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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午时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VIP】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姜姒被谢云朔的目光看得诧异,她摸摸自己的面颊,不知是不是方才用膳留下了什么污渍,让他看见了。


    因为谢云朔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带着几分新奇。


    她自然而然便觉得他在她面上发现了什么东西。


    她发问,谢云朔轻咳一声,收敛了视线,有些许不明显的仓皇。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还挺聪明。”


    姜姒并没有被夸奖的喜悦,相反,她盯着谢云朔的目光,还存着稍许怨怪。


    “所以你把我想得多愚昧,才会觉得这简简单单的事了不起。”


    在姜姒看来,这根本不值一提。


    不说可以凭谢云朔的态度判断这件事如何,就按事件本身来想,皇帝破格重赏,绝不是大发善心,他的要求必定严苛艰难。


    突厥人如果有那么好杀,他们早就被灭国了。


    战场残酷,刀剑无眼,谢家人,尤其谢云朔祖父一辈,最终只剩老太爷一人了。


    谢云朔的各系伯父、叔父,也有几人战死疆场。


    谢云朔并非什么战无不胜的战神,他每一次赶赴边疆,或是其它战乱之处,都有极大的可能会回不来。


    任谁也不会专盯着那加官晋爵和赏赐。


    即使姜姒与谢云朔不和睦,与人命比起来,只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并非血海深仇。


    她如今已是他的发妻,郑重来说,她定然不想守寡。


    姜姒觉得这样简单的事,若她都看不穿,未免太愚蠢了。


    想着这些,她又削了谢云朔一眼。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你说我对你有偏见,实则有偏见的人是你。”


    谢云朔没想到,这说得好好的,她竟然还能忽然抽空翻个旧账,顿时哭笑不得。


    因为此事,他忽然生了个小心思。


    原本这事他不会同她说这么快,想缓一缓,可是看她这样模样,说得好好的忽然翻旧账,谢云朔就想让她听一听,看她反应。


    他单手推着自己修长的指骨,盯着她的面庞,说道:“祖父说,让我们尽快有个喜讯,在一个月后,出征之前。”


    他特意观察姜姒,果然见她面色有一瞬的惊慌失措,生生吓到丢了手中把件。


    “一个多月传出喜讯?”她不敢置信,人如定石。


    谢云朔点头,见姜姒这副模样,他也不好笑出来了,憋了口气忍住了那无意识想要笑的反应。


    为了忍笑,他端起桌上茶盏轻抿一口,以姿态缓释高涨的心情。


    姜姒转而就脱口而出:“就算是兔子,也没这么快的。”


    谢云朔一口茶水呛在喉中,咳了两下,不知是不是水入了气腔,又接连咳嗽。


    姜姒说话如此直白,他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莫名,他又忍不住想她那句话。


    兔子……的确,兔子受孕快,生产也快。


    可是拿这样的话比喻,是不是有些太上不了台面了,连他都说不出口,她却说得坦坦荡荡。


    姜姒是个洒脱的,这关起门来,夫妻二人说话,身边又都是亲信,没什么不好说的。


    谢云朔既敞开了,把事情都跟她说了,难得有信任,她也实话实说。


    再者,谢云朔说的这是是公事,是大事,涉及颇多,她自当跳出二人不好的关系,和他正正当当地谈话。


    谢云朔说最好尽快有喜的受任,对于姜姒来说,的确很意外。


    在此之前,她以为这事还很远,不慌不急。


    突然提到眼前,让人不敢置信。


    甚至有种与自己无关的虚假感。


    她不语,只是盯着谢云朔。


    谢云朔也看着她。


    她们这两个就像假夫妻似的人,双双都不知所措。


    两人今天才算成婚后有所缓和的第一日,昨日还互相不说话,对于“关系”二字而言,就像百里长路只迈出了第一步。


    谁知,平平淡淡带着敌对的关系,忽然就要因为政事被迫改变了呢?


    两人都毫无头绪,还有挥之不去的别扭,静静坐着,双双都不言语,另还有几分不自在。


    姜姒是嫁进来的孙媳,这话既然是谢云朔祖父说的,不得不遵令。


    她正因为将她的身份当作最重的事,才会因为看中这句话而变得沉重,默默不断去想,要如何办到。


    不过对于谢云朔来说,祖父的建议虽是大难题,但不到让人为难的程度。


    他顺了顺气,脖颈间因为咳嗽挣出的红痕逐渐消退,语气减缓,变得松散。


    “这事,只是祖父的期盼。做不做得到全看缘分。再者,我也不一定此去边疆就真回不来了。”


    他这么说,姜姒更有些不自在了。


    什么叫全看缘分?


    难不成谢云朔早就想过此事。


    他搬离正屋,两人分居,有什么事都不与她说。


    姜姒还以为他要跟她划清界限,互不相干,两不相欠,既然是这样的关系,又怎么会到夫妻之实那一步?


    谢云朔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提起警觉,身子都坐正了。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以为我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看穿了姜姒藏在眼神中的思想,也被闹得不轻。


    凭她们二人这互不理睬,见不得对方出现的关系,同床共枕那样亲密的事,想想就觉得别扭。


    谢云朔不想让姜姒误会,他可从没想过。


    并且与此同时,他还有一丝奇怪的不满,但是不好说出口。


    姜姒就这么不想和他有什么?


    姜姒点头说:“你没那么想就好。”


    有谢云朔表态,她便能安心自处了。


    祖父的话对他们二人有着不同程度的重要性,谢云朔觉得可听可不听,并不着急。


    那么姜姒也犯不上着急了。


    她又添一句:“还好你不急,那就先一切如常吧。”


    听她这话,谢云朔提起一口气困在心尖,细思过后有莫名的不满。


    她为何这么说,就那么不想与他产生任何牵扯?


    其实谢云朔的话只是为了安慰她,缓解她焦虑的情绪,结果她反倒全盘接受了,还有显而易见的庆幸。


    他惦记着这事,越想越难以释怀。


    所以说,他搬去书房的行为正中她的意,说来安慰她的话,还真让她放下对祖父吩咐的看中。


    谢云朔盯着桌案半晌,在间隔了快要两刻钟之后,在姜姒已经放下担忧之后,他又开口说,说得一派正当:“虽说可以不必在意结果,可是祖父给的吩咐,我们要尽力给他一个交代,不让他老人家失望。”


    突如其来的话,就像一道惊雷。


    姜姒被这道雷劈得外焦里嫩,目光呆滞迟缓。


    她盯着谢云朔,眼神光微微颤动,惊疑不定,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姜姒若反驳,就同她做下的决定相悖了。


    再者,她也不可能果真与谢云朔一直这样形同陌路下去。


    行夫妻之实是早晚事,她没有理由和立场拒绝。


    只是,突然放心,又提起一颗心的起伏,令她莫名其妙之余,直觉察觉到谢云朔有些许刻意在其中。


    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她看他一派从容,淡定自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是又说不上来。


    姜姒没言语。


    罢了,早晚都要来,逃不过的。


    看谢云朔身段和皮囊还不错,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再度以“既来之则安之”安慰自己。


    但一想到见都不愿意见的人,会肌肤相贴、亲密缠绵,她就浑身都


    不好了。


    想了一圈,浑身不自在,因此姜姒逃似地出了正屋,去院子里看花花草草,在竹林吹风。


    天已将暗未暗了,竹叶沙沙作响,明日大抵有雨。


    她同谢清菡后日要出门,只盼这雨要下就下个尽兴,不可缠缠绵绵下好几日,耽误了她们去妙虞山庄摘果子。


    姜姒想着这些事,直到快戌时了也没想回去。


    丫鬟们送来提灯随她身后,游鹿和舞婵一左一右陪着她,问:“夫人,天黑了,咱们不回房吗?”


    “再走走吧。”姜姒有些心不在焉。


    并非她突发奇想夜里逛园子,是有些不由自主的逃避。


    自从谢云朔说了喜事可不急,但行房需得有的事之后,她就有些想逃的心情。


    想离那人远远的。


    倒也不是厌恶他,几日相处下来,两人只是脾性不合,但大错没有。


    今日吃了一顿言商相欢的午膳,令她有片刻的错觉,发觉二人若相处成友谊,倒也不错。


    父母兄妹也有争吵时,若以朋友相处,许多事都能简单。


    却不料,就像这天气一样,晚上就变了。


    害姜姒心情跌宕起伏。


    她明明是个洒脱自醒之人,怎么还会因为这点小事不知所措。


    怪异,怪异。


    离开房屋,离开谢云朔身边后,姜姒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她宁愿借着灯笼昏黄的光,看看夜里已经有些萎靡的花,也不想回去。


    总是怕今夜谢云朔就要履行夫妻之实了,她还没大做好准备。


    上一回她看见谢云朔沐浴,说看一看他的背面,倒还洒脱,那是因为与她无关。


    一旦涉及到自己身上,有些事就没那么轻松了。


    其实留在屋里的谢云朔也是同样久久没法静心。


    外面天色已黑,不知道姜姒走去哪里了,夜深路黑,容易有意外。


    他问邱泽:“夫人去哪儿了?”


    邱泽方才出去一趟,他缓声说:“公子放心,夫人似乎在逛竹林。”


    谢云朔眉头微蹙,手不自觉攥紧了手中卷轴。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竹林里,当心虫蛇。”


    邱泽目露惊喜,压低声音追问:“公子想让夫人快些回来,那我去请夫人来。”


    “不。”谢云朔当即矢口否认,“随她吧,派两个人去跟着也行,防止出什么意外。”


    邱泽不解,不过还是照做了。


    他感觉公子似乎是想让夫人快回来,可是说到让夫人回来,他又表现得抗拒。


    他真是费解,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人还是太复杂了,尤其是聪明人。


    他这等凡夫俗子,粗鄙之人更是无法理解。


    谢云朔推开卷轴,放缓呼吸,以助自己平心静气。


    莫名其妙的,在邱泽问是不是想让姜姒快回来时,他竟然情绪颤动了一瞬。


    心跳有些快,身体也有些发紧。


    他虽问了她,但并非想让她快回来。


    不知为何,谢云朔有些不知该怎么见她。


    原本两人还是看对方都像看仇人一样毫无波澜,可是自从方才商议过夫妻事之后,有些事渐渐变了味道。


    他察觉到,姜姒出门是在逃避她,明知如此,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且也没有想与她同处一室的心思。


    他的心,怪怪的。


    一听说邱泽要请姜姒回来,竟然慌了神。


    卷轴在手上无意识地来回推动,画被打开又被合上,因为谢云朔思索得太专注,没有发现手上动作重复。


    待他从一派混杂烦扰的不自控中醒悟,手中画轴已经卷到了最后的位置。


    他明明是要打开看的,这么长时间,竟一寸都没打开。


    谢云朔纳闷,是什么原因,令他何至于无措到如此地步?


    原本只是不安,现在他竟然有些焦躁了。


    谢云朔不喜失控的感觉,他拿起画轴,出了正屋,回书房去。


    这幅画其实是挂在正屋西厅的,他让人取下来,要详细看看,琢磨要不要换一幅画。


    因为心乱了,被他顺手带回了书房。


    过了几日,给姜姒看到原先有画卷的墙壁空空如也,她还以为遭了什么贼。


    再说此时。


    在竹林慢走的姜姒,见着两个小厮朝她们走过来,是峤山带着一个脸生的小厮,两人站在十几步外。


    乔杉小心翼翼说:“夫人,公子担心竹林有虫蛇,吩咐我们来守着。”


    两人远远地站着,并未靠近,很有分寸。


    姜姒高高提起的一颗心,旋即落下了,她还以为是谢云朔派人来叫她回去。


    专程派人过来传她,还能有什么事?


    之前他日日睡在书房,也没见有什么事要与她说,要与她交代。


    她还以为这次派人找她,是要……


    幸好,既然没派人来传她,她想着,同房之事,今日应当不会立即提上日程。


    想了又想,姜姒轻声对游鹿说:“回去看看,谢云朔是否还在正房里。”


    过不久游鹿回去看了一眼,归来,知道姜姒担心,游鹿软了声音安慰她。


    “夫人,大公子已回书房睡觉去了,正屋没人了。”


    悬在半空中的石头落了地,姜姒吁出一口气,这才往回走:“走吧,咱们也回去,该休息了。”


    不知为何,今日明明没什么事忙碌,姜姒却有疲乏之感,正屋没人,那张床仍是她的床。


    只想赶快洗漱妥当,卸去妆发,躺在床帐闭合满遮的床上,哪怕不睡也安心。


    可真等她躺下来,又不觉得安心了。


    从窗柩缝隙飘进来的肃凉夜风,吹得烛火飘摇不定,她脑子里不断回想今日与谢云朔说过的话,一遍一遍重复。


    甚至也想过吃午膳时说的话,越想越清醒,翻来覆去。


    不过,除了内心仓皇,她没有别的念头,之所以一直回忆,只是因为想着谢云朔告诉她征战封将,以及趁出征之前怀上身孕的事。


    从前姜姒从未经历过这些,平素生活安定,平静了十七年,忽然听说如此动荡,前路未知一念生死的事,不免心情动荡,难以平缓。


    出嫁之前,她的确想过,同谢云朔不和,他是武将,若战死,她当她的寡妇也好。


    可真要如此了,才发觉难以接受,这毕竟也是一条人命,与他相处了几日,说过许多话,在生死面前,恩怨都不重要了。


    她的忐忑,也不单是因为要与谢云朔同房之事,另也有对前路的忐忑。


    也不知胡思乱想到了几时,总觉得她似乎想到了深夜,才不知不觉睡着,还做了个坏梦。


    梦中,姜姒没来得及在谢云朔出征之前怀上身孕,谢云朔战死沙场,她只是一个无后的新妇,虽没被谢家撵出去,但是日子过得紧缩凄苦,无人问津,挣扎着过了几十年凄凉日子。


    醒来时,姜姒额头冷汗涔涔,进了秋的天气,她还成了这副模样,把舞婵吓得不轻。


    “夫人做了什么噩梦魇着了?奴婢给您拍一拍。”舞婵心细,在姜姒身后为她扶着背,顺着心。


    “没什么。”姜姒不欲把这样预感不好的梦告诉其他人,害丫鬟们也跟着担心。


    更何况她也知道她们会说什么来安慰她,不必多此一事。


    昨日夜前没有沐浴,这又出了汗,姜姒起床后便叫丫鬟们抬了热水,摆浴桶,把全身都好好洗一洗,洗去梦魇的秽气。


    她今日起得有些晚了,怕耽搁时间,又让人去给谢云朔和婆母送话,说要晚些再到。


    若不洗一洗身上,带了汗气去请安也不好。


    谢云朔倒是早就起了,听闻她报了信,便在院中等她。


    抬水送东西的丫鬟进出,他才知道,她要耽搁时间的事是清晨沐浴。


    谢云朔有些不解,她昨夜不曾沐浴,便是还不需要沐浴。


    净身一般都在夜里,清晨要请早安,若沐浴极易耽搁时辰,所以她必有不得已的原因。


    不知不觉,谢云朔又开始琢磨姜姒了。


    她这一系沐浴加洗发净发,就是半个时辰,待她都置办妥当,穿戴好出门,已经是平时他们已在知行斋的时间。


    姜姒望见谢云朔在远处,静了静心后,才逐步去往谢云朔身边。


    “久等了,走吧。”


    谢云朔没问她。


    太明显了,她人未到,香风已至,似乎是几种花香掺杂,闻着舒心,引人入胜。


    尤其她掠过他身前时,轻柔裙摆飘摇,淡香浮动,令人心头似平静湖面,被素手撩拨,蔓延出断断续续的涟漪。


    今日果然下雨了,雨不大不小,拍打在伞面上时快时慢,叮咚作响。


    如果是从前,两人大概会各打一把伞,但是因为谢云朔是自己撑伞,并非小厮为他撑着,他站在那处静静等她,所以姜姒只好走入他的伞下。


    二人并肩而行,一路仍然无话。


    可是有些不可言说的微妙在二人之间缠绕,同从前大不相同了。


    因为姜姒在身侧,谢云朔方才闻到的那怡人花香,始终包围着他。


    鬼使神差的,他问:“你身上是何种味道?”


    他突然开口,把一直安静出神的姜姒惊了一瞬。


    她没有立即答话,因为有些不想回答他,不过还是说了简单的回话。


    “花精油和头油的味道。”


    谢云朔能不知道是这些吗?


    他问她,就是为了问是什么气味?


    不过她似乎不愿多说,他就没问了,只细细品着,似乎有栀子的清香,月季的馥郁,还有些蜜香气。


    姜姒说完后,也不知为何自己坦坦荡荡一个人,竟有些别扭起来。


    和从前不想理谢云朔是两回事,是因为做了那个梦后,她的情绪一直不高。


    此事与谢云朔关系颇深,见到他,更令她被梦魇的余波扰乱,有些心绪不宁,哪里有心思回答他?


    再者,谢云朔也不像是会问她这些话的人。


    按理说她这样的态度是有些冷淡的,可是谢云朔却并未意识到,就连他身边跟着的小厮都有些脸色的变化,独独谢云朔没事人一般,还有心思自己琢磨香气。


    邱泽甚至偷眼看了他一眼,没发觉谢云朔有什么情绪,才缓了一口气。


    他们这些身边人都担心两位主子,好不容易好了不少的关系又一夕复返。


    结果却发现倒是他们多心了。


    二位主子已经有了自己适应的相处模式,不像外人那般,格外注重语气措辞。


    两人难听的话说多了,互相气多了,一点点冷落,都已然不算什么事了……


    这又何尝不是“天作之合”呢。


    二人前往知行斋时,途经一道穿廊,廊末有两级台阶,阶前蓄了一滩雨水。


    谢云朔步子迈得大,先发现地上有水,他侧头一看,见姜姒在分神,似乎没发现下面的水滩,脚已经迈了出去。


    他提醒:“当心。”与此同时,抬手拉了她一把。


    谢云朔力气大,直直把人推在台阶上面,没让她走下去,几乎是以一臂之力,支着她整个人身的重量。


    姜姒被生生牵着胳膊,作势欲迈步的动势,轻轻巧巧就被挡了回去。


    谢云朔的力度大到她心惊。


    她胳膊不算十分纤细,却被他一把握住,还有余量。


    这是姜姒第一次对谢云朔身形高大有力的直观感受。


    “知道了,多谢。”


    她要收回手臂,谢云朔才后知后觉地松开她,他立即避嫌似的转回了身,姜姒也整理着被他抓过的袖口,手势略显慌乱。


    这夫妻二人,好似毫无关系的年轻男女似的,都仍惦记着男女授受不亲。


    第32章 【VIP】


    这之后,二人仍然并肩而行,可是中间始终微妙地隔开一段距离,且距离越来越宽。


    谢云朔在左,视线别到左方。


    姜姒在右,视线飘忽不定,移向远处。


    二人虽没有什么话可言,甚至有意避开距离,可是气氛与从前互不搭理的时候全然不同。


    空气中似乎漂浮着合欢花蕊,弄的人肌肤异样,总觉得不自在。


    可现在深秋时节,哪里来的合欢花呢?


    姜姒抬手蹭了蹭,那被谢云朔抓握过的臂膀,内心不平。


    明明只是普通的扶手臂,不知道她为何觉得有些怪异,或许是第一次与外男肢体接触,谢云朔的手又生得那样大。


    他的手心、手指的触感,与他的体温,都让姜姒感到突兀,奇怪。


    在她记忆中留下深刻烙印。


    和从前的宿敌肢体接触,便沾了些让人忽视不了的东西,似乎粘着毛带着刺,让她不得安生。


    因此姜姒无意识地远离谢云朔,和他越隔越开。


    谢云朔同样也是心绪不宁。


    一时情急拉了她一把,第一次如此冒犯一名女子,令他极为不适应。


    她的手腕很纤细,他一把近乎握不满,还有她的眼神,被握住胳膊时,震荡的那一瞬间,望着他的表情。


    这一切,都令他难以无视和平静。


    谢云朔感觉怪怪的,明明不过是帮她一把,顺手拦了一下,却弄成这样怪异做什么?


    像是什么让人于心不安的事一样。


    他压抑着,挥散心中没来由的忐忑,侧目一看姜姒都快要走到伞外去了的身子。


    他右手打伞,置于二人之间,姜姒往外走,所以谢云朔不得不朝她靠过去的同时,也将伞倾斜向她。


    手上做着利于她的事,他说出口的话,却严正无情。


    “怎么往外走,想淋雨了?”


    实则谢云朔右侧的衣裳,都染了十几滴雨水的痕迹。


    谢云朔手上这一把油纸伞,是偏大形的,即使给三个人挡雨也没问题。


    给他们两个人用,却不够用了。


    姜姒抬头,看到伞中心正对她头顶,大部分的遮雨范围都给了她。


    因此,谢云朔说的那两句不温柔的话,也就没什么重要性了。


    她淡淡说:“不淋雨,只是想离你远一些。”


    要不是顾及他把伞让给她,只凭他那两句话,姜姒还有别的话说。


    她同样无情的这两句话,起先让谢云朔大为不解。


    他做错了什么事,宁可淋湿身子,她都不肯离他近一些,可是转念一想,他似乎也没朝她靠近。


    两人半斤八两,势均力敌。


    谢云朔不能朝她凑过去,总是怕心中那奇怪的感觉更显著,所以隔得远远的才好。


    可对姜姒而言,这一段距离无反而胜于有。


    刚才差不多并肩而行时还好好的,此时刻意的避嫌,避开身旁之人,令对方的存在感反而越加显著。


    姜姒的余光看去,谢云朔高挑身姿,断璧斧凿一般线条凌厉的唇鼻、下颌。


    从前看,讨厌,现在看……也…“讨厌”。


    谢云朔和她一样,二人一边走,一边跟上彼此的速度,步履缓慢。


    且互相都频频观察对方。


    自从昨夜说了同房留后之事,谁也逃不过这事,存在脑子里,记忆深刻成为一个大念头。


    极易不断回响,无论看到什么,都容易想起来。


    两人就这么一路各怀心思地走到知行斋,站在伞下或许感受不明显,等她们来到正院,守在院子外的下人见了,从旁观者角度看,那伞歪得实在明显。


    大公子的衣袖甚至湿了一大截。


    这事如此难得,哪怕夏容漪没亲眼看到,过不了多久就传到了她耳朵里去了。


    湿了衣衫的是她们的大公子,但是看着这一幕,人人都暗欣慰,哪怕他只是给姜姒打伞这样的小事。


    毕竟,谢云朔不像是心思和态度如此细腻体贴的人。


    做武将的,大多粗心实意。


    今晨,姜姒派人来说过要晚些到,因此谢行修和夏容漪也晚出来了一些。


    此时正巧坐在中室,谢云朔的二弟和三妹也在。


    谢清菡和谢云陵依次抬眼看她们。


    见姜姒走在前,谢云朔跟在身后,肩膀右侧袖子已湿了大片。


    此时夏容


    漪还不知情,疑问:“给云朔遮雨的伞是谁打的,怎的身上湿成这样?”


    下人们诚惶诚恐,谢云朔道:“无关旁人,是我自己打伞。”


    姜姒低下头,也说:“是他把伞让给我,自己才淋湿了。”


    她这句话说了,其他人都暗惊,包括谢云朔。


    夏容漪她们惊讶的是谢云朔竟有如此体贴人的侍奉,谢云朔惊讶的是姜姒竟然如此有义气。


    明明他自己说伞是他自己打的,就够了,夏容漪不会再追问,也不关她的事。


    可是她又将缘由揽到了自己身上,坦诚得有些没必要了。


    惊讶过后,众人表情都有些微妙,尤其是谢清菡。


    她想笑又不敢笑,调侃说:“咱们将军府似乎不缺伞,怎的兄长嫂嫂要打一把伞?”


    她这一问,把谢云朔问得幡然醒悟。


    是啊,为何不各自的打伞,分开走,而是挤在一柄伞下?


    他想起自己下意识所想,觉得分开打伞太疏离,不想让府中众人误解夫妻离心,所以才和姜姒打一把伞。


    可是直到因为斜着伞,致使衣裳淋雨湿了,也没让人多拿一把伞来,而是维持原状吗,一直向前走。


    不大的雨,淋湿了他半片肩膀。


    谢云朔自知理亏,发觉他似乎有些过于在意夫妻名声这回事,导致在明明不需要注意的事上,仍然注意着,过犹不及。


    连不知道他们之间旧故是怎么回事的谢清菡都知道,下着雨不方便,合该一人打一把伞,谁也不湿着。


    谢云朔意识到,平白为顾及名声做了这些事,往后该多想想,不能再一概而论,反倒多此一举。


    姜姒倒没什么。


    无论谢云朔给她打伞,还是各自分开,她都能接受。


    若让她来选,她也选各自分开,这样谁都自在。


    一整件事,只有谢云朔一个并不体贴殷切的人,因为想太多,把事办得复杂了。


    其他人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谢云朔还在默默想这件事。


    众人的话题已经进入下一段。


    谢清菡有些愁眉苦脸地问:“今日这雨到底下到什么时候?若明天还下雨,咱们是不是去不了妙虞山庄了?”


    好不容易盼着能出门去游玩,并且还不是各式规矩繁多的宴会,这几日谢清菡的一颗心挂在这事上,眼巴巴盼着。


    若出了意外,又去不了,她一颗心都要碎了。


    夏容漪劝:“如果明天还下雨,你们就改日再去,其它事一切照旧。”


    谢清菡脸色更难为了。


    这时,姜姒开了口,一字一句口出清晰,抚慰谢清菡。


    “今日的雨,是早晨下的。‘晨雨闻鸟鸣,不久即转晴’,来知行斋的路上,我听到树梢鸟雀叫,这雨不定到午间就停了。雨后若天光云薄,明日就能有太阳,地很快就干了。这些是我从书里看的,错不了。若今日是傍晚下雨,有云有雾,不定还要连绵几日。”


    众人都静静听她说着,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无人反驳。


    不过,夏容漪没说什么,并不表态,看样子对姜姒所说的话持有几分质疑。


    对明日她们的出行,也维持着她方才的定论。


    若天不晴朗,外面泥地湿滑,就不便出门去了。


    婆母不说话,姜姒便也收声,不再安慰谢清菡。


    不过她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抹鼓励眼神。


    姜姒不单看杂书,看了书后也会多多观察,以助融会贯通。


    看过书之后,她以书中内容观察平日天气,判断了两年,几乎没怎么失误过。


    偶尔还能预料天气。


    但这些事就不便在婆母她们面前多说了,多说无益,也没必要多显摆。


    并非人人都像父母弟妹那样,愿意听她说这么多,并且信服她,赞赏她。


    只有谢云朔多看了她一眼。


    又有新发现。


    姜姒竟会观测天象,预料云雨,他很惊讶。


    果不其然,一家人在一起说了这些话后,过半个时辰再推窗看外面,雨已经停了。


    外面院子的青石砖上,薄薄留了一层雨水。


    天空也不算多昏暗,不见什么乌云。


    从正屋出来,走出屋檐下,谢云朔无意识地开口同姜姒说:“没想到你还会这些。”


    虽然两人不对付,不过姜姒在他面前反而什么顾忌也没有,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她想说便说了。


    “那我还告诉你,有可能这雨也就一小片地域下了,恐怕都还没到城外,这雨盖不了多少地界,你信是不信?”


    “果真?”谢云朔不太相信。


    不过他看姜姒说得坚定,不像是在逗他玩笑。


    姜姒回:“不果真,这个只是推测,没有几成把握。”


    回去时候不必再打伞,二人始终错开半臂距离,一前一后回到小冼逸居。


    因为在外面踩了雨水,谢云朔衣衫还淋湿过,两人回屋后,都擦身换了干净衣裳,在屋里不再出去了。


    因为这场雨,竟然又要在屋里闲一天。


    既然没事,谢云朔应当去正屋待着,换完衣裳后,要从书房离开前,他想着姜姒说的话,唤了邱泽。


    “去,吩咐一个伶俐的家丁,去城外看看,这场雨下到了哪里。”


    邱泽刚才没跟着去正院,没听见姜姒说的话,他不解问:“公子为何问这事?”


    谢云朔不想解释,是因为他对姜姒随口说的话上了心。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照做即可。”邱泽一抿唇,低着头麻利地退了出去。


    待谢云朔回到正屋后,见已经收拾妥当的姜姒和丫鬟,在炕桌上摆棋盘,白子放在她自己的一边,另一边是黑子。


    谢云朔诧异问:“你怎么想起同我下棋。”


    “反正今日外面地湿,也没什么事做,下棋打发打发时间。你若不下,我就和丫鬟下了。”她说得无谓,似乎原本没有定要与谁下棋。


    谢云朔道:“你们下吧,我看看。”


    奇怪,他明明是愿意的,但是说出口的却是拒绝。


    总觉得他们二人对坐,忽然安安静静地下着棋有些怪异。


    姜姒本不想给他眼色看,他拒绝她,还是没忍住甩了他一眼。


    “该不是你文武双全的名声浪得虚名,怕同我对弈输给我吧?”


    谢云朔矢口否认:“没说不同你下,只是先让丫鬟陪你。”


    他还需要再做一做心理准备。


    谢云朔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防什么,只是看到姜姒侧身坐在那处,为了下棋将衣袖折了一折,搭在雪白皓腕上,纤纤素手拈着一枚白润的白玉棋子。


    那姿态柔美婉约,让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怪只怪这一场雨下得暧昧缠绵,将人锁在屋里,又无事空闲。


    两人不争吵时,竟还有些不习惯。


    其实姜姒也不习惯。


    她摆着棋子,是本来给自己和丫鬟下棋的,谢云朔过来了,她随口一提,谁知他竟拒绝了。


    气得姜姒只怪自己多嘴,给了他好脸色,还让他拿乔上了。


    什么让丫鬟先陪她,他待会儿再陪,只是他不想的托词罢了。


    这状况让姜姒觉得奇怪,出门还为她打伞,注意着她没见台阶担心她踩水,一回来就打回原形。


    莫不是非要露在人前,他才肯好好做人。


    姜姒不再理会谢云朔,哪怕他站在一旁,一副要观棋的架势,她也没再多给他一个眼神,专心和丫鬟下棋。


    舞婵素来是陪她下棋的好对手,被她教得下棋时二人不以主仆相称,只称对方“黑子”,“白子”,公平公正,不会伪装谦让。


    下个十局棋,舞婵也有三四局赢棋的时候。


    其实姜姒并不擅下棋,她不工于心计,只是喜欢这种对弈的模式。


    偶尔下雨天,哪里也不能去,便摆上棋盘,下个两局打发时间。


    她一眼也不看谢云朔,看起来认真下棋,谢云朔以为她是个围棋高手。


    结果看着看着,发觉棋盘上棋势平和,他的猜测再次落空。


    谢云朔看姜姒如此刚强当仁不让的性子,还以为她下棋也会攻势犀利,结果步步温和,徐徐图之。


    无意识之中,谢云朔走上前来,提示她:“为何不下这里?”


    姜姒听他语气,知道他应当是擅长下棋的,可是因为她好心相请遭他拒绝,她没理会他的支招。


    反而警告他:“观棋不语真君子。”


    谢云朔点头,不再说话了,不过仍然站在一旁看。


    无端让舞婵态度紧绷。


    她一个丫鬟坐在这儿下棋,让谢云朔站在旁边,多少有些提心。


    跟在自家主子身旁陪着下棋已经习惯了,但是因为不清楚谢云朔脾性,又觉得他难以相与,脾气不善,所以她没法做到心安理得。


    不知不觉就露出了坐立不安的姿态,总是犹豫要不要站起来,让谢云朔坐下。


    姜姒看出来舞婵的不安,落棋时,她眼睛盯着棋盘,慢身说:“怕什么,是他自己要站着,与你何干,好好坐着。”


    姜姒这样说,舞婵更有些慌了。


    不过她是姑娘的丫鬟,只需听姑娘的即可,所以又摆正了双腿,端端坐着了。


    谢云朔对此没什么反应。


    的确是他自己拒绝了她对弈的邀请,要站在这里看,无需旁人为此诚惶诚恐。


    这一局棋最终是姜姒胜了,但她赢得踏实,不够凶猛,只赢了半目。


    游鹿和舞婵收棋子时,邱泽从外面走进来,对谢云朔汇报说:“回公子,果真,这雨下的不广,北城之外都没雨。”


    姜姒听了这话,抬眸看向谢云朔,眼神玩味。


    “你竟还派人去问了?”


    谢云朔脸色一黑,重重看了邱泽一眼,邱泽吓得一愣。


    他并不知道这话回话要私底下偷偷跟谢云朔说,公子也没交代啊,失策失策。


    他一个公子肚子里的蛔虫,如今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邱泽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


    姜姒盯着谢云朔的脸色,觉得好笑,方才被他拒绝下棋的不悦也没了。


    不说旁的,谢云朔这样有意询证的态度,是她推崇的性格。


    如果她说了什么话,旁人不记得也不在乎,没有好奇心,那才是无趣。


    尤其谢云朔派人去询证之后,被她知道了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又多了几分味道。


    她不断拨弄着手边瓷盅里的棋子,若是会顾及旁人心情的人,恐怕不会追着问,可是她见到谢云朔不自在,非要追问。


    “怎样,这下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


    谢云朔逃不过,只好应声。


    “是,你说的果然不错。”


    还好,这也不是个嘴硬的,又让姜姒对他改观一分。


    原以为他这样的人会自视甚高,不承认她厉害,竟然不会,姜姒很意外。


    这时,谢云朔为了转移话题,接话说道:“好了,现在我陪你下棋?”


    他的话是问句,若没有发生刚才的事,姜姒可能会因为要报复他,也拒绝他。不


    过现在她决定答应他了:“坐吧,你持黑子。”


    谢云朔落座,他问姜姒:“你为何喜持白子?”


    姜姒把玩着手中一枚玉子:“因为我要后来居上。”


    她喜欢持白子在后面逆转局势的感觉,谢云朔能懂,因为他也喜欢持白子,更有挑战。


    不过因为姜姒已拿了白子,他只好拿黑子。


    二人开始下棋了,黑子为先。


    刚才姜姒同舞婵下棋时,气氛清闲幽静,结果轮到她们二人,两人没下几步,就会争执起来。


    “谢云朔,你为何要下那里?”


    “因为要杀你的气。”


    姜姒没想到谢云朔下棋竟然这般凶猛,步步都是杀招,都是为了占她的气,吃她的子。


    她下棋只是打发时间,并未深入钻研,头一回遇到他这样的,毫无招架之力。


    姜姒越下脸上表情越冷,目光黯淡无光,越到后面下得越艰难。


    整个棋盘上黑多白少,定局之时,姜姒幽怨地盯着谢云朔。


    “谢云朔,你有必要吗?”


    谢云朔面上带着笑。


    赢棋自然会让人心情愉快,尤其他还把姜姒杀得片甲不留。


    他心情好,不免多说几句话。


    “既是下棋,必当竭尽全力,才是尊重你。我若让你棋,你又要不开心了。”


    这话倒说得在理。


    对姜姒来说,尽管她并不擅长下棋,可还是希望对手能够认真对待棋局,有输有赢才有乐趣。


    有输的失意,才能衬出赢的欢快。


    可是她现在输了,输得气愤,因为她输给了谢云朔。


    她把自己的白子捡走:“想不到你如此擅下棋。”


    她竟然没生气,反而还夸他,谢云朔心情越发畅快。


    “下棋如同带兵,走第一步时,就想到第十几步后,唯有把敌军杀得片甲不留,保护我方将士,才是一名好主帅。”


    姜姒点点头,颇有收获。


    人人都说谢云朔是天赋异禀的将帅之才,原来不是奉承话。


    和他对弈,让她切身体会到此人杀伐果决,头脑清晰。


    她自己落子时常常要思索,整个棋局,谢云朔竟几乎没什么犹豫。


    仿佛一早就预料到下一刻,下下刻,棋子该落在哪里。


    甚至于她推测他不单只有那一条策略的脉络,他也对于其它可能的局势也早有判断。


    整张棋盘对他来说似乎就像沙盘,沙场点兵,顾前顾后,纵观全局,运筹帷幄。


    只在对弈棋桌上,都能看出谢云朔气势如虹。


    姜姒拨弄着白子,一时又一时地抬眼看谢云朔,不知怎的,下完棋再看他,好像看另一个人似的,耳目一新。


    连带着看他的脸,都有了几分更有气势的俊气。


    谢云朔注意到她频频看他,内心波澜四起,嘴上忍不住不客气地调侃。


    “怎么,看我做什么,跟我下一场棋,察觉到我的好了?”


    姜姒忍住对他翻白眼的冲动,眼帘微颤,眸子转向一旁,不予理会。


    他这副一点都不客气,不收敛的模样,真是讨厌。


    什么时候能做一个谦虚谨慎,温和细致的人,再说这话吧。


    不过,姜姒内心清楚,谢云朔永远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他此人,正如一轮烈阳,以他亘古不变,熊熊不断的烈火,光照疆场,福泽万民,保家卫国。


    若让他做一轮冷月,那便不是他了。


    第33章 【VIP】


    姜姒把玩着棋子,琢磨谢云朔大概兴致见涨。


    他捡着黑子,眉头微扬:“再来一局。”


    “不下了。”姜姒察觉到他意犹未尽,她才不想跟他再来一局,继续被他杀得丢盔卸甲。


    有来有回才有意思,这样被一直压着毫无招架之力,不但她没有乐趣,还会被谢云朔的乐趣刺目。


    遭了她的拒绝,谢云朔并未失落,难得因为赢了姜姒的棋,心情开怀,极有耐心。


    “你跟你的丫鬟下棋,换下我来教你下,如何?”


    他不会说什么让着她的话,下棋便要认真,尽全力,倘若相让,也失去了棋局的妙处。


    可是姜姒不想同他下棋,那他可以退一步,教她与别人对弈。


    姜姒把玩手中棋子,没想到他没有缠着她要下棋,反而退了一步。


    宁可说教她与别人下棋,也没说要让着她,这倒令姜姒挽回几分心情。


    她虽然棋艺平平,可是不论同谁下棋,都说好各凭本事,不退让。


    舞婵能做到,所以才一直是舞婵陪她下棋。


    谢云朔这句话,说到了她心坎上。


    除了不想与他下棋,姜姒也想知道,他的棋艺精进到了何等程度。


    有了主意,姜姒并未直接回应他,而是唤舞婵上阵:“来,你来持黑子。”


    舞婵应声。


    她这态度分明,谢云朔明了,起身来到姜姒身后。


    舞婵在对面坐下。


    这样的场面,恐怕只有他们这两个不拘小节的人身边才会发生。


    丫鬟坐着,主子站着。


    姜姒不觉得奇怪,谢云朔也没觉得奇怪。


    舞婵因为要下棋,只能落座。


    言清在外煮好了茶,进屋来看到这一幕暗惊,又进几步,见到桌上棋盘,才懂了落座的丫鬟是要陪夫人下棋,神情遂归复如常。


    公子站在夫人身边,是要指点


    她。


    也是两个主子心宽。


    言清放轻脚步,走近轻声问:“奴婢给公子端个绣凳来坐?”


    谢云朔没回头,回绝说:“不必,站着即可。”


    他站着更方便纵观全局,看姜姒的棋路。


    然而对姜姒来说,感觉身旁像杵了一根柱子,还拦着她的光。


    她觉得他有些碍眼,哪怕只是碍着一些余光。


    “你还是坐下吧,站在这儿拦着我的光影。”


    “行吧,拿绣凳来。”谢云朔不再拒绝。


    可是等丫鬟把绣凳端过来,放在姜姒身边,谢云朔坐下,两人反而凑得更近了。


    姜姒一侧头,就是谢云朔的脸。


    她心一惊,脱口而出:“你还是站着吧。”


    谢云朔盯着她,抿唇,唇线微微延伸,一副欲言又止。


    “你到底想让我坐着还是站着?”


    他现在坐在她旁边,一开口说话,那道低醇的声音便仿佛在姜姒的耳畔,低沉,清晰。


    姜姒说道:“既然你不怕累,那就站着,坐在这儿,我……”她想不出要说什么,有几分难以启齿。


    谢云朔无奈,只好又站起来。


    平心而论,让他坐在姜姒身边,他也觉得不自在,因为要看她面前的棋盘,需得微微倾身,两人的位置因此离得更近。


    姜姒只要一回头,他们便能看到各自的面容。


    如此之近,呼吸纠缠。


    站起来之后,双双都觉得自在了许多,谢云朔又让人把绣凳收起来。


    他们二人容貌都是一等一的艳丽,两人登对如神仙眷侣,不争不吵时,姜姒垂眸看棋局,谢云朔站在一侧指点她。


    他伸出手臂指示时,他那鸦青的宽袍大袖落在姜姒身边,二人如仙遗世,甚至教其他人不敢直视。


    谁盯着瞧,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姜姒已经落子了,她问:“你准备怎么教?”


    谢云朔不但带兵打仗,也会教人习武,经验丰富。


    他没有犹豫,敞开了说:“你先自己下,我再告诉你哪里不对,如何改进。”


    姜姒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这一眼不再有任何情绪,反而真挚。


    她以为,以谢云朔傲气自得的脾气,会直接教她,在前面牵着引着,用他的那一套,套在她身上。


    然而他这么说,让人保留自主性,再提出改进意见,能让人意识到自己与师父的差距,印象更深刻,才能有长进,的确更好。


    姜姒意外,谢云朔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既会下棋,在教人时也进退有度,因材施教。


    “好,就按你说的来。”姜姒满意。


    她也喜欢这样的方式,而非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按自己的方式下了几步棋,随后就等着谢云朔指点。


    一开始局势并不明显,他只告诉她如何建立局势。


    两人一问一答,倒还融洽,见他有真才实学,姜姒也不抗拒,认真听着,果真有收获。


    被谢云朔带着下了两局棋,姜姒发觉他颇有大局观,有时为了后续的局势,甚至在前期会损失一些,当卖则卖。


    当根据他的指点收网,倒转局势,吃掉别人一大片子时,姜姒头一次从围棋中获得盈满的成就感。


    刚才被谢云朔杀得片甲不留的不美妙,顿时荡然无存。


    她笑意盈盈,因为心情愉快,难得对他好声好气有几句好话。


    “你果真厉害,竟能想到这样枉尺直寻的策略。”


    物以稀为贵,夸奖听得多了,来自于姜姒的夸奖少之又少,显得尤为稀罕。


    同上次帮她摘桂花被她夸一样,谢云朔有种异样的满足之感。


    “如果你想学,我还能再教你其它的诀窍。”


    他们这两句对话,不知为何,听得身旁人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了。


    两位主子的声音,一柔和甜蜜,一低沉悦耳,如凤凰齐鸣。


    姜姒点点头:“下次吧,今日下够了。”


    坐了太久,她有些坐不住了,须得起身走一走。


    姜姒不是静心的性子,下几盘棋打发时间后,只想站起来走走。


    外面地还湿着,她便领着丫鬟出了门,在廊下转圈,看雨中的院子。


    她出了门,谢云朔坐在原位,桌上的棋盘还没让人收,他把棋子一个个撤下,再摆上去,摆成方才白子与黑子起始十手的状态。


    按照他的法子,以姜姒的棋路,换成自己与自己对弈。


    不过他摆着这些棋子时,心也不静,时常手里捏着棋子,没放下去,想了会儿才会落下。


    这棋子手感陌生,不是他院子里的棋,是姜姒自己带来的。


    白子是普通的玉髓,黑子是黑曜石,触手冰凉,体量更重。


    他唤邱泽把他的棋盘棋子摆出来,用着他熟悉的棋子,心绪才平稳一些。


    不过又不留神被牵引到了外面,也不知道姜姒在外做什么,哪里都不能去,还去了那么久。


    谢云朔摇了摇头,觉得他似乎有什么病症似的,不能专心。


    此时,姜姒顺着屋外廊下,一路行至回廊,避开积蓄雨水的地方,在回廊的坐凳栏杆上坐着。


    深秋雨后有些凉,不过空气清新,透着些泥土与草香气。


    姜姒打量着谢云朔的院子,越看越喜欢。


    他这冼逸居,房子不多,也就前后三处坐落,多的是回廊、小花圃,有几处月洞门相连,大片竹林。


    景都不算大,小巧,精致。


    比姜家四四方方的院子更宽敞别致。


    雨水洗过的石头砖块油润生黑,清透干净。泥潭里因为压了满满鹅卵石,还讲究着是白花石,没怎么见泥土溅出来。


    虽是有水,却处处干净。


    姜姒琢磨着,若再种一些她喜欢的花,就更好不过了,只是不知道谢云朔愿不愿意。


    他这院里的花不多,多的是藤蔓花,姜姒喜欢牡丹。


    牡丹一种下,便是喧宾夺主,他大概不喜欢这样的。


    他的院子偏向清雅。


    不过姜姒还是决定问一问,她又坐了坐,绕了一圈,看到一名老家丁正在修剪芭蕉树。


    她又在一旁看了会儿,看黄青色的嫩芭蕉叶卷舒,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屋子里。


    回了正屋,见谢云朔仍在摆弄棋盘,自己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同时对弈。


    不知他有没有看到她回来,还在继续摆弄棋子。


    姜姒凑到他跟前看他,谢云朔仍头也没抬,一副专注思索的模样。


    姜姒觉得有些奇怪,他自己与自己对弈,还能下得如此专注。


    其实谢云朔的余光早就看到她了。


    不知为何,他没有抬头去看她。


    实际上,手上的棋子一连几手落下,都不算有章法。


    姜姒没发现他小小的不对劲,只以为他下棋下得太专注。


    反正他对面没人,她便在他对面落座了,坐下来后细看,发觉他换了棋盘与棋子。


    他的棋子,白子是羊脂玉做的,黑子像是烟晶,如此奢靡。


    她从棋盅里捏了两枚棋子放在手中把玩,触感细腻冰凉,实属上乘之物。


    谢云朔问她:“你要下吗?”姜姒摆头:“看你下。”


    自己与自己对弈是很难的,她看到棋盘上白子与黑子僵持不下,各有形式,就知道谢云朔费了不少心思自己同自己博弈。


    她看得兴致勃勃,谢云朔却下着下着没再动了。


    姜姒正看着尽兴呢,催促他:“你怎么不下了,犹豫了?你下棋不带犹豫的。还是自己跟自己对弈,策略便打架了。”


    她的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略带调侃,谢云朔摇头:“不下了,下棋需静心。”


    这话说得未经思索,脱口而出,姜姒目光探究,盯着他:“怎么不静心?”


    谢云朔自知失言,抬手捡棋子,捡棋子时可以什么都不想。


    姜姒趁机问他:“我能不能在你院子里种些我喜欢的花,或是直接连盆摆也行,但是我更喜欢长在土里的。”


    “什么?”


    谢云朔明了,她刚才出去看院子去了,便生了改造院子的心思。


    姜姒注意着他的眼神和反应,坦白说:“我喜欢牡丹,可是若种起来就是大片大片


    的。”


    谢云朔:“不好。”


    姜姒坐直了身子,面貌紧皱:“为何不好?”


    “太艳丽,不适合冼逸居。”


    姜姒盯着谢云朔,提起一口气:“不知道你又是什么出尘脱俗仙风道骨的佛子,哪里还嫌弃上牡丹艳俗了?”


    她有些置气,不欲同他说了,又起身出了门。


    谢云朔下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若你喜欢,那就种几株”,可忘了她是骄矜的脾气,没什么耐心。


    姜姒这再一去,直到午膳时才回,也没再同谢云朔说什么话。


    她不说话,他也寻不到机会告诉她他转了心意。


    两人就这样又僵持了。


    夜里姜姒早早就睡了,她明日要出门,不欲多耽搁。


    有些事,一旦错过最佳时机,再说什么都晚了。


    姜姒睡前胸中还卡着一团气,谢云朔不应她提议种花之事,她本没放在心上。


    她也没指望他能答应,花一种下,院子格局就改了。


    若是有人在她的院子,把她的花拔了种上旁的,她也不同意。


    她都晓得,可是仍然对谢云朔拒绝她的事有些放不下,咬牙切齿。


    “死谢云朔,可恨!”


    骂完这句,姜姒心里就好受多了。


    她想着,不能种花,就买一些开好了花的盆栽,摆在屋里自己看。


    过了一夜,这事便过去了。


    昨日下午外面的地就干了,姜姒早晨起来,见天光大亮,知道她的推测没有失误。


    今日是个晴天,出门的事不耽误。


    再者,那妙虞山庄在城外,都不一定有没有下雨。


    是个晴天,姜姒心情大好,一扫昨日阴霾,早早起来,穿上早已备好的衣衫,梳了简单的垂鬟髻,戴绒花和白玉簪。


    她今日衣衫以简单绿色为主,鹅黄腰带为辅。


    旁人需要嫣红来提气色,才能人比花娇,她穿绿色衣裳却丝毫不显老气沉闷,反而衬得她人就是那绿叶中的一朵娇花。


    出门前,还需去向婆母请早安,谢云朔过来正屋前等她。


    原本谢云朔侧身看着院中花圃,听到屋内有脚步声传来,扭头望去。


    见丽人露面,他那看着姜姒的眼神,有一瞬不瞬的凝滞。


    她今日这发际垂在脸侧,显得人柔和了,令人耳目一新。


    平时看惯了她明艳利落,今日格外与众不同。


    姜姒正和丫鬟说话,扭过头来,看到了他的眼神。


    谢云朔没有收敛,表情的意味太明显。


    姜姒走到谢云朔面前,直白地问他:“你看什么。”


    她知道她今日打扮得温婉,犹记得,谢云朔曾说希冀娶一名温柔和顺的女子。


    思及此,姜姒冷哼一声:“别看了,我不过是为了方便重新梳发髻才弄成这样,不是什么柔情似水的女娇儿,也不是打扮给你看的。”


    她一开口,又是那呛辣的味道。


    其实,谢云朔并非因为她是什么样子,而发生眼神心态变化。


    而是她今日面上还抹了胭脂,看着面色粉润,发髻又温婉,好似有几分女子的娇羞,意蕴不同。


    但谢云朔不好向她解释,只说:“你误会了。”


    姜姒没听懂,她觉得她没误会。


    请罢早安后,谢清菡跟着姜姒一同出门了。


    谢云朔独自回到冼逸居。


    一连几日,都在这院子里见到姜姒,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她一出门,没有女子说说笑笑的声音,即刻就变得冷清了。


    谢云朔站在院门处,打量院子,看了又看,想到那没来得及说的话。


    犹豫几息后,他叫了人来。


    另一边,姜姒乘坐的马车已经向着妙虞山庄所在的方位,经城南外门而出,向西南方而去。


    妙虞山庄虽在城外,其根源是豫国公府的产业,一路上的车道埋得平整结实,一粒石子都没有。


    车夫又行得稳当,坐在车中,人几乎没受什么颠簸。


    姜姒多日不曾出门,婚后首次出门见人,心情几多愉悦。


    她拂开车帘,透过卷起的竹笭看向外面的层林尽染,落叶如铺。


    谢清菡忽想起件大事,犹豫后对她道:“嫂嫂,你知不知道今日还有其他人也在妙虞山庄。”


    “哦?”姜姒回过头来,“都有谁?”


    谢清菡说得吞吐:“我蔚宁表姐她们也在。”


    姜姒笑容不改:“原来是她们啊,知道了。”


    谢清菡有些诧异,她主动提醒姜姒,是因为她知道蔚宁表姐她们从前似乎不太喜欢姜姒。


    今日碰巧聚在一处,她担心发生什么事,所以提前提醒嫂嫂一句。


    结果姜姒竟然没当回事儿一样,谢清菡有些佩服姜姒。


    姜姒并非装的,是真没放在心上。


    从前她都不在意,更何况如今已经嫁给谢云朔了,她们再讨厌她又能如何?


    不破坏她的好心情便好了。


    姜姒近日乘坐的是大将军府的马车,车顶满满朱色盖,四匹马拉,气派尊贵,车内宽敞,还放着条案,摆着瓜果、香炉。


    从前她对贫富贵贱不怎么在意,嫁入将军府后,过上比从前更优渥的日子,倒觉得越来越不错了。


    既然如此,其它事更不必在意。


    她到时,妙虞山庄停马车的林地场中,已经停了挂着“萧”字的萧府灯笼和“秦”字灯笼的马车,她的好友都已到了。


    她们几人都还待字闺中,不如她这个已出嫁的妇人出门繁琐,妙虞山庄的侍从将她引进去,先在前院的雅间上茶坐一坐。


    果园在后院之后的山上。


    这妙虞山庄的雅间上座并不是封闭的,而是一座一座的通透座轩,两面木栏两面轻纱帷幔,以此作通透的隔断。


    还能看见其他座轩里的人。


    隔帘相望,一旁座轩的人还没来,已经摆了插花、茶水,想必就是谢清菡所说,柳蔚宁那群姑娘家。


    侍者将人带到,萧蔷月她们都站起身来,纷纷朝姜姒围了过来。


    几人亲热坐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多数的话都围绕着姜姒。


    问她婚后如何,同谢云朔有无争吵,公婆待她如何云云。


    众人一时忘了神,没注意姜姒身边还跟了个小姑娘。


    姜姒将谢清菡拉到面前,同她们介绍:“这是将军府大房的三姑娘,谢云朔的胞妹,名清菡。”


    众人见她把小姑都带了来,那繁多的问题顿时噤了声,都等着她说下文,才能判断该如何说话。


    谢云朔的妹妹众人从前少见,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怎么今日姐妹相聚,竟跟着姜姒来了?


    初次见嫂嫂的好友,谢清菡还有些拘谨,姜姒牵着她的手,一派亲热。


    “三妹妹常在家中,我带她出来松范松范,无事,我们说我们的,待会儿送她去后山摘果子。”


    众人见姜姒对这个三妹妹亲热有加,便知道这是个好的,不然也不会带来在她们面前。


    因此该说什么还是说什么,只不过略有顾忌,不会说得太直白。


    她们还是问谢云朔待她如何,姜姒自然先说好,公婆长辈们也好。


    正说着话,外面庭院传来一群人进入后行走说话之声,她们站在座轩之下,蜿蜒呈阶的青石板处。


    那些人站在台阶下,看见她们有人在此,以为今日清净的心思顿时不满。


    “这里怎么还有旁人?”这语气便听着有几分傲气。


    姜姒转头望去,正中几双直直盯着她的视线,有柳蔚宁等人,竟还有贵妃甥女徐红菡。


    这些人竟走得近了。


    她们个个穿着华服,各式花绫、织锦,色彩明艳,妆容稠丽,如同一株株开得正盛的花,看着赏心悦目。


    姜姒自己不爱作这样打扮,但喜欢看旁人这样。


    不过这些人不喜她,见着面了,话里


    话外夹枪带棒。


    “姜姑娘,哦不,现在是谢夫人,别来无恙。怎么成婚后,反而作了这样老气温吞的打扮?可不像你。”


    她们指的是姜姒今日穿着,与从前相差无几,看着却没什么气势了,所梳发髻也是温婉柔顺的,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几人对视一眼,眼神乱转,嘴唇微动,轻声耳语几句。


    她们这样议论,都不换一个地方,在人前便这样,明摆着让人知道她们在议论她。


    “她打扮成这样,难不成是在讨好你表兄?”


    姜姒看了一眼就没看了,转回头去继续从好友说笑。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她都能猜到她们在说什么。


    姜姒并不介意,他人说一万句,都不足以构成她一根头发丝。


    自己过得如何,自己心里清楚便好,不需要旁人认同。


    萧蔷月不满道:“怎么,从前闺中时她们嫉妒你生得美貌,挑三拣四,如今你嫁了谢云朔,一个是他表妹,一个对谢云朔有意的女子,怎还能说些碎嘴的话。”


    姜姒无谓道:“有妒才有长舌,谁会去说一个不在意的人呢?”


    众人纷纷笑起来,萧蔷月点了她一下:“还属你会骂。”


    第34章 【VIP】


    姜姒没管外面旁人如何说。


    不过萧蔷月悄悄告诉她:“那徐红菡,似乎瞧上你家夫君了,常常打听他的事,还送了柳蔚宁她们不少名贵首饰笼络关系。”


    姜姒纳罕:“这是为何,谢云朔又不是未娶之身,她做这些,能得到什么?”


    其她人心里有话不敢说,传着眼神,眼皮险些都要闪着了。


    萧蔷月附在姜姒耳边小声说:“或许是盼着你和谢云朔闹不和,闹和离,盼着做续弦。”


    姜姒惊讶不敢信:“怎还有这样的,那谢云朔可真是个香饽饽了。”


    不过想想也是,忽略他那不可一世的性格,和不说软话,刚直自大的性子,无论是论身形、样貌,还是前途,单看各项都有难超过他的年轻公子。


    更遑论这三者于谢云朔一身齐聚。


    这样的青年才俊,如太阳耀目,自然信众多。


    向往爱慕他的人,尤其贵妃甥女这样出身高的,都会有“凭何是姜姒”的想法。


    不止她,其他想嫁入谢府做小将军夫人的,也都一双眼睛紧紧盯着。


    姜姒知道,自己从前已是毁誉参半,如今占着这大好事,害许多人不能如愿以偿,她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但她明确,自己无需为此焦虑。


    正如刚才她说的那句话,只有过得好,才会招人妒忌,为此她要过得更好才是。


    另一旁,柳蔚宁她们见对方没反应,自知无趣,拾级而上,进了另一处座轩。


    不过话题仍然围绕姜姒。


    有人说:“姜姒看着可不像从前了,穿得这样长年纪,这样打扮,真是老气横秋。”


    “这般违背从前,恐怕是刻意做给谁看的?”


    “看也没用吧,以我表兄的性子,他二人想好生来往,难得很。姜姒此人想靠装温良来笼络人,恐怕装不了多久,说不了几句话就得露馅了。”


    一旁的徐红菡问:“那你表兄心仪什么样的?”


    柳蔚宁挺胸昂头,徐徐说:“表兄同姜姒不和,那他所愿,必当是与姜姒相反的。言行举止内敛柔顺,温柔小意有才情的女子,就像温太傅膝下长孙女之类的世家女子。”


    几人说着闲话,在没问没见过的前提下,都以为姜姒和谢云朔难以相处。


    因为他们二人一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再看姜姒反常,便以为她是讨好的那一个。


    一群闹不清事实的姑娘全都在看笑话,却不知谁才是笑话。


    说了会儿话后,姜姒她们带着丫鬟,拎着竹篮,有说有笑地去后山摘果子。


    这时节有苹果、枣、橘子、柿子,后山这些果树被精心打理过,供各位夫人姑娘游乐赏玩所用,树枝干净,果枝低垂。


    姜姒让丫鬟们陪着谢清菡随意玩耍去了,她自己拎着小篮子,打发时间似的随手摘几个果子。


    大多时候都和萧蔷月她们说着话。


    谢清菡不在跟前,几人说话无需顾忌,才敢敞开了说。


    这几日姜姒经历的种种,不偏不倚的都说与她们听。


    还有昨日,她说想在院子里种牡丹,谢云朔没同意之事。


    几位知心姐妹自然是一通怒骂。


    牙尖嘴利的萧蔷月:“呸!我就知道谢云朔不是什么好人。不过种两株花,能怎么他的?真是独断,过分。这日子谁能过得了一天?”


    说归说,其实姜姒自己反而还好。


    她叹口气,对她而言,眼下最严重的问题,是她要和谢云朔在十一月出征日之前,最好传出喜讯的大事。


    正在怨怪谢云朔不体贴人,待人不好的几位姑娘,听了这话,顿时齐齐噤声,不知说什么是好?


    乍一听这事,就如同听到有人说这苹果树上结了梨一样离奇。


    众人不敢想,也想不到,姜姒和谢云朔若有了孩儿是什么样的光景。


    她们二人,莫说行周公之礼怀上身孕,眼下只是双方客客气气的都难。


    这样的状况下,谢云朔的祖父提出那样的要求,太强人所难。


    姜姒又补充说:“谢云朔说无需太过在意,一切随缘即可。”


    “那你呢,你怎么想?”秦知宜问她。


    姜姒其实已经想了多次了,因为说的事关系严重,她少有的开口时有几分迟疑,言行都有显然不习惯的不自然。


    “我能,若留个后,有子嗣傍身,也能陪着我。”


    身为她的好友,秦知宜她们能看出来,姜姒有心事。


    她很少有这样说话做事带着几分沉重,以及不自信时。


    哪怕说出的话已有了结论,仍然带着消却不了的犹豫、彷徨。


    秦知宜站在她身旁,递给她已剥开,带着皮的橘子。


    “我尝了一瓣,这个不酸,你先吃一些。”


    姜姒接过,吃两片橘瓣,正了正心。


    随后,她徐徐对她们说了那个梦。


    如果没有谢云朔祖父的叮嘱,没有那个骇人的梦境,姜姒压根没想过留后的事。


    她以为她和谢云朔是一对形同陌路的虚假夫妻,既然都分房睡了,等闲不会再聚到一处,没有任何契机会让她们完成欠下的洞房花烛夜。


    俗话说“十年车夫,舟上色变。”再是经验老道的人,遇到不熟的事也会彷徨不知所措。


    更何况此事涉及到她与谢云朔两个人。


    令姜姒犹豫的,是该着急,还是真不当一回事同谢云朔持一样的态度。


    连平时最爱说话出主意的萧蔷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秦知宜说了一句让姜姒醍醐灌顶的话。


    “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做什么?这事是急也急不来的。你若愿意同他有子嗣,那就尽量去尝试。若有子孙福,早早就来了。若没有,两人再努力不也徒劳吗?”


    她们这个知宜,最是大智若愚。


    许多复杂事,到了她嘴里也能化成简单,最是随遇而安,对什么都不急,反而有好结果。


    姜姒瞬间就清醒了。


    的确,从前道听途说,知道许多人家,有些夫妻多年难有子嗣。


    有些早早的就有了。


    子孙福自有天意,并非她想急就急得来的。


    如果她想要子嗣,就可尽快努力。


    若不想要,就拖延。


    姜姒始终有几分不确定的事,总算在此刻尘埃落定。


    这一次,答应这件事是为了她自己。


    她和谢云朔可以永远不和睦,一辈子相看两厌,但是她需得有一个属于自己血脉的孩子,做她立足的仰仗。


    下定主意,她说:“好了,我知道了。”说罢,面上重复笑颜。


    总算解开了一个心里的大疙瘩,姜姒再不为难,余下的,就只是和谢云朔如何相处的问题。


    这种事情急又急不来,顺其自然最好。


    姜姒想得最简单,圆房一事,就权当作是喝药了,两眼一闭,喝得干干净净。良药苦口,喝完了也就好了。


    山庄的果树都兴得极好,姜姒将自己亲手摘的果子装了一些,预备带回将军府。


    在果园里踩了土地,脏了袖子,众人在上房里重新梳了头,换了衣裳,用了两餐饭食。


    妙虞山庄的饭菜清新,制式精细,最妙的是每道菜都用了各式果子、花朵来制作菜肴、甜点。


    橙泥樱桃肉、酸梅排骨、月季花宣饼、红枣山药泥……


    姜姒吃着好,还带


    了几样菜才打道回府。


    她这一出门就是一整日,在外面用了两顿膳食。


    从前她在外游玩,碰上什么好的吃喝玩意,都会带回家中孝敬父母、弟妹,这习惯延续到现在。


    她带回的这些吃食,便只能便宜谢云朔了。


    想着这事,姜姒就有些心里不平。


    凭何谢云朔拒绝她气她无需犹豫,她还眼巴巴地给他从外面带东西回去。


    她看着那些装在食盒中的吃食,又不想给他。


    待会儿让谢云朔眼睁睁看着,她带回来的吃食,给旁人都不给他。


    带着这想法,姜姒从离冼逸居最近的将军府角门处进入,走至院外小巷道中,就听见院子的方向传来几道陌生人声。


    声音粗犷,似乎是中年男子。


    院子里还有其它响亮嘈杂的声响。


    姜姒不解,同丫鬟们含着探究目光进入院儿里。


    就见左右两处花圃中,有不少穿着粗衫的家丁正在劳作,掘土翻新、整理株苗。


    一旁青砖上的竹篓中,堆放着运来的新植株,院中之前种的花花草草,有些被挖了出来,重新平整土地。


    如此大的动静,是在干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谢云朔正站在屋檐下望着院中情况,看似是在监工,见到姜姒回来,他目光平平,面色无澜,没准备走过来,似乎还有些侧身想转进屋子之势,但是没有做出来。


    姜姒惊讶极了。


    她主动走上去,问一旁盯着匠人们的峤山。


    她问得委婉,峤山坦白回话:“大公子听夫人说喜欢牡丹,便让人把这两片挨着侧边的花圃都种上牡丹,再种几棵松木搭着。”


    姜姒一双原本神色平平的眸中,缓缓地荡漾出了笑意。


    “好,我知道了。”


    她走进屋里,舞婵和游鹿手提食盒跟着她,在她身后对视一笑。


    好了,这下她们姑娘不用犹豫这食盒要赠与谁了。


    站在檐下的谢云朔,眼见姜姒一步步朝他走来,越来越近,有些异样情绪。


    换做旁人,若做了讨好谁的事,巴不得挂在嘴里说,讨要感恩,索求回报。


    而他暗自里做了姜姒想要的事,看见她时,奇异地有几分逃避的心思,甚至不想让她看到。


    不知是觉得这样做属实刻意,还是他担心姜姒有什么想法。


    在这些的背后,又似乎有一种羞于启齿的情愫。


    谢云朔从未为谁做过这样的事,不适应,也不知道该不该做。


    原本以他的性子,不会同意他人更改院子的格局,他看惯了的事情不想做更改。


    可是姜姒说她喜欢,她坦诚地对他说她喜欢牡丹,对于谢云朔来说,目前的院子他说不上喜欢,只是习惯了。


    既然牧丹是姜姒喜欢的事物,更具重要性,那就依她的来吧。


    想着这些念头,在姜姒站到面前来时,谢云朔莫名后退半步。


    因为姜姒凑得太近了。


    她眼角眉梢都是喜色,笑意盈盈。


    “怎么,有人说不想种花,现在又让人中了,是为什么?”


    她竟这样直白地问……


    既然她已经知道这事,为何说出口的不是感谢,而是质问?


    姜姒此人,实在可恶。


    谢云朔目视前方,离开她的视线,压下略有起伏的心,镇定说:“你今日带三妹妹出门游玩,就当作对你的答谢吧。”


    他胡乱扯了个由头,把他愿意同意的原因归咎到另外的事上,以此遮掩。


    姜姒“哦”了一声,“原是如此?那也算你知恩图报,尚可。”


    寻到了正当的由头,并且她还相信了,谢云朔内心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缓慢退却。


    姜姒不仅是高兴,也意外他愿意退让。


    不论如何,她能见着牡丹就好,她迈步,与谢云朔错身走进房中,又回首唤她。


    “谢云朔,我从外面带了些不常见的菜式点心回来,你快来尝尝罢。”


    此时已是过晚膳后了,按说谢云朔在府里已经用过了晚膳,可她说起这话,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就好像不知道,或者压根不在意这回事。


    谢云朔回说:“我吃过了。”


    姜姒充耳不闻:“尝一尝,哪怕尝一口呢,不要浪费我的心意。你不吃就浪费了。”


    闻言,谢云朔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幸好他晚膳用得不多。


    两人在中厅的饭桌前落座,食盒放在桌上,姜姒亲自打开,一道一道把菜肴端出来。


    她碰了碰酸梅排骨的盘底,触到虽有余温却不怎么热了,端给丫鬟,让去茶房蒸一蒸,热了再吃。


    又端出其它点心,放到一侧桌面,摆明了是给谢云朔坐下享用的。


    谢云朔无法拒绝,只好听她安排,坐下,接过丫鬟递过的瓷勺。


    姜姒也坐下,手臂摆在桌上,没有陪吃的意思。


    “这些吃食都是妙虞山庄的厨娘研制的,外面没见过,吃的是一口新奇味。”


    谢云朔送食入口,发现这些东西虽说好吃,没什么特别的口味,反应平平。


    姜姒看他脸色,问他:“怎么了,不好吃吗?”


    不知为何,谢云朔总觉得若要说一般,又会挨骂。


    为了减少夫妻争端,他稍微粉饰太平:“不错,味道新奇,甜软适宜。”


    姜姒不太相信,她记得谢云朔不爱吃甜点,不过她没深究。


    只要他不说不好,不辜负她一番惦记心意即可。


    若谢云朔说些扫兴的话来惹她,那就不一样了,往后她不会再给他带任何东西了。


    过了会儿,热好的排骨端上来,谢云朔吃了两块,把晚上没填满的肚子给填满了。


    小夫妻二人难得相处期间气氛一室融洽,谢云朔尝过她特地送回的餐点后,擦了嘴,净了口,问她:“今日在外玩得如何?”


    姜姒粗略同他说:“见了我的手帕交们,心情自然好,我还摘了些果子带回来,你吃几个,晚上唤丫鬟送一些去知行斋。”


    谢云朔点头,姜姒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同他告状。


    “今日还见着你表妹她们了,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


    她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人,有不愉快,她自当说出来。


    她介不介意是一回事,但自己不能吃闷亏。


    谢云朔问她:“她们说什么了,说你?”


    他眉心压低,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谢云朔知道柳蔚宁她们都是家中宠坏的娇娇女,从前也有他与姜姒不合的缘故在其中,柳蔚宁她们说起姜姒来,没几句好话。


    如今他和姜姒结为夫妻,若她们还是如此,改日他会亲自警戒几句。


    姜姒这次与他说话,是坐在谢云朔的隔壁,细润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敲。


    “也没说什么太难听的,无非就是笑话我,做了你夫人,还做这副不上台面的打扮。我觉得我穿得不失礼节,何故如此挑剔,依你看呢?”


    这问题交给谢云朔,顿时令他警铃大作。


    他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合?


    谢云朔从小到大,待过最多的地方,除了府中就是书院和军营,没怎么与女子交谈过。


    更遑论她们的衣衫、饰品。


    他自己的衣裳,都是言清和母亲她们安排张罗,他只提出自己的喜好,其它一切都由他人代劳。


    谢云朔不懂绫罗绸缎,不懂织纹,更不懂配色,最简单的就是黑、玄色、白。


    他不懂这些,只有一双眼睛审辨。


    姜姒要他的说法,谢云朔不能不诚心回答,若敷衍她,以她的灵醒,断觉出来他话中有假,定又会不高兴,说话来堵他。


    因此,谢云朔专注地望着她,视线缓缓扫视,观看她的衣着。


    姜姒返回时,换了一身衣衫,重新梳妆发髻,不过区别不大。


    她与同样


    年龄的女子确实很是不同。


    柳蔚宁她们似乎常穿浅色,胭脂色、藕粉、桃红之类艳丽娇嫩的衣衫。


    姜姒偏爱墨绿、酱紫、靛蓝、鹅黄这样浓郁的颜色。


    她常穿的衣衫,衣料柔软,缂线纹路并不复杂。


    配上白色中衣,露出段段袖口。


    如此浓郁,如此耐看。


    谢云朔的视线,落在她光洁的侧脸处,没有看进眼睛里。


    视线下移,只见一截雪颈被衣领半掩,柔美线条延伸。在墨绿的衣领衬托下,她的肤色宛如白辉,腻如细瓷。


    谢云朔一惊,眼神像被烫到一般快速挪开,落在她衣袖上的纹样,又看到了她的手,眼神再度快速挪开。


    谢云朔缓缓地,不露痕迹地轻提一口气,正色说:“或许看习惯了,只觉得你的衣着打扮很配你,并没有沉闷老气,反而别具一格。”


    他说这话时,视线望着桌上还摆着的吃食。


    说来奇怪,往常他与姜姒对视,剑拔弩张,看着她也就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并无特殊颜色。


    哪怕明知她生得娇颜姝色。


    可是她让他看她,主动邀他评价,谢云朔的视线,竟变沉重了一般,难以挪向她的面庞。


    似乎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阻挡,拦住了他的目光,让他不能去看。


    姜姒满意说:“这还差不多,所以是她们没品味。”


    姜姒觉得自己穿喜欢的衣裳,好看的紧,旁人说她她都很不在意。


    原本也不需要问谢云朔看法,她只是闲来无事,与他多嘴一说。


    既然他长了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没有老眼昏花,识得清好歹,那她心情好时,还是愿意和他因为祖父之命,尝试一番,把圆房提上日程。


    姜姒是果断干脆的人,她对他张口就来。


    “谢云朔,你晚上留在正房圆房吧。”


    “咳…咳”谢云朔没喝水,却咳得不轻。


    不知他被什么呛住了,面色瞬间转红。


    姜姒愣了愣,察觉自己失言。


    她怎么突然把此事说得如此直白?


    她想着,大概由于她内心对于此事没有任何旖旎心思,有的只是完成祖父所托的心情,以及她想要立身仰仗的信念,所以对于此事看待成一件大事来办。


    想到了,顺势就脱口而出了。


    谢云朔的态度提醒了她,这事可不是一般事。


    尤其谁会像她这样大声的,吐词清晰地说出来,丝毫不做掩饰。


    未免太轻狂孟浪。


    屋子里候着的丫鬟们都低下了头。


    姜姒有些后悔快人快语,不过既然已说了,没有收回的份。


    只要她不害羞,羞得只有旁人。


    她也不管谢云朔意下如何,站起身逐客:“好了,你先出去吧,在外一天,我要沐浴更衣了。”


    谢云朔应声起来,侧身后往外走。


    可是,他首先面朝的,却是想着内室的方向。


    幸好及时意识到了不对,紧急转过身,正确地朝门口处离开。


    他的脚步略显凌乱,大脑放空,也不知怎么走出屋子的。


    出门后,谢云朔站在檐下,听不见邱泽唤他的声音,脑子里想的只有——他忘记拒绝姜姒了。


    看来还是他对姜姒的理解不够多,从未想过,她会提出得这样直截了当,丝毫没有前缀说明,也不与人商议。


    在谢云朔心目中,他以为,但凡他不提,姜姒一辈子都不会提及此事。


    她讨厌死他了,怎么会主动圆房?


    谢云朔人生中少有的不知所措,全给了姜姒。


    第35章 【VIP】


    谢云朔几番犹豫,几番无措,不知道怎么回的书房。


    一想到此时姜姒正在正屋内室沐浴,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水雾缭绕、轻纱幔帐、屏风掩映,纤纤玉臂撩拨水雾的画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别扭,莫名其妙喉间发紧,浑身似有什么不自控的东西四处冲撞。


    扰得他坐立不安,没法静下心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姜姒。


    他也没想到,她做下这样大的决定竟没早说,没给他提早做好准备的机会。


    可至于做什么准备,谢云朔也毫无头绪。


    在他设想中,就算此事迟早会发生,也会晚一些,再晚一些,起码等一个悠闲的,二人没有争端,已习惯对方的日子,从长计议。


    或是找几本册子研读学习,不至于一头空白。


    谢云朔年少时不曾经历人事,也不曾在外寻花问柳,与旁人看他一副倜傥潇洒模样,以为他阅历丰富完全不同。


    他院子里这些丫鬟,也都是伺候人做杂事的丫鬟,没一个爬过床。


    曾经有过的,被谢云朔以为是居心叵测,赶出府去了。


    事实上,连姜姒看的册子都比他多。


    这临时紧急之下,让他去何处研学?


    可是他又不会对姜姒说这些,若不拒绝她,只有硬着头皮和她盲目尝试。


    为此,谢云朔浑身不自在,甚至手脚也不知道摆在哪里。


    荒芜中,他想起从前嬷嬷在他书房摆了两本图册,不知道被收去哪儿了。


    谢云朔不想让其他人代劳,自己站起身来,在书柜翻来覆去。


    邱泽端了水进来给他喝,见他似乎在找什么,还有几分显而易见的焦躁,他赶忙来到身边,撸起袖子。


    “公子,您要找什么?小的来帮您找。”


    “不必,我自己找。”


    谢云朔本想拒绝,可实在找不到,又状似一本正经同邱泽说:“有没有见着有两本薄薄的,五寸大的图册。”


    邱泽想了想,出门唤了个小丫鬟进来。


    “你来,书房平素扫撒收整都是你们做的,有没有见着两本图册?”


    丫鬟低眉敛目地点点头,在最顶层的角落抽出两本,倒过来递给邱泽。


    邱泽看也没看,接过来后原样递给谢云朔:“公子,您看这是不是?”


    谢云朔一看那图册特殊的米黄背壳,便知是对的。


    他轻咳一声,淡声说:“是对的,你们都出去。”


    等人都退出去了,他才拿着两本书摆在书案前,拉开圈椅落座。


    两本册子被倒扣摆放,因为打扫书架的丫鬟知道这是什么。


    他正襟危坐,眼观鼻鼻关心,盯着书册背部看了半晌,也迟迟没能打开。


    他这是在做什么?


    谢云朔意识到自己非但没能拒绝姜姒的仓促计划,反而默不作声地学起来。


    他什么时候成了这般随意受摆布,不经审慎思考的人。亦步亦趋的,别人说了,他就跟着做了。


    甚至想方设法,他这是怎么了?


    谢云朔总觉得今天还不是时候。


    可是想着想着,他的手还是伸向了图册,把它翻正。


    看到封册《秘戏图》的字样,触目惊心,心砰地一跳,谢云朔那只置于图册上的手,好半晌都没能落下,没能揭开。


    谢云朔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凝着心思,翻开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他的眼睛似乎被烫到一样,转瞬挪开,一触即分,身子也烫热。


    他不知道画中人怎么缠得这样紧,他实在想象不来,他和姜姒二人像他们这样时,两人都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谢云朔既然已经拿了书要学了,不至于半途而废。


    他翻了几张,越看心越乱,脸越红。


    这画上画得太古怪。


    其实他以前不是没看过,为什么从前毫无波澜,因为觉得只不过是用笔来勾画的假人,并不真实。


    可现在看到那些之后,古怪的异样之感充斥他满身。


    他想,大概区别是从前没有娶妻,身旁没有女子,画上的两个人不论做什么,对他来说就是两个笔画复杂的陌生人。


    可如今,容易在脑


    子里想成他和姜姒,才让他各种奇怪,浑身别扭。


    谢云朔很少有这样难受的时候,他一把关上册子,闭眼静心,有些想让人去传话,告诉姜姒,他今天夜里就不过去了。


    不知为何,他一个素来颇有决断,干脆利落不爱拖泥带水的人,在这世上,会有如此复杂,令他拿不起也放不下的奇怪的心境。


    可是顾及到祖父之托,连姜姒都想通了,他反而在这里扭扭捏捏,实在不应该。


    哪怕谢云朔知道自己并非扭捏,他只是顾及到那人是姜姒,才会心态动荡。


    他们二人和旁人太不同。


    谢云朔想起她,印象更深刻的,是曾经互相为难的场面。


    如今要同床共枕,让人如何能够不当一回事?他做不到。


    尤其最近见过姜姒在许多事上做得游刃有余,可圈可点,对她有了改观。


    令人心情有了变化。


    诸如此类种种相加,这复杂的心态纠缠在一起,让他无法靠近他。


    谢云朔想,最重的问题,应当是太仓促了。


    若今日先提出此事,不急实施,给他几天缓和适应的时间,恐怕能好一些。


    可是姜姒与谁都不同。


    她比他还要雷厉风行,说做就做。


    谢云朔只是念头几番翻滚,就过了半个时辰多时间,有人来传唤了。


    退出去的邱泽敲门进屋来:“主子,凝霜来传话说,夫人那边已好了,请您过正屋去。”


    谢云朔一句回绝的话卡在喉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心里念着不让长辈担忧,他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走出了门。


    一步一步,印记深深,带着沉重的心思和心情,向着正屋而去。


    此时姜姒已沐浴完全了,走入房中,便是浓郁的皂胰香、精油味。


    还散着淡淡花香,栀子味馥郁。


    谢云朔一步一步往内室走。


    从前走惯了,只有十几步的路,每每穿过隔断、屏风、帷幔,都像走入一处神秘、陌生且隆重的地域,教人心忐忑。


    姜姒穿着白色中衣,正坐在妆案前对镜梳妆,已烘干的长发,如柳瀑一般披在身后。


    她举着玉梳慢慢梳着长发,身子未动,只抬眸来审视谢云朔。


    看过后,她的脸色霎时变了。


    眉心压低,眼神隐含不悦。


    “谢云朔……”


    被她咬牙一字一字唤名字时,谢云朔心头重重一跳,随即提起来,似乎提到了心口。


    可他面上仍是一派矜傲正色之气,尽量保持镇定,淡淡回话:“何事。”


    姜姒看他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就来气。


    “你怎的还是这身衣服?我都同你说了夜里有要事要办,你也知道我在沐浴,刚才那么久时间,你在干什么呢?”


    这一句话说得谢云朔心一惊,且还是两惊。


    一惊是,他被姜姒质问刚才在干什么。


    想到自己方才做的事,顿时心慌意乱,难以启齿。


    二惊是,意识到姜姒特地跟他说她沐浴,只是没说清楚让他做什么,现在想来,那句其实是暗示,让他也回书房清洗干净,做好行周公之礼前的准备。


    可谢云朔因为心事重重,竟没想起来这回事。


    谢云朔自知理亏,低声说:“你等一下,我这就去准备。”


    姜姒气过后,意识到也是她方才因为头一次说这种事难以启齿,所以没能说得细致,也不怪谢云朔没揣测到。


    毕竟她本来就没指望过,和他能有多大的默契。


    让他做什么事,是得说清楚讲明白才行。


    因此姜姒收回怨怪的眼神,耐心说:“罢了,念在你也是第一次,没意识到便罢了。快去,好生沐浴,洗得干净些彻底些,否则别怪我嫌弃你。”


    谢云朔知道她是个讲究人,“嗯”了一声,转身离了正房。


    去时比来时的脚步轻松多了,不过谢云朔眼前总是不自觉浮现方才姜姒头发垂顺,轻装倚坐的模样。


    素净的一身,不带任何华服金钗附加的气势,让人看着简单纯粹,通身有着不施粉黛的柔和气质。


    然而因为他忘了沐浴干净,惹了姜姒不满,那眉头紧锁,眼含嫌弃的模样,还是熟悉的她。


    但是,在谢云朔眼中,却与从前任何时候都不同了。


    见着姜姒只穿中衣的模样,让谢云朔心中对于姜姒已是他的妻子的认知,更真,更深。


    因为这事,也让他对两人即将要做的事愈加忐忑。


    把谢云朔赶走后,姜姒也松了一口气。


    别看她说得直白坦荡,毕竟是人生之中第一次,必定会因为陌生而紧张忐忑。


    其实她内心还有几分畏惧和逃避。


    只是她一遍又一遍地劝自己,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万事开头难。


    只要开了头,便什么都好说了。所以不能躲,也不可做无谓挣扎。


    好不容易挨到谢云朔过来,因为他显而易见没沐浴更衣,姜姒寻着由头顺势发作了一通,抒发心中不安。


    此时谢云朔走了,因为还要等他,姜姒得空轻省了,正好多些时间,再让自己准备准备。


    姜姒不断放缓呼吸,沉沉呼气,徐徐吸气,一遍一遍梳着头发。


    将满头青丝梳得顺滑无比,没有一丝缠结。


    又在屋子里踱步。


    望着桌上与窗边的烛台,姜姒觉得太明亮,命人收了两座去了,只留了一座,还放得远远的。


    她怕屋里光线太亮,待会儿看到谢云朔的脸,会让她打消好不容易做下的决定,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只留了一座灯架后,屋里昏暗得只能看个大概。


    坐在床中央,放下一侧帐子后,姜姒几近看不清床帐上秀的花纹。


    等待的时间显得尤其漫长,有三回,姜姒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都要以为是谢云朔来了。


    她提着一颗心,调整了脸色、坐姿,等了又等没人进来,才知道是外面奴仆走路的声音。


    如此几次三番后,失了耐心,她坐着都已经坐了许久了,索性躺下,蜷在床沿边等。


    她暗骂——这个不知提前洗好,还久等不来的混账男人!


    不巧,她刚躺下没多久,外面一串脚步声一路延伸至正房门口,再继续延伸向屋内。


    这院子的男主子,总算是来了。


    姜姒压着躁意,有几分嗔怪:“这都几时了你才好。”


    谢云朔冤枉:“我也就去了不到两刻钟。”


    “才不到两刻钟?我感觉都要一个时辰了。”


    姜姒知道,那是因为她自己等人,心情难捱,因此时间也就显得漫长,谢云朔说的应当是真的。


    他洗净后,也换了中衣,因为走夜路,身上披着一件双色大氅。


    外头是鸦黑,内里做的是惹眼的孔雀蓝,在灯辉下能看见隐约流溢彩光,是一件称得上漂亮二字的男子大氅,穿在他身上更塑造得人俊逸不凡。


    尤其两肩被架得宽,神姿爽拔,看着极有气势。


    姜姒看在谢云朔端正悦目的份上,便不与他计较忘记沐浴一事了。


    他的长发束在身后,有几缕在走动中松散下来,垂在英俊面庞侧边,削弱了几分平日的锋芒气势。


    姜姒躺在床上,没来由心跳极速加快两下,只觉得手摆得不对,脚摆得也不对。


    她难以接受这感觉,便对谢云朔吩咐。


    “谢云朔,你去把亮着的烛台也都剪了。”


    谢云朔诧异:“至于一座烛台也不要吗?”


    “至于,不要。”姜姒说得斩钉截铁。


    她什么光也不要了,不看见他,或许她能更好接受此事。


    她的要求,同样也是谢云朔的正中下怀。


    不经犹豫,他即刻转身去桌前,执了剪刀,将火烛都剪灭了。


    最后的光亮熄灭后,内室一派浓重昏暗。


    什么也见不着后,幽香便凸显出来,萦绕人周身,显得娇娇绕绕,散不尽的缠绵。


    谢云朔没问姜姒为何剪烛,他也希望更昏暗,既看不见姜姒,也不会让她看见自己的不安。


    带兵打仗,陷入沼泽地中;粮草断绝,身心苦捱,他都不曾这样六神无主过。


    因为内室毫无光亮,谢云朔需慢慢摸索行至床前。


    黑暗中,姜姒总是以为他已经走到了,却不见人,她便出声问他:“你还没过来吗?”


    她往床内侧让了位置,可是身边始终没人过


    来。


    谢云朔有几分不好意思。


    “太暗了,莫慌。”


    不过恰好因为姜姒出声了,给了谢云朔指引,他成功越过了屏风,但是又不慎磕到了香案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声响,“砰”。


    姜姒听见,便带了些许戏谑意味地问:“虽说什么也看不见,但这不是你的屋子吗,从前日日走那么多次,没了灯就找不到了?”


    她越说越催,谢云朔越是心慌甚笃,并非不认识,只是今夜,他的心乱了。


    他绕过条案,来到床架前。


    姜姒骂了一句后就不说话了,谢云朔怕压到她,便说:“姜姒,你再说句话。”


    姜姒听见他几乎就在身前了。知道谢云朔的意思。


    “我就在这儿,你能不能再快些?”


    她这一句催,催得谢云朔也急了,便不再那般小心翼翼,换作两大步跨出去,脚踢到了床沿上。


    猝不及防身体前倾,谢云朔为了稳住身子,右手臂朝侧边按下。


    他特地为了绕开床上的人,免得压到姜姒,才把手臂尽量往旁边递。


    熟料,姜姒也因为怕他压到自己,是歪斜着躺的。


    她给他把中间让了出来,整具身子几乎横卧在他们的床头处。


    谢云朔手臂这一撑,精准按在了姜姒手腕上,两人皆是一惊。


    姜姒抽回手撤走,谢云朔赶忙抬手挪走。


    “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知道你要按这里?”


    两人都下意识怨怪对方,气氛在旖旎之后,回到了熟悉的针锋相对。


    姜姒叹口气,明嘲:“您可算来了,古稀之年的老翁,走这几步路也不要这么久。”


    谢云朔为自己辩解:“什么也看不见,自然要走慢些。”


    姜姒:“不想同我圆房,可直说,我省得的。”


    谢云朔被噎得也动了气:“我何曾说过不想?莫要血口喷人。”


    两人一吵起嘴来,容易忽略重要的事,反而揪着不重要的不放。


    姜姒:“呵,你若想,为何是我先提出。谢云朔,无非我不是你想娶的人么?我告诉你,让你来正屋,并非想跟你有什么,我只不过是遵从祖父的叮嘱,不想让长房长孙无后而已。你可别自作多情。”


    谢云朔自然懂得这些道理。


    他还没有傻到以为姜姒有别的原因留他在正方。


    他道:“你也别多想,我们所为是同一件事。”


    他说着这样的话,姜姒听了,反而比方才放心了一些。


    因为谢云朔此前的行为,无论是不作准备,还是进房后磨磨蹭蹭的,都极像是因为他为难,不愿。


    既然他也心系祖父的嘱托就行。


    姜姒本没担心过此事,可是他这一番应对,令她之前等待间隙,不得不多想、担忧。


    若谢云朔不想让她怀他的子嗣,不想同她圆房,那姜姒什么仰仗都没有了。


    知道他一心为公即可,她收了怨气。


    当前这样的场景有几分怪异,他们二人互相看不见对方,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听声辨位,能知道对方就在自己面前。


    一个侧卧,一个站立。


    谢云朔似乎还是倾身的状态,这样一来,只要他往前一探,爬上床来,就能将姜姒堵在内侧。


    可是二人吵完几句话后,什么动静都停了下来。


    此时,眼睛在黑暗中已适应一段时间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逐渐有了层次。


    能勉强看到一道高大伟岸的人形轮廓,俯身站在床前。


    姜姒问:“那你为何还不上来?”


    谢云朔一阵意乱心慌。


    越是这时,头脑越是不受人控制,一幅一幅地翻阅过方才研学过的《秘戏图》的内容。


    图画上人的姿态或坐或卧,或站或蹲……


    谢云朔心似火烧,明知该如何,但有种无从下手,无处下口的茫然。


    姜姒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谢云朔给她的感觉太根深蒂固,再加上他说话强硬刚直。


    她仍以为他不愿,姜姒气得要伸手去拉他,不巧,这时候谢云朔正好下定决心迈出第一步,所以动作有些急。


    两人一低头,一扬起,清清脆脆“砰——”的一声,二人的额头毫无预兆地直直相撞。


    不仅如此,谢云朔的右手还压在了姜姒上腹外侧。


    二人齐齐惊呼出声。


    “啊!”


    “嗯……”


    姜姒因为更痛,声音显得更急。


    “谢云朔,你做什么!”


    她疼得只抽气,谢云朔赶忙慌乱地挪开手:“抱歉,你没说你要凑过来。”


    他徒劳地道着歉,姜姒自己捂着被压疼的肚子,退到床内侧,离得他远远的。


    额头也在疼。


    因为看不见,撞得毫无预兆,所以这一次相撞果断干脆,撞得人脑袋发昏。


    姜姒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揉着肚子,近乎气笑了。


    “谢云朔,我们二人果然处处不合,不合也就罢了,何苦这样互相残害?”


    她这话,让谢云朔哑口无言。


    他知道他撞疼了她,会被诉骂,但是姜姒说的话也让他不知如何回应。


    因为话再难听,也没有扭曲事实,他们二人的确八字相冲,什么事都不顺。


    姜姒气急了,都不再怨怪他了,一边笑一边说:“是我不该,不该让你把烛火都剪灭了,不然也不至于找不到路,还差点伤了我的肚子。”


    她这样反常,谢云朔内心七上八下,都有些害怕了。


    他宁愿听她骂他、怪他、奚落他。


    头一次听到姜姒把罪责往身上揽,他也顾不得旁的了。


    “不是你不该,是我鲁莽了。”


    可是事已至此,哪怕他再抱歉,事情也没法按原计划继续下去了。


    撞伤了姜姒的脑袋,又压疼了她的肚子,他不好再继续,姜姒更不可能让他继续了。


    听见他的声音,姜姒心头烦乱,她一脚蹬在他腿上,把人往外推。


    “回你的书房去吧。”


    谁知谢云朔站定后习惯气沉丹田,身体格外坚实,她这一脚踹都没踹动他,反而她的脚疼。


    姜姒更气了。


    一想到他生得这样大的块头,和蛮力,随手一按,她的肚子像被象腿踩了一脚似的。


    谢云朔的一身蛮力,没让她享着福,竟让她先吃上亏了。


    就不该有他这个人!


    第36章 【VIP】


    谢云朔站在床边,虽然没被姜姒那一脚踹出动静,他的惊讶仍然不浅。


    生平头一次在演武场沙场等地之外被人动手脚,也是第一次有女子对他这样。


    他是习武之人,底盘坚定,双腿有力,以姜姒一个闺阁女子的力气,随意地使几分力气自然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惊讶,那一脚蹬过来,因为姜姒没有穿鞋袜,踩在他腿上的触感,不仅令他没有升起丝毫提防心,反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情。


    她的脚,是柔软的。


    碰在他腿上,是新奇的感受。


    谢云朔有刹那出神。


    旋即,姜姒赶他走,言语之间满是对他在此处碍事的嫌弃。


    谢云朔一颗心有些怪异,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慌不归位,由不得他左右。


    他什么也没想,又或者是顾不得想,身体倒是如实地按照姜姒的要求转身出了门。


    可出了门,站在门外,谢云朔都还没回过神来。


    按他的脾性,谁这样对他,他应当会介意才对。


    不说有无伤害,起码是不敬重的。


    可是姜姒这一脚,没能掀起他负面的情绪波澜,或许是因为他有错在先。


    或许是因为本能知道姜姒的一脚造不成伤害。


    不仅如此,谢云朔甚至觉察到自己内心有一抹奇异的触动。


    他三魂七魄掉了几丝一般


    ,失神地走回书房,路上还不经意地抬手按了下胸口。


    他倒是没生气,可是仍躺在床上的姜姒气得不轻。


    谢云朔出去后,她唤人进来,又点燃了烛台。


    姜姒蜷缩坐在床角,手掌抚在被按疼的腰腹处轻轻按揉。


    姜姒又气又无奈,甚至就算是气,也气不打一处来,不打一处去,不知如何是好。


    今晚的种种意外,的确不能把一概罪责全都推在谢云朔头上,她自身也有错处。


    只是没想到,圆房这样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放在他们二人身上,也能弄得这样复杂崎岖不顺畅。


    姜姒长叹一口气,顿觉无力。


    游鹿点了灯后,期期艾艾地掀帘走上前来,问她:“夫人可是腹疼?奴婢为您揉一揉。”


    游鹿不敢问是什么情况。


    原本夫人和公子今夜商量好了要圆房,应当是求之不来的好事一桩,怎么还不到一炷香时间,大公子就失魂落魄地走了?


    她见着姜姒脸色不妙,还捂着肚子,心里一阵怕,可又不敢直问。


    若真是她想得那样,她们家姑娘必定难过极了。


    游鹿彷徨不断,再三揣摩后,又觉得不应该。


    若谢云朔对她们姑娘动手了,不会是那副模样,并且姜姒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谢云朔若敢动手,她必定掀了天。


    看她这般小心翼翼,姜姒就知道她想歪了。


    她把手递给她,在游鹿的搀扶下慢慢挪着躺下。


    “他没动手,只是不慎压了我的肚子。”


    游鹿凝重的眉眼霎时松泛了。


    “是不经意的就好,夫人若疼,一定要与奴婢说。”游鹿温声哄,“夫人莫急,下一回就好了。”


    姜姒没答话,按照平日入睡的姿势躺好,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暗暗心想,尝试一次已是鼓足了勇气,这一次的失败,让她对二人和睦更不抱希望。


    心里更是一丝旖旎的念想都没有,只剩想要怀上身孕的祈愿。


    这样单调乏味的由头,让人难生希冀,更没有哪怕一分向往。


    也不知谢云朔会怎么想。


    姜姒平躺,久久不觉困意,无奈侧身。


    奇怪,换了个姿势后,一抹清明现入眉心。


    姜姒心道,只要谢云朔愿意配合,无论如何,这一条道她也必定要走顺。


    她们二人越是不和,她就越需要有这个孩儿。


    迈出第一步后,最难的首步已经走了出来,怎能前功尽弃?


    只是今夜实在没有心情了,她这会儿身上又疼又无力,只能改日再提。


    另一边,谢云朔回到书房,天色沉黑,星藏云中月避嫌。


    还守着书房,没到就寝时间的下人们,原都以为他今夜不回来了。


    见着他回来,顿时都低着头不敢看。


    这事虽没宣扬,可是谁都知道,今夜冼逸居有好事,二位主子关系缓和,共宿一室,若顺畅,他们大公子兴许过不久就要有好消息了。


    这院子里的人,挣谢家月银,受谢云朔恩惠,主子宽和大度,他们自然一颗心向着主家,盼着大公子和新夫人能够早日摒弃前嫌,和睦相处。


    谢云朔这去了正房连一刻钟都不到就回来的情况,令人费解,也忍不住揣测。


    他们表面上低着头不敢多言一个字,生怕触霉头,可暗地里,都忍不住默默猜想。


    都知道夫人与公子他们二人同其他普世的夫妻不同,极有可能,二人又为了什么事起了争执,吵了嘴,所以公子才会回来。


    可是,怪就怪在,公子回来后非但没有明显的怒气,反而还低眉垂目,气势下沉,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公子单方面惹夫人生气了?


    按照以往,二人之间有什么不合之处,他不是这样的神态。


    所以看着更像是公子做错了什么事被夫人撵了回来。


    这么一猜,众人更是低着头不敢再去看。


    可又忍不住想,公子他做了什么事?


    不对,在夫人已经回心转意的状况下,又让她改了主意,撵了人回来,这让人极易往某个方面猜,但是又不敢深想……因为不敢不敬。


    谢云朔不知道,自己只不过失手伤了姜姒,还会被默默判定为不中用之人。


    一介英明毁于一旦。


    他不知外人如何想,脑海中只残余着方才在正房内室发生的事。


    姜姒的痛呼记忆犹深。


    谢云朔平躺,闭上眼,有种莫名的怅然。


    他不由得揣摩,以姜姒的脾气,今天他让她如此不满,恐怕足以彻底打消她要与他圆房的念头了。


    姜姒反常地说着她也有错的那句话,非但没让谢云朔觉得她说得对,反让他少有地忐忑。


    他极不适应这样的姜姒。


    如果她不满时,像用脚踹他那样,打他,骂他,倒还好说,明日待她心情缓和了,他可以赔礼道歉。


    可姜姒这样态度,反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内心不安,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毫无头绪。


    在别的事上,谢云朔都素有决断,游刃有余,独独遇上一个姜姒,像个烫手山芋,让他拿不起,放不下。


    捧着会烫了他,放下也不得安生。


    谢云朔沉沉叹息一气,不愿再想。


    还是待明日天明,再见机行事为好。


    这一夜的事发现得突然,也结束得戛然。


    似一桶焰火,还未来得及冲天而起,就淋了水,哑然熄火,成了哑炮。


    一院子的下人都心知肚明,可是因为顾及到事态严重,又涉及到不可言说之事,众人都混当不知情。


    到了第二日早起之时,在二人身边伺候的近侍,一个个都安静谨慎,迈的步子也静悄悄的,都在等两位主子醒来,再探形势。


    有了昨夜的失败,不知他们今日二人会如何。


    初次尝试圆房又仓促暂停的夜晚,谢云朔没睡好,姜姒倒睡得不错。


    她转醒后,照例躺在床上,揉了揉身子,刮骨拉伸,如此一通后,如释重负。


    大概因为原本她就没有作好准备,只是临时的意愿浓重,促动人仓促行事。


    从中抽离出来之后,失败反而是让人轻松的结局。


    昨日被谢云朔按了一掌后的腰腹已经不痛了,或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想起昨夜的事,姜姒也不动气了。


    甚至不记得昨日自己为何会动气。


    她想起今日要做的事,起床更衣,施施然走至窗前,望着屋后种的黑松醒神。


    “几时了?”


    听舞婵说时间还算早,又道:“把我昨日带回来的果子都拿出来,我要挑一挑。”


    昨日姜姒从妙虞山庄带了些亲自摘回来的瓜果,原本说昨日回来后派丫鬟送去正院,临了,她又没让人送去,心想自己送去更好。


    反正数量不多,就几个瓜果,让丫鬟送去也不太好看。


    今日早起有时间,她便改了主意,想自己挑拣,选出个头差不多,浑圆饱满的、好看的,好摆在盘中。


    几个果子不算什么事,姜姒喜欢这种无论大小轻重,总是惦记着往亲人身边送的感觉。


    这一份,送的不是礼,而是惦记。


    哪怕只是从外面折一枝花,不辞辛劳地带回来,以托情谊,分量不比送一只金钗少。


    她在家便是这样的。


    带着父母、弟妹也都和她一样。


    秦父下了朝,走街串巷时,即使遇见有卖糖果子的,都会捎一包带回来给妻儿。


    秦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京中算是有脸面的,但是在这一项日常亲缘上,就像是平民家中一般融洽自在,没有那般严谨高贵的规矩。


    姜姒习以为常,如今嫁进来谢家,不管旁人怎么看待,她只需按自己行事。


    谢家人不喜欢便罢了,她不计较,若喜欢的话,她可以常做。


    往后日子还长,能相处得真像一家人那般就最好了。


    若不能,也不强求。


    姜姒想得很开,她只需做到自己无愧于人,其余一切随缘。


    细细碎碎想着这些事,瓜果也摆好了。


    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谢云朔已收拾妥当,正立在门前等她。


    姜姒坐在中厅,朝他那方望了一眼,见谢云朔背朝屋里,外朝院子,看不见他的神态。


    不过他身形笔直,目视前


    方,姿态平和,倒是看不出有什么负面的情绪。


    反而能琢磨出几分平淡与耐心来。


    同以往二人未成亲前,姜姒见他的姿态有些细微的差别。


    或许是因为在家中没有外人,令人平和,小谢将军的不可一世暂时平息。


    不过,他再是平和,也仍然身姿挺拔,昂藏矜正。


    一位扬名出众的翩翩贵公子,哪怕站着不动也有气势,富贵与权势中熏养出来的矜傲,早已融入了他的骨子里。


    因为他背身站着,看不见面容,姜姒无从得知,昨夜之后谢云朔是什么样的心态。


    她踹了他一脚,将他赶出房门,以谢云朔那不可一世的性子,定会生气。


    不过姜姒不在意,也不惧怕,他气任他气。


    正想着,不知是不是谢云朔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回身来看了一眼,正中姜姒视线。


    姜姒接住了这一道直视,没收回目光,只是面上收了笑意,平平淡淡的。


    谢云朔反而缓缓眨了眨眼,似是吸了口气,欲退未退。


    姜姒这才一派淡然地收回视线,将挑好的果子摆在盘中,再放入食盒中,一一都亲手放好。


    谢云朔站在门外问:“好了不曾。”显然是问她的。


    姜姒听着这语气莫名,分辨不出任何情绪的四个字,等了一会儿,久到谢云朔以为她不想搭理他,才以和他相同的淡然语气回话。


    “行了,走吧。”


    听到她回话冷漠僵硬,因为没什么起伏,显得敷衍,谢云朔才后知后觉,他那四个字说得也不好。


    因为姜姒似乎和他是如出一辙的语气。


    他那样说话,只是习惯了。


    因为内心知道自己的心态,不曾揣摩,所以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在旁人听来,会是怎样的感受。


    也因为谢云朔少有同谁温柔说话过,不知如何低头放下姿态。


    再者,早晨起床后没怎么开口说过话,语气不免生涩不畅。


    所以,尽管他想态度放好,可苦于没有经验,没能让姜姒感受到。


    直到她也开口,谢云朔才意识到他的言行生疏得很。


    谢云朔不知如何再进一步,或是改正扭转,姜姒已提着食盒从他面前走过了。


    香风轻拂,她旁若无人地从他身旁走至院中,她的丫鬟一左一右跟上。


    主仆三人走得利索果断,仿佛身后没他这个人一样。


    谢云朔明确感知到,姜姒果然生气了。


    他心情沉重,也茫然,因此脚步不注意就慢了些。


    走到院前小道的姜姒回过头来,看他在后面未动,问他:“你怎么还在门口杵着?”


    这一句话,像是谁抛了个绳儿,一把又将谢云朔猛地从黑渊拉了回来。


    谢云朔抬起头时,某种划过一道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惊喜,以及判断出错的疑惑。


    姜姒竟没生气?


    她若生气,决计不会回头看他一眼,也不会这么平和地问他。


    谢云朔提步跟上去:“抱歉,想了些事。”


    姜姒扫他一眼,谢云朔看起来确实有些神游天外,不在状态。


    “什么事?”她跟着问他。


    莫名其妙的,谢云朔竟有一丝紧张,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不能说他在想昨夜的事有没有让她置气。


    如果姜姒因为已经忘了这事心情转好,他再提起,害她回想起来又生气,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犹豫再三,谢云朔装若无其事:“无事,是小事。”


    姜姒闭了下眼,忍住想说他点什么的冲动。


    他这人,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让人讨厌,有事埋在心里,不愿说,也不同她商量。


    有关谢云朔的一切,让姜姒始终没有和他成家的感觉,她们虽已是夫妻,却不是一家人。


    不能互相依靠,排遣心事,听他说有事,她还想问一问,可谢云朔却不愿说。


    不说就不说,那她摘的果子也不给他吃。


    姜姒坦白告诉谢云朔:“昨日带了些自己亲手摘的瓜果,拿去知行斋孝敬母亲,只剩了几个,你不准动。”


    她这话,让谢云朔好半晌没缓过神来。


    脑中浮现一个又一个不解问题。


    首先,她这话摆明了还在气他上一次抢她的桂花糕吃。


    其次,不过是几个瓜果,既是她亲手摘的,为何连一个也没有他的?


    谢云朔方才可看得好好的,三样瓜果,摆了满满三盘拿去给母亲,似乎还有小一些的青枣。


    连一颗枣也没有多的给他吗?


    这两个疑问迟迟挥之不去,可是谢云朔又不好开口问她,他心里想要,嘴上却说:“好,母亲她会高兴的。”


    半个字不提给他也留一个。


    姜姒见他既然不在意,也没再管了。


    她故意那么说,何尝不是一番试探,想知道谢云朔在不在意她摘回来的几个果子。


    既然他不在意,她正好留着自己吃,也不用想着还分给他了。


    接下来一路,二人再无话。


    姜姒又想了些旁的事,没注意谢云朔频频看向她,看向她手里的食盒。


    二人到了知行斋正房,进了屋里,姜姒换上一副甜蜜笑颜,将手中瓜果食盒献宝端在夏容漪面前。


    其实昨日谢清菡也带了一些回来,她说:“嫂嫂,我们摘的果子母亲已经吃过了。”


    谢清菡这句话未经深思,没有斟酌,尽管她没什么额外之意,可是这句话若让其他人听,会觉得有言外之意,是在说姜姒多此一举的意思。


    可无论是谁,当面都不好说她说错了话。


    孰料,姜姒却并未回避,解释说:“三妹妹,你的心意是你的心意,嫂嫂却不能因为你送了就不送了。几个果子虽不算什么,但是若父亲母亲闲来口渴能吃一口,感受到是儿媳在外的惦念,我便圆满了。”


    谢清菡连连点头:“嫂嫂说的是,清菡受教了。”


    今日谢行修上朝不在,只有夏容漪在家。


    夏容漪很意外,她们姑嫂竟能坦坦荡荡地说出这样的对话。


    有什么心里话便直言,没藏着掖着。


    姜姒被说了一句藏着异样含义的话后,没埋在心里多想,而是直说,还顺手教了谢清菡一个道理——“勿以事小而不为”。


    谢清菡也是个坦荡的,从姜姒的话里学到了道理,也直言感谢。


    这般情形,就连挑剔的夏容漪都不免惊讶。


    她望着姜姒,胸中翻腾涌动,为曾经对姜姒的挑剔生出几分失悔。


    姜姒这性子真是难得,不仅不多心,还能以身作则教谢清菡一些道理。


    这样坦荡大方的性格,说着简单,可在外打着灯笼都难找。


    满京城贵妇贵女,最多的就是奉行谨言慎行、心思深沉,若旁人有一两句失言的话,绝不会有人当面指出来。


    心宽一些的只当没听见,心思敏感的,会记在心里积着攒着,存下几分计较。


    这样的环境下,人人顾及提防,少有几个真心相交的人。


    夏容漪这样的年纪,身边见识相处的,像姜姒这样的人都少见。


    更遑论姜姒还能为自己女儿做表率,让夏容漪这个做母亲的如何不喜欢?


    她打开食盒瞧了瞧,尽管已经知道里面都有什么,无非都是些普通寻常的橘子、青枣,可是此刻看这些圆润漂亮的果子,夏容漪怎么看怎么满意。


    她并未将心里所想说出来,也没夸姜姒如何,只说:“不愧是阿姒亲手挑选,这橘子看着皮薄,应当味甜肉嫩。”


    夏容漪的性子,便是高门大户最推崇的谨慎周全、城府深密。


    明明要夸姜姒,却拐着弯地夸她挑的果子好,可夏容漪已经习惯了,并未


    意识到,她在做着她方才所想相似的事,根深蒂固的,仍按从前的言行习惯说话留三分。


    幸好,姜姒自己说话直爽,却不是听不懂旁人言外之音的耿直脑子。


    她缓缓微笑,站起身接话:“多谢婆母夸奖,婆母喜欢就是我的福分。下次出门见着什么,我还带回来孝敬您。”


    她这话让夏容漪都笑了起来。


    出身高门的夏容漪,出嫁后十几年,连带着闺阁中时,都少见姜姒这样赤诚爽朗的人。


    她这番做派,与那些精心送礼,送得贵重寓意深厚的事是两样,给人的感觉也大不同。


    不可同日而语。


    她这份轻松愉悦,是多少银子都给不了的。


    重要的不是她给的是什么,而是她这份俭朴的心意少见。


    姜姒似乎从不担心旁人会不会嫌弃,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她把她的事做了,就算有了交代。


    这份轻松闲适的心思,令人耳目一新。


    夏容漪下意识忘了谢云朔,以为他取得了这样一位佳媳越来越感觉满意。


    然而她随意一扫眼,看到的却是谢云朔一副若有所思的深沉。


    不知他在想什么,一派与屋内众人格格不入的游离。


    第37章 【VIP】


    夏容漪以为,谢云朔与姜姒仍然如老样子一般各自排斥,形同陌路。


    所以谢云朔在她们谈话时无动于衷,连看一眼姜姒也不曾。


    她轻摇了摇头,内心惋惜。


    按说长子谢云朔除了脾气强硬了些,并无恶习,儿媳也是一个大方简单明事理的,这两人怎的就是凑不到一处呢,是哪里出了差错?


    卜卦合婚时,给二人算的也并无八字相克。


    如今姜姒进门已四五日,相处下来,夏容漪都有几分喜欢上这个儿媳了。


    可是谢云朔与她仍然互不理睬,态度就连陌生人也不如。


    待生人还要有三分笑的客气呢。


    不过夏容漪清楚,感情上的事强求不来,二人能平平淡淡也不容易。


    因此她并不预备掺和,姜姒若受了什么委屈,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忍着憋着。


    若她有苦来说,到了那时候,夏容漪再从中做主,主持公道,安抚她即可。


    目前来看,倒不像她从前担心得那样严重。


    儿媳姜姒是个不拘小节的,她感受到自己的拉拢后,也有意识地在尽力尽孝。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从言行举止中即可见表态。


    此时夏容漪并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她这一番自我劝解,直到几个小辈问完早安,都撤下回房了,才有她派去冼逸居帮扶照料的嬷嬷亲自传了消息来。


    昨夜姜姒和谢云朔初试洞房的事并未遮遮掩掩,身边伺候的人全都知道。


    嬷嬷送话来,夏容漪喜出望外,可是喜悦还没抬上眉梢,一听二人失败,还闹不合,那还未聚拢的喜悦霎时烟消云散。


    嬷嬷有些忐忑,她拿不定主意这事该不该说。


    可是这样大的事,又不敢瞒着夏容漪。


    好半晌,夏容漪微不可察地沉了口气。


    “罢了,让他们二人自己琢磨去吧,往后这样的事就不必报了。也不要让大公子知道你将这事报了我。”


    夏容漪了解长子,这样有损颜面的事,他自然不愿旁人知道、多嘴。


    难怪方才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提不起兴致,八成与昨夜的事有关。


    夫妻间的事,旁人帮不上忙,又说不上话,不如假装不知,任他们二人自行决断。


    只要两人不吵闹生事就好,这是夏容漪给长子长媳夫妻关系的最低要求。


    正因为她要求不多,只盼平和稳顺,所以就算谢云朔这个大公子被新妇赶去书房睡也不算什么。


    在别人府中,婆母和长辈接受不能的事,因为谢家与姜家的婚事特殊,成了姜姒为所欲为的仰仗。


    正经婆母都不管,旁人哪里干预的了?


    这门来缘特殊的婚事,外人都以为只有姜姒在谢家和谢云朔面前不好过,看人脸色,多受气。


    实际上看脸色的另有其人。


    高嫁的姜姒日子好过得很。


    此刻,小夫妻二人从正院出来,姜姒绕着路,预备散步回他们的院子。


    今日天晴风轻,左右无事可做,顺带逛一逛将军府的亭台楼阁,水榭池塘。


    方才她在屋里同婆母和三妹妹说笑时,谢云朔平淡出神,其实并非有什么心情不畅的事。


    是因为他见姜姒在外越发轻松愉悦,如鱼得水,可独独与他相处时,生疏拘谨气氛紧张。


    这样显而易见的差别,令谢云朔奇异地有几分不甘心。


    更想不通。


    甚至于,他竟然莫名地有些羡慕母亲与三妹妹。


    怎么谁都能与姜姒相处融洽,有说有笑,独独他不能,问题出在哪里?


    他这样想时,自己也觉得奇怪。


    明明他待姜姒仍然同从前差不多,心知自己并非有多在意她。可是却不受控地开始在意与她有关的事。


    谢云朔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旁人的热闹与他无关,他无法做到视若无睹。


    这般惦念不下,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惦念着惦念着,有些事就会渐渐变了味道。


    姜姒走在前,漫无目的地沿着将军府的园林小道,花栈水榭和回廊,沿路慢行赏景。


    如今是秋败世界,池塘里的荷叶已经渐渐干枯了,但因为家丁收整得好,更遑论青瓦游廊整洁如新,梁舫彩画鲜艳明洁,衬得园景虽有衰相,却并无败意。


    秋时节亦有秋时节的美。


    待来年春夏,必定比这时还要好看。


    逛着将军府的大园子,姜姒回头寻谢云朔,同他说。


    “你们谢家这府邸是上上等的。我依稀记得,这大宅园是旧时王府,是否?”


    她回头说话,见谢云朔眼睛望着远处,目中无焦。


    姜姒唤他名字:“谢云朔,想什么呢?”


    谢云朔回过神来。


    她那句话入了他的耳,只不过他没思索,再被提醒后,他回想她的问话,同她解释:“是,这处是前朝靖王爷的府邸,谢家入住前,宅子已经空置了十余年了。太祖拨款修,前年祖母大寿,又修整了一番。”


    姜姒听得连连点头。


    像这样的宅子,既有古韵又繁盛细致,绝非一夕而就。


    可是,一想到旧日王府如今改姓换人易主,谢家又能将这府邸的荣耀撑到何时去?


    如若谢家达不成皇帝所托,不能歼灭突厥三部,按如今趋势,后续或许会有各式缘由,被今上收紧兵权,另立新贵的危机。


    谢家的荣耀便岌岌可危。


    文臣与武将不同。


    武将打天下,文官坐天下。


    文官世家代代积累,荫萌子孙,武将世家更难后继有人,像谢云朔这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本就少。


    他带着重任前往边疆,此行风霜艰难,若他战死,谢家下一代无人能及其左右。


    谢家这一系便不知还有几代能繁荣。


    谢云朔的祖父谢大将军谢珺、父亲谢行修都未能封侯拜相,姜姒猜想,谢云朔若能在重重重压下屡立战功,再维和君臣关系,不但谢家繁荣更上一层楼,或能有机会挣得爵位,便能延续千秋鼎盛。


    姜姒这一深想,回头看去,目光落在背负着谢家未来的少年小将军身上,恍惚竟有两种感觉。


    一种认他才干军功货真价实,见他气势,看好他担得起大任。


    另一种,总会想起从前二人小打小闹,又觉得他不可靠。


    此时两人恰好走到水榭之上,姜姒在坐凳栏杆落座,望着池水中缓缓摆尾的锦鲤。


    他们二人一站一坐,临栏凭水相望,为此处诗情画意更添一番风雅暧昧滋味。


    临水种的碧梧叶片已黄了,树干上缠的忍冬还未开败,细细香味隐入风中。


    香风拂裙摆时,忍冬的清香沾染在裙摆之上。


    此番悠闲美景,让人的心也软了两分。


    想起方才的事带来的顾虑,姜姒问谢云朔:“此行出征,你有几分把握?”


    或许是忍冬的香味舒展心神,或许是青碧的水面涤荡心绪,姜姒同他开口的声音清淡温和,少见的好说话。


    谢云朔立在一旁,眉心有些许的上扬,面容悄然变化,也变得恬淡了一些。


    恰一阵微凉秋风拂过,藏着叶的清香,带着一丝冷意,将人昏沉的头脑洗刷清醒。


    谢云朔回过神来,正色后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若问把握,我有十足把握,因为不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若问胜算,只有五成。”


    他以为姜姒会嫌弃他所说五成太少,怎么只有五成。


    谁知她却说:“竟有五成?如果事事都能有五成胜算,事事都会变得简单。那突厥威名远扬,在塞外盘踞多年,于苦寒中壮大部族,绝非寻常。有五成胜算,是否代表你既相信敌人强悍,也相信自己能够力抗强敌。”


    谢云朔盯着姜姒,半晌没说话。


    姜姒笑说:“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善解人意?”


    原本谢云朔是有几分触动,甚至震撼,因为鲜少听到旁人说的话像姜姒这话一样正中他的心意。


    她并未一昧地追捧谄媚,也没有否认笑话他,她所说完全是她心中所想,只不过她这话一出口,又让正经的事变得有些好笑。


    谢云朔顺着她的话问:“是,所以你怎么会有这样公道的想法?”


    姜姒刚才那一番话只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并没有什么深思熟虑。


    谢云朔这样问,都把她给问得茫然了。


    姜姒想了想,才同他说:“或许因为我自己也同你这样,既不会茫然自大,也不会妄自菲薄。看事公道,全凭本心。与其多想,不如交给手脚,实践得真知,多说无益。”


    这是姜姒头一回跟谢云朔说话时一本正经,交心一般说心里话。


    谢云朔缓缓点着头,望着姜姒的眼神,有什么在微妙地发酵着,散漫着。


    想不到,二人说起旁的事容易争端,在大事上倒是有一样的见地,和相似的处事原则。


    谢云朔默默惊讶之间,姜姒已起身了,没再同他交谈。


    姜姒没有对谢云朔说什么鼓励安慰的话,说这些都是虚的,她只需默默等待,静待花开。


    等着见证谢云朔威名是否属实。


    姜姒这样潇洒的人,谢云朔从未见过。


    她既不说什么好话来听,也没点评他,可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说,让他没有压力,没有负担,相反,还生出极度想要大获全胜,凯旋归来,想要证明他的能力给她看的心气。


    因为姜姒什么都不说,会让他有种认为她不信任的忐忑。


    人都是有好胜心的。


    越不受人认可,越想出人头地,证明给他人看。


    带着这样有几分不服输的志气,谢云朔胸中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与想要得胜归来的决心。


    此次出征,他必定小心谨慎,勇猛杀敌。


    待他凯旋归来,将事实摆在姜姒眼前,封将升官,让她当真正的将军夫人。


    这般想的心情强烈,然而谢云朔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介意,如此想证明给姜姒看。


    他也没有那个心思余地去揣摩了。


    二人走回到冼逸居时,已经快到摆午膳的时间了,走了许久的路,坐下来时,姜姒发出一声绵长喟叹。


    活动了筋骨后的歇息显得尤为惬意。


    人总是对不易得来的事更为珍视。


    姜姒吃着自己摘的枣,忘了清晨想的事,把盛青枣的高足斗盏推到谢云朔跟前:“吃吧。”


    谢云朔未加思索,脱口而出:“这也是你摘的?”


    他明知故问的话显得格外苍白,不过姜姒没听出来,她点头说:“是我摘的,数量不多,吃了就没了。”


    谢云朔一连吃了两个,青枣清脆,酸甜浓郁,意犹未尽。


    可再想吃已没了,斗盏已空。


    他观望的幅度小,却被姜姒恰好捕捉到了,姜姒抬了抬眉,竟露出笑意。


    “怎么样,好吃吧?”


    谢云朔仓促收回视线,正襟危坐,状似不经意地答:“尚可。”


    姜姒哼笑了声,她又让人把橘子也端出来,拿了个橘子在手里慢慢剥着。


    “枣没了,吃别的吧。”


    黄橙橙的橘子在她手中,随着剥皮发出柑橘的清香,引得人口水泛滥。


    谢云朔的视线落在姜姒手上,只见她指如削葱,指尖泛着淡淡的粉,指甲微长,打磨得圆滑。


    手指绕动,一举一动都好看。


    美人剥橘优雅,那翻飞舞动的手指,似乎也在他心间萦绕撩拨。


    谢云朔仓皇挪开视线,不再看了。


    他不知道,怎么看两眼剥橘子而已,竟让他心乱如麻。


    他有些不适,站起身来,想直接离去,又怕姜姒误会,多余补充一句:“我去一趟净房,午膳你若有什么要求,对言清直言即可。”


    姜姒一个字敷衍应道:“嗯。”


    谢云朔走出内室时,姜姒瞟了他一眼,望见他背影仓促,高挑身姿怪异地添了一丝慌乱。


    姜姒想,他大概是三急过重,刚才憋着了,橘子还没吃上,人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她不管他,自己慢慢一瓣一瓣地吃着,橘子汁水有酸有甜,她吃得挤眉眯眼。


    又心想,这橘子吃了,午膳就简单用一点,少吃一些。


    因为明日还要陪同谢云朔和谢家人一同前往文寿伯府赴宴,今日少吃些,再早些入睡,明日见人要神清气爽有个气色才好。


    思及此,词姜姒又想起昨夜未尽之事,犹豫今晚是否再试一试。


    可明日要出门,今夜最好先空一夜出来,免得无论成不成功都让人有了心事,睡不好,耽误明日仪容。


    谢云朔这一去,直去了近半个时辰。


    凝霜来姜姒面前传话,午膳都已取到了院子里来,还不见谢云朔此人。


    下人自然不敢管,姜姒吩咐她们:“菜都送来了,还不见你们主子,真是奇怪。去找找他人在哪儿,总不能还在净房。”


    凝霜应声去了。


    其实谢云朔说去净房只是个借口,他回了书房待着,没再与姜姒同处一室。


    不知为何,明明没什么事,他却有些逃避与她相见。


    凝霜寻到人时,说的话是“午膳已备好了,夫人命奴婢来寻公子去用膳”。


    谢云朔才知,自己以去净房为借口,离开正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若再不回去,被察觉出来就不妙了。


    果不其然,他起身随着凝霜一同回了正屋,人还未进到里面,就听姜姒声音调侃。


    “谢云朔,你该不会是近日喝少了水,干燥结火,去个净房去这么久,该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谢云朔有口难辩,与其辩解他没去,被问起来为什么找借口离开正房,还不如让姜姒以为他身体抱恙。


    因此他认了这份本不该属于他的丑事。


    还回说:“是该多进一些汤水,少吃些膳食了。”


    因此这一顿午膳,谢云朔被迫动筷次数甚少。


    姜姒本想好了要少吃些,见他不吃,她不免多吃了些。


    情况有了变化,姜姒也就没法儿按照原样计划,又听闻谢云朔要去演武场射箭比武,她因为吃多了不想坐着不动,便主动要跟着一起去。


    大婚后这几日,实则都算谢云朔休沐之日,他要去练武,都是因为早晨和姜姒在花园说的那一通话,励志此行不负皇命。


    如此一来,自当更要勤学苦练,让身手体魄多多进益。


    所以谢云朔才想着早一日恢复习武射箭,勤勉强神,也能再多几分把握。


    不料姜姒也要跟着去。


    这不是什么难以达成的请求,谢云朔便同意了她。


    这是姜姒第一次跟着谢云朔来到谢家的演武场,这样阔气恢弘的地盘,她从前从未见过。


    姜姒原以为,演武场左不过一个院子大小,谁知,被谢云朔领进去一看,姜姒大为震撼。


    这演武场宽阔气派,光是入院后正对着的比舞台和空场地,都有外头一整座可容纳百人


    的大戏院那么大。


    再往后,是操练处,陈设四座兵器台、梅花桩、习武桩、木头人、沙坑、潘天降、旌旗应有尽有。


    后面还接着一大片草场,用于跑马射箭。


    演武场幅地辽阔,几乎与前面几个院子加起来差不多大,像是将军府占了两片地界,一片用来做起居院子,另一半就是这占地辽阔的演武场。


    谢家的府兵也都在此演练。


    姜姒跟在谢云朔身侧来到此处,沿途见过的一干人等,府兵、侍从、家丁,全都低下头去,行礼十分有序。


    将士们平日有严苛规矩训练,丝毫不敢在谢云朔面前造次,所以都格外彬彬有礼。


    姜姒发觉,问谢云朔:“他们一向都如此内敛吗?”


    谢云朔客观回答:“并非,只是平素少有女眷来此处,你又是我夫人,自然无人敢冒犯,该避嫌则当避嫌。”


    不是其他人懂礼,只是众人怕乱看恐怕吃谢云朔的瓜落。


    谢云朔年纪不大,但无论在军中还是府里,早已立起威名,他的脾性比谢将军更烈一些,又年少轻狂,更令人畏惧,所以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演武场里全是男子,年轻者众多,也有些十二三岁的少年,必定更加注重。


    姜姒和丫鬟们跟着谢云朔,这些演武场里的人,隔着好几丈地都能注意到她的存在。


    人人都知,这是大公子新进门的夫人,据传容色无双、明艳万端,武将们只远远看着,便觉自惭形秽。


    再加上大公子的威望,谁敢盯着夫人瞧?除非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所以即便好奇,他们也只敢等人走过之后,远远地瞻仰几眼姜姒的背影。


    有人说:“咱们小谢将军迎娶的这位夫人,瞧着真是身姿高挑,都能胜过有些男子了。”


    “相貌同大公子更是登对,郎才女貌如天造地设。”接话人也感叹。


    这二人俱是同时集容貌气质于一身,仪态从容挺拔,从人群中走过,他们二人看起来和旁人似乎不是一个世界的。


    因此,如仙侣登临,并非比拟句,而是果真让人有那样的感受。


    更有两个小将低声耳语。


    “从前不知什么样的女子配得上咱们大公子,原是因为没见过夫人风采。”


    尽管好些人都听说过,谢云朔和姜姒曾经的不合过去,可是见着二人走在一处,那些听过的传言便不重要了。


    不知道具体事项的人,甚至还质疑那些事是不是谣传,大公子和夫人,看起来怎么会像是频频起争执的人呢?


    再说,即便有过去的嫌隙,两人日日相待,多说几句话就能好了吧?


    看着对方那无可挑剔的仪容仪表,哪里守得住怨气?多看几眼对方的脸,不知不觉气都要消了。


    众人远远地看着一对璧人,不知有多心生羡慕。


    自古英雄配美人,众人既高兴谢云朔有此容色出众的夫人,又感念,像姜姒这样的大美人,不是谢云朔这样的芝兰玉树的少年俊才,不堪配她。


    本身在其余地方的人,听闻少夫人来了,也都渐渐地聚过来,隔着远远地看热闹。


    谢云朔敏锐,自然能察觉到许多人慕名来看姜姒,他心中稍许不是滋味。


    看向姜姒,见她眉眼灵气浓郁、见她肌肤莹润生辉、见她仪态环姿艳逸,他内心不免生出细细密密的异样感觉。


    像有细软的毫毛不断扫弄,让人不得安生。


    迎娶姜姒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娶多貌美的妻子,从前对姜姒的容貌也没有什么感觉。


    不知何时,像是什么禁锢被打开了似的,越来越多的异样感觉萌生。


    令谢云朔陌生。


    第38章 【VIP】


    姜姒注意到了,虽然近处没人冒犯,但是远处观望的人不在少数。


    并非她介意,而是好奇这演武场内操练执勤的府兵,如何看待她这位新夫人。


    进来走了一段路,姜姒也感受到了谢云朔的威望,凡所见之人,无不恭恭敬敬对他行礼,偶尔还有他叫得上名字,查问功课的人。


    武将不像文官读书写字做文章,他们的功课是兵器招式、操练阵型。


    谢云朔说的许多话,姜姒都是头一次听。


    听谢云朔说那些刀枪剑戟头头是道,在他擅长的领域见他意气风发,自信张扬,令姜姒有别样感受。


    因为从前那些旧事,不免存了几分偏见,觉得他华而不实,又没见过他施展身手,便总觉得他的威名有虚,没什么真本事,浮于表面。


    现亲眼所见,见他文韬武略头头是道,指点武艺胸有成竹,才有了实感。


    谢云朔将姜姒带到边缘的凉亭观景台中。


    “我有事要忙,你请自便。若有什么事派人来同我说即可。”


    姜姒点头应道:“你去吧,我就在这儿远远的看一看就好了。”


    话毕,谢云朔抬脚迈步,大步去了远处演武区,那里有三架兵器架,庄严正式。


    姜姒被带到的位置,正在兵器架横陈的正东方,外墙旁的亭子,此处清净遮阳,正适合姜姒这样看热闹的人远远看一看。


    姜姒同丫鬟坐在此处,能纵观两处,既能看人舞刀弄棒,也能看人操练对阵。


    谢云朔多日不曾正当地舞刀弄剑,站在兵器架前思索挑选。


    同他熟悉的小将陪他操练,他提议说:“小将军,你试试这一把弯月戟,这新呈上的弯月戟长短适宜,比游龙长枪短五寸,好突刺。”


    “看看。”谢云朔取出弯月戟拿在手中掂量。


    这类兵器他用得少,从前这里没有,是新送来的,所以小将才让他试试。


    可他用惯了长枪、大刀,这弯月戟不够重量,也不够气势,他又将兵器放了回去。


    这两架并排横,共三栏的兵器,是精工铸造,器身带刻纹,兼具外形微风,利刃歃血,是上好的兵器。


    只为谢家锻造兵器的武器匠人,掌握了一项不外传的熔铁烧铜的法子,这些武器遇水不锈,触手导热,不变形不刚脆,是谢家独门所有。


    一柄武器重达百斤,能拿上这些兵器舞耍操练,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


    将军府这演武场声名远播,谢云朔作为长孙,自幼生长于这片场地之上,从短刃双刀,到刀枪剑戟,他拿在手里耍练的,俱是最好的兵器。


    他没有选用小将推崇的弯月戟,还是挑了长枪。


    长枪为四大名器之首,耍起来宛若游龙矫健,气势凌天,最具视觉冲击。


    舞起来气势磅礴,最为引人瞩目,隔老远都能看见有人在舞枪。


    这长枪通体炼金,拿在谢云朔手里,因为他身姿颀长,与他正衬,兵器与人相得益彰。


    若个子矮些的人拿这长枪,只会极为不协调。


    谢云朔掂了掂,忽而手握歪旋,从慢到快,舞起来虎虎生风。


    横扫、重劈、斜挑、后刺,谢云朔手持长枪舞起旋风残影,无人敢近身。


    以谢云朔的身手,一边手持长枪,还能在空中翻腾三圈,看得周围小将连连发出爆喝声。


    姜姒在远处坐着观看,惊得屏息,听闻过谢云朔武艺高强,听别人说百次千次,不如当面见一次。


    一左一右的舞婵和游鹿,更是不自觉发出惊叹声。


    主仆三人,惊得像三座木桩一样,齐齐盯着刻意卖弄着最强武艺的谢云朔。


    谢云朔耍完一通,将长枪递给在一旁候着,双手上前接武器的小将。


    随后,他不着痕迹,回头望了一眼,见姜姒定定望着这边,状似不经意地低下头擦手。


    平静的表面下,他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并非因为方才大幅度地武枪弄棒。


    没选择小将推崇的弯月戟,转拿了他最趁手的长枪,是为着什么?


    其实他也想试试新的兵器,但终究还是拿了最擅长的长枪。


    长枪为兵器之首,舞起来大开大合,引人瞩目,姜姒第一次来这演武场观摩,他选用熟悉的兵器,可展示谢家人的真才实干。


    之前水榭上的一番对话之后,他便总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这正好是个机会。


    谢云朔擦完手后,又往手上抹了些豌豆粉,方才那酣畅淋漓的


    舞枪只是热热身,找回一贯的感觉。


    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他,若要给谁展示什么,有的是招式。


    一旁守着的邱泽和府兵、下人都意外极了。


    因为谢云朔早已不需要这么多锻炼筋骨的花招来历练,这对他来说都太简单。


    自十三岁后,谢云朔来演武场耍兵器都只是热身,着重点在于挑能人好手,实打实地切磋打斗,或是攀高架锤炼身体。


    他轮番换着武器上手耍试,让人大饱眼福是没错,可是对他而言,很早便不用这些方式了。


    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凡是没怎么见过的,路过的小厮、马夫,还有远处坐在凉亭中的夫人,他们都看得聚精会神,眼睛不眨。


    懂得门道的人才会回味出奇怪。


    今日大公子怎么不找人切磋了?往常他要一个打多个,才觉得训练到位。


    不过,这十几件兵器一通舞下来,对人的体力也是不小的消耗,若旁人拿起这几十百斤重的兵器,抬动两下已是艰难。


    他们这些常常操练的府兵,舞一两把也可,多的就不堪用了。


    众人看谢云朔游刃有余,数十种兵器悠然在握,连番耍弄,一套下来尚有余力,只是微微喘着气,状态良好,都不免震惊,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


    武将以拳头打天下,因此即便谢云朔年纪轻轻,资历浅,可无论年纪轻但是经验丰富中年兵将,都要尊他一声小将军。


    活动完筋骨后,谢云朔轻微喘着气,用峤山递过来的湿帕擦了面上汗珠。


    擦着汗,他心想,这一架的兵器他都舞了个遍,应当能起到意料中的震慑作用。


    他尽了力,自己对自己的表现心生满意,更何况,方才舞动时还加了些难度极高的乌龙绞、枕后摔等腾飞扭转招式,对于这些武艺技法要求严苛的谢云朔,自己回想都觉得满意。


    想必,外行人姜姒见着这一幕,应当会对他此次出征有新的盘算。


    这么想着,谢云朔调整好神情姿态,淡然回头,却见方才还坐着人的亭子已经空了。


    他愣在当场,手中擦汗的帕子险些从手中滑落。


    谢云朔攥紧帕子,倒吸一口气,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人呢?”


    邱泽知道他在问姜姒,转身唤从远处而来的邱泽。


    邱泽小跑过来回:“主子,夫人更衣去了。”


    谢云朔一颗隐藏着暗暗激动的心,不知被谁泼了一瓢冰水似的。


    他艰难开口,问:“她何时走的?”


    邱泽回想:“答,约莫一刻钟前去的,有一阵儿时候了。”


    谢云朔提了一口气憋在胸腔中,半晌不知如何,因为心情跌宕,继续又憋了一口气。


    合着他方才一连耍十几柄兵器,姜姒只看了没几眼,那他累这一通所为何事?


    谢云朔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真是白费力了。


    他甚至感觉自己忽而像是街头卖艺人牵的猴子,白白卖了一通力,讨不着银钱。


    不知为何,他再看那三架兵器,还生起怨怪自己多此一举的懊恼。


    他何时成了这样子?


    还特地耍刀弄棒地给旁人看,要证明什么?他又不是三岁孩童了,怎么会突然爱慕虚荣?


    静不了心,谢云朔既气又急,深呼吸好几次,最终又拿了柄木刀,唤几个人一齐来攻他,不再想姜姒在旁观看的事。


    不过,自此之后,他的心也一直不能平静,手下招式,俱是凶猛杀招。


    只攻不防,出刀凌厉,横扫千军,把上来陪同他过招的小将打得落花流水。


    小将们输得心服口服,惧不敢言,内心都想,大公子多日不曾提刀习武,怎么还越发精益,难不成私下里看了什么兵法兵书,日日追寻精益求精?


    果然是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明明已是个中强手,仍学无止境,永不知足,令人敬佩。


    在谢云朔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姜姒已从净房回来了。


    这演武场到底是男人的地盘,如此大的地方,只有一处净房给女眷所用。


    姜姒走了一段远路,回来后看到谢云朔在与多人切磋,手中木刀飞转似流星,横批侧砍后架在别人脖子上,招招致命。


    姜姒摇了摇头,同丫鬟们点评:“这人,说好听点是勇猛无双,不好听就是拼命十三郎,只不过切磋而已,用得着这样不给人留活路?”


    丫鬟们只是笑,不敢多说。


    让她们来看,只觉得姑爷武艺高强,无人能敌。


    夫人与姑爷有旧怨,所以对他要求严格,能够做到不带任何崇拜之色地正视,不是她们这等没见过世面的小女郎,容易被唬住。


    果不其然,姜姒话音刚落,就见谢云朔因为招式凌厉,不顾后方,被一名小将寻着机会,从后将木刀拦腰砍中。


    这若是真刀实枪的战场,谢云朔此刻不死也会丢半条性命。


    后背传来钝疼,谢云朔才如梦初醒,察觉到自己乱了心,自是有悔。


    他收了刀,小将们也收了刀。


    他夸赞了两句那名寻着他破绽的人,说罢后,转身去接帕子擦汗。


    漫无目的平平目光扫过远处,谢云朔猛然僵在原地。


    原本空空如也的亭子,何时又多了三个人?


    姜姒什么时候回来的?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他经历了两次大起大落。


    不对……是大落大落。


    谢云朔舞刀弄棒行云流水广受欢呼时,姜姒不在,他被人用木刀一刀拦腰,却被姜姒看得一清二楚。


    她果真是上苍派来专克他的,凡是沾染与她有关的事,谢云朔常常事与愿违,大受其伤。


    在此之前,谢云朔还没觉得方才的事有什么,之前的精彩耍刀姜姒没看见,只怪他自己急于表现证明,有了妄念。


    他劝诫自己不该为此事太在意。


    可紧接着又被看见这一幕失误,谢云朔才调整好没多久的心绪霎时乱得更厉害。


    恨不能当场离席,只愿方才的事没发生过。


    切磋打斗被砍中,他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不知为何,明明隔着几十百步的距离,谢云朔却总觉得自己能够看得见姜姒面上嘲讽意味的笑容,失望的摇头,不满的质疑……


    实则这些姜姒通通都没有,都是谢云朔因为心绪杂乱,自己胡思乱想给她强加的。


    千百次里偶然的一次失误,还是因为分心导致,给从未见过他打斗的姜姒留下糟糕的初印象,这事就这样像梦魇一般,盘恒在谢云朔心间,留下深刻烙印,时时回想,反复拷打。


    接下来的时间,他又单独练了些旁的,尽管内心因为展示失误不畅快,也不能影响今日预定要好生练武的事。


    只不过不知不觉中,他历练的场地越换越远,最后已经到了凉亭看不见的位置了。


    姜姒她们没处可去,只能在凉亭里看,看不见谢云朔了,只能看旁人。


    姜姒和丫鬟们说:“这谢云朔,让我们来看他操练,怎么人越去越远了?”


    她说这话时,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姜姒聪慧,自然知道谢云朔为什么去了她看不见之处。


    无非是被人袭击了背部,丢了面子,不想再让她看了。


    谢云朔都不知道,他的心思丝毫没有逃过姜姒的敏锐目光,他走远了,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姜姒便带着丫鬟们先回了院子,收整明日出席需备的东西和穿戴。


    她将衣裳选好,外面才听到有人返回行路的声音,那脚步声沉重,左拥右簇


    的,一听既知是谢云朔回来了。


    姜姒心里惦记着他今日有几分好笑的行为,特地出门去迎谢云朔。


    丫鬟们跟在她身后,众位美人徐徐而出。


    谢云朔等人从外,一抬眼,便能望见一名艳色无双的女子袅娜行至门口,抬帘而出,轻倚门边。


    身后仆从低头掩笑,艳光层叠。


    谢云朔大汗淋漓地回来,感觉自己风尘仆仆灰头土脸,远远看着姜姒容色无暇,含着一抹琢磨不透的浅笑,笑盈盈地站在门边望着他,一颗心扑通扑通剧烈弹跳,似乎有东西什么争先恐后地要从胸腔里涌出来。


    他四下看了一眼,想退想躲,但是无处可去,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


    此时,刚才在演武场酣畅淋漓跳了三次攀高架的谢云朔,因热汗满身,猿背蜂腰之态毕露,将衣裳绷得紧紧的,武人气势磅礴,骇得院中做事的丫鬟们都不敢抬头看。


    姜姒不一样,她的目光把谢云朔从上扫到下,又从脚看到头,无所顾忌地打量他。


    从前她看他时嫌弃的眼神,因为见到谢云朔练武后更为卓越的身姿,渐渐倾向于欣赏。


    为了练武,谢云朔没穿宽袍大袖,窄身的衣裳将身形勾勒完全。


    他面色微红,擦着汗珠,手臂抬起时,连紧绷的衣褶都是利落狂放的干脆弧度。


    姜姒一双明眼看着,看出他练武后是比平时要更健壮有力。


    又察觉到谢云朔的去向,像是预备直接回书房,她便存了一份坏心思。


    姜姒主动唤他:“谢云朔,你可是要沐浴?我已经让丫鬟把水都备好了。”


    她主动开口交谈,因为二人相隔有些远,谢云朔只好继续朝前,来到正屋门外,站在阶下。


    “多谢,摆去书房吧。”


    姜姒得逞,笑意渐深,上下打量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方才与人切磋,是否有些太意气用事了。战场上若如此,让敌人钻了空子,偷袭你后背,岂不是就战死疆场了?”


    谢云朔就知道她突然殷勤没什么好事,他倒是提了两分警惕心,但还是踩中了姜姒的圈套。


    怪只怪她笑意盈盈地站在这里,手心搭着手背,温婉的模样太具迷惑性。


    谢云朔不比她心思多,所以大意地心存几分侥幸,觉得她不会抓住此事奚落他。


    没想到还是他不够谨慎。


    偏偏,他极少犯的错,被姜姒逮个正着,几乎是十几次才有一次的失误,不幸地被人抓住机会近身攻击,又恰好地暴露给了姜姒看见。


    谢云朔不言,又有了那种不知该不该解释,觉得越解释越显得苍白的情绪。


    可是这一次不同于以前那次,他还是忍不住同她解释。


    “今日是意外,平时不会这样不当心。”


    “哦?”姜姒并没有一昧地否认他不对,而是摆出安安静静地好奇的神情,“今日是什么意外?”


    她一副等他说,任他辩解的宽容模样,好整以暇的美丽容颜艳得晃人眼。


    谢云朔想好要怎么交代的话,莫名在嘴边打转。


    尤其看姜姒这副模样,谢云朔怪异地口干口涩,导致哑口无言。


    姜姒那刻意做得温和柔顺的模样之下,眼眸中是藏也藏不住,含着机灵狡黠的精光。


    可是,明知她有备而来,守株待兔,谢云朔还是要说。


    “心里想了别的事,一时情急,没顾得上防备,往后不会这样。尤其在演武场操练时用的是木刀,没有生命危机,警惕心自然不如战场上。战场刀枪无眼,出手即是杀招,即使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不敢大意。”


    姜姒缓缓地点了点头,在谢云朔忐忑的期盼中,她轻巧巧地应:“那就暂且信你了。今日看过了,你的确有几分本事,我的确心安了些。”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谢云朔更是不得安心。


    今日他一连耍十几柄兵器,姜姒没看见。


    少见地出了差错,就被她看见了。


    该看的不看,不该看的全给她看了。


    让人万般无奈的是,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巧合令人费解,可是对于谢云朔来说,又奇怪地觉得正常。


    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么称得上是人尽皆知的冤家呢?


    既然是冤家,冤家之间的事,没有事事顺利的。


    姜姒的威力,不单在于从前那些事,也在于,但凡涉及到她的事,谢云朔皆会事事不顺,从不会按照他的预期发展,不会达成他所想。


    按照他这样的理解去想今日的事,便会觉得本该如此。


    若姜姒一来演武场观看,就看到他能征善战以一敌百的厉害之处,恐怕此时她眼里藏着的揶揄,藏着的笑话意味,会变成崇拜,变成敬仰。


    若成了这样,谢云朔只觉得虚假得像美梦一样,不真实。


    想到这样陌生的情形,想象一个崇拜他爱慕他的姜姒,谢云朔觉得那他该不认识她了。


    他们二人的相处与关系,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


    这样想着,对于今日的事,谢云朔又有些想通了。


    罢了,姜姒想笑就让她笑吧,他的确失误了,被人袭击成功是事实。


    因此他又为自己辩白:“虽我能以一敌十,但仍有许多能够更进益之处,往后还需勤加苦练。”


    姜姒劝他:“是,都知道你武艺高强,能一个打十个,只需多注意,不被人从背后砍到便好。”


    她这话听起来是在关心,细品还是戳人心窝子,只不过是在外面包裹了一层糖衣,听着好听。


    谢云朔已经麻木了。


    他回味两遍她的话,忽然心头一亮,有了主意。


    画风一转,谢云朔也审视了姜姒一眼,眼帘微压:“你如此关注这件事,莫非是关心我?舍不得我在战场上牺牲了,是不是?”


    他偷转概念,给姜姒扣上一顶歪帽子,看她还有没有心思笑话他。


    谁知,姜姒全然不惧这样的唇枪舌战,比他更狠,更不按套路出牌。


    “你是我的夫君,我当然关心你。看到你后背被人砍了一刀,我可是担心得不得了呢。”


    姜姒语气轻松地说完这句话,扫了谢云朔一眼,施施然回房内了。


    任由谢云朔在外,傻愣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


    第39章 【VIP】


    明知姜姒娇柔做作的话并非真心,只是说来逗弄他,哄他的。


    可是谢云朔真就因为她那几个暧昧字眼,以及语调婉转的尾音,被害得心神不宁。


    心跳乱了,注意力难以集中。


    他几步仓皇退下台阶之后,快步走回书房,没让任何人伺候,独自沐浴。


    姜姒实在可恶。


    他无论对她说什么样的话,都好似没有什么作用,不会令她掀起丝毫涟漪,反而让她举一反三,有样学样,把他的招式学来,拿到他头上来戏弄他。


    更气人的是,姜姒的话,还真叫他难以招架。


    谢云朔想当作什么也没听见,可是关起门来去了衣衫,往身上淋着水,心里,脑子里,全都是静姝其态地立在门栏边,说些可恶的话的女子。


    姜姒挑剔他,笑话他,转头又说心疼他。


    如此奸猾狡诈之人,实在可恶!


    更可恶的是,姜姒一向没什么顾忌,无论是惹了他生气,还是惹了他忐忑,她都能立即当作无事发生一般,转头就走,无情地掐断终止一切,不让谢云朔有机会应对。


    憋他,气他,折磨他。


    让谢云朔思考和报复的时间都不给,哪有这样可恶的人?


    谢云朔深吸一口气,软帕搓弄胸膛的力度和频次加大,搓得肌肤泛红。


    可即使有疼痛和不适,改变不了他一颗心吊得七上八下,像被雀羚瘙痒的感觉。


    难以平静,不得安生。


    心里不知不觉地浮起小股冲动,想说些什么报复姜姒,可是又想不出主意来。


    谢云朔长这么大,从没这么难受憋屈过。


    练武练到力竭,苦的是身体。


    征战苦寒之地,性命悬于刀尖时,苦的是心智。


    和姜姒成婚,被她言语折磨,眼神挑衅,举止磋磨,苦的是精神。


    谢云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姜姒那句话,闭着眼,一通搓揉,将身上汗渍与疲惫洗得干干净净。


    再换一桶水洗第二回,彻底清洁。


    身上残余着皂胰的香味,清香淡雅,穿上干净衣衫,擦干长发烘干,轻系于脑后。


    没了练武后的汗腻,一身轻松,他内心的烦扰这时才算好了起来。


    因为不断自己劝慰自己,他刻意回避,不去回想,对那些话的在意也渐渐地淡了。


    可是,紧接着又有人来请他去正房,和姜姒一道用晚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莫名的,一件本身普普通通寻常的事,谢云朔却不自觉屏息,恍惚如临大敌。


    今日累了,头发也未干完全,不愿再折腾,谢云朔没再换衣梳发,穿着宽松的衣衫,发丝系束,就这样去了前边。


    之前的事,姜姒早就忘了她说了什么了,一句普普通通没有上心的话而已。


    她没放在心上的事,不知道有人“齿颊留香,回味无穷”,惦记了许多次,险些失态。


    要是给姜姒知道,免不了要笑谢云朔好一阵。


    真是经不起撩拨,自己要说些有的没的,可又受不住她以同样的方式待他。


    玩不起大可不玩。


    不过,在看到谢云朔穿着碧水色圆领袍大袖衫,一派风雅,没梳起的发只系了扎带,垂于身后,焕然一新的面貌,让她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样居家风流的魏晋遗风,放在谢云朔身上,竟也不奇怪。


    反倒让人眼前一亮。


    没什么气势的衣着、发型,削弱了几分他的武将气派,彻底洗干净的身子透着淡淡清香。


    虽然他身长且健硕,不像那些文人孱弱清瘦,飘飘遗仙,但也倜傥俊逸。


    闲闲坐在那儿,露半个身子侧着,另有一番雅致的风流气。


    姜姒恰恰好就欣赏这种,她不吝夸奖,叫了谢云朔名字。


    谢云朔警惕抬头,置于袖袍下的手不自觉攥起,警惕心骤起。


    他紧绷地盯着姜姒,提防她再说什么棉言浪语,然而姜姒夸他:“你这副文雅模样,还挺惹眼的。”


    谢云朔忽一皱眉,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穿着。


    此刻身穿,的确与她平时都不同。


    武人要利落,除非特殊场合,他都穿着窄袖,袖口紧锁,长发利落梳起盘踞,戴金冠、玉冠,明显的武将打扮。


    今日要事已毕,因为图清爽松散,所以才穿得这一身,洗后不久的头发要敞开,因此并未盘踞。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倒正好撞在姜姒的喜好上,被她夸了。


    姜姒以为她好不容易夸谢云朔,即使不会兴起换一副态度,他也应该有几分高兴才对。


    熟料,谢云朔不但没高兴,反而面色平平,神情不明,似乎还有困扰之色。


    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一身衣裳看了半晌,怎么看也不像高兴被夸的样子。


    姜姒疑惑,这是什么人?夸他还能不高兴。


    她没在意他,嘱咐丫鬟摆膳,入座。


    谢云朔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平静夹菜进食,略动了几筷子就吃完了,随后,只留下几个字,就毫无留恋地回了书房。


    姜姒望着他不带回头地离去的潇洒背影,摇了摇头,说他:“莫名其妙。”


    倘若让不知情况的人看到他这副模样,还会怪罪到她头上,以为她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气谢云朔。


    可是,不论是今日,还是昨日,往前数好几句话,她所说,字字句句都毫无问题。


    唤谢云朔作“夫君”,说心疼他,夸他这衣服打扮好看。


    有些话虽不是诚心,可是又没有什么反话和言外之意,哪里有能惹着他的?


    不是莫名其妙是什么?


    回了书房的谢云朔,对着铜镜照他今日衣着,浅色衣衫内敛文雅,遮住他的壮硕身形。


    垂发温和儒雅,的确像个善诗书的文雅郎君。


    在他看来陌生不适应,只是为了方便才这么随意,但实则他看不惯这样的自己。


    这不像他。


    因此,即使姜姒夸赞他,谢云朔也觉得她在夸其他的人。


    从前他身穿常穿常戴的衣饰时,不见姜姒夸过他,说明姜姒喜欢的,是与他恰恰相反的气质形态。


    姜姒不喜武将俊气凌厉,她喜欢的是翩翩公子,文弱书生,与他一个天一个地,是全然不同的两派。


    因此,姜姒夸赞的并非是他,而是他这一身打扮。


    难得一次的夸赞,却是夸谢云朔的打扮像她满意的男子,这让谢云朔如何高兴得起来?


    反倒越想越气。


    他脱了这身累赘,换上常穿的黑色长衫,沉闷地独坐了许久。


    心中不满,导致睡去时心情不足。


    今日姜姒要同他一起去演武场,原以为能趁机拉近夫妻之间的关系。


    以为姜姒看了他演武场上风姿,待他态度能好一些,结果事与愿违。


    反倒是后面发生了不可控之事,令他郁结于心。


    谢云朔闭着眼,手指暗动,逐渐紧攥。


    他不断自我开解,心想,好在他并不在意姜姒,否则,知道她并不喜欢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或是没有其他人,只是难以接受他这样的武人,他该更介意了。


    这样也好。


    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公平公正,无一偏颇。


    谢云朔拿这样的话劝诫自己,面上确实是平静下来了,可是一派安静中,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像是心底里被不知什么东西挖了许多细小的坑,透出来丝丝缕缕的难受。


    也憋得慌。


    有这样的感受,他知道自己果真还是做不到全然不在意。


    姜姒到底已经是做了他妻子的人,明知她心有所属,对他并无念想,他若能全然一点不在乎,除非是圣人。


    如此自我安慰,谢云朔才渐渐放下心中起伏,从中脱离出来。


    翌日,文寿伯父设宴。


    因为是长房的亲戚,文寿伯夫人是夏容漪娘家一系的亲属,所以将军府上下都有邀帖。


    文寿伯夫人是夏容漪的表妹,虽隔着一层亲,不如亲姐妹关系亲近,可这是在京城。


    凡是沾亲带故,门第高耸的府邸之间都会走得近,往来密切,诸姓世家盘根错节,互相扶持。


    姜姒嫁入将军府后,不仅过问了府中情况,平日闲暇时也同言清凝霜她们请教,知晓谢家的亲缘往来。


    等的就是像今天这样一日,出门会客见人、招待不露怯。


    姜姒谢云朔这对新夫妇,同夏容漪一同出门。


    姜姒本以为自己和谢云朔一辆马车,临行前,夏容漪叫住她。


    “阿姒与我同乘一辆车吧,你和清菡一起,都陪在我身边。”


    姜姒转眼便听懂了婆母的言外之意,知道她有安排。


    她乖顺点头:“儿媳知道了。”


    如此一来,谢云朔只好骑马独行,姜姒和谢清菡一左一右,陪夏容漪坐马车。


    她对此不算在意,无论是纯粹的陪同,还是陪着说话解闷,又或是听教育,姜姒都任凭婆母吩咐。


    夏容漪望见女儿和儿媳各有千秋,却相处融洽,不禁面含微笑。


    她这女儿,自己生的自己明白,谢清菡鲜少能与旁人如此合得来。


    她在京中相识得好的玩伴少之又少,与那些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意趣不同,合不拢,又在家常学规矩,有课业,拘得久了,更没法儿广为结交。


    不成想,和她这意外嫁入门的长嫂,倒很合得来。


    思及此,夏容漪忽生了心思,问:“阿姒,你可知道为何让你跟着我一起?”


    姜姒有些没太明白,婆母这卖关子为的是什么?


    是考她头脑机灵?还是显摆炫耀什么?


    这明着盘问,有话要说却不直说,或许


    是为了考验她。


    姜姒掩下这些心思,配合地回话道:“今日是媳妇第一次出门赴宴,与亲戚不熟,母亲特地将我带在身边,是为教我认人说话做事。”


    夏容漪点了点头,夸赞说:“阿姒果真聪慧。”一副满意模样。


    另外,她此举还有另一层意思,但婆媳二人双双都不会说出来。


    夏容漪也确信,以姜姒这样转眼就能猜到她用意的头脑,她应该也能猜出另一层——今日客人多,场面大,且都是高门贵客,姜姒跟在她身旁,有她护着,免得在人前吃亏受委屈。


    外面的人都知道夏容漪挑剔,她愿意带着姜姒,足以说明对姜姒的看重。


    是一种无形的表态。


    夏容漪有此意,姜姒是懂得的。


    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清楚,话留三分。


    待马车到了伯府门前,姜姒先下了车,站在车旁伸手来扶夏容漪。


    “母亲当心。”


    一旁明明有两个伺候夫人下车的丫鬟,姜姒还要亲自做这些事,婆媳两个聪明人互相都懂得。


    夏容漪把手递给她,婆媳二人亲如母女一般,叫也在伯府门口的其他客人见着了,都不免有些惊奇。


    在此之前,众人都心知,原本和谢家意欲结亲的另有门户。


    谢云朔娶姜姒事发仓促,因此姜姒这一门媳妇,是谢家人不喜但要小心对待的存在。


    对于夏容漪这样眼高于顶的贵夫人来说,是很难把姜姒看入眼的。


    今日伯府设宴,想到谢家的人,又爱看热闹的,都等着看新妇和谢家人的相处。


    觉着八成能看着乐事。


    人人心知肚明,以谢姜两家这样关系,再加上从前谢云朔与姜姒不合,姜姒的处境可想而知。


    定是人人疏远,人人敷衍。


    可是,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她嫁进去的几日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样的缘由,令婆媳二人做得这样亲昵。


    若是旁人,众人会以为是演的虚伪,可熟知夏容漪的人都知道,她做不来这样的事。


    顶多不表露出不喜,这都是好情况了。


    见婆媳举止亲昵,姜姒安安静静的,面带微笑地跟在夏容漪身旁,遇人叫人,进退得宜,哪里像新过门的新妇?


    好些才嫁入门的新媳妇头一次出来应酬,来到一群从前没相处过的亲戚面前,畏手畏脚、胆小瑟缩才是常态。


    众人都默默打量着,不禁心生好奇,到底是谢家人演的?还是姜姒嫁入谢家这几日,当真跟谢家人处得好。


    姜姒跟在婆母身边,不断见人、叫人,笑得脸都僵了。


    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持续不断朝她看过来的好奇目光,有审视、探究,其中又以各式各样的挑剔为多。


    她一直跟在夏容漪身旁,七分真三分演。


    为着表面功夫,见着她的人也都是夸赞,没有谁为难她。


    当着夏容漪的面,若还为难她,就是打夏容漪的脸了。


    托婆母的福,姜姒落了个清净。


    进了伯府内,到文寿伯夫人面前,她见到了一些熟脸。


    谢云朔的表妹,柳蔚宁她们一群姑娘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目光紧凝。


    此时姜姒跟着伯母已经见完了人,由奴仆安排座次,先在主厅陪着诸位长辈说会儿话。


    她与谢云朔一左一右落座,因为被人防贼一样瞧着看着,她不但不畏怯,反而心生好笑。


    姜姒端了一盏茶,望向谢云朔,柔声唤他:“谢云朔。”


    谢云朔侧头来看,眉峰微微挑起,神情带着疑问。


    像是问她要说什么。


    姜姒只是对着他笑,问:“你的茶水凉不凉?”


    谢云朔莫名其妙。


    他们的茶水是下人一同上的,哪有凉不凉一说?都是热的。


    恰恰好够温度,但是不会烫手烫口。


    他不解问:“你为何这么问,你的茶水凉了?”


    见他神情是疑惑的,不太对,不是她想要的,姜姒添上一句:“只不过关心你,怕你茶水冷了,喝着不好。”


    她笑盈盈地说话,将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说得甜甜蜜蜜,若远处听不清她说什么的人,看她这副表情,会猜测她在说什么好听的讨巧的话。


    谢云朔更是一头雾水。


    他忽而想起昨夜傍晚,她从门边离开前说的话,也是关心他。


    她的关心总是让人害怕。


    此时莫名其妙的关心,更让谢云朔心生警惕,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因此,谢云朔脸色更是紧绷。


    姜姒看他这副不知如何配合的神情,轻憋一口气,他做这样的表情,她还怎么得逞?


    因此她只好直说:“关心你呢,就不能笑一笑?别忘了我们在外头,旁人都看着呢。”


    谢云朔这才懂,原来她莫名其妙找他说话,并非另有所图。


    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只不过是幌子,做给旁人看,想做出一副她们夫妻二人恩爱的假象。


    想这样,其实大可直说,弄那些弯弯绕绕的,害他因为提防心生警惕,这不是弄巧成拙吗?


    若旁人看着他有所顾忌的脸色,还以为他们夫妻二人连陌生人都不如。


    因为也顾忌夫妻二人关系的名声,谢云朔尝试着配合姜姒,对她微笑。


    可是因为不熟练,总觉得怎么笑都怪怪的。


    他竟不会笑了?


    谢云朔努力扬唇,轻弯眉眼,却觉得自己面上尤其古怪,怎么都觉得不对。


    对面的姜姒更是险些绷不住表情,挪开眼,一副不想看他的模样。


    当着众多亲眷的面,姜姒不能随意做些不愿看他的表情,因此只好低头喝茶掩饰。


    谢云朔也松一口气,不再尝试微笑。


    他们二人被一直盯着这一边的柳蔚宁她们虎视眈眈地盯着。


    尽管姜姒和谢云朔假装演的情投意合奇怪,且还尚未成功,可是二人也算是说了好几句话,互相看着对方。


    谢云朔的表情暧昧不清,姜姒更是娇羞低头喝茶。


    这二人,竟完全不是从前互相看不惯的时候了?


    柳蔚宁看得生气。


    这才成婚几天,表兄谢云朔就要被姜姒那刻意讨好做作的伪装给骗到了。


    他全忘了从前她是怎么针对他,气他的了?


    谢云朔那双眼睛,今日在姜姒身上黏住就下不来了,可恨。


    柳蔚宁离了屋子,其他几个小姑娘也跟着她一起,离开正厅。


    一出来,几人凑到一旁敞轩,便迫不及待声讨姜姒。


    “还真看不出,姜姒是那等能委屈求全,讨好人的。”


    “的确看不出,竟是个惯会笼络人的,把我表哥和姨母都哄骗了。”


    此刻,惯会“哄骗”人的姜姒,美滋滋地吃着果子,面上笑颜比方才见人带笑要真得多。


    笑意从眼底透出来,连纤卷的睫毛都含着喜悦。


    谢云朔几次三番瞟向她,心生疑惑,不知她想到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竟笑成这样。


    在看她的第四眼,他终于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问:“何事喜悦?”


    姜姒笑得意味深长,喝茶润嗓子:“没什么,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虽不告诉他,但要吊他胃口。


    谢云朔:“?”


    她这么说,他更好奇了。


    姜姒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她高兴,是因为见到了柳蔚宁她们不忿的表情,她笑的是自己故意为之的计谋成功了,和谢云朔演得恩爱,气煞一群看不惯他的人。


    她不至于和一群没做什么坏事的姑娘家如何小题大做,但既然有难听的声音,她也不会白白任人说闲话。


    小小惩治,宜心宜情。


    因为是她故意为之,不想让谢云朔知道她方才在做什么,不能告诉他,免得他下回因为护短不再配合她。


    以她们二人的关系,还没到姜姒认为谢云朔会在有分歧时站在她这一方的程度。


    若他知道了,合着外人一起来欺负她,岂不坏事。


    姜姒不会蠢笨到把自己陷入被动境地,她不说,谢云朔不知,她就仍然能利用他,让讨厌她的人看不惯。


    想到方才的事,就难以忘记谢云朔那要笑却笑得难看古怪的一副面容,她侧目,上下打量他。


    “谢云朔,待回府去,你该对着铜镜多多练一练笑容。怎么有人连笑都不会?”


    谢云朔深深冤枉:“不是不会。”


    并非他不会笑,世间诸人,除了天生带疾的,哪里还有人不会笑的?


    他笑得陌生难为,只是因为刚刚看着姜姒,对着她的一双眼睛,找不到轻松笑容的感觉。


    要有真心实意的笑容,需得人发自内心地觉得愉悦,对着姜姒,谢云朔全然找不到那般心情。


    姜姒不悦:“那是什么,是因为你讨厌我,所以对着我笑不出。”


    “并非。”谢云朔否认。


    他想解释为什么笑不出,免得她误会,可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什么?


    因为看着她,他一颗心紧着?


    因为看着她,他的心跳会怪异地稍快几番?


    第40章 【VIP】


    姜姒没想到,自己小小地作假一番,没牵连谁进来,还能惹出事来。


    她一没说什么,二没做什么,只不过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和自己三媒六聘写了婚书的夫君说笑几声,竟还把人气得想方设法报复她。


    寒暄过罢,到了摆宴时,诸位客人被迎到伯府的花园处,在暖阁摆膳。


    男客女客分开,各府的主母夫人在一处。


    隔着屏风,是年轻些的夫人、姑娘们,另有尚未及笄婚配的小姑娘们的座次。


    姜姒所在的席面,有好些人从前都不认识,或是听过名头,见过几面,并未深入交际过,都算生人。


    众位贵妇,不论落座的椅子有没有后背,腰身都挺得笔直,身姿端正,仪态无可挑剔。


    华服美裳之者,笑容优雅,举止沉静。


    一席之间的年轻夫人,都是身份高贵的,有勇毅侯府的世子夫人、礼部侍郎萧夫人、安郡王嫡次子之妻,个个都有来头。


    姜姒如今的身份,坐在这席面上是够格的,但在一群眼高于顶的女子之中,她仍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她们间或说着好听的话,三言两语虽说得不多,也听不出喜怒哀乐。


    从始至终,说话都带着微微笑,礼貌却疏离,声音也不大。


    照说在这样场合下,不必担心被为难被看轻,诸位年轻夫人、贵女都是体面人。


    然而却频频有视线落在姜姒身上,看她,打量她。


    尽管那眼神淡淡的,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含义,可是整桌人只有姜姒有这样的待遇。


    这些叫得出身份的贵夫人,她从前和她们并无什么交集,只是偶尔听闻过,远远见过。


    据她所闻,这些人的脾性并不像此刻坐在一处,姜姒感受到的冷漠。


    她能猜到她们的心态。


    从前她们并不熟识她,或许听过,可彼此的友缘往来并不重叠。按理说,姜姒没有坐在这里的机会。


    但机缘巧合下,她有了可以坐在此处的身份。


    在旁人看来,她合该殷勤些,嘴甜些,会笼络人,讨巧旁人让人接纳她。


    然而如今位列一席,共同进餐,姜姒却一切如常。


    正是她一切如常的态度,惹了旁人不满意。


    然而越是这样,被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瞧着,姜姒越是不在意,一派坦然,若无其事。


    这样对比下,反倒显得姜姒仪态落落大方,是这桌上身份最尊贵的人似的。


    再加上她身着华服,一身青金石蓝的缂丝团花褙子,色浓若浓墨重彩的山石奇画,年华无双,容色优越,不卑不亢的。


    反倒让那些时不时打量她的人心生忐忑。


    萧侍郎的夫人心生一计,借机问:“谢夫人身上这件青金石蓝的衣料,似乎是今年塞外进贡的一批,并非本土的料子,可否给我们讲一讲。”


    在座众人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对京中盛行的衣食住行都如数家珍。


    姜姒身上这样的衣料,极有可能是御赐的。


    能穿上这样的料子,非富即贵,绝非普通人,因此问话的人觉得以姜姒的身份,大概不了解这衣料的来历之曲折。


    故意说来为难她的。


    姜姒一听,心里跟明镜似的明了对方的目的。


    问话的人并非忘了,是故意不说清楚,用来考验她的。


    知道她从前接触不上这样的衣料,只有嫁入将军府,借将军府的权势,才能穿上这样数量稀少的珍贵物品。


    她答不上来,便是当着众人面没脸面了。


    这问话的萧夫人很有水平,的确一针见血。


    这做衣裳的料子,正是婆母夏容漪送过来的,姜姒觉着这颜色好看,就拿来做了新装。


    她认不出,更说不出来历和细节,若逞强答话,编假说错了,就是给谢家掉脸。


    若答不出,也是她自己暴露短处。


    这便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姜姒平素交际,并不亲近这些整日接触京城最时兴衣食住行,并以此为谈资的贵女贵妇们。


    好友都知道她懂一些,但并不追求。


    和这些人,她向来说不上一句话,如今坐在一起,也不想融在一起。


    众人都看着她,等她回话,偏姜姒不上当。


    她坦然承认:“这料子竟是进贡来的?我却不知,只觉得好看,就让下人送去做了一身衣裳。”


    姜姒一不怕丢脸挂不住面子,二不怕暴露不知事的态度,四两拨千斤地把试探的话拨了回去。


    再下来,伯府的丫鬟们鱼贯而入,上了热菜,席面齐整了,就不便再说话了。


    其他人都觉得没趣,也不再注意她。


    姜姒不在意,她本身也没想融入。


    这些高高在上的贵夫人,只要不把难听的话摆在台面上来说,或是刻意让她难为,她都当无事发生,不往心里去。


    面子情上过得去即可。


    她这样一副老神在在的潇洒态度,让几个等着看她笑话的人无趣极了。


    她们不再搭理她,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用完这一餐,彼此之间的关系泾渭分明。


    随后宴席散了,各人与相熟的人相互成群,去到别处游玩,或是打叶子牌,或是投壶打锤丸,三五成群。


    姜姒见到方才拿衣料来考她的萧夫人,与其他年轻夫人,和柳蔚宁她们聚在了一处,便明了了。


    原来如此。


    难怪这个与她素未谋面的人,也要多余凑上来找一些无趣的事,来让她掉面子,原是有备而来。


    姜姒摸了摸身上名贵的衣料,讽笑着摇摇头。


    不认识又能如何?她能把它穿在身上,认不认识又有几般重要。


    一没偷二没抢,这是她该得的待遇。


    她不需要认得它,不需要拿在嘴边说,是人穿衣,而非衣捆人。


    在姜姒看来,这些稍有些身份的“贵夫人”,心性还是不够境界。


    远处一群人正在说她。


    柳蔚宁一双眼饱含期待,问那位萧夫人:“如何?她是不是答不上来?”


    萧夫人摇了摇头,冷笑:“答不上来倒没错,但是人家自在的很,并不会为此窘迫,直言自己不认识。你说这样油盐不进的,你拿她什么办法?我劝你以后歇了找她麻烦的心思,此人心性可不一般。别麻烦没找着,反惹得一身骚。再者,她都已经嫁给小谢将军了,你再是寻衅滋事,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萧夫人所言明显,含着几分怨怪在话里。


    她怪柳蔚宁撺掇她去找姜姒麻烦,反倒讨了个没趣。


    另一人左看右看,拉拢人说:“罢了罢了,只不过说了个再小不过的事,无伤大雅。依我看,她也真是够不上这一层身份。听闻谢将军他们此次出征受


    了皇命,若凯旋归来有重赏,姜氏的身份也要跟着水涨船高了。”


    这人虽是劝和,言语中不掩羡慕。


    众人一时无话,心中默默想的都是既羡慕又惋惜。


    又一人小声道:“小谢将军正妻之位可算是让姜氏捡着了。要依我看,还得是温大姑娘最合宜。”


    众人言语提及的温大姑娘,便是温太傅的长孙女,是从前谢温两家双双有意,预备和谢云朔结亲的人。


    这样的话,不仅她们说,也有其他人说。


    姜姒和谢清菡逛园子,隔着一片芭蕉假山,正巧听到了有人拿她和温大姑娘作比。


    今日温府并未来伯府赴宴,温家不在,又因为是姜姒首次在外露面,格外容易受人关注。


    再者,谢家如今得了重用,势必成为目之焦点,谈话之中心。


    只是没想到,碰巧被她这个正主听见了。


    谢清菡赶紧拉着姜姒走了,她怕姜姒伤心,结果一抬头,看她这嫂嫂竟然面带微笑,不知在想什么。


    谢清菡疑惑问:“嫂嫂笑什么?”


    刚刚其他人说那两句闲话,说姜氏不如温大姑娘与小谢将军般配,她肯定听着了。


    既然听着了,怎么还能笑得出?


    姜姒揽着谢清菡的手,笑着解释:“有三妹妹维护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此时四下无人,她问:“那温大姑娘你从前熟识否?”


    谢清菡摇摇头:“她看着文文弱弱的,我不喜欢。我觉着还是你当我大嫂最好了。”


    姑嫂两个说起悄悄话来,荤素不忌,都说得直白。


    也是真的贴心。


    姜姒笑得更深了。


    虽说童言无忌,可是童言才是真正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有三妹妹这句话,她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外人她通通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两姓的家人。


    那些人都觉得她配不上谢云朔正妻的位置,可她偏偏坐在这位置上,还要寸步不让。


    姜姒也不介意温大姑娘,因为她同谢云朔还没发展到会介意这些事的程度。


    她对谢清菡说不介意都是真的,并非逞能,至少目前来说是如此。


    午席过后这段时间正适合诸位夫人贵女结交,可姜姒实在找不到想结交的人,还不如带着谢清菡回了婆母身边,跟着长见识,听贵妇们交谈。


    这些夫人,都是京中高门府邸的主母掌家人,说起话来言之有物。


    和她们坐一起,听着众人说一些家长里短,中馈府务,比在外面同别人聊绫罗绸缎首饰珠玉要有收获。


    众位独当一面的夫人都是姜姒往后的目标,她跟在夏容漪身旁见了不少人。


    有面容严肃的严厉长辈,也有面容慈祥言语温和的,或是始终笑模样如尊活菩萨,但轻易不开口的。


    众生百像,让姜姒见识了从前作为闺阁女儿时没见过的场面。


    她在一旁听得专心,其他几位夫人也偶尔看她一眼。


    这样的场合,愿意陪在长辈身边的小辈可不多,她们身边的女儿儿媳,一个两个都趁着宴会玩耍去了。


    尤其是嫁进门的媳妇,婆媳关系难为,少见人愿意主动陪在婆母身边,安安静静坐着听人谈话的。


    坐得久了,陆陆续续的,她们注意到姜姒和夏容漪之间相处融洽的婆媳关系,都不禁心生好奇。


    不曾想,谢家阴差阳错的有了姜家一门亲事,姜氏这新妇,竟是个懂事谦虚的,还好学,不浮躁,不见小家子气。


    看她这模样,不像只知儿女情长的,如此潜心地跟在婆母身边涨见闻,或许将来有能力担当大任,做个聪慧沉着的主母,倒是不错。


    姜姒所作所为收获的风评再度两极分化,夫人们夸她谦虚好学,可在同辈人看来,她是不合群,没见识,只会跟在夏容漪身边讨好。


    别人怎么想不重要,姜姒只记着宴席散后,打道回府,夏容漪一直待她笑颜以对。


    末了,还和颜悦色地对她说:“想起来我那里有一方满螺钿妆匣,正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明日请早安,你带回去放着玩儿。”


    她这话说是给姜姒赏好东西,实际上就是为了夸她今日懂事表现好的意思。


    姜姒也不推辞,只说:“婆母赏的必定是好东西,我可不会放着玩儿,一定放在手边日日赏用。”


    她诙谐夸张的语气,把夏容漪逗笑了:“你呀你呀!”


    一套珍宝不算什么,今日的种种,都让夏容漪这挑剔人都找不出不好。


    诸位高门大夫人见过姜姒之后,对她身为她的儿媳的认可,令夏容漪悬着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


    她一直对于谢家与姜家结亲这回事有各式各样的顾虑。


    担心姜氏不好,担不了大任。


    也担心因为娶了这门儿媳,在外不懂礼数,落了将军府的面子。


    如今总算是安心了。


    姜氏聪慧、落落大方,除了与长子谢云朔夫妻二人感情不和,其它事上倒是挑不出什么错处。


    如此一来,夏容漪对姜姒此人言行和待人接物挑不出什么毛病,便会在小夫妻二人的事上再网开一面,放宽对她们的要求。


    原本就他们圆房失败闹矛盾的事,夏容漪还曾犹豫过是否做些什么,这下是彻底打消了,就让他们两个小辈自己慢慢折腾去吧。


    有些事她想管也管不了,贸然去插手,反倒弄巧成拙。


    在外一天,众人都累了,夏容漪免了小辈们请晚安,众人各回各的屋子休息。


    姜姒与谢云朔走在一处。


    仰头望天,粉蓝天空的散云形似蛋花,悠闲清净,正如同二人之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既不生疏,也没有过分亲密。


    姜姒行路走得慢,谢云朔察觉到她散步一样的步伐,一并放慢速度,陪在她身侧。


    他问:“今日如何?”


    归府下车时,他见姜姒面上带笑,一派自在,看起来心情不错。


    并且母亲还说要赏她东西,谢云朔想着,他这句问话,得来的应该是一句双方都高兴的话。


    诸如“还不错、宴席丰盛、所见之人都友好和善”之类的好话。


    天清气朗,晚霞恬淡,说着几句让心情放松的话,即便是敷衍的废话,能闲谈两三,也能让人感觉不错。


    谁知,听他问话,姜姒悠悠叹了口气。


    “哎——”


    谢云朔警觉,难道与他预料的不同?


    他问:“有人欺负你不成?”


    姜姒侧头冲他笑了笑,那笑有几分无奈,还有细品才能见的讽刺。


    谢云朔不由驻足。


    见姜姒的笑容,他心忐忑弹动,旋即,自己都感觉错愕。


    “站着做什么,走呀。”


    姜姒唤他一起往院子里走,要一边走一边说。


    “没想到,伯府寿宴,请的这一圈人,诸位贵妇贵女聚在一处,也是要说闲话的。我原以为看她们那般矜持有礼,高贵宁静,以为能待人和睦性,没想到和普通人也差不多。果然是,有人的地方,便有高低争端,远近亲疏。”


    姜姒没有隐瞒,将今日经历的事粗略的,一五一十地都跟谢云朔说了。


    说旁人问她身上的衣料出自哪里,也听到有人挑剔她,说姜氏不如温家姑娘。


    末了,姜姒总结了一句:“既然她们难容我,我便不去硬容了。不然别人怎么都不满,还显得我不够矜持,给将军府丢面子,害得旁人看轻,你说是不是?”


    原本跟在她身旁走的谢云朔又停了下来。


    余光见他原地不动,姜姒朝他看去,却见他板着脸,铁青的脸色,显然动怒了。


    谢云朔这反应,竟比当面被为难的姜姒还要强烈。


    谢云朔一开口,果然是动怒的语气。


    “不就一匹破布,不认识又如何?莫说穿在你身上,就算烧了,也不干旁人的事。”


    他皱着眉,眉宇间散不开的狠戾厌烦。


    看着他那面色,都让姜姒觉得有几分陌生了。


    她没想到,谢云朔会为她被旁人发难的事动怒,还气得不轻。


    谢云朔不解:“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她们怎么还如此看轻你。”


    没说完的话有言外


    之意,姜姒听懂了,谢云朔是不理解旁人怎么不看在他的面子上,对她这个新妇宽容一些,反而为难她。


    姜姒坦言:“这有什么不好想的?因为她们觉得你不会站在我这边。”


    她们二人并非有情的夫妻,反而是临时凑数的,旁人这样对她,无非就是觉着谢云朔不会替她这个新妇撑腰。


    反而可能还会以为,为难姜姒,是在帮谢家出气。


    谢云朔脸色铁青,沉声问:“是哪几个说的?”


    他这副架势,好像是要找人寻仇去了,姜姒一颗心跟着紧了紧。


    她开始有些后悔,不该什么都与他说,万一谢云朔鲁莽惹事就不好了。


    姜姒之所以会与他说,也是以为谢云朔不会特别在意,只是他问,她便说了。


    事已至此,姜姒只好安慰他:“无事,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只是问个布料,我说不知道,就没再说了。你不用介意,这不算什么。你知道的,要是旁人说了过分的话,以我的脾气在外还会忍气吞声吗?”


    “这……”谢云朔语塞,可他还是气不过。


    姜姒噗嗤一声笑出来,让谢云朔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姜姒坦言:“没想到,我没怎么放在心上,你倒如此在意。还让我有几分开心呢,这样一来,更不会置气了。”


    她这话说的太实诚,谢云朔一怔,没见人说话说得这么直白露骨。


    谢云朔直言:“虽说不是什么严重的话,但如若你的身份是郡主,是公主,她们还会对你说那样的话吗?你如今是我的妻子,旁人轻视你,就是轻视我,我如何不在意?夫妻乃同气连枝。”


    这话令姜姒很是意外,甚至到了惊喜的程度。


    她不掩喜色:“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公道之心,倒是我把你想得狭隘了。”


    谢云朔冷笑,觑了她一眼。


    “你把我想得有多小家子气?我知道,以你的脾气,在外遇上这种事,装作不曾在意,坦然说不认识没跟她们计较,也是看在你如今是谢家妇的份上,不好惹事连累谢家,你都如此大度,我如何能输你?”


    两人这连珠带炮的话,听得旁边跟着的心腹纷纷瞪眼。


    怎会如此?


    两位主子方才还说着互相关心的话,气氛一派好,一转眼,又较上劲了。


    姜姒听到他这话,也是一瞪眼。


    “什么输你?怎么不能说了,你性子急躁,确实不如我能屈能伸。”


    两人一转眼,就从说着知心贴己的话开始争嘴,你一句我一句,一直争到了冼逸居门口。


    不过这一回两人争执,不像从前较劲,而是带着几分玩笑意味。


    说着说着,二人面上都带笑。


    紧绷的气氛里,若细细品味,还带着几丝甜意。


    说了几个来回,谢云朔争不过姜姒,无奈妥协。


    “好好好,你大度,你聪慧,我不如你,娶着你是我三生有幸,行了吧?”


    姜姒从不咬文嚼字,不在意她后面几个不中听的字,点点头答应说:“的确如此,你说得很到位。”


    气煞谢云朔,又让他觉得好笑。


    笑过之后,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平心而论,姜姒说的都是事实,她嫁入谢家之后,除了待他不怎么样,其它一切事都做得无一错处,处处妥帖。


    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都广受称赞。


    唯一说她不好的,只有谢云朔。


    可是都是哪里不好呢?


    无非不给他几口吃食,霸占了他的屋子,对他既无情又无义。


    还把他踹下床。


    活脱脱是一身刺的豪猪。


    偏生姜姒又生了副好相貌,好身段,正像东苑那一大丛月季,美得张扬斗艳,但也扎手。


    想到这儿,谢云朔就想到前日夜里他被赶出正屋的事。


    也想到,姜姒大抵不会再同他试验了,至少最近不会。


    谢云朔心知是这样,但又有些不是滋味,不甘愿接受被弃。


    内心蠢蠢欲动,促使他勾连起今日的事。


    “姜姒。”他换她名。


    姜姒抬头,凝眉表露疑惑:“唤我何事?”


    谢云朔至于衣袍下的手,攥了拳头。


    对于即将要说的话,他还是有几分不自在,可是因为那蠢蠢欲动的心理,促使他张口。


    “既然如此,合该让你再鲜亮一些,让旁人都看看,哪怕不认识那些物件,你也能穿最好的,用最好的。你是我谢云朔的发妻,你该配得上世上最好的。”


    一说完,谢云朔就后悔了。


    这话怎么听着像愣头青似的。


    果不其然,他的话把姜姒给逗笑了。


    她望着他的眼神,像望傻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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