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VIP】
姜姒不仅擅自闯入,还非礼勿视,半点不避讳。
她这样直直地盯着他看,坦坦荡荡,理直气壮,谢云朔无语凝噎。
他一时不好遮拦身体,正好皂胰也掉进了水中,他便蹲身坐进宽深的浴盆中,靠在盆壁边缘,侧回头。
齐半人高的桶壁挡住了他的背影,只剩下宽阔肩膀。
被她看了,谢云朔浑身不自在,扬声赶人:“你出去。”
姜姒原本打算走,可是看他这小气的模样,心生不悦。
似乎看他两眼会占他多大便宜似的。
她只不过是没看过男子的身体,也没看过武将脱了衣服后的样子,什么心思都不带,仅仅为了满足好奇心。
可是谢云朔反应如此强烈,就好像他吃了多大的亏。
他如此排斥,令姜姒改了心意。
她不走,定定站在原地问他:“我为何要走,你把正屋腾出来让给我,这便是我的屋子。你要沐浴,冼逸居这么多空房间,没有一间能摆浴桶吗,偏生要摆在这房里。还不让人在外拦着,不就想趁我毫无防备,故意露给我看么?现在又装什么贞洁烈夫。”
“什么?”谢云朔匪夷所思,甚至头脑中有片刻的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姜姒的胡言乱语倒打一耙。
以及没根没据的恶意揣测。
他侧着头,耳畔的湿发滴着水。因为心绪起伏剧烈,眉心一下一下不受控制地抽搐。
原本只是看一下后背不算什么事,姜姒不说其它的话,他什么想法也不会有。
可是他究竟是哪里招惹她了,要让他不仅被占了便宜,还要承受控诉,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什么叫故意给她看?
说的好像他对她另有所图,不惜以身入局。
明明借沐浴洗去一身汗水与疲惫,让人身心舒畅,可是姜姒一句话,令他浑身淤堵,如同骑马时坠了马,被马蹄在身上胡乱踩了许多步,神志不清,身不由己。
让他语塞到如此地步的,姜姒是第一人。
实在没了办法,他只能说:“你出去,这是我的院子。”
若姜姒没有让他被堵得哑口无言,谢云朔不至于打破自己已做下的决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曾想过的利害关系,做过的决定,在这一刻失了效力。
谢云朔什么都顾不得了,此刻他唯一所愿,是赶快把姜姒赶出房,不要再留在这里。
因此口不择言。
姜姒倒不计较这话是真心还是一时情急口快,她只知道,听到不中听的话,就要驳回去,不能吃亏。
原本她就不在意谢云朔,也不在意他高兴与否,因此她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受伤,心中有判断,所以她表现得轻松。
“既是你的院子,明日回门,我便留在家中不回了。”
她说罢这句话转身就走,去得干脆,让人分不出她所说是真话还是假话。
谢云朔对此尤其难以分辨。
一时情急,他顿时就皱了眉。
置于桶壁上的左手捏住木桶边缘,手指攥紧,手背指节筋腱高高突起。
她不但能够轻而易举堵得他说不出来话,也仅用一句话就能让他心慌意乱。
在谢云朔的了解中,姜姒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任性妄为,极有可能因为和他置了气,不同他一起返回将军府。
这事万万不能成真,也不能让外人知道,没人会嘲笑姜姒任性,只会议论谢家做了什么事,把新妇气回母家。
想到这难以挽回的后果,谢云朔内心对于姜姒倒打一耙的气顿时荡然无存。
换作对她任性妄为的气。
可是她天生就像无药可治的肺痨病一样,一旦惹上,纠缠不休,也让他束手无策,难以招架。
谢云朔胡乱洗完,换了衣衫,回了书房。
这若是在夜里,二人分开,各自互不干扰,可不久后便要用午膳了,抬头不见低头见。
有了这一出,两人闹了好大一场不愉快,还双双说了狠话,谢云朔板着脸,姜姒更是冰山气场,一个笑模样都没有。
姜姒生得明艳,带了气不笑时,看着拒人千里之外。
让人只敢远观,不敢接近。
二人身边伺候的人,见两位主子都黑了脸色,心情不快,一个个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言语,以忌犯触霉头。
尽管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恶语相向的难听话,惹得两个人都如此失态。
不过众人都知道,是因为谢云朔回来后沐浴,夫人不慎闯入了房中所致。
这让人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
按常理来说,女子身体私密金贵,不可示人,男子没有那么多讲究。
洗澡被看的人是大公子,又非夫人,二人能因为什么事吵起来?
总不能是大公子不乐意给夫人看到身子,生了夫人的气。
难道他们二人忘了彼此之间已是夫妻,并非毫无关系的旁人。
只不过是看一眼,这算什么?
难道两位主子打算一辈子都不行夫妻敦伦之事?
还是说夜里关上灯,谁也不看谁一眼。
不过,有关这样私密的事,众人只是起个念头就不敢深想了。
此时姜姒和谢云朔不发一言地各自用着自己的饭食,这样冷凝的气场,仿佛桌上坐了一对仇人。
有着什么不可挽回的血海深仇一般。
邱泽小心翼翼看了夫人一眼,被她眼角眉梢毫无笑意的冷漠锋芒刺得心尖一抖。
夫人美得惊心动魄,黑起脸来也让人畏惧。
再看自家公子,尽管面无表情,邱泽却从中看出神色复杂凝重,几分不满、几分愤怒、几分忧愁、几分憋闷。
这表情既熟悉,又与从前有所不同。
自从大公子十二三岁入过军营之后,性情就磨砺得渐渐沉稳,不像他幼时狂放不羁,少数不多见这样失态的时候,他记得好几次都和夫人有关。
今日这样浓烈的情绪,变得更为显著。
因此冼逸居的下人,不论丫鬟还是小厮,都不敢触霉头。
公子如今脾气收敛了许多,却不是没脾气的。
他不好向夫人发火,若旁的人犯了错,必定下场严重。
因此众人都轻手轻脚,格外注意磕磕碰碰,生怕弄出什么意外来。
整个午膳间,谢云朔没见姜姒有任何松懈好转的迹象,一丝顾忌也没有,一丝犹豫也不见。
仿佛触怒他没有任何代价。
因为她并不畏惧与他闹得分道扬镳。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正是姜姒和他的处境。
若非这门婚事特殊,何至于他像被一根绳子吊住致命处一样,无法随心所欲,只能看她任性妄为。
这样的处境,更是压死骆驼的稻草其中的一根。
谢云朔处处受掣肘,心中烦闷,明知为了谢家,他需得哄劝姜姒,令她回心转意,可他做不出来。
没有与姜姒争论,已是他忍耐过的后果,多的旁的举动
,再也没有心力支撑。
一顿午饭吃罢,二人之间的状况原地踏步,没有任何进展与转折。
姜姒先放下筷子,净了嘴,漱了口,起身便走。
将这正房的中厅当作酒楼一般来去自如,一声招呼也不肯打。
谢云朔正在喝汤,手握瓷盅瓷勺的动作一顿,吸气的动作猝然间一滞。
随后,清脆的一声响动,从他放下的瓷盅与桌面的碰撞中突兀迸发。
尽管不比重重一放发出的声音突兀,可是这显然带着一些明确的情绪。
明显的声音让屋子里伺候的人都紧了一颗心。
“撤下去,都下去。”谢云朔徐徐呼吸,试图借助吞吐气息放缓身心,以便缓解胸腔的憋闷,和紧滞的心脏。
他的眉头越锁越深,止不住地想,明日三朝回门,姜姒是否真的因为今日的事动气,倔强留在姜家不肯回。
在他内心,一左一右两道声音不断拉扯。
一道声音告诉他“不可意气用事,为了谢家名声,必须哄她改变主意,不能闹事回娘家”。
另一道声音告诉他“是她自己娇纵任性,还口出狂言,凭何要纵着她肆意妄为”。
两个思想不断来回拉锯对峙,令人头昏脑胀,纷杂烦乱。
想不通,谢云朔干脆不想了,也站起身来回书房去,做自己的事。
那两个想法,他哪一个都做不到。
如他这般十几年过得肆意的人,碰上这样的事,绝无可能低头。
如若对方能够意识到不该,向他解释,且说几句温和中听的话,他或许能摒弃前嫌。
可很显然,姜姒绝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她全然把谢云朔抛之脑后,和丫鬟们继续忙着,做梨糖酿酒的事。
梨糖熬得越来越浓稠,待凝固便差不多了,取出来放在石板上,冷了之后便会凝固成糖冰。
所用桂花也全都处置好了,将酒液与桂花、梨糖混合封盖,放进谢家的地窖中,酿造三五个月,便能开坛分喝。
酒弄好之后,桂花糕、桂花蜜这些简单一些的,也早已做好了。
姜姒命人把东西都包好,一样准备一些,明日三朝回门一起带回姜家。
她望着在满是桂花香的茶房里放好的油纸包、瓷罐、酒坛,方才刻意板着的脸色慢慢转好,甚至有了笑容。
没想到,趁这两日还能做这么些东西拿回去孝敬爹娘。
不想谢云朔的事时,她心里满是满足高兴。
也不知是不是谢家风水更好,水土更滋养,这一树桂花长得是真好。
花瓣饱满,香气浓郁。
这一次带着丫鬟们做的桂花糕、桂花蜜,不知要胜过外面酒楼铺子几许。
原本是她折腾着打发时间的,桂花只摘了三篓,数量不多,因此做出来只得这么些。
送一份去谢云朔祖父祖母那儿,送一份去她公婆那儿,再送一份给家中。
自己身边剩的最少,桂花糕不过一盘四块。
晚上姜姒便不欲再吃饭菜了,让凝霜煮一壶茶,盛一碗乳酪浇上桂花蜜,再吃几块桂花糕便足矣。
她做好这些事,已是未时,忙了一上午,姜姒又困又累,便回了正房内室,解衣睡下。
到这时,她都没想起同谢云朔正在对战之中,丁点小事,她早已忘了。
那一句“这是我的院子”并未说错。
这本来就是他谢家,她也原本就算外人,以姜姒的性子,难不成还要抠字眼,钻牛角尖,在这句话上生气?
没道理,不至于。
令她不想搭理的,是谢云朔那小气又自以为是的态度。
姜姒都说了,只不过看看背影,又不看前面,他也没什么损失。二人是夫妻,看一两眼他又不会少块肉,清高什么?
出嫁前,母亲和嬷嬷给姜姒看了册子,她知道男子身上长什么样。
不过是觉得谢云朔身子比别人壮实,值得一看,才给他面子。
他却扭捏上了,这令姜姒看不上眼。
这点些许的情绪,在做桂花糕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早已没什么了。
她在寝房闭眼就睡了,睡得安稳深沉。
另一边,谢云朔在书房,无论做什么都不得安生。
他不断回想方才的事,想到他们二人说的话,想到姜姒那毫无转圜的态度,心思难以平静。
不久,凝霜前来传话。
“大公子,夫人回门所需的东西都已备好了,同大公子为姜府呈上的礼行中,一道入箱送去。”
谢云朔因为先前还想着那些事,一颗心重重一沉。
“她回家的东西都备好了?”
凝霜不解,不知公子为何对于夫人准备些回门的礼品这件事如此介意。
像是夫人做错了什么事一般。
“是,不过不多。”凝霜下一句“一箱都装不满”话音还未说出,谢云朔冷冷沉声说:“不多?是嫁妆和聘礼中只带了值钱的?”
凝霜愣住了,回过神来后急忙解释。
“公子,并非如此,夫人归家,备了些今日做好的桂花糕、桂花蜜等,都是亲手做的。夫人的嫁妆和聘礼都在库房里好好放着呢。”
谢云朔的表情僵在脸上,渐渐缓和,归于正常。
原来不是要带嫁妆回家,只是带了些亲手做的吃食送给父母。
谢云朔暗叹一口气,怪自己被气昏了头,连这都忘了。
他竟然想成姜姒这就收拾东西要回娘家。
如此荒谬之事,若姜姒真做了,早上的她也不至于在父亲母亲面前做那等乖巧表现。
一颗七上八下动荡不平的心,逐渐归于原位。
谢云朔这才注意到,自己站着已经许久。
长出一口气坐下,起伏的心绪才逐渐放平。
姜姒说那话时不像是赌气,说得认真,害谢云朔担心接近一个时辰。
可是现在想来,越发觉得不能够成真,他便放心了。
也意外,姜姒一颗狠心,一身利落性子,没像他以为的那样绝情。
既然姜姒没打算回娘家不归府,那他也不必再纠结。
现在两个想法都不必急了,他不需想办法让她回心转意,那一股憋在胸腔出不来的气也随风化解,消散得无影无踪。
闲来无事,他继续看那本兵书,又想起姜姒连一本书都不让放在正房的事。
不过,和今天的事比起来,之前的事已经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随后,他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到了申时末,该摆晚膳了。
昨日,谢云朔对言清吩咐过,往后摆膳都提前问。
因此言清过来有事禀报时,他知道和晚膳有关。
言清是冼逸居的掌事婢女,为人稳重细心,做事有条不紊。
这样得用的人,此时来了谢云朔面前,却少见的犹豫片刻。
谢云朔看出言清不对,放下书本:“说。”
言清一低头:“大公子,夫人说晚上不必摆她的了,您自己吃便好。”
谢云朔生疑:“为何?”
言清轻轻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公子上午憋的气已缓和了,她这话一说,恐怕又要不安生。
所以就连她也无法不顾及地什么都说。
言清只好尽量放缓语气,注意措辞:“夫人说,晚膳欲以糕点为食,因此无需摆膳。”
糕点?
谢云朔当即反应过来,是她准备了两天,从晒桂花到打米磨米,一应事都亲自操劳参与,做出来的桂花糕。
蒸熟时满院子香气。
那时候正是他们因为姜姒擅闯屋内,看到谢云朔在沐浴的事生气之时,被那事一搅和,桂花糕的香味都变成累赘。
尽管言清注意措辞,可谢云朔听了这安排,内心仍然不舒服。
姜姒说不准备她的膳食,让他独自用晚膳,意思便等同于,那做好的糕点,没准备让他也尝尝。
下人们谈话时,他听了一耳朵,据说姜姒将做好的东西都一一装好,有孝敬祖父祖母的,孝
敬父母双亲的,还有她自己娘家人,人人有份。
独独他没份。
在自己院子里吃,也压根没想过他一分一毫。
这落差感,令谢云朔心情有些起伏不平的。
并非谢云朔贪图她那几块糕点,只是她待他,与她待旁人,实在是云泥之别。
让人如何不计较?
哪怕二人之间有怨气。
这事让怨气更加深。
谢云朔闭上眼睛,徐徐叹一口气,静心静神。
自从与姜姒成亲之后,他叹气的时候越来越多,且越来越频繁。
他不解,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铁石心肠,刀子嘴刀子心的女子。
说话做事,从里到外,没有一件不让人难受。
不……不仅如此,他还是这样的待遇唯一的承受者。
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弟弟妹妹,其他人她给笑脸,给好处,给甜言蜜语。
以一种不计得失的方式拉拢人心。
可独独对他,不惮于用最恶劣的态度。
谢云朔越想越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把她得罪得那样厉害,配得上这样的排斥。
如果以谢云朔本身的性情,桂花糕这件事,哪怕他再介意,也不会说任何话,做任何事。
可是此时此刻,他内心忽然萌生一个念头。
他并非忍气吞声的人,以往都是别人避他的锋芒,何至于让一个女子这样桎梏。
可以借这件事,打探她的情绪,缓和二人关系。
他放下书本出门,向着正屋的方向走去。
言清在后面怔愣,惊讶得倒吸一口凉气。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下意识想的,都以为大公子听了刚才言清禀报的事,不痛快,要去找夫人的麻烦,当面质问争吵。
众人都是一脸担惊受怕,心慌腿软。
为何二位都是人中龙凤,形如神仙的主子,碰在一起会如此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但没人敢耽搁,纷纷加紧脚步追了上去。
不过,走在前方的谢云朔并非疾步匆匆,带风带火。
他一派如常,到了正屋,抬脚步入室内。
迎面便扑来一阵清甜浓郁的米糕桂花香。
姜姒这才午睡补眠起来没多久,稍喝了些清淡茶水,缓过神来,才让丫鬟们把吃食呈上来。
因是一个人享用,她没让摆桌,只是摆在炕桌上,如同喝茶用茶点那样简单随意。
刚刚睡好一场好眠,不到半个时辰,既养了神,又没因为睡得久浑了脑子。
因此姜姒心情格外舒畅,哼着小曲,捏起一块白胖松软的桂花糕。
咬一小口,米香清甜,浓郁花香怡人,沁人口鼻。
她从未吃过如此恰到好处的桂花糕,甜味清淡,糕体软糯又有嚼劲。
心情便如锦上添花,更高一层。
然而,不速之客不告而至,走入房中,坐在她的对面。
姜姒不知所以,盯了谢云朔一眼,继续品尝自己美味的桂花糕。
谢云朔开口问她:“今日你不用晚膳了?”
姜姒觉得有些古怪。
虽说这话不到献殷勤的程度,可是她都已让言清去回了话,他还特地来问,显然存了什么心思。
上午她们二人还险些大吵一架,无缘无故,以谢云朔的为人,不会平白向她示好缓和关系。
所以姜姒不但没搭理他的问话,还毫不客气道:“你要做什么?”
如果她问偏了,以谢云朔的脾性,必定变脸。
可是谢云朔却没有被冤枉的不满。
谢云朔面无表情道:“今日没胃口,我也不想用晚膳,吃两块糕点便罢了。”
他说着,还没等姜姒同意,径直伸手拿了一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咬了一小口。
姜姒顿时脸色一变。
比谢云朔说冼逸居是他的院子还气。
她亲自摘花,辛辛苦苦,忙里忙外,总共就剩了四块糕点给自己,特地拿来代替晚上当正餐,还要被谢云朔厚颜无耻地拿走一块。
是可忍,孰不可忍。
要是旁人,尤其面皮薄的女子,吃这一道亏不会做什么,顶多护好自己剩下的三块。
可姜姒远非一般人。
“谢云朔,经过我允准了吗,你就抢我的糕点吃。”
她站起身来,硬生生从谢云朔手中夺过有了一道缺口的桂花糕,拿了回来,放在盘中,并把盘子端了起来,拿在自己面前。
谢云朔更是瞠目结舌。
他万万没想到,哪怕是他已经咬了一口的桂花糕,也会被姜姒夺走不给他。
这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
谢云朔大为不解,忍不住直呼其名。
“姜姒,你何至于待我如此?连我咬过一口的都肯要,一块桂花糕都舍不得给我,真是不可理喻。”
他说她不可理喻,那姜姒果真要不可理喻给他看了。
姜姒应声:“是,不仅不给你吃,宁愿喂狗,也不给你。”
谢云朔被她气得眼前一黑。
第25章 【VIP】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小厮,都忐忑不安,甚至想闭眼不敢看了。
两位主子大眼瞪小眼,目光在空中交火,如冷兵器乒乓撞击,如火炮轰打焰火四溅。
尽管两人没有掷地有声地争吵,可是光这一片荒芜的宁静,也能让屋子里像凝结一般霜冻成冰,令人害怕。
姜姒寸步不让的强硬,让冼逸居的众人大为震撼。
夫人生得如此貌美,却是她们见过最烈性的女子。
并且,她也是屈指可数,在谢云朔面前一分面子也不给的人。
不仅不在意他,还和他对着干,专说话来气他。
看谢云朔的表情,冷凝如同一尊冰雕,安静得可怕。
众人知道,以他雷厉风行的性格,越是这样默不作声的时候,实则是脾气最强烈的时候。
暴风雨降临前,往往是最宁静的。
若只看公子这模样,还会让人以为他经历了何等难事,或是伤及根本,令其满心不忿的重大事故。
谁能知道,其实只是由一块糕点引发了争端,事件轻得不能再轻。
若是说出去让外人听见,恐怕旁人还以为在诓骗人。
一品大将军府的长孙,怎可能因为一块糕点,与女子闹得这样不可开交。
可对于涉事其身的谢云朔来说,偏偏是这样的小事,才让他想不通,耿耿于怀。
这两人,因为都有顾及,注定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在屋子里抢糕点,像是孩童之间的玩闹,透过表象落到根本,却关系甚大。
被姜姒那样说,谢云朔再度气得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姒也不搭理他,端着盘子吃自己的。
那一块被谢云朔咬过的糕点,被她两根纤纤玉指捏起,只碰了一点边缘。
姜姒眉心微压,一脸嫌弃,递给凝霜。
“可惜了,但不能浪费我一番辛苦,拿去看有没有野猫儿野狗儿的,喂了它们吧。或是掰碎了,放在树干上等鸟儿吃。”
谢云朔还以为她那句话是故意说的假话来气他,没成想,她竟真能做得出来?
“你……!”他胸中憋着一团乱糟糟火刺刺的气。
从未见过如此浑身带刺,如此气人的女子。
谢云朔气得眼下乌青,眼睁睁看着她的丫鬟双手捧过那带有残缺的桂花糕,出了屋子,果真去喂猫喂狗,喂鸟去了。
如此荒谬之事,也只有她姜姒做得出来。
谢云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
“姜姒,我做错了什么事,让你如此记恨,无情无义。一分脸面也不给,还存心气我。你以为我果真贪图你一块桂花糕?”
谢云朔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不知,自己明明不在意姜姒,为何会如此介怀。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两人应当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他对姜姒无感,她做什么事都与他毫无关系。
可是莫名其妙,在无形之中她竟然仍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说话做事,没有一件让他好过。
细想来,二人那些机缘巧合互不相让的过往,其实并非什么大事。
并且谢云朔吃亏次数更多。
姜姒何至于待他像仇人一样,处处不让他好过。
谢云朔以为自己能够置身事外,做到不在意,明明脑子里想的是,随便她做的东西给谁都与他无关,可仍然忍不住来了这里。
既然他问,姜姒实话告诉他。
“自以为是,你以为没什么,可是在我看来不是这样。你都是自找的。”
谢云朔所说的话,和他这人一样傲慢,目中无人。
他觉得没什么便是没什么吗?
从小往大了说,从前他害她被夫子惩罚,与她作对,坏她名声。
因为他们谢家决策有误,将她牵扯了进来,害她失去婚事的自由,嫁不了如意郎君。
来谢家为他们的错误填补。
尽管姜姒选择嫁入谢家也有她择其优者的考量,可帝心圣意在前,国公府求亲的影响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
没有国公府,姜家也不能回绝谢家。
在这般状况之下,谢云朔却对她视而不见,态度不改,一如从前。
女儿家有几个大好年华,谢云朔拉不下来脸来待她殷勤些,那她自然不必顾及他,一切随心,自己活得好即可。
她不过是用他的方式待他,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些想法,姜姒其实并未细细地琢磨过,只是埋藏在她浅层意识当中。
她觉得谢云朔应当好好待她才是。
譬如说剪错了她的头发后,声音放软些,认真道歉赔罪,而不是冷硬几个字来堵她的话。
譬如说谈及谢清菡,他应当放下身段同她多说些,而不是矢口否认,逃避责任。
譬如说她不经意闯入房中看了他沐浴,别那样吃了大亏似的赶她走。
他应当做得更好一些。
因为他是男子,她是女子,若不和离,她此生只能有他一位夫君,即使他战死疆场她也要为他守寡。
另一边,只要谢云朔愿意,他却能三妻四妾,不必将一生耗费在她这个与他结怨的人身上。
她们二人是不对等的。
既然不对等,姜姒顺势便觉得自己该有更好的待遇才对。
可是谢云朔视她如无物,从没轻言细语与她说过话。
傲慢、冷硬。
既然他这样,姜姒自然有与之对应的态度对待他,这样才公平。
若让她在这样的处境下,在谢云朔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中,还要待他温柔体贴,姜姒接受无能。
既然她们这桩婚事,双双都另有所图,那便就这么着吧。
她并非刻意惹怒他,报复他,只不过她以谢云朔待她的方式为一面镜子。
他如何,她便如何。
姜姒所愿,唯有她自己活得坦荡通透,不亏不败,不伤不畏。
再者,谢云朔气成这样,是她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
她不过是没有把自己做的吃食给他备一份,剩四块糕点没给他吃,又并非什么伤天害理的程度。
就算闹到她公婆面前,姜姒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理亏之处。
她既没打骂谢云朔,亦没做什么对不起他,有违妇德之事。
姜姒说他是自找的之后,再也没搭理谢云朔,身子扭到另一处,让谢云朔退出她的视线范围之内,自顾自地品尝糕点,吃加了桂花蜜的酥酪。
她情绪平稳,面色很快恢复如初,沉浸陶醉,面带微笑,全把谢云朔当空气。
谢云朔在一旁看她这样,头一次知道什么叫一拳打在棉花上。
令人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他明明是个能拉六石弓的神力武将,可是在姜姒面前,他全然无力。
连手捏成拳都不能,胸腔更是斥着一派浓浓雾霭难以分消。
这女子一派享受,丝毫不受影响,衬得谢云朔似乎是什么斤斤计较,小家子气的人。
谢云朔回过神来,莫名其妙,也接受不能,他站起身来走了。
踏出正房门口,他下定决心,如非必要,不再同姜姒说话、往来。
不管她如何说如何做,他都不会再放心上了。
他也是吃错了药,睡迷了脑子,才会在这些小事上想不通,跟她计较。
回想起来,谢云朔都理解不了,自己为何会被牵引其中,惦记不下。
他本不该如此的,既然之前已下定决心要与姜姒泾渭分明,互不干扰,就该事事如此。
他走了,姜姒连一眼也没看,她还乐得清净。
看到谢云朔坐在她对面,姜姒只觉得松软可口的桂花糕都失了几分香甜。
人走了就好,她不管他是气冲冲地走,还是想通了如释重负地走,走了就好。
不光不在意他,姜姒还同舞婵说:“原本四块都不够我吃,还让他毁了一块,没找他赔我桂花糕,我已经很心善了。”
这时候谢云朔都还没走远,隔着门窗,他听了个大概。
刚刚才做好决定,决心云淡风轻的心,蓦地被重重攥了一把。
谢云朔深吸一口气,劝自己无视,就当没听见。
他抬脚走了,把姜姒和这些事,以及她的话,都留在这原本属于他的正房。
只可惜,明日是姜姒三朝回门的时候,并不是他出门远征离家多日前夕。
决定做得再好,到了回门日,会有许多他不想做,但是不得不做的事。
谢云朔回到书房,言清正在等他的吩咐,晚膳该如何安排。
发生方才的事,一众下人谁也不敢多言,看这情况,大公子与夫人闹得更僵了。
晚膳不仅各吃各的,恐怕也不必再摆在正屋。
因此言清轻言细语地问谢云朔:“大公子,晚膳是否摆在书房里用?”
谢云朔在姜姒面前受了一肚子气,哪里还吃得下?
他沉声道:“不必了。”
他心情不好,不欲多言,言清判断这话的意思是不用晚膳了,她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出去后,言清安排小茶房炖一些软粥燕窝之类备着,免得公子夜里腹中空空,随时能呈上去。
另外,又让丫鬟们煮一些败火清肝的茶送去,以助清一清他的火气。
言清担心这样的说法会令谢云朔不喜,还特地嘱咐丫鬟们:“你们只管上茶,不必多言,若公子问,就说这是明目安神的。”
丫鬟们战战兢兢地应了。
满院子的人都知道,今日公子和夫人闹了大别扭,本就风雨满园的冼逸居又变了天了。
众人似乎比平时更加忙碌,进进出出,做事认真,直到夜幕遮天,两位主子都要睡下了,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言清细心周到准备的粥,最终还是没能派上用场。
谢云朔平日三餐都要用一些肉菜,才能供得起他的身子,今日一反常态少用了一餐,竟然直到睡前也没说一个饿字。
老嬷嬷担心得连连叹气。
并不是因为谢云朔少吃一餐,而是他这状态如此反常,显然是内心受了重创,才会什么也顾不得了,连饿的感觉都不会有。
可谢云朔本人无所察觉。
他很平静,是近日来前所未有的平静,入睡前,他什么也没想,头脑放空,精神放松,睡了一场好觉。
但是天不遂人愿,他以为自己已想透彻了,可是他却做了一场怪梦。
他梦见姜姒换了一副神态样貌,对他温柔体贴。
做好的桂花糕先送给他吃,亲手用桂花蜜给他泡茶。
与他敬月对酌,共饮桂花酒。
按理说,对于谢云朔而言,这个梦应当是噩梦。
可是因为太过真实,如同现实发生的一样,又让人无所察觉。
他是有过疑惑,姜姒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是因为梦中一切都好,他这一觉睡到第二日天将明未明之时。
一睁眼,才发觉是幻境一场。
谢云朔盯着帐顶,内心翻江倒海,种种情绪纷杂烦乱。
他不知他为何做了这样一个梦,又感觉这梦是在害他。
因为体会过梦中生活畅美,体会过姜姒的温和相待,一睁眼,现实与昨日争端连接上,有了对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让人难以接受。
闭上眼,梦中余韵犹在。
谢云朔平直
仰卧,淡淡的神情又透着一言难尽。
因为这个梦,他总觉得心底那明明已放平的情绪,再度翻滚纠结,释怀不下。
若没有这场梦,姜姒怎么对他都不重要。
可是有梦中一切都好的鲜明对比,让他始终有种淡淡的不甘心。
他重重闭了闭眼,坐起身来,劝自己不再去想,按照昨日做下的决定,忽略姜姒的存在。
可是谢云朔没有经历过,也不曾想到,人性贪婪,是越得不到什么,越容易耿耿于怀。
有时并非真的惦记,也并非人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便能如常而为。
一场梦,不由人心控制,也容易成为人所不能控制的执念。
尤其那些不可言说之事蛰伏在心中,如同一把种子,撒在贫瘠土地中,细细密密,融入土中不见踪影,可是但凡历经一斛清风,几丝春雨,便会迎风起势,胡攀乱长。
次日,需早起。
新婚夫妇二人,为谢将军夫妇问早道别后,谢云朔需陪同姜姒回姜家。
新妇回门,因为两家婚事特殊,愿不愿意去,不由谢云朔的心思。
他不但要去,还要备最厚的礼,亲自打马领路开道,护送姜姒平安归家。
并需要抛头露面,证明给京中存着心思看热闹的人家看,姜姒在谢家备受重视。
要给她尊容,不能传出一丝不好的流言。
不能让人有机可乘,借此指摘谢家。
这些人中,不乏忌惮谢家势大的,外戚、文臣、其余武将。
就等着寻出谢家的错处,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拉他们下马。
谢家满门良将,忠君爱国,不结党营私,不拥兵自重,处处谨慎,却还是落得如今受皇帝忌惮的下场。
不必说得太清楚,谢家从上到下,人人心中明白,暗处有不少眼睛都盯着他们。
如此一来,种种顾忌之下,让姜姒这个长孙媳的身份被赋予了繁多意义。
因为各方制衡,她近乎立于不败之地。
谢家不能怠慢她,谢云朔要做面子情,误打误撞的,她比任何一位高嫁的姑娘都要特殊。
姜姒坐在马车里,谢云朔在外骑马,车内一左一右是她的贴身丫鬟。
不久后便能回家见到家人,姜姒心情明媚。
今日从早晨起来、出门,直到现在,她与谢云朔一句话都不曾说。
两人用早膳,给公婆请早安,同进同出,全靠心领神会。
不过二人双双都一派正常不过的模样,没让人看出不对来。
私底下,两人都像是哑巴似的不能说话。
下人们不敢言语,自然也都当作一派正常。
这期间,因为没有什么对话的需求,冷漠相待其实并不明显,不知情的人看不出他们刻意互不搭理。
待马车回了姜家,停在正门前,游鹿掀开车帘,姜姒矮身走出,迎面便是一只递过来的修长手臂,与向上摊开的手掌。
姜姒余光可以见到姜家所在的巷道,有左邻右舍的下人,还有平民百姓,都在不远处看着。
这状况与独处一条大街的将军府不同,她们先前从将军府离开时,周围除了谢家的府兵、门房之外没有外人,无需做戏。
可是换到这边来,情况大不相同。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盯着,所以谢云朔下了马后,来到马车前,站在小厮摆好的脚凳边,亲自伸手扶姜姒下车。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要演戏,另一个要接戏。
两个谁也不想搭理谁的人,却要在毫无前置准备的情况下演作夫妻情深。
姜姒内心翻江倒海,别扭劲儿都快要让人站不住脚了。
她盯了谢云朔一眼,发现他目光无神。
尽管唇角微扬,做出一副笑模样,但是那皮笑肉不笑的脸陌生且突兀。
她咬牙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也笑了起来。
互相看不惯的两个人,盯着对方假情假意的笑容,心里都不痛快,也不想看。
可是碍于场面,谢云朔仰头看着姜姒,姜姒作娇羞笑,缓缓将纤纤素手置于他的掌心之上。
二人双手交握,姜姒在谢云朔搀扶下,踩着脚蹬来到平地。
二人的手一触即分,急不可耐,仿佛晚一息时间松开手,就会生出个毒疮一样。
彼此的手心还残余着对方的温度,那令人难受的,属于仇人的肌肤的触感,让人浑身发毛,格外不自在。
聚在墙根下看热闹的,都是其余宅院的下人、幼童。
姜姒只是微笑着扫了一眼,随后目不斜视,被姜家人和奴仆引进门中。
一担一担的礼挑进姜家,新姑爷风流倜傥,殷勤周到,又带了这么多礼送到岳丈家,让无关人等和故意看热闹的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谁也不知道,方才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牵手下车的两个人,昨日闹得谁也不愿搭理谁。
那事,两人都不预备展现给姜家人看,谢云朔是不能,姜姒是不想。
她如何想法是她的事,不能让家中人为她担心。
哪怕是演的,她也只想把好的一面展现给家中父母弟妹。
因此,进门后,她像是含了一口花蜜一样,腻着嗓音提醒。
“云朔,注意脚下。”
她们姜家的门沿多高一级台阶,因此她出声提醒。
她那道矫揉造作的声音,听得谢云朔心头重重一跳。
不,两跳,三跳。
他忍住想要蹙眉看向姜姒的目光,应声说:“多谢夫人提醒。”
姜家人有意无意的,都注意着这一幕,众人神情微妙。
原以为这两个冤家成亲后会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这才不过成婚两日,竟然已有了夫妻之间互相珍爱的言行,不错,不错。
冯清祉心甚慰。
姜父看了她一眼,眼神明显,明晃晃地在说“看吧,无需担心,小两口成婚后多多相处,没什么矛盾,自然就好了”。
两人既成夫妻,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多了,从前种种都不必作数了。
此时见两人果真有些真夫妻的模样了,二位长辈一颗忐忑的心,渐渐放回肚子里。
冯清祉心中还暗暗地想,果然是她多虑了。
她们二人从前有争执时,也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至于生出仇恨。
成婚后到底是不一样的,不争不吵,慢慢的就习惯了。
再者,她生的女儿性子纯良率真,容色不输貂蝉西施,谢云朔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谢云朔同样一表人才,身形高大,孔武有力,是男子中佼佼者,配姜姒,天造地设。
如果她们二人都互相瞧不上,旁人就更不行了。
冯清祉越想越安心,原本笑容还有些紧绷,渐渐的便放松了。
姜姒注意到她刻意演的和睦让爹娘安了心,心里就满意了。
她的事她自信能处理好,无需什么风雨动荡都让家人知道。
如今她出嫁了,已作他人妇,是谢家的人了,不好的事无需说给父母听。
她只想让家人安心,心情舒畅,不必为她牵肠挂肚。
她可不想做那让父母担心不下,夜不能寐的不孝女。
幸好谢云朔识相。
她没叮嘱过他,但他知道配合。
姜姒知道谢云朔也有表演的需求,不能让外人认为他们谢家待姜家女不好。
如此一来,二人竟在意料不到的方面达成了所求一致,暂时像是盟友一般互相配合。
尽管此前二人一个字都没说。
姜姒不意外,也没感激,因为她知道,谢云朔比她更需要这份假象。
思及此,她不经意转眼,目光从谢云朔身上扫过。
看到他端正身形,一手臂平齐,一手置于身后,面带微笑缓步而行,既有矜贵,又无疏离,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姜姒安心了。
她挽着冯清祉的胳膊,话音里带着笑。
“冼逸居院子里有一株长得好的老桂花树,我同丫鬟做了许多好东
西带回来,孝敬爹娘。”
一家人你言我语,其乐融融。
姜绥安说:“桂花酒为何还要放三五个月,今日就开一坛,我要尝一尝。等三五个月,着实难熬。”
谢云朔目视前方,内心默默地想,他这岳丈倒是个风趣的人。
可惜生了个刀枪不入,还一身尖刺的女儿。
第26章 【VIP】
姜姒回了自己家中,一切都好,舒服自在,连带着看谢云朔也多了几分顺眼。
到了姜家,谢云朔这个婿郎就成了外人。
他八风不动,一路只是默默跟着姜姒,安静立在她身侧,面含微笑听姜家人说话。
待到了厅房中,仍然端方地坐着,一派平易风姿。
问到他时,再简短答几句。
旁人不知道他的,还会以为这是什么温和内敛的翩翩公子。
姜姒的弟弟妹妹,好奇打量了他好几眼。
二妹姜宓十二岁,三弟姜晟才是个三岁小童。
小小年纪的二人并未听说过姐姐与姐夫之间的争端,凑在谢云朔跟前。
姜晟小小年纪,胆子大,他凑上前去,摸了摸谢云朔腰间挂的玉环,玉环旁悬了一颗近两寸长的尖利虎牙。
姜晟对其很是好奇。
那颗虎牙,是谢云朔当年十六岁打虎留下的,虎牙辟邪驱灵,便配在玉环旁一直带着。
姜晟好奇,趁忍不注意,竟上了手,攥着谢云朔的袍角,捏住了那虎牙。
感受到拖拽感,谢云朔低头,与仰头来看他的黄口小儿对上视线。
幼童生得与姜姒有几分相像,黑黝黝如水洗的紫葡萄一般的瞳仁天真无邪,白皙脸蛋有一弧饱满的婴儿肥。
谢云朔盯着他,心情不错。
这幼童生得好,招人喜欢。
可是因为他与姜姒有三分像,总让他有些别扭之感。
小姜晟牵着他的袍子,他干脆将手递给他,牵在手中。
一旁,姜晟的丫鬟和奶娘见此情况,虽跟在姜晟身后,却不敢做干预。
正说话的其他人,见这边动静,说话声渐止。
原本先是姜父姜母看过来,姜姒正和母亲说着话呢,见他们眼睛都看向谢云朔,自己也停了下来。
她坐在圈椅上的身子微微侧转,看向与她坐在同一侧的谢云朔。
原来是姜晟站在他旁边,摆弄他腰间配的玉环,谢云朔顺势扶住了他。
又把玉环取下来给他玩。
姜绥安忙抱歉说道:“幼儿不懂事,还望小谢将军多担待。”
谁曾想,姜晟把玩着玉环旁的虎牙,竟又歪了身子靠在谢云朔膝上。
谢云朔见状,干脆将他捞了起来,抱在自己腿上坐着。
姜姒看着这一幕,眉头微微挑起,有些意外。
她竟能看到谢云朔有几分温情模样?
偏生小姜晟与他似乎很有眼缘,主动往他身边凑,丝毫不认生。
姜姒极爱自己的弟弟妹妹,她问:“晟儿在玩什么呢?”
听到长姐叫自己的名,小姜晟抓着谢云朔的玉环举起手来:“牙!”。
这颗虎牙长约一寸多,尖锐无比,一看既知不同凡响,所以姜晟才会被吸引目光,有了好奇心想要把玩。
冯清祉见女婿同小儿子有眼缘,相处融洽,面上笑容止不住满意欣慰。
姜绥安笑道:“云朔这虎牙来历不简单吧?这样大的牙,须得是关外的老虎。那虎站起来,恐怕比人高得多。”
他们这些没有上过战场,亦没去过关外,没在围场打过猎的文人,哪里见过活的虎?
只看这一颗牙,便知道那老虎必是成年的雄虎。
谈及那等猛兽,众人对眼前这位安静坐着,抱着幼童的小谢将军,顿时有了不同的感觉。
原本没有确切事务,概念笼统,不能意识到这一位是什么样的人物。
听他说,那一年天干,边关虎患,老虎频频进犯村落,咬死百姓家中牛羊,他带着二十几名善骑射的将士深入林中打虎。
一箭射穿虎的眼睛,再射虎头,令其丧失行动力,再下马打虎的过程。
这一枚虎牙,便是他留下的见证。
当年,谢云朔带人杀了四头虎,既解了边关虎患,又让将士们饱食一顿肉食。
后来,赢了最难打的麒麟关一战,生擒突厥新即位的单于。
姜姒没说话,和爹娘一起听着谢云朔讲述,小姜晟更是张着小嘴,仰着头,眼巴巴望着他,听得也极认真。
听完这个故事,众人对于谢云朔这位少年将军有了更切实的感受,对他另眼相看。
姜父姜母看谢云朔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隐隐新添了几分崇敬之色。
姜姒还是那般看着他。
不过因为他待三弟不错,有耐心,也温和,所以她同样有所缓和。
不像之前那样,看到谢云朔便是一副不愿多看的眼神。
谢云朔并未觉得自己讲的事有多英勇,只不过是一段他觉得还算有为的过往。
姜父姜母夸赞他,他虚心地应了。
可是,眼神不经意扫过姜姒,却见她还是那一般提防的,警惕的眼神看着他,尤其盯着他抱她三弟的姿势,似乎生怕他伤着幼童。
谢云朔屏息,暗暗劝自己不要失态。
果真如此,无论他怎样,似乎姜姒始终都不会满意。
这让他有一丝不可言说的挫败。
凡是涉及到她,始终有一团棉花堵在谢云朔心口泄气之处,存在感明显,让人不能畅快。
鬼使神差的,他将虎牙取下来递给小姜晟。
“既然三弟喜欢,就赠与他吧。虎牙镇邪,可护他不受邪祟侵袭,镇压梦魇。”
姜父姜母自然满意。
若不是有谢云朔在,这来历非同一般的虎牙,想找都无处谋取。
他慷慨相赠,冯清祉对他道谢:“云朔有心了,晟儿还不谢过你姐夫。”
小姜晟顺着母亲的话,奶声奶气说:“谢谢姐夫。”
谢云朔难得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你喜欢就好。”
随后,他下意识地看向姜姒,攥紧她的眼神。
见姜姒目光平平,竟没什么波澜,谢云朔醒悟过来,顿时有种莫名其妙之感。
他在做什么,他竟然想要她向好的眼神,虽说他先前就想过,把这枚虎牙赠给喜欢它的小姜晟,可是刚刚他似乎别有用心。
他怎么了?他竟然在意起了姜姒的反应?
谢云朔暗自自责一番,收敛心思束缚头脑,不再想其它的。
待众人在屋里叙旧说完话,冯清祉要安排午膳招待婿郎,便唤姜姒。
“阿姒带云朔在园子里走走,四处看一看。”
往后,这姜家就是谢云朔的岳家,该让他熟悉哪个院子在哪里,院子里都是什么样的景。
谢云朔身份特殊,自己有官身,出身将军府,让姜父招待他不妥,还不如让小夫妻二人自己去走走。
姜姒在父母面前演出和谢云朔缓和修好的模样,他们不知道二人的情况。
母亲吩咐,自然要依从。
姜姒站起身来应道:“是,女儿这就带云朔去园子认一认路。”
她站起身,谢云朔放下小姜晟,也起身跟随。
二人只错半步,一前一后出了屋子。
望着他们极为相配的背影,姜父和姜母越看越满意。
姜绥安微微笑着,同冯清祉说:“虽说之前闹了不少的事,这门婚事起初也让我们甚是忧心,不过现在来看,满京城里能与咱们阿姒如此相配的,再也没几个能越过云朔去的了。”
冯清祉赞同地点点头。
不论别的,单就谢云朔的外表与身形,在京中公子中,是毋庸置疑出类拔萃的。
他肩膀宽阔,身形高大,姜姒那在女子之中极易突出的身形,与他相配恰到好处。
二人的确天造地设,找不出不好来。
今日看着谢云朔这女婿,又还算温文尔雅,不是外人传的那般倨傲不可一世。
若二人能相处融洽,互相爱戴,那真是姜家祖上积了德,误打误撞谋得这一份美满的姻缘。
二位父母双亲美美地想着,眼前一派形势大好,展望未来女儿女婿琴瑟和鸣,女儿生活美满,
多多绵延子嗣。
可实际上,出了门的两个人,又回到一言不发的状态。
姜姒在前面带路走着,谢云朔跟在后面,二人之间的距离莫名其妙越拉越开。
因为要保留一派正常的假象,她们都没有说不该有的话,表情维持得也好,可是明明看着两个人行路都一派正常,无形之中,却有疏远之感挥之不去,距离的缝隙也渐渐拉宽。
谢云朔发觉两人错开一步,两步,三步……神情略无奈。
因为周围还有姜家的下人跟着,他不得不不着痕迹地提速,步子迈得大一些,又跟上姜姒身边。
姜姒发觉他有了变化,也意识到两人之间有些冷淡了。
她便侧头同他说:“我们姜家宅子不大,云朔莫要嫌弃。”
和大将军府比起来,姜宅近乎不到他们的一个院子大,更别说将军府内还有各处花园。
在这宅子里随便走走便能绕一圈,不堪比。
她说这话是常人都会说的,但在谢云朔听来,觉得她有种讽刺的意味。
似乎是已经假定了他嫌贫爱富,会看不起姜家的小宅子。
原本对于这句话正常的回答,要么温和否认“不碍事”。
或是劝慰说“寻常官员府邸,有这样三进的院子已不错了”。
或是说“夫人严重了”之类的话。
可是因为谢云朔会错了意,觉得姜姒在暗讽他,他问:“为何觉得我会介意?”
为了不让其他人察觉到两人不好,他刻意把声音放得缓和,面上维持着笑容。
只是这句话,却给姜姒留了个难题。
她要如何回答他?
如若一旁没人,她会说“你看起来就是如此”。
因为谢云朔走了这几十步上百步,从没有细细观察宅子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的眼神。
仅仅跟在她身旁走,只是装作顺从地被领着逛园子,并未涉身其中。
姜姒懂得,如果他在意,又怎么会不去看。
因为他不在意,所以没有好奇心,没有探究欲。
说明谢云朔潜意识中并未把自己当做姜家女婿,并未在意这个地方。
就好比姜姒自己认清现实,嫁入谢家后,知道自己的身份,立志做好长孙媳,所以不管走到何处,她都细细观察。
因为她已将谢家当作与自己关联甚深之处。
所以她能轻易看出,谢云朔没有她那份心思。
只不过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
这便是藏在骨子里的傲气。
他们这些出身高贵的公子贵女,都是如此。
谢云朔并不知道,也想不到,他没有好奇和探究的事,轻易就被姜姒发现了。
他认为自己只是并未在意过姜家是大是小,没有任何盘算。
因为他已经接受了和姜家这门亲事,所以他接受姜家是任何情况,无论是寻常官员府邸,还是小门小户,即使已失事,被罢官、抄家,姜姒都是他的妻子。
他只是觉得这宅院和自己无关,只要认得路即可。
想了一通后,姜姒答话:“没什么,不过同夫君说笑罢了。”
她不欲多言,不想对牛弹琴。
和他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又不会因为她的两句话改掉他与生俱来的性子。
姜姒一句简单搪塞的话,却让谢云朔怔了怔。
心跳错落一瞬。
不知姜姒是叫错了,还是无意识的,竟说出了“夫君”二字。
且因为有人在,她语气温柔,渗着缕缕蜜意,听得谢云朔感觉异样。
明知她是故意演的假象,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一句话说得好听。
起码比那些尖牙俐齿的恶语相向好听。
接下来,二人又回到了一言不发的状态。
鬼使神差的,谢云朔脑子里隔三差五地回想起姜姒那一声称呼。
二人逛完了园子,来到了姜姒闺房院外,她同他说。
“这一栋小阁楼是我出嫁前的闺房,如今是我二妹妹住着,便不带你进去了。”
未出嫁前,姜姒与姜宓一同住在这小楼中,她出嫁后,便是姜宓一个人的住处了。
女子香闺,自然不容外男进入。
姜姒本就不欲带谢云朔看她闺房,有了正当理由,正好不给他看。
她说这话时没有矫揉做作,一句话说得轻快,就差直说不想带他看了。
谢云朔心有异样。
其实他原本没想看,可是莫名其妙的,姜姒说出这句话之后,竟徒生一丝好奇,萌生,扎根。
他想起姜姒出嫁前,还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时,以及她几岁时,与他因为种种不同的事有争执。
万万没想到,曾经互相看不惯的两个人,如今竟成就了一段姻缘,结为夫妻。
若回到那时,有人告诉谢云朔他将来要迎娶姜姒为妻,他是万般不肯相信的。
不过和预料的状况没什么出入,他与姜姒处处不和,脾性相冲,谁也不肯低头。
并非成了亲,日日相处着,就能如水磨石一样慢慢磨灭两人天生互斥的性格。
若能改,当初何至于闹得满城皆知?
谢云朔心想,再好的情况,也不过是彼此形同陌路相敬如宾罢了。
姜姒不仅因为旧怨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她性格刚强不折、心狠手辣,还难以讨好。
遇上她,算谢云朔人生过得太顺意,必须有一个大绊子磨一磨,才能磨砺呈锋,更进一步。
姜姒便是上天看他过得太顺,送到他面前让他磨砺心性的,兴许磨成了,便能当得大将。
这么一想,倒让人心情好了许多。
随后二人回到正厅,快要摆饭了,冯清祉已经事都安排妥当,还顺势寻了个项圈挂在小姜晟的脖子上。
用的是他原先一个金项圈,将虎牙做成后坠子,坠在脖子后面。
幼童高兴得不得了,叽叽喳喳说着话,见到姜姒和谢云朔过来,当即从奶娘身上跳下来,蹒跚跑向二人。
并且直奔谢云朔而去。
姜姒纳罕,她这三弟从前最是粘她,怎么忽然之间竟对谢云朔如此热情。
她看谢云朔生得又不是什么面容慈祥的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哪里像是讨小孩喜欢的样子。
小姜晟奔向谢云朔,要抓住他的衣袍,被谢云朔一把抱起,放在手臂上坐着,举得高高的。
三岁幼子,鲜少被抱得这么高,姜晟一脸惊喜,咯咯地笑着,显而易见的高兴。
看他这样快活,姜家人自然也高兴。
姜姒望着谢云朔和她三弟,目光也渐渐温和。
他这样抱着孩童,将人举高坐在自己手臂上的模样,竟破天荒的让她头一次觉得此人竟也有这样随和的一面。
改观又加一分。
谢云朔是个会把幼童抱在手臂上坐着举高的人,一身力气没有白练。
因为姜晟喜欢,谢云朔就这么抱着他抱了许久。
他身量颀长,让姜晟被抱着有别样的感觉,他还拖着姜晟的腋下,将人举得高高的,逗一逗。
姜晟笑声飞扬,满屋子热闹。
谢云朔明明没说什么好话,做什么好事,只是陪姜晟玩了会儿,就赢得了姜父姜母更加满意的眼神。
改头换面轻而易举。
姜姒看他也不再那么冷淡。
午膳时,姜绥安果然命人把姜姒带回的桂花酒开了一坛,还没泡好,他便迫不及待地要喝。
并非他有多离不开酒,只是对于女儿亲手带回的心意无比珍视。
这酒只不过封了一夜,打开后已有了桂花飘香。
姜绥安亲手将酒盏倒满,也命人给谢云朔倒了酒。
席间,岳丈和女婿推杯换盏,说了些话。
不知不觉,二人竟将一坛子酒喝空。
姜绥安酒量一般,谢云朔却是军营里练出来的海量。
喝了酒后,姜父按着酒坛,酒后吐真言:“我这女儿性子直率不柔和,若你们二人因什么事闹不痛快,云朔请多担待。世人自私为己,我这女儿最是率真赤诚不过,绝非坏人。为父惟愿你们夫妻二人感情和睦。”
谢云朔饮了酒后,情绪也更真挚。
听了岳丈这一番话,嘴上自然答应:“是,她是很好,还请岳丈放心。”
实际上,谢云朔心中想的是,姜姒的确很好,待谁都好,唯独对他不好。
他们二人是吵吵闹闹,还是互相珍重,倒也与他怎样没什么关系。
全看姜姒愿不愿意放下几分偏见,与他好好说话。
二人吃罢午饭后,便要回将军府了。
因为今日回门姜家全家和乐美满,即使要走,姜姒心里仍是高兴的。
她担心的事并未发生,反而有意外收获,喜出望外。
倒是姜晟依依不舍,才半天时间,就黏上了他的便宜姐夫。
弄得姜家人忍俊不尽。
谢云朔走时,他抱着谢云朔的腿不撒手,谢云朔蹲下身同他说。
“待晟儿再大些,我教你骑马射箭。”
姜父姜母都喜出望外。
若有谢云朔这个年少成名的小将军愿意教姜晟习武,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如乘舟顺水,说不定姜家也能出一个武将。
如此一来,众人看谢云朔的眼神越发满意。
临走前,姜母握着姜姒的手,母女两个轻声说了几句话。
冯清祉对姜姒劝慰道:“今日看着,云朔比我们原先想得要好不少。你们二人若能成为一对佳侣,母亲再也不必担心了。”
姜姒嘴里应着:“母亲放心,云朔确实是好的。往后,相识的久了,我们自当越来越好。公婆也都待我好,这门亲事咱们选得再好不过了。”
姜母感动不语,连连点头。
随后,姜姒乘上马车,谢云朔依然打马前行,守在马车左右。
姜父姜母站在宅院门口,一直望着他们的车队走出巷子转角,二人双双一脸欣慰。
和谢家这门亲事能如此美满,真是没想到。
也没想到,这曾经说是最不合的两个人,成了婚后才两日,就成了这般好。
姜家上下心满意足地回到院子内,无从得知,姜姒和谢云朔今日出门前还一言不发,互不搭理。
这会儿从姜家回到将军府,一路上因为渐渐换了环境,远离了姜家人,气氛又回到了之前那般寂静无声互不牵扯。
回到将军府后,姜姒掀开门帘下车,面前空无一物。
谢云朔下马后倒是回头望了一眼,却没什么动作,因为他听见姜姜姒同丫鬟说话,并未有要看他的意思。
再一耽搁,她已经自己出来了。
姜姒自己下车,她不意外。
原本也没想过会像到了姜家那样,出现一只手来接她,没想过自然就不会失望。
谢云朔见此情形,也明白她没在意他牵不牵她,他便没什么负担的转回了头,在前面走着。
二人身边的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本以为在姜家,两人看着缓和了不少,想着就算是假意,是演的,演着演着也能让关系走得近一些。
谁知道回来之后立即打回原形,看不出过去缓和的痕迹。
众人不得不感慨,这两位主子的心性,真是如出一辙的坚定。
这样一想,又觉得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其实还挺般配。
如果其中任意一个人容易心软,原谅对方,或是想缓和,当看到另一个人如此心肠冷硬,必定会受伤。
他们两个这样针尖对麦芒的,谁也伤不着谁。
也算是合适。
第27章 【VIP】
若是让谢云朔知道邱泽他们心中所想,觉得他同姜姒算某种程度上来说的般配,估计他会无语凝噎,甚至觉得荒谬。
以他估计,在姜姒的心里,他们二人是全天下最不般配的结合。
他的想法也差不离,一山不容二虎,说的便是他和姜姒。
不过他不知道,回门归来之后,姜姒心情好了不少,待他有改观。
看他此人也有了几分顺眼,不多,但比从前要好一些。
无论怎么说,谢云朔在姜家的表现可圈可点,哄得姜父姜母和弟弟妹妹都喜欢他。
他没有落她的面子,也没有拆穿二人的关系。
就事论事,他在这方面做得好,姜姒也不会待他太难看,她向来是个明辨是非,奖惩分明的人。
他做得好,她会答谢。
回门那日回将军府后,二人去向谢将军和夏容漪回禀了后,回到院子,各自在各自的屋子里,形同陌路。
吃了一顿谁也没说话的晚膳,随后便回房休息了,和出门前没什么两样。
他们二人倒没什么特殊的想法,倒让身边伺候的亲信觉得,在姜家的那一段好似美梦一场。
大概是因为新婚头三日过去了,谢云朔总算不用拘在家中,装作陪新妇,第二日,他一早天还未亮就出了门。
姜姒醒来听到这回事,淡淡说:“难为他辛辛苦苦演了三日。
游鹿和舞婵面色难为,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家姑娘。
再刚强的女子,遭遇姑娘遇到的这回事,都免不了伤心难过,姑娘也是人,又非石头做的心肠,哪儿有不会痛的呢?
不过姜姒只是躺在床上,闭眼静了一会儿,随后坐起身来,一如往常。
“还是不能赖床,待会儿去知行斋给公婆请早安,回来还要做事呢。”
两个丫鬟见她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好奇问:“夫人还有何事要做?”
她们没看出,姜姒对于谢云朔不告而别独自出门的事有什么计较不甘,心里暗暗佩服,又心疼。
她说有事要做,若不是她们知道自家姑娘是真不在意谢云朔,还要以为她这是在借繁琐的事务将自己的空闲填满,免得有空想些其它的事。
前几日忙里忙外,虽然不是事事亲手劳作,可又处置桂花、做糕点、酿酒,忙碌未歇。
谢云朔恰好不在,她们姑娘为何不逛一逛园子,或睡个午觉,权当休息一日,放松心情。
姜姒提醒:“你们忘了,我还说要做香囊,留来做香囊的干花草药已备好了,还须多多做几个。”
她琢磨得如此清楚,心里果真是清楚装着正事的。
舞婵忙道:“是呢是呢,夫人还说要做两个安神香囊送给大夫人,我们几个帮着夫人一起做,一上午就做完了。”
姜姒点点头,穿戴好后略施薄妆,出门去给公婆请安。
谢云朔出门早,也不知有没有去过正院,她独自领着丫鬟,穿行在将军府的大道、游廊中。
往来奴仆,无论年纪大些的管事,年纪小些的丫鬟,无论男女,都恭恭敬敬不敢怠慢。
下人行事都看主子脸色,姜姒知道,他们待她如此殷切,必是她婆母约束过的。
不许任何人不敬重她这个新少夫人。
不论婆母待她好是为了什么,姜姒不在意,只要她受着了好,她就心满意足。
姜姒今日挑了身新做的衣裳穿。绀紫色的绣葡萄纹长褙子,内抹是浅浅的丁香紫,下身三涧裙是沉闷的赭石色。
路过等待少夫人走过的丫鬟们低着头,待姜姒走远了,浅浅扭回头,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
两人小声道:“新夫人真是高挑秀丽,这样的美人在面前,我都不敢抬头。”
“谁不是呢?还有,少夫人年纪轻轻,竟穿这样深沉的颜色,并且还穿得这样好看。连几位夫人都鲜少穿赭石这样的颜色,灰扑扑的,像泥土。”
“可少夫人却把这颜色穿得如此好看。我从没想过,还能拿紫色与赭石相配。”
二人忍不住心中激动,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姜姒的姿容与衣着。
美人爱美裳,京中不乏衣着尽善尽美,奢华繁复的高门贵女,却不是有权有势,便能有一副好头脑。
穿的美不是本事,衣着简单却能显现自己的判断与品味才是难得。
姜姒的性格心
性,从她言行举止与穿衣打扮上,就坦诚地展现了几分,连两个小丫鬟都能观察到她与旁人不一般。
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出来。
姜姒到知行斋时,婆母正与她三女儿说话,夏容漪正在教谢清菡看账本、记物价。
有人通传少夫人来了,夏容漪与谢清菡一同抬头,望向从外款款而来,穿过帷幔珠帘,走进来的窈窕女子。
谢清菡自幼不爱红装爱武装,打扮简朴,素来穿青蓝、深衣,不爱打扮得艳俗花哨,尤其满头珠翠。
旁人穿不穿与她无关,她自己绝不会做那样的打扮。
因此,她看到自己长嫂出现,眼睛立即亮了。
由衷夸赞:“嫂嫂这一身真是美,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开得正盛的紫藤。”
尤其这样颜色深沉的衣衫,衬得姜姒白里透红,肌肤表层似乎腻着一层莹润的光。
比白脂更通透,比白玉更亮洁。
夏容漪看她,却是从另一个角度。
她忽而生出一抹想法——姜姒不过年纪轻轻,才十六岁,忽略那张鲜嫩的面容,无论是气势、仪态,还是神情,看上去都格外有主母风范。
沉稳干练,又有恰到好处的锐气。
夏容漪不由得想得深了,远了。
这要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待姜姒有了资历,长了见识,往那端端地一坐,只看气派,都能镇住不少人。
虽说当家做主,最重要的是头脑、手腕,可人的气质也不容忽视。
夏容漪嘴上没说,心里自知,不提能力深浅,只看外在,她这儿媳也不简单,有潜质。
姜姒面带笑容,在嬷嬷的指引下坐在夏容漪另一侧。
她同婆母和三妹妹说话,完后一句也没有要提及谢云朔的意思。
夏容漪主动与她讲。
“云朔今日要同友人一道去城外静安寺敬香求卦,因此早早地出门去了。你在正院多坐一坐,在母亲这里用早膳和午膳,晚些再回去。”
虽然她说得不明显,姜姒能感觉到,这是婆母在安慰她。
谢云朔有事出门,没有告知她,夏容漪便想将她留在身边,免得她一人回院子,心中有怨气。
她这是在帮着谢云朔稳着姜姒,以免她动气。
夏容漪原以为她会应声答应,谁知姜姒起身道:“多谢婆母挂念,儿媳还有些事要做,用罢早膳,我便回冼逸居忙去了。午膳还是要备着等着,万一云朔要回来呢?”
听她这话,夏容漪面上的笑,显然添了几分欣慰的意味。
从前待姜姒好是迫不得已,现在,她的确有两分喜欢这个儿媳了。
之前她时不时听蔚宁她们挑剔这位姜家长女,说她骄矜傲气还泼辣,可如今她看着,这姜姒比许多年轻女子都不知强上几许。
她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不过,有什么事都可以慢慢做,你们这才新婚,许多事都不必急,慢慢来,往后等一切妥当了,我再教你打理府务。”
姜姒虚心称是。
其实她说的不全是真话,只是有事要做,回自己院子方便。
至于谢云朔回不回来吃午膳,与她无关,她只是刻意说来给婆母听的。
谢清菡问:“长嫂还要做什么?你送来的桂花糕我吃着真是好。”
谢清菡在家中常常觉得甚是无趣,好不容易有了个合眼缘的嫂嫂,便想同她聚在一处。
因为夏容漪心情好,便说:“你若好奇,就去冼逸居陪你嫂嫂做事,也跟着学一学。”
她对姜姒新有了好感,并不介意女儿多与她相处。看谢清菡一日日因为拘着没几张笑脸,她这个做娘的也不舒心。
恰好姜姒与她投缘,让她跟着她,还算是安心的。
两人又问姜姒做什么,姜姒如实说来。
“之前还晒了些桂花,回去配成香囊,要用的一应香料都已备全了,事倒不是麻烦事,就是要想一想怎么配才好。”
听说是这个事,夏容漪更安心了。
谢清菡兴冲冲地说要跟着去帮忙,她点头说:“去吧,莫要给你长嫂添乱即可。”
因此,吃了早膳后,姜姒回到冼逸居,身边还多带了个谢云朔的三妹。
她喜欢这个小姑娘,性子投缘,也合眼缘。
她也佩服她有武艺的天赋,心生敬仰。让她带着谢清菡,姜姒是非常愿意的。
两人回到院子,姜姒命人给谢清菡端茶点、泡花茶,又呈了一碗加了桂花蜜的酥酪。
早知她今日要做香囊,游鹿她们已将各式香料、草料,装在木盒中,摆满了一桌,置于西侧间。
谢清菡对吃喝没兴趣,像小狗儿似的,走哪里都要跟着姜姒。
她见桌上放了那么多香料,围着桌子好奇地看了一通,不见上面有什么纸笺写明,许多都不认识。
她想着,敢这样不注明地放着,说明这屋里有人能够辨识草药。
她指着一个像是干姜块一样的东西问:“这是何物?”
姜姒扫了一眼:“苍术。”
谢清菡又指着一个像是绿色细茶叶的问:“这个呢。”
姜姒:“迷迭香。”
谢清菡很是惊讶:“嫂嫂竟然懂得这么多?”
她以为姜姒身边有认识香料的丫鬟,没想到竟然是她自己懂得。
不需写明名字,这一桌的草料、香料,她全都认识。
姜姒笑笑,解释说:“不爱做女红,就爱看些杂书。什么草药花草、鲁班木工,各式都看了些,不过只是知道,会的不多。不过是装模作样花拳绣腿罢了。”
谢清菡摇了摇头,她知道嫂嫂这是谦虚了。
桌子旁的条案上,又摆了些布匹针线,有的已绣好了花,都是些细致的花样,锦布柔软。
丫鬟们将一篓干桂花抬进来,将桂花放在石杵里,慢慢地捣弄,揉捻成碎末。
花香原本就浓郁沁人心脾,这样一碾碎,气味更是浓郁发散。
谢清菡像是拘在笼子里太久的鸟儿,一放出来便叽叽喳喳,看什么都新奇。
她又问:“嫂嫂,桂花为什么要磨成粉?”
丫鬟们将香囊底部封好,姜姒铺了一层又一层桂花粉末进去。
“这样可以放得更多,香味也更浓郁。不过不会太持久,有利有弊。”
谢清菡连连点头,感觉自己收获颇多。
她一时摆弄这个草药,一时摆弄那个干花,捧在手心里,放在鼻子前嗅嗅。
她说:“嫂嫂,我都已经分辨不出来谁是什么香味了,都好闻。”
姜姒直笑。
谢云朔这个三妹妹,真是率真可爱,话也多。
有她在这房里陪着,她丝毫不觉无趣。
姜姒问她:“三妹妹喜欢什么样的香味?嫂嫂给你也做两个。佩在身上,或是挂在床头。”
谢清菡挑了些,都是草木香,清淡怡人。
谢云朔回来时,已是下午申时初,谢清菡都留在冼逸居还没舍得走。
姑嫂二人其乐融融,说话时的神情与姿态,都已经熟稔得仿佛亲姐妹一般。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谢清菡在冼逸居和姜姒一同用了午膳,陪着她把十几个香囊都做好了。
谢云朔回来,姜姒称呼了他一声,谢清菡也叫了他一声兄长,随后二人又有说有笑,仿佛谢云朔才是那个外人。
不过谢云朔并不意外。
他之前想过,他今日走得早,并未同姜姒说明,恐怕她心里有气。
但其实在出门前他想过是否要告知她,想来想去,觉得姜姒并不在意,便没让人通传,放她好生睡觉。
再者,若特意与她说,谢云朔总觉得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便作罢了。
今日出门,是谢云朔同友人早约定的出行,只是因他婚事,一直拖延了半月。
便约在这婚后第四日,四位相识一同前往静安寺祈福求签,再逛一逛庙会,登高望远。
他的几位友人,虽都是一些旁人避之不及的纨绔贵公子,可许多人其实人心不坏。
今日便是陪其中与他最要好的谢虞丞,为卧病在床的祖母
祈福。
约好的四人,天还未亮,便打马向着城外而去。
出了城,多日不曾出门,又远离了姜姒,谢云朔找回了一些从前的自在。
出门上马时,他还在想,姜姒会不会因为他成婚后第四日就迫不及待离家的事不满发脾气。
想过,但只是稍纵即逝。
理智告诉他,不用在意她,随后便没再思虑过与姜姒有关的事。
好在,见着友人之后,众人叙起旧来占着神思,就不会再想了。
谢虞丞见他没有明显的,男子成了亲后那般意气风发,就知道事情不妙。
几人眉来眼去交换眼神暗示,都不用猜测,之前就知道谢云朔这一门亲事必定不顺。
谢虞丞敞开问他:“云朔同我们新嫂嫂相处得如何,吵了几回架了?”
他这略带调侃的话,让其他几人都神色各异,有人想劝他莫要说得这么直白。
有人和他一样好奇。
谢云朔面色平平:“就那样,没有很好,也没有太差。的确性子不合,互不理会。”
只他这一句话,便将事实挑明了,他和姜姒没好到哪去,但也没吵得鸡飞狗跳。
不过看谢虞丞的态度,不少人都预料他们二人婚后轻则吵闹不休,重则面红耳赤。
谢云朔曾经也这么想,所以在此时,从这几日的不痛快中抽离出来,他才发觉,其实事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曾经他也同他们这般想。
他知道自己是个烈性脾气,吃软不吃硬,遇强则强,若姜姒口不择言,他不觉得自己会忍让。
他知道姜姒是个更不顾及的。
可回过头来看,竟发觉这两日发生的事不值一提,谢云朔心念,或许是他谨记不能闹不快,传出去对谢家不利。
或许是姜姒的牙尖嘴利只是令人心里憋闷,并不会惹人发怒。
如此想来,他连心思都通畅了许多,再抬头看,天青气朗、惠风和畅、花浓叶绿。
待几人到了静安寺,谢虞丞求得了一支好签,便让众人也试试求签解签。
谢云朔替祖父祖母和双亲都求了,无一不好,有人撺掇他。
“云朔,既已成了亲,不如再求一个姻缘签,问问神仙,你跟嫂夫人往后有没有摒弃前嫌两情相悦之时。”
谢云朔不愿:“没什么好求的。”
可他越是这样,旁人越是起哄。
“来都来了,求一个嘛。”
“再怎么说,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三个人都撺掇,谢云朔只好在姻缘签的木桶里摇了一支签出来。
众人围着他看签文,签文只一句话——“问心谁开,只此一人”。
只看签文笼统,不知何意,众人又拿到主持处解签。
主持缓缓道:“这签文之意,就好比一把锁只配有一把钥匙,除此之外无人能解。也就是指,郎君身旁若换了旁人,无论是谁,都远不如当前这一位。”
谢云朔不解其义,不过他并未反驳。
这签的意思是,不论他和姜姒有多不合,脾气有多相冲,其实她都是唯一适合他的女子。
他不信,认为这签有假,不准,不过他并未说出口。
因为谢虞丞给家人求的签是好签,若说这签不准,便是在说他给家人求取的有误。
他在三人说笑声中,没反驳,没解释,也没当回事。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姜姒是他唯一合适的人。
且看吧,今日他回府去,不但不会受任何搭理,反而可能还会被姜姒奚落一番。
譬如说,他刚一过成婚三日,就迫不及待出去花天酒地之类的话。
谢云朔认为自己的假设换到现实,只会更加严重,不会再轻。
然而,当他回府后回到冼逸居,因为听说谢清菡来了,他便进正屋看一看她。
发现姑嫂两个在做香囊,多问一嘴:“怎么做得这么多?”
因为有谢清菡在场,两人不好闹得太僵,他问话时是对着姜姒问的。
姜姒手里做着事,慢慢答话:“有八个安神的,是送到祖父祖母、公爹婆母那处的,三妹妹的是疏肝解郁的。另外还有两个你的,是提神、驱蚊的用处。”
谢云朔讶异到愣在原地,像一根木桩一样一动不动。
他意外到久久回不过神来。
因为他设想中的,姜姒对他冷言冷语,不予理会的场面没发生。
反而她这一次做的东西竟然还有他一份。
尽管只是两个小小的香囊,并非她亲手绣样,也并非她亲手缝制。
她只不过挑一挑布料,挑选香料,再打个络子系上去,可是这两个香囊的分量,此刻对于谢云朔来说,好比给贪财之人送了两箱金元宝。
他望着她手中,据说能提神、驱蚊的香囊,心有些微微地乱,不知应该想些什么。
是愧疚?
愧疚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姜姒想得无理取闹,可是她却在他不告而别的出门后,不仅并未介意生气,还帮他做香囊。
并且给他的香囊与给别人的不同,特意思考过他所需,知道他多在外走动,做来一个帮他驱赶蚊虫。
是意外?
从前他以为姜姒粗心,不会准备这些用心的小物,然而她所作所为皆出乎他意料。
谢云朔的视线缓缓从香囊上挪向姜姒的面庞,见她沉静认真,是他少见的模样。
他的心思正如同雨中湖面,波澜四起,姜姒大概是发觉了有人在看她,她抬起头,捕捉到谢云朔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轻轻瞪了他一眼。
因为谢清菡没看这边,姜姒正好不必演戏。
谢云朔一怔,旋即恢复如常。
其实刚刚有些不敢置信,看到她这样的眼神,他才有了真实之感。
内心诡异地好受了一些。
她果真并未改变,仍然见不惯他。
可她手中的香囊是死证,的确是专为他而做的,不论她心里如何想,起码不是前日那个四块桂花糕也不分他一块的人了。
谢云朔有些怀疑,那他应当怎么做?
他原本打算一切照旧,回府后独自回书房用晚膳,现在因为谢清菡在这里,什么都打乱了。
第28章 【VIP】
有了这个香囊,改写了谢云朔预想的情况。
她们姑嫂二人坐在桌前,因此谢云朔自主在炕边落座,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水,在一旁看着等着。
他这个身为院子的主子,谢清菡的亲兄长,坐在这屋里,却如同一尊摆件,没人跟他说话,无人问津。
甚至连一眼也没看他。
不过因为姜姒手中的香囊出人意料,这些许的冷淡,没有在谢云朔意识中留下什么痕迹。
说来也奇怪,他堂堂大将军长孙,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玩过。
谢家因战功获封的黄金垒积满满一间库房,可供几世几代挥霍不完,好东西见多了,对什么都不起波澜,可见了这两个香囊,他却有些心乱。
也并非是他在意姜姒,贪图她的什么东西。
他什么都知道,可越是这样,越是不理解自己为何在知道她做了两个香囊赠他时,内心有明显波动。
这恍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难道说,他不知不觉中,竟有些在意她了?
不,不对。
谢云朔自知自己心中所想,他仍然像之前那样看待姜姒,对二人夫妻关系不报什么希望。
可是因为她低头做的事,叫人看不透,便会以为她和之前不一样了。
这才导致谢云朔不知如何是好。
并非他守不住本心。
另一则,也是因为先前姜姒待他太冷淡恶劣,导致哪怕从她手指缝里露出来些许的好,看在他眼里,也能成大恩大德。
就如同“升米恩,斗米仇”差不多的理。
谢云朔并不知姜姒为何做香囊,还会惦记着他,在他心中,就等同于他待她不好,她却“仇将恩报”。
令谢云朔于心不安。
可实际上,若不是他昨日陪姜姒回姜家做了那些事,仅凭他今日早上一言不发出门去,姜姒三天不与他说话都使得。
这两人心思各异,一个天南一个海北,一个在车门盖儿前,一个在后轱辘轴上。
可恰恰因为两人所想不同,让形同陌路的关系,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转
折。
因为姑嫂二人忙着,谢云朔问进来上点心的丫鬟:“几时了?”
丫鬟答了申正一刻。
谢云朔回来不过一刻钟,却错觉似乎已经回来了许久时间。
离晚膳时间还早,不过因为他没什么事做,便自发张罗起此事。
“晚上让厨房做两个浓香鲜辣的菜,再做两个清淡素食。”
他知道谢清菡爱吃些味重辣口的,姜姒爱吃素,顾及着她们二人的口味。
姜姒听了一耳朵,不知道他后面那一句是在为她说话。
因为之前她说要吃素菜并非真心,只是为了报复他当时惹她不痛快。
所以这一点谢云朔刻意透出来的好,并未被姜姒接收到,她只以为是他自己想吃了。
待手中事忙完,又略歇了会儿,喝了几口茶水,便要传晚膳了。
好在这屋里换了一张大桌子,就三位主子吃饭,摆了十多个碟碗,各色菜式都有,火辣油红、清淡绿素、浓油赤酱。
“今天这么多菜?”姜姒携谢清菡入座。
因为她习惯与谢云朔对坐,便将谢清菡安排在她左手边。
谢清菡看到这样的座次还有些好奇,她以为会是她和嫂嫂坐在长兄的左右手。
现在她反倒成了中间的那一个。
往左看,是她神情严峻挑剔没什么笑模样的兄长,右手册是和她风华绝代巧笑倩兮的长嫂。
谢清菡觉得谢云朔有些古怪,哪里古怪她又说不上来,总觉得他明明看似很冷淡,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他看着仍是高不可攀贵公子的模样,一看既知是一位高官贵臣,然而他一副目光只放在面前,连一眼也没看姜姒,与他的气势是违和的。
谢清菡能够察觉到的事,就算是相当明显了,她并非心思细腻的人。
再看姜姒,她也没怎么看谢云朔,可她就洒脱利落多了。
谢清菡是粗心的,并未看出兄嫂有什么不对付之处。
她听说过他们之间的旧怨,如果他们之间表现出过多亲密,她才会觉得不对。
三人动筷吃菜。
姜姒面前放了清炒莲藕、青瓜花生、鸡汤菜丝,她一样也没动,而是挽了袖子,伸长了手,去对面夹谢云朔给谢清菡点的爆河虾。
又吃麻椒羊肉。
因为她坐在对面,谢云朔即使不看她,也能看见她筷子的动向。
他忍不住问:“你不爱吃素菜?”
姜姒无动于衷:“我何时说过我爱吃素菜?”
谢云朔怔然,回想之前,才发觉她还真没说过。
当日她只是说全是肉菜太腻,给她上素菜,被他理解为她爱吃素。
谢云朔不言,自知理亏且不慎泄露了什么,他闭上嘴,再也不说了。
姜姒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内心惊奇,原来他点这菜竟是为她点的?
真是稀奇。
恐怕是因为有谢清菡在场,谢云朔故意做给谢清菡看的。
她一转眼,发觉谢清菡正看着她,姜姒心想,她们二人这些没什么好的坏情况,还是不要让谢清菡知晓的好,因此,即使另外几道菜更合她胃口,为着谢云朔的心意,她还是拘着自己吃了一些。
她所为是为了谢清菡,可是看在谢云朔眼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因为连他都能看出来姜姒吃得勉强,藕一片一片地咬,菜丝也一根一根地吃。
若不是她矫揉造作,就是不爱吃。
不爱吃却偏要吃,无非是不想浪费他的好心。
谢云朔纳闷又心悸,姜姒竟然还有如此知恩图报的一面?
今日接连两次对她刮目相看,令谢云朔恍惚有一种,只要他们二人不争吵,原应可以如此和睦的错觉。
谢云朔又看了她几眼,在看到姜姒又吃了一根菜丝,望着碗里的菜眼神嫌弃的时候,他竟险些哑然失笑。
何至于望着菜像是受刑一样,以姜姒的脾性不应该啊。
他猜想,她应该不会勉强自己把剩下的吃完,她连别人受委屈都见不得,怎么会是肯委屈自己的性子?
果不其然,他这念头刚起,就见姜姒把碗递给丫鬟。
“换一个碗来。”
鬼使神差的,谢云朔嘴角上翘,露了个自己都未察觉的浅浅笑容,他竟然猜对了。
尽管这是他的猜测,可是猜对的感觉让人不禁心态微妙。
他竟然了解她到如此程度了?让人有种异样之感。
姜姒没察觉谢云朔的心思,换了碗后,没再给他面子,吃了些其它的。
饭毕,谢清菡还依依不舍的舍不得走。
姜姒想起自己两日后与友人有约,提议说:“过两日我同好友去妙虞山庄摘果子,三妹妹想不想一同前往?”姜姒笑说,“听闻妙虞山庄的果树园到了丰收时节,我同几位手帕交见面叙旧,约好一同前往摘果子,主要是为了会面叙旧,三妹妹若不想见生人,不必勉强。”
谢清菡连番摇头:“不碍事,嫂嫂同友人叙旧即可,我自己去摘果子玩。”
能正大光明地出门做这等解放天性洒脱生欢的事,谢清菡自然求之不得。
坐在一旁的谢云朔听了,想起之前姜姒同他分歧争吵,就谢清菡的事闹了一场不痛快,被他控诉不在意亲妹妹,不为她做什么事。
那之后他有过反思,自知自己的确有疏忽,所以此时他主动承担
“三妹若想去,母亲那边我去说,你只需准备好当日的衣着,备些草药,免得遭了毒虫。”
谢清菡和姜姒齐齐看向谢云朔,双双惊讶。
谢清菡快人快语:“兄长,你何时变得如此体贴了?真是难得。”
姜姒的眼神也有此意。
什么风把他吹歪了,竟然这样贴心。
谢云朔轻咳一声。
虽然被夸了,他却并没有被夸的喜悦,反而更加意识到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从前只是一个平平的兄长,并未真正关心过妹妹想要什么,还远不及她这个才进门见过几面的长嫂。
谢云朔望着谢清菡开心的笑颜,他想,趁谢清菡在闺中还有几年,在合适之时,他都会尽力让她过得自在开心。
他记得马场有几批已出生一两个月的小马,都是宝驹,选两匹给她,下次带她出去跑马。
谢清菡开怀了,走时高高兴兴的。
送走她,屋里只剩他们二人,姜姒立即恢复了往常不咸不淡的模样。
谢云朔还留在正屋,屋内一时陷入沉寂,姜姒没说话,且还算自在,谢云朔就有些不知所以了。
他端着茶盏,望着盏中清淡的颜色犹豫不决,不知是否现在就该回书房。
又想着,姜姒的香囊已做好了,怎么还不给他?
不然再等一等。
他正犹豫,姜姒到忽然开口:“你怎么还不走?”
谢云朔语塞,又察觉到她在赶人,他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意思,站起身就要走。
走到门口,却被姜姒一声叫住:“等等,忘了有东西给你。”
她这一句话话音刚落,谢云朔就转回了身,定定地望着她。
他盯着姜姒从木托盘中拿了两个香囊出来,随后却没走过来,只是把香囊递给游鹿。
她道:“准备的草药多,顺手给你也做了两个,就算嫌弃也收下来吧。”
她坐在原处看他,两人隔着半室十几步的距离淡淡相望,捧着香囊的游鹿低头走到谢云朔面前,谢云朔接过:“多谢。”
简简单单两个字说得状似不经意,但是香囊拿得没含糊。
他出门后,两个小厮跟在左右。
邱泽以为谢云朔会把香囊递给他拿着,已经作势欲接了,谁知道谢
云朔自己拿着两个香囊,没有要让他拿的意思。
邱泽眨了眨眼,和峤山对视一眼。
他脑袋转了转弯,问道:“公子,这香囊你准备挂在哪里?”
他出声问,才提醒了谢云朔香囊还在他自己手上,他随手把东西递给邱泽。
“听闻有提神驱蚊的功效,出门时带在身边即可。”
邱泽接过东西,暗想,公子一向不怎么关心小事,竟然对香囊效用记得这么清楚。
还是一两个时辰之前听夫人顺嘴提过一句,竟就印在了心上。
明明上午出门都不曾告知一声,两人陌生得形同陌路,不似夫妻。
到了晚上,忽然莫名地就有了些许好转。
大抵是公子和夫人之间关系太差了,哪怕这说一两句话,给个东西,在他们这些身边人的眼里,就成了了不得的大进步。
回了书房,时辰尚早,天还未黑,谢云朔又略坐了坐。
饮茶时因为手上抬,不经意嗅到一阵细微的香味,极清极淡,却又舒神难忘。
先是清新甜蜜的花香,再仔细闻,又有蒿叶与草木香。
是他拿着香囊时,触到手部肌肤,残余在他手心里的香气。
谢云朔凝神去嗅,手肘撑在桌面上,这一缕残余香味断断续续钻入鼻腔,顿时感觉舒心通畅,整个人也随之放松。
谢云朔疑惑,她往这香囊内放了些什么东西,效用竟然如此显著。
不知不觉,他的注意力被这一丝香味牵引,走了神。
也不知不觉,内心所想,就从香囊飘到了姜姒身上。
这一回,谢云朔发觉他对姜姒还是知之甚少,她当日说要摘桂花做东西,他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想把玩桂花。
没料想,她做的东西竟然都有模有样。
那桂花糕,他抢来只吃了一口,却也印象深刻。
她说要做香囊,他以为也是随便弄一弄,没想到,竟然很有一番门道。
甚至能做出不同效用的区别。
并且他手里这两个香囊,虽说能驱蚊虫,可是让他闻到这香味,竟也有些流连忘返。
这让谢云朔有一些错乱。
他记得外人流言,都说姜姒极少做一些女子擅长的技艺,表妹柳蔚宁还说她懒惰。
他以为姜姒什么都不擅,什么也不会。
岂料,她不仅有能力,肚子里还装了不少墨水,知道许多常人不为所知的事物。
会酿酒、知道梨汁冰糖去涩味、懂草药。
这样的意识,不禁让谢云朔因为意外,对她生了一份好奇之心。
既然这样,真实的姜姒,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身上,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
谢云朔的视线望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还有手指上经年残余的伤疤,心里想的,却是一个以前以为永不会产生什么关联的女子。
莫名的,他又想起今日在静安寺求的签文。
他不相信,即使姜姒有让他意外之处,她的性子仍然是唯我独尊,他同她从“不合”到“尚可”反反复复,仍见不到一丝关系会好转的迹象。
甚至谢云朔刻意收敛,都无法让她有什么转变。
此路漫漫,恐怕再等个几年,两人才勉强能够相敬如宾吧。
谢云朔并未察觉到,他因为一个起初以为与自己没什么可能相好的人,在这儿出神了足足两刻钟。
而那两个姜姒亲手给他做的香囊,因为他说外出时佩戴,被邱泽理解为等外出时再拿出来用,便选了个小木盒收了起来。
等下回谢云朔外出,再取出来为他配在腰间。
可是谢云朔记得,姜姒在母亲面前说过,香囊可挂在床边。
实际上他心里的打算,是一个外出使用,另一个挂在床头。
待他睡觉前,收拾妥帖进了屋子里,一身绸缎白色中衣,垂坠飘荡,黑色发丝整齐披在身后。
他站在床前,眼神扫视一圈,侧身问邱泽:“床头的东西呢?”
邱泽没反应过来,面容微征,眼神茫然。
他怕挨骂,趁机扫了一眼,见到床头挂的床帐、锦布、飘带,一应都没什么问题,熏炉里也袅袅漂浮着细烟,一应事物都如平常,邱泽这才小心翼翼问:“公子指的是什么?”
谢云朔也沉默了。
“没什么。”他矢口否认,随即上床睡觉。
邱泽有些诧异,有些莫名,但又不敢问。
他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并不知道他们公子提了要求后又否认,是因为若再重复一遍,让他把香囊挂出来,显得太刻意,太在意。
所以他话说一半,佯装不在意。
他不说,邱泽永远也想不到,在他们公子的身上,还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公子果决干脆、利落坚定,不曾有过这样犹豫的时候。
邱泽退出房,冲峤山招了招手。
二人走到远处,站在院中花坛旁,低声琢磨。
邱泽将方才的事详细说了,问峤山:“咱们是忘了什么床头的东西?是之前贺公子送的夜明珠,还是香炉里的香不对?”
峤山皱眉思索,隔了一会儿后,不敢置信地猜测:“公子所说,会不会是指夫人做的香囊?”
“香囊?”邱泽费解,“可是公子不是说外出时再用。”
峤山语重心长道:“你说的是,公子是没说,但是咱们要体察上意,那香囊不是有两个吗?一个外出带着,一个挂床头。”
邱泽恍然大悟:“那要不然我这就把香囊拿出来挂着。”
峤山摇了摇头,也犯难。
两人面面相觑,良久之后,决定维持原样。
“罢了,公子都说没什么了。你若再去做,岂不画蛇添足?公子不要了,自有他的成算。或许不喜欢那香囊的气味。”
还有一句话两人心知肚明,但都不敢说——以谢云朔和姜姒的关系,他未必想要这两个香囊在眼前晃悠。
可是两人想到这里之后,又不禁深思,既然不愿意,为何又要问呢?
奇怪,他们都有些弄不明白公子的心意了。
虽然之前也不一定明白。
两人齐齐沉默,邱泽实在好奇,他问峤山:“你觉得公子怎么看夫人送的这两个香囊?”
峤山表情古怪为难:“知道我心肠直,你还拿这样的问题来为难我。”
邱泽和峤山两人,一个伶俐乐观,一个稳重老实。
这事连邱泽都没琢磨透,峤山能想到事件有关香囊,已是跳脱出事件之外了。
邱泽此时回过味儿来,有了想法。
“莫非公子还挺看重这两个香囊?”
他说的这句话,自己都有几分不敢置信,唯一可解释,是这两个香囊是夫人送到了公子心坎儿里的,因为驱蚊的效用非常实用,公子又甚少收过除女性亲眷送的亲手做的东西,意义非凡,自然有几分不同。
他们二人不断深想,琢磨着,最终,把谢云朔特地询问后又放弃的行为,理解为香囊这个东西送的好,送到了心坎儿里。
问了之后又反悔自己回绝了,是因为这是夫人送的。
有因有果,环环相扣,必定是这么回事了。
探讨完毕,邱泽又说:“这样也好,借此物,公子与夫人关系应该略有缓和了。咱们公子看着不尽人意,脾气不善,实际上外冷内热,心地是很好的。”
峤山点头赞同。
和那些真正性子恶劣的纨绔子弟比起来,他们公子要好太多。
甚至算脾性温凉了。
不过,战场上养出来的杀伐果决之势,让人望而生畏。
峤山抱着一双手,站得像一个木桩。
“真希望公子和夫人能一直和和气气的,就算做不了举案齐眉的夫妻,也可以做互相爱戴的亲人,像兄妹一样。”
两人想得异想天开,在这儿希望谢云朔和姜姒两人没有情谊,也可以做兄妹。
他们这想法,若是让谢云朔和姜姒知道,恐怕两人都得挨一顿骂。
仇人如何做兄妹?
做了夫妻,这辈子就是夫妻了。
哪怕互相看不惯,
有道,一只猴有一只猴的拴法。
举案齐眉的夫妻是夫妻,互不对付的夫妻,也有泼辣滋味。
就如同今日三人用的那一餐晚膳,吃得干净一些的,都是
些滋味浓烈的菜式。
平平淡淡虽是真,固然可维持长久,可是浓烈的爱与恨,却实在精彩。
好在这一夜谢云朔睡得还算好,只是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他在正屋的床,是大果紫檀做的,夜夜都有淡淡的幽香的木香气。
本以为姜姒送的香囊挂在床头,闻一闻能有助安眠,却因为小厮不够机灵,没领悟到他心中所想。
他也因为有顾忌,不想直说,导致生了遗憾。
这人啊,若是有遗憾,往往才会愈加印象深刻,难以释怀。
不能释怀,便会常常惦记,留在心上缭绕不断,久久不散,印痕深刻。
这两个姜姒送的香囊,收起来,比挂在床头,还要更误人心神。
第29章 【VIP】
谢云朔答应姑嫂两个,主动负责帮谢清菡出门之事,第二日一早在知行斋请早安,他就同母亲夏容漪说了此事。
此时夏容漪正在细看姜姒送给她的两个香囊,手心捧着,凑在鼻尖轻嗅。
夜交藤与香薷两项草药的香味浓淡怡人,她微微闭上眼睛,果真感觉神思舒乏,令人心情松缓。
香囊中传出淡淡的草药香气,不浓郁,不刺鼻,只是淡淡的,若有似无,如同一张最轻薄的流云沙随风摇摆,闲适放松,让人舒心舒神。
夏容漪缓缓睁开眼,认可道:“阿姒做的这香囊果然不错,这里面配的是什么?若用着好,我让人多配一些。”
夏容漪是讲究人,细致又挑剔,她知道配香看着简单,只是把各式干花草药放在一处,可是往细了说,还需考虑各式气味搭配。
不仅要懂得,还要有灵性。
夏容漪不懂,可是她闻过不少,姜姒调配的这个味道,是陌生的,她并未闻过。
每一样香料的气味融合得相得益彰,恰到好处,尤其其中含有桂花的甜香,却并不突出,而是淡淡的,若有似无的。
她不禁好奇问:“这是怎么做到的?竟细细的品,才能闻到桂花的香气。”
看婆母细细地嗅闻品位时仍仪态万千,还能说出它这个香囊的厉害之处,姜姒能看出,夏容漪是个心思细,聪慧又敏锐之人。
她细细同她解释:“给婆母做的这香囊,是为安神所用。安神的气味应当清淡怡人不突兀。桂花香气霸道,是以这香囊里放的是未磨碎的干桂花。再加丝绸包裹,阻隔一层气味。其中又有‘白毫牡丹’混合,将花香中混入一丝茶香味,可调节其香气。另外,占主要气味的是安神的药材,药材的分量更多。”
夏容漪一挑眉,一向沉稳高雅不露心思的人,眼中露出明显惊喜之色:“竟有如此巧思。”
她身边的嬷嬷、大丫鬟,一众跟着夏容漪见过大世面的人,也都目露赞赏之色。
因为少夫人说的这法子,众人竟都闻所未闻,说明这是她自己的巧思。
会不会做香囊,是不是自己亲手缝制,不是最打紧的,她竟然能先有自己的构想,再去逐一解决,让构想成为现实,绝非一般人能比。
能有这样的品质,须得人头脑灵活,大胆不古板。
以小见大,姜姒能做出这样的东西,绝不是个笨人蠢人,并且她始终态度平稳,没有居功自傲,没有显摆得意,这也很难得。
这些相加,顿时让人忍不住对她心生好感。
夏容漪很少夸赞谁,她是个极挑剔的人,而现在,她打心底想夸姜姒。
“真是有心意,做得不错,母亲喜欢。”
谢云朔和屋子里其他人听到夏容漪这一句真诚不作伪的话,心底都默默诧异。
他们都知道夏容漪的脾气,能让她说出这样直白夸赞的话,是很难得的。
夏容漪不是那等左右逢源,善于说场面话笼络人的人,她此人很有几分风骨衿傲,向来做不来旁人那等殷切的态度。
因此,这一句平平无奇的夸赞,既难得且真实,代表了夏容漪内心真实的看法,字字属实。
她夸姜姒这一句,是打心底里觉得她有才干,这香囊,她也是真喜欢。
谢云朔看向姜姒,见她始终淡淡的,嘴角噙着一抹笑容,被夸赞了之后仍淡淡地笑着,没有推拒,也没有诚惶诚恐。
他知道,她一向自己立得稳,不说稳重,实则是个极有自己主意的人。
她这样的性子放入常世来说,有好有坏,总体上来说是极好的,总比那些自己拿不定主意,左右摇摆浑浑噩噩的人好上许多。
可是落到小事上来说,与她作对的人就苦了。
个中苦难,谢云朔是那个最明白的人,较真认劲的事上,他也当仁不让,两人碰到一起,只能分个高低。
凡事沾惹了她,她便寸步不让。
姜姒性子的好处谢云朔没占着,坏处从没落下。
这会儿夏容漪心情好,谢云朔适时提及,让谢清菡陪同姜姒出门之事。
夏容漪虽然犹豫了一瞬,看到谢清菡眼巴巴地望着她,又看在儿媳稳妥有头脑的份上,随即转变了心思。
“也罢,你多日不曾出门了。同你嫂嫂一道去吧。不过务必注意,不可伤着碰着,不可晚归。后日的插花与琴艺,便往后挪一天。”
如今夏容漪恰好是书读得差不多了的年纪,每日被拘在府中,并不是因为夏容漪不让她出门抛头露面,而是日日都有八雅授技。
偶尔还有厨娘教她厨艺糕点的技艺,每日都需跟着女师傅们授学,安排得满满当当。
姜姒听说只不过出去半日,首先提及的是两门授课往后挪,她便有些头皮发紧。
莫说是谢清菡,就连她听了这样密集的安排,也有些受不住。
她都有些心疼谢清菡了。
尤其看谢清菡因为能随她一同出去半日,被允准后喜笑颜开,看到她纯真的笑颜,姜姒不但没高兴,反而更加心疼。
旁人唾手可得的自由,对她来说却是难得之物。
姜姒甚至不切实际地想,在将军府被如此严加管教,对谢清菡来说,兴许还不如托生在平民之家,或许日子清贫简单,却能放纵天性。
不对。
她又暗自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无论如何说,身为女子都各有各的难处,无论是高门贵女,还是平家草民,都有各自要面对的难处,都有不得已。
姜姒想着这些,除了心疼,做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之外,也因此有了对比。
与旁人对比,她才能更加想通,意识到自己的幸运之处。
她托生在父母慈爱的家中,亲事上,从前觉得不好,如今想通改了主意,觉得又还不错了。
人知足,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她现在更为知足,心态又轻了不少。
谢清菡得偿所愿,坐在夏容漪身旁,高兴起来,她也会挽着娘的胳膊撒娇。
“母亲放心,我会事事当心的,也会听嫂嫂的话。”
姜姒微微侧着头,望着谢清菡。
这位可爱到让人有几分疼惜的三妹妹,令人心尖一派柔软。
她在看谢清菡,谢云朔却在看她。
他随意扫一眼,正巧看到姜姒望着谢清菡时显得柔和的眉眼,这让谢云朔既安心,又疑惑。
安心于他的夫人和胞妹能够真心相待,疑惑的却是,姜姒无论待谁都好,就连难相处的两种关系,“婆媳”与“姑嫂”,她都处得融洽自如,不计较小处,进退得当。
可是独独与他之间,像是隔着一座山川,且她不会主动。
她……罢了,得过且过吧。
请安完毕返回时,两人并肩而行,中间错了半步,一同回冼逸居。
原本一如往常的谁也不开口,一派安静,忽听姜姒的声音,语调轻快。
“没想到你竟把我的话听了进去,主动替三妹妹求情,助她随我一道出门。”
姜姒敏锐,她的直觉告诉她,谢云
朔变得这样,是因为她们二人前几日那一次争执。
从三妹妹的反应来看,她也是很意外的,兄长没来由的帮她说话,她很是高兴。
知情者姜姒,便能猜想到谢云朔这与从前不同的作为,其中决定性因素就在于那一次谈话。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果他能做得再好一些,姜姒不介意对他改观,多给几分笑脸。
她尤其满意的,是谢云朔昨日说的话,今日就办妥了,倒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这事三妹妹高兴,她高兴,她需得说几句话,也好让谢云朔继续做得再好一些。
哪怕他待她平平,在其它事上做个好兄长也是可以的。
她这句夸赞,令听习惯她嘲讽口吻的谢云朔没能习惯,他正了颜色,淡淡地说:“说了的事,自当会做。你不要把我想成无耻之辈,那等言而无信的小人。”
话说出口,他又有些后悔。
因为他这句话说得有些语气冲了,可是,他的确是这么想的,结果说出口又有些变了味道。
姜姒听到,笑脸当即垮了下来。
她正夸他呢,这该死的谢云朔竟然说这等指责的话,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就不该巴巴地上赶着夸他一句,得不到半点好。
因此她没再搭理他,收了笑脸,加快步伐,在前面走了。
她把谢云朔想成什么样的人,还不是要看他所作所为,说得好像她是什么无凭无据就把人想成恶人的人。
姜姒觉得他不可理喻,即使她看他不顺眼,也是两人有旧怨在先。
哪里想得到,谢云朔其实因为她的夸奖,内心有几分喜悦,只是羞于外露,所以强装镇定,误说了那句话。
而那句话内容没什么问题,只是语气出了问题,略生硬。
谢云朔从未对谁说过和软话,语气正经,一句原本宣泄他委屈之处的话,硬生生被他说成了指责。
是他习惯开口掷地有声了,性子又太硬,说不了软和话,又从没解释的习惯。
偏偏姜姒像个爆竹,一点就着,也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
谢云朔在原地顿了顿,欲言又止,最终浅浅叹口气,管不了了,误会就误会着吧,反正两人之间前尘旧怨多得已数不清了。
现在只不过是在众多罪论中再加一罪罢了。
再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认为那句话不错,就算他解释,她也未必会信。
两人身边的人都不忍听了,说得好好的,才没两句话,转过头又闹上别扭了。
舞婵和游鹿心里只有自己的主子,两个姑娘心意不相通,但同时都是一个想法。
她们这姑爷说话语气未免太生硬了,她们家姑娘本就吃软不吃硬,如何受得了他这样冷冷淡淡的一句话。
她正在兴头上呢,姑爷泼了一瓢冷水,能高兴得了才怪。
两人都噘着嘴,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跟在姑娘身后,也渐渐走远了。
后面走着的人只能望着她们几个女子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峤山没敢看谢云朔的反应,只有邱泽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发觉公子板着脸了,以为他是在介意夫人又一言不合丢下人就走。
他心想,他和峤山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的。
谢云朔问了香囊,却没让人把香囊挂出来,就是因为同夫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怨气。
他不禁有些心急,怎么这两人就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可他不知道,谢云朔脸色不快,并非因为姜姒,他其实是在后悔方才那句话。
哪怕只有细微的一丝丝,也算是后悔。
可在后悔之余,他又明确知道,自己做不来那等腻着嗓子温言软语之事。
因此他想着,让姜姒改观,还是需要再多一些时间,让她知晓他的为人。
正所谓,日久见人心。
如此想着,谢云朔原本盯着地面目无焦距的眼睛,精明机警一瞬。
他忽然感觉到有些奇怪,他为何要让姜姒改观?
为何?
没来由的,让人有种莫名其妙,加上一丝不确信的慌神。
旋即,他又意识到,这不过是为了维持家宅稳定。
如若他们夫妻二人一直这样互不信任,有隔膜,有偏见,家宅必定不安。
武将需在外征战,尤其需要后方安定,家事和睦,因为这些,所以尽管姜姒同他颇有怨言,他也不能不管不顾,任由她的偏见根深蒂固。
让他们这长孙一脉夫妻离心。
谢云朔这么想了一通,给自己找到了正当理由。
他在后方慢慢踱步,回到院子,顺势习惯性地就回了正屋。
他并未意识到,他一个性格刚烈的人,竟在姜姒同他置气治过后,并未生她的气,也没觉得她不该。
两人成婚不过几日,他对很多事的忍耐度,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高了。
甚至在意识到他习惯性地追随她进了正屋后,也没有赌气走开,而是走进去,在炕榻另一方落座。
这时候,有人送了信来,是文寿伯府送来的请帖。
谢云朔接了,展信细看。
其实此时坐在一旁的姜姒已然好了。
谢云朔那句话只是不好听,没什么大错,当时惹了她,只需一会儿转了心思就好了。
她又不在意谢云朔,怎么会因为一句不中听的话,至于生气许久?
不至于,生气伤身。
她只是因此不愿意搭理他罢了。
见谢云朔回来还到正屋里来,坐在这儿看信,像没事人一样,姜姒也跟没事人一样。
她静静地不说话,思索后日会见友人,要给她们带什么东西,自己又穿什么衣裳鞋袜。
现在她的库房里有不少好东西,她的嫁妆、聘礼,都独独是她一人的,将军府不会惦记。
谢云朔更是让管家把库房钥匙全都给了她,一句都不曾过问过。
想到这一层,姜姒意识到,方才谢云朔那句话,让她不要对他有偏见,难道说,谢云朔以为在她眼里他一无是处?
其实非也,很多事都不过是个大概,若要真认认真真地问起来,让姜姒不带个人恩怨地评判谢云朔,她又不是说不出几条好来。
比如动手摘桂花上心认真,比如在回门那日,谢云朔在姜家做的事说的话。
又比如他豁达,也出手阔绰,丝毫不过问她库房之事。
他却说她对他有偏见。
有话说,以己度人,他才是对她有偏见。
谢云朔看完请帖,将帖子摆在炕桌中间,修长食指按着它往前推了两寸,同姜姒说:“月末,文寿伯府龚大娘子生辰,你同我一同前去祝寿。”
姜姒知道,伯府和将军府有亲缘,过寿的人,是谢云朔表妹,柳蔚宁的生母。
从前还未出阁时,女子们之间交际,柳蔚宁时常刁难排挤她,如今姜姒做了她的表嫂,她们家有什么宴请、寿诞,她都需出席。
这感觉真是令人微妙。
姜姒答说:“知道了。”
谢云朔正想同她说,他顾及到从前姜姒和柳蔚宁她们那一群姑娘之间不好,让她忘记前事,随他一起出席,只顾她小夫人的名头即可。
却听姜姒问他:“伯府的人我不熟,你派个人同我讲一讲,你们两家之间的亲故,宾客有哪些,哪些人该走得亲近一些。这些事你都得先安排个人告诉我。”
谢云朔意外极了。
刚才她还气冲冲地走了,这会儿说起正事来,倒是一板一眼,认认真真。
还记得同他问伯府的情况,以及届时到场宾客之间往来。
如此公私分明识大体的态度,令他很意外,顺带着语气都不经意间温和了几分。
“好,我让
言清同你说。”
姜姒点了点头。
她也不只是为了将军府,更多的是为了她这个做少夫人的名声。
参加谢家亲属的宴会,若哪里做得不对,招人耻笑,不仅害了将军府,更害了自己。
说起来,这是她嫁给谢云朔后第一次以他夫人的身份陪同他出席宴请亮相,以姜姒好面子,要强的心性,不会懒于做准备,让自己惹笑话。
有了这番对话,两人之间方才那点儿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
不过话已讲完了,没什么好说的,互相不张口之际,气氛又显得些许沉闷冷清。
谢云朔对姜姒刮目相看,一不留神开口问她:“今日午膳想吃些什么?”
让他说别的话他也说不出来,只能问这些亘古不变的问题。
姜姒本没想过,既然他诚心地问,她便沉吟思索了会儿。
等着她的答案,谢云朔双眸望着她,目光落在她那张娇艳出众的面庞。
她认真思索时,和他经常见的不理睬人,动怒时不同,不免多看一眼。
柳眉秀气利落,眉目之间全然不含情,眼波流转之际,皆是熠熠有神的光彩。
嘴唇轻抿着,红润,柔软。
所以她在想要吃什么?
以她这张脸,让人看了还以为她在琢磨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相貌生得太浓郁,微微一蹙眉,就容易显得郑重。
她想了太久,谢云朔也不着急,耐心等着。
姜姒边想边说:“许久不曾吃甜的菜式了,来一道蜜汁烧鹅、四喜丸子,如今是吃蟹时节,若有蟹,来一道蟹酿橙。”
莫名其妙的,谢云朔一颗心奇怪地一跳。
虽说他们二人事事不合,她点的这些菜,道恰好也是他想吃的。
恰是水满蟹肥的吃蟹好时节,姜姒说得谢云朔兴致来了,添上一句话:“再来一道蟹粉汤包,放些姜醋。”
他的话令姜姒眼前一亮。
“是啊,许久没吃过汤包了,你一提,倒还真有些想。给我多切一些细细的嫩姜丝,多泡一泡醋,好解腻。”
他们二人破天荒头一次说起话来含了兴致,你来我往。
一旁伺候的人都忍不住暗暗微笑。
凝霜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蟹寒凉,再给大公子和夫人煮一壶姜茶驱驱寒。”
“不错,不错,就这么安排。”姜姒点头应允。
说了这些话,就有了盼头,姜姒的心情越发轻快。
她瞅了谢云朔两眼,忽然觉得他顺眼起来,竟然知道她爱吃汤包。
不,他肯定不知道,只不过误打误撞罢了。
两人虽然又陷入无话可说的状态,不过气氛微妙地轻松愉悦起来,比往常都好。
即使不说话,二人面上都有些若有似无的松快。
姜姒扭过头,身子半侧,同游鹿她们说起过两日要准备的东西。
谢云朔一口一口啜着茶,在一旁听着,听她说库房里什么什么东西,要如何包,送给谁。
桩桩件件都顾及到了好友的喜好。
她身边的人,谁喜欢什么样的颜色,什么质地,什么品类,她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也记得谁手里有什么样的东西,送的礼物不会冲突,记性好,条理清晰。
另外,她说话也格外引人入胜,声音动听、吐词清晰、富有节奏。
让人不知不觉就被吸走了注意力,专心听她说话。
谢云朔手中茶盏见底了都未发现。
还是茶盏倾斜后无水入口,才发觉杯盏已空。
在一旁候着要添茶水的丫鬟已经等了半晌了,但因为看着他专注的模样,没有打扰。
待谢云朔放下杯盏,丫鬟才动手去添换茶水。
安排完送礼,姜姒又安排自己当日行头,既要摘果子去,要备一双厚厚鞋底的鞋。
还要多备两双,免得回城来后仪容有损。
她琢磨起事来便是事无巨细,详细到当日发髻要做得简单些,若在外面头发乱了,要重新梳。
谢云朔听着她交代这些事,对她又有了新印象和改观。
她是聪慧的,心细的,只是并不对所有事都这样。
若用四个字来形容,便是张弛有度,小事上不计较,大事上不容有失。
比温吞性子的人更洒脱,比洒脱豪迈之人更聪慧。
似乎一本厚厚的书册,翻了一页又一页,永远都有新内容。
他又啜一口茶水,心湖泛起微澜。
第30章 【VIP】
去大厨房传话的凝霜回来,面上带着喜气。
“大公子,夫人,厨房那边今儿刚好进回来两篓子大青蟹,说是阳城湖的蟹,养在水里运回来的,公蟹母蟹都肥美。做了蟹酿橙、蟹黄汤包,还会呈几只清蒸的上来。”
不算之前那些旧蟹粉做的吃食,这是今年姜姒第一次吃螃蟹,一桌几个菜都是蟹,能吃个尽兴了。
谢云朔挑剔说:“一桌子都是蟹,岂不是有些腻了?”
姜姒摆了摆头:“的确有些惦记蟹膏那一口鲜甜了,无妨。再做一道姜鸭热菜,上一道拌素菜解腻爽口。”
她想得周全,谢云朔对凝霜吩咐:“再去传话。”
凝霜应声去了,屋里又静下来。
不过,哪怕二人不说话,气氛也不是从前那样冰冷沉寂。
谢云朔目光平视,微垂,落在地毯上。
姜姒的一举一动在身侧,能看到些许。
她想起什么,问:“既要吃蟹,蟹八件准备好了吗?”
谢云朔看了邱泽一眼,邱泽忙回道:“夫人放心,咱们院子有自己的器具,不必由厨房那边送上来,我这就去命人伺弄妥帖。”
随后他也出门了。
姜姒又问:“有没有黄酒?黄酒配蟹最合适不过。”
谢云朔又看峤山一眼,峤山心领神会:“奴才这就去烧黄酒。”
姜姒三句话,把谢云朔身边的人支使得团团转,让这正屋看着比平时热闹不少。
下人们进进出出,张罗着他们二人的午膳,弄得好似过节日似的热闹。
姜姒胳膊支在炕桌上,身子微微倚,眼睛斜斜望着上方,一副思忖模样。
谢云朔扫了一眼,不知她在想什么主意,微微带着笑,应当不是不高兴之事。
他有些想问她在想什么,又觉得太突兀,两人还没到这样好的程度。
熟料,姜姒自己说了出来。
她像是自言自语,谢云朔不知道是否是说给她听的。
“今日是月中十六日,月亮还圆,我们备的这一大桌,又是螃蟹又是黄酒的,若摆在外头亭中,一边赏月一边吃着螃蟹,应当极有诗意的。”
谢云朔随口道:“你还喜欢这种诗情画意?”
姜姒瞥他一眼,一副不予理会的不满模样。
“我凭何不能喜欢诗情画意,我是那等粗鲁之人吗?”
谢云朔自知失言,闭口不再说。
他发觉,每每同姜姒在一处,他的嘴老是不听使唤,说出的话未经细琢磨,再加上他的语气天生做不来温文尔雅,是以听着总有嘲讽之意。
说姜姒竟也有诗情画意之心,岂不是嘲讽她牛嚼牡丹似的不文雅……
谢云朔想了想,又摆摆头,还是就这么算了罢。
因为他意识到就算他说什么好话,姜姒也不一定承他的情。
归根到底,还是他不曾哄过女子,不自在了,嘴比石头硬。
想着,只不过白了他一眼,损失不大,不严重。
两人各自坐了一段时辰,小事办妥,厨房的菜也送来了。
蟹黄汤包揭开小笼屉,掀开竹编盖,都还冒着热气,一个一个汤包晶莹饱满。
其它东西不着急吃,姜姒先夹了汤包,咬开一点点滚烫面皮,慢慢吸了鲜甜汤汁。
喝了汤,再往里头灌姜丝醋,灌了大半勺,近乎让汤包洗了个澡似的。
谢云朔诧异:“你怎的灌这么多醋?”
姜姒微妙一笑:“因为我爱吃醋。”
这句话原本很正常,可是在姜姒那等神态下,又显得意味深长。
谢云朔顿了顿,也只能点头。
不管她说的是哪个吃醋,他都信的,她这辣椒似的脾气,绝不可能是什么无私的大肚心肠,除非她不在意。
今日厨房这汤包做得恰到好处,用鲜肉加蟹肉、蟹黄,调制的汤汁鲜美无比,口味正正合适。
增一分盐会咸,减一分又淡。
姜姒一连吃了三个,把一碟姜丝醋都舀完了。
谢云朔望了她一眼,见她还要夹第四个汤包,伸手牵着袖口,把他的一碟醋也递给她。
他没说话,不过动作和意味明显。
姜姒顺手接过,放在自己面前。
谢云朔以为他的慷慨相让,能等来一句好话,谁知她说:“吃蟹不吃醋,真是没品味。”
谢云朔猝不及防心一梗,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顿时忍不住,一伸手把姜姒的手挤开,将那一碟醋重新摆到自己面前。
“让你醋还多话。”
姜姒不仅手空了,她的手还被他挤开。
她盯了谢云朔一眼,不过她并未因为他的反应有什么心情,甚至还有两分好笑。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谢云朔反悔不给她醋的表情既无奈又烦躁。
显然被她气到了,这何尝不是一种成就感?
她浑不在意道:“你以为这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吗?游鹿,给我再添一些醋。”
游鹿从一旁木架放置的食盒中取出醋壶,为姜姒把碟子中没了的醋装满。
姜姒瞟了谢云朔一眼,眼神示意明显——“看见没?不需要你让,不缺醋。”
谢云朔被她这挑衅的小神态气得深吸一口气。
不过这气并不是真的气,并没有温度。
一连吃了四个汤包,姜姒才总算吃别的。
她望着盘中放的六只近巴掌大的蟹,看谢云朔取得一只,熟练开壳,用蟹八件分开,动作行云流水。
心细手巧的舞婵走上前来,欲帮姜姒分解螃蟹,姜姒没让她做。
她站着到底不方便,不如让坐着的会弄的人帮她。
她直白问:“谢云朔,我不善用蟹八件,你给我开一只。”
这是姜姒第一次对谢云朔提要求。
今日,二人不说相处融洽,起码不再像以往那样剑拔弩张,反而还有些微妙的趣味。
姜姒让谢云朔帮她,是看他一双手生得好看,拆起蟹来赏心悦目。
若他拒绝,她便自己来了,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只是拆得有些乱,不如他弄出来这样整齐罢了,也并非不能进口。
谢云朔手上动作未停,眼皮微掀,扫了她一眼。
她有事相求,又没说什么好话来听,谢云朔本要拒绝。
让他做事,好歹得哄一哄他吧。
姜姒这样使唤奴仆一样的语气,他凭何要听她的?
“自己……”他刚说两个字,就听姜姒说,“你的手指又长又直,慢吞吞剥着蟹,还挺赏心悦目的。”
“自己拿蟹过来。”
谢云朔要说的接下来几个字,顺势就换了内容。
这还差不多。
他没拒绝,算是个心肠好的,姜姒自己挑了一只母蟹,放到谢云朔面前。
恰好谢云朔面前也是只母蟹,他既然在用器具拆蟹,索性先不急着吃,都拆好再吃。
所以他把已经拆好的一盘子蟹端给了姜姒面前:“你先吃吧。”
他懒得脏了手又去洗,又再来分蟹,先把几只蟹都分好,再慢慢地品。
姜姒冲他笑笑:“多谢,那我就先不客气了。”
谢云朔挑了挑眉,原来姜姒竟还会说谢谢。
不知道是否从前被她气得太多,他对姜姒的印象,就只有她是个浑身是刺,会气人的克星。
听到她这声谢,一句普普通通寻常的谢,诡异地让他觉得悦耳难得。
这世道的事,乃是物以稀为贵。
若旁人说谢谢,他绝不会往心里去。
可是姜姒的一声道谢,却让谢云朔耳目一新,如获至宝,甚至还有些受宠若惊。
谢云朔暗自哑然失笑。
他怎么会因为姜姒一声谢,就变得这样奇怪。
他一言不发,安静地拆解螃蟹,时不时视线上抬,看向正在享用蟹肉的姜姒。
她应当是很爱吃蟹的,握了个小金勺,挖着金黄的蟹黄,蘸了醋喂进嘴里,吃得露出笑容,颇有几分满足。
因为甚少见她这副模样,有些新奇,谢云朔不免多看几眼。
同时,不知不觉的,手中第二只拆好的蟹,也鬼使神差地送到了她面前。
盘子落在桌案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时,谢云朔才反应过来,他竟无意识地把第二只蟹也送到了姜姒面前。
既然已经送了,他便不好收回手了。
姜姒望了他一眼,眼尾微挑,显然是在问:“怎么又给我了?”
谢云朔不好解释:“吃吧,再吃就自己剥了,我不会再帮你。”
为了抵消他无事献殷勤一般的态度,他决定冷淡一些,不再给她剥了,以此找回几分颜面。
姜姒原有几分笑模样的面色,渐渐淡了下去,刚刚觉得他变好了,又来说些不中听的话。
答应的给她剥,手已经弄脏了,为何不索性帮人帮到底?还“只给她剥两只,剩下的她自己来”。
是累着他谢大爷的手了,还是他的耐心止步于此?
好在姜姒吃了两只蟹后,已经够了,无需再剥蟹。
她又吃了些其它的菜。
这一道姜鸭也做得有滋有味,鸭肉细嫩不柴。
她认真品尝菜肴,可是在谢云朔看来,却以为她轮到要自己拆蟹了,懒得拆蟹,所以索性不吃了。
方才吃蟹吃得那么开心,只是因为自己不想剥,就不吃了,哪有她这样任性骄纵之人。
谢云朔摇了摇头。
她既不愿意拆,那就看着他吃吧。
他将自己的蟹拆好,放下工具,净了手,也用金勺慢慢吃着。
并徐徐品评说:“今年的蟹肥美,味鲜甜,无苦无涩,实乃上品。今日其它院子都吃蟹了没?”
一旁候着的言清答:“回大公子话,今日各院都有螃蟹,都吃着了。”
姜姒察觉到他这一番还带着点评之言的享用姿态,总觉得有两分刻意。
不过她已吃够了,所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表演。
谢云朔吃得慢条斯理,竟然还有几分优雅贵气的味道。
恰好今日他穿的是一件玄色衣衫,颜色浅淡,不是平日那样气势磅礴。
再加上安静不言,没开口说话,没有声线影响,又平添几分书卷气。
正想着,谢云朔又开口说:“吃了这么多蟹,性寒凉,要多喝些姜汤。”
这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吃蟹,这话说给谁听的,显而易见。
才刚觉得他闭口不言安安静静时令人耳目一新,这句命令似的话一出口,配上他有些低沉的嗓音,方才给姜姒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
姜姒婉惜说:“你还是不开口的好。”
谢云朔眉头微蹙,一副狐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怀疑不是什么好话。
姜姒笑笑:“无碍。”
随后接过丫鬟递来的热姜汤,慢慢喝着。
饭吃七分饱,她今日只吃了六分饱,哪怕菜肴合胃口也忍住了,因为还要喝姜汤。
谢云朔那话,虽然教育意味足,说的话确不错。
螃蟹寒凉,她今日已吃得够多了,也不知会不会影响身子。
姜姒把一碗热姜汤喝得见了底,肚子已经饱了。
她一边喝姜汤时,一边就在想,月事日子快要临期,也不知今日这一餐蟹吃了,会不会届时令身子不爽利,所以口中没停,即使已经喝不下了,还是劝着自己都喝光了。
她走了神没想其它的,谢云朔意外,她竟慢吞吞地喝光了一碗姜汤。
他看姜姒喝得那样慢,看模样知道她喝得勉强,可明明勉强着,一碗姜汤还是喝完了。
莫非……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
谢云朔心中微动,心在没察觉时,不明显地速速跳了几下,随即恢复正常。
看来是这一顿午饭合了姜姒的心意,让她变得能听得进去他的话了。
若是这样,往后可以在能够控制的事上,多如一如她的意,也好让夫妻二人感情和睦,少有争端。
不要像前几天那样,碰面便是纷争。
用完午膳后,姜姒该落实她早上安排的事了,便离了正
屋,带着丫鬟们去了库房。
再看一看,还要挑几身衣裳,配好头饰。
久不曾出门,又是她嫁人后第一回外出,因此姜姒对此有重视。
她要好生妆扮自己,谋求一整日的好心情。
姜姒不说有多追求无与伦比的华服美裳,也是要求严苛,不肯落俗套之人。
她所穿所戴,都有她自己的独爱,不因别人的追捧而在意什么。
因此,她拥有的衣饰之物,未必是时兴的,人人喜欢的,却是适合她的。
她离房办事去了,屋里只剩谢云朔一个人。
虽然她出去没与他交代要去做什么,因为先前相处还算融洽,并未让他对于她什么也没说就出门的事产生揣测,多想。
他看了会儿书,又看了几张单子,同谢将军派来传话的人说了几句话,随后也出了门。
前往大将军老太爷的住处颐寿居,谢行修也在。
祖孙三个有要事相商。
距离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大将军频繁进出宫门,谢行修下了朝后,也时常被皇帝留下来商讨军务。
宣朝太平,内乱不多,但外患不断。
南有海患,北有突厥,东有高丽,西有天竺。
尤其两年前,突厥吞并了两个小国,势力大增。
每年冬季极寒时期,迫于生活,边疆骚扰不断,规模不大的进犯频繁。
突厥人人能征善战,善骑射,如今势力大了,需要忠心英勇的谢家人领头保疆卫国。
皇帝需要谢家人,却又忌惮他们,就谢云朔婚事一事,皇帝暗示得委婉,谢家亦不着痕迹地表了忠心。
君臣较从前更为和睦。
皇帝向大将军允诺,此次出征若能保边疆平安,荡平突厥三大部,便给谢云朔擢升五品定远将军。
谢云朔如今才十九岁,在盛世,能在如此年纪便有五品官身,实乃凤毛麟角,世无绝伦。
不单是他的前程,其余也关系重大,因此老太爷十足重视。
听闻这好事,祖孙三个,外加谢家其他武将,虽知道这皇恩浩荡,却都面色凝重。
这些真正出生入死上过疆场的人都懂得,皇帝允诺的加官非同一般,但是他的要求同样也非同一般。
突厥共七部,荡平其中三大部是何等艰难?
上了战场刀剑无眼,不知年少封将那样好的事,有没有那个命,那个福气去享。
这份殊荣,谢家自然想要,可是谢云朔这个长房长孙,更是老太爷最看重的希望。
若不急这份军功,凭谢云朔的能力与领军的天分,他而立之年,迟早也是三品武将以上的官身。
可是皇帝提出,并非征求意见,而是相当于命令。
祖宗留下的盛世,让他寻不着什么传世的功绩,他便想靠开疆扩土,攻打外敌,来为他的史记添上许多笔为后世赞扬的政绩。
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此事并不是探囊取物。
漫长沉默后,老太爷抚着掺了几丝花白的胡须,声音低沉:“你们先回去,云朔同我说几句话,行修也留下。”
老太爷让其余几个儿子、孙子先撤下,只留了长子长孙。
其他人走后,老太爷叹口气,语重心长:“此次赶赴边疆,军令繁重,云朔在此之前,需得留后。”
这句话老太爷说得极为沉重。
谢行修和谢云朔也同样面色严峻。
老太爷让谢云朔留个后,便是以他的经验去推断,此一战并无把握。
若谢云朔随军,战死疆场,长孙这一脉需得留下后人,才能后继有人。
在这下一代孙辈中,唯有谢云朔有老太爷当年的风范,他年龄大了,实在接受不了长孙早夭。
可是,再不舍,谢云朔也要上疆场,也要于厮杀中挣军功。
他们是做武将的,军功用命去挣,功绩官身才顶天立地。
老太爷不会因为看中这长孙,就将他放在温室保护起来,不让他去风霜雨打,这不是老太爷的作风。
因此,他便想让已经成亲的长孙,好歹留个后,若真刀剑无眼,上苍要断谢家这一脉最有出息的长孙,他也能后继有人。
谢云朔低头应声,面色庄重:“祖父放心,生死以往,疆场我必带军出征,不辱使命。若不幸战死,也必多杀几个敌军将领,扬我谢家威名。留后之事,孙儿也知道了。”
这事不是儿戏,无关乎他与姜姒是否情投意合。
二人既已成亲,自当开枝散叶,为谢家绵延子嗣,更何况老太爷亲口提出,做儿孙的自当遵从。
随后祖孙三个又说了些旁的,待谢云朔回到院子,已经又是晚霞时分。
不过今日天空阴暗昏沉,夜里或明日恐怕有雨。
他回时,姜姒也已经忙完了,正在中室坐着,摆弄着一个小玩意儿。
见他回来,姜姒回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面无喜色,眉眼之间笼着一层沉郁之色,心事重重的模样,看着便知有事不妙。
姜姒看得出来他有心事,但是她没问。
二人还不到诉诸心事开解安慰的亲密,若是正事,该与她说的,谢云朔应当会与她说。
他不说,她问了也没用。
姜姒并未纠结,转回头忙着自己的事。
谢云朔走过来,步履略缓慢,落座无声无息,心情看似不是一般的沉重。
姜姒看了他好几眼,还是问出口:“你父亲、祖父给你说什么事了,这般沉重。”
姜姒回来得早,已经听说了谢云朔去了颐寿居,她猜想必是有什么正事商议。
谢云朔并不是一个会四处宣扬的人,尤其涉及到官场宫廷的事。
更不会同别人说心事,已经习惯了。
不过,他看了姜姒一眼,发现她正用不解又好奇的目光盯着他。
他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二人已做了夫妻,有些事不必瞒着她。
他便把皇帝的意思,和他对谢家提的要求与她说了。
一边说的同时,谢云朔推测,听到这样加官进爵的好事,尤其他年纪轻轻便能有一军主将的高位,姜姒必定会高兴。
谁知姜姒出乎意料的反应平平。
不是作伪,因为她眼神都没透出来一分欣喜,手上仍然摸着她的小把件。
谢云朔以为她没听懂,又同她说一遍:“圣上允诺,若我此次大破突厥三部,回来便封我二品军功,擢升为定远将军。”
姜姒嗯了一声。
他知道她这次肯定听懂了,可为什么仍然没什么情绪,仿佛这事与她无关。
可是明明他是她的夫君,他升官,最直接的受益人便是她。
年纪轻轻就做了将军夫人,这事任谁听了都会高兴,她为何这副反应?
难道说她并不在乎?
是不在意他,还是不在意她自己有什么身份。
如此有悖常理,令谢云朔疑惑。
他问:“你怎么不高兴,不应该高兴吗?”
姜姒的答话令他再度意外。
“如果这是好事,为何你郁郁寡欢,你都觉得没什么好高兴的,说明这事不简单。”
谢云朔诧异了。
是带着惊喜的诧异。
这是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姜姒的聪慧。
他很意外。
并且她理智清醒,没有眼皮子浅,只看利处,不动脑子。
他的视线紧紧盯着姜姒面庞,有什么东西悄然在融化,改变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