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堕佛
元昶看着老皇帝,眼底冷漠,深藏于内的恨意缓慢地溢出来,他冷言问:“父皇,你知道你老了吗?”
老皇帝皱眉,褶皱遍布的脸因此更加崎岖,元昶的话极其轻慢蔑视,对他冲撞冒犯,他不悦道:“什么意思?”
“父皇,你就要死了。”元昶冷漠宣布,他伸手拿过放置在一边凉药,在皇帝眼中将那瓶白瓷瓶里装的化骨散倒了进去,腥香化进了汤药里,元昶看向老皇帝,蔑视,嫌恶,不屑,他丝毫不加掩饰。
“你想干什么?”老皇帝终于察觉不对劲,他当即崩起身躯,撑在床榻上想要坐起身,瞪着眼,戒备的看着元昶:“朕是天子,你的父亲!你想干什么?你敢?”
元昶上前,不将老皇帝后退惊恐的动作放入眼底,他看着老皇帝,嘶哑宣告:“父皇,儿臣同你有一样的血脉,父子之间,有同样的心思应当人之常情。”
“你想要,儿臣也想要。”元昶承认自己对于秦误的觊觎,但是他从未把老皇帝放在眼里,老皇帝已经如同一把朽木,身死作古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然而老皇帝已经如此衰败却还要觊觎秦误,甚至想要动用化骨散。
老皇帝贪婪,不知廉耻的自私。
元昶讥讽,他说“可是你老了,你应该死了。”
他伸手拽住老皇帝领口,一把拽到眼前,手筋暴起,发力重的似乎可以把老皇帝苍老的骨头折断,他端着药,说:“父皇,你该喝药了。”
老皇帝面露惊恐,他第一次尝到恐惧的滋味,双眼瞪大,浑身挣动想要逃脱,又极其暴怒于元昶大逆不道的的举止,他愤怒又惊恐,干哑的嗓子走沙一般喝道:“你,你,你敢!”
元昶直接抵着他的嘴,强行把汤药倒了进去,老皇帝力气敌不过年轻的儿子,被迫张着口咽下汤药,汤药入口刹那,他已经完全不愤怒了,他惊恐至极,掐着喉咙想要吐出化骨散,睁着眼看向元昶,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口。
化骨散药效很快,剧烈疼痛如同雷击一般轰袭而来,老皇帝肢体扭曲,关节僵硬地想要挣动,枯竭衰败的手指掐在元昶臂膀上反抗,然而痛意磋磨而过,刀凿斧劈一般的折断他沉重苍老的骨头。
这种烈药,年轻鲜活的人能熬住,但是生机衰败的人一定必死无疑,尤其元昶强灌下了一整瓶。
元昶站在床边,老皇帝狰狞丑态,眼底情绪没有丝毫触动,他极为冷漠,安静地残忍地看着老皇帝被化骨散消融掉腐朽的骨头。
老皇帝竭尽力气伸出手想要爬下床,手背褶皱犹如蛇纹,他丑陋狰狞,惊恐害怕,使劲浑身解数想要求生,他终于尝到了自己毫不在意的蝼蚁的苦痛,他喉咙撕扯着,嚎叫出了声,随即手垂在了地面上,僵死过去。
老皇帝咽了气,没了。
他自私自利一生,临到尽头都私欲不满,却从来没想过自己过去为了皇权做的孽会有朝一日被自己亲儿子报复回来,尤其他身死之后,无人会在意他。
元昶冷眼,表情没有丝毫动容诧异,他看着老皇帝丑陋至极的死状,收回视线,整理好衣冠就转身踏出了曌明殿。
当夜,太监高亢的叫声响彻皇宫:“陛下薨逝!”
大狱内,秦误被吊在刑架上,身体展开,露出胸膛脖颈方便他人用刑,然而狱中人人知晓他身份,也知晓他此时情况暧昧,虽身犯无数滔天大罪,却有人暗中庇护他,就连老皇帝都不曾真正下令对秦误动手,似乎是不准备责罚是的打算,秦误很可能在狱中呆上数日就出了大狱,继续受皇权眷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倘若这时候出手审讯责罚秦误,秦误日后记恨上,只怕是生死不能,因此无人真正对秦误出手,尤其大狱中有不少跟随秦误的人暗中讨好,秦误下狱三天,仍旧衣食住行照常,脸色都不曾苍白半分。
大狱之外,传来哀钟鸣声,悠远悲宏,秦误在狱中刑架上睁开了眼,丹凤眼撩开,眼尾一瞬时凌厉又随即平淡下来,他眼目多情,总教人以为他在垂爱怜惜。
老皇帝死了?
他的刑房外,忽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嘲讽问:“怎么?陛下薨逝,九千岁很悲痛?”
秦误抬眼看过去,赫然看见周证身穿白袍丧服踏步走进来,周证面容沧桑衰老了十几岁,虽然仍旧周正体面,却已然不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三品大员。
周证看着秦误,眼里恨意毫不掩饰,犹如刀刻恨不得刀刀刮秦误的血肉。
“我还以为是和尚来了。”秦误笑,他丝毫没有狼狈,洁净华美,气度风流,略微一笑就晃人眼目,他说:“我的相貌太好,看什么都可怜。”
周证站在他面前,未置可否,只冷凝着脸,审视秦误如何貌美又如何恶毒。
反而秦误开口问:“和尚呢?”
秦误入狱近四天,净法再没同他见面,秦误不信净法舍得不见他。
“佛王已然返回北黎佛域。”周证问:“他为何要见你?”
净法前往大齐是为了除掉秦误,秦误已经失势下狱,净法已经没有理由留在大齐,在秦误下狱第二日就已经原路返回,哪里还会在大狱见妖魔?
“呵。”秦误嗤笑:“懦夫。”
净法是个只会护自己佛王身位的懦夫,自己动了凡心,还要强撑脸面,丝毫不敢承认。
沽名钓誉,一塌糊涂。
“秦误,我知道你在打算什么。”周证挥手,门口几个静立的刑官走进来,刑具摆开,一件件都是吃了不少人血的酷刑,周证眼里恨意彰显,他说:“陛下薨逝,你逃不掉。”
周证想要对秦误动手已经很久了,然而这三天他却无从出手,今日大乱,他才趁机进了大狱对上秦误。
在此之前,周证头上还有元昶和老皇帝施压,他们两个还不想秦误毫分,以至于秦误落在周证手中,周证却无法对秦误做些什么。
周证没想到老皇帝对于秦误竟是如此纵容,元昶表面要至秦误于死地,下手却也不曾真正狠厉过。
周证笃定,倘若秦误愿意,他甚至可以毫发无损地走出大狱,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九千岁,过往罪责恩怨全都一笔勾销。
这人世格外偏爱秦误,偏爱到即使秦误颠覆人间,也没有人会怪罪于他的地步。
但是周证不允许,周证不偏爱秦误,他杀了周流川,他的弟弟,他就是抄家落狱,砍头凌迟,也断不会教秦误如此快活。
秦误视线冷漠地看了一眼沾染血锈的刑具,又看了一眼周证出言笃定道:“你,对周流川不清白。”
周证对周流川的心思,秦误心知肚明,要不然若是同其他人一样痴迷于他,秦误还不好将把柄送到净法手中。
“你死到临头,还想说什么?”
秦误残忍地勾起笑,他面容绝美,说的话却极尽冷漠恶毒:“周证,你知道周流川怎么死的吗?”
“是用他最爱的姑娘的头钗插入后颈而死的,死的时候还捂着脖子到处爬,血都流了一地。”
“闭嘴。”周证当即暴怒,脸上暴起青筋,什么谦和仪态他都抛诸脑后,他对秦误咬牙切齿道:“秦误!我有的是手段叫你生不如死。”
秦误唇角笑意未褪,他冷漠轻慢地对上周证视线,容貌美得心惊
沉夜,将要大雨,天雷闷沉,阴寒侵骨,一辆马车踏着宫中砖石,颠簸着出了宫门,这是大狱中运送死囚宫人的马车,半夜才出宫,为了躲开宫中贵人,不叫他们沾了晦气。
死囚们被马车运出皇宫,单薄的一张草席裹住,十分潦草凄凉地推到皇宫城郊的乱葬岗,赶马车的被寒风吹的缩手缩脚,把几具草席裹着的尸体扔在尸骨堆积如山的乱葬岗就匆匆赶着马车回去了。
马车声起,天雷轰鸣,暴雨骤下,雨点裹挟着寒冻冷气倾泻而下,寒风吹拂,一张破旧单薄的草席被略微吹开一角,一张雪白如瓷的面目露了出来。
草席同胸膛一起起伏,此人还鲜活着。
秦误没有死,一切都在秦误算计之中。
净法不会让周证杀他,然而周证却又恨他入骨,周证不会教秦误落入了他的手中能如此快活,他这些年跟着秦误,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周证挑了他的手筋脚筋,再拦腰切断他的脊骨,完全断了秦误动弹的可能,秦误虽然身上没有大伤,却也已经同废人无疑,周证打得主意就是即要教秦误痛苦而死,又不违背净法命令。
秦误睁开眼,大雨如注,他很快被雨水沾湿,发丝贴在脸颊上,脸色被水滴溅得苍白,肌理上水珠滚落,他狼狈至极,然而他仍旧是好看的,是沾了血又被丢在了泥潭里的玉。
秦误在雨中凝着着视线,雨水在他鼻翼处凝聚成小水洼,秦误忍着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在寒冷夜雨中等待,等待某人的自投罗网。
大雨滂沱,寒气彻骨,立冬夜的雨点犹如细针,一点一滴扎进身体骨骼中,教人疼痛不已,生死不能。
秦误疼得眼前发昏,眼前视线发黑,他躺在地上距离身死不过片刻之间。
暗夜冷雨中,一位身穿白袍僧衣的僧人踏步而来,大雨倾泻在油纸伞上,聚集倾落成水柱,他走到秦误面前,略微低头看他。
僧人面容宁和,衣冠整洁,气度不凡,手骨中的佛珠扣动作响,融入在这一场大雨中。
秦误相比之下狼狈至极,他瘫躺在地上,被泥泞大雨玷污,他好似是个颓败的乞丐,然而他看着净法,却得意地笑开,他由内而外的极为张扬得意:“你输了,佛王殿下。”
佛王终究走到了他面前,佛王承认自己爱着绝美的恶毒男人。
净法在佛法和秦误之间,终究还是选了秦误。
这可怎么是好啊,北黎佛域最为崇高尊贵的佛王殿下背弃了佛门,走向了恶贯满盈的男人。
净法和他对视良久,看着秦误得意奚落。
松开了手,手里的油伞倾倒,圣僧身上雪白洁净的僧袍被寒雨沾湿,净法英武深邃面容在雨中更加深而沉,他低头看着秦误,他终于不再宁和,他犹如深潭一般的眼底终于被秦误肆意搅弄而波涛汹涌。
“是,你赢了。”净法声音冷质,此刻在寒夜里却发着沉。
净法伸手掐住秦误下巴,手骨十分用力,秦误的脸颊被掐得发红,净法眼神复杂地看着秦误,看着这个极度危险的,阴狠的却又极其漂亮的男人。
此人恶贯满盈,杀人如麻,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良善。
但是,净法爱他。
圣僧在寒雨倾注的乱葬岗上,承认自己隐秘晦暗的爱意。
净法低头吻住秦误的淋在夜雨而发冷的唇瓣,吻得极为用力,好像要将秦误整个人都吞入腹中。
天雷轰鸣,闪光一瞬。
秦误先前宁和的面容终于破碎,佛法礼数皆是虚妄,净法露出自己的藏得最为深重的面目,他对秦误的爱恨如数倾泻。
乱葬岗上,尸身堆积,冷雨倾盆,北黎佛王宽阔的肩背压在了狼狈而绝美的男人雪白身骨上,僧衣脱除,落入了雨里
一夜过去,夜雨平息,寒气渐消,山洞外天光熹微,鸟声鸣过,些许凉风吹拂而入,散了微末热意。
干燥温暖的山洞中,雪白僧袍垫在地上,已经褶皱,骨节分明的手时不时要抓住厚重僧袍才能抵御疼痛,又忽然脱力得青筋暴起,淌着热汗,难受得挺起脊背,后背悬空,伸手去推和尚。
然而和尚不理他,拽住了他的手放在他自己的身上。
秦误已经无力招架于他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和尚这么难以对付,他虽然知道和尚天赋异禀,往日勾引诱惑也不留余力,可是有朝一日真落到自己身上磋磨,他才尝到了苦头。
秦误呜咽,眼角沁出眼泪,被人细致吻掉,秦误又要用手去推那张脸,但是他已经疲乏得推搡也没甚气力,男人体力比他好百倍不止,到现在仍旧气力如初,轻易地拿了他的手,吻他已经恢复如初得手腕,张开嘴咬了他一口。
秦误手腕刺痛,他皱了眉,眼里更加烧灼,眼尾红得好似胭脂点过一般,他艰难地抬起手臂,赫然看见手腕处的牙印,一对深而明显的红印落成两个小点。
是的,就是如此。
难怪他好痛,浑身都痛。
比筋脉尽断的锐痛更细微更磨人。
“你”秦误喘着气,浑身被咬的疼,他疲惫着气力,摸上净法的脸,手背上凝着汗珠,伸进净法的口中,摸他的牙齿。
果然,里面赫然藏着一双虎牙,扎手得很,秦误指腹贴过去好像都被硌得发痛。
净法一个清心寡欲,匮乏贫瘠的和尚,长什么虎牙?
又凶又厉,好几次他以为净法是要把他咬的皮开肉绽,擦得他又痛又麻。
难怪净法素来少言沉稳,原来是藏着自己这对可耻的牙。
“痛。”秦误呜咽,喘着气,眼睛被水雾迷蒙着辨不清明,他骂:“臭和尚,死和尚。”
净法不说话,用虎牙咬了一下他的手指,又松开,就顺着他的手腕上来了,用虎牙慢慢地磨他。
净法气息平稳,只有体温滚烫,他温声反驳:“不臭,没死。”
“滚!”秦误吃力呵他。
净法没听,又张口咬了他另一只手腕。
第32章 堕佛
夜雨正浓,乱葬岗上,佛子破戒,皇宫圣地天榻中被供奉在香案上经久不灭的长明灯骤然熄灭,再无星点灯火。
寒凉初冬,貌美的奸臣邪佞在湿漉漉的雨水中被佛子压制,佛子向来平静宁和的面目破开,露出内里深重的不能袒露于人世的欲念,佛子用力抱紧了作恶的权阉,权阉浓墨一般的发丝散开,秦误绝美白皙的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在眼尾掉落。
雨水寒风都发凉发冷,然而男人身上却又炽热滚烫,夜雨中,秦误被夹杂在冷热交替里,身上断开的肌理随着圣僧的步步紧逼而挣扎愈合。
手筋脚筋生长治愈,脊骨在身体里焕然新生,秦误得到了圣僧的恩泽垂爱,犹如获得了上天的垂爱,他身上无可医治的刑伤,一夜之间恢复如初。
但是秦误很痛,痛得在寒风中都出了汗,脸色通红,浑身挣动着想要逃离,避开如此深刻的疼痛,然而和尚身躯宽阔,一身气力,手掐着秦误的肩背,纹丝不动,秦误被他抱着,纵使自己挣动得犹如一尾鱼,却也不曾真正逃脱过半分,和尚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神情深意,话语安抚,宁和镇静:“忍过去就好。”
“”秦误痛得仍然挣扎,雨水落了满脸,秦误被男人桎梏着,两个人胸膛紧贴,雨水交融,在极致的冷热中两个人彼此揉进骨血。
已经临到极致,净法浇透他。
雨水顺着下颌脖颈流下,圣僧胸口上的流纹琉璃印缓慢消退,片刻过后,那片守宫砂一般的流纹印完全消失,秦误又痛又麻,浑身筋脉生长的锐痛教他睁不开眼,迷蒙着呼出热气,他没察觉到自己胸口处,随之浮现出蓝色的流纹印记,逐渐清晰明了,直到完整地生长在那片薄的纤细的胸口上,深入魂魄,成为印记。
秦误心口灼烧疼痛,他想要伸手摸向心口,却然而他的手被男人用双臂分开,秦误摸不到自己的心口,最多只能碰到男人的手臂,他呜咽后仰,痛得咬住净法的手臂才能忍过煎熬。
净法不躲不闪,任由他撕咬,手臂鲜血淋漓,净法却抱紧了他。
当秦误缓过劲,他才喘了一口气,身上力气卸下来不挣动了,男人才将他放开,在雨中把他抱起了身,走入了城郊的丛林深处。
找到丛林深处没有受风雨叨扰的山洞,将秦误放在衣袍上,秦误浑身淌着雨水,狼狈虚弱,脱力得好似在生死中走过一轮,教人怜惜,净法俯身看着他,伸手抚上秦误被雨水沾染得微凉的脸。
秦误睁开眼和净法对望,两个人沉默无言,然而净法眼里情绪深重得犹如浓墨,秦误皱眉。
他以为净法已经消止了,然而当宽大身躯又压住他时,他才知道净法根本没有打算放过他。
沉夜仍旧,秦误被摧折筋骨,净法是用了力道的,一动一作都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宁和,他发了狠的,他看着秦误,眼光深重,似乎要将他吞入腹中。
净法克己复礼二十余年,在北黎佛域平和仁慈的脾性在秦误面前尽数毁之一旦。
他从未见过像秦误如此浓烈恶毒的人,更加没有见过像秦误一般绝顶貌美的男人。
他深潭一般的修行被秦误轻松打破,一切皆是命中因果。
当初他第一次进入佛域,被奉为圣子时初学的占卜之术,就曾经算到过自己命中会有一道劫难,这道劫难诡谲难言,狡诈异常,他再次想要占卜时,这道劫难却又消失无踪。
他一直以来都认为是自己佛法生疏,以至于无中生有,直到那日大齐天机塔主使密信传送北黎,密信中说灾星其人,净法忽感所言,当夜回去占卜了一卦。
灾星秦误,既是那道他命中注定又诡谲神秘的命中劫难。
净法无从解释是命中注定,还是自己素来匮乏冷淡的性子里生出了一两分诡异的兴味,他对秦误其人掐算了他过往十几年的光阴。
他知道秦误此人手段阴狠,生性狡诈刻薄,也知道他坏事做尽,视人如草芥,纵使神佛在世,也无渡无可渡。
他得知秦误此人后,就再也难以忘怀。
前往大齐之前他曾为秦误卜算过三千卦,卦卦秦误都是死局,而且死局之后秦误再没有生卦,既是秦误将会灰飞烟灭,魂碎魄断,从此以后万千世界,红尘滚滚再无秦误踪迹。
净法那时候寻遍时间无数机缘方法都无从真正留住秦误,秦误必死无疑。
为君卜算三千卦,生机寥寥,如何是好。
当日入朝前,先知老者拦他马车,同他对坐,未卜先知地同他算到了一处,只是他比净法更加高深,他给秦误算到了一处生机,老者说:“这世间是留不得他一个煞星在世,然而天意弄人,这救世佛的红鸾星偏偏就长在他身上。”
“佛动了凡心,还是不是佛?”
净法一定会入世救世,也一定会爱上秦误,走上佛法和秦误之间的抉择。
净法未置可否,他只问:“前辈,有什么方法,能留住他的性命?”
老者回答他:“有法子救这个人的命,只是要你用命换他一条命,他就可以有来生了,但你切记,不要教他作孽太深,否则招惹天罚,魂飞魄散,谁也救不了他。”
净法收敛视线,看着茶桌上浑浊粗糙的茶水,没有言语。
入齐当日,他从正门踏入,一抬眼就看见了秦误,秦误抱着白猫,似笑非笑。
绝顶风流,无边媚/色。
净法收回视线,没有看他。
那日之后,净法同秦误过招数次,净法知道秦误故作撩拨,用尽魅术要教他沉迷,也知道秦误性情冷漠,毫无怜悯良善,最是凉薄,无数次甜言蜜语也不过是他的虚假面容,实际上下手又狠又毒,灭人满门眼都不眨。
净法分明看透了他,可还是无从克制。
他还记得秦误为他掌灯,夜深露重,微风撩动,灯火晕开黛瓦陈墙,秦误红袍束身,长身如玉,脊背略微倾斜,轻盈而阴魅,一举一动都恍若撩拨。
净法无从逃脱,他有愧于佛祖,他无从做到静守己心。
他彻底输给了一个张扬又恶毒的人,然而那人种种甜言蜜语,从来无意,可以任意地派人进来毁他佛心清誉,也可以随便唤人进宫,要观赏他溃败模样。
秦误只想要赢他,所以得知他已经动了凡心之后,手段更甚,捏准了净法舍不得动他毫分。
秦误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和净法作对,他好似眼里只有净法了,可是秦误待他,待寻常任何一个人无异,秦误对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极尽撩拨极尽狠毒,或如元昶。
他同元昶是什么关系,他屡次三番地沾染其他味道。
净法一一察觉,然而话却无从脱口,手骨中佛珠拨动,他的心静不下来。
那日净法看见秦误同元昶从书房走出,一边走一边整理衣衫,那一瞬他其实并非无动于衷。
他是恨的,甚至恨得已经入了骨髓,只是他藏得极好,情绪从不外泄。
不过已经过去了,当下秦误是他的。
净法俯身张口咬上秦误的肩颈,虎牙印记扎得深,秦误呜咽一声,想要捶打他。
秦误恨极了这和尚长的两个虎牙,他趁着还有力气,想要继续挣动,却忽然身上的人捏着一只东西,塞入了他的手心里,严严实实地还沾染着温度。
秦误吃力地睁开眼睛,在微微光亮中看清手里的物件
秦误才发现,是一只福袋。
当时他为了撩拨净法,随口要求的福袋,净法没给他,今日净法却塞进了他的手心。
秦误拿着福袋,福袋上同曌明殿内祈福的福袋很大不同。
上面针脚密集,赫然是一针一线认真缝的。
福泽绵长,百岁安康。
第33章 堕佛
冬夜霜寒,露重清华,夜雨过后,骤然寒凉,立冬时节已经过去,人间正在酝酿一场大雪,三天三夜过去,天边乌云凝重,正式瑞雪将落的预兆,京城一间客栈里,店小二正在从马车上把这些日子预备的物件卸下来,旅客来来去去,脚步被冷得嘈杂,却都没有停留下来,正是寒意彻骨的冬天,客栈里生意寥寥,店小二卸了货物之后就没什么事坐,拿了汗巾坐在门口招呼生意。
忽然,客栈延边的长街上一阵马蹄声掠起,迅疾而猛烈,震得地面轰隆作响,店小二凝神看过去,却只看到不远处的高头大马。
净法在客栈里醒过来,僧衣披散在身上,他抬手休整衣装,回身去看床榻上的人,几个时辰之间还疲乏虚弱睡在床榻上的人已经离开,只有床榻上空荡的褶皱痕迹,还有那只细细勾缝的福袋。
秦误走了,他毫不留情,丝毫没有缱绻心绪地走了。
净法收拢衣装,他仍旧整洁华美,气度宁和,似乎那一夜失控而极端的人同他并无干系一般。
他收回眼神,低头拨弄佛珠,佛珠略微作响,他心绪渐拢,在静静等待。
不多时,长街上的马蹄踏声迅疾而近,震地如裂,气势凌厉,店小二坐在客栈门口眯着眼睛看,看见眼前冲过来的一群高头大马差点吓的从凳子上跌下来,他连滚带爬地跑到客栈里面,还没喘口气,却见那一队骇人的高头大马在自家客栈上停下来,乌压压的一群人,看着好像是军爷略行军务,尤其一群五大三粗的人中间,赫然还有一个瘦削文弱的贵公子,身披沉色披风,面容绝顶,百转风流,好似金玉养就的富贵公子,慵懒得意地坐在头位上,十分扎眼,人眼光一路到他身上就再也挪不开了。
店小二仔细看了这俊美公子好多眼,怎么看怎么眼熟,似乎自己这几日在客栈里见过这位客官,只是自己怎么都想不起来。
秦误略微低眼,看向正在眯着眼竭力辨认自己的店小二,愉悦轻笑。
店小二当然认不出自己,他是被净法抱客栈的,浑身上下都用袍子裹紧了,他当时疲乏至极一丝力气也没有,和尚扣着他整整两日,秦误休息了一日才舒缓过来。
他目光极度得意地看着客栈恶意几乎溢出眼眶,他面容柔和,以至于教人以为他眼光深情,好似客栈中有所谓故人。
他下令,说:“孽僧净法,破戒毁道,今日特此捉拿面见新帝。”
“是!“众人应答,气势如虹,声震长天,赫然刀光剑影。
客栈门中,净法缓缓踏步而出,店小二还发着愣,看见净法忽然走出来,他一瞬时就记起来了。
当时既是这位僧人带这位高头大马上的公子进的客栈,当时公子意识不清,被僧人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犹如珍藏的宝物一般,店小二还是上楼给两位打水的时候瞥见过这位富贵公子,所以才留了印象。
当时他在略微打开的门缝里看见过,这公子手腕上,似乎有许多的伤痕,重重叠叠大多都是被咬的伤口,他肤色很白,所以更加显眼,他当时还没真正看清楚,门就合上了。
现当下看,似乎这僧人和公子是对冤家仇人,而且这公子身份不凡,居然带了一堆人来捉拿这个僧人。
他怕自己招惹祸端,收回了脑袋,没有不敢再往前看。
净法佛衣净身,宁和镇静,他面色没有丝毫的诧异,他似乎早已料到会有当下的情景。
净法眼光平静地同坐在高头大马上,身披沉色披风,逍遥风流得不似囚犯得秦误对视,两个人相顾无言,净法八风不动,如山如峦,然而秦误面上笑意渐浓,兴味盎然,他面色更为张扬得意,艳媚得犹如艳鬼。
净法已经彻底输了,秦误怎么可能不得意。
秦误身在高位上,略微一挥手,命令说:“拿下孽僧。”
“是。”其余五大三粗的军兵均应和一声,翻身下马捉拿净法。
净法收回眼光,没有任何举止抵触,任人围捕
议政殿中,新帝威仪,朝服龙袍,十二旒冠冕华美恢弘,元昶面容端正而俊美,通身矜贵气度同这一身最为贵重的朝服极为相称,他天生适合这帝王尊位,他高坐在龙椅上,低头看向正殿下沉静肃穆的朝堂,目光沉沉,脸色发冷。
朝堂上,净法和秦误无言相对,两个人身份皆是贵重,彼此无言,因此他人更是无言,一时间朝堂上竟是落针可闻。
秦误解开了披风露出白衣丧服,挺直脊背,跪在朝堂上,身如长柳扶风飘摇似的,教人挪不开眼,元昶也眼光发沉地落在他身上,秦误习以为常,浑然不在意,他对着高台上的新帝,说:“奴才要参,佛王净法,六根不净,玷污圣佛,忝居高位,无耻至极。”
“你胡说!”突然站在朝堂上最侧边位的笑和尚冲出来,径直走向秦误,同他对峙:“你对师兄向来心怀怨恨,你分明已经闹过一桩,今日还想故技重施是吗?”
净法被弹劾,因他是北黎圣子,身份贵重,身在大齐遭人罪名需得北黎知悉,因此特许净相和宋渝入朝,净相向来仰慕净法,当下净法被权阉秦误如此污蔑,他压抑不住冲突而出,对上秦误美艳面容,蛇蝎心肠。
“怎么?这位小师父不信?”秦误嗤笑,恶意地在这位屡屡针对他的小和尚面前重申:“你的师兄是个沽名钓誉,口是心非的孽僧。’
“不,不可能,你胡说。”净相根本无从容忍对于净法一丝一毫的污蔑,面色都憋红了,他气堵在心口,说话都艰难,支支吾吾地想要替净法辩解,宋渝拉住他,小声劝说:“师叔,殿前失仪,也算是罪过,算是师父教养无方法,你不想师父因为你而平白背上一条罪名吧?”
“”净相愣住,看了一眼宋渝,又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凝神注目与他的朝臣们,最后对上净法沉静眼目,他才偃旗息鼓,沉默着又退回到了一边。
净法面色如常,八风不动,他只看了一眼秦误,随即又收回了目光,一丝诧异气愤都不曾有。
元昶身在高位,略微低头,望着秦误,没有言语,周证走出来,对峙秦误,双眼对秦误敌意不曾消减半分,他冷声问:“可有证据?平白污蔑圣子佛王是死罪。”
周证半点都不诧异秦误完好无损地跪在朝堂之上,他只想秦误死,至于秦误为何逃过一劫,他一概不想理会。
秦误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周证,随即嘴角笑意渐浓,他转头看向朝堂高位,朗声说:“奴才身上即是证据。”
他话说的极为暧昧,一时间群臣哗然,彼此视线相互探看,在秦误和净法身上来回,意味不明。
“你!”净相又想冲出来,却被宋渝抱扯住了。
秦误身着丧服,净白如雪,跪坐在地上好似最圣洁的
他作势要解开自己身上的衣物,露出雪白却又遍布一件宝物,然而却无人知晓这件雪白衣料下,满布痕迹的内里,都是那夜净法在他身上报复磋磨出来的,犹如白纸上点点墨痕,清晰明了,的确是无可遮掩的证据。
净法拨弄佛珠,忽然偏目看他,眼底如同深潭沉默无声的将秦误包裹其中。
秦误没有理会净法,而伸手摸向自己衣带,他全然不顾及在殿伤宽衣不合礼法,他外袍衣带松开,衣料堆叠在腰间,只剩下一件里衣,秦误将要再解开露出内里时,忽然身旁的人乍然动作,伸手将他遮掩入怀中。
瞬时间遮盖的严严实实,秦误整个人都被抱揽住,净法的手臂粗劲有力,轻而易举地就将秦误束缚得紧,秦误埋首在他颈脖间,他们“”似乎亲密无间。
“哈。”秦误却在净法怀里笑,笑得得意,恶意浓郁,他还是那个冷心冷血的邪佞。
净法胸口乍然疼痛,有凌厉刀剑瞬时划过,方才秦误手伸在腰间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把匕首,藏在暗处而一击而中,划开净法胸口处的衣料。
净法衣料下的流纹印已经消退,净法根本无从辩解,一切都在秦误算计之中。
然而净法却没放开他,仍旧抱着他,任由刀尖扎进血肉里,他抱紧了秦误,低头贴上他的额头。
秦误皱眉,抬眼看着净法,同他眼光不过咫尺距离,他看见净法眼里宁静却又包容的视线,他有一瞬茫然。
净法额头贴着秦误光洁的额,略微蹭了蹭,肌理擦过,痒意停留交融,净法才略微松开秦误,胸膛衣料破损,一道平滑的血痕正在顺着衣料浸染而下,僧袍被染上脏污,沉重得垂下来。
而那片被划开的衣料下,净法身上的流纹印赫然已经空荡,琉璃心已然消逝,净法身为圣子佛王破戒无疑。
群臣看清楚净法胸膛,满堂哗然。
这佛王圣子,竟然也败给了秦误?
一代佛王也难逃这所谓男色?
荒谬,十分荒谬。
正堂殿上的元昶脸色极差,怒气压抑在胸膛之下,他望着净法,目光晦暗。
那夜果然是被净法抢了先,当晚他处理完先帝薨逝一事,天光微亮,却还是大雨,他冒着大雨前往乱葬岗,却终是晚了一步,乱葬岗上没有秦误踪迹,却在一方草席中,还有沾染秦误血渍的衣料。
当夜果然时净法把秦误抱走了,一连三日搜遍全城都没有踪迹,直到第三日秦误派人传信,他才得知秦误踪迹。
其中发生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净法竟是也对秦误存着觊觎心,元昶今日才彻底看清。
“孽僧净法!你身为北黎圣子,身怀大任,本该为国祈福,静心苦行,然而却以身破戒,背弃神佛。”元昶双眼冷漠,他说:“你可知你所犯乃是大忌之罪?”
“臣知罪。”净法双目宁和,承认罪责。
“不,不是,殿下是清白的。”净相不信,他急红了脸,想要冲出来替净法辩解,可是又怕自己又冲撞朝堂,他在原地团团转,最后实在是难以接受,他从偏殿门冲出了朝堂。
“好大的胆子,竟敢失礼冲撞退庭。”有大臣不满。
元昶略微瞥眼,他还不至于同一个孩子计较,他继续看向净法,说:“净法,圣子破戒,乃是死罪。”
圣子佛王是天选之人,生来就是享有无边富贵,无上权力,是佛教至高无上的神佛座下,然而相应的,圣子佛王身负重任,绝不可以跨越雷池一步,倘若留恋人间红尘,或者手染鲜血,圣子佛王既是背叛神佛,身位陨灭不说,肉体凡胎必须受死。
“是。”净法没有回避,笔直跪地,他冷静说:“臣甘愿受死。”
“来人,将孽僧净法拿下。”元昶望着净法,冷漠吩咐:“择日问斩。”
秦误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袍,他相比净法,很是体面坦然。
圣子佛王陨灭,皆是秦误一手造就,人人可见,他就是个貌美的祸害。
新帝元昶似乎没有任何严惩秦误的意思,纵使秦误手上人命无数,手段毒辣,身上无数滔天大罪,遭大理寺通缉还能调兵遣将,倘若这一次秦误仍被饶恕,只怕大齐江山不过百年就将会毁在这个权阉手中。
人人皆有揣摩,然而却都不敢得罪秦误而出声。
僵持间,最恨秦误的周证冷声出言:“罪阉秦误,豢养私军,谋害皇族,戕害忠臣,玩权弄术,罪无可赦。”
周证拿下乌纱帽,撩开衣袍跪地,死谏:“臣恳请,秦误赐死,斩杀祸患。”
周证开了先,正党不少人跟言:“臣附议。”
一时间满堂皆是附议秦误赐死之言,此起彼伏,掷地有声。
元昶皱眉,看着满朝堂,心情不悦,他看向秦误,秦误跪在地上,兴味足而心情愉悦,他半点也没有忧虑自己死路一条,他察觉元昶眼光,略微抬眼看向元昶,同他对视后又撂下深邃眼帘,就是丝毫不在乎自己生死的意思。
就算元昶留了他的命,他也会自尽而脱除世界。
元昶留不住他。
元昶眼神冷下来,他眼神发冷,无声在质问秦误难道他在秦误眼里就如此轻贱吗?
然而秦误眼光不在他身上,元昶根本就不在他眼里。
元昶闭上了眼,道:“罪阉秦误,赐死。”
第34章 堕佛
“不,殿下是清白的。”净相自言自语,他跌跌撞撞跑回天榻,直冲香案而去,却赫然看见香案上那盏长明灯已经泯灭,一丝火光也无,死寂得已然消亡许久。
净相愣在当场,浑身僵住,一时间自己意识都断了。
净法佛心已灭,他破了戒,叛出了师门。
可是,净法是天选圣子,身负大任的尊者。
净相不明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净法选择了秦误,而背叛了佛法,佛王身位,北黎佛域,从此再没有净法的只字片语。
最重要的是,净法背弃佛域,死罪难逃。
他从小到大都跟在净法身边,在他眼里,净法是冷静温和的兄长,也是教诲引导他的师父,在他眼里,净法同这世上最仁善自持的神佛没有差别,净相敬仰净法,他自小到大想成为的都是净法那样的人。
可是,可是今日一盏冷寂的枯灯,却在告知他,神佛破戒,他爱上了一个恶贯满盈的漂亮男人。
净相站在原地,再抬眼时发现自己双眼朦胧,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他委屈得呜咽出声,卷了袖子擦眼泪,眼泪沾湿袖子染上水痕,他越擦眼泪越多,宋渝赶上他,累的气喘吁吁,看净相嚎哭,他耐心劝导:“在这里左右都是无用,我们还是去大狱见见师父吧。”
净相点头,抹了自己脸上的眼泪,同净相一起去往大狱。
他们是北黎佛域的使者,宫人对他们多有尊敬,宋渝在宫中有相识的大监,他带他们进了大狱。
净相走入死囚刑房中,一如眼就看见净法沉默着靠在墙边,丝毫没有异动,面容宁和平淡,正阂眸参禅,右手正在拨动佛珠,清冽声响略微,他左手收敛在衣袍下,似乎裹着物件,如此静谧从容,似乎尽在净法掐算预料之中。
净相小跑到牢狱前,对着净法,又忍不住呜咽出声。
净法察觉,他睁开眼,看见一前一后站在眼前的净相和宋渝,他平和道:“你们来了。”
净相不解,他哽咽着声,问:“殿下,殿下,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选择秦误,为什么要在秦误身上破戒?甚至自己性命落在秦误手上也毫无惋惜?
净法看着他,没有回答,垂下眼眸看着手里传承下来的佛珠,他却开口说:“世间机缘,瞬息万变。”
“我并不是天命之人。”
“你不必纠结于此。”
净法指骨摩挲手里的福袋,他说:“人世间,总需要妄念。”
净法人生二十余年,皆在北黎佛域,吃斋念经祈福研读经书,枯燥沉苦皆是历练,净法是其中历练最为优越的佼佼者,他犹如神佛转世,似乎天生应当沿研习佛法,然而他却遇到了千年难遇的秦误,净法隐藏在骨子里的,深重的任性自私浮现出来,他荒唐任性到到成了这千百年才出了第一位的沾了男色的佛王。
净法安然面对一切。
他捏着那只由千年前北黎第一代高僧舍利制成的佛珠,递给净相身后的宋渝,说:“日后,佛域就交由你手。”
宋渝身带佛缘,断情绝爱,是最适合佛王之位的人选。
宋渝愣了两下,连忙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净法手中的佛珠,脸色为难说:“师父,你当真不要我们了吗?”
“,,,,,”净法沉默,没有回答,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他左手指骨中包裹着福袋,指骨略微揉捏,福袋里塞满了安眠的粟玉,空壳轻响,也犹如佛珠一般清冽。
“你们回去吧。”净法闭上了眼睛,继续打坐参禅,他仍旧八风不动。
净相还哭红着眼睛,同深厚的宋渝面面相觑,彼此无言,却看净法似乎已经心意已决,他们无可奈何,只能相伴着又离开了。
深夜,宁静如寂,曌明殿中新帝处理朝政,一位小宫人服侍笔墨,他手里捏了御笔正要蘸墨,却一抬眼看见小宫人生疏的动作,他忽然停下手笔,问:“你先前没有服侍过书房吧?”
“是的,陛下。”小宫人才是从粗使奴才提拔上来的,手头上的事很是生疏,不过就算是练上一辈子,也不会有那样的身段。
他落回眼神,继续看奏折,没有再过问其他
第二日是个艳阳高照的朗朗晴日,围观的百姓将京城行刑高台围得水泄不通,拥挤推搡着要看第一权阉和北黎佛域圣子被砍头的样子。
人人都知道秦误是狐媚惑主的阉人,可是究竟是怎么样的相貌,又是怎么样的手段,全然不知,好奇不已,尤其高台之上另一侧还有一位北黎佛王。
秦误心绪愉悦,眼里也少了恶意,他眉眼柔和,没有恶意便显得温柔深情,垂眸回神都像是望着谁倾诉衷肠,一身白衣丧服,身段瘦削颀长,跪在高台上,如柳木如松杨,而净法则宽阔**,他宁静深沉,平和沉默,面容俊美而慈悲,气度悲悯,两个人再高台上各占一边,相距疏离,却映衬交融,却叫人说不出得相称。
冬日寒风吹拂,秦误长发披散,几缕发丝拂过脸颊,他偏头侧望,对着净法。张扬得意犹如艳阳一般,他恶意说:“圣僧,一起死吧。”
多可怜啊,北黎佛域天资最高的圣僧却落得个正午门前斩首的下场。
法则下世一条命,算是溃败终生了。
净法也略微偏头看他,眼光宁静,他只看着秦误,眼里只有秦误,把他眼里的恶意望得清清楚楚,他说:“好。”
正是正午,日头高悬,监斩官手里的令牌往下一扔,侩子手手里长刀对天边晃过白光,这世上最风光的两个人就如此仓皇得落了性命。
精细缝绣着‘福泽绵长,百岁安康’字样的福袋就落在了地上,略微被血渍沾染,又滚了一圈。
时年长明一年冬,圣僧同佞臣,一同死在萧瑟寒冬日的正午,那日天光大好,明日昭昭,大齐数万万百姓度过劫难。
权阉秦误伏法,明君登位,大齐仍旧昌盛,绵延百年
正午三刻,元昶在书房里批完奏折,行刑官派人传消息,说秦误和净法已然正午斩首了。
元昶提着朱笔停顿许久,深思飘远,直到手中笔墨落在纸张上晕开,他才回过神,他收敛下神色,说:“把他们葬在一起。”
那晚秦误出手威胁微竹污蔑净法,秦误以为自己得手,其实元昶心知肚明,那瓶药不过是个虚名的面粉而已,他和净法早已合谋筹划,当晚净法是前往了犀角巷探查陈忠灭门惨案。
当初两个人合谋,净法助他登临帝位,他唯一的条件既是,他和秦误同归于尽后,葬在一起。
净法什么都掐算到了,但他还乎是纵容着秦误,一边保全天下一边把筹码送给秦误。
共死同寝,他们两个之间,他就是插不进去
十五年后,离了周证的周家破败,举家老小一同搬到了江南水乡,在江南一带做丝绸生意的生意人看见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觉得眼熟,发现是周家人后,笑了一声,随手把看好的布匹扔到马车上,说:“回去吧。”
生意人上了车,取信的小厮递上一封信件,生意人接过。
书信封面上赫然用佛域梵文写了几个字眼,生意人读过一遍,大致知道宋渝在佛域一切安好,佛域长老已经逝去了一位,宋渝让他再前往北黎佛域一趟,生意人笑了笑,仍旧不打算回佛域。
生意人就是净相,当初净法身死后,净相还俗落世,这些年一直到处做生意,在江南遇见一位温婉女子,就安家在了江南,生儿育女。
过往如云烟,皆是浮沉,净相这一生过得十分美满。
他撩开窗布唤马车裹得再快一点,马夫应和一声,挥了一下缰绳,马车越过长街上熙攘人群,热闹集市,向远方飞奔而去。
大齐安泰,无人再记得当初搅弄风云,邪佞绝色的权阉秦误,以及那位,犹如神佛下世却又如流星光闪般骤然湮灭的圣僧佛子
小世界攻略回访结束后,工作人员对透明面板进行统计记录。
【清剿bug失败】
【目标人物:秦误】
【属性:狡诈,阴狠,冷血,美貌】
【技能:魅术、甜言蜜语】
【危险系数;SSS+】
【目前清剿记录:三级员工一位,清剿失败;二级员工四位,清剿失败;一级员工三位,清剿失败】
工作人员身穿制服,对着面板上一排冗长的失败,面露为难,刚刚从小世界里脱身出来的男人看着面板上的画面,面色凝重。
他失败了,为什么?
不可能。
工作人员在法则面前不敢大喘气,对于法则在小世界里的围剿表现不敢多加评价。
法则果然是法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就是面对bug的时候简直比看到了自己的老婆还要心软。
亏她还真的以为这一次导致无数空间中病毒的bug可以解决。
法则下世,是为了清剿一只吞下过高维度魅妖的bug,这个bug高于万千世界之上,甚至到了主神空间维度,无数次出手搅弄世界于混乱之中,以至于世界数据紊乱,管理神排下过十几位工作人员进行围剿清理,最后结局无一不是最后对空间进行了背叛,唯秦误马首是瞻,真是将计划全盘托出,导致最后秦误低位面世界的bug数次将空间踩在脚下。
掌握世间明理轮回的法则这一次下世历劫并且意图清理bug,但是第一次清剿居然还是以法则失败为结局的。
而且输得很惨烈。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拿着面板询问:【请问是否继续进行下世清剿?】
男人面容俊美,从记忆面板上回神,略微垂眸,没有犹疑,他回答:【是。】
继续清剿。
第35章 入魔
暗夜沉雾,霜影无形,人间寒凉时节,乌鸦掠声,寂寥枯寂,然而交叠树影中却不时有人影闪烁而过,穿梭神速,凡人常眼辨识不到,修仙之人却可轻易觉察出,这是一个追杀大阵,专门围剿修仙界邪修魔道所用,然而当下严密细致的追杀大阵却已然被人攻破了一道口子,有人速度迅疾,当即破阵而逃。
慕则捂着自己身上的剑伤钉痕,竭力想要甩开自己身后穷追不舍的师兄弟,但他刚刚破阵,体力不支,被一个御剑如青眼的师兄拦住了去路,他提着悲悯剑,不得不停下身来,他冷眼看着眼前去路的师兄弟,他道:“你们便要如此赶尽杀绝?”
“除魔卫道,何来赶尽杀绝一说。”师兄弟提起长剑,摆出架势,已然将慕则视作敌寇对手,箭在弦上。
慕则眼见他们敌意深厚,他无从逃脱,他松开捂着伤口的手,手中长剑划风锐利,他说:“你们打不过我。”
“好狂妄的邪佞。”师兄弟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听慕则如此言语,他们羞恼,挥招而开:“打不打得过,试一试便知晓了。”
慕则临招而上,手中长剑灌满灵力,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生剑骨,年轻一辈第一人,同手中命剑已然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虽是基筑巅峰,竟是对上几个金丹中期的师兄弟也游刃有余,长剑穿梭而过,灵力挥斩利落,短短十招之内就将他打落在地,甚至其中一位手中御剑都被斩断。
慕则脸色沉着,看了眼地上疼得翻滚的师兄弟们,没有奚落下手,他收起长剑继续向前奔走逃生。
他身上的伤越发沉重,积郁的魔气深入肌理,正在钻入骨髓,他捂住伤口,眼见终于到了霜崖山山口,他终于松懈下来,继续向前奔走。
霜崖山是仙门同人间的关口,乃是一扇天堑之门,凡人越过这座山便可以登临仙山,而同样的,修士下霜崖山便是入世。
慕则当下在修仙界已经声名狼藉,遭人通缉,甚至师门为擒叛徒,竟是在霜崖山中不布置追杀大阵,分明一日之前他还是墨山宗最有天赋的弟子,前途无量,备受推崇。
然而,一夜之间,慕则却直接被构陷为魔教邪派,是魔教邪修。
慕则想不明白,自己身上厚重的魔气从何而来,甚至同他灵力混合在一起,他也没有察觉。
眼见终于走到了山口,青林层嶂堆叠繁茂,利风瑟瑟,暗夜浮动,他身上的伤口顺着指缝溢出来,他却站在临门一脚处停住。
不对劲,山口没有硫磺味。
慕则灵力洗涤神识,再睁开眼时,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繁茂山林,而是一道径直断裂的万丈悬崖!而且悬崖之下赤红焰火翻滚,熔浆迸射,晃人眼目,
他看着眼前的深渊熔岩,他才知道自己中计了,这里不是霜崖山,而是融骨狱!一开始的追杀大阵是为了迷惑他而设下的戏法幻境!
慕则皱眉,抽出背后长剑,当即防备地回身。
“哈。”有人嗤笑出声,声音清朗,同风声交融,顺入耳中。
慕则皱眉,凝神看向回头路上地浓雾山林中,赫然走出男人,他身段颀长,美玉华章,高发髻白银冠冕,流月水玉点在额头前做额饰,银白流纹衣装,面容莹润犹如雪玉,丹凤眼略微上挑,似笑非笑的极为风流倜傥,他勾起唇角,双眼愉悦,似乎温柔地看着站在危险边沿的慕则,说:“师弟,同师兄我一起回去,如何?”
“”慕则对于眼前男人的手段心知肚明,他当然知道秦误没有任何良善可言,他变着脸色,咬牙切齿道:“师兄,你如此想要置我于死地?”
“当然不是。”秦误垂下眼帘,双目似乎毫无凶气,然而手里的剑却在手腕上挽了一道剑招,直冲慕则门面而去,出剑迅猛凌厉,剑身凌霜生寒,霜花四散,赫然是蓄满了灵力,狠绝着要夺人性命去的,尤其对上慕则这样身上全是伤口的人,他出手根本就是没有留半条活路。
秦误是金丹巅峰将要破元婴修为,出手又狠辣,三招之内就将慕则打得节节败退,腿脚若有似无的在融骨崖边沿险些擦落。
慕则退无可退,只差咫尺之遥就将要落下悬崖之时,慕则手中悲悯剑忽然以身化形,同慕则融剑合一,慕则强力而至,竟是直接扭转了败局,剑剑劈刃而开,生风猛厉,秦误手中武器径直被打落,慕则一剑脱出,裹挟风刃,只需毫厘之间便可刺穿秦误的咽喉,然而慕则却憎恶着眼神,手骨用力强行止住了手中利刃。
利刃停顿,然而剑气却撩起削落秦误华冠,一刀分半,秦误长发披落下来,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悬在自己咽喉的长剑,眼中似笑非笑,三分媚气,七分风流,秦误面容艳美得不可方物,他看着慕则,眼尾挑起,他有恃无恐地问:“你要杀了我吗?”
“”慕则手里握着剑,却陷入长久沉默,手骨紧捏,青筋暴起。
秦误却扬起笑,邪魅明丽,他低声恶毒地说“可是,我想杀了你。”
他话落,手中蓄积已久的魔气从袖中萦散而去,径直顺着慕则的伤口侵入进去,融进他的灵力中侵蚀他的剑骨。
剧痛轰袭,慕则痛得立刻跌了身,不得不收了剑抵在地上才能支撑自己半幅躯体,他肩宽体大,半弯身也犹如一把长剑,他竭力地抬头,看向眼前男人,他愤恨道:“是你。”
是秦误!暗中加害于他,早就在他们两个交手之时暗中下了魔气,并且栽赃陷害,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摧毁。
慕则终于彻底明白了,看清了眼前男人阴毒手段,蛇蝎心肠,他看着秦误,眼中暴怒,恨意浓郁,好似已经藏匿刀刃恨不得将秦误千刀万剐,他由下至上,说:“秦误,我从来不曾得罪过你!”
无论是儿时苛责欺辱也好,还是过去设计陷害也好,他都不曾真正同秦误出手过,秦误何至于此对他!
栽赃陷害,赶尽杀绝!
秦误脚下踩着玉靴,踏在长风中,他肩头乌发滑落,发丝拂过腮边,他长身玉立,犹如长柳,他走到慕则面前,开口说:“你是没得罪过,可是,你的天赋太好,好得我觉得碍眼。”
秦误同慕则对视,秦误专注看着慕则,慕则年岁不过十九,正是风华正茂少年时,面容英武,脸颊沾血,神兵出鞘般通身傲骨,这就是所谓天运之子,秦误眼里兴味浓郁,玩弄一般说:“倘若,你从小听话,只当一个废人,或许今日你还能在墨山宗中有一席之地。”
“可惜,你没听。”
慕则不但没听,而且被师尊亲手教养传授,不过十九岁就已经到了基筑巅峰,越级对峙金丹都游刃有余,如此天赋,修仙界百万年里也不过才出现过慕则一位,秦误嫉恨他的天赋,嫉恨慕则轻而易举便可以获得的修为。
他就是要慕则声名狼藉,为正道追杀,走火入魔,剑骨消融。
慕则不得好死,他就畅快了。
魔气消蚀剑骨,慕则浑身骨骼尽断,他口鼻中溢出鲜血。
秦误笑开,眉眼初绽开,如明月皓生,他说:“死吧。”
慕则看着眼前手段诡谲的绝美男人,眼里几乎淬了毒。
秦误抬脚直接把慕则踹下融骨崖,衣袍瑟瑟,寒风吹拂,慕则避无可避,径直垂落,在熔浆赤红光火中变成了一点黑影。
秦误心满意足,作恶杀人后彻底愉悦。
走了。
第36章 入魔
十年前,墨山宗广招门徒,人间仙界皆有异动,想要进入这修仙第一大派,而成仙成神,长生不老,然而墨山宗挑选弟子条件极为严苛,年过十岁,天资愚钝者一概没有资质进入霜崖山过天门,尤其天门之后还有九九八十一难用来筛选意图上山求学成仙的弟子。
仙门高耸,艰难险阻,九九八十一道劫难过后,天门中被筛选后的三千弟子已然只留下了堪堪不足五十位,其中还有三十余个资质不足无法进入墨山宗内山,只能在外山当外门弟子,勉勉强强算个洒扫的小童,其余十几个资质过人,天运所在的弟子则被管事主使照看在宝材阁,等待山门长老仙尊前来相看挑选。
这十几个弟子,皆是人间历经层层考验才能上云巅的极有天分的孩童,他们来自天下四方,高贵贫贱,多人多面,现下放在一处好似云泥交融一般。
其中最富贵最得意的弟子在正堂中心大吹大擂,脸色红润,望了一圈周围面露敬仰的弟子,他神气得很,叉着腰,目中无人:“这有什么难的,不就这么几关。”
“你们这些人肯定不懂,这叫有钱能使鬼推磨。”杨舒可得意了,
杨舒是京城郡王,家世富贵,最不缺的就是钱财,他父王门下就有几个修仙门士,他们告知他过天门上仙山需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以挑选资质,还将九九八十一难所有关窍所在传授给他,还给了他不少灵宝法器,使得在他人狼狈过天门的时候,他乘飞宙直上云端,九九八十一难也从不曾狼狈,其他过天门劫难万般辛苦的弟子皆羡慕他,围着他不时起哄。
角落处,一个衣着破烂,从头到脚脏污不已,好似在泥地里滚过一轮的小叫花子沉默着靠墙站立,他蓬头垢面,脸颊几乎看不出来原来的肤色,身上没有一星半点财物,只有后背上一卷用破布裹住的包裹,简陋至极,在这基本都是优渥安康家世的弟子当中格格不入,甚至站在宝材阁中也像是一个误入了其中的门外人。
他身边还有一个粉衣小女孩,粉雕玉琢,白嫩可爱,衣装贴身精细,身上没有穿金带银,然而手上脚上皆是法器,脖颈上赫然戴着一只金镶玉,细密雕刻着玉字。
白柔玉家世也是极好,是人间的修仙世家,比寻常人还要懂得修仙之道,她对于杨舒并不感兴趣,只同慕则交谈,她看着杨舒夸夸其谈,她转头对小叫花子说:“慕则,这个杨舒一点都不厉害,还没有你一半厉害。”
弟子过关,总免不了负伤,杨舒过关用了不少门士给的灵符法器,但是还是受了伤,他因为得意炫耀而高高抬起的脸上赫然被划开了一道血痕,从鼻子划到眼下,是过荆棘丛林的时候划伤的。但是慕则虽然衣衫褴褛,狼狈窘迫,然而他浑身上下却没有一道伤口,甚至之前在过劫难时,还能出手帮白柔玉。
杨舒耳尖,依稀听见似乎有人议论自己,他转头在周围转了一圈,却赫然看见角落处还有两个人压根不在意自己,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傻子。
那个穿着富贵的小女孩也就算了,那个小乞丐脏的连他们家刷马槽奴仆都不如,居然也有脸在背后议论他厉不厉害?
杨舒撇嘴,嫌恶不已道:“真是,这仙山怎么就放了小乞丐进来,浑身发臭,我说怎么一股子恶心味呢。”
“真恶心。”杨舒嫌恶,捂住口鼻,围在他周围的人好像也闻见臭味一般,连忙捂住口鼻,异样眼光看向慕则。
白柔玉脸色都被气红了,反驳他们:“你们胡说什么!”
慕则身上衣衫是单薄破旧,可是身上脏污是过劫难的时候出手帮白柔玉,被一只小灵兽偷袭,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导致如此狼狈的。
“不用生气的。”慕则面色就冷静许多,他甚至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被嫌恶的日子,无论是真心恶意,他都已经麻木,他说:“以后都是师兄弟。”
“谁要跟你是师兄弟?”杨舒极为恼火于慕则不温不火的态度,他面露嫌恶,正要指着慕则脸面走过来,他说:“你这么脏,这么穷,也配和小爷呆在一起!”
“”慕则看了他一眼,,开口解释说:“我们以后应该会是同门。”
“你只是个乞丐!”怎么配和他同门?他可是人间郡王!
这个小叫花子好大的脸面,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他恼羞成怒,直接想要走上前教训这个小叫花子,他手已经拽上小叫花子的领口,刚要对上他一拳给他一个教训。
慕则不为所动,白柔玉却叫出了声。
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位衣着轻纱,袅袅轻盈的仙子被众人簇拥着进来:“什么事?怎么起了争执?”
仙子眼目温婉,柔和顺美,气度不凡,周身轻香漫绕,踏入阁中立刻教这群尚未真正见过修士的凡人弟子连连惊叹,连杨舒都松开了手。
仙子眼光扫视一圈,大概就明白了这群小孩起了什么冲突,但是孩子之间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出手也并不体面,她只说:“日后,都是同门师兄弟了,纵使是拜入不同仙山门下,也是墨山宗的人,倘若当下结怨,日后相处,该当如何?”
“是。”一群弟子应和。
“你们当下记得就好。”
“我今日前来是寻我命定弟子。”仙子问:“谁是白柔玉?”
白柔玉应道:“我!”
仙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白柔玉,很是满意,她说:“行了,随我一起去悟明峰吧。”
“那我们呢?”有人看白柔玉直接就被带走了,着急问道。
仙子看着他们,说:“你们自是由你们命定的师父派人来接你们回去。”
墨山宗中有一方灵境,其中万千机缘皆可照见,五年开封一次,用以预断师徒缘分,早在招徒之前,各方长老便已经知晓自己的弟子姓甚名谁。
白柔玉跟在仙子身后,略微迟疑,向后看着慕则,略微犹疑,她说:“姐姐,慕则,他怎么办?”
白柔玉怕慕则没有人收,想让他跟自己一起走。
“他?”仙子回身,看向角落里的小叫花子,盈盈一笑,她说:“你这位师弟我收不起,他倘若跟你我一起走,只怕屈才了,”
“走吧。”仙子继续转身要走。
杨舒听得耳热,满脑子都是仙子所谓‘收不起’、‘屈才’,杨舒羞恼嫉恨不已,慕则一个叫花子,居然可以拜比那样美丽的仙子还要厉害的长老尊者为师。
凭什么?
杨舒从小到大都是受人追捧,脾气戾气极重,他最是见不得有人压过自己一头,尤其还是一个小叫花子。
杨舒愤怒,暗里起了心思,伸手暗暗从怀中掏出法器,赫然是一根银针,他藏在指缝中,针尖露出来,走到慕则眼前,说:“小叫花子,刚刚那是行云仙子,她可是墨山宗第二的仙长,她说她都收不起你,难道你是行知仙尊的命定徒弟?”
“我不知道。”慕则同他对视,摇头:“我能修仙,就已经很好了。”
“你说得对,日后都是师兄弟,肯定还要好好相处。”杨舒正说着,手忽然伸手,全身蓄了力气集中在手上,将要放上慕则的肩膀。
“请你不要碰我。”慕则皱眉,偏身躲过。
杨舒当即悬空,他半边力气都倾倒过去,根本收不住,一下跌倒在地上。他痛叫一声:“啊。”
他跌倒时下意识用手撑地,手里那根藏起来的针针竟是直接扎进了杨舒的手里,没入了一半,血顺着针流下来,扎眼骇人。
其余弟子皆是大惊,围着趴在地上捂着手的杨舒打转却不敢上前,慕则站在一边,看着杨舒,眉头紧皱。
杨舒竟是要害他。
行云仙子将要踏出门,听见宝材阁中嘈杂起来,她停下回身,问:“怎么了?”
杨舒当即嚎啕大哭,指着慕则说:“都是他。”
“他!他!他出手伤人!”
慕则看着行云仙子,面上脏污,话语清晰,说:“我没有,是他自己想要暗算别人,误伤了自己。”
有几个想要巴结杨舒的小弟子瞥见杨舒使眼色,当即言之凿凿:“胡说,我就看见了是你藏的针,你就是嫉妒杨舒可以这么顺利的过天门渡劫!”
“我也看到了。”
“我也”
“”
行云仙子皱眉,看着眼下还没进仙门就用起手段心机的小弟子,没有出声。
白柔玉着急,她连忙跑到慕则身边,看着行云,急红了脸说:“不可能,师父,慕则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宝材阁中僵持一团。
忽然门外有人踏步进来,看见行云仙子,轻笑唤道:“行云师姑,发生了什么事?”
沁润明媚,如此嘈杂中犹如清泉涌入,众人抬眼看过去,赫然是几个墨山宗大弟子站在门前,颀长高大,英俊面容,很是俊朗恣意。
尤其是为首的大弟子,银白流纹束身长装,发束高髻,滴玉坠在额间,丹凤眼眼尾长挑,鸦羽勾在眼尾,飞眉如鬓,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犹如凡间画室绞尽脑汁才画出来的人间绝色活脱脱走出来一般,他垂目落眼,竟是满堂安静下来。
白柔玉看着走进来的为首修士,她眼神都凝在了他身上,眼神愣怔:“他,他好漂亮。”
慕则看着秦误,同意白柔玉的说法:“嗯。”
好漂亮的少年,慕则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
秦误带着几个师弟进了宝材阁,略微一扫正闹成一团又悄然安静的堂内,说:“行云师姑,是起争执了?”
“嗯。”行云点头:“这批小的进来只怕不安分,烦得很。”
杨舒赶紧伸出自己被扎伤的手,一边哭一边指着慕则说:“师兄,都是他,都是他嫉妒我,加害于我。”
慕则站在一边,脏浊不堪,只露出一双眼却澄澈明净,他看着秦误,说:“不是我。”
秦误看着眼前虽然狼狈却坚毅的孩童,眼神玩味。
净法。
第37章 入魔
这个世界他等待许久,今日总算是见到了上个世界的和尚。
上个世界他和和尚同时脱离,秦误直接流转进下个世界,而法则流转比他更晚一步,竟是直接成了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
净法这一世名叫慕则,出生时身怀异象,天生剑骨,是修仙界千年难得一遇的可造之才,是墨山宗知行仙尊的关门弟子,千百年修仙界少有的绝对天才,又是后来魔教尊主,直接带领魔教教众攻下修仙正派,一统三界,成为至尊,成为至尊后,知己美人环绕,富贵权势,他都达到当之无愧的顶中之顶。
然而慕则天生命苦,自小孤苦无依,被一个瞎了眼的绣娘捡到身边抚养,然而她瞎了眼睛,针线都拿不起来,同不过三岁的慕则沿街乞讨才能过活,夏晒冬寒,娘俩受尽了苦楚,好不容易被一户大户人家收留卖身做贱奴,主家却极尽苛责,受尽欺辱,逼绣娘一个人做三个人的活,克扣衣食俸禄,慕则一心想要攒钱赎身,眼看手里总算攒够了绣娘一个人的卖身钱时,主家的小少爷又诬陷慕则偷了玉佩,慕则被一顿殴打过后又被抓进官府,绣娘哭着求了一天一夜,又为了找回玉佩直接寒冬腊月里扎在水里,本就单薄的身子直接垮了,还没到等到慕则拿着赶回家,绣娘就已经僵死在了床上。
慕则进入墨山宗后,因命带机缘,被知行仙尊收入膝下,本以为年岁将好,却未料同门中还有一位大师兄。
大师兄身为知行仙尊座下首徒,天赋平庸,却善妒至极,平生最恨慕则天生剑骨,天赋异禀,明里暗里磋磨折辱慕则手段层出不穷,最后更是直接魔族勾结,修炼禁术,诬陷慕则勾结魔族,慕则遭到正派追杀,因此落入魔教领地,历尽种种艰难险阻后,成功坐上尊主之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身怀奇遇,位高权重,直到成为这千古第一人。
身为赢家,至尊慕则俯瞰往日手下仇敌败将,自己自小到大的所有恩怨,系数踩在脚下。
无论是主家的小少爷,还是大师兄,又或是其他轻微卑贱,却一起迫害他的小厮仆从,一并被扣在魔域天牢中,受尽这世间酷刑,生不如死。
而慕则则是温香软玉在怀,坐拥三界,权力无边,尽享齐人之福。
果然是,好一出的话本戏。
秦误面上扬起笑容,看着眼下还年纪尚且幼小的慕则,眼里意味不明,走到小弟子当中,略微使了眼色,跟随的师弟周免走过来按住杨舒的手,拔下那根已经扎入半寸手指的针,用汗巾擦净后递给秦误,秦误将那根针放在手里看了几眼,说:“你说是他暗害你。”
“他怎么买得起西海玄山的玄铁针的?”秦误手中注入灵力,那根针赫然流转盈盈流光,凌厉骇人:“玄铁针是暗器第五,这一根针可以注入灵力纵使对上一只豹子也可以一击毙命,一个少说也得三个中品灵石,你觉得他会有吗?”
“”杨舒面上一阵僵硬,脸上的泪珠都凝固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看着秦误脸色又青又白:“我,我怎么知道?可能是他和那个白柔玉一起串通好的呢?”
“我没有。”白柔玉跳脚:“你污蔑别人!”
“慕则,你说说,怎么一回事?“秦误略微垂眼,额头上流玉抹额略微悬空,晃了几下,慕则看着那颗流玉,不知不觉就对上那双很是温柔润泽的眼,他回神说:“是杨舒师兄自己手里拿了针想要展示,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慕则面色冷静,说:“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他这么说,是为了保全师兄弟体面,而且杨舒性格善妒,慕则不想和杨舒这种人多有往来牵连。
“杨舒,你说是这样吗?”秦误面容莹润,缱绻眼目,纵使没有蹲身,由上至下,也叫人觉得他看人看得很是温和:“小师弟,你千万要想清楚。”
杨舒虽然蠢,却也明白自己再步顺着台阶下去,闹大了也不好看,他连忙说:“是,是的。”
“如此,便是解决了。”秦误挥了挥手:“给杨舒师弟包扎用药吧。”
“是。”周免点头,从腰间法器中拿出药给杨舒疗伤。
秦误回身看向衣衫褴褛,污糟狼狈的慕则,上前走近他,两个人之间不过一只手臂距离。
慕则抬头看向秦误,说:“多谢师兄解围。”
“无事。”秦误伸出手,摸向慕则脏污的脸。
“你这个这个孩子”秦误看着还不如自己半身高的小童,他略微垂眼,也不嫌脏,修长瘦削的手径博爱慕则干燥的唇舌,被藏在口中的一对稚嫩虎牙露了出来,这一对虎牙很是稚气尖锐,好似一只幼虎,同慕则如此沉稳的性子完全相反。
秦误视线一瞬复杂,他面上仍是微笑,然而他却心思异动。
真想把他的牙拔了。
这两颗混账的虎牙竟是法则原身便有的,秦误烦闷至极。
上个世界这两颗虎牙远比大理寺中所谓刑罚厉害得多,秦误不记得刑罚有多凶残,却还记得和尚咬在他身上的锐痛,尖利的尖端咬进血肉里,秦误疼痛着好似被和尚钉上了印记。
秦误又想到自己胸口上那道洗脱不掉的流纹印,更加烦躁,不过他佯装得极好,又是一张深情面目,无人知晓他心绪翻滚尽是如此想法。
行云仙子还没走,走过来牵住白柔玉,看秦误眼光不离慕则,她笑:“终于松口想要师弟了?”
“你师父为了你,已经许久不收弟子了。”
行知仙尊并不喜秦误,因秦误心胸狭隘,善妒成性,一直介怀行知仙尊另收弟子,知行仙尊竟也是当真没有再收其他弟子,纵使弟子机缘无数,他也当真没有真正收过徒弟,以至于几十年来,座下还只有秦误一个人。
秦误笑:“师尊并不看重我,今日有可造之才,必然是要收入座下,潜心教养。”
“我今日便是受了师尊之命,前来寻我师弟前往清悟峰。”秦误看向慕则,说:“同我走吧。”
小叫花子。
慕则看着眼前身姿非凡,意气风发的少年,看见他那双丹凤眼目,只觉得他很是良善体面。
他不过九岁,还没遇见过几个好人,慕则看秦误看得深,点了点头:“多谢师兄。”
秦误手里拿起长剑,踏步离开,慕则捏着自己手里包袱跟上他,周免给杨舒包扎好后,也拿起剑起身走了,等在门口的另一个师弟看着跟上来的慕则,皱眉问:“他是谁?”
“师兄?”
方悟记得秦误不喜欢自己师弟师妹一类的。
“无事。”秦误回眼看了一眼慕则,孩童身形小,看起来威胁甚小,他道:“他跟我们一并回去。”
“是。”
清悟峰是墨山宗中灵力最为充沛,最为恢弘伟健的灵峰。
清悟峰峰主行知仙尊乃是当下修为最高的正派第一人,数百年前同魔界交手,数次大挫魔界,并且以身骨鲜血设下封印,隔绝魔界异族,这才叫人间仙界得以恢复生息。
秦误带慕则回到清悟峰,随手差了几个仆从把慕则带出去梳洗休整,他坐到主位,端身坐在太师椅上。
“师兄,这慕则”周免欲言又止,对于慕则到来他并不高兴,当初他死乞白赖想要拜入行知仙尊座下同秦误当师兄弟,然而却不可得,今日却叫一个小叫花子就轻易地拜入了行知仙尊门下,他怎么都爽快不起来。
方悟面色也不好他能察觉到秦误对于慕则态度暧昧,实则没有丝毫好感。
秦误落眼扫过他们两个,似是而非的说:“他的身上,可真脏。”
秦误右手触摸过慕则脏污的脸,他用了清洁术,水纹萦绕指尖,方才触碰过慕则的手被清洗了三遍,手背都隐隐泛红,周免看着心疼,他皱眉:“师兄,别再用清洁术了。”
秦误收回灵力,倒了一杯茶,在氤氲雾气中垂下眼,半张脸便是犹如浓墨勾笔,浓郁惑人,他说:“我仍然不喜欢师尊有我之外的弟子。”
秦误撩起眼皮,双眼睁开,他似笑非笑,然而熟悉他的人却已经知晓他所言是什么意思。
他不喜欢慕则。
一切都不过是他在外面装的,保持着一份体面而已。
他知道慕则身怀大运,而他不过是一个被他踩在脚底下的,名为大师兄的必死无疑的炮灰,他作为炮灰若想求生,或许应当讨好这个天赋异禀,至尊高贵的气运之子。
可是他想来想去,并不觉得自己比这所谓的大师兄炮灰好到哪里去。
他也很善妒,他也手段狠辣,同样虚伪,同样刻薄,而且他比这大师兄更为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秦误看慕则觉得厌烦,实在是找不到理由要好好对待这位气运之子。
他就是这种人,装不来好人,非要慕则受尽苦楚,想要踩断慕则的一根脊骨,最好抽走慕则一身剑骨,一身道行尽废才好
慕则洗澡洗了近一个时辰,他已然许久没有清洗自己了,一路摸爬滚打上仙山,他浑身上下泥泞不堪,他想到今日站在他面前的大师兄,觉得他大抵是神祈降世,圣洁光明。
他应当是终于被神明垂爱了。
他终于罕见的,露出一点笑意,弯起了嘴角,想要去住处收拾然后见见秦误师兄,然而他临到门口,却看见地面上他的包袱已经被丢了一地,零零碎碎的衣料被践踏得到处都是。
里面衣服大多都是阿娘亲手缝的,他只有这些物件了,他皱了眉,连忙收拾地面上的包裹,他草草收拾好,想要推开门进去,却发现房门被布置了阵法,他一靠近就会被震开。
他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抱着包裹去寻秦误,还没进到秦误住处口,就被走出来的周免拦住了,周免皱着眉上上下下扫视他,没想到小叫花子洗干净长相竟然还不错,他道:“干什么?”
“师兄睡了,别叨扰他,倘若惹怒了师兄,有的是你罪受。”
“师兄”慕则皱眉,隐约觉察情况不对,他说:“我的住处被锁了。”
“这种事去找下人,烦师兄做什么。”周免挥开他,回身对廊口封了结界,又回身瞪了慕则一眼,抱着剑离开了。
“?“慕则看了一眼严密的结界,无可奈何,只能抱着包裹去寻下人,下人已然在通铺里梳洗准备要睡了,看见慕则,他一改先前面目,不耐烦的挠了挠头,把慕则带到偏远的一处房屋里,里面阴暗潮湿,遍布灰尘味道,赫然是一件柴房,下人说:“那才是你睡的地儿。”
“不,不是。”慕则摇头,他是行知仙尊座下二弟子,他根本不可能睡柴房,他上仙山不是为了睡柴房的。
下人已经没耐心了,转身直接要走了,指着柴房说:“爱睡不睡,小心我连柴房都布上结界。”
慕则皱眉,可是看着远去的下人,他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如何作为,他只好借着微薄的光,小心翼翼地摸进柴房,找了一处还算暖和的角落,将包裹放在地上做枕头,他自己躺在地上,睁着眼睡不着。
窗外星光闪烁。
他想到了阿娘。
阿娘眼睛不大好了,总是为了毫厘微末的钱币缝补衣料缝到很晚,他们没有漏钟,辨识不了时间,他就陪着阿娘在简陋的小凳上一边看星星一边纳鞋底。
一晃过去了半年,时间过的真快。
他又想到了那位俊美风流的大师兄,他想,所有的苦应该都过去了。
第38章 入魔
“他又晕过去了。”清悟峰的下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谈到他们口中的人,他们纷纷面露鄙夷:“真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贱命,居然还敢偷少主的玉佩。”
“我听说,他可是我们清悟峰的二少主,你这样说不好吧。”一个下人想到之前慕则进入墨山宗的光景,有些犹疑说:“行云仙子都说他是仙尊命定的关门弟子,现在仙尊只是闭关了,要是日后出关,知道自己关门弟子遭此折辱,到时候只怕我们几个都是要挨罚的。”
“这些年你还没看明白吗?”其他下人反驳,说:“这清悟峰上,到底有几个少主,不都是大少主定的吗?”
“往年也有不少人说是仙尊命定的弟子,最后大少主不喜欢,不也是送走了?”
“也就这个贱种,觉得自己上了清悟峰,就得了天命,死扒着清悟峰不放。”下人说:“还真把自己当少主了。”
“清悟峰什么时候是连小叫花子都敢肖想的地方了?”几个下人眼光轻蔑嫌恶地看向跪在清悟峰的刑台上的孩童,孩童已然坚持不住了,长跪着身,后背渗出鲜血,露出的微末皮肤上赫然狰狞几道伤痕,这是下人抓住他吃东西,用施了符咒的鞭棍打出来的,正是烈日当头,旱烧如烈火烹油,慕则已经近整整一天没有进食喝水了,他从清晨跪倒晌午,身上伤口被汗水浇开,伤口开裂,他体力完全匮乏殆尽,好几次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他半弯着身,头耷拉垂下,双眼紧闭昏迷着,
几个下人你推我桑的才挑出了一个人百般不情愿的提了水浇在慕则头上,从井里刚打上来的十分过凉的冷水直接顺溜而下,慕则口鼻被呛得发酸,他一下跌倒在地上,不得不用手撑着自己的上身一直咳嗽,呼吸都疼痛不已,浑身上下都是水渍,头发黏在脸上,他狼狈得没有丝毫体面可言。
慕则清醒了,却痛苦万分。
他身上发痛,烈日暴晒,身上沾了水后,湿漉漉地黏在身上,甚至沾湿的衣料磋磨伤口,好不容易长好的血痂又撕裂开,鲜血顺着水流滑下来。
他咳嗽完后,闭了闭眼,强行凝神,撑着身体继续站直,双眼抬起来去,却一眼看见不远处雾园,那是秦误的居所,自成小院,芳草群花,小山流水,精致舒适,相比墨山宗其他苦修的弟子简陋的居所,似乎犹如凡间贪图享乐的公子哥的小院。
也只有这样舒适华美的居所才适合秦误。
他想到秦误,他更加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该肖想,秦误会是神祈。
他不是来救他的。
甚至相反,他才是始作俑者。
秦误根本不是同他相貌那般温和良善的人,他极为刻薄恶毒。
他上仙山不过半月,这些日子所受的艰难羞辱竟是比他过往数年累积起来还要多不胜数。
他从柴房中醒过来第二日,还没有同秦误说明自己居所被排挤的事,便被秦误强行识字背书,慕则自小没有真正开悟过,他连认字都艰难,和谈所谓背书,尤其是剑法高深,字句晦涩,背不会高深的剑法,便要被戒尺通身责打,而后更是对外说他天资愚钝,不再教他任何东西,转而借口磨练心智让他坐仆役粗活,缺衣少食,连清悟峰的仆从都不如,尤其隔三岔五会用伺候不周,懈怠偷懒等罪名,直接将他吊起来用鞭子责罚,清悟峰中下人见风使舵,揣摩出秦误意思,连带着也以折辱慕则为荣。
近日秦误丢失了一块从凡间带上来的传家玉佩,却只有慕则进过他的卧房伺候,便直接将罪名按在慕则身上,命他在刑台上法罚跪,直到他认错为止。
慕则已经许久不曾知道身上没有伤口,安稳平和是何种滋味了。
他抬头看了看烈日高悬的天空,毫无气力地喘了口气,继续挺起脊背罚跪
雾园中,池水清澈,,林园情致,秦误捏了一把鱼食喂鱼,略微抖一点鱼食进去,池水中的鱼便一拥而上,秦误冷眼看着这些争食而不知饱饿的鱼,他问:“那小叫花子怎么样了?”
“还在跪着呢。”周免靠在栏杆边,目光不离秦误,看他喂鱼也觉得赏心悦目,他说:“他是个不识时务的,到现在都不肯松口下山。”
“我不想教他下山”秦误回身,看着周免,他眼里兴味浓郁。
周免略微愣怔,他还从未见过秦误对谁有过这样的兴味:“师兄的意思是?”
秦误撩下眼帘,他说:“我想踩断他的硬骨头。”
周免想清楚秦误意图后,眉头舒展,懂了他的意思:“他能让师兄高兴,是他的福气。”
秦误随手将鱼食丢到周免手中,去到院外,倚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跪在刑台上,已然犹如强弩之末的慕则。
昔日高高在上的佛王一朝投胎转世,竟是成为了人人拿捏的小叫花子,尤其还是落在了秦误手里,秦误自然不可能放过如此机会,他就是要磋磨净法,折磨慕则。
谁让臭和尚心怀大爱,偏偏要和他这种小人作对。
慕则似乎有所察觉,跪着身,明明已经僵直地连挪动手臂都没有气力,却抬起头,同秦误对视,相隔遥遥,他的眼光凝在秦误身上,好似将秦误整个人看得干干净净。
秦误站身白墙前,赤边玄衣,额头上用一抹红玛瑙扣住额前,长发披落,风流凌厉,美目流转,尽管其中大半皆是轻蔑不屑,全然同那日银白行装,对外温和面目全然不同,却十分扎眼好看。
怎么会有这么刻薄狠辣的人长着一张这么好看的面目,他不解。
慕则视线麻木疲惫,然而却又似乎深藏了浓郁的怨恨,他直直地同秦误对视,对峙许久,直到再次体力衰竭他昏厥过去。
秦误看见慕则昏厥,招手揽来下人,说:“去,找个人打盆水把他浇醒。”
“叫他进屋伺候。”
“是。”下人连忙从井中打了冷水临头浇醒慕则,秦误满意地走进居所。
慕则迟钝站起身,听从仆人命令,走进小屋中,他看着秦误挺拔颀长,纵使坐在高位上,也修长瘦削,心里暗想秦误究竟还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
“把屋子打扫一遍,再沏一壶热茶。”秦误下完令,自己去了里间洗澡,用灵力烘热水温后,就沉进了水中,慕则艰难打扫,隔着一道屏风看着秦误挺直背影,他想起来,自己被诬陷偷玉佩便是这种时候,难道这次又要诬陷自己偷什么东西吗?
一扇屏风之隔,慕则看见内浴中袅袅升起的氤氲水雾,但他没细看,只一心低头擦拭打扫,大致他清扫完毕,秦误洗漱完,披了里衣出来,长发散落肩头,素装白面,犹如白玉,他松散地坐上主位,招呼慕则说:“给我沏茶。”
“是。”慕则点头,从桌上倒了茶水递到秦误面前。
秦误略微瞥眼看他,慕则当即懂了,知晓秦误羞辱人的意思他垂下眼,端着茶水缓缓跪下身,把手里茶水捧到自己的额头前,说:“大师兄请喝茶。”
秦误没说什么,伸手接过茶水,慕则手都将要收回来,忽然热茶从头上浇下来,慕则喘了一口气。
“我说了,不喝这么热的茶。”秦误拿着茶杯,慢条斯理地浇在慕则头上,茶水混着茶叶流淌下去,慕则脸色苍白,狼狈凄惨,他睁着眼对上秦误,停顿许久才垂下眼,缓慢疲惫地起身,说:“对不起,师兄,是我疏忽了。”
秦误下令:“再沏茶。”
“是。”慕则点头,后背伤口因为下跪而重新裂开,血水略微渗出衣料,泛开一道血痕,他拿了茶壶去了后厨。
“太凉,再沏。”
“太浓,再沏。”
“太苦,再沏。”
慕则不知道自己已经煮了几壶茶水,手指已然烫的麻木,他体力匮竭,麻木浑噩地抱着茶壶倒了一杯茶,跪下身捧在额前,秦误身上湿气退了,他又说:“算了,不喝了。”
“废物,连茶水都伺候不好。”秦误用脚抬起慕则的下巴,他说:“你凭什么进墨山宗?居然还想修仙?”
“”慕则被迫抬着头,茶水叶子还挂在头上,他同秦误对视,慕则双目麻木,然而眼中却没有丝毫退意,更没有丝毫后悔。
慕则没有回答,固执又笃定。
秦误却看见这双稚嫩眼目中,深重的怨恨。
秦误松开他,竟是放过他了:“滚回去。”
“是。”
慕则拖着自己累重疲乏的身体回到简陋灰尘遍布的柴房,柴房里他用干叶草草堆了一个床榻,他一下跌进这堆草中,枕着好几道裂口的包裹昏迷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浑身起热,发烧发得很厉害,他好像浑身是上下都被烹烧一般,喉咙干哑得呛了一把干沙,他沉重的坐起身,想要去找一两口水喝,却径直跌倒在地上,疲软无力。
他以为自己今日要死在这里了。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一阵嘈杂,简陋单薄的柴房门被推开,白柔玉小跑进来,看见慕则脸色苍白,虚寒发烧,当即急红了眼睛,她哭着说:“慕则,他们怎么这么对你?”
“走,我们走吧,跟我一起去明悟峰,在那里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慕则摇头拒绝:“不用。”
倘若他真的跟白柔玉一起走了,秦误脸面下不来,不见得又会用什么手段害他,而且他不是行云仙子的弟子,去了也不过是个外门弟子,在这里他还有一线机会。
他要修仙,他必须要修仙。
慕则眼里烧起笃定欲念,他闭了眼,收敛住眼神,推开白柔玉,他说:“无事,我多喝几口水就好了,我过去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这怎么行。”白柔玉眼看秦误不和自己离开,于是放下了慕则,又小跑着出了柴房,自己去药峰拿药。
慕则躺在一堆草上,衣衫褴褛,披头散发,面色烧红着喘气,高烧难退,他就连骨骼都好像烧的酸痛了,他沉重地阂眸想要继续休息,忽然门口有人强闯,好几道人影横插进来,直接遮掩住慕则眼前,慕则视线模糊,凝神去看,正是之前用鞭棍将他殴打的下人。
这下人很听秦误的话,唯秦误马首是瞻。
他沙哑着喉咙问:“什么事?”
“少主怀疑你身上藏着玉佩,特来搜查。”那下人声音压低,嘲讽慕则:“二少主倘若手里拿着玉佩,还请尽快交出来。”
“我没有。”慕则回答。
“哦,是吗?”下人说:“这有没有不是少主您说了算的。”
下人说完,就让人强行架起慕则,抢了他的包裹拿在手里,拿下人捏着包裹,手里没轻没重,三下五除二的卸了包裹,衣物散落一地,嘲弄一般地把一枚玉佩拿出来,下人说:“二少主,还有什么解释?”
“”慕则无言,看着那枚温润莹透的玉佩,知晓大抵是罚跪打扫那一段时间有人潜进了柴房。
不过是个粗劣的栽赃嫁祸手段而已,慕则知道秦误最终目的不过就是折磨他而已。
他没有再解释,转而问下人:“你们想对我怎样?”
下人笑了一声说:“少主说,拔下二少主您那对虎牙即可。”
“”慕则皱眉,想要挣动,然而他被人桎梏得紧,饶是竭力挣动也没有丝毫作用。
秦误为什么想拔他虎牙?
下人手里拿着钳子,伸到了慕则的面前,慕则下颌被强制捏开,下人干尽了粗活,蓄积的力气凶悍地将钳子伸进慕则口中,钳子上面一层铁锈味已经泛开,慕则闭上了眼睛。
却在这时,下人忽然痛叫一声,手里钳子径直落在地上,万般威压踏下,其余下人跌在地上抱头哀叫。
慕则睁眼,看见一位面容俊美,气势沉严的仙长站在门外,问:“秦误何在?”
方才还嚣张放肆的下人顿时胆颤,支支吾吾地行礼道:“仙,仙尊。”
第39章 入魔
清悟峰尊位正殿之上,仙尊其位,威严肃静,他低头看着跪在台下的大弟子,开口问责:“秦误,你苛责师弟,滥用私刑,可知罪?”
跪在堂下,脊背挺直,风姿玉貌的少年面色平淡,虽然敛眉低头,然而却显然没有丝毫悔过之意,秦误开口说:“弟子知罪。”
行知仙尊对秦误脾性心知肚明,这桩事他只需掐指一算就知道始末,秦误并不辩解。
秦误只恨自己没有及时拔了慕则的虎牙,竟是紧要关头被行知仙尊捉了个现行。
“心口不一。”行知仙尊看着秦误,愠怒:“冥顽不灵。”
秦误没有言语,他抬起眼对上行知仙尊,丹凤眼撩起,略微上挑的眼目中情绪不明。
行知仙尊低头看着秦误,挥手道:“去行罪峰领罚。”
“是。”秦误跪在地上,略微弯腰磕头弟子礼,拿剑撑起身离开。
秦误被行罪峰罚了鞭刑,几道雷鞭甩在后背上,再罚跪一个时辰,他后背裂着伤口,跪在夕阳之下,衣袍浸染余晖,半张面目照光掩映,好似金辉贴面,华美耀目,秦误淡漠地跪着,他显然并不在意如此刑罚,他丝毫没有所谓胆怯畏惧种种情绪,张扬任性得全然不觉得自己苛责折辱一个十岁的孩童是个错误。
刑台侧边,一处简单却适宜的居所处,两个人走出来。
白柔玉关切地询问慕则:“慕则,你有没有好一点?”
“好多了。”慕则披着衣服,脸色苍白,身上泛着药香,他的烧已经退了,身体疲惫,他靠在门口凝神看跪着领罚的秦误,表情平淡。
白柔玉看着秦误,说:“我听说大师兄心胸狭隘,似乎很不喜欢自己有师弟,以前也是逼走过好几位师兄。”
“这次趁着仙尊闭关欺负你,也是想要把你逼走。”
“总算仙尊大义凌然,也罚了他。”
慕则未置可否,他只看着秦误,直到秦误略微转眼将要对上他的视线,他才收回眼,道谢说:“谢谢你求助行云仙子这才救了我。”
“如果不是你,师尊也不会这么早出关。”白柔玉哭着回了明悟峰告知行云仙子秦误胡闹一事,这才叫行云仙子强行告知了行知仙尊,行知尊者出关,救了慕则一次。
“你没有事才是最重要的。”白柔玉眼眶还略发红,泪眼朦胧哭过后,当下十分软玉可爱。
慕则看了她一眼,略微微笑,披着衣物回了居所。
秦误跪在刑台上,看着两个孩童共患难,青梅竹马的模样,眼光轻蔑不屑。
白柔玉是慕则的红颜知己中的一个,有儿时搭救慕则,更是有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情谊,两个人十六岁时情愫渐生,形影不离,然而慕则却探入秘境失联小半月后,马上就又有了莲花宗圣女,之后更是还有鬼村观音,江湖侠女,合欢宗宗主等无数红颜知己,白柔玉不过就是慕则大运途中一个十分微小的点缀,微小到慕则成为至尊后,正宫小妾无数,他甚至几乎想不起来白柔玉的面目。
薄情寡信和一厢情愿。
秦误回神,觉得所谓天道法则也虚伪至极。
秦误后背的几道电鞭已经散了雷,烧灼疼痛感缓慢撕咬上来,他面色一白,头上浸满了汗,顺着下颌滑落衣领。
下人们于心不忍,好几个偷偷上前劝秦误回去休息::“少主,不要再跪了。”
“仙尊他不知道的。”
“若是别人问起,我就当你晕过去了。”
秦误撩开眼,扫了他们一眼,说:“没脑子的蠢货。”
且不说行知仙尊眼目神识究竟有没有探知监视,再说,他的委屈不是白受的。
秦误从不吃亏,纵使要吃亏,也要扯下一两块肉下来。
秦误跪完一个时辰,落日余晖尽褪,夜色拢纱而下,秦误被几个下人簇拥伺候着回了雾园,方悟和周免才被解了禁制,立刻就上了清悟峰。
“师兄!你没事吧?”周免焦急,在秦误紧闭又设了结界的门口脸色发红,一直在原地打转,手里还提着一袋子的药:“师兄,都是我不好。”
下手太软太慢,以至于那小叫花子逃脱了,竟然还给秦误招来如此祸端。
周免面露悔色。
方悟成文冷静许多,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结界,说:“师兄不想见我们,而且当下他不在这。”
“师兄是在怪我吗?”周免心急自责,他问:“师兄当下在何处?”
“他要是怪你,你就上不了清悟峰。”方悟说:“师伯每次责罚完师兄,总是会准许他前往洗髓池脱骨洗髓,他当下应当是在那里。”
洗髓池是墨山宗一方圣宝,可以清心洗髓,提升修为,更可以强健筋骨,锻造肌理,延年益寿,是不可多得的灵力圣池,近些年秦误小打小闹被责罚,时常进洗髓池疗伤,仔细清算,竟是洗髓池成了秦误一个人的圣池,旁人再没有一步踏足过。
“把药留下,师兄想见我们,自然会告知。”方悟说。
“行吧。”周免当然更想见秦误,然而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放下药也只好下了清悟峰。
清悟峰洗髓池中,热气升腾,潮湿清热,秦误泡在灵力充沛的洗髓池中疗伤,他身骨瘦长,骨肉均匀而肌理分明,长发披散,沾水而眠,半身慵倦,美中不足的是养尊处优的皮肉上赫然有几道狰狞的血疤,纵横交错在后背上。
然而温和池水不断顺着伤口缓慢蔓延,后背犹如缺裂的伤口逐渐愈合,肌理生长的痛楚痒意皆被池水冲刷,灵力滋养,秦误身躯中一股暖流在萦绕,他舒适得坐在池水中,伏在墙壁上略微睡了过去,合目闭眼,他眼中锐气被遮掩,柔和而灵美的面容似乎天生温柔,同画卷中情深款款的玉面书生没甚差别。
秦误沉眠时,有人踏步而入,行装落拓,俊美冷漠。他缓步走到秦误面前,站着身,端详秦误许久。
行知尊者看着自己收下的第一位弟子,眼神复杂难言。
秦误脾性恶毒,刻薄狭隘,他心知肚明,天资中庸,乏善可陈,他也明了。
今日之事,秦误大半都是笃定他对自己不过重拿轻放,所以肆无忌怛地作恶行凶。
这教他分外不喜。
然而,秦误却长了这样一张面目
他凝了神,伸出手想要触碰秦误靠池壁边阂眸沉睡的面容。
“师父,你想干什么?”秦误睁开眼,双眼清明,眼眸尖锐凌厉,他分明没有沉睡,一切不过是他佯装而已。
行知仙尊失态,手中一瞬之间挥出灵力,成剑成刃,劈空脱出,水波激荡,翻涌洪流,秦误立刻翻身躲开,用术法穿戴衣物,一瞬时又是体面的修仙宗门弟子,他看着洗髓池中池水激荡,抬眼看向脸色发沉的行知仙尊。
他冷眼看着行知仙尊,问道:“莫不是师尊也觉得弟子身上挨得刑罚过重了?”
“还是师尊是责罚了弟子,心下后悔,觉得不该为了那个小叫花子而严惩弟子吗?”
行知仙尊说:“他是你师弟。”
“那又如何。”秦误撩开沾湿的下袍,他说:“收徒大典还未认命牌,他就什么都不算。”
弟子进入墨山宗跟随仙师修仙,除去过天门历劫难之外,还得在墨山宗收徒大典中认命牌,点燃长明灯,如此才算是入了墨山宗宗祠,日后婚丧嫁娶,生死劫难在宗祠中皆有记载。
过往秦误就是得了招收门徒和收徒大典中的一段时日,对师弟们极尽手段,逼他们离开,那些人师徒机缘只在行知仙尊身上,一旦下了清悟峰,这一生再无修仙路可走。
秦误自私狠厉至此,已然毁了四五位孩童的大半机缘。
“果真孽障。”行知仙尊如此评价,说完他就走了。
秦误站在原地,撩起眼皮看行知仙尊离开,身上衣袍松散,露出肌理,左肩锁骨略下处,流纹印记露出微末,他略微敛了一下衣物,便被遮掩住了。
洗髓池中,雾影凝结,赫然出水一位健朗薄身的少年,面容同秦误一模一样,同上个世界散了许多媚气,他从水中脱出,环绕在秦误身边,看着行知仙尊离开,说 “你这师父,道貌岸然。”
第40章 入魔
那又如何?他不还是修仙界第一人?“秦误嗤笑,眼光扫了一眼行知仙尊远去的方向收回视线,他说:“谁管他道貌岸然,只要他装的够久,别人就都以为他慈悲为怀了。”
“你想怎么报复他?”雾影飘荡,摩挲秦误半沾染着水雾的脸,挺直的鼻尖蹭过去,没有丝毫触感。
“当然是”秦误说:“让他好好照一照镜子了。”
让这个高高在上的仙尊好好看看自己正义的面目之下,那张衰败腐烂犹如腐尸披人皮的面目。
“你很恨和尚?”雾影突兀询问,他说:“都已经转了一世了,你还是很愤怒,你的情绪很生气,你在介意什么?”
“上个世界,是你赢了,你逃脱了法则的清剿。”
“恨一个命好,优越的好人,需要理由吗?”秦误手掌抚上心口,那里还有一片流纹印,他说:“这个和尚又是气运之子。”
“真的只是如此吗?”雾影撩起眼睛,一双眼直视秦误,同他对峙。
“是。”秦误想起身上那一片流纹印记,他就恨得想要将那和尚大卸八块。
“所以你这么对他?现在他不过是个孩子。”雾影嘲讽评价:“好狠的心。”
“他未来会对我更狠。”秦误撩开眼睛,眼里犹如玩笑一般的戏谑恶意蔓延而上,对于欺辱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他丝毫没有愧疚说:“他现在越惨,我才越高兴。”
“他会对你如何狠?”
“怎么狠?”雾影问:“杀了你?还是”
“”秦误抬眼,伸手抚上雾影的脸,却伸手之间略微用力,捏散了雾影,一瞬之间雾影消散,四散成烟雾,秦误回神,整理衣装。
半月之后,墨山宗收徒大典,墨山宗弟子拜师不过二十位,师位在上,弟子跪身台下,结契递名帖,歃血点燃长明灯,秦误抱着剑侧目观礼,遥看慕则挺直腰背,礼端行正,恭恭敬敬地跪身在首位给行知仙尊敬茶。
“弟子慕则,今日拜师,门生归命,尊师为上,执弟子礼,恭敬吾师长那,受业于下,承教于上。”慕则手中端着茶盏,弯身跪下,虔诚尊敬,敬仰崇拜,他低眉敛目,恭敬低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六年后,墨山宗仙门大会,小辈弟子已然小有所成,墨山宗仙峰三十六座,大半可造之才已然越过基筑中期,天赋卓越,前程似锦,因此今年仙门大会,墨山宗内门弟子先开敬礼,为其余仙门助兴。
仙门大会上,年轻一代天资最为卓越的两名弟子持剑抵对,剑法威昂,命剑灵力深厚,两相对上,竟是一时间纠缠得难舍难分,身形更加高达宽阔的弟子剑法凌厉,灵力体力皆是更胜一筹,攻守之间皆是完备,而体魄瘦小一些的弟子手中却有威武神剑,虎虎生风,一丝灵力便可涌出十倍威力,不可谓难得一见的神兵。
观战弟子仙长已然将战局团团围住,在台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白柔玉身着粉白衣裙,身段高挑瘦长,长发半挽,面容清秀柔和,温婉利落,正焦急地抱着手中长剑观看战局。
往日里杨舒绝对同慕则过不了二十招,而当下却是难分难舍,杨舒绝对没有这种实力。
她宁下眼目,看见那把浑身上下灵力缭绕,威风凛凛的长剑,她沉思呢喃道:“这把神兵”
似曾相识。
战局中,慕则手腕反转当下神兵蓄力一击,剑身威震,慕则日夜修炼的手臂都被震得发麻,手骨酸痛,被神兵震了筋骨,他一时不查,被剑气伤了侧脸,一道血痕在颧骨处割开,鲜血缓慢流下来,少年一张英武面目虽然被折损,却分毫不减俊美,反而添了几分狠厉,剑客侠气,慕则手中长剑已然同他浑然一体。
杨舒再次催动神兵,直冲慕则门面劈斩,秦误旋身躲过,长剑挽花,分明柔和的蓄力招式却被他强劲手力翻折得犹如劈刃,慕则身形剑法极快,武学身手远在杨舒之上,甚至杨舒手中剑力还未消止,慕则长剑已然挥到杨舒脖颈中,却正要一绝胜负之时,旁人已然屏住呼吸时,忽然慕则收剑转身,竟是长剑没有劈斩下去,反而停顿下来,平白留了空隙。
顿时,观众议论,嘈杂纷起。
慕则收剑停顿,给了杨舒喘息时间,神兵再次内化灵力,耀武扬威一般地刺出来,慕则手臂被震伤,他皱了眉头,强行忍住手臂骨骼钝痛,竭力手臂环绕弯折,直接破釜沉舟,用剑身借力打力,直接卸了杨舒的力气,杨舒手力崩卒,顿时长剑掉落,杨舒愣在当场。
慕则收剑站身,长身挺立,宽阔魁梧,三庭五眼端正深邃,浓眉微挑,眼凌而正,鼻梁高挺,赫然一张英武面目,正是少年英姿勃发时候,纵使无疑招惹,也平白收了一众春心摇落。
观战的女弟子接连叫好,眼光仰慕不已,慕则姓名赫然在擂台上口口相传,人人皆知这一代天资最高最为卓越的弟子是行知仙尊座下关门弟子。
慕则对此没有过多在意,他低头看着自己衣袖口中深插衣料的银针,略微皱了眉。
白柔玉欢呼不已,跃上高台,乌发飞扬,姣好如玉,她洋溢欢笑,双眸中盈盈微光,她庆贺慕则道“慕则,慕则,这次你又赢了!”
“嗯。”慕则应道,将手中的剑收入剑鞘中。
白柔玉眼中还有方才焦急挤出来的泪,她说:“我方才还以为你赢不了了。”
“无事,就算赢不了也没什么。”慕则风轻云淡:“回去再勤加苦练。”
慕则走下擂台,方才艳羡仰慕的其他门派弟子皆凑上了身,簇拥着慕则走下擂台,喧闹成一团,好不热闹。
然而无人注意,擂台上,被打落了剑的杨舒仍旧僵直在擂台上,望着躺在地上的神兵,又看了一眼在人群中心被簇拥着离开的慕则,他面露嫉恨,五官本身就略微并不出彩,此刻更是一副小人眼目,眼红无能,愤恨狰狞。
又是慕则赢了,又是慕则如此轻飘飘的赢了。
从修仙开始,慕则无数次同他对擂,他就从未真正在慕则手里赢过一次,起初他勤学苦练,私以为自己一定可以赢这个卑贱的小叫花子,然而修仙时间越长久,他们两个之间的差距便越发大,现下他纵使拿了神兵,居然也赢不了慕则。
这个小叫花子天赋竟是如此卓越!
这不公平。
他一个卑贱如泥的小叫花子凭什么?
杨舒咬牙,一脸扭曲地弯腰捡起神兵,心有不甘地前往清悟峰。
秦误同周免方悟正在清悟峰的观景台边练剑,秦误穿了银白行装,干净利落,瘦削如同长剑,坐在亭台石凳上饮茶,周免脱了外袍,对着山林劈刀斩风,方悟看了一眼躬身弯腰,谦卑恭敬地前来奉送神兵的杨舒,讽刺笑道:“没用的东西,世家法宝都交到你手中了,你也用不出十中之一的威力。”
杨舒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出口嘲讽他的人虽然是方悟,然而他最忌惮方悟身前正在低头品茗的少年。
秦误对于杨舒未置可否,只低头品尝今年新供的春茶,入口青涩,回甘滋润,他眼目撩下,长睫羽略微弯钩,竟是温柔。
杨舒很知道这个貌美少年的手段何等阴毒,远比他见到的还要凶残恶毒个不知道多少倍,他最怕自己会惹他嫌恶,而在墨山宗中困苦艰难。
他喝够了茶水,便将茶杯放在了石桌上。
察觉杨舒到来,周免收了长刀,身上腱子肉泛了一身汗珠,他走过来,想要拿杯子倒茶,手晃过一轮却偏偏还是拿了秦误已经用过的杯子,在秦误视线中倒满了茶水,低头喝茶,冷眼看向杨舒,话说得更毒:“用这绝世宝剑竟然也输了阵,你怎么进的墨山宗?”
“废物。”
杨舒汗流浃背,面上汗水滴落鼻尖,他点头称是。
秦误忽然开口,如轻盈春风,一瞬时就散了了如此局面:“你退下吧。”
周免方悟听话地停住口,杨舒松了一口气,连忙躬身行礼,小跑着走了。
周免不解,问:“师兄,这废物留着有什么用?”
“小人作用,防不胜防,日后他会帮我们大忙。”秦误抬起眼目,略微转头看向清悟峰山口处正并肩而进来的慕则和白柔玉。
两个人已然一同十六岁了,正是少年英气时,慕则英俊,白柔玉姣美,似乎正是如此时段两个人情愫渐生,魁梧挺拔同秀气温婉,很是相配。
秦误轻慢地想,日后慕则身边还有无数同他相配的女子,当下再深情也不过是流水无痕。
白柔玉红着脸,快步走过来,似乎气愤,慕则背着悲悯剑,面目冷静,并没有过多情绪,白柔玉看见秦误,径直走进亭子,迎面对上秦误,义愤填膺说:“大师兄,杨舒手上神兵是怎么回事,难道大师兄你不知道吗?”
她当真是为慕则对擂却并不公正的境况捏了一把汗,现下赢了,气愤也后知后觉的漫上来。
这墨山宗中有如此能力随意拿出神兵,心思还如此恶意的人只有秦误了。
周免直接冷脸反驳:“杨舒是凡间郡王之子,家境殷实,手上有一两把家传宝剑不足为奇,不知道小师妹是什么意思,对大师兄有偏见还是如何,口口声声直刺大师兄。”
方悟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们!”白柔玉对于周免方悟痴迷秦误,助纣为虐更加气愤,脸色都憋红了。
“不用再计较这些,我现下无事。”慕则劝说:“你在山门等我,我同你一起下山。”
白柔玉看了一眼为非作歹的三个人,无奈至极转身走了。
慕则留下来,眼光看着秦误,停顿半晌,将袖中的银针放到秦误眼前。
银针寒光针尖沾染血迹,是当时慕则比擂时,有人暗中偷袭的。
慕则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秦误看着那枚银针,长睫羽垂下。
两层陷害,一层神兵一层银针暗算,竟是都动不了慕则分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