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柳染堤捧着她的脸颊,气息掠过耳侧,落下一片湿热的烫:“可是你明明很珍惜这把剑。”
她的掌心太暖了,温度顺着肌肤一层一层地沁下去,缓慢而无法抗拒地,将她渗透。
惊刃无从躲避,愈发不自在。
她想起无字诏的训诫,【入此门者,弃名、弃情、弃生死。不问善恶,受诏而行。】
【指令即天命,成则生,败则死。】
暗卫是影子,是刀刃,是主子手中的棋,是最听话的一条狗。
她们唯一需要在意的事情,只有如何快速、干净地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
情感是多余之物,是如同烂肉脓水一般,应当用刀子从伤口剔除的东西。
惊刃见过太多的人在死前挣扎、哭喊、求饶、悔恨、咒骂,那些字句散乱如沙,眼泪一串串地打湿她的靴尖,濒死的声音或刺耳、或悲戚、或愤怒,在她耳中却始终像隔着一层厚雾般模糊。
她从未真正理解过那些眼泪。
同僚曾拍着她的肩,半真半假地叹息:“你这性子就像块璞玉,倒真是适合做暗卫。”
“无心、无念、无欲。弃尊则无惧,弃情则无恨,不嗔不执,万事皆空。”
同僚说的话一如既往很晦涩,惊刃向来是听不懂的。就如同她现在,也有些不明白柳染堤的意思。
“……你说的''难过'', ”
惊刃低声重复着,语气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究竟是什么意思?”
柳染堤怔了怔,思索良久,道:“惊刃,你喜欢你的主子吗?”
“我尊她,也敬她。”惊刃答得平静。
“那主子赠你的佩剑呢?”
“自然是万般珍重。”
柳染堤道:“那就好比有一日,你最敬重的主子忽然不要你了,而你最珍惜的佩剑也碎了,这时候的心情,就叫做难过。”
惊刃皱起眉心,似在理解她的话。
【所以,我现在是在难过吗?】
她握着那一柄漆黑的刀鞘,断裂的刃片彼此摩擦,发出细微而凌乱的杂音,一下一下,像是在心中某处回响。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惊刃自己都未察觉那一瞬的迟疑。
“无妨。”柳染堤笑笑,顺手将装着断剑的剑鞘给抢了过来,揣进自己怀里。
“剑先放我这,”她道,“晚点还你。”
惊刃提醒道:“这剑已经断了,刃面也比较脆,经不起施力,不怎么好用。”
柳染堤道:“你管我,我就喜欢,我瞧着这黑漆漆的刀鞘,就觉得和我十分有缘。”
她把剑抱得更紧,道:“我改主意了,现在这把剑归我了,你要能打得过我,我再还给你。”
惊刃无言以对。
这不欺负人么,谁打得过你。
因为匪徒们的袭击,惊慌失措的马儿拽着马车四处狂奔,最终挣脱缰绳,一溜烟跑没影了。
而柳染堤倾家竭产买下的马车,此刻正孤零零地侧翻在地,木架断裂,车轱辘都掉没了一个。
柳染堤唉声叹气,从马车残骸之中抢救出她爱吃的点心,又翻出伤药与绷带塞到惊刃怀里。
“无字诏的银丝虽好用,但实在太贵了,”柳染堤道,“我连住客栈的钱都没了,怎么办?”
惊刃坦然:“这有何难,高树枝桠、屋檐之侧、马厩角落,皆可歇身。”
柳染堤:“…马厩?”
不行,决不能。
马厩是绝不可能睡的,客栈是一定要住的,还有小刺客手臂上那草草包扎,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也是得找药馆重新处理的。
什么都需要银两。
两人走走停停,不多时便抵达了驾车人之前所说的山脚城镇。
此地临近嶂云庄的主家所在,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来往皆是身背长剑、腰挂令牌的江湖人,想必都是为了铸剑大会而来。
惊刃摸出一副面具,仔细戴好。
柳染堤在旁边瞧着,道:“小刺客,你生得这么好看,为何非得挡住脸?”
惊刃道:“仇家多。”
柳染堤饶有兴趣:“有多少?”
惊刃思忖片刻,缓声开口——这是她自遇上柳染堤以来,说的最长、最长、最长的一句话:
“天衡台的三把手,玄霄阁的二长老,苍岳剑府的两名年轻剑徒……赤尘教的外坛蛊女,锦绣门的掌账管事……哦,还有最近刚得罪的天下第一。”
惊刃平静地看着她:“没了。”
柳染堤早就被一大串门派与名字绕昏了头,听到一半就开始走神。
她此刻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惊刃道:“仇家,就这些。”
柳染堤总觉得在那一堆名字里,听到了什么熟悉的称呼:“我也算你的仇家吗?”
惊刃:“那就少一个。”
柳染堤揉着额心,道:“整个武林有你没得罪过的门派吗?”
惊刃摇头:“没有。”
柳染堤:“…………”
其实,真正能认出惊刃的人并不多。
“影煞”二字,象征着无字诏暗卫中的最高水准。惊刃向来出手极准,刀落不偏分毫。
无论刺杀、投毒、纵火,还是在山道暗中撒钉绊马、往锦绣门的发财竹浇两壶滚水这类事,她都能做的干净利落,天衣无缝。
江湖众人皆知影煞出手狠辣,杀无声,影无踪,但知晓她相貌与身形之人寥寥无几。
人/皮面具一贴,惊刃确实就像换了个人,疏冷眉眼变得柔和,瘦削面颊也添几分圆润。
整张脸看着既陌生,又乖巧。
“很可爱,”柳染堤打量两眼,又道,“不过你原本模样也很可爱。”
惊刃:“……”
。
两人在街头一番对话,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巷口,忽起一阵混乱。
“快让开,快让开!”
街边摊贩纷纷收摊避让,连人带货一齐往后退了三步,街道上倏然一空。
只听金铃遥遥而来,声声清悦。
只见数匹披挂金缕流苏、颈上悬着宝石项链的高头骏马,拉着一辆金光四射、晃得人睁不开眼的奢华马车缓缓驶来。
随行侍仆尽着绛衣,前后左右各四人,举止整齐如仪仗,皆是规规矩矩地低着头。
人未至,香气已先飘三步。那香是岭南贡制的沉水龙涎,一滴千金,寻常人闻都闻不起。
街道两旁人群迅速让出一条宽道,仿若生怕沾了贵气也赔不起。
旁人都在躲,就柳染堤一人不闪不避,神色好奇:“哪家的姑娘,这么大阵仗?”
惊刃道:“锦绣门。”
柳染堤轻笑一声:“果然。”
与嶂云庄类似,锦绣门也是在七年前那场大乱之中吃尽了红利,垄断武林酒肆、商铺、红楼诸业,富甲一方。
门主名为锦胧,算术与商技双绝。
锦娇则是她捧在心尖尖上宠着的独生女,金银堆里打滚长大,生来不识愁滋味,任性骄纵。
两人也跟着避让车道。
谁料金光灿灿的马车在跟前一停,一位丫鬟快步上前,掀开了华盖金帘。
锦娇年不过十七,生得花骨半开,就是戴了太多金银首饰,反而将人衬得有些俗气。
她耳边垂着珍珠,腕上玉镯交叠,指间缀着宝钻,鞋尖金铃叮铃作响。
“就是她,”锦娇眼光一扫,抬手指住柳染堤,语气娇纵得不可一世,“就是她抢了我看中的东西!”
四周人皆愣了一下。
柳染堤抬眉:“我?”
锦娇冷哼,对随行丫鬟道:“不是说她买走了最后一瓶清骨玉膏么?你们问问掌柜,那可是三日前才运来的新货!”
她看了眼柳染堤,又看了眼惊刃:“衣着也不讲究,哪来的闲人?”
柳染堤温声道:“您说的,可是这一瓶止血续筋、标价一两银子的玉膏?”
说着,她拿出一个瓷白小玉瓶,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这是柳染堤之前“送”驾车人下山时,想着小刺客受伤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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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点银两在药房买的。
“自然,”锦娇点头,“我的小金儿受伤了,掌柜说别的药膏都不适合,唯独这瓶才能用。”
言罢,丫鬟立时上前,捧出一只镶满珠翠的金丝笼子,里头蹲着只弱弱扑着翅膀的雀儿。
柳染堤:“……容我斗胆问一句,小金儿指的可是这只金丝雀?”
锦娇冷笑:“是又如何?她身上掉的一根羽,卖了你们两个穷鬼也买不起!”
“你若是识趣,便把药膏乖乖让给我,”她一仰头,“我出十倍银两。”
这招屡试不爽,往日里大家一听到有十倍银两,大多数都会同意让出东西。
柳染堤不急不缓,摇了摇头。
她语气平和,却字字不让:“我买这药膏,也是为疗伤所用,实在不能割爱。”
锦娇面色当即一沉,眼中浮起轻蔑之色:“银子没有,嘴倒挺硬。”
“方才我便看你不顺眼。旁人皆知礼数避道,你偏偏在我马前不避不让、还嘴顶撞,该教训一番。”
她抬手一指惊刃,道:“你,出来打一场。你输了,药归我,还得赔礼。”
柳染堤笑了:“她若赢了呢?”
锦娇眯了眯眼:“你以为她能?”
惊刃原本只是在旁边围观,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下意识望了柳染堤一眼。
锦娇的贴身侍卫早已上前,她懒散靠在车旁,长发以一道金锦束起,面上带着几分笑,周身却萦绕着一股杀气。
她歪着头,朝着两人做了一揖:“锦绣门,锦弑,还请赐教。”
柳染堤转头看向惊刃,对方点点头:“无字诏出来的,应该是影君级别。”
惊刃平静道:“我打不过。”
锦弑显然听到了这两句话,嗤笑一声:“算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柳染堤悄悄靠到惊刃旁边,与她耳语了几句,惊刃顿时皱起眉心。
她道:“不可能。”
“求你了,”柳染堤双手合十,“看在我是个绝世大好人的份上,就帮我这么一次,就一次。”
她楚楚可怜地看着惊刃,眼眶微红,乌瞳含水,模样像极了某只经常扒拉她裤腿,企图讨点东西吃的白猫。
惊刃顿了片刻,终是叹口气,道:“我只帮你这一次。”
她强调道:“只这一次。”
锦弑挑眉看着两人嘀嘀咕咕,而后那名脚步虚浮,武功低差的黑衣侍卫向前一步。
围观人群早已自发围成一个圈。
两名黑衣侍卫面对而立,同样出自无字诏,两人气质有些相似,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锦弑斜斜站着,重量压在一边身子,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腕;惊刃伫立在暗处,无声无息。
“连佩剑都没有,”锦弑目光落在她身侧,冷笑道,“我也不欺负你,仅比划下拳脚,如何?”
惊刃颔首:“请。”
锦弑肩膀半侧,翻腕成拳,而后足心一点,整个身影如鬼魅般掠出。
拳风凌冽,擦着面颊而过,而后,惊刃连退两步——“噗”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锦弑愣了:“?”
她拳头还没来得及收起来,惊刃已经捂着心口,跪倒在地。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冲入圈中,一把将惊刃抱得严严实实。
“锦绣门仗势欺人!!!!!”
柳染堤把一脸木然的惊刃抱紧,动作又急又快,搂住肩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你们太过分了!我这可怜的小暗卫本就旧伤未愈,伤药也是为她买的。”
惊刃无言以对。
从她被抱着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柳染堤借着衣袍掩饰,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还挺用力,皮肤都红了。
柳染堤眼眶泛红,黑瞳含泪,嗓音里已经带上三分沙哑,三分凄惨,还有四分天大的冤屈。
“我让她应战,是信你锦绣门家大业大,行得端,坐得正,谁知你们竟借着比试下狠手?”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