁睡着一个女子。
直至今天夜里,成婚的真情实感才彻底地笼罩谢云朔。
床帐放下后,因为外面只燃了一座灯,帐内昏暗,勉强能看个模糊人影。
但他在没看的状况之下,仍然觉得身旁这人存在感明显。
他仿佛闭着眼也能看到姜姒躺着的姿势,以及曲线起伏。
她身上的幽香,还有那一抹淡淡的清凉的药膏气味,在帐内越发清晰。
谢云朔此时是闭眼的状态,视线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中,可是他感觉,在右侧身旁,像是躺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散发出明显的光亮,持续不断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令他无法平静。
等谢云朔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翻过了身,身体朝右侧着。
他睡不着,姜姒又怎么睡得着?
她也是第一次和男子同床共枕。
更何况,她有着和谢云朔一样的感觉,都觉得哪怕闭上眼,对方的存在感也异常明显。
所以在谢云朔转过身时,姜姒条件反射,当即也转身面朝内侧,把背留给他。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到平整躺着时,能把身旁面对她侧躺的人当作不存在一般悠悠闲闲地睡去。
她感觉,若不快些转过身背对着他,连谢云朔的呼吸都会拂在她的肩头。
他身上的热气危险,像他此人一样,霸道外露。
两人之间毕竟只有口头之约,姜姒不知道他能约束多少。
总觉得躺在一张床上没什么安全感,他随时都能掀开她的被子,和她肌肤相贴。
谢云朔是危险的,突出的,他令姜姒浑身从上到下都不自在。
万籁俱寂之中,除了偶尔从窗外传来夜风拂过树梢的婆娑摩擦声,姜姒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异常明显。
平时这时候她早就睡着了,今日却头脑异常清醒,毫无困意。
偏偏因为身旁多了个人,还不能随意翻身。
她有些后悔同意谢云朔睡过来了。
罢了,两人已成夫妻,要习惯此事。
姜姒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冷静入眠。
良久,不知道沉默地闭眼了多久,背后传来谢云朔压低的声音。
“你怎么还不睡?”
姜姒被他忽然开口吓得头皮都发紧了。
“我哪里没睡?”
“你看,你这不是没睡吗?”
姜姒没好气:“谁让你多余在这床上,害我不得清净。”
谢云朔不为所动:“我又没干什么,一没说话,二没挪动,更没有碰你。你还睡不着,就不关我的事了。”
姜姒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谢云朔不会告诉她,是他的感觉。
他一直在默默地感受她,感觉到姜姒的状态一直都很紧绷,没有熟睡过后的放松姿态和呼吸。
为此,他有些暗喜。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喜些什么。
谢云朔没告诉姜姒,他一直在琢磨她是什么状态,就浑然着说:“我觉得我没睡着,所以你也没睡着。”
好没道理的话,姜姒好气又好笑。
“赶紧闭嘴睡觉吧你,明日父亲上朝,回府后大概是要见你的。”
两人拌了几句嘴,又默默安静了。
生生熬了一会儿,姜姒先睡着了,谢云朔才没再琢磨,憋着一股燥热燥热的劲睡了。
第一次和自己的夫人同床共枕,谢云朔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又觉得比想象中更自在。
没有他从前以为的那样,和旁人睡在一张床上会不舒服。
半梦半醒中,更是有一只胳膊朝他伸过来,搭在他的胸膛上。
那手心正好搁在谢云朔胸膛左侧隆起处,搭得恰恰合适。
谢云朔摸了下那只手,柔弱无骨,摸着它,他也继续睡了。
这姿势,一直维持到两人第二天早上睡醒。
因为昨夜入梦了,姜姒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伸的手。
此时她面对谢云朔侧躺,谢云朔仰躺,她的手就放在他身上。
发现的第一时间,她想把手拿回来。
可是刚一动弹,就被按在她手腕上的男人的手给攥紧了。
那人仍然闭着眼,侧面线条俊挺的一张面庞,闭着眼,像是没有睡醒一样。
但是却冷不丁开口说话。
“摸了我一晚上,想走就走?”
姜姒直接捏了他的胸一把。
“摸你一晚上怎么样?我还捏你。”
谢云朔眉心猛地一皱,屏住呼吸。
没想到,姜姒不退反进,还嚣张地捏他那里。
不得不说,姜姒捏了一把才惊奇发现,谢云朔的胸膛手感异常不错,饱满又有韧劲。
可是都这样了,谢云朔还攥着她的手腕不放。
他越不放,她越捏他。
还把玩他的小绿豆。
谢云朔眉头皱得更狠了,他索性一把抓住姜姒的手按在一边,不让她摸了。
真是拿她没办法。
被对付了要更狠更厉害地朝他对付回来,哪有这么狠心的人。
被她欺负过的胸膛,还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难受。
不是字面意义的难受。
谢云朔翻身而起,来到姜姒上方,眼神紧紧锁定她。
姜姒无所畏惧地回看。视线游移,看到了谢云朔那微微泛红的耳垂和脖根。
注意到他细微的变化,姜姒就知道,他做得这副架势不过色厉内荏而已。
是被逼急了,心里不平衡,想要还击。
可是,他要怎么还击呢?
姜姒冲他缓缓眨了眨眼,看到谢
云朔那锐利的视线在她眨眼后突然散乱,朝一边闪躲。
她笑着开口,嗓音软和。
尤其刚睡醒时,声音更是不自觉地慵懒狎昵。
“夫君不是答应了我,要放我休养几天么?这是要做什么。可别言而无信反悔了,我记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是啊,谢云朔无法反驳。
他确实是极重义气的人,答应了的事不可能做不到。
怎么办?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想要报仇的气势做得越是足,从她身上下去的时候,就越是灰溜溜的。
输了,又输了。
第48章 【VIP】
冼逸居的丫鬟小厮们发现,近日,两位主子之间的气氛,一夜之间和从前大不同了。
夫人倒还好,还是从前那样精明大度,但是谢云朔和以前像是换了个人。
不仅说话声软和了,也常常在夫人身边嘘寒问暖,一改往日独来独往。
看着大不一样了,令人不敢相信。
可实际上情况如何呢?
姜姒没明说自己身体如何,谢云朔每每看她静静坐着,会不由自主地想她还疼不疼,伤好没好。
他心里有愧,态度自然不一般。
姜姒过了几天好日子,前面是月事,现在是养身子,连续几日修养身体,前前后后加起来十多天,都在府里待腻了。
久未出门,她便想出去走走,写帖子约了友人,又与婆母请情,带谢清菡一同前往。
另还有谢云朔陪同。
京城周遭闲暇享乐的方式不少,若要爬山看景,只有静安寺所在的山头,和向北二十里地外的横云岭。
横云岭风景虽美,但太远了些,姜姒便选了静安寺。
静安寺后山清幽便利,顺带为谢家即将出征守卫边疆的郎君祈福。
原本姜姒是不想带谢云朔的,她与好友相见,谢云朔跟着一起凑什么热闹?
可他说,带着谢清菡一起去,正好教她射箭捉鸟,他这说法一提出,惹得谢清菡心神向往,姜姒哪儿还有拒绝的理由。
由着他跟着一起了。
由此,姜姒就没想过安排谢云朔,出行当日,她牵着谢清菡登上马车,谢云朔作势跟着要上来。
姜姒掀帘的手顿住,回头警视他。
她怪道:“你出门一贯不是骑马?坐什么马车。莫打扰我们姑嫂说话,你骑马吧。”
他若上来坐着,姜姒和谢清菡哪里还方便说女孩子之间的体己话?
她原本就没打算带谢云朔,因此更不愿意他打搅。
她说罢,没见谢云朔回话,以为他默许了,就牵着谢清菡上车了。
任由谢云朔在马车旁独立,寒风萧瑟,些许凄凉。
在外骑马,那是因为他从前孑身一人,骑马逍遥。
现在有了妻子,出行游玩,自然应当与妻子同乘一辆马车。
夫妻二人闲话家常,增进感情。
骑马算怎么回事?
但是车门帘已经降下了,车厢内传来姜姒和谢清菡说笑的声音,女郎的二人世界不欢迎他。
谢云朔只好让小厮牵马来。
因为早在半月前就有盘算,恰好今日出行,便让人顺带把送谢清菡的小马也牵过来一起跟着。
小马早已经选好了,选了两匹性格温顺的母马,让马童训练了一段时间,现在已可以跑马了。
谢云朔骑着高头大马的神驹,两匹小马乖乖在后面跟着。
他转回头,见两匹马背上没人,心生一计,扬声道:“三妹妹,你看看,这是什么?”
车窗布帘掀开,露出两张一大一小的面庞。
谢云朔克制自己的视线不看向姜姒,只对谢清菡说:“两匹小马,都是送予你的。”
谢清菡顿生惊喜,霎时焕发惊喜神采,双眼放光。
“给我的?”
“嗯,已经教养好了。”
谢清菡顿时蠢蠢欲动,盼得身子直往外探,看起来已是迫不及待地想骑上去了。
她紧紧盯着谢云朔,喉间滞涩地问:“我能骑吗?”
她上一次骑马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她看着小马身上特制的,小一些的马鞍,眉眼飞扬,心思已经飞走了。
谢云朔点头:“自然能骑。”
却不料,姜姒的视线一直盯着他,明察秋毫。
她毫不留情地提醒:“就算她能骑,你也要在外面守着她,有旁人跟着也不行,你送的马,你得亲自护着三妹妹。”
一句话,打消谢云朔的念头。
谢云朔方才都没看她,免得泄露心思,没想到竟还是被她发觉了。
谢清菡要是被诱到外面骑马去了,这马车里就空了。
马车空了,他就能进来坐了。
谢清菡也是好强的人,立即跟姜姒解释:“嫂嫂,我会骑马。我以前骑过。”
姜姒扬唇微笑,拍了拍谢清菡的胳膊:“纵使会骑,也要当心。路途遥远,还是让你兄长陪在旁边的好。”
谢清菡乖巧点头:“还是嫂嫂想得周到。”
谢云朔一脸麻木。
并非因为他的构想不能达成,而是因为姜姒居然轻轻松松就察觉到了他内心所想。
让他有种被人摸透了,了解得一清二楚,不再神秘,不再高深的空虚感。
她怎么能这么聪明?
人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
不过,让谢清菡来骑马只是他的一个念头,并非一定要达成。
姜姒说得在理,三妹要骑马,是得格外注意她的安全,他一个做兄长的,肯定不能坐在马车里当甩手掌柜。
所以谢云朔没再多想。
等马车出了城,行驶在郊外,谢清菡迫不及待从马车里出来,跨坐在小马上,和谢云朔一同骑马前行。
姜姒便让丫鬟把车窗帘全都卷了起来,时不时看一看窗外兄妹两个骑马的状况。
多数时候,她都在看三妹妹。
骑马时,谢清菡仰头挺胸,英姿飒爽,少见她露出如此真心实意,满心欢喜的幸福笑容。
她的确会骑马,坐在马背上,对起伏丝毫无惧,一手熟练地牵着缰绳,另一只手徐徐地摸马头和鬃毛,和她的小马培养感情。
走了一段后,她嫌慢行太慢,仰起头,双眸神采奕奕。
“兄长,我能让小马跑起来吗?”
慢慢地走很安全,但一旦跑起来就容易失控。
姜姒想出声提醒,让她当心一些,免得要是摔伤了,待回府去,婆母可能再也不会让谢清菡出来了。
可是她见谢云朔思考过后,目光坚定,看着谢清菡对她说:“你想跑就跑吧,有我在,能护你平安。”
他说完这话,转眼看向姜姒,看出她在担心,也对她说了一句话。
令姜姒有些小小的震撼。
“雄鹰的幼鸟要学会飞翔,必须独自跳下悬崖。不经历磨砺,她怎么变强。”
姜姒怔然,恍然觉得,这一瞬间,谢云朔就像那高高翱翔于天际的雄鹰,坚强不屈,无畏艰难险阻。
的确,若一昧地呵护,只能养出一朵娇花。
以谢清菡的性格,她断然不愿意自己平平无奇,哪怕骑马受了伤,她也会为自己自豪。
姜姒按下担心,点了点头。
“你说得也是,再说,咱们三妹妹天赋异禀,能力卓绝,是要相信她才是。”
谢清菡夹在中间,看一看长嫂,再看看兄长,胸腔之中被感动之意胀得满满的。
她甚至心想,若母亲也能像兄嫂这样豁达通透,理解她、支持她就好了。
不过谢清菡并不怪母亲。
她只是以她走过成功的路,为她铺垫,不愿意她在陌生之处受苦。
这个道理,也是嫂嫂解释给她的。
谢清菡拍拍小马的后臀,松开缰绳,驰骋在宽道上。
朝阳微微有些刺眼,一束接一束,穿透树梢的缝隙朝她扫来。
谢清菡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头顶是四方无边界的天空,她像只刚刚学会飞翔的小鹰,尝到了自由的滋味。
看谢清菡这样高兴,谢云朔和姜姒也都心情愉快。
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视线越过谢清菡,于半空交汇。
哪怕已相隔很远了,远到互相看不见对方的面容,可是这一束目光的交叠,却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谢云朔内心是感激的,感谢姜姒没有置身事外,替三妹妹打抱不平。
甚至不惜和他争吵。
这事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是仗义言辞的她,是坦诚不讳的她。
大多数人更会阿谀奉承,只在内心计较,因为这样来得简单。
只有她坚韧生辉,不论对着什么人都只愿做她自己。
且她又不是什么都不知变通的愣头,还有些恰到好处的狡猾。
隔得老远,谢云朔觉得姜姒好像身披一层金光。
人群中,
他只能看得见她。
得此佳人为发妻,的确是谢云朔的人生幸事。
待谢云朔扭回头去,姜姒也收回了视线,坐正身子。
车窗帘还系在一旁,没有合上,路两旁的草木缓缓移过,样样鲜活,就像人的心情。
姜姒自然也是高兴的。
除开谢清菡不提,她高兴的也是谢云朔给的意外。
游鹿给她递上一杯茶水,凑趣说:“夫人这样笑,真好看。”
姜姒和丫鬟们之间像朋友一样,许多话都说得。
她接过茶盏,喝过之后,舒舒服服地叹一口气。
“从前不曾想到,谢云朔是能够听言劝谏的性格,让我挺意外的。”
她以为,他这样的人会尤其自以为是,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也不会考虑别人的建议。
可是事实证明,是她先入为主了。
听一次话不算什么,听进去了,且持续地改正才是难得。
她又看向窗外,已经跑远了的那雄雄英姿的背影。
高挑、宽阔,肩宽腰细。
从前没看出来,此时看,发觉谢云朔还真是万里挑一,难寻其二。
然而,这点好印象,在与萧蔷月她们会面之后,被谢云朔又弄得荡然无存。
众人相见,气氛怪异。
萧蔷月快人快语:“我们女眷相见,相约登山,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能来?是我家夫人让我来的。”谢云朔面不改色。
姜姒惊讶,怎么会有人睁眼说瞎话如此理直气壮?
她看向谢云朔,匪夷所思。
却接收到了他朝她眨了眼使的眼色,他想让她配合,不拆穿他,免得旁人知道是他非要跟过来,丢了面子。
尤其这些人都是姜姒的手帕交,闺中密友。
她们从前和她一起时知道全部的事,看不上谢云朔一根手指头。
在这群人面前,谢云朔更需维持他和姜姒的关系。
萧蔷月她们不信,问姜姒:“是你主动叫他一起出来的?”
众人都懂得,这不像姜姒的作为,任谢云朔快把一侧眼睛眨坏了,姜姒仍岿然不动。
“并非,是他要主动跟来的。”
毫不留情的拆穿。
谢云朔面如死灰,心也如死灰。
他就知道,他始终是个外人。
姜姒也是个讲义气的,怎么可能会同他一起欺骗她的好友?
谢云朔不仅丢了面子,里子也丢没了。
萧蔷月笑了笑,没说什么。
但是她这态度已经表明了不浅的嘲笑——“看吧,她是你夫人又如何,比起你,她更喜欢我们”。
谢云朔败了。
他决心以后再也不做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他既然已经知道姜姒的性格,就不该行如此风险。
不过,因为看到谢云朔吃瘪了,几位姑娘心里舒坦了,便没在意过谢云朔多余出现打搅她们的事了。
众人顺着静安寺门前的石阶拾级而上,姜姒和好友们说话,无暇顾及谢云朔。
恰好谢清菡今日骑了马,兴高采烈的,打开了话匣子,有许多话要与他说。
兄妹二人便走在后面。
如果视线不刻意避开,难以避免地会看到走在前面的姜姒。
她拾步往上时,衣裙皱起,微微贴身,能看到些许曲线轮廓。
美人婉约,似花窈窕。
谢云朔几经自控,转移视线,但过一会儿,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姜姒。
谢清菡正在想给两匹小马驹取名字的事,兴致勃勃地说:“兄长,你觉得凌霄和撼月这两个名字如何?”
久久等不到回答,谢清菡疑惑,仰头看向谢云朔。
却见他略低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视线垂向石阶,但是眼睛里什么也没装。
一看即知是在走神。
谢清菡快言快语:“兄长,你在想什么呢?”
她声音放得大,把前面说话的人也引得转头过来看。
尤其姜姒。
她看向谢云朔,见他一副清隽容颜倜傥如青山,却下巴略低,眉目低垂。
视线再下移,看到的左手不自然地攥着袖口,她也好奇。
他这是怎么了?
而且她都扭头看他了,这么久,他竟然一眼也不看过来。
似乎在逃避什么。
也可能是因为刚才她没站在他这边,落了他的面子,让他内心不畅快了。
可是,这样一件小事也值得置气么?姜姒有些不理解。
不知为何,每次刚觉得谢云朔有些好了,对他有改观,有新赏识,就会不恰当地闹些其它事来,又拉下他的好。
姜姒这么想,但还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足够多的一段时间,谢云朔都不曾抬头来看她一回。
摆明是生了她的气。
如此小心眼,姜姒也不再看他了。
却在她转回头去之后,谢云朔才敢抬眼看她看了一眼。
望见她的背影,又挪开了视线。
不能看,不敢看。
谢云朔不知自己的定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差劲。
前二十年从未沾染过女色,什么事都没有,才和姜姒云雨一次,就像是什么东西钻入了骨髓一样,但凡有一点苗头撩拨,便是倾泻千里,难以抵挡。
他只能避开她,才能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
因此他不能看她,恰好前方也有其他人的身影,哪怕他其实看不见别人。
每每看向姜姒时,周围就像被蒙了一层轻纱,模糊一片,只能看见她一人。
既是如此,也最好还是避嫌的好。
如此一来,谢云朔和谢清菡二人离她们几个女子越来越远。
待他们步入静安寺内,姜姒她们都已经开始敬香了。
她们在前面,一路走来什么都说了一些,待姜姒为谢家人祈福时,其他人在一旁等候。
原以为,她如今做了谢家妇,不知祈福,也会求一求子嗣什么的。
谁知姜姒早早就祈福好了,款款走来,平淡说道:“走吧,我们去看一看静安寺的花圃,听闻这里石蒜种得极好。”
萧蔷月揶揄她:“这就求完了?如何不再求一求夫妻情谊,求一求子嗣?”
她提及谢云朔,可是因为方才姜姒被谢云朔小事也要生气的小心眼弄得无奈了,所以不想提起他。
姜姒不言,她身旁的人互相看了看,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秦知宜转了转眼睛,挽起姜姒的胳膊晃了晃。
“我有些饿了,我和蔷儿去寻些斋饭吃。我们好不容易出门一次,不如你和小谢将军往后山去走一走,散散心。”
姜姒摇头:“不去,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吃。吃什么好吃的,连我都不带了?”
此时还不到用午膳的时候,几人从小玩到大,是实打实的手帕交,都能听出姜姒心中所想。
她们都希望她好,见两小夫妻似乎有些莫名的不愉快,自然希望她们能好好谈一谈,双双修好。
虽说她们都对谢云朔有成见,可到底他是姜姒的夫君,自然都希望两人能感情平稳。
所以三人好说歹说,把姜姒给劝走了。
不仅如此,萧蔷月还派丫鬟把谢清菡也给请了过来。
姜姒被独留在外,站在静安寺的菩提树下。
树上挂着善男信女寄托情思的红色丝线,她抬头望了望,再看回来时,发觉谢云朔站在回廊尽头,远远的也望着
她。
姜姒还停留在以为他在置气的事上,以为他不会走过来,谁知谢云朔在原地杵了一会儿,慢步朝她走来。
走近后,能看清他的神情了,姜姒发现他似乎并非在生气。
更像是畏惧,很是微妙。
不知他来意,她不说话。
谢云朔轻咳一声,问她:“你怎么不同她们一起?”
他看她落了单,特地来问。
他开口,姜姒之前的猜想就有了偏差,似乎不像她想的那样。
恰好萧蔷月她们一个劲想让她们一起,费尽了心思。
好友的好意她得珍惜。
因此,哪怕不想和他爬山,她还是主动问他。
“听闻后山风景独好,你可愿同我一起登高去?”
姜姒看着谢云朔的面容,从她发问,到他点头同意,似乎没有任何为难。
这就怪了,莫非真不是生气?
还是短短时间他已调节好了情绪?
姜姒将信将疑,迈步离开。
谢云朔在身后叫住她:“姜姒。”
姜姒疑惑回头,眼神询问,不知他还要说什么。
谢云朔抬手指了指他们头顶上的树梢和红线。
“你站在此处,不是为了要挂这个吗?”
她们这些心思情感细腻的女郎来静安寺烧香拜佛之余,喜欢求签问事,或是来菩提树下,与夫郎挂一条红线,打上结,意喻永结同心。
谢云朔在远处见姜姒站在这树下等他,还以为她想和他一起挂红线。
姜姒顺着他的提示仰头看了看,这菩提生得叶绿枝繁,郁郁葱葱,配上梢头红线,的确好看。
但也仅限于好看,她没有旁的想法。
因此反问道:“挂这个做什么?”
谢云朔表情微僵:“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寓意?”
“自然知道。”
谢云朔下一句话想说“那为何不与我挂一条?”,就听姜姒十分清醒道:“感情如何,与旁人有什么关系?就算有诸天神佛保佑,就算挂一百条红线,该不好的还是不好。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挂条红线,除了心理慰藉,还能有什么?”
她如此清醒直白,遗世独立,倒让谢云朔不好再说了。
可眼见姜姒又要离开,冲动战胜理智:“姜姒。”
姜姒又被他叫住,神色莫名。
谢云朔轻吸口气:“来都来了,我陪你挂一条。”
姜姒笑了:“我又不想挂,什么叫你陪我挂一条。”
她眼神扫量谢云朔,看他像看稀奇。
那眼神看得谢云朔备受折磨,反正已经说出口了,不如豁出去。
“那你陪我挂一条。”
姜姒毫不留情面:“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凭白扯上我做什么?”
她箭尖一样锋利的眼神,似乎要把谢云朔看穿。
谢云朔假借观望挪开目光,去一旁取红线圈。
姜姒看破不说破,只是抿唇笑。
红线拿回来了,小臂长的一根线,在谢云朔修长如玉的手上显得极细。
他来到姜姒身旁,仰头挑选树枝。
一旁的小沙弥笑眯眯地提醒他们:“这位郎君,线挂得越高,寓意越好。”
谢云朔看向姜姒。
姜姒莫名:“看我做什么?”
谢云朔一板一眼道:“既然挂了,就要做得最好,挂得最高,比其他人讨的彩头都要”
姜姒无奈:“没那个必要吧?”
谢云朔把线塞给她,转身走了,像带着某种决心。
姜姒疑惑,他又要做什么?
第49章 【VIP】
因为小沙弥说,红线挂得越高,彩头越好,谢云朔立志超越所有人。
这不服输的劲头,是他这个脾性会做出来的事。
姜姒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不知道他一副有事要做的忙碌模样是要做什么?
他在寺庙院中四处观望,不知道在挑选什么。
因为身姿高挑,气宇轩昂,惹了不少香客注意。
起先只有几双视线望着他,直到谢云朔似乎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最终,径直走向小花坛,搬了个大石头起来。
这石头并非普通石头,是寺庙小花坛里用来造景用的,大如升器。
莫说谢云朔一个风流贵公子抱石头惹人注意,他把这样大一个石头轻轻松松地抬起来,更是令人瞠目。
越来越多的视线看过来,甚至有人停下脚步驻足观望。
谢云朔无所顾忌,并不在意,端着石头朝姜姒走过来。
姜姒屏息,目光无助望天。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他要端着这石头,到菩提树下垫脚,以便他将红线挂在最高的树梢处。
他如此不要脸面,自己一个人丢人就算了,怎么还要带着她一起丢人丢份?
她抬脚想走,谢云朔叫住她:“夫人,劳烦你寻一根好看的树枝。”
这下,姜姒想逃都不行了。
其他人听见谢云朔叫姜姒,便知道了她是他夫人,也好奇来看她。
他们二人容颜卓绝,郎才女貌,引得旁人看了又看,窃窃私语。
以往被观望,人家的眼神或是欣赏,或是倾羡,可是这会子,许多人眼里都带着几分笑意。
是取笑,也不尽是取笑。
也有觉得有趣的。
姜姒看谢云朔,满眼的嫌弃,巴不得不认识他,转身就走。
不过,也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她还是抬头找了一株繁茂高挑的树枝,随手一指。
糊弄道:“就这一枝吧。”
“好。”谢云朔一口答应。
他端着石头走来,弯身将石头放好,放稳,再抬脚站上去。
他本就个高,这样一垫,比站在地上的有些人要高出近一半去,轻轻松松就够到了那几乎接近于顶的树梢。
随后,他伸手朝姜姒递过来,问她要红线。
姜姒抬高手递给他,因为线是软的,无论她递出去多少,都会往下垂落。
谢云朔接过红线时,无可避免地摸到了姜姒的指尖。
二人虽心思各异,却步调一致地都迅速收回手。
只因堪堪碰的那一下,双双心尖打颤,骨酥肉麻。
谢云朔没敢看姜姒,姜姒更是立刻拍了拍手指,看向一旁。
她这才发现,寺庙院中几乎所有人都朝她们看过来。
其实不止,说是要去吃斋饭的好友也都凭栏回望,带着笑意看他们二人。
萧蔷月更是捧腹,被谢云朔这样不怕出丑丢人,踩着石头挂红线的荒唐举动逗得乐不可支。
好好一个隐隐作为京中贵公子之首的小谢将军,这般在人前做傻事,那令人匪夷所思的离奇举动,硬生生给他那朗朗身姿添上几分傻气。
再看姜姒,她站在一旁,扭向一边,装跟他不认识的嫌弃模样更是好笑。
见姜姒站远侧身,在谢云朔系好红绳把石头搬回原处时,忍无可忍,终是快步走了,更是让秦知宜她们也都笑出了声。
萧蔷月笑道:“怎么越看他们俩竟觉得越发般配了?奇怪。”
秦知宜笑得眼弯弯:“为阿姒高兴。”
旁的不说,不点评谢云朔这举动是好是坏,总归他堂堂小谢将军,愿意为二人夫妻感情当众做这样自损颜面的事,也证明他是有心的。
不情愿的那个反倒是她们阿姒。
她可以不喜欢谢云朔,不妨碍她们这些做朋友的觉得谢云朔这样上心是有益于姜姒的。
二人夫妻之间的秤杆弯向姜姒,自然是好事了。
萧蔷月摇了摇头,感慨万千:“着实没想到,谢云朔竟然还会做到这样程度。”
在她们来看,这不像是谢云朔会做的事。
不过细想一想,又不是没有道理。
像这样的事,绝非一般人能做得出来,只有他这样自信卓然的人,不怕闲言碎语的强硬性格才能做得出来。
尤其他搬石头当垫脚这样的举动,换作是那些守旧守礼的斯文郎君,恐怕没人做得出来。
更不提也没人搬得动那么大的石头。
这还真是谢云朔独一份的。
“方才两人看着还有什么事呢,这么快就好了。”另一人说。
“不是什么大事嘛。”秦知宜很看得开,“若两人之间有什么大事隔着,说明二人本就不堪配。小打小闹的多正常,说不定反而还增进夫妻感情。”
她说得倒也是,萧蔷月点点头。
若真发生什么大事过不去,她们都接受不了。
若谢云朔害姜姒过得不好,不开心,她们一定举家
之力给她撑腰,帮她合离的。
两人都是明白人,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只有细微摩擦,左不过情绪起伏。
几人看了会儿热闹,等姜姒她们二人走了,也就离开了。
姜姒嫌丢人,走得快,谢云朔见她越走越远,没耽搁,速速抱了石头放回原位,快步追了上去。
之前望着他们的视线仍还望着他们。
无论近看远看,这二人都尤其瞩目,双双身姿高挑,面容俊美。
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比旁人更有气势,更为惹眼。
姜姒并非欲拒还迎,她是真觉得谢云朔此举有些丢人。
奇怪的是,从前她被别人看都无惧目光,可是和他在一起,被众人盯着瞧,让她还是难免有些难以为情。
身后人很快追上来,质问她。
“走这么快做什么,嫌我丢你的人了?可是人人都已经知道你是我夫人了。”
他不提倒还好,一提这事,提醒姜姒想起来,方才为了把她拉下水,他刻意当着众人面换她“夫人”。
若让不知情的旁人来看,估计以为他们是琴瑟和鸣的一对年轻夫妻。
可是,自从二人成婚大半月来,谢云朔这么唤她的次数不超过三回。
如此刻意,也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姜姒心知他别有用心,更显可恶。
他追上来,渐渐的,已恢复了正常时候端正坦然,又有几分孤傲的模样。
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着手中搬石头染的脏污。
他主动招惹,就不怪姜姒刚强不给面子了。
“看不出来,你对我竟已经用情至深了,把红线挂得那么高,想与我白头偕老。从前是谁不想娶我?你那石头放回去的时候,怎么没把你脚给砸了。”
谢云朔矢口否认:“没有,不过是‘入乡随俗’,反正来都来了。”
姜姒冷笑。
谢云朔又解释:“我一向不喜欢输给别人,所以自己的绳子要挂到最高。”
无论怎么说,他都有话回驳,咬紧牙关,拒不承认。
姜姒也没拆穿他,不想再打嘴仗了,只是扭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在前面走了,一句话都不说。
她什么话也不说,慌的就成了谢云朔。
他渐渐忐忑,不知道姜姒内心所想。
他追在后面,忍了又忍,心情起伏颇大。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说:“是真的,你不信?那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
姜姒久不出门,专心登山看树,看未经修剪蓬勃生长的草木,踩脚下沙石,恍然像没听到一般。
谢云朔好不容易问出口的话,说出来后,内心忐忑不定,谁知她竟置之不管?
本不急的心也被她憋得急了。
不知为何,谢云朔感觉自己面颊两侧都有些轻微的热意。
姜姒不回话的态度,让他内心不安。
他忍不住又追问:“怎么不言语?”
姜姒这才施施然看他一眼:“你自己的事,你问我做什么,你心里不是清楚么?”
他心里清楚吗?
谢云朔扪心自问,他不清楚。
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只觉得那一团很陌生,很乱。
剪不断,理还乱。
尤其当着姜姒的面,最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二人的随从都远远跟在后面,没敢打搅。
在这之后,良久,两人都没说什么话,气氛有些微妙。
姜姒仰头望去,看向渐高的山路,心思也怪异地恍惚了一半。
她定了定心神,专心爬山。
谢云朔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如履平地,他没看脚下,也没看山头,这地形对他来说不成问题。
他的视线平望出去,不知落在了哪处。
又像哪里都没看进眼里。
方才挂完红线之后向好的心情,此时又渐渐冷却了下去。
他如梦初醒,意识到了某些难以出口的心事。
他有些改变了,姜姒却还没有变化。
这不奇怪,因为她从前就说过,她想嫁的是彬彬有礼的文雅郎君,是饱读诗书和气柔顺之人。
她向往的郎君,必不像他这样张扬。
姜姒并不在意他,因此,她当然对他的话置之不管。
山林间真冷啊,草木之间冷凝的水湿气透过衣料钻进人的皮肤,钻进人心里。
凉了人的心思。
心思渐沉渐冷,一不留神,谢云朔迈脚的速度就慢了,没注意二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隔了一段时间,姜姒回头才发现,方才还在她背后不知所谓的谢云朔,此时隔她十几步远。
他目视前方,面无波澜,难得是她没见过的状态。
似乎看起来不大高兴。
姜姒也收回了起伏不定的心,细细回想,才察觉自己方才一个字也不跟他说,有些太冷漠了。
他今日虽然话多了点,却不令人讨厌。
恰好她也走累了,便主动唤他:“谢云朔,你也走累了走不动了?”
她一开口,他便抬眼看了过来。
那平淡无波的眼神像是即刻有了微澜。
“别小看我,我怎么会走不动?只有你走不动了。”
他注意到了姜姒说话时用的“也”字。
姜姒坦然承认:“是啊,爬不动了,背我。”
她一直看着他,谢云朔似乎轻轻吸了气,表情一瞬不瞬地微妙起来。
“是你自己要爬山,怎的还要我背你?”
话这样说着,他却忽然加速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姜姒转过身去,“罢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谢云朔一步跨到她的身前,微微蹲下身子,垫在下方,方便她匍匐上去。
姜姒不过是逗他说话,缓和他情绪的,岂料,他还真同意了。
他好意思背,她还不好意思上去。
姜姒伸出一根手指轻推了推他:“你别当真,我要自己爬。”
谢云朔反而不乐意了。
“上来,即使背着你爬山,我也轻轻松松。”
他理解成了姜姒担心他背着人不方便,太劳累。
姜姒绕路,想越过他去,谢云朔察觉到,横跨一步继续拦在她身前。
姜姒哭笑不得,不让他背,他还急了?
反正她也累了,索性顺势休息休息。
山林寂静,丫鬟和小厮都离得远远的,只有他们二人。
姜姒慢慢地匍匐在谢云朔背上,她还没找好位置,他就立起身,迫不及待将她背了起来。
他手臂找准她的腿弯,撑着人往上推,把姜姒推得高高的。
姜姒感觉双腿下面像垫了两个架子一般稳固。
她默默适应,手肘撑在谢云朔背上,掌心轻轻搭在他肩头。
二人此时都没说话,可就像是有一缕无形的绸带,缠在他们之间。
绸带在渐渐拉近。
姜姒望向身下的谢云朔,他似乎在认真履行背她的职责,抬头望着前路,步步稳固。
比方才一个人走路还要稳。
因为走路有起伏,姜姒被他背着上山,在轻微的起伏中,好像她的一颗心也起起伏伏,没能落到实处。
谁也没说话,但莫名的,谢云朔能感觉到背上背着的人心情不错。
姜姒也能感受到,谢云朔不像刚才她回头看到的那样情绪低沉了。
良久,身前传来一声轻咳。
谢云朔问:“怎么样?我这一身力气是不是没有白练。”
姜姒笑话他:“你一个将来要考武状元的人,不应该谦虚谨慎一些?”
谁知,谢云朔想也不想,接的一句话噎她了一嘴。
“武状元又如何,还不是不如文状元学富五车温雅谦和,惹人喜爱。”
姜姒没听出他话里突如其来浸的大醋,赞同道:“的确。”
他说的又没错,比读书做学问,武状元自然比不过文状元了。
难不成姜姒还要反着他这句话去理解?
谢云朔一颗心掉到地上。
但又被姜姒下一句话给捡了回来。
“可是,让文状元去你们演武场,恐怕一杆大刀都拿不起。喜欢武状元的人,自然是喜欢孔武有力的郎君。”
没能领悟到谢云朔所说的
精髓,姜姒以为他只是在探讨文武状元的区别。
二者所擅长的领域不同,自然不可同比。
谢云朔有些想问“那你是选武状元还是选文状元”又没能说出口。
因为他总感觉这话说出来就是在自取其辱。
用膝盖想也知道姜姒会选什么,何必去问呢?
她不讨厌他都来不及,能让他背着爬山,已是不错的进步了。
二人的心思不在同一片上,谢云朔想些乱七八糟的时候,姜姒的手放在他肩上。
从轻轻搭着,到实打实按了下去,摸到了他的肩头。
因为背着她,谢云朔的肩膀用了力,一派硬朗蓬勃。
姜姒摸了又摸,爱不释手,最后没忍住捏了一捏。
她一捏,险些没让谢云朔一哆嗦。
一股痒麻沿着脊背迅速蹿到尾椎,覆盖了谢云朔全身。
谢云朔站定,深吸了一口气,问:“你做什么?”
他反应如此大,吓了姜姒,还以为他不乐意。
“你不喜欢我就不捏了。”
谢云朔忙解释:“不是,只是你捏得我身子发麻。”
姜姒惊讶:“那你未免也太经不起事了些。”
“并非……”谢云朔有口难辩。
只是因为捏他肩膀的是她。
从前在军营,没少人给他捏过肩,纵使使再大的力,他也没什么反应。
武将就是要身子糙一些,反应钝一些,才能经得起大风大浪。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仅仅被人捏一下,他能厉害成这样。
害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了下坡路。
姜姒也感受到了他真实的身体反应,怕他反应强烈把她甩出去,便收回了手。
“既然害你不好,我就不碰你了。”
谢云朔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捏吧捏吧,喜欢被你捏”他说不出口。
再说,时候也已经晚了。
姜姒捏的那一下,令他浑身古怪,像一根柴火烧着了火,又迎着风,怎么也熄灭不了。
接下来谢云朔都是咬牙忍着。
姜姒为了避免捏到他,特地将手腕搭在他肩上,双手自然下垂。
因此这双手也进了谢云朔的视野。
他视线的左右两边都能看到她纤纤素手,十指细窕,嫩如葱白。
此时他背着一个人爬山,必须要更加专心,不然若跌一跤要摔两个人。
为了避免出岔子,谢云朔必须强忍着自己不分心,专心致志。
为此,他付出了极大心力。
背着姜姒攀上山顶时,放下她,谢云朔如释重负地沉沉缓了一口气。
对他来说,方才爬山过程中,身体的劳累,不足对心理折磨的十分之一。
然而,他忘了,姜姒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她看看他缓了好大一口气,还以为是他累着了。
这一次她没说出口笑话他。
因为她以为谢云朔再是厉害,背着一个女子登山,也不是易事。
他这是做了好事,她怎能还笑话他呢?
因此,她只说:“辛苦你了。”
谢云朔果断回:“举手之劳,这不算什么。”
姜姒内心暗道“逞能”。
谢云朔并不知情,这之间还产生了一个小小的误会,让姜姒以为他嘴硬,不承认,好面子。
自然也将他体力耐力卓绝厉害的印象削减了不少。
他想要的倾慕仰叹自然没捞着。
姜姒从谢云朔身上下来后,因为有一段时间在他背上起起伏伏,没有落地,刚踩下来时脚步还有几分虚浮。
她晃了晃身,伸手去扶树干,手掌落下时,却是一只硬实的手臂迎了上来。
他一把拖住她:“脚软了?”
姜姒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或许凭借的是武将带兵打仗的敏锐,或许是因为他一直看着她。
反正已经扶着了,姜姒就没放开他。
谢云朔带着她往前走,两人站在山巅,俯瞰下界。
看远处藏在山间掩映的寺庙,看更远处林海浩渺,还有一路行过来的官道。
登高望远,心情舒畅。
姜姒向前走一步,谁知脚下石头松动,她才刚踩着就被带着身子一歪。
谢云朔敏捷,迅速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后退一步,把她带远。
姜姒被巨大的力道扯着回了身,且硬生生转了个向,害得她自己左脚绊到了右脚,身体歪斜。
另一只手臂及时揽了上来,五指张开,托住了她的腰身。
姜姒近乎半扑在了谢云朔怀里。
扶着她腰的那只手不只是拖着她,更像是握住了她的腰。
姜姒轻轻拍了他一掌:“只不过是一块松的石头,我不至于摔跤,你这样大的动静,反倒是吓到我了。”
“吓到你了?”
谢云朔重复一遍,不知为何,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悸动。
他手指再度收缩用力,透过三层衣料,按住了姜姒腰间的软肉,那里曲线向内,又有些柔软,手感上佳。
方才……
她拾级而上时,是令他视线绕不开的一截妖物。
姜姒心一惊。
她明显地感觉到置于腰间的手掌烫得惊人,那力度,力度之下透出的欲,望,几乎要透过肌肤传到她的体内,她的心里。
烫得她身体内缩,皮肤发紧,一阵又一阵怪异之感在肌肤之上涌动,令她有些头脑发昏,不能清醒。
待她反应过来时,谢云朔的脸已经侧着覆盖下来。
她被不容拒绝地衔住了唇瓣。
身后的力度像一座大山一样压着她,迫使她不断朝前贴,无处可逃。
唇被紧紧地吸着,他那烫软的唇似乎要吞却她。
这是在青天白日下,在山林岭峰上!
姜姒锤了他一拳,用尽浑身力气把人推开。
她成功地推开了谢云朔。
可他分开后,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笑,唇角扬着。
眼神锋利,带着一股子坏劲。
“这样你不是更吓坏了?”
第50章 【VIP】
谢云朔以为他要成功占上风了。
能吓到姜姒,的确让人挺高兴的。
听到她语气有变,看她紧张到慌乱的眼神,都让他心跳如擂鼓,皱缩似痉挛。
因此谢云朔忍不住起了坏心思,捉弄一下姜姒,让她也紧张。
只不过捉弄的同时,他也做了自己突然心念电转想做的事。
想亲吻自己的妻子很正常,他并未觉得哪里不对。
若说这是在山林之中,反正又没有人,和在房里有什么区别呢?
谢云朔紧紧地盯着姜姒,期待她的反应。
姜姒到底是姜姒,不是随便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她瞪他一眼,语气仍然强硬。
“吓到了,如何呢?你除了这样,还能做什么有用的?”
她扫一眼他衣袍的下部分,语气嘲讽,一力压制。
“除了给自己添麻烦,你还会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反正我不心急。”
方才谢云朔将她压到身前时,姜姒已经什么都感受到了。
谢云朔的蠢蠢欲动,他的无所遁形,因此她有恃无恐,即使心慌意乱,也要强装镇定,不被他所作所为影响,乱了心智。
不能被他笑话,不能中他的圈套。
谢云朔要强,她何尝不是?
因此她强装镇定也要迎难而上,攻击他的弱点,突破他的心房。
要让谢云朔笑不出来。
姜姒说这句话时,双目同样紧锁谢云朔的眼睛,没错过一分一毫他笑容僵在脸上的变化。
因为她方才精准的视线暗示,谢云朔眸中仓皇,僵硬
,被戳中心事的惊慌,被拆穿的困苦和绝望,姜姒都一一尽收眼底。
难怪他突如其来突生一计,亲她吓她,想以此获得逗弄她的快感。
看她因他而变得不同。
若不是谢云朔这么做,姜姒也体会不到同样的感受,领悟不到个中巧妙。
她忍住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硬生生看得谢云朔转过身,姿态僵硬不正常。
他这样退步,姜姒更加得意。
“怎么不继续吓我了?这一次没磕到唇,感觉似乎还不错。”
她语气悠闲的一句话,却听得谢云朔似乎受了什么偌大的刺激,站立不动,背影仓皇。
明明这山巅凉风习习,吹袍舞发,显得人影“形销骨立”,可谢云朔却觉得有些热,也无处可逃。
姜姒说得对,他不但没能给她添乱,没能影响她分毫,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反而是给他自己多生事端。
颇有些下不来台。
她说得也不错,这一次的触碰,虽短暂却合适。
回想起来,他已记不清是以什么样的角度、什么样的力度亲上去的,全凭了本能。
他的本能,具有冲动,也有几分说不清的意乱情迷,导致回想时已经记不清细节。
唯有她柔软的嘴唇,退缩紧张的呼吸。
那是谢云朔少数感受到姜姒的紧迫,只有那短暂的须臾。
就像此时,她找回了心思,立即反击他,戳他的痛处。
不熟悉的姜姒只是昙花一现,锐利清醒的才是常态。
谢云朔越想越觉得,这样下去恐怕他会一直屈居人下,由她拿捏在手心。
反复犹豫,心事来回,谢云朔深吸口气,努力忽视身体的异样,不能让姜姒得逞。
她嗅觉灵敏,能看穿他,对什么事都十拿九稳。
对于他的提问她没给出满意的答复,他也不能如了她的意。
几个来回,谢云朔又找回了心态。
他整理了一下方才乱了的衣襟和袖口,顺着姜姒的话说:“在外的确不方便,干柴烈火难熄灭,既然你喜欢,回去再给你。”
姜姒的笑容戛然而止。
本以为十拿九稳,能凭借那一句话打倒谢云朔,让她高枕无忧地安稳过一天,何曾想,他竟这么快就调整好了?
姜姒有些不信。
她往前迈一步,打算细看谢云朔的神情状态,谢云朔却也前行了几步。
他站在斜坡下的位置,扭头看她,问:“下山要不要背?”
观察他的神态举止,姜姒纳闷,怎么看不出来了?
但凭直觉,她知道谢云朔一定是故意的,是演的。
方才他反应那么激烈,是本能反应,绝不可能恢复得如此快。
唯一的解释,是他不服输的性子要强,不想输给她,所以强忍着故作正常,还虚张声势地吓唬她。
之所以这么猜,是因为她自己方才也有少许的虚张声势。
谢云朔突然亲她的举动,她再是胆大张扬也会紧张。
那么快恢复正常,自然有强装的成分存在。
她如此揣测,如何应对谢云朔的再次发难,心里也就有了成算。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何必急着回去?我不急,我看,急的是你吧。”
她浅浅提着裙摆,往与谢云朔相反的方向走。
谢云朔回头望她,匪夷所思。
他这个夫人,不仅像豪猪浑身是刺,还像泥鳅滑不溜秋。
不论什么招式都伤不到她,还要反过来攻击他,谢云朔没法,只好陪在后面。
两人各怀鬼胎,都不服输。
方才亲过的旖旎氛围被你来我往的斗争消耗得一干二净。
谢云朔追近,慢慢悠悠道:“谁说我急了?我比你还不急。只不过以为你不堪劳累,想快些下山找你那些手帕交。”
姜姒瞥他一眼,给他一个一丝信任也没有的怀疑眼神,又听他下一句话。
“不舍得走,是因为还想继续跟我单独爬山?”
姜姒脚步不停,借力打力:“既然你已经准备要走了,却还不走,难道不是你想继续跟我爬山吗?”
谢云朔想起从前,他问她那句“是否关心我”,她坦然承认关心他,反倒害得他不知如何反应。
于是乎,谢云朔也有样学样,不论真假,承认得痛快。
“你是我夫人,我自然想和你一起爬山。”
姜姒目视前方,眼眸光芒微闪,但总体仍然不露端倪。
“知道了。”她从容道。
谢云朔顿住脚步,不可置信。
知道了?
什么叫知道了?
怎么会是这三个字?
任他怎么也没想到,姜姒在他坦然承认想陪她爬山时是这个反应。
出乎意料,谢云朔再度迷茫,后知后觉,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姜姒听见身后的脚步停顿,莞尔一笑。
她头一次发觉谢云朔是有趣的。
不,不是他有趣,而是他的反应有趣。
一个极为要强之人,不服输的矜傲将才,却频频在自己手中吃亏,这般感觉是等闲事件,等闲人给不了的。
姜姒没发觉,接下来自己面容上一直带着笑,连带着看谢云朔都越发顺眼了。
只留谢云朔独自怀疑。
怀疑自己,也怀疑人生。
这一耽搁,两个人就拉开了距离。
姜姒有些分心,所以走得并不快,一步一趟,仪态静娴。
因为分心,她没能仔细看山林之间。
倏然之间,背后传来一声呼唤。
“姜姒!”
乍一听到谢云朔的声音,姜姒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在她还未定睛之时,见到谢云朔身影幻化成了重影,朝她突袭过来。
左手拉她,半揽入怀,右脚朝她身后踹了出去。
动静之大,霎时令姜姒心跳空了几瞬。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正要回头看,被谢云朔用手蒙住了眼睛。
“别看。”他的声音沉着,有些许命令的意味,但也带着几分缓和与安抚。
“什么情况?”他这样,姜姒更好奇了。
捂住她眼睛的手心温热,没有紧紧地按上来,只是虚虚地遮着她眼前。
“是什么?”姜姒又问。
因为她们贴得极近,她抬手,轻攥住谢云朔的衣襟,心跳不稳。
“你要听吗?”谢云朔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先问,因为怕吓到她。
姜姒笑了笑:“在你心里我胆子那么小吗?连听一听都不敢,你越这样我越好奇。你不让我看,好歹告诉我是什么。”
“是蛇。”
姜姒提起的一颗心顿时放低了一些:“原来是蛇,我还以为是什么吓人之物。”
“不怕吗?”谢云朔问。
“倒不是不怕,看两眼没什么,靠近确是不行的。现在是何情况?你这样挡着不让我看。”
谢云朔见她还稳得住,便问:“你想看?”
姜姒点头。
“那你看吧。”谢云朔将手放下,自己不动,又拉着她让她独自走远了一些。
姜姒回头,哪怕心里有所准备,还是被吓得后退了半步。
吓到她的并非是蛇,是突然看到谢云朔脚踩在蛇头上,蛇身疯狂扭动的画面,才让她心脏攥紧,汗毛直竖。
难怪谢云朔一动不动,只是把她拉远了。
原是刚才他靠近过来时就瞧准了,一脚正中蛇头,踩住了朝她靠近的褐色花蛇。
蛇还没死尽,所以他不能挪动。
蛇身快速扭动,尾巴甚至半缠在了谢云朔的腿上,这一幕超出了姜姒的想象,才惊了她的心。
即使她明知道有蛇,可是看到蛇乱扭、缠人,她还是吓得后退了一步。
谢云朔一直看着她,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说道:“说了让你别看,不信。”
姜姒挪开他的手,默默远离。
谁让他踩着蛇呢。蛇乱扭的时候太可怕,连带着他也不想靠近。
哪怕知道有他保护她才能安然无恙,知道他英明神武,但姜姒也要远离了。
谢云朔一脸不可置信,似乎在说“我保护了你,你竟嫌弃
我?”。
方才那特别善于隐藏踪迹的乌梢蛇险些咬着她,幸好他在身边护住了她,否则后果不堪想。
“忘恩负义”的女子已经走了,谢云朔施加了力道,踩碎了蛇头。
蛇彻底死亡需要的时间漫长,即便死了,身体也会挪动。
因为确定蛇头已被踩烂了,所以谢云朔心中有数。
他放开蛇身,见蛇奄奄一息,再看周围没有异常,才追上去。
“姜姒。”他恨恨唤她名字,“我救了你,不说声感谢吗?”
他只是见她走得太快,心里空荡荡的,找个由头让她理他。
姜姒扫了他两眼,神情莫名,藏着羞恼,但还是配合道:“多谢小谢将军仗义出手相救。”
嘴上说着谢,实际上是话里有话。
笑话谢云朔多事,若让外人听到他的话,恐怕就不像她这么简单了。
会说谢云朔小心眼,帮夫人踩一条蛇,还要大张旗鼓地挂在嘴边说,讨要感谢。
不止她不对劲,谢云朔宁愿听到之前那些说他的话,也不愿姜姒这样疏离。
她的眼神,她的语气,让他有种无力抵抗,无法应对的挫败感。
他大步追上前去。
姜姒不解,忍笑问他:“怎么?道了谢还不够。”
“是。”谢云朔坦然承认。
他这夫人太气人了,如此游刃有余,如此不慌不忙,趁得他起伏不定。
谢云朔胸中一团火,带着不甘,往姜姒身前步步紧逼。
姜姒没来由地心慌了一下,步步后退,最终不知脊背顶在了哪棵树上,退无可退。
“你又要做什么?”姜姒内心跳动加速。
这段时间她们身边的人都没上来,应该是自发地等在了半山腰等她们,不敢上来,由她们二人独处。
没人看着他,真怕谢云朔犯了浑,在这里做出什么事来。
她的紧张谢云朔都看在眼里,害得他也紧张起来。
谢云朔按住了不少事,姜姒走了不管他,他再也憋不住了。
太多情绪积压,受了她的笑话和刁钻,想“报复”,可是他的想法又无法在外施展。
方才林中有蛇,还险些咬到姜姒,让他不敢在此地停留,或者有什么举动,所以只能催她快些返程,去无人处。
他要把吃的亏好好讨回来。
谢云朔越来越近,气势钧天。
姜姒诧异:“你做什么?”
她察觉到了他在憋着什么,忍着什么,以为他又要像之前那样放肆。
可是,都已将她压到树干上,谢云朔又拉着她走。
姜姒抬头望向谢云朔背影,只是一个后脑勺和肩背,不知为何,她感觉他连发丝都是硬的。
桀骜不驯,满载“怨气”。
莫名的,她感觉只有在山间,在人前才是安全的,谢云朔这蛮夫,要拉着她去哪儿?
姜姒推他的手,纹丝不动,推不开。
他的身形像石像一样堵在前面,有不好走的路,姜姒不需要走,滑一步,靠在他身上即可。
实在不好走了,谢云朔蹲下身,手往后一捞,轻轻巧巧就将她背了起来。
全程他没说一句话,越这样,姜姒心里越忐忑。
她不算个胆小的人,从前也没怕过谢云朔。
两人对峙时,她与他争执反对,她都没怕过,可是他这样,让她心慌得厉害,双腿发软。
姜姒使劲拍了他的肩:“谢云朔,你要做什么?放我下来。”
谢云朔不为所动:“你不是说要下山了,咱们回府。”
姜姒不解:“这么早回什么府?才出来还没三个时辰。”
谢云朔牢牢地背着她,迈步稳健,但在这句话时顿了一步。
显然是急火攻心过于心乱,没顾虑到现实。
的确,此时还未到正午。
那怎么办?
念头刚起,被谢云朔一力压下。
只因他忍耐力有限,需得此时事此时毕,有事便发泄,不可再忍。
他强硬地把姜姒背到上山时的位置,再拉着她前行,把守在山腰处,远远跟在后面的一众仆从吓得不轻。
两位主子怎么这般状态,是不是又吵起来了?
众人提心吊胆跟上去。
不久前分明见着谢云朔背姜姒上山,两人难得情意绵绵,才不到半个时辰,又不对了。
众人远远地跟着,没敢上前打搅,可是又提心吊胆的。
看谢云朔一意孤行,看姜姒面色莫名的境况,都不知如何是好。
眼见谢云朔拉着姜姒到了山下,进了谢家的马车。
“怎么办,这是要回府去吗?要把车夫传来不?”邱泽挠头。
睿智言清摇头,徐徐道:“主子没说,咱们就不必多事了。或许大公子与夫人有事交谈,不容在别处,选在马车清净。”
山中跟着的一众人猜测紧张,都决计想不到,谢云朔带着姜姒上马车是为什么。
车帘闭阖,他当即一把箍住姜姒的腰,带着她坐在矮踏上,二人一同落下,拥挤在一处。
他紧紧盯着她,胸腔起伏不定。
姜姒屏住呼吸,上下打量他。
虽说这是拥抱,可是她感受不到谢云朔是在抱她,更像是在用刑。
她有些紧张,又莫名:“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云朔手腕收紧,察觉到她想挪开,索性一双手锁住她的腰。
“笑话我,两次,三次,还嫌我丢你的人,不跟我走在一起。”
姜姒失笑,还以为他变得大度了,没在外和她斗嘴,结果是累积了起来,找合适的机会一起算。
可是……他这样抱着她,让她不知道,谢云朔究竟会怎么算这笔账?
姜姒头脑有些空白,她没有深想,因为不敢深想。
她问:“你睚眦必报,是要寻仇?可是如何寻仇会以这样的姿势对仇家。”
解释不如实施。
谢云朔屏息,拨开姜姒置于他胸前的手臂,再度贴近,紧紧地封住她的唇。
祸从口出,所有说出嘲笑他的话,害他内心波澜的罪魁祸首,都是姜姒这张生得漂亮的红润樱桃口。
她得理不饶人,没理也伤人。
不怕他,不讨好,可偏偏……她越是牙尖嘴利,克制他,害他不知怎么办,他反倒越是心生异样。
对她好奇。
对她感兴趣。
谢云朔察觉自己似乎像主动愿意受虐,从这般动荡波澜之中获取鲜活之味。
像是吃麻椒似的,既刺激又上瘾。
吃过浓烈之后,别的都变得索然无味,提不起兴趣。
此时此刻,姜姒说过的那些话,轮番回响在谢云朔脑海。
不知是情绪作祟,还是其它的冲动,他的一颗心满胀,已没有任何退路。
唯有怀中人是宣泄口。
是清风、是冰棱,能降温、可吸热。
姜姒一动不能动,谢云朔抵住她,同时身体前倾,含住她不让跑。
分明天气已经渐冷了,身前的谢云朔却像是一团火球。
他微微侧着头,高挺鼻尖斜抵在她面颊上,一旦摄入唇舌就不放了。
谢云朔说她说了不好听的话,笑话他,耿耿于怀,可他却忍着不报复,没和她吵嘴。
攒在一起,忍到现在,把她关在马车里,讨要索求。
姜姒也不知该说他是能忍,还是小心眼。
她快要被烫化了。
小小马车内方寸之隙,她只感受得到谢云朔滚烫的手心,炙热的舔吻。
渐渐的,姜姒已经思考不动了,思绪迷乱,茫然一片。
谢云朔带着情绪,势必不能善罢甘休,她记得二人明明坐在矮榻中间,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肩膀和发髻竟抵在了马车壁上。
是被谢云朔挤过来的。
他逼得太紧,挤得太深,姜姒几度呼吸困难,近乎有些晕厥。
她想推开谢云朔,手上却无力,推了多次,谢云朔总算意会,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然而却远没有结束。
要放她呼吸,亲不了唇,他便下移,再下移……
姜姒的衣襟被弄乱,面红耳赤,她又去推他,却被谢云朔捉住手
,放在坐榻上不让动。
论唇枪舌战,谢云朔不是她的对手。
可是动起手来,莫说招架之力,姜姒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行了…你的气也该消了。”
说时没感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化了似的没骨头,甚至有微微的颤抖。
因为谢云朔不管不顾,寻到了她那些不该碰的位置,轻拢慢捻,尽心尽力地探索,久未抬头。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谢云朔一言不发地要把她拉下山来,塞进马车里了。
如果说他的复仇是这样,确实在哪处都不行,山上不可,禅房不可,又不能回府,只能将她拖来这里来,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云朔坏事做尽,头也不抬。
原本箍住腰身不让动弹,这会儿察觉到姜姒别说动,身子都软了,他的手便松懈了一些。
他仍执掌着她纤细的腰身,征战四方,无法自抑。
从前,姜姒听闻谢云朔守身如玉,不曾近女色,以为要么是假的,要么是他不耽此事。
可嫁了他,有了夫妻之实,她渐渐替自己担心起来。
他……似乎难以填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