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安室透知道,他不该继续这样下去。
他需要打起精神来。
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
贝尔摩德说,按照香槟的计划,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三个新人之中确实有卧底。只不过,他们暂时还无法确定卧底到底是谁。
安室透扯了扯嘴角,却做不出任何表情,只剩下内心的苦笑与自嘲。
他当然知道卧底是谁,他很清楚。
这个葬送了奥尔加生命的计划,他也参与了。他就是刽子手之一。
但是,他不能说。他只能永远保守着这个秘密。
谁应该为她的死负责。是他?是诸伏景光?还是香槟?
这些全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隐瞒自己与诸伏景光的身份是他原本的任务,抓住香槟也是他原本的使命。
到最后,他好像连一件事都无法为奥尔加做。
*
奥尔加沉入大海。她感到寒冷,无限的寒冷。
身上的木仓伤似乎早已麻木,不再产生任何痛觉。
她随波逐流,陷入更深的海底。
她的意识断断续续不清晰。恍然间,借着偶然落入大海的一丝月光,她看见一只眼睛。黑色的眼睛,在黑色的皮肤上。那是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它在看她。
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朝她靠近。她感觉到水波突然的变化。
是鲨鱼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奥尔加平静地想。如果被鲨鱼吃掉的话,好像也不错。
最后一眼,她看见那黑白相间的庞然大物朝而来。
*
她似乎被什么东西托着飞行,又像是躺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上。
她听见了浪花的声音。
然后,是什么更为嘈杂的声音,模模糊糊让人听不分明。
继而是温暖而干燥的触感。
海浪的声音消失了。可她好像依旧躺在扁舟之上,随波荡漾。
“……”
好像有人在对她说话。她努力地想要分辨。
“……孩子……”
她看见一只下巴,皮肤并不那么光洁。
再向上,一张略显干瘪的嘴巴开开合合。
“——孩子,醒一醒。”
似乎有只温暖干燥的手正贴在她的额上。那手心的皮肤粗糙,却带着让人眷恋不舍的温度。
“孩子,你感觉好些了吗?”
她终于睁开了沉重了眼皮,看清了眼前人的长相。
那是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女人,她的黑发间夹杂了些许白色,脸上细密的皱纹证明了时间的痕迹。
女人长得并不好看,眼睛细长,肤色较深,宽大的鼻翼中,鼻尖微微向下弯曲。她的指节也很粗大,这是常年进行体力劳动的证明。
爱斯基摩人。
她的脑海中几乎瞬间出现了这个名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听觉仿佛又消失了,耳边只剩下不间断的嗡鸣声。
她看到眼前的女人焦急地转过身想要寻找什么东西。
她想要发出声音,可喉咙却像是只破漏的风箱,只能发出古怪而沙哑的漏气声。
女人端了一杯水给她,是温热的,带着些大海的咸湿气味。
温水滑过喉咙的时候带起一阵疼痛,她尝到了血腥味。但她还是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喝完会感觉好些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但她确实这么做了。
女人从她的手中接过了空杯子,又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孩子,你叫什么?你怎么掉进海里了?”
好半天,她才从耳畔的嗡鸣声中分辨出女人的话语来。
脑震荡。
无法理解的名词再次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
她是谁?
她愣愣地盯着女人,从女人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的头发是绯红色的,她……
头部的疼痛如同浪潮一般不断加剧。她痛苦地想要抱住脑袋,却惊觉自己的手臂一点儿也使不上力气。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女人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安抚她。大概因为是她表现得不够坚强。
“……我,咳,我,”她试了好几下,才终于发出一点不那么含糊的声音,“……我不记得了。”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除了时不时跳出来的一些古怪名词外,什么都没有。
女人吃惊地张大了眼睛。好半晌,她爱怜地抚着她的脸颊,指腹上粗粝的茧子带来并不好的触感。可她却一点也不抵触。
“可怜的孩子,你大约是被礁石撞到了脑袋。”女人用指腹抹去她眼角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噢,不哭,不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透过女人的眼睛看见了自己,她的脑袋上包着滑稽可笑的白色布条。
我伤到脑袋了吗?
她迟疑地抬起唯一能使得上些力气的右手,轻轻触碰被白色纱布包裹的地方。
“嘶——”
果然传来一阵剧痛。
“我……”
是谁?
*
那对爱斯基摩人夫妇给她取名“歌奈利亚(Cornelia)”。他们更经常叫她的小名——“奈乐(Nele)”。
这是一个小渔村,平日里没有游客,只偶尔有一些迷路的旅人经过。村子里统共只有几百人,大多以捕鱼为生,没有什么复杂的商业贸易与人情世故。
村子里平日都很安静,白茫茫的雪原、天际、与大海,让人的生活节奏也不由得慢了下来。人们的生活并不富足,却很安逸。
“奈乐,今天我们捕到了好多三文鱼。去安娜阿姨的小店问问,他们那里是否还有罗勒粉,我们晚上吃烤鱼!”
隔得老远,歌奈利亚就听见海上传来了萨拉的声音。
“好——!”
歌奈利亚两手作喇叭状放在面前,也大声回应着萨拉。小孩子清泠泠的声音穿过海风传达到漂浮着的小渔船上。
那对爱斯基摩人夫妇,萨拉和费恩,收养了歌奈利亚。在此之前,这对年近五十的夫妇始终没有孩子。
如今,一家三口在小渔村里生活得倒也安逸。
歌奈利亚从岸边的礁石上跳下来,坐上由两只阿拉斯加犬拉着的小车,朝村内安娜女士开的杂货店驶去。
“噢!瞧,是我们的小奈乐来了!”
安娜阿姨热情地欢迎了歌奈利亚,并一如既往以极低的价格将她需要的罗勒粉几乎白送给了她。
“安娜阿姨,我都要不好意思啦!”歌奈利亚调皮地朝安娜吐了吐舌头。
安娜爽朗地笑了起来。
“奈乐,亲爱的,”她吻了吻歌奈利亚的额头,“我们的小天使,别这么说!”
这个小村子里的老龄化十分严重,年轻人几乎全部选择离开了村子到大城市去打拼,只余下少数留守在此的孩子,以及众多的中老年人。
村子里拢共只有一个学校,一个老师教着年纪不同的十几个孩子。
大家对歌奈利亚的到来表现得十分热情,这就像是在一幅暮气沉沉的画面上突然添入了一抹鲜亮的色彩。
性格活泼、长相讨喜的歌奈利亚很快便赢得了村子上下一致的喜爱。
回家的一路上,歌奈利亚像是个巡街的女王,坐在狗拉车上,热情地回应着大家的招呼。前方两只憨憨的阿拉斯加吐着舌头,以适当的速度卖力奔跑着。
歌奈利亚的嘴角挂着满足的笑。
她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但是,她拥有满足的当下。
*
转眼间已经快要到感恩节了。
感恩节前夜,工藤优作第一部亲自担任编剧的电影正式上映。
这部《暗夜男爵:纯白的感恩节》一经上映便获得了广泛的好评,讨论度居高不下,成为了整个感恩节假期期间最热门的院线大片,没有之一。
“没想到居然已经快半年了。”
电影结束后,大屏幕上继续播放着卡司阵容的滚动字幕。人们依依不舍地立场,间或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影片的内容。
到最后,整个屏幕完全暗了下来。影厅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只有指着安全出口的标牌散发着微弱的绿色光芒。
贝尔摩德双腿交叠着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她并没有站起来,而是看向身旁隔了一个座位上的人。
“怎么样?你也差不多该放弃了吧,波本?”
安室透没有说话。在一片漆黑中,贝尔摩德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依稀看见他下颚紧绷着的线条。
贝尔摩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组织后来又去那片海域搜寻过许多次,却毫无收获。
那个悬崖这么高,底下又有这么多乱石,别说是身中数木仓的人了,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奥尔加摔下去,也不见得能活下来。
更何况……
根据组织在国际刑警组织中的线人的情报,当天奥尔加确实是中了许多木仓。好些国际刑警的弹夹都清空了。
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奥尔加也……
“你就算不承认她的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句话,贝尔摩德像是在说给安室透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甚至,贝尔摩德隐约听到一些消息说,这场死亡是奥尔加自己安排给自己的——是她亲自要求卧底在国际刑警的那个组织成员对当时在场的国际刑警下令开木仓的。
是故意的吗?
或许吧。毕竟,她对“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没有过多的热忱。
只不过,这种小道消息就没有必要说给波本听了……
贝尔摩德站起身来,越过安室透朝影厅出口走去。她的步伐有些急切,就仿佛是她那不平静内心的体现。
这半年来,安室透常常会回到那处悬崖。他会帮奥尔加将她的房间整理好。他甚至联系了大学,替奥尔加申请了休学。
可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即使申请了休学也是没有意义的。
……
第42章
到最后,偌大的影厅中只剩下安室透一个人了。
在一片黑暗中,他抓起一旁并未动过的大杯可乐,缓缓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这部电影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多到他可以在脑海中清晰地还原出奥尔加出现的每一帧画面。
组织成员不便过多拍照。于是,这部电影中短短的十几分钟,竟是除了档案上的证件照外,安室透唯一能找到的、奥尔加留下的影像了。
他反反复复看这部电影,一遍接着一遍,像是想要透过电影中那虚幻的人物,触及到其背后的真实。
可是,那真实早已经不存在了啊。
而他,是刽子手之一。
*
从九月份起,进入极夜的阿拉斯加便已经是一片冰天雪地了。
感恩节前夜,趁着天空中微弱的一丝光亮,歌奈利亚乘着两只阿拉斯加犬拉的雪橇去到了海边,那里是观赏极光最漂亮的地方。
萨拉和费恩在家准备感恩节的大餐。现在已经是不适合出海捕鱼的季节了,他们全天的大多数时间都会待在家里。他们会点燃壁炉里的火焰,向身旁的歌奈利亚讲述他们在大海上的那些故事。
一家人围坐在沙发前的场景总是很温馨的。
两只毛茸茸的阿拉斯加犬跑的很快,汪汪地拉着雪橇向前,在雪原上留下两道橇刃的痕迹。
歌奈利亚喜欢极光,也喜欢在漂浮着碎冰的海边,看那些黑白配色的鲸鱼游泳。这些鲸鱼对人类很亲近,甚至有时候奥尔加划着小船出海,它们还会主动靠过来互动。
不知为何,歌奈利亚似乎对这些被称为“鲨手鲸”的鲸鱼格外情有独钟。
或许是因为它们的黑白配色?
歌奈利亚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确实,黑白配色的动物都很可爱,比如阿拉斯加犬,又比如逆戟鲸。
目的地很快便到了。两只阿拉斯加犬留在原地等待歌奈利亚,她一人下车朝着乱
石嶙峋的海滩走去。
但是很不巧,这个一向偏僻得无人问津的海滩,此次似乎早已有了捷足先登的人。
借着夜空中轻盈飘荡的极光,歌奈利亚依稀看见那里站着两个人影——不,是三个。其中两个浑身漆黑,只能勉强看见个轮廓而已。至于另一个——
歌奈利亚的瞳孔陡然缩小。
伴随着划破寂静夜空的一声木仓响,那第三个人直直向后落入海中。歌奈利亚甚至能够看见他胸前飞溅出的血花短暂滞留半空的形状。
她的呼吸也随着这惊心动魄的声响滞住了。
这是什么?
谋鲨现场?
歌奈利亚不住地向后退去,无法抑制住指尖的颤抖。她直直地看着那人坠落的地方,迟迟无法移开视线。
心跳不断加速。歌奈利亚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她感到害怕,对眼前的场景,也对自己。因为除了恐惧外,她还感觉到了一丝……兴奋?
“什么人?!”
那两个黑衣人似乎终于发现了歌奈利亚的存在。一瞬间,手电筒的强光笔直地朝她照了过来。
歌奈利亚不适地眯起眼睛,试图抬起手臂遮住这突如其来的刺眼光束。
她感到心跳不断加速,继而心脏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几乎要让她当场痛呼出声。
歌奈利亚不知道在她失去记忆、被萨拉和费恩夫妇捡到前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她醒来后,她便意识到,她无法进行剧烈运动,甚至,她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一旦心率过快,她的心脏便会发出强烈的疼痛,这种疼痛甚至让她数次直接晕厥过去。
“你——”
那两个黑衣人大步朝歌奈利亚走近,而歌奈利亚只能死死咬牙,不断后退。可是撕心裂肺的痛楚实在太过猛烈了,于是就连维持站立都变得困难起来。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两个黑衣人几乎只离歌奈利亚几步远了,可她却跌坐在地上,因为疼痛而大口呼吸着,浑身像是要被冷汗浸透。
手电筒的光束照在她脸上,她抬手试图遮挡,却也从指缝间看见那两个黑衣人面上不似作假的惊愕。
“是您吗,阿尔萨——”
歌奈利亚不断深呼吸。趁着疼痛稍微缓解的间隙,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跑。
她可以听见身后两个黑衣人急切的呼喊声,他们说着她听不懂的东西。而她只是用尽了自己的全力奔跑。
寒冷的空气钻进肺部,带来针扎似的疼痛,就连喉咙中似乎都涌现出了血腥味。
但是她不能停下——身后是两个穷凶极恶的鲨人犯!
在看见那两个黑衣人的第一眼,歌奈利亚心中就涌现出了极大的不安。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安是毫无道理的,那个时候他们甚至还没有开木仓鲨人!
随着跑动,歌奈利亚的心率再次飙升,与之相伴的是乱箭穿心般的疼痛。这种疼痛几乎盖过了她一切的知觉。
她习惯性地抬起无力的左手,却只能虚虚握住胸前衣襟。
是的,她早就意识到她的惯用手该是左手。可是,从那次失忆醒来后,她的左手就像是一个摆设,根本使不出什么力气。
心跳如擂鼓一般在敲击在耳膜上,疼痛如巨浪将她整个人淹没。好在,歌奈利亚已经看见雪橇的影子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唤着两只阿拉斯加犬,然后,看着它们向她奔来。她狼狈地爬上雪橇,阿拉斯加犬们用最快的速度载着她朝家狂奔而去。
歌奈利亚回头。身后,已经看不见那两个黑衣人的身影了。
*
圣诞节前夕,组织收到了一条消息——疑似奥尔加的女孩,出现在了阿拉斯加的某处。
据说,是某两个组织底层成员在那里执行任务的时候,无意间见到了和奥尔加极像的人——因为某部电影的缘故,认识她的人越来越多。
当然,大部分人,甚至是大部分组织成员,都不知道“拍摄电影的奥尔加=组织中的阿尔萨斯”。组织高级成员的信息总是需要一些保密性的。
只不过——
那两个在阿拉斯加执行任务的组织底层成员,恰好曾经见过奥尔加——在日本的某栋庄园里——他们曾在那儿服侍了好几年。是以,几乎每年暑假他们都能见到奥尔加。
奥尔加很好辨认,红发绿眸的特征在人群中很罕见。若是再搭配上精致的五官,那就更少见了。
只不过,他们能发现奥尔加也不完全是巧合。在奥尔加失踪的这半年里,组织有意无意地将见过奥尔加的人更多地派往阿拉斯加执行任务。
现在,他们终于掌握到一些线索了。
*
“你向boss申请去阿拉斯加了?”贝尔摩德看向驾驶座正在开车的人。
安室透看向前方的眸中带着明灭的光亮:“嗯。”
“可是,那不一定是阿尔萨斯。”贝尔摩德在对待有关奥尔加的事情时总是很悲观,“说不定只是长得和她很像。”
“总要去看看才知道。”安室透的语气毫无动摇。
“如果不是,岂不是浪费时间?”
贝尔摩德有些烦躁地看向窗外。她从烟盒内敲出一根烟,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将那根香烟塞回了盒子里。
可是,万一那就是她呢?安室透心道。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他也一定要亲眼去看看。
更何况,如果那真是奥尔加的话……根据那两个组织底层成员的说辞,她似乎并不愿意回到组织。
安室透握着方向盘的十指骤然收紧。
如果不是他,而是其他什么人,比如琴酒去和奥尔加对上的话……他简直不敢想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他需要亲自去一趟才放心。
安室透没有再说话了。贝尔摩德知道,他心意已决。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有很多人都在争抢这个‘立功’的机会,但我觉得boss会更中意你的。”
“哦?”
“从那件事之后,boss可是相当信任你啊,波本。”贝尔摩德似是感慨,又似是哀叹。
安室透的眸子黯了下来。
是啊,自从那件事之后,自从……奥尔加生死不明之后。
因为安室透那如有实质的悲伤,于是boss更加信任他了。毕竟,一个卧底,是不可能为组织成员悲伤的。无论是从正反双方的立场来看都该如此,这是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安室透当时的情绪,是贝尔摩德都无法看出破绽的。那是最真实的悲伤,发自内心。
作为当时跟在奥尔加身边的四人之一,安室透本该如同诸伏景光他们三人一样被组织怀疑并严密监视起来。
可是没有。
这是你算好的吗,奥利亚?
安室透咬牙看向前方。
你知道我会为你悲伤。你也知道这样我就可以洗清嫌疑,甚至得到boss的信任。
奥利亚……奥利亚!
你是不是,已经识破我拙劣的谎言了?
我骗了你一次又一次,可你……却直到最后都在为我着想吗……
*
安室透坐在车里,透过被朦胧雾气遮挡的车窗看向不远处。在停车场尽头的石墩上,正坐着一个红发的小姑娘,她被厚重的白色羽绒服团团裹住,活像一只圆滚滚的糯米球。
他在看她。就这么安静地、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车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安室透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时隔大半年,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鲜活的、生动的。
“需要我们现在去把那位大人带来吗?”
自车子前排传来的话音突兀地打碎了这虚假的宁静。
第43章
安室透独
自坐在车子后排,而前排的驾驶座与副驾驶位置上,则分别坐着两个黑衣黑裤黑墨镜的人——他们是boss这一次安排给波本的手下。
说是手下,其实更多的是监视的作用。并不是boss不信任波本,而是他担心阿尔萨斯在波本心中的地位太高,以至于对她的回收计划出现纰漏。
毕竟,根据最初发现阿尔萨斯的两名组织底层成员的说法,现在的阿尔萨斯似乎并不愿意回到组织。
如此一来,boss在派出波本去接回阿尔萨斯的同时,自然也会免不了担心——波本若是一味顺着阿尔萨斯的意愿,真把她放跑了可怎么好?
安室透竖掌止住了前排两人的话头。
“我会亲自去。”
说罢,他拉开车门,冒着扑面而来的寒意,踏上积了一层薄雪的地面。
*
这里是某个大型超市外的停车场。地处偏远,再加上恰逢圣诞节过后,此刻停车场内只稀稀拉拉停了几辆车子。其中一辆几乎被大雪掩埋,一看就是早几个月前便被丢弃在此的。
超市外门可罗雀,购物推车孤零零地被排成一排停在门外,风雪过后那有些起锈的金属条显得湿漉漉的。
在停车场与超市交界的马路边,一排球体石墩矗立于此。
歌奈利亚就这么双手插兜坐在边沿的一个石墩上。她努力将被冻得有些苍白的下巴缩进衣领中,仰头望向灰茫茫一片的天空。
天气很冷,她总觉得她本应该不适应这种寒冷的。即使只是呼吸,也会在这刺骨的空气中留下一阵雾气,即使这雾气很快又会消散。
圣诞节过后,歌奈利亚跟着父母一起来到附近镇子上的超市采购。只不过,比起跟进超市,歌奈利亚更喜欢一个人在门外等待。
她不习惯寒冷,可潜意识中却又好像不愿意离开那个四季严寒的小渔村。
距离在海边遇见“鲨人案”已经过去不短的一段时间了,除了心脏处时不时传来的疼痛,歌奈利亚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种目睹一切的窒息感。
可今天,噩梦似乎重现了。
一道阴影自高处投射下来,将歌奈利亚全然笼罩其中。
歌奈利亚先是一愣,然后视线缓缓上移,祖母绿的眸中终于倒映出了站在她身后那人的影子。
那是一个金发的男人,看上去将将二十出头,还很年轻。可他的周身却萦绕着一种可怕的气质,硬是将那张原本清纯漂亮的脸都变得可怖起来。
歌奈利亚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继而又变得快如擂鼓,带来阵阵直击灵魂的刺痛。
她的面色立刻苍白了起来,连带着唇色一起。她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躬起身子,用右手死死攥住胸前衣襟。
那眼神恐怖的金发男人的面具似乎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歌奈利亚感到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你怎么了?奥利——”
歌奈利亚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在心脏的剧痛中跌跌撞撞地朝后退开。
这个男人——和她之前在海边见到的那两个“鲨人犯”是一伙的。大脑的几乎立刻作出了这个判断。
不,应该说,眼前的这个男人,比她之前撞见的那两个更为恐怖。
他该是身居高位的。他该是残忍狡诈的。
*
当奥尔加强硬地抽手后退时,安室透愣住了。他呆呆地保持着单膝蹲下、朝前伸手的姿势,迟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继而,他看见了她的眼神。那种戒备、警惕、厌恶的眼神。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就在那一瞬间,他听见了破碎的声音。
奥利亚……
他喃喃着这个名字,紧抿起唇。
安室透站起身来,他的面上此刻只剩下了阴沉与恐怖,骤然变换的眼神如利刃一般仿佛能将人刺穿。
他将双手插回大衣口袋中,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着奥尔加走去。
她的面上因为某种原因而溢满了痛苦之色,皮肤苍白到近乎发青,似乎连站立都已经很勉强,于是便只能虚弱地靠在墙壁上。
她好像长高了。
终于,波本逼近到了她的身前。
“该回家了,阿尔萨斯。”
*
歌奈利亚的每一次呼吸几乎都带着疼痛,自心脏以及其它器脏传来的痛楚太过强烈,甚至就连长久麻木的整条左臂都开始痛起来,好像有万千只蚂蚁正在啃噬其上的血肉。
“该回家了,阿尔萨斯。”
她听见身前眼神恐怖的男人如此说到。
“我、你认错人了……”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是因疼痛而落入了一张名为无助的大网之中,“……我不是阿尔萨斯。”
她偷偷观察着眼前男人的神色,却见他不为所动,似乎她只是在用一个曾经用过无数次的烂借口来敷衍他而已。
饶是如此,她依旧无法生出任何名为“恐惧”的情感。在不断的深呼吸之下,剧烈的疼痛终于有了些好转。
歌奈利亚于是稍稍站直身体,昂起下巴对上身前男人的双眸。
他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眸子,其间却一丝波动也无,就好像他真的如此冷酷。
“我不是阿尔萨斯,我也不认识阿尔萨斯。我叫歌奈利亚,先生,我恐怕您认错人了。”
歌奈利亚伸手想要推开挡在面前的男人,可即使她用尽全力,这人也纹丝不动,凭借着身高优势将她困在墙角。
他甚至就连表情都没有变!
歌奈利亚稍稍蹙眉。
她知道这个男人很危险,这种判断甚至超乎直觉。歌奈利亚意识到,只要他和他的同伙们想,他们完全可以伤害她、伤害她的养父母。
她看见了他大衣口袋稍鼓起的形状,虽然知道对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不应该,但她认出,那里面装着的是一把木仓。
歌奈利亚从不会感到害怕,但是她认为她不该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连累父母。那对好心的爱斯基摩人夫妇收留了她,至少在这大半年的时光里,她很快乐、很满足。
是的,歌奈利亚很确定,这群人的目标就是她。无论是之前海边遇见的那两个也好,还是眼前这个金发的家伙也好。
歌奈利亚直觉,这大约与她失忆之前发生的事情有关。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一个小孩儿不会无缘无故落入大海中。
虽然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歌奈利亚几乎可以肯定,在落水之前她受了重伤,而这重伤造成了之后包括心脏时不时疼痛、左臂无法用力等一系列后果。
可惜,她完全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歌奈利亚深吸一口气:“你是谁。”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如果他们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她的命是否还有价值?
好在,眼前的男人闻言也只是稍楞了一下,并没有要立刻鲨人灭口的意思。
“波本。”他说,“这是我的组织代号。”
*
若说一开始安室透还在怀疑奥尔加是不是真的失忆了——毕竟她的演技真的太好了。
但是在她问他是谁的那一刻,安室透感觉茫然。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用那种莫名的眼神深深凝视着奥尔加。
他知道他此刻的眼神大概有些吓人。
可眼前的小姑娘就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只是满脸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她不记得了。
安室透确定了这一点。
眼前的小姑娘无论是从外表、神态来说,都与之前的奥尔加无异。只不过……她狡黠的神态下还掩藏着天真。而阿尔萨斯的眼神中,有无底的深渊。
*
那两个本该等在车里的组织底层成员围了过来。他们并没有靠近,但也足够让人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奥尔加。
显然,奥尔加也注意到这一点了。
安室透看见她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他太熟悉她的这种神态了。
于是,安室透安静地等着她先开
口。
“你一定要带我‘回去’?”
她用了“你”,而不是“你们”。显然,她也看出波本才是这群人里说了算的那个。她不动声色地肯定了他的地位。
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组织里的其他什么人,大概真的会被奥尔加这一番不动声色给恭维到。
可惜,现在站在这儿的是安室透。他太了解奥尔加了。
于是,安室透看着奥尔加耍机灵的样子,勉强压制住嘴角的笑意。这时的她就和从前一样。
他已经猜到了奥尔加的目的,但是他乐意就这么看她演、配合她演。他并不觉得这是阴谋诡计,他只觉得这种稚嫩的算计很可爱。
所以,他答:“是啊。”
“那——”他看见她的眼珠又转了一圈,心中的小算盘该是打到飞起。
“那么,能不能再给我半天的时间?”她终于将酝酿了许久的条件说了出来,“然后,我会乖乖跟你走的,绝对不会惊动任何警//察。”
“哦?”安室透这下是真的好奇了,“你要这半天的时间干什么?”
他看见眼前的小孩儿抿了抿唇,敛眸低声开口道:“我想要……和爸爸妈妈道个别。”
似乎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在耳边炸响,继而是不断的嗡鸣声。安室透觉得有一瞬间的眩晕——他猜错了奥尔加的行为逻辑,因为他忽略了最重要的那个变量!
“你就这么,在意那对夫妇吗?”
话一出口,就连安室透自己都意识到了其中夹杂着的那种明晃晃的嫉妒。
第44章
但是覆水难收,出口的话即使再后悔也是收不回来的。
果然,下一秒,他便看见奥尔加的脸上露出了那种警惕的神色。
安室透垂在身侧的双拳握紧又松开。反复几遍后,他向后退开一步,为奥尔加留出离开的空间。
“去吧。”
他看见奥尔加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过身,略带艰难地加快步子朝超市门口走去。
全身黑的两个组织底层成员想要拦她,却被安室透呵止住了。
顶着他们墨镜下审视的目光,安室透盯着奥尔加的背影,轻声问她:“你真的……很喜欢那对夫妇?”
他看见奥尔加的背影顿了顿,继而坚定地朝远处走去。
“是啊,”她说,“我很喜欢他们。这半年……我很开心。”
安室透的唇动了动,好不容易调整好了自己的语调,声音却依旧有些发紧。
“那真是太好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冷意,“如果你不遵守约定,那对夫妇就——”
未尽之言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这句话是说给奥尔加听的,更是说给名为辅助实则监视的那两个组织底层成员听的。
奥尔加没有回答,但安室透知道,她听见了。
*
整个下午,安室透一直远远跟在奥尔加的后面,看着他们一家人驱车从超市离开,看着他们驶入那个荒凉的小渔村。他看见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也看见村民们面上热络的表情……
奥尔加过得很开心。安室透想。她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彼时,安室透正站在歌奈利亚一家房子外某处隐蔽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在门口扫雪的一家三口。
奥尔加眼中幸福的神情不似作假。
他靠在木制的电线杆上,仰头望向灰茫茫的天空。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一小片雾气,又很快消散。
有星星点点的白色自空中飘落。
安室透伸手去接,落入手心的是一片凉意。
下雪了。
他又转头去看奥尔加和她的“父母”。这是他曾经真切希望奥尔加能过上的生活——远离组织,平凡、但却幸福。
直到现在,安室透的愿望依旧没有改变。只不过……现在的他却必须将奥尔加带回组织,将她硬生生从这种幸福之中拉扯出来。
安室透在心中告诉自己,即使不是他,也会有其他人来带走奥尔加。那么,不如让他来做这件事,至少还能最大程度尊重奥尔加的想法。
但其实……
安室透复又垂下眸子,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若他真尽力而为的话,又怎么可能做不到真帮奥尔加脱离组织呢?这是一个极好的契机,他只需要搞定那两个跟来的监视者,再帮助奥尔加离开这个村子……组织很难在这世界上茫茫80亿的人海中再次找到她。
虽然麻烦了些,但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只不过……
只不过,若是他真这么做了,他将会完全失去组织的信任。
他是个卧底,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还不可以失去组织的信任。
所以,奥尔加只能再次成为一个牺牲品——他必须将奥尔加带回组织,不择手段。
*
“下雪了,你不冷吗?”
熟悉的声音在风的扭曲中显得有些模糊。安室透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奥尔加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旁。
彼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安室透仰头望向亮起的昏黄路灯,落雪的影子在灯光下徘徊旋转着。
他没有回答奥尔加的问题,只转而问她:“可以跟我离开了吗?”
安室透看见奥尔加低下头,两手背在身后,用靴尖划拉着地上的积雪,像是心不在焉,又像是烦躁至极。从他角度只能看见她头顶绯红的发旋,无法判断她具体的情绪。
终于,奥尔加开口道:“我有两个条件。”
“哦?”安室透挑眉,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静静等着奥尔加的后文。
奥尔加抬眸看向他:“首先,你要保证,你和你的同伴们,永远不能伤害他们。”
“他们”,指的自然是收养了奥尔加的那对夫妇。
安室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好啊。”
那对夫妇与奥尔加的接触过多了,按照组织一贯的作风,等奥尔加一离开,他们就会被灭口。甚至,若这次来的是琴酒,他可能还会要求奥尔加亲手鲨掉这对夫妇。
但是这是奥尔加的要求。安室透心想,他应该满足奥尔加的要求。虽然麻烦了点,但并不是做不到。
“第二个要求——”
安室透觉得奥尔加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大概是因为他答应得太爽快了?他如此猜到。
“——我要钱。”
安室透没有立刻回答,只挑眉看着奥尔加,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看上去有些拘谨,但安室透觉得这拘谨很大程度上是装的。
“就算是买个挖煤工也是要出钱的吧?更何况是我这种四肢健全、头脑发育正常的少年人呢。”奥尔加耸耸肩,目光真诚,“一百万刀——不多吧?”
安室透笑了。他明白过来,她大约是想要回报那对好心的夫妇。
“当然,不多。”一百万,甚至不够奥尔加平时去商场购物一次的花费,“你远远不止这个价,奥利亚。”
说罢,他习惯性地伸手揉了揉奥尔加的脑袋,过后才发现这行为似乎有点不妥——对现在的奥尔加来说,他只是个陌生人。一个陌生人这样亲昵地摸摸头,大概很奇怪吧。
但奥尔加似乎并没有抗拒他的行为,又或者说,她表现得并不抗拒。只不过,奥尔加看向他的眼神让他愈发不懂了,带着些探究。
突然,奥尔加抱住了他的手臂,朝他灿烂地笑了:“我喜欢你——波本?”
安室透有些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奥尔加却好像并不将他的心不在焉放在心上,继续歪着脑袋朝他笑道:“我想我以前也一定很喜欢你,波本。”
她在讨好我。安室透闭了闭眼。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大概是出于对将要去到的未知地方的茫然与无措,她正在试图讨好她见到的“第一个”来自组织的人。
安室透死死咬着下唇。倏而,他也笑了。他将手贴在奥尔加的脑后,感受着掌心下发丝柔顺微凉的触感。
“其实,你以前更喜欢叫我‘零零’。”
“诶?好奇怪的名字,听上去不像是英语?”
“嗯,是日语的发音。”
“我以前居然还会说日语吗?”
“是啊,你可喜欢背单词了。”
……
*
歌奈利亚,不,现在该叫奥尔加了。她跟着安室透离开了那个她生活了长达半年之久的小渔村。
她将那张装着一百万美金的银行卡放在了那个家客厅的餐桌,附带着她绞尽脑汁写出的并不煽情的告别信。
奥尔加是趁着夜色离开的,萨拉和费恩明天一早起来就会看到那封信。
他们会想念我吗?奥尔加坐在车子后排,即使车子已经驶离很远,她依
旧试图透过窗子朝后方寻找什么。
会的吧……他们会想念我的。
她放弃了继续寻找那栋已经看不见的小楼,安坐回椅子上。
但是,她不希望他们想念她。奥尔加看向前排驾驶座上的安室透,几缕金色的发丝不太听话地逆着地心引力朝边上翘起。
思念会让人难过。她不希望萨拉和费恩为她难过,所以她尽量将告别信写得轻松且不在意,所以她拒绝当面和他们说再见。
“还有两个人呢?”奥尔加并没有在车子里看见上午跟在安室透身后的那两个黑衣人。
安室透的回答很平静:“大概是有其他事情吧。”他们再也不会出现了,组织也永远不会知道和阿尔萨斯相处了半年之久的那对夫妇还活着。
*
奥尔加和安室透离开阿拉斯加的方法很低调——乘民航飞机。
在办理登机的时候,奥尔加看见了她的护照——“OlgaAlsaceKriss”,这是她的名字。护照首页上确实挂着她的照片。
如果这本护照是真实的话,那么她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她又踮起脚尖去看安室透的护照,可惜身高不够,且安室透早已将护照合拢收起了。
“我记得不满十八岁乘坐飞机需要有监护人陪同,或者有监护人的授权书?”
两人并没有什么行李,安室透推着唯一一个装满了阿拉斯加特产的箱子——来自奥尔加的手笔——走在前头。奥尔加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边上,一直在说话。
大概说话能缓解紧张吧。安室透如是想着。
“嗯。”
奥尔加探头到安室透面前:“所以你是我的——”
“监护人。”安室透帮她把话补充完整。
奥尔加的面上露出一个如遭雷击的表情,磕磕绊绊道:“所以,你、你是我爸爸?”
安室透:“……”
安室透腾出一只手来,将奥尔加的长发悉数揉乱:“不是。我们长得像吗?”
“也对。”奥尔加握着脑袋离安室透远了些,试图将头发理顺,“我们一看就不是亲生的。”
过了一会儿,奥尔加又凑到奥尔加边上:“那你是我的谁?”
彼时两人已经在检票登机了,安室透简短地答道:“监护人。”
奥尔加无视了检票员小姐的白眼,自顾自地追着安室透问他:“我们完全没有亲戚关系?”
安室透瞥她一眼:“你觉得呢?”
奥尔加瘪瘪嘴,不说话了。安室透觉得她大概有点失望,可能是出于某种奇怪的雏鸟情结。
第45章
毕竟在监护人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情况下,她应该能够推断出,她大概是没有任何存在于世的血亲了。
当然,这只是奥尔加的猜测而已,安室透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见解。他只是抿着唇,也沉默了下来。
他猜奥尔加还想问,为什么组织这么看重她,即使她只是个失忆了的小孩而已。
但她终究没有问出来,安室透也很庆幸她没有这么问。因为,真相比她“举目无亲”的现状更加残忍。
组织的阿尔萨斯很重要——她当然重要——她是现存的、最成功的实验品。
*
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奥尔加依旧没有恢复记忆。
安室透最近一段时间都很忙,组织安排了更多在日本的任务给他,这也导致了他经常需要乘飞机在日本和阿美莉卡两地之间来回跑。
朗姆曾经提议过,按照波本现在的能力和身份,已经可以不需要再兼任阿尔萨斯的监护人了。不过,这个来自朗姆的难得体贴的提议被安室透拒绝了。
“我并不觉得忙碌,我希望继续担任阿尔萨斯的监护人。我认为,只有我才是最适合这项任务的。”
当时安室透是这么说的。奥尔加失去了记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朗姆思考了几秒,大概也被安室透说服了。于是电话那头传来了他略显阴沉,却听得出来很满意的声音:“那么,看好阿尔萨斯,波本。”
到了一月初的时候,新学期开始了。奥尔加被迫休学了半年,但还是得继续学业。于是,她在安室透的陪同下来到了纽约。
一下飞机,或许是心有所感,奥尔加攥着安室透的袖子跟在他身边,小声嘟囔道:“我讨厌这里。”
安室透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以前也这么说过。”
“看来即使是失忆了,有些东西还是不会变的。”奥尔加随意接道。
奥尔加只是随口一说,可安室透却实实在在深有体会。是啊,即使失忆了,奥尔加仍然是那个奥尔加,一举一动、任何一个神态,都是奥尔加。
在送奥尔加到学校门口后,安室透将装着瓜奈利小提琴的琴盒递给了她,看着她朝学校内走去。
*
奥尔加的成绩很糟糕——安室透直到midterm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好在考虑到奥尔加的年龄,教授们也愿意和他这个监护人用邮件进行更多的沟通。
或许是他真的太忙了,又或许是奥尔加在学业上给他留下了一贯不需要操心的印象,是以,直到半个学期过去后,安室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奥尔加的学业出现了问题。
“为什么不写作业呢?”彼时,安室透正对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皱眉。
电脑的屏幕上赫然是学校的canvas界面,忠实地记录了奥尔加的每一次作业提交情况及成绩。
“忘记了,”奥尔加恹恹地抱着抱枕躺在一旁的沙发上,精神不是很好地打了个哈欠,“等我想起来的时候,作业都已经due了。”
奥尔加的这种态度足以让所有的家长感到火大。
安室透深呼吸一下,捏着眉心,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语气:“我都告诉你,要有计划地去做——奥利亚,你在听吗?”
奥尔加在沙发上翻滚了一下,用抱枕捂住脸,像是一只逃避现实的鸵鸟。
“奥利亚?”
“……”
“奥尔加!”
在安室透越发严厉的语气中,奥尔加终于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我不会,我完全不会写行了吧!”
安室透楞了一下。他很少就学业问题和奥尔加这么大声说话,奥尔加自然也是。
“不会写的话,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奥尔加讽刺地笑了:“难道要我告诉你,自从在大海里被石头撞了脑袋之后,我就成文盲了?得了吧,这简直逊爆了!”
安室透沉默了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奥尔加……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良久,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尽量放得柔和:“但是,就这样放着不去写也是绝对不行的。”
奥尔加抱臂盘坐在沙发上,斜眼看着安室透没有出声。
“我会帮你,奥利亚,我会帮你的。所以,不要放弃。”
安室透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将椅子拖到沙发旁,大有一番准备和奥尔加促膝长谈的意思。
而奥尔加,则像是每一个处于叛逆期的少年人一样,翻了个白眼,恨不能用棉花堵住耳朵。
“那么小提琴呢?”安室透的态度很好,完全不像是一个看见孩子在挂科的边缘徘徊的家长,“演奏课的教授说你不练琴。”即使是在上课的时候也不愿意练琴。
此话一出,奥尔加原本不耐烦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安室透不会错过她眼神中一瞬闪过的厉色。
“奥利亚——”
但是很快,那种尖锐的神色自奥尔加的眸中消失了,她又变回了那幅没睡醒的蔫蔫的模样,兀自搂着抱枕靠在了沙发背上。
“不想练。”
“奥利亚。”对于奥尔加这种不配合,即使安室透在面对她时脾气再好,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原因呢?”
“不想练就是不想练,”奥尔加完全没有被安室透严肃起来的神色唬住,“我不想学小提琴了,我要转专业,作
曲、指挥、声乐……怎样都好。反正,我再也不要学小提琴了。”
“奥尔加。”安室透眉头紧锁,“如果你的理由足够合理,我绝对不会反对。但如果仅仅是任性的话——”
奥尔加伸手,握住了安室透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
安室透低头看去。奥尔加的左手骨节修长、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常年练琴的人才会拥有的手。
她握住了他的腕部,很轻,几乎没用什么力气。
安室透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这就是理由。”
奥尔加扯了扯嘴角,可那表情却怎么也不像在笑。
“这就是理由。”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就是……我最大的力气了。”
一瞬间,安室透的表情滞住了,就连呼吸一起。他的心脏好像被灌了铅一样,不断往下沉去。而大脑则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嘴唇张张合合好半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奥尔加没有说她的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即使她不说,安室透也猜到了。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的话,奥尔加不会落入大海,不会受伤,不会……
她明明那么喜欢小提琴,那么喜欢音乐……可是现在,她再也无法演奏了。她的指尖,甚至无法按实琴弦。
“奥利亚……”
*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奥尔加。
安室透拥抱住了她,将前额埋在她的脖颈处。她能感到安室透正在轻微地颤抖。
他应该没有哭,但却足够难过。
奥尔加像是截木头般愣愣地杵在那儿,任由安室透抱住。
是了,她早就意识到了,即使失去了记忆,这也是很容易意识到的事情——安室透对她感到很愧疚、很抱歉。
为什么呢?
奥尔加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仅仅知道安室透在意她并感到愧疚就已经足够了。
她其实并不那么在意自己的左手,对于无法再演奏小提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在看着安室透因为她而难过的时候,她会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感。
落寞的表情是装的,伤感的语气也是装的,因为她知道安室透将会为此悲伤。
目睹在意她的人为她感到痛苦难过,这会让奥尔加觉得兴奋。为了这种难得的兴奋感,她甚至会蓄意创造条件让在意她的人痛苦。
可是……
当安室透真的如是为她悲伤时,她的内心又产生了一点不一样的情绪。她可以确定,这不是兴奋。
奥尔加想不明白这种莫名的情绪,于是决定将它彻底忽略。她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安室透的背。
今天这样就可以了。过多地透支愧疚,没有必要。
*
奥尔加转专业的手续很快就办完了,她转去了学校的声乐/歌剧专业。
她终于肯在演奏课上开口练习了,不过一些书面作业依旧得过且过。
安室透很自然地接过了辅导的任务,甚至让奥尔加有一种不是她在上大学,而是安室透在上大学的错觉。
每次奥尔加写论文的时候,安室透总会坐在一旁辅导。说是辅导,到最后其实都是安室透在写了,奥尔加则或是神游天外,或是直接睡着。
奥尔加倒不至于做出让安室透写作业,而她打游戏的过分举动,但若说认真学习,那确实也没有。
安室透很忙,他总有一大堆的任务需要做,甚至在平时也很少有空余时间跟奥尔加多说几句话。但奥尔加的每一项作业都在他的“辅助”下得到了A的成绩,他每天都会认真准备好奥尔加的三餐,每天都会准时准点接送她去学校……
有时候奥尔加很好奇,安室透真的不会觉得累吗?
显然不会。
即使每天只睡两个小时,安室透的精神依然显而易见地比睡足了十个小时的奥尔加要好,这让奥尔加有时候都不免有些嫉妒。
*
安室透帮奥尔加预约了医生。只不过,还没到去医院检查的日子,朗姆就先来了。
朗姆来纽约了。
这是安室透第一次见到朗姆。在此之前,他和朗姆一直是通过电话进行联络的。
朗姆看上去并没有进行伪装——那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光头男性,典型的日本人长相。他的下颌很宽,身材壮实,没有左眼。
第46章
当安室透驱车带着奥尔加来到组织位于纽约的某处庄园时,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朗姆,即使在此之前他从未亲眼见过这位组织的二把手。
当然,巨大的房间内除了朗姆和他一干穿着黑西装戴墨镜的手下之外,也就只有一个贝尔摩德而已。
朗姆只用那只阴鸷的眼睛扫了安室透一眼后,就将视线移到了奥尔加身上。安室透看见站在一旁的贝尔摩德不断朝他使眼色,便识相地退到了一旁,安静地站在贝尔摩德侧边。
在离开前,他能感觉到奥尔加轻攥着他的衣角。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松开了手。
她在紧张。安室透意识到。这是一种很少出现在奥尔加身上的情绪。
“阿尔萨斯。”
朗姆开口了。声音不似平时电话中用了变声器后的沙哑怪异,却依旧低沉得可怕。
安室透和贝尔摩德对视一眼,却只见贝尔摩德微不可察地朝他摇了摇头。于是他便放下心来。虽然他并不喜欢贝尔摩德此人的行事风格,但是长时间合作下来,这点默契总还是有的。
*
即使失去了以前所有的记忆,奥尔加依旧能感受到那种仿佛来自骨血中的对朗姆的不喜与厌恶。甚至……还有她几乎很少会体验到的,某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奥尔加垂在身侧的手虚握了一下,手中是空荡荡的触感。她敛眸恭声道:“我在。”
*
朗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显然,“失忆”在他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用的借口。
“看来你需要好好反省一下,阿尔萨斯。”
奥尔加的身体几乎是出自本能地颤抖了一下。她抬眸,还没有明白过来,朗姆手下的两个黑衣人便要架着她朝门外去了。
“——”
安室透似乎想说什么,但朗姆只一句轻描淡写的“波本,你留一下”,便将他未出口的话轻易堵了回去。
被架着离开房间前,奥尔加看见了安室透朝他投来的担心的眼神,也看见了贝尔摩德朝她轻微摇头的动作。
门在眼前被合上了,奥尔加被两个黑衣人架着不知道去往何方。她茫然地看着自己被带着下楼、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最终停在地下室的某个房间前。
走廊的光线很昏暗,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逼仄的白色墙壁上,甚至让人有一种眩晕的错觉。
“……我不要……”
奥尔加似有所觉地轻声喃喃了一句,还在出神,便被两个黑衣人不容置疑地拖入了房间。
那间屋子没有光,也没有窗,只能在开门的时候借着走廊的光线勉强看清其中的布局。
“……我——”
“失礼了,阿尔萨斯大人。”黑衣人说着抱歉的话,可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
奥尔加被固定在了房间中央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离开地面、无法动弹,只能一直脊背挺直着坐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像。
她看着门扉被缓缓合上,直到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不见。
黑暗如同潮水般用来,将人完全淹没,几近窒息。周遭只剩下了寂静,到最后像是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静得让人发疯。
“……我不要……”
“……我不要!”
“放我出去!!!”
……
先是暴虐的冲动,似是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继而,疯狂退去,便溺
入了无助的海洋。
这是名为恐惧的情绪,像是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人整个吞下,即使是最声嘶力竭的哭喊也全无用处。
麻木的大脑逐渐被眩晕占据,似又无数纷杂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其中,带来强烈的痛苦。
可奥尔加连躬身扶额都做不到。
不能动。
*
安室透在禁闭室外靠墙而立,沉默地听着屋内尖利的哭喊声渐渐趋于无声。
有好几次,他想要破开那扇禁闭的门扉。可是,门外朗姆的手下兢兢业业地守着门。
“朗姆大人规定的时间还没有到。”
他们永远这么说。
安室透仰起头,走廊昏暗的灯光似乎也变得模糊了起来。他太了解这种“惩罚”了——警//察们有时会在刑讯犯人时用到。
意志力稍薄弱一些的,连一个小时都熬不住。黑暗与寂静,足以使人疯狂。
可是,奥尔加只是个孩子……他们怎么能将这种残酷的手段加诸在她身上。
安室透不知道自己在门外站了多久,或许有好几天了,就连门外看守的黑衣人都已经换了好几批。
可他依旧安静地站在那儿,像是一尊无知无觉的石像。
是他害得奥尔加受伤坠海、失去记忆,又是他将奥尔加从平静安逸的生活中再次拽了出来,带回组织……
大概真的过了很久吧,久到朗姆都来了。
安室透垂眸,沉默而恭敬地站好。
朗姆只是看了安室透一眼,并没有多说,便吩咐手下打开了禁闭室的门。
禁闭室内很安静,仿佛最开始的哭喊声与尖叫声都只是幻觉。
朗姆的两个手下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没有更多的动作。
朗姆朝屋内看了一眼后,似是用鼻腔发出了一声哼声。他看上去依旧不是很高兴,但还是对安室透道:“看好她。”
“是。”
只是,还不待安室透回答,朗姆便早已率先转身离去了。于是那声毫无情绪起伏的“是”,便就这么渐渐消散在了空旷的走廊之中。
*
奥尔加身上的拘束带被悉数解开。
她几乎是立刻就脱力地朝前摔倒去,然后稳稳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很安全,很温暖。她感到自己被人牢牢抱在了怀里。
“波本……”
多日未进食进水,奥尔加虚脱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变得沙哑。
她将下巴搁在安室透的肩上,祖母绿的眸子幽幽看向充满光亮的屋外世界。
“嗯。”
奥尔加听见了安室透轻轻回应她的声音。这声音只是听着就令人安心。同时,也令人心生不悦。
“波本。”奥尔加的眸子中带着阴暗的情绪,她说,“我讨厌你。”
奥尔加几乎可以立刻感觉到安室透变得僵硬的身体。
“……是吗。”
安室透的语气随意,声音听上去却有些勉强。
奥尔加很满意他的反应,倏而勾起唇角,凑近他耳边,用那种如毒蛇吐信一边危险的声调柔声道:“我想起来了。”
她几乎立刻听见了安室透加重的心跳声。
“哦?你想起来什么了?”可他还是一派淡定地抱着她朝屋外去,离开那间逼仄又令人讨厌的屋子。
安室透几乎立刻就想到,若奥尔加真的将一切都想起来了,那么……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他的卧底身份了?毕竟那天晚上,她的态度如此反常。
安室透的手指僵了僵。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明明他和景光的一切行动都非常隐蔽小心,无论是贝尔摩德还是朗姆,甚至一直未曾露面的香槟都没有发现,奥尔加按理来说也应该发现不了才对。
或许是心虚吧……安室透最终苦笑了一下。
奥尔加听见安室透的心跳渐渐平复了下来,内心深觉无趣。
“啧,还以为会吓你一跳。”
安室透笑了笑:“如果你恢复记忆了,我只会高兴。”
奥尔加不置可否。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很多事情,但是不包括你。”
安室透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并没有恢复近期的记忆,至少这三年多的没有。
一时间,安室透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同时,他也明白过来,从刚才起就察觉到的那种违和感是从何而来——
奥尔加还是奥尔加,但却并不是他所认识并熟悉的那个奥尔加了。
奥尔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恼:“我觉得,我之前大概是很喜欢你的。”
“是嘛。”安室透看不见奥尔加的表情,奥尔加自然也看不见他的。所以,他偷偷翘起了唇角。
可很快,奥尔加的下一句话让他的笑容僵在了嘴边。她说——
“可是我现在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
然后,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倾诉欲,奥尔加又跟他这个被讨厌了的人说了许多话。
“其实,我还挺喜欢在阿拉斯加的生活的。那对夫妇虽然又穷又丑,但是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还不赖。……。虽然不是你也会有别人,但谁让去的人是你呢……所以啊,我真的很讨厌你,波本。为什么要让我从难得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呢。”
安室透只能紧抿着唇。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奥尔加。是啊,明明那是他期望奥尔加可以过的生活,可他却不得不亲手毁掉。他还真是……虚伪啊。
不过显然,奥尔加也并不需要安室透的回答。
末了,她大概是快要睡着了,于是便用那种含糊的声音问他:“你是卧底吗?”
安室透不知道奥尔加是出于什么心态与目的问出这个问题的,但是无论她何时问起,他的回答永远都只能有一个。
“我不是。”
奥尔加没有再出声了。安室透听见她逐渐平缓均匀的呼吸声。他猜她睡着了,但也仅仅只是猜测而已。
安室透开始思考,他是不是应该想个办法解决奥尔加——当然不是鲨人灭口的那种解决。但若奥尔加真的发现他的卧底身份了……
他总需要有个预案才好。
*
奥尔加变了,又或许她只是展现出了他所不曾认识到的那一面而已。
安室透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继续为手头的论文收集参考文献资料。
奥尔加出去了,说是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儿了。
第47章
安室透则留在家里,替奥尔加“完善”几乎只写了一个摘要的课业论文。
其实,若不是看在奥尔加已经是个大学生……还带了木仓的份上,安室透是绝对不会允许她独自出门的。这么些年,奥尔加无论去哪里都是他车接车送,就算他实在没时间,也会安排组织其他人充当司机。
安室透可以感觉到,奥尔加确实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她的行事风格像极了组织中曾传说过的“小疯子”、“小恶魔”的形象。
她也确实不记得与他相关的事情了——奥尔加在和他相处的时候显得很陌生,尽管她已经在尽力掩饰这种陌生感。但是,失去了一段经历后,有些事情终究是变得不一样了。
*
大概是下午四五点左右的时候,奥尔加回来了。她似乎不小心触碰到了房门连接着的报警器,以至于整个屋内都响起了警报声。
安室透自书房出来,先关掉了报警器,然后朝一楼大门处去。
今天纽约下雨了,雨势不小。奥尔加并没有撑伞的习惯,即使安室透说了很多次也依旧没有养成这个习惯。于是,她现在整个人看上去都湿漉漉的,像只可怜的落汤鸡。
安室透皱了皱眉,先去一楼的洗衣房拿了已经烘干的浴巾,将它整个盖在奥尔加的脑袋上,随即开始帮她擦拭洇湿的长发。
奥尔加看上去有些呆,像只企鹅一样晃晃悠悠站在原地,任安室透帮她将头发擦到了半干,然后嘟囔了句什么,便想要朝客厅走去。
安室透这时才发现,奥尔加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迷蒙,眸中
的些许水汽也绝不是因为室外大雨的缘故。
她走起路的时候也像只企鹅,歪歪斜斜的。
“奥利亚。”
“——嗯?”
奥尔加含糊的调子拖了老长,仅一个回头的动作都像是被无限慢放了。她看上去很懵,突然一个踉跄,没站稳就要摔倒。
为了防止奥尔加的脑门和桌角来个亲密接触,安室透赶紧上前几步接住了她。
也就是此刻,奥尔加从室外带来的雨水的气息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酒精味。
“你喝酒了?”安室透有些不可置信。
奥尔加趴在他手臂上,抬头朝他嘻嘻笑起来:“喝啦!”
“你——”安室透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比如未满21岁的小孩子是不可以喝酒的。可惜此刻的奥尔加显然是无法讲道理的。
于是,他只能叹了一口气,将奥尔加放在沙发上,替她脱掉湿透的外套后,找了条最厚的被子将她裹上。
奥尔加并不配合,显然很抗拒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模样。但好在,反抗无效,安室透花了一番力气,还是将她裹成了一条寿司卷。
看着抗议的奥尔加,安室透开始思考,要不要打电话给贝尔摩德,让她来给奥尔加换身干的衣服?
算了……贝尔摩德一看就不是会照顾小孩儿的。
“我去找解酒药,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很神奇的,安室透一开始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但在看到奥尔加之后,最初的气很快消了下去。他接受了奥尔加喝酒了的事实,并且熟练地开始思考善后方案。
他觉得他其实应该表现得更凶一点的。太过溺爱小孩儿不利于成长。
安室透刚要走,谁料奥尔加自层层叠叠的被子中伸手拉住了他:“不——要——”
“什么?”
奥尔加蛄蛹着坐了起来,一本正经道:“好了,你现在应该开始教育我了!”
安室透:“……”
奥尔加睁着迷蒙的双眼和安室透大眼瞪大眼。好半天后,安室透无奈道:“未满21岁不可以喝酒。”
这根本就不像什么训斥,但奥尔加还是很满意地点点头,大声道:“我错了!”
安室透:“……”
果然,和喝醉了的人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
“好了,为了你明天不要宿醉头痛,现在我要去找药了。放手,奥利亚。”
“……哦!”奥尔加瘪着嘴,但还是听话地松开了拉着安室透的手。
*
安室透看着奥尔加吃下了解酒药,然后从她手中接过水杯。
此时的奥尔加又显得太过安静了。她神色恹恹地靠在沙发上,一双无神的绿眸直勾勾盯着安室透,他走到哪儿,她的视线就跟到哪儿。
又过了一会儿,奥尔加突然神神秘秘朝安室透招手:“你过来。”
安室透挑眉。但看着奥尔加那幅神神叨叨的样子,还是如她所愿将脑袋凑了过去。
“其实酒很难喝。”奥尔加的语气像是发现了什么未解之谜。
因为稍稍朝前倾身了的缘故,为了不直接摔到地上,她将手臂环在了安室透的脖颈上。
安室透听得哭笑不得:“那以后就不要喝了。”
谁知,奥尔加却摇头,严肃道:“不行。”
“嗯?”
她拉远了与安室透的距离,仰头向后靠在沙发上:“要是有人能把酒做成药片就好了。”
安室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如果,下一秒,他听见奥尔加继续道:“讨厌的下雨天,一下雨就浑身都疼。手臂也好,心脏也好……”
酒精是极好的镇静剂,它可以欺骗大脑,让疼痛“消失”。
奥尔加每说一个字,安室透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到后来,他只能低垂着眼眸,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
奥尔加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的情绪不断低落,嘴里却还在不停说着。她感觉自己的理智和行为仿佛被切割了开来,属于理性的那一部分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刺激安室透的,她觉得这样很有趣、很好玩。
奥尔加醉了,但没全醉。她早几天前便从贝尔摩德那里得知了她失忆前发生的事情。当然,贝尔摩德所告诉她的,也仅仅只是贝尔摩德自认为的真相而已。
凭借着对自己的了解,奥尔加轻易便从纷乱的信息中拼凑出了真正的真相——无论是那三个新人也好,还是安室透也好,统统都是卧底。
这个结论或许听起来过于荒谬了,但奥尔加从来都不介意荒谬的真实。
让她没有想明白的是,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想要包庇安室透呢?
或许是为了好玩?
当时,她任由那四个人给外界传送的消息都成功递送了出去,这就加大了她出事的概率——没错,奥尔加从最开始,就希望自己出事。
安室透不知道其他三个人是卧底。是以,一旦奥尔加出事,他只会以为是因为自己和诸伏景光递出的情报导致了这一切。
他会认为是自己害了奥尔加。
但事实究竟如何?究竟是谁递出的消息造成了这一切?……就连奥尔加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是一笔糊涂账,是她从一开始就压根不打算算清楚的糊涂账。
反正,只要最终安室透感到伤心,感到痛苦,就足够了。
她就是喜欢折磨在意她的人。她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会真的死掉。
在意……吗?
奥尔加眨了眨眼睛,突然又觉得有些没意思。
“呐,波本。”她终于摆脱了厚被褥的束缚,一手惬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支着脑袋。
似乎是因为奥尔加的这一声呼唤,安室透才终于从无限的自责与回忆中回过神来。
他看向奥尔加,却见她也正看着他,用一种好奇的眼神。
“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奥尔加真心发问,“我们明明非亲非故的。”
这是她永远无法从人类的情感角度上弄明白的问题。
安室透的唇张了张,却没有说话。最终,他只是用温暖的掌心摸了摸奥尔加的脑袋。
奥尔加觉得莫名,又觉得挫败。她胡乱搓了搓自己冰凉的脸颊:“真是的,再这样下去,我都要以为你暗恋我了。”
安室透:“……”
奥尔加扯了扯被子,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找好姿势面朝里,闭上眼睛打算依从睡意。
在意识彻底陷入朦胧前,她轻声道:“反正我这么讨厌你,你也讨厌我好了。这样就好了。”
*
还没有等到安室透给奥尔加预约的去医院检查的日子,奥尔加就先进医院了。
那天,安室透正在修改论文参考文献的格式,手机铃声突然就响了。
“您好,由于您是奥尔加克里斯手机中的紧急联系人,所以我们打了这通电话。”
……
简而言之,奥尔加开车撞上了公路隔离墩,所以被送进医院了。人暂时是没什么大事,但是——监护人得立刻到场。
乍一听说奥尔加出车祸了,安室透心中一咯噔。
当听完了一整通电话后,安室透直接眼前一黑。
安室透也不知道是奥尔加开车这件事离谱,还是她居然开车撞上了隔离墩这件事离谱……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怎么听怎么魔幻。但是被现在的奥尔加做出来,安室透倒也不觉得不是不可能。
他叹了一口气,朝车库去,打算先去医院看看情况。然后——
看着空空如也的车库,安室透心中有一种了然之感——果然,他就说哪儿来的车给奥尔加祸害,原
来是他的车啊……
安室透抹了一把脸,认命地戴上头盔,骑摩托朝医院赶去。
*
到了医院后,安室透首先见到了警//察。警//察告诉他,法院传票是免不了了,虽然奥尔加还是未成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最好还是先找好律师。
然后,医生告诉安室透:“车祸造成的皮外伤大概修养半个月就好了,不过——”
第48章
“不过?”
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医生皱起了眉:“不过,这孩子的心脏好像有点问题。从片子里看……似乎是一枚弹片?”
安室透愣住了。
老医生告诉安室透,奥尔加的心脏处卡了一枚弹片,但是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是无法安全将弹片取出的。所以——
她从此以后将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有过大的情绪起伏。不然,心脏处的剧烈疼痛足以让一个人活生生痛晕过去。
其次,奥尔加左臂的骨头上也曾经有好几次贯穿伤,手臂神经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虽然现在这些伤都已经长好了,但似乎是因为一开始没有接受好的治疗的原因,长得有些错位——这也是奥尔加的左手无力且不再灵活的原因之一。
另外,奥尔加体内的许多器脏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这些都需要等后续更进一步的检查才能进行判定。
医生感到很疑惑——按理来说,这种情况……应该活不了了才对?至少他从医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心脏中嵌着弹片还能活下来的。
其实,若不是奥尔加是组织的实验体,恢复能力惊人,她早在身中十几木仓坠入大海时就该死掉了。
只不过医生并不知道奥尔加实验体的身份。也好在,他没有过多追问。不然,组织可不会允许一个试图窥探秘密的人继续活在世上。
最后,那位老医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便离开了。
耳边似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开了,叫安室透一时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兀自沉浸在医生刚才话语的循环之中,怎么也走不出来。
奥尔加才只有十三岁啊!可她以后的人生……
*
安室透推门进入病房的时候,奥尔加正阖眼躺在病床上。她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眉心微微蹙起。
安室透就这么站在病床旁,无声地看了奥尔加好一会儿,才伸手,用指尖轻轻拨开落在她额前的散乱发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奥尔加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时,她的眼神看上去还有些迷茫。然后,她盯着他看了好几秒。
最终,她眨眨眼睛:“下午好?”
“下午好。”
奥尔加:“……”
安室透:“……”
两人对视着,安室透眼见着奥尔加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
她终于忍不住问到:“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
奥尔加瞪大了眼睛强调道:“我把你的车子撞坏了!撞得稀巴烂!”
“嗯。”安室透的表情还是很平静。
奥尔加又狐疑地盯了安室透好一会儿:“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下次不要这样了。”安室透摸了摸奥尔加的脑袋,“要是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奥尔加看起来有点憋屈,有些欲言又止:“还有呢?”
“嗯——”安室透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可以的话,下次不要对我的车下这么狠的手了,毕竟维修起来还挺贵的。”
奥尔加:“……”
奥尔加半月眼盯着安室透,幽幽道:“你都打五份工了,工资还不够吗。”
安室透:“……其实打那些工只是为了方便任务,都打不长的……”
奥尔加捂脸,人生第一次觉得无可奈何——波本难道是泥捏的?她都这么挑衅了,他居然都不会生气的吗?
明明贝尔摩德说他脾气超级差的啊!
奥尔加试图做最后一次尝试。她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对波本到:“没事,那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我养你啊,我亲爱的波本~”
怎么样?这可是已经涉及到尊严的问题了诶!
奥尔加静静等待着安室透变脸生气。
谁料,安室透也是笑眯眯的:“好啊。”
奥尔加:“……”
算了,可能有些人就是天生脾气好吧……
奥尔加挫败地搓了搓脸,转头看向窗外:“我讨厌你,所以你别管我了,赶紧滚吧,不要继续屈居在我这里当个小小监护人了。你的目标应该是星辰大海,带熊孩子太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了。”
安室透却只道:“恐怕暂时还不行。”
他将刚刚给奥尔加点的午餐在桌上一样一样摆好:“我这个人可是很有恒心的,既然要当监护人,那就要当到底。”
奥尔加只觉得自己的王八拳俱都打在了棉花上。她不高兴了,于是她决定让安室透也难受。
奥尔加抱臂看着安室透,冷冷道:“我的心脏里有弹片,取不出来。所以,以后我再也不能跑不能跳,不能生气不能大笑,不然我一定会疼死的。”
安室透似乎没有反应,依旧在自顾自地收拾餐桌,奥尔加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这样子活着,还不如一开始就死掉呢。”她继续用最冷静的头脑编织着最恶毒的话语。然后,她满意地看见安室透的身影顿了一下。
就在奥尔加准备继续喷洒毒液的时候,却见安室透转过身来。他看着她的眼神异常认真、郑重。
奥尔加不记得当时他都说了什么,一定是一些安慰的话或者承诺。她只记得,她变得出离愤怒,就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
朗姆还没有离开纽约,是以奥尔加干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虽然奥尔加以前干过的离谱事儿多了去了,但明目张胆地在和朗姆共处一个城市的时候搞事情她还是第一回。
于是——
还是在奥尔加上次被关禁闭的那栋庄园中,彼时的奥尔加已经出院了。
当朗姆的巴掌扇到奥尔加脸上时,别说奥尔加了,就连一旁站着的安室透和贝尔摩德都没有反应过来。
奥尔加左边的脸颊很快便肿得老高,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甚至泛起了血丝。朗姆并没有手下留情,他用了十足的力气。
奥尔加像是被朗姆的这一巴掌打懵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到摔在地上都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她看见安室透几乎是立刻就朝她跑了过来。他的面色焦急,嘴巴张张合合在说些什么。可奥尔加耳边只剩下了嗡嗡的耳鸣声,什么也听不见。
奥尔加想抬手碰一碰自己的脸颊,可自嘴角至耳畔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让她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朗姆还欲再动手。这下,就连贝尔摩德都皱着眉出声劝了什么。
奥尔加没有听清。她的耳边依旧是阵阵嗡鸣声,其他声音俱都听不分明。
朗姆的神色显然并没有因为贝尔摩德的劝说而好上多少,依旧阴沉得可怕。
“你看看你有多荒唐!”他暴怒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危险驾驶!法院传票!你看看你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阿尔萨斯?!”
奥尔加的听力渐渐恢复了一些。听着朗姆的骂声,她只是安静地垂眸看着地面,并不辩驳。
法院传票的事情已经被组织解决了,奥尔加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案底。但是,这种事情,朗姆会暴怒几乎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组织的成员大多危险驾驶,可这么多年真正被抓住的也就只有奥尔加一个。
“正事不做!一天天尽做这种荒唐事!阿尔萨斯,我看你不是失忆!是脑子坏掉了!”
自从奥尔加失忆,组织里的许多计划都不得不因此而改变甚至停罢。朗姆本就是一肚子火,奥尔加陡然送上这么个契机,他自然是要发泄的。
说到气处,朗姆便
又上前两步想要踹奥尔加几下。好在,将奥尔加护在怀中的安室透及时拉着她避开了。
“恕我直言,”安室透的语气很冷静,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傲慢,“阿尔萨斯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太好,暂时不适合进行体罚。”
安室透一言,既强调了奥尔加如今的身体状况,又隐晦地提醒了朗姆她是组织重要的实验体,至少身体状况不容有失。
被这么一提醒,朗姆也多少冷静下来了。
他狠狠剜了奥尔加一眼,对安室透摆摆手:“看好阿尔萨斯,不要再让她到处闯祸了,波本。”
“是。”
*
朗姆离开了,带着他的手下们一起。房间里又只剩下贝尔摩德、安室透、和奥尔加三人。
贝尔摩德抱臂看了奥尔加好一会,难得语重心长道:“至少要等有了驾照之后再开车。”
“我明年就去堪萨斯考驾照。”奥尔加阴恻恻地盯着朗姆离开的方向。
大多数州要到16岁才可以考驾照,但是少数地方,比如堪萨斯州和阿肯色州,年满14周岁即可获得驾照。
贝尔摩德啧了一声,也不打算再和奥尔加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了。这哪是考驾照的问题?组织里谁不危险驾驶?
就往近了说,无论是她还是波本,还不是天天逆行超速闯红灯?波本天天疲劳驾驶,贝尔摩德自己甚至还经常酒驾。
问题根本不是危险驾驶,而是危险驾驶后不仅把自己撞进医院,还被警//察抓住了!
奥尔加本应该明白问题所在的,可是——
贝尔摩德罕见地猜不透奥尔加的想法。
“阿尔萨斯,组织现在需要你去调查确定一个人的身份。”说着,贝尔摩德状似随意地扫了眼安室透,见他面色无异,才继续道,“水无怜奈,你还记得这个人吧?”
奥尔加不记得水无怜奈,但是之前贝尔摩德提过这个人——三个新人之一。在她失忆坠海前,正是奉朗姆的命令在甄别三个新人是否是卧底。
安室透应该是不知道之前那个任务的。
那他现在也不需要知道。
第49章
奥尔加阴沉的双眸划过安室透,看向贝尔摩德。她们俱都默契地没有在安室透面前提起奥尔加之前就已经奉命查找卧底的事情,只将“水无怜奈”当成一个新的任务来探讨。
但是这种默契并没有持续多久。
奥尔加道:“我拒绝。”
虽然她失去了一段记忆,但是通过贝尔摩德的回忆,她之前明明已经跟朗姆报告过好几次说水无怜奈是卧底了。
既然朗姆不信,奥尔加觉得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做无用功。一直这么查来查去的,她早就不耐烦了。
“我还要上学。”奥尔加面不改色地扯谎,“我还有很多作业要写。”
安室透:“……”
安室透通过贝尔摩德和奥尔加的只言片语大概也猜到一些东西了,只不过……作业明明都是他在写好吧……
贝尔摩德不为所动:“这是朗姆的命令。如果有意见的话,你可以亲自去和朗姆说。”
提到朗姆,奥尔加身上那种阴翳的气息几乎要溢出来。
贝尔摩德又看了她一样,然后将视线转向安室透:“波本,看好阿尔萨斯。这次,朗姆要求你和阿尔萨斯一起。”
这并不是朗姆不信任奥尔加的能力。贝尔摩德没有说的是,朗姆这么做,大约是为了防止奥尔加搞事情,所以要找个人看着她。而安室透,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人选。
组织里核心一些的成员谁不知道?阿尔萨斯也就只会听波本的话了。
不过,这已经是奥尔加坠海之前的事情了。但很显然,组织成员,包括朗姆和贝尔摩德,现在的信息库都还没有更新。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波本能管住阿尔萨斯,却也不想想若他真能完全管住,又怎么会有这么一出撞隔离墩事件?
安室透还未说话,耳边就传来一连串器物破碎的声音。他转眼看去,便见奥尔加将屋内能砸的花瓶、瓷器,尽数都在地上砸了个稀碎。
贝尔摩德在这一片乒铃乓啷宛如遭贼了的声音中依旧很淡定,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她又深深看了安室透一眼后,便也离开了房间。
这下,屋内只剩下安室透与奥尔加二人了。
奥尔加将屋内砸得乱七八糟后,自己反倒是气得喘不过气来了。她的脸色白得有些发青,唇上也毫无血色。
安室透一看便知不好。
果然,下一秒,奥尔加痛苦地捂住心口跪倒在了地上。
安室透赶紧从她口袋中找出医生开的止痛药。奥尔加就着安室透的掌心将两粒药片干咽了下去。她死死抓攥住安室透的袖子,祖母绿的眸子阴鸷地盯住门的方向。
“我要鲨了他。”
“他”指的自然是朗姆。
安室透捂住奥尔加的嘴巴,然后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里是组织的房产,他事先并没有检查过,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窃听器什么的。
奥尔加却冷笑一声,挣开了安室透的手:“朗姆可不会乐意自己有任何被窃听的可能性。”
言下之意,这栋屋子里是绝对不会有窃听器的。
安室透只轻轻叹气道:“这种话下次还是不要说了。”
话音刚落,安室透便感觉自己被一道幽深的目光盯住了。他并不畏惧奥尔加的眼神,只摸了摸她的脑袋:“至少在你能摆脱组——朗姆的控制之前。”
他看见奥尔加抿了抿唇。她的眼神依旧充满了阴霾,却终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
水无怜奈如今大多在日本行动。是以,要调查她,奥尔加就不得不从阿美莉卡飞去日本。
至于学业?噢,想来在组织的运作下,教授们是不会不同意远程授课的。奥尔加觉得,她可能要函授毕业了……虽然作业和论文本身就是安室透在写。
奥尔加并不喜欢待在日本,或许是因为她根本就不熟悉这块地方,又或许是因为她有很强的分离焦虑。倒是安室透,看上去完全一幅如鱼得水的样子。
是了,他在加入组织前,就常年生活在日本来着。奥尔加神色莫名地扫了驾驶座上的安室透一眼,然后无声嗤笑一下。
让卧底来抓卧底,朗姆的脑子才真是坏掉了。
这么想着,奥尔加又无所谓地将视线转向了前方。从这个角度,她正可以看见水无怜奈在某个咖啡厅里。
其实奥尔加不明白的是,既然组织不放心水无怜奈,有为什么要让她到日本来呢?明明把她放在阿美莉卡更安全,毕竟组织的核心大多在日本。
*
水无怜奈独自坐在咖啡厅某个角落的桌旁,桌边其他座位俱都是空空如也。不过嘛——
“现在的卧底的接头方法都这么淳朴的吗?”
奥尔加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她一点儿也不想再继续查下去了,这种毫无技术难度的白痴任务。
水无怜奈的对面和旁边都没有坐人,但是她身后坐人了啊!
这家咖啡厅座位布置得比较拥挤,背靠背坐着的不同两桌的人,只需要稍稍后仰,便可以和自己身后的人交头接耳了。
而水无怜奈,她在短短二十分钟内,已经和她身后那个大叔说了至少四次话了!
安室透显然也觉得这种接头方式辣眼睛,不过他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评论,而是低头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上快速敲击着键盘。
几秒钟后,他将电脑屏幕稍稍转向奥尔加。
“伊森亨特,十七年前加入组织。”安室透言简意赅地概况了和水无怜奈交头接耳的大叔的情报。
奥尔加看着电脑屏幕哼哼了两声。伊森亨特的全部人生履历俱都清晰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只不过……履历可以造假,就连名字是不是真的都还不一定。
“不过,我倒觉得他们不一
定是卧底。”安室透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这才发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组织成员之间有时候也会互相交换情报。”
奥尔加撇撇嘴,不说话,看上去是打算发呆消极怠工了。
“说起来,朗姆为什么会把这种任务交给你呢,奥利亚?”安室透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的疑惑了,“这种任务,一般不都是琴酒来做吗?”
就连安室透自己也几乎没有执行过这种任务。行动组一向有固定的人员,而奥尔加可是在一堆情报组成员里长大的。
说起来……
安室透抿了抿唇。他确实没有了解过这些年来奥尔加都在执行些什么任务。他一直以为,按照奥尔加的年纪和她实验体的特殊身份,暂时是不需要执行任务的。
至少,在他成为奥尔加监护人的这几年里,他没有见过组织给她布置任何任务。
奥尔加侧眸盯了安室透好几秒。就在安室透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突然笑了。
“啊啦,说不定是因为我和水无怜奈都是女生,所以就交给我来调查她啦。毕竟女生更了解女生嘛~”
安室透:“……”怎么不说每隔三岁还有一个代沟呢?
反正安室透觉得,奥尔加和水无怜奈这两个人的脑回路是绝对不可能对上的。她们太不一样了。
“你看,我现在就觉得你刚才的话很有道理。”奥尔加用眼神示意安室透看水无怜奈的方向。
安室透半信半疑地看了过去。
并没有什么异常的画面。水无怜奈大概是准备离开咖啡厅了,在经过伊森亨特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包掉在了地上。而伊森亨特则弯腰帮她捡起了手包。
两个人又说了什么,但是隔得太远了,不可能听得清。
“‘…谢谢。’‘没关系…下次,要小心一些。’”奥尔加用有些磕绊磕绊的语调念出了这些话。
安室透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读水无怜奈和伊森亨特的口型。
可是……奥尔加是什么时候学会读口型的?不,应该说,她是什么时候学会日语的?作为奥尔加的日语老师,安室透可从来不知道她的日语已经到了这种水平!
大概是猜到了安室透的想法,奥尔加突然转过头来朝他眨眨眼睛:“我猜的。”
安室透:“……”
“这种场景下,情侣之间会说这种话再正常不过了吧?”奥尔加一手支着下巴,一幅得意洋洋的样子。
安室透:“……情侣?”
奥尔加讶异道:“怎么,你没有看出来吗?水无怜奈和伊森亨特明显就是情侣啊。你看他们的眼神!”
安室透:“……”
安室透又透过车子的前挡风玻璃很努力地看了看。然后,他觉得,不是奥尔加的眼睛坏掉了,就是他的眼睛坏掉了。
奥尔加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恨不能爬到车子的前置物台上指给他看。好在,这种危险的举动被安室透拦下来了。他将奥尔加摁在副驾驶上,重新帮她系上了安全带。
“你真的没看出来?”或许是因为惊讶,奥尔加就连声调都不由得抬高了些,“你看他们两个人的氛围!正常人之间会那样?他们必定有染!”
安室透:“……”
在奥尔加期待的眼神中,他不得不再朝水无怜奈那边看了眼。
“与其说是情侣,不如说是亲子?”
虽然水无怜奈和伊森亨特之间比起不熟的普通同事来确实显得有些亲密了,但是这种关系怎么看也不像是情侣。
反正安室透是真看不出水无怜奈和伊森亨特之间有任何暧昧关系。
奥尔加又哼唧了两声,安室透没听清她在嘟囔什么。
直到两人坐在车子里看着水无怜奈离开了咖啡厅,奥尔加才抱着手臂闷闷道——
第50章
“反正不管是情侣关系还是亲子关系,都差不多!”
安室透:“……”差多了好嘛!
安室透没想到奥尔加居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他有些心累地抹了把脸,将手搭在方向盘上:“要跟上吗?”
他是来辅助奥尔加完成这个任务的,所以决定还是需要奥尔加来做。
“有什么好跟的。”奥尔加听上去不太高兴。还不待安室透再说些什么,她便兀自拉开车门下了车。
“喂——奥利亚。”安室透只得将车子熄火,也赶紧跟上。
*
奥尔加进了水无怜奈刚刚待过的那家咖啡厅,然后……在前台呆住了。
她扯扯安室透的衣角,在安室透侧耳过来听的时候小声问他:“菜单上都写了什么?”
安室透差点笑出声,在奥尔加不太高兴的眼神中,肩膀微微颤抖着给她翻译——奥尔加的日语现在到了能日常交流的水平,但是要看懂咖啡店这些花里胡哨的菜单,确实还须努力。
就在安室透小声给奥尔加翻译菜单的时候,一直坐在角落里看报纸的伊森亨特似乎终于将杯中的咖啡喝完了。
他抖了抖手中的报纸,将它叠好收进随身的手提包里,然后拎着包站了起来。
奥尔加不动声色地侧眸,若有所思地看着伊森亨特目不斜视地推开咖啡厅的玻璃大门走了出去。
“想好要喝什么了吗?”
安室透的声音将奥尔加的思绪从伊森亨特身上拉了回来。
奥尔加心不在焉到:“太妃海盐榛果拿铁,超大杯,热,脱脂牛奶。”
“低因?”
“标准。”
“不行。”
奥尔加无语地看着安室透:“……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安室透笑着点单去了。
奥尔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摄入太多刺激性的东西,比如咖啡因。但是……偶尔喝点低因咖啡也不是不行。
两人在一旁等咖啡的时候,奥尔加突然正大光明地把一个小皮夹往地上一丢。
安室透疑惑地看她一眼,见她昂头望天哼着歌,完全没有要捡一下的意思,只得弯腰帮她捡了起来。
这个皮夹是男士的,安室透从没见奥尔加用过。
“还要吗?”他将皮夹递给奥尔加,“不要也不能乱扔,那边有垃圾桶。”
奥尔加:“……”
奥尔加迟迟没动作,只是用一种神奇的目光盯着安室透。安室透被她盯得有些莫名:“怎——”
“原来我们是亲子关系!”奥尔加一脸的恍然大悟。
安室透:“……”
啊,丢钱包,捡钱包……原来她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不然?”安室透叹气,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咖啡递给奥尔加。
三月底的东京还是有点冷的,于是奥尔加将热咖啡捧在手心。她的下巴依旧藏在羽绒服的领子里,抬眸看向安室透:“可是我不想要你当我……爸爸?”
安室透拿了自己的咖啡后朝门走去,他没有说话,扶着门站在那而等奥尔加。奥尔加于是赶紧跟着他一道出门。
“喂,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安室透走的有点快,奥尔加不得不小跑两步才跟上他。
彼时,安室透已经帮奥尔加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奥尔加钻进车子里后,看向从驾驶位进来的安室透:“我还是觉得,‘爸爸’这个角色设定太奇怪了。”
安室透木着脸发动车子:“所以?”
“嗯——”奥尔加思考了一会儿,认真提议道,“要不然你还是当‘妈妈’吧?这样我们还是亲子关系。”
正在开车的安室透抽出一只手来,将副驾驶上奥尔加的头发尽数揉乱了。
“喂——!”奥尔加赶紧后仰拉开与安室透的距离,“不满意这个提议我们可以再讨论嘛,怎么搞偷袭呀!”
安室透决定扯开这个没完没了的“亲子关系”话题,遂将话题引到了刚才被奥尔加丢掉的男士皮夹上。
“我以前从没见你用过?”甚至这个皮夹长得都非常不符合奥尔加的审美。
“唔。”奥尔加暂时被岔开了话
题,她用二指捏着那只小皮夹举到眼前,“这是伊森亨特的。”
安室透有些诧异地看了奥尔加一眼。她是什么时候从伊森亨特身上顺来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奥尔加将属于伊森亨特的皮夹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悉数倒了出来。
伴随着零钱哗啦啦相撞的声音,一张轻飘飘的小纸片落了下来。奥尔加接住那小纸片,这是一张合照。
安室透也瞥了一眼,只见照片上有三个人,伊森亨特,一个表情温婉的女性,以及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小男孩。
“哈!”奥尔加有些兴奋地将照片在安室透眼前晃了晃,“你猜错啦~伊森亨特只有一个儿子。”
安室透:“……”他倒也没说伊森亨特和水无怜奈一定是亲子关系,只是觉得他们应该不会是恋人关系。
但是很显然,在奥尔加的世界里,世界上一共就只有这么几种人际关系,并且现在看来,她对这几种关系的理解还都差不多。
“总不见得有人放在钱包里的全家福上特地不带某个孩子吧?”奥尔加又将照片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唔,不过如果水无怜奈是卧底的话,倒是也有可能。”
安室透觉得话题终于变得正常些了:“如果他们两人是卧底,那肯定是不想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可是,”奥尔加将那张合照撕碎后,打开车窗扔了出去,看着那些碎纸片随风被吹得飘散开来,“就算是因为卧底的原因不能暴露关系,也可以索性不放合照啊。只放和一个孩子的合照算什么?”
安室透挑眉。奥尔加居然也会为别人打抱不平?
然后,下一秒,他便听见奥尔加道:“如果我是水无怜奈的话,一定要鲨掉伊森亨特。”
安室透:“……”嗯,这种打抱不平的方式似乎过激了些……
*
奥尔加也没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水无怜奈真的把伊森亨特鲨掉了!
奥尔加和安室透赶到现场的时候,伊森亨特躺倒在地上的血泊中,死状凄惨。他的手腕被咬断了,从下颚处被开木仓击中导致他的面目模糊不清。
而意识不清、昏昏沉沉、疑似被注射了吐真剂的水无怜奈,则已经被琴酒命令伏特加打包丢到他那辆老古董356A上去了。
此时,距离伊森亨特和水无怜奈在咖啡厅见面仅有两天而已。
是因为伊森亨特发现自己的钱包被偷,以为自己暴露了,所以打算先下手为强吗?还是说他们只是单纯地在接头的时候暴露了?
那也太蠢了吧!?
又或者……他当时放在皮夹里的那张照片,是故意放给跟踪调查他的组织成员看的?
奥尔加皱了皱眉,却没有再更朝前一步。从这个距离,她已经能将现场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了。
其实没什么好侦查的,反正伊森亨特已经死掉了。若水无怜奈和伊森亨特都是经过训练的卧底,那么伪造现场对他们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奥尔加转头看向安室透,却见他面色沉静,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若说真有什么波动,那大概是因为琴酒在场,所以他显得有些傲慢。
没错,傲慢。
波本和琴酒显然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
“哼,波本。”不远处站着的琴酒即使在大半夜依旧戴着帽子,“你带着个小屁孩来干什么?参观小老鼠的死相吗?”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琴酒。”
安室透和奥尔加对视一眼,奥尔加朝他耸了耸肩。于是,他牵着奥尔加转身离开这座位于郊区的废弃仓库,临走前还不忘笑着挑衅琴酒:
“毕竟我们过来是朗姆的意思,实在不好跟你解释其中原因。嘛,不过你也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就是了,只要好好做完灭鼠的收尾工作就行了。”
这就是说琴酒在组织里地位不够,还不配知道一些组织更隐秘的安排了。同时,安室透还讽刺了琴酒只能做“灭鼠”这种苦力活。
琴酒果然被激怒了,他压低着嗓子吼出一句:“波本!”
然而安室透只留给琴酒一个背影,顺便还抬手告别似地朝他挥了挥。
奥尔加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一向乐意见到琴酒吃瘪。
还有就是……波本在她面前和其他时候,确实表现得不太一样。
奥尔加侧头,借着月光看向安室透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那么,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呢?又或者……哪一个都不是。
*
奥尔加大发了一通脾气,将组织庄园内的瓷器、家电、装饰品……俱都砸碎了。
驻守这处庄园的组织底层成员们倒是习以为常,木着脸站在一旁看奥尔加摔东西,打算等她发泄完了他们再收拾。
于是,安室透回去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房子像是刚遭了贼一样,一地狼藉。一干组织底层成员排排站在墙边,两手交握垂于身前,低头噤声,活像是犯了错后正在罚站。
而奥尔加——
她大发了一通脾气,情绪激动之下,倒是把自己气得心脏痛起来。此刻正满脸煞白地蜷在沙发上,右手死死攥住胸前衣襟,看上去就要痛得喘不过气来了。
面对周围一群组织底层成员看着他宛若看救世主的神情,安室透有些头疼地来到奥尔加身旁,蹲下后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入手果然一片冰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