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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浮翠流丹(六)

作者:Nienna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更夫的梆子声穿透夜色,与屋内“喔喔喔”个不停地鸡鸣一唱一和,给浓稠的夜幕平添三分诡异的喜感。


    夜明珠碧海澄蓝的光,似幽兰焰心,攀咬上宴清束。


    猛得被鸡鸣惊醒,江闻笛头脑昏沉,笔直坐在床上,木然瞧宴清束阖上眼眸,半边身子不慎带倒插有百合的灯笼瓶,却仍没有一丝停顿向后退开,“啪”一声花瓶碎落,他已然缩至窗边一隅。


    不是傍晚见过的火狐裘,他换了件纯黑色的,远离夜明珠的五尺光亮,又倚在窗边,背挡月华,身体正面沉于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他的脸色神情。


    江闻笛扯过百喜红被,盖在夜明珠上。


    “我不知道是您。”江闻笛就着晕染成红色的微光,下床,踏上鞋,擦火点亮九莲烛盏,略顿,她俯身吹灭了五盏。


    屋内一半暖黄与薄红相融,一半浸在阴影里。


    等不及走过去,她急声问:“有没有伤到眼睛,可需去唤御医?”


    “无需。”


    昏昧的光线里,两人的影子在墙上轻轻相碰。


    宴清束比她高出一截,她垫起脚尖,凑近去看他。


    他一手压在锁骨下方,修长的五指绞紧狐裘,指节用力绷出灰白。另一只手覆在双目之上,泪珠从指尖缝隙流出,顺着锋利的下颌缓缓滑落,隐没在颈间毛茸茸的狐裘领中。


    似是察觉到她的靠近,宴清束侧过脸庞。绵长的鼻息轻轻拂过她额前碎发,令人战栗的温热和着药香一起涌上心口。


    江闻笛忙不迭退开,鞋跟在白玉地板上擦出声响。


    “我把夜明珠挡起来了,这里有帕子。”她快步从床头取来手帕,离宴清束两步站定,遥遥伸手递过去。


    宴清束接过帕子,手在半空稍顿半瞬,方将帕角贴近眼尾。待水痕干尽,他将帕子叠了叠,自然而然地收入袖袋。


    江闻笛想提醒,这是她的帕子。话头刚刚滚到喉口,就被他那微泛红意的茶色眼眸吸引住。


    绫窗半掩,夜风裹着梅蕊的清香悄然钻入室内。


    江闻笛望着那双眼,只觉无论色泽还是神态,都如同凝着薄霜的绿萼般清冷而脆弱。


    眼底刺痛渐渐退去,宴清束身形僵硬,定在原地。


    夜明珠刺目的光穿透喜被,滤成牡丹红粉,柔软如绢帛,笼在江闻笛周身。


    方才,他踏碎月光,悄然推门入内,拨开床榻帷帐,侧坐床沿,俯身。


    渗透了夜晚寒湿的指尖,虚虚描摹她的眉眼。


    她睡得很深,呼吸悠然。


    宴清束贪恋在心底疯长,他忍不住捧起散落在枕畔的秀发,凑至鼻尖。


    与幽香一同缭绕在他脑海中的,还有翻涌而灼烧的燥意。


    他曾数百数千次迢迢远眺的人,现今离他不过一寸。


    她是他的,名正言顺!


    傍晚接亲,宴清束挑开轿帘,认出轿子中的新嫁娘是江闻笛。他深陷狂喜之中,如梦似幻得牵她下轿。


    甫入正门,忽而冷风袭面,他难抑咳喘匆匆退开。登时,暮鸦就已按事先安排,抱着从厨房里揪出来的鸡,塞给闻笛。


    他欲呵停,但转念及,他和南归霄实在不同。


    他能从身形细微的差异上,判断出活泼明媚的闻笛,和性子喜静的江宜拂。江闻笛自然也能从牵她下轿的手,和方才没有忍住的咳喘声,分辨出病弱的他和健康的南归霄。


    想将“换嫁”坐实,他就不能暴露,索性让闻笛抱鸡行礼。


    可这是他们的昏礼,宴清束也舍不得离开,想与她走完流程,便暗中陪在一侧。


    正堂走了一遭,他高悬的心终于落下。


    回房躺下,却是听风吹拂,窗檐悬挂佛铃,声音沉闷,巨大的空虚霎时笼罩了他。


    他好怕,怕这一切皆是病中幻梦。


    终于宴清束躺不住了,寻着流淌的月光,来到新房。带着一丝隐秘的不甘,他想与她一起渡过新婚之夜,哪怕只是片刻。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但在他将要离去时,脚尖踢到什么物件。


    鸡鸣遽然炸开。


    所幸双目被灼,这段空挡,给了他极大的缓冲,足够扯出一个解释。


    “世子,您深夜来寻,是有什么事吗?”江闻笛在他眼前,很近。


    宴清束强按下心口翻涌的悸动,指尖微微一颤,却仍作出从容模样,轻抬手腕,朝拔步床那处含蓄一引:“暮鸦把攸宁落在房中,我过来寻它。”


    “攸宁?”


    雄赳赳,气昂昂的鸡鸣,应声而响。


    江闻笛微愣,房间中的活物,除了她,就只有——


    “那只鸡吗?”她犹疑问道。


    “嗯。”宴清束轻点下颌,“它是我养的宠物,名攸宁。”


    竟是与她前世,给腹中孩儿取的名字,一模一样。


    她望着宴清束系好狐裘,走至床边,弯腰抱起公鸡。他站在床边的倒影,在烛光和夜明珠两处光源的夹击中,扭曲成了一个造型奇异的怪物。


    江闻笛忽觉背脊似有阴气爬过。


    宴清束屈指点了点鸡头:“取自《诗经·小雅·斯干》。”


    公鸡脖子缩了又伸,鸡喙开开合合,追逐他的手指,看上去分外熟稔。


    “受我好友风三公子所赠。”宴清束唇角勾起,“去年冬日,我邀他来王府观梅。他一路唱着‘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携酒而来,正好遇上攸宁从厨娘手里逃脱。”「1」


    “他就将攸宁从厨娘手里讨要了去。”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微叹一声,“原本属于我的午餐,转而变成了他于山野,特意寻到的‘凤锦彩鸡’,专门带来送我当宠物,给我平日解闷。”


    “等他走后,我方从管家口中知晓此事,便依风三来时所唱《斯干》,它取了‘凤攸宁’这么个大名。”「2」


    江闻笛听罢,抿住嘴唇,压下笑意。


    风三公子,乃当朝中书令第三子,全名风以宁。


    凤攸宁、风以宁,喊起来,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是两兄弟。


    风三占了宴清束的便宜,宴清束转头就从取名上还了回去。


    “可我还是低估了他的皮脸。隔几日,他来寻我,听我叫‘凤攸宁’。他反而捧腹大笑,拍着我的肩膀,直言道:


    好,以后我来不了的时候,就让我兄弟凤攸宁陪你。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


    讲到此处,宴清束却是蓦然停下,似乎不打算再往下说了。


    江闻笛正听得起兴,追问道:“然后呢?”


    “我就养着攸宁了。”


    “没了么?”


    宴清束揉揉额角:“风三转头去我库房里,挑了套西域编金红玉首饰。算作他把兄弟‘凤攸宁’送来陪我,我给他的谢礼。”


    这下子,江闻笛彻底没忍住,笑开了。


    银铃般的笑声在夜色中跳动。


    宴清束崩紧的身体舒展放松,拉垂眼睑,异常嫌弃地扫了眼怀里死沉,还一点不安分的凤攸宁。


    简直是鸡如其兄,两都不是好东西,成天坏他的事。


    “世子。”


    “嗯?”宴清束隐去眸间郁色。


    “更夫打更一慢三快,现已丑时过半。明日我们还要早些起来,去宫中面圣谢恩。”


    宴清束胸口发闷:闻笛这是赶他走。纵使百般不愿,可他还是端着清华之姿,颔首道:“抱歉,今夜是我不慎吵醒了你,你休息吧。”


    退出新房,宴清束面对着紧闭的房门,神色晦暗不明,站了好一会儿,方才悻悻转身,反手把凤攸宁丢给寒鸮。


    “明日不给它吃黄粉虫。看不清形势的鸡,只配吃玉米粒。”「3」


    ·


    正值夏去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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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澄明,万里无云。


    江闻笛吸纳吐息,收了招式。


    她有早起练身,做套五禽戏的习惯。前世她在三皇子府也练过一段时日。可是没过几日,她就听见府中侍女暗地里就此嚼舌根,话里话外直点她没有大家闺秀样,有违皇子妃的身份。


    她一开始是不在意的。她是皇子妃,她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侍女来指点说教。


    可后面南归霄和幕僚行步游园,撞见她在做操,午间用膳时,南归霄委婉的和她提了这事,还让她多和江宜拂学习。


    皇子妃要精通诗词歌赋,举止文雅守礼。


    她妥协了,此后再没在早间做过养生操,而是开始咏赋练字。


    秋风摇晃起枝叶,阳光隔着叶的缝隙,在地上汇聚成一盘星棋。


    江闻笛用袖子逝去额头汗珠。


    她随身带着的帕子昨夜被宴清束装走了。其余手帕,包括她从娘家装带来的东西,都在嫁妆箱子里,抬去了三皇子府。


    她和江宜拂的婚事突然,时日紧张,嫁的又都是高门。


    她和江宜拂都是百抬嫁妆,其中十抬,装带家中用惯了的物件。另外九十抬,家里出了二十,皇宫添妆二十,剩余五十抬,皆是季父添置,还专程自江北亲自送来京都。


    两份嫁妆的价值相当。区别只在于宫里给的二十台,考虑到南归霄和宴清束的实际情况,她那份里金银财物多些,江宜拂的则是些百年药材。


    看来要尽快寻个时机,提一提这事。先把装了她东西的十台给换回来,不然生活上不慎方便。


    日头偏移了几寸,晨光洒在江闻笛身上。她眯了眯眼,挪一步躲回树荫下,偏头问道:“几时了?”


    她练操时,暮鸦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地站在一侧,默默等候。


    江闻笛最喜欢的,正是暮鸦这一点:懂分寸,知进退,不会得了主子的信赖,就自视甚高或者自作主张。


    “回世子妃,辰时三刻。王府离皇宫车行两刻钟,最迟巳时正出门。”


    “来帮我梳妆。”


    回了屋,江闻笛感觉脚下一杠,像是踩了个小石子。


    她抬脚看去,只见一颗乌墨色的檀木珠子安安静静躺在地上——是宴清束断了的佛珠。


    她捡起珠子,擦拭干净,思索片刻,招呼暮鸦一起在新房里寻起珠子。


    说来也是奇怪,今早侍女打扫屋子,都将昨夜宴清束摔碎的花瓶给收拾了,却没有一并捡拾起地上的佛珠。


    约莫一刻钟,江闻笛两只手里,各攥了一把珠子,粗略看起来有个百来颗。


    “暮鸦,有帕子吗?”


    “没有。我去拿个瓶子来?”


    “算了。宁可早到,不能晚到,进宫面圣要紧。”江闻笛拿了搁在床头的红盖头,把珠子包在里面,叠成一个小包袱。


    梳发髻,更华衣,点红妆,熏梅香。暮鸦动作麻利,可细节上尽显生疏,一套流程下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换好世子妃宫装,江闻笛提上盖头款小包袱,问明宴清束的踪迹,寻到了倾月院。


    书房外,寒鸮抱剑依门而立。远远见她,寒鸮转身扣门,对里面说了句什么。他声音有些低,江闻笛离得还有一段距离,没有听清。


    待她走到门前,宴清束开门出来了。


    从打开的门缝中,江闻笛瞧见一身常服的宴太后眉头紧蹙,拂袖摔了个茶盏。


    茶盏落在羊绒地毯上,咕噜了一圈,门扉合上。


    她收回视线,望向拦在门前的宴清束。他的表情,似有三分心虚,七分慌张。


    “夫人寻我何事?”


    “时辰不早,我们该进宫了。”语罢,江闻笛把盖头小包袱送到他手边,“你的佛珠,屋里只找到这些,不知可还有缺漏。”


    她凝视着宴清束浅笑着接过,旋即笑容卡在半途,逐渐扯平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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