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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100岁

作者:小盐主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张模糊的拍立得最终被舒云霁收回了口袋里,他重新拍了两张清晰的,一张给了喻声,一张给了舒云繁。


    虽然雪人的量词是两滩而不是两个,但也勉勉强强算成型了,因此几人在拍完照后也没多停留,直接离开了堆雪人的地方,沿着山脚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他们在来之前看了游玩攻略,但这趟旅程的目的很纯粹,完全是为了从忙碌的生活中挣脱出来,所以逛到哪算哪,没有人提要去人挤人的景点这件事情。


    喻声边走边有点放空,直到有一声询问打破寂静。


    “冷吗?”舒云霁问。


    喻声还以为他在问舒云繁,一开始没吭声,可半天却等不到舒云繁的回话,她抬眼,撞入舒云霁的视线中,才反应过来他在等的回答是自己的。


    “有点。”


    喻声笑,把围巾拢紧,手塞回衣服口袋里,“走走应该就好了,我穿的已经够多了。”


    不知为何,她和舒云霁对话时总透着拘谨,明明和舒云繁第二次见面就已经开始熟络起来了。


    舒云霁嗯了一声,放在外套拉链处的手迟疑了一会儿,最终重新垂下,没再说什么。


    沉默没持续多久,被舒云繁的一声惊呼打破:“快看!好多马!”


    喻声顺着舒云繁手指的方向望去。


    如果说100%噪点的雪景是喻声对于临山的初印象,那么此刻眼前仿佛进入了异次元的这一幕,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地认识了临山。


    雾气缭绕下,是一整片不分边界、发灰的蓝,梦中的飞鸟原来也来到了这里,正沿着连簇的树边缘敲击着风,世间的连锁反应不讲道理,于是风响、雪飘、小屋晃荡、草自由、马踏雪前行,牧民唱着悠扬的歌,烦恼去往别处流浪。


    活着。


    活着原来是这种感觉。


    ——在拥有的时候能真切感受到,原来才是活着的意义。


    喻声想。


    控制不住要往景里闯也是连锁反应中的一环,舒云繁在领着马群的小姑娘的友好眼神示意下轻轻摸了摸马背。


    “可以上去试试,我们这里的马儿都很温顺的。”


    小姑娘把双马尾顺到胸前来,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笑着对舒云繁说。


    舒云繁原本还有些犹豫,被舒云霁一句“不敢就算了”激将到,立马就说她现在试试。


    握住缰绳时还好,脚放入马镫时舒云繁就开始害怕了,逞强站上去时还踉跄了一下,好在舒云霁在下面护着她,最终有惊无险地趴上马背。


    舒云繁和舒云霁在进行上马初尝试时,喻声就站在一边,学着刚刚小姑娘教舒云繁的那样,慢慢抚摸着另一匹马的颈部。


    小马很乖顺,头低垂着,半闭双眼,耳朵放松着微微朝前。


    趁着前面的人都不注意,喻声问旁边一直没参与进来的江时:“你要试试吗?可以摸摸它。”


    “我不。”


    “不敢还是不喜欢?”


    “……都不是。”


    江时还在找着借口,手却被喻声一把牵住,他下意识地挣脱开后缩回手,反应过来后抿唇开口:“冷。”


    喻声刚被他猛烈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依旧僵在半空中,听到他解释却没明白:“……什么意思?”


    “我是鬼啊,体温太低了。”江时慢慢伸手,让喻声的手搭到他的衣服上,感受到喻声渐渐攥紧他的袖子后才低头,额前头发垂落,遮住眼睛,语气有点别扭,“你刚刚不是还觉得冷吗?”


    “碰到我的话,会更冷吧。”


    他低头前,喻声能从他眼睛里看到的,只剩不知所措。


    他不够圆滑,动作生硬,说出来的解释很笨拙,也很拧巴。


    明明有这么多不好的地方。


    可是风响、雪飘、小屋晃荡、草自由、马踏雪前行、心跟着无规律地打着鼓点,愈来愈快,近乎本能,不讲道理。


    喻声放开了江时的袖子,手往下滑,握住他的手腕,像淋雨那天晚上一样,却比那天晚上更能感受到他的紧绷。


    喻声往旁边走了几步,鞋子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她给江时让出了位置,攥着他的手放到了小马的颈部。


    江时迟疑,但也没拒绝,他的手轻轻贴着小马,直到柔软落入手心时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你看。”看着江时僵硬地抚摸着,喻声弯了弯眼,“它很舒服,很温暖,一点都不冷。”


    江时眨眼,不敢置信。


    他也有给予温暖的能力吗?


    ——她又在哄骗他了吧。


    江时想。


    “声声!”


    喻声把放在江时手上的目光移到舒云繁身上。


    舒云繁玩够了,从马上下来,和小女孩沟通过后换了舒云霁上去,她自己则跑到喻声这里来。


    江时赶紧往后躲,避免被舒云繁直接穿过。


    察觉到他的动作,并猜到他的意图,喻声偷笑。


    舒云繁站定,喘气,眼睛亮晶晶看向喻声:“怎么不上去试试?和我想象中的感觉好不一样,还挺好玩的。”


    喻声帮她把肩膀的雪拍落,笑着说:“我就不试了,从酒店走到这里已经有点累了,先休息一下。”


    “反正我们来这里就是放松的,骑不骑都行。”舒云繁兴致勃勃,“但有一个你一定得试试。”


    “刚刚那个小姑娘跟我说,晚上这里有篝火晚会,游客也可以来,有热酒和热奶茶喝,大家跳跳舞唱唱歌,临山晚上很冷,刚好可以暖和一下,我们今晚也来看看吧?”


    “人不多吧?”


    “应该不多,你看我们刚刚走这一路,都没见到几个人。”


    “那可以,我们晚上过来看看。”


    人不多绝对是谣言——


    喻声捧着杯热奶茶埋头蹲在角落里,像蘑菇,还必须是无花纹的、暗色的那种。


    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惜功力不够,没法把自己和雪地的颜色变成一样的,最终还是被连根拔起,变成烧烤架上的一朵,被迫加入绕火堆跳舞的行列中。


    社恐在这里是要被禁止的。


    每个原住民,包括游客,都很热情,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有着不同的口音,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好不容易有了交集,一逮住人就开始推杯换盏、热火朝天地交谈。


    舒云繁和舒云霁不知道移动到哪堆人里去了,喻声都快被篝火烤熟了也找不到他们,自己想躲都躲不掉,被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抓住,听他背着老掉牙的诗。


    大叔喝得醉醺醺的,说他是来旅居的,就住在早上看到的那些民宿小屋里:“我来这儿都一两年了,小姑娘,你是第一个喜欢听我念诗的。”


    “我那些诗啊——”大叔皱眉回想,“确实太没新意了,是吧?可是我爱人就爱听这些,她去世后,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剩这些了。”


    喻声怔住。


    她手中装奶茶的纸杯几乎变形,大叔话语中那种溢出来的悲伤把她完全掩盖,一开始把他念的诗定义为“老掉牙”时的愧疚感也随之席卷而来。


    她轻声开口,问:“所以您才来临山的吗?”


    临山总让人有种真切在活着的感觉,不管是这里的景,还是这里的人,都很轻盈、生动、鲜活,来这里疗伤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理由却远比她想象中地更加悲伤。


    “我爱人总想来,提了好多次,说她待在小县城一辈子了,还没看过大草原。我还一直劝她,我说好好治病,有机会的。”


    大叔把手中的热酒一饮而尽,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颓在椅子上,像要比早上堆的雪人更快融化。


    他好像在哭,肩膀拼命颤抖着,却没有眼泪,“但我赌错了,临山的草原这么美,她却再也没法陪我看了。”


    “小姑娘。”


    喻声的手合在嘴边,呵出口白气,她慢慢地远离篝火,在真的变成烧烤被吃掉前退出人群,往外一步一缓地走着,耳边回荡的还是大叔彻底睡过去前,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千万别留遗憾,趁没失去之前,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


    很奇怪。


    这种情况下,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人居然是——


    江时怎么坐在这里?


    喻声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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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步。


    天黑地白间,他像一块晕开的、透明的、很薄的水渍,没人处理,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双手往后撑,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喻声边往前走边把围巾取下,随即规规整整叠成正方形,垫在雪地上。


    她在江时身旁坐下,抱住膝盖,也仰头往天空看。


    漫天的繁星。


    很漂亮。


    江时没偏头看她,依旧盯着星星,却笑:“不跟大家多玩玩吗?”


    “那你呢?”喻声问,“你怎么不来?”


    江时一顿,手往前收,坐直,视线晃晃悠悠落到地面,没瞒她:“我不太喜欢火。”


    这个回答毫无征兆,喻声一愣,过往的事情浮现眼前,她恍惚间像抓住了什么,却只朦胧看出个大概轮廓。


    “所以你才说不喜欢红色的东西?”


    “嗯?”


    “第一次买泡面给你吃的时候,你说过牛肉味泡面的包装是红色的,你不喜欢。”


    江时这下是真的笑得很开心,笑声自喉间逸出,他抬眼,仔仔细细地用目光描摹过喻声的脸:“怎么还记得这个?”


    “又不是什么很难记住的事。”喻声也笑,“但确实不如你破坏我的小盆栽这种事来得深刻。”


    江时:“……”


    能不能别提这件事了?


    “我记得的事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他的不满太过显而易见,喻声嘴角往上翘,算是在哄他,“你发的安慰信息我也记得,那天晚上,我很开心。”


    没细提,但江时明白,她说的是她打电话问要不要回棉城的那天晚上他发的那三条信息。


    “我当时说,临山说不定比棉城更漂亮,你现在会这么觉得吗?”


    江时没去过棉城,不知道棉城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但他知道应该很漂亮,才会有傻瓜因为回不去偷偷流泪。


    眼泪是砝码。


    流得越多,独属于那块地方、那些事的意义就越重。


    他发这条信息时,只是希望喻声能暂时因为一个也同样很漂亮的地方而止住往上累加砝码。


    喻声被问住,沉默了一会儿。


    她单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雪地里勾勾画画,直到有一滴泪砸到她画的字样上,她才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写的是江时曾写过的,「如愿」二字。


    她佯装平静,用掌心把字擦掉时,泪就落到了手背上,手背承受不住,顺着融入雪中,把「如愿」二字彻底淹没。


    江时看到了眼泪。


    不平静的眼泪。


    他的喉咙瞬间被攥紧,不大的力道,像喻声握住他手腕那样轻,却让他在此刻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我没法比较。”喻声打破寂静,缓缓说道,“我已经很久没在这个时候回过棉城了,都不太记得现在的棉城是怎么样的了。”


    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或许是得益于当下太好开口的环境,或许是因为对方是鬼。


    或许因为他是江时,仅此而已。


    “我以前最怕过中秋节,我爸就是在这一天过世的。不仅我这样,春华女士——就是我奶奶,她也如此。每年过中秋,她都会独自一人去看我爸,在墓地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喻声说,“她怕我哭,也怕我看到她哭,她不让我回棉城,谎称自己要去旅游,都是不希望我沉浸在悲伤里,希望失去至亲的痛苦让她一个人承受。”


    “我懂,所以我听话,但偏偏我没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也没法说出口。”


    听话的定义是什么?


    她原来一直都理解错了。


    不是想说的太多,能说的太少,而是总有一个人会因为爱而妥协。


    喻声说话时,江时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脸上,没有偏移哪怕半分;而在喻声说完之后,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学着喻声牵他的手腕时说过的话——


    “舒服、温暖、不冷,你会不会也能感受到?”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原先设定好的轨道。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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