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晏新雪愣在原地, 口微张着,眉头紧蹙,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 陈燃知道,自己对了。
那封邮件, 不是晏新雪发的。
陈燃继续说:“我从来不觉得你爱我, 因为爱怎么样都不会是这样的方式, 怎么都不会忍心享受着别人的痛苦。”
“派去跟踪的人拍的照片里,你在下午时,偶尔会到汲创大厦楼底下那家咖啡厅里坐坐。因为坐在那里, 能够看见她的办公室。我以前也坐过几次。”
“还有, 之前你见到她时, 和我,是同样的眼神,十分喜欢她的眼神, 想看又不能长久看到的眼神。”
看到拍到的晏新雪坐在那间咖啡厅里的照片时, 陈燃霎时间就明白了。联系到《如梦》的戏里,慕“鸣”, 慕的不是明兰舟吗?“温”怜雪的“Y”, 实际不是“喻”怜雪吗?慕鸣死在大火中,而晏新雪也在火灾中受到重创。
“晏作家, 我们的脑回路都太过相像。喜欢人的样子, 也都相像。”
陈燃回忆起晏新雪看着喻兰舟的眼神,那样贪婪又渴慕, 又说:“你连出现在她面前的频次和时机都小心翼翼, 怕她想起你来。所以你又怎么会,伤害她?”
晏新雪干涩的眼睛轻轻转动, 继而绽出一个笑,说:“陈燃,别逼我。”
陈燃没想过对方会这样轻易地承认了。
她的眼神失空,继而带着愤怒问晏新雪:“我逼你什么了?不是你一直在逼我吗?拿那些记忆逼我离开她。”
“所以你想说什么?想说我不会真的把东西发给她?”晏新雪离她稍远一些,说,“陈燃,要试试吗?”
“或许我喜欢她,但和你不一样,我是更喜欢看到她的痛苦的。”晏新雪用一种带着回忆美好记忆的语调说,“看到她知道自己不被家人爱、看到她爱而不得、看到深爱的人一步步远离她,看到她跟我一样时,我内心的火焰愈高、快意更甚。”
她笑着,笑容在明亮中透出残忍的意味。
“我从火场里捡回条命后,被喻寄枝找到离杭临几千里地的人家收养。喻兰舟十八岁时,媒体大篇大篇地报道着她斩获大奖的消息,视频里她被众人簇拥众星捧月着;而我被迫辍学,去造纸厂里打工,钱没得到多少,得了一身的病。我从家里逃出来后,来到杭临,被喻寄枝知道后,她勒令不准我靠近喻兰舟。”
“后来我拼命地写书,挣钱给自己治病,但是怎么办啊陈燃,治不好了呀。”晏新雪边哭边笑着说,眼里的潮湿汹涌决堤。
“那天我心有不甘,独自去了喻宅,被喻寄枝在大门口喝住,她问我想干什么。说她会给我钱,让我离喻兰舟远一点。可是那时的我要钱又有什么用呢,我想要的,是我的妈妈,是我被遗忘在这时间里的二十四年,没有人关心、没有人来问询的二十四年。”
“我在喻宅坐了一会儿就被赶了出去,因为当时,刚上完课的喻兰舟就要回来了。我从后门离开,连坐在车里的她的脸都没看到一面。”
“陈燃,我敢说,如果你体会到那样鲜明的对比,也会跟我一样,恨起她,恨起她们的。”
“我后背烧伤的地方至今仍在疼痛瘙痒着,每每这时,我就会不受控地恨起她来。所以我知道她喜欢你的歌曲后,就找到了你的平台,留言、鼓励。知道你们在一起后,找到你。当时她还不够喜欢你,所以你离开她,伤害不到她;但我想,现在,她应该更喜欢你了一些,所以约你见面,所以激她吃醋。所以要你离开她。”
“我享受着她的痛苦。”晏新雪的泪水停止,抬眼望着目光疑惑而忧愁的陈燃,问,“陈燃,你敢赌吗?赌我到底会不会把东西发给她。”
陈燃望着她消瘦的脸,紧攥着拳,现在,她不确定,晏新雪的爱多,还是恨更多一些了。
晏新雪的脸色苍白,她起身,点开桌子上的电脑,回过头来,对陈燃说:“她这些年,一直在因为当初那个被她辞退后跳楼的高管而接受心理辅导,如果她再记起来,因为她的缘故,我的母亲被平白无故杀害,我平白无故遭殃,她能安心地活下去吗?”
晏新雪把电脑推向陈燃,屏幕里是一封正预备发出去的邮件。
晏新雪经受过的那场大火在陈燃的眼睛里燃烧。
留下一些未燃尽的骨骼、烧伤的瘢痕、残缺的脚趾。
女人红色的衣物的残留一角,黑暗地下室的大片脏污的血渍。
晏新雪的声音重新轻如雪一般了,她问:“要让她每天梦到这些吗?
现在的陈燃每一次都会做梦。
梦见喻兰舟的后背被用细小的小刀割开细小的口子,一道一道划过,再用匕首一刀捅入,流出的一绺绺鲜血,顺着她薄白的脊背滑落。
梦见女人伸开双手掐上她的脖子。
这些噩梦侵袭着她的夜晚,叫她再无一日安眠。
陈燃的神情凄惶,直到她看见晏新雪的指尖在笔记本面板上滑动着,竟然是要点下去的趋势。
她猛地起身,失控着朝晏新雪扑来,撞开晏新雪的身体。
晏新雪被她撞到一旁沙发上,于是就势倒过去,姿态放松,双臂搁在扶手上,笑着说:“陈燃,你根本就不敢赌。”
陈燃浑身无力地瘫跪在地上,刚才快速扑过来时,撞到桌子上的胳膊也起了淤血。
她的身体开始了急遽的咳嗽,鲜血重新涌上来,落到白色的地板上,溅染上了红色的星点。
晏新雪用手帕拭去陈燃下颚上的血迹后,问:“还要找人去调查我吗?还想挣扎吗?”
陈燃心如死灰,自暴自弃地对晏新雪道:“你不要伤害她。我做错了,我去死好不好。”
晏新雪摇了摇头,“你死了,她不是会更难过吗。陈燃,你不会忍心的。你应该说,‘我求求你,我错了,不要让她知道,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晏新雪绘声绘色地模拟着语气。
陈燃面无血色地看着她发疯。
“做不到吗?”晏新雪挑眉,“不应该呀。”
晏新雪重新起身,像是要继续此前被打断的动作。
陈燃开口:“你想让我做什么?”
晏新雪拇指和食指聚拢,抬着陈燃的下颌,盯着她,说,“吻我。”-
陈燃回喻宅时,正听到周镜汀低低的声音吐槽:“你还是穿纯黑白色好看。”
她还没走。
喻兰舟笑着回应,“是吗?那我换回来。”
和喻兰舟住在一栋房子里后,陈燃曾为喻兰舟费心挑选买了许多件衣服,那些衣物简洁大气的同时,又会添一抹独特的色彩,陈燃买的衣服偷偷塞进喻兰舟的衣柜里,偶尔对她撒娇:“试试这件好不好。”
过去喻兰舟偶尔也会穿陈燃为她挑的衣服,后来逐渐养成习惯,衣物不再只是纯色。
而现在,却只需要周镜汀一句话,好像就能把喻兰舟再变成爱周镜汀的喻兰舟。
喻老师喜欢灯光不喜欢黑暗。
睡觉时总要先右侧身再左侧身,最后还是右侧身睡。
开心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生气的时候也会。
喜欢超车,喜欢摇滚,喜欢喝温度为40度左右的温水。
这些周镜汀都知道吗?
陈燃想,她应该比自己知道得更加详细具体。
此刻,喻兰舟的房门从内打开,她从里面走出来,显然是没想到陈燃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见陈燃一直看着她,喻兰舟问:“有什么事吗?”
陈燃盯着她,喉咙紧了紧,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下一步却直接牵着喻兰舟的手往自己房里带去。
关上房门之后,陈燃松开本就没有用力攥着的手腕,又轻轻蹭了两下喻兰舟的手背,好像在汲取勇气。
喻兰舟没在意她的发疯,揉了揉手腕,用冷漠至极的眼望她。
陈燃没有太多时间了,她盯着喻兰舟,问:“为什么把周教授带回家里?”
喻兰舟眼神微眯着,身体以一种放松的姿态靠在墙上,反问她:“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所以想听你说。”
陈燃一直在纠结着,该不该问出这样一句话,这样任谁听来都会觉得可笑的话:为了让我吃醋?
她心一横,闭上眼睛,还是问了。
喻兰舟轻笑了一声,说:“陈燃,别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陈燃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所以两厢情愿的是谁?
喉头的腥甜感又涌上来,陈燃不受控地落下眼泪,也不受控地乞求,她去牵喻兰舟的手,微微晃着,有点想吻上去的样子,说:“舟舟,我想听你说你爱我。就一句,好不好。”
哪怕是骗我,就骗我这一句,给我一些底气和勇气,让我十分自私地,去搏一搏。
“我不爱你,别做梦了陈燃,”喻兰舟用力逃开和陈燃的身体接触后,笃定地强调道,“我不爱你。”
陈燃的泪砸到了自己空扶着喻兰舟的手上,刚才还在激烈地跳动着的心脏空了一下,随后是涌入身体每个角落每个细胞的疼痛,它们无孔不入,它们绵绵无绝期。
她不爱她啊。
她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啊。
原本就是这样的啊。
其实应该是毫不意外的答案的。
陈燃觉得自己是本该在上年的十月末就死尽的蚊子,但别人的一时捉弄,使自己苟延残喘到了今日。
陈燃开始后悔,她不该问喻兰舟的。
不问她,至少还能残存一些幻想,安慰自己至少曾被喻兰舟尝试着去喜欢过。
不问她,就不会看到喻兰舟笃定地说“我不爱你”时的神情了,那样厌弃,那样嫌恶。
陈燃垂手,空空低低地惨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了。那您对我说一句‘晚安’吧,求你了。”
笑比哭难看。
“大白天的说晚安,陈燃,有病就去治,不要对着我发疯。”
她那么平静而冷漠,衬得陈燃像个真的疯子一样。
陈燃艰难地收拾好自己的表情,缓慢沉重地说:“我知道了,喻阿姨,我不会再对着您发疯了。”
喻兰舟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往错误的方向行进,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修正了。
她不能对陈燃说是因为周镜汀的生母去世;她不能说,因为自己已经尝试过,去挽回了;她不能说,因为你不忠诚。
所以她选择,不要了。
用伤害得到伤害。
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身上有着类似晏新雪身上的腐朽气息的陈燃,也不是-
合约截止那天,徐婉上楼时每踩一步楼梯,心都在发慌。
终于到了楼上后,她平复着气息,敲开书房门,语气依然有些颤抖,她说:“喻老师。陈燃,走了。”
第72章 第 72 章
“她本人没来, 让一个女人来的,应该是她换的新助理。东西不多,搬得很快。”
喻兰舟将藏着那两枚戒指的抽屉关上, 说:“知道了。”
她并没有太意外,当初喻蓝只签了陈燃一年, 所以等步入7月份陈燃迟迟没有谈到合约的事情时, 她就知道了。
两人也都彼此十分默契地没有再约定8月后的行程。
结束国外拍摄的苏平安曾在私下里找到喻兰舟, 给她看在挪威时早已拍好的第一场戏的原始帧。
一段十五分钟的一镜到底手术场景,陈燃一次也没有失误过。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喻兰舟望着苏平安问。
苏平安身子稍往前倾一倾, 认真地说:“喻老师, 我敢肯定, 我这部影片一定会拿奖。所以如果您对陈燃不是真心的话,以后,就不要耽误她了, 不论是感情还是其它的什么。”
合同到期的前两天, 喻兰舟看到了陈燃在音乐账号里分享的歌曲——《囚鸟》。
想起她曾用吉他给自己弹唱同一歌手的《让我跟你走》,就觉得挺讽刺的。
喻兰舟当即注销了自己的音乐账号。
她的耳旁回响着喻听舟的话, 那时候她在跟喻听舟交接事务时, 对方忽然说:“姐我跟你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之后一旦放陈燃离开,陈燃就绝不会再留在你身边。”因为她确信, 陈燃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了。
喻听舟的语气笃定极了。
如今看来, 也正确极了。
就这样离开吗?一声不响地离开吗?
喻兰舟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说不明白,像是被陈燃偷走了什么东西一样。
情侣杯?戴过的项链?
没有。喻兰舟楼上楼下扫过一圈, 陈燃并没有拿走什么, 她所送给喻兰舟的东西,也都留在了喻家。
可喻兰舟无法阐述自己在看见“陈燃进手术室了”的那个消息时的感受。
她有许多疑问, 怎么会呢,为什么呢?
世界在眼前模糊,躯体被重量填满。
嗓子是无法控制的颤抖,拨电话过去问:“她怎么了?”
屈柏说:“舞台设备有问题,从舞台上摔下来了,胳膊有撕裂伤。”
“严重吗?”
“不好说。”屈柏也只是同节目的制片人认识,偶然得知。
陈燃受伤的消息瞒住了整个圈子,要不是屈柏告诉喻兰舟,她是无从得知的。
喻兰舟没太多思考,赶去医院。
陈燃从麻醉中刚刚醒过来。脑子里似乎一直在有阅读自己思想的声音,是谁的声音?在帷幕降下脚底踩空时也一直出现在她耳侧,那个声音对她说:不要让她知道,就安静过去。
此刻陈燃放空自己,却又不禁在想:一离开喻兰舟,自己好像就又重新开始倒霉起来了。
医生和护士询问完情况走出去后,病房门外,站着个意料之外的人。
“我能进吗?”喻兰舟问得客气。
陈燃对她的到来很是意外,眼神暗了暗,抿唇,点点头。
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呢。
喻兰舟走进来后,坐在离陈燃几步远的沙发旁。
而陈燃的眼神瞥在床单上,瞥在天花板上,就是不去看她。
“胳膊怎么样,疼吗?”喻兰舟虽然问过医生了,医生说这伤要好一阵子休养,养好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但她还是觉得要亲口问一问陈燃,才放心些。
陈燃的脸色,算不得太好。
“不疼。”陈燃摇头,她犹豫了一阵,手一直抠着被子,又说,“我以为,之后都不会再见到您了呢。”
毕竟当初是退一步,就差点再没见到的人;最后是用命,才见上一面的人。
察觉到陈燃对她疏远的语气和态度,喻兰舟抿唇,声音温和着,轻声说:“陈燃,我们开始得清清楚楚,结束也要清清楚楚。”
她不想事情没说清楚,就这样被草草糊弄过去。
她是带着陈燃送她的戒指来的,说清楚后,至少要把戒指,还给她。
“你想好了,是吗?”喻兰舟抬目盯着她,陈燃嘴唇上呈现着病态的白。
陈燃点了下头,说:“想好了。”她想了好久,反复挣扎了许多天,又确认过好几次,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比谁都慎之又慎。
陈燃抬头,和喻兰舟对上目光后,闪烁着逃开。
喻兰舟今天穿着黑色的衬衫,整个人冷肃又苍白。
但依旧很漂亮。
陈燃偷偷用眼睛索取她的身体——
喻兰舟干净的颈项不再属于自己,再也不会留下自己的痕迹。纤弱的手指不属于自己,鬓间的香味不属于自己。一颦一笑不会再属于自己。
那么漂亮的她,不再和自己有关了。
断是要断的干净些的。
让自己一点不该有的希望都不要有。
让自己沉船溺水。
让自己火烧房屋。
“喻阿姨,”陈燃重新叫起这个称呼,然后说,“我是一个很缺爱的人,所以在您对我好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能有您这样的人这样对我。我一开始也确实很喜欢您、很爱您。”
“但是现在,在您身边,已经是会让我战战兢兢的一件事了。”
陈燃的嘴一直在撒谎,心中警报声持续响着。
她一直很爱她,很爱很爱。待在喻兰舟身边,也总是幸福大于痛苦的。
喻兰舟仔细盯着她,问:“战战兢兢?”
“对。”陈燃点头,“在您身边的这一年里,很多时候,我都是不快乐的。”
“一开始,因为这世上有您这样的人存在,所以我至少还对着世界有那么一点期望,我总是怀揣着期盼。但期盼是一把双刃剑,它给予我希望,但又时刻扯着我的心。我每天醒来会先看看您的头像,然后是朋友圈,然后再精心选一些自己认为有趣的事情发给您,这样做使我快乐。但后来关注点变成去看您的头像是不是依旧是一片水边小洲,朋友圈是不是一成不变的不对我开放。”
“一直往湖心投石子却得不到回应,时间久了我怀疑,是不是我出了问题。是不是我用爱投掷的不是湖心,而是一颗不论沧海桑田都不会有所变动的石头。”
“最初和您确定那样的关系的时候,您要求我去医院体检。后来在周镜汀家里的时候,我是您的工具。后来我们上了热搜,您说要我去争取,去争取什么呢,被喻总羞辱的机会吗。我专辑卖得不好您不喜欢,我动了您的东西您不喜欢,我拍亲密戏您不喜欢。”
“在您身边,我无时无刻不在揣摩着你的心思,抛弃掉自己的自尊。”
陈燃已经在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她到底从喻兰舟那里得到了哪些伤害。
但喻兰舟带给她的幸福、高兴和喜悦,早已经远远超于那些不幸福不高兴和不喜悦。
但她心口不一,刻意忽视喻兰舟不太好的脸色,继续压着声说:“一味地向您摇尾乞怜,说真的,很卑微。把脸、皮、尊严、身体,一切的一切全都搁在地下,任凭人一件件踩碎。您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对吧?”
“您后面应该也能感受到,我在挣扎、在退缩、在反复抉择。所以现在,我做好决定了。”
陈燃抬头直直注视着她,像是在说:这个决定,是远离你。
喻兰舟一句话也没为自己辩驳过,她的神色有些恍惚,片刻后,声音轻柔地问陈燃:“我对你,真的压迫很深吗?”
“舟舟。”陈燃又换回了这样亲昵的称呼,怕是最后一次这样叫她了吧。
陈燃颈上的疹子又开始躁动,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不是你对我压迫深,是我爱你的方式错了,是我太低自尊了。在知道您喜欢的是周镜汀那样的人物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会是您所喜欢的类型。但我还是强求,所以落得个都不快乐。所以到最后,感觉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有些难熬,需要我自己一个人去不停地去找话题。当我决定后退时,每一天,再也想不出来该给你发些什么了。”
喻兰舟的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眼睛有些红。
原来你跟我在一起,不是真的快乐。
喻兰舟轻轻叹息着问:“在这段关系里,你感觉很压抑,是吗?”
喻兰舟看着陈燃一直在起的疹子。
现在,陈燃又在挠了。
她没有指甲,却也把颈上挠到出血。
“和我在一起,你感觉很难受,很煎熬是吗?”
喻兰舟平静地问她,心内却翻江倒海。
她还以为,她们,在走上正轨。她还以为,这一年,陈燃过得比以前好呢。
“喻老师,”陈燃避而不答,她强忍着心内酸楚,让表演课上的知识发挥作用,她勉强苦笑着,说半真半假的话,“喻老师,我真的,喜欢不起您了。我没有再多一丝的尊严可以是被践踏的了。”
“陈燃,你该早一点跟我讲的。”喻兰舟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
她的心脏牵扯起右手拇指的疼痛感,不锥心,但痛觉却在一阵一阵鼓动着的,钝钝的痛。
原来自己一直在践踏她的尊严,原来她以为的早就解释清楚的事在陈燃那儿一点没过去。原来她设想的合约结束后和陈燃在一起的生活全是幻想。原来陈燃从来没想过要和她继续走下去。
喻兰舟闭上眼睛,缓了缓,然后睁开眼,对着陈燃,沉着声说:“你早一点跟我讲,我们早一点结束,就省得你受那么长时间的煎熬了。”
陈燃低着头,默不作声。
喻兰舟紧紧盯着她,最后问:“你早就不爱我了,是吗?”
陈燃像是为了缓解燥痒那般,手掐上自己的颈,把自己束缚得有些窒息,状似十分认真地回答:“没那么爱了。”
喻兰舟轻眨了眨眼。
如果陈燃说不爱了,她是不会太相信的,她能感受到的,陈燃没有不爱她。
但陈燃说的是“没那么爱了”,是不会再因为爱你而包容你所有的一切了,是过去瞬间承诺的永恒只成为过去的瞬间。
喻兰舟可以接受下雪,但不能是温暖过后,又下起雪来。
可以接受冷淡,但不想是温暖过后的冷淡。
她永远不会乞求。
此刻她与陈燃在“自尊大于爱”上,达成一致。
喻兰舟起身,将陈燃送给她的那枚钻戒搁在桌上,说:“知道了。”
“我们结束了。再见。”
小羊,我放你自由。
愿你今后能找到一个重视你的生命价值和人格尊严的人。
而不是像我这样,压抑着你、从没有说过爱你的人。
喻兰舟转身离开。
陈燃一直都能很轻易地认出她的背影。她看过千万次喻兰舟的背影,从演出影像上,从喻深的工作会议中,从路人偶遇拍下的照片中。
笔直倩丽,发尾悠悠。
在心上勾起一个结。
但此刻,走出病房的背影有些摇晃和颤抖,很不寻常。
陈燃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舟舟。”
喻兰舟疑惑地转身,站定。
对上目光时,陈燃再次问她:“喻老师,您爱我吗?”
喻兰舟没有看她,而是盯着旁边的柜子答:“没有爱过。”
没有一句话比这句话更绝情了。
那代表着陈燃所经历体验过的那些开心喜悦期盼幸福全是假的。
她没有分辨出“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和“没有爱过”这句话之间的细微差别之处。
喻兰舟,你太冷了。冷到我心死。
陈燃装作忽然松了口气的样子,她说:“那就好,否则我会觉得,有些对不起您。”
“还有。”
“什么?”喻兰舟问。
“我想问问您,离开喻家后,您会去哪儿?”
喻兰舟眼眉低垂,想了想后,说:“陈燃,我们以后当陌生人吧,所以你不问我,我不过问你。”
陈燃点点头,答应了,说:“好。”
喻兰舟转身离开,关上病房房门。
她曾路过幸福。
第73章 第 73 章
几天后, 陈烈从国外回来。
先到了陈燃那儿,看到陈燃受伤的手,问:“姐, 这样的事故瞒着我干什么?”
陈燃微微动了动手指,说:“不严重。”
“医生怎么说?”
“能恢复。”伤的是曾受过伤的右手, 伤痛叠加罢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问过彼此的近况后, 不可避免地,要提到另外一个人。
陈烈的食指在腿上敲了敲,问:“姐, 你和她, 怎么了?”
陈燃声音淡淡地回答:“没怎么。你和她好好聊过了吗?”
陈烈摇头, 始终,是不太好说的。
从喻家离开后,喻兰舟被聘请为海升交响乐团的艺术总监, 她虽然说陈烈可以自己选择把户口迁到哪里, 但她又多次向陈烈说,自己会保障好她的未来。
语气那样殷殷, 像是怕陈烈也离开她。
陈烈当然知道她会养着自己。
但她不想。
不想自己是喻兰舟的累赘。
她想离开她。这至少, 是一个……机会。
陈烈在她面前蹲身,小声地说:“姐, 你帮我好不好。”
“帮我离开她。”
“帮帮我。我痛苦得快要死了。”
她尽力在喻兰舟面前扮演一个正常人, 不让身边任何人看出自己的心思,但实在是, 痛苦极了。
病床上的陈燃也有些纠结, 她缓缓开口,说:“她应该不想你离开。你在她身边, 至少可以知道她的状态、她过得好不好,可以和她相互支撑。不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好吗?”
“那你为什么离开她?是不得已吗?”
陈燃慢慢地扭过头不看陈烈,说,“不是。”
“姐,让我回国内念书吧,让我把户口转到你这里,以后我会加倍还给你的,好不好。我会去照顾她的,我不会离开她的。”
陈燃心里起了别扭的醋意,她望着眼前年轻生动却有些忧郁的小女孩,愣了许久,最终还是说:“好。”-
接到陈烈的电话时,喻兰舟正在浏览着国内名校的条件和设施。
电话那端陈烈的话十分犹豫,但大致意思喻兰舟听出来了——她有点不想户口跟着自己。
喻兰舟有些恼,问她:“陈烈,你就打算连面都不见一次,就在电话里跟我说完这件事吗?”
听出来她在生气,陈烈道歉:“对不起,我马上回到你身边。”
喻兰舟挂断电话,手机上消息推送:【陈燃与喻蓝合约到期不续约】
现在才买热搜,是想撇清楚所有关系吗。
点进评论区:
【陈燃离开喻蓝,才发现外面根本没下雨】
【废物公司只会拖cr后腿】
【陈燃家有庆祝解约抽奖,欢迎路人参加,奖品丰厚】
广场上不乏说风凉话的看客:
【BE喽~】
【所以说cr到底是不是为了钱跟喻大小姐在一起的】
【是大小姐被踹了吧】
喻兰舟回过神来后,把微博卸载。
狠狠告诫自己:再记吃不记打就去死。
陈烈飞到海升机场。
喻兰舟接机后,两个人一起搭载着出租车去到她现在住的地方。
房间位于近郊的居民区,因海升也算寸金寸土,所以算不得清净。
陈烈似乎能听到楼下小孩打球的吵闹声。
一套普通的两居室,房间明亮而狭小,被收拾得整洁干净。
陈烈望向喻兰舟,对方笑了笑,说:“因为还没正式入职,所以现在还没有多少钱租大一点的房子。但你放心,供你在国内读书的钱还是绰绰有余的。”陈烈的学费喻兰舟已经向陈奚借好了,只有这个人,是跟喻寄枝完完全全没关系的一个人。
此刻喻兰舟正换下一双有着小花装饰物的拖鞋,并给陈烈也递来一双,又问:“渴吗?你爱喝可乐是不是,冰箱里有凉的自己去拿。你先休息一下,等下我做饭。”
说完便拿了衣物去了浴室。
一副泰然自若熟悉异常的样子,仿佛她本身就居住在这里好多年了。
弄得陈烈这个假千金倒比喻兰舟这个真千金更不适应了些。
夏天热,屋子的空调又没有那么制冷。
陈烈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感觉更热了,她出了更多的汗。
她不能再这样跟喻兰舟在一起待下去。
等喻兰舟洗完澡出来后,看到陈烈依旧保持着进这间屋子时的姿势,表情算不得喜悦。
她的心滞了一下。
她知道,陈烈也要离开自己,要回到陈燃身边了。
但喻兰舟就是不想她回到陈燃身边,尤其是在陈烈喜欢陈燃的前提下。
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明明陈燃已经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但依旧不行。
但没容她再多想一些,陈烈的一句称呼彻底喊懵了她。
她忽然喊她:“喻兰舟。”
喻兰舟疑惑地看着她,“你喊我什么?”
“喻兰舟。”陈烈的眼里不知道是汗还是泪,“你怎么那么笨啊。”
“还是你一直都装作不知道。”
陈烈这个名字是坚韧刚强的,但衬着眼前这个皮肤白皙五官立体深邃的明艳之人,有着不差一厘的吻合。
此刻,明明面前的人和陈燃没半分血缘关系,但喻兰舟竟硬生生看出了两人的相似之处。
她仿佛听见陈燃在说“喻兰舟,你好迟钝”。
她好像知道,陈烈喜欢的并不是陈燃了。
喻兰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着有些吓人。
她冷着眼,声音哑而低,说:“陈烈,你不要退路了吗?”
“你确定,你能承受你说的话所带来的后果吗?”
“我不要了。”陈烈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所以您还要继续把我留在身边吗?”
陈烈这话,像是一种威胁了。
“滚!”喻兰舟猛地拂开她的手,血往头上涌着,她的心内焦躁且暴躁,说,“以后你和你姐,都离我远远的,不要再来见我!”
陈烈没有被眼前人这样的举动吓到,相反,她怕自己吓到喻兰舟。
她离她稍微远了一些,低头道歉,说:“对不起。”
“但我以后,会常来看您的。”
待关门声响起后,喻兰舟的脑海依然空白一片,充满了讶然和不可置信。
毕竟和陈燃隔着的这十五年,就已经是她最大的想象力了。
更何况两人间还隔着彼此的身份。
她怎么这样啊。
你们姓陈的,一个二个可真是白眼狼。
晚上在国外出差的喻听舟打来电话询问她在海升的安顿情况。
喻兰舟呛她:“没死呢。”她正在切着一根小葱,打算炒个番茄炒蛋。
喻听舟凑近听筒,神神秘秘地掩着声音,说:“姐,你真的不要为这样的人伤心,当初妈妈找到她时,她曾问过妈妈,要给她多少万,她离开你。当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说玩笑话啊。”
喻兰舟的心脏被狠狠掐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陈燃的演技可真好。自己,也倒是真的被骗成一个小丑了。
她一没留神,差点又割到手,一旁的瓷碗落到地上。
喻听舟紧忙问:“姐,怎么了?!你不会在自己做饭吧,割到手了吗?”
喻兰舟紧忙出声:“没事,碗碎了,我处理一下。”
“你别动!我现在就找人过去收拾。”喻听舟紧张极了,她生怕喻兰舟是在撒谎,怕她割到手又不跟自己讲。
她真恨自己没偷偷让保镖守在旁边了。
喻兰舟心中所想似乎与她相应,她声音浅淡地问:“你没有让人跟踪我吧。”
喻听舟都快急疯了,问她:“到底受没受伤,给我开视频看看你的手!不然我马上冲过去!!!”
喻兰舟怕这个疯子真的干出这样的事,于是便挂了电话,拨视频过去,把自己的手挨个伸给她看,说:“舟舟,我不是心智不全,也不是残废。我会注意的。”
喻听舟从画面中确实没看到什么异样,一颗心然后才敢放松下来。
半夜喻听舟半睡半醒,忽然梦见了姐姐倒在血泊中的场景。
她吓得一身冷汗。
给喻兰舟打电话,对方却迟迟未接听。
而此刻,从喻听舟那儿拿到喻兰舟地址的周镜汀也正在门外敲着门,没有应答,手机也是。
她给喻听舟打电话,想询问地址是否有误,却听到对方焦急的声音先说道:“镜汀姐,你帮我,帮我去看看姐姐有没有出什么事。”
周镜汀冒起冷汗,与她核对了一遍地址,随后更加用力地敲门。
正打算找开锁和报警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喻兰舟正拿着手机有些懵圈地看着她,看到她这副情态,问:“怎么了?”
周镜汀吓得心都在颤抖,缓了一会儿,才告诉喻听舟说,“她没事儿,好好的呢,你不要担心,我在这边呢”。
喻兰舟这才明白怎么回事,解释道:“刚才在听演奏,戴着耳机没有听见其它声音。”
进屋后,喻兰舟笑着问她:“镜汀,你以为我是出了什么意外吗,还是你以为我会寻死觅活?”
“不会的,没有任何人值得我这样做的。我会真的,好好生活,认真生活的。做我喜爱的事业。”
周镜汀正想说些什么,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喻兰舟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粉色长袖衬衫的年轻女孩,衬衫领口处还挂着一副墨镜。能把粉色穿得这么漂亮的人,可不多见。
喻兰舟认得,是明佛。
周镜汀回头时与那女孩的目光对视,没两秒,女孩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像粉色宝石。
周镜汀猛地起身,走过去,问她:“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喜欢的人。怎么,都不让我进去的吗?我都没有这个资格的是吗?”
喻兰舟不想再卷入她人的纷争之中,她实在有些心累。
“我有点累,我们长话短说,好不好。”
她引着明佛走进屋内,给她递纸巾倒茶。
然后对周镜汀说:“以后你们都别来找我了,我想同过去做一个分割,好不好。”
喻兰舟依旧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也没有爱人。在快38岁的年纪。
周镜汀不理会明佛的在场,直视着喻兰舟,问:“我也是属于你过去的人吗?”
喻兰舟毫不避讳地点头,说:“当初我说离开喻家,是真的。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过我想过的生活。”
“那你现在离开喻家,是为了她吗?”
喻兰舟摇头,她始终否定这里面有陈燃的因素。
但片刻后,她忽然又点头。
离开喻家后,她过得还好,只是有些想念陈燃。
待到一切都稳定下来后,她才开始有时间想陈燃。
周镜汀听到喻兰舟说,“好像有点儿”。抬眼望去,对方的神情中藏着苦涩。
喻兰舟好像有点儿,思念她。
第74章 第 74 章
喻兰舟撒谎了。
她刚才没有在听演奏, 而是在听陈燃曾给她唱的歌。
那些喻兰舟非常动心的时刻。
她翻看着手机里的相册,其中专门有一个隐藏相册是存陈燃的图的。是一些出自于她人的拍摄,还有陈燃的自拍。
多是陈燃给她发过来的报备似的照片, 有很多对镜自拍,从来不会和她发在公共平台里的一样。
还有一个相册, 是喻兰舟自己的拍摄。
相册里, 陈燃的鼻尖一抹白色奶油, 她记得那时陈燃就那样越过桌子凑过来,亲了自己。
还有陈燃在写字时,在花园荡秋千时, 在移栽一朵郁金香时。
还有陈燃被扒出来的学生时代的证件照。
像她这样长相的人, 在高中时期不被留下些什么, 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陈燃在高中时期却很低调。
哪怕情书被一封封地递,她也只是将它们搁在书桌最里面,放学时再带走。
少女沉静得看不出是会偷吻人的人。
但她却做了。
在喻兰舟的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
相册里还有喻兰舟最想留下的画面的画作存图, 那是早就被她用画笔留下来的场景——盘山公路上骑着摩托车骄傲恣意的粉发少女。
喻兰舟记得这幅画正是陈燃不与她联系的第二年完成的。当时画毕, 她搁下水彩笔,静静端望着画中人, 好像有了神一般, 灿烂地对她笑着。
少女灿烂的一笑,曾点燃过她死寂的人生。
她问陈奚:不知道是不是只和她接吻过, 所以才那么念念难忘。
她看向阳台, 陈燃在那儿弹吉他。
厨房里,陈燃走来走去, 鼻尖沾了糯米粉, 给她做雪媚娘。
书房里,陈燃手里拿着自己的乐谱, 询问她与陈奚合作第一次用交响乐演奏流行乐时什么感受。
钢琴房里,她的手抚上年下者的手,说:“手指别塌,节奏要再慢一些,就像这样。”
有一天,陈燃眨着亮晶晶的眼,喊着她的名字。捧着本诗集,为她朗读:据说有一些人为爱而死/这里那里会有一座孤坟。
还有,两个人窝在被子下面时,陈燃小小声地对她说,“我会一直等,你不用勉强自己。”
一直等吗?怎么不兑现承诺呢。
喻兰舟产生了一种挫败感。
夜晚时,随机播放的歌曲包裹着朦胧潮湿的记忆,如海浪向她拍打而来。
一起跳舞吗/抓住我的手
想要大喊吗/今天不要停下
舞至深夜。
她仿佛听见陈燃问:“这里吗?”
“有点重了吗?”
她怀疑陈燃到深梦里引诱了她。
_
喻兰舟以为自己能坚持更久呢,至少半年。
但她却在两个人结束后的第二个月抢了陈燃演唱会的门票。
当初陈燃受伤,从《歌者》节目里退出,不但没给她带来任何的负面影响,反而到处都在说“如果陈燃不退出,冠军就是她的了”这样的话。
现在没了她喻兰舟,陈燃一样能为自己兜底。
演唱会的票换了三个软件、抢了三次才抢到,在平京最大的体育场的演出。
她没买离她近一些的票,反而是远远的,甚至是被调侃“打车到舞台上都要不少钱”的票。
因为是第一次一个人去看演唱会,所以她提前许久到了。
场馆高度令人晕眩,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喻兰舟拿着票找到自己的座位,然后开始漫长的等待。
天色开始变暗时,离她很远的陈燃在烟雾和音乐中、在变幻的灯光中、在不停止的“陈燃”的喊声中,如神仙降临。
她和从前有什么变化吗?
似乎没有,只不过耳朵上多了只黑色耳钉,使她整个人添了些桀骜感。
开场多是些抒情曲,有Y专辑中的曲子,也有Z的。
喻兰舟沉浸其中,听陈燃唱着她。
其中《春日》的刻意空出两个鼓点的改编,让她的心空了两拍,再由陈燃的声音补全。她感到一种残缺的完满。
又听到那句“我将永远爱你/直到我的名字消失”,喻兰舟笑,真是个骗子。
下半场旋律声响起时,台上的人脚步挪动,身体也很有韵律感地随着音乐而动。
喻兰舟一直都知道,这个人在台上台下是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和别人面前又是两个人。
陈燃号召着几万人的声音成为她的声音、几万人的双手成为她的双手,随她而唱、随她而动。
看台区的观众陆陆续续地站起来,喻兰舟的身体既轻盈又沉重。
她想跟随其她人一起站起来,但又存了许多的惧怕。
她放不开自己,同第一次听陈燃演唱会一样。
旁边已经站起来的女孩用荧光棒碰一碰她的荧光棒,喻兰舟抬眼望她,女孩笑,头朝上一仰,说:“一起蹦呀。”手微微抬着喻兰舟的胳膊。
喻兰舟起身。
她在陈燃的声音中逐渐放开自己,至少不再是局促蜷缩着身体,她如风拂舒展,感受到了一种被缓慢释放开的肆意。
不知道后来是不是舞台的射灯温度太高,陈燃出了许多汗,或者有一些是泪。
陈燃有些不受控制,心脏堵得要爆炸了。
为什么单单今晚,那么难过呢。
她抬头高望,望向浩瀚观众席中的某一处,耳朵上,在喻兰舟曾数次抚摸过的地方,忽然有短暂而随风消逝的痛觉,好像是喻兰舟的手在轻轻碾捏。
她仿佛听见她在喊:燃燃。
台上的人完成了一个高音,近乎歇斯底里那般。
身旁的人同陈燃一起放纵嘶喊,喻兰舟独独遥远地望着她。
离开我,明明不应该是越来越好吗?
可是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呢?
陈燃?
为什么看起来像是痛苦地要死去了的样子呢?
下半场陈燃的眼眶始终红肿着,像一场严重的疾病,她的泪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中流淌成灰色的、淡色的河。
在尾曲“生命”的前奏出来时,周围人不约而同地打开手机手电筒。陈燃哽咽到唱不出声,全场便自发开启了大合唱。
声量震撼着每个人的心房,字字句句是情感的共鸣。
幸好还有音乐。
喻兰舟学着她们,然后听见最后一曲快结束时陈燃道谢:“很开心能和你们在今晚相遇。”
舞台上的人妆花成一片,泪多到泣难成声。
喻兰舟想起今晚此行的目的。
陈燃曾说,她曾经无数次在喻兰舟向台下鞠躬时朝她鞠躬,说那样就好像拜了天地一般。
这一次在混乱人群中,喻兰舟在陈燃向观众席长久鞠躬时起身,微微躬身,与她对拜。
我们拜这一次。
我们结为婚姻。
在演唱会上哭得不成样子的陈燃说:“再见。”
喻兰舟起身,浅浅说:“再见。”
内场飘起深蓝色的彩带,有人伸手抓住了它,上面写着:【我永远爱你,直到我的名字消失。】
下台后晏新雪把陈燃搂进怀里,抬手勾去她的泪,“哭什么?”
陈燃手抵在身前抗拒着,头伸得僵挺抵抗,说:“滚。”
晚上陈燃因为在演唱会上哭得太漂亮而上热搜。
其中一些评论不算友好:
【软饭女】
【不是她到底在哭什么啊,有病啊。搞得是喻指委屈了她一样】
【喻指为了她跟家里决裂,结果人家跟喻指掰了,也是绝】
2399超话里。
有人晒出一张拍到的照片并说:
【今天在小23演唱会上看到的时候心真的停跳了许久。太像喻指了。】
(我也在,也看到了,眼睛好像)
但是又怎么可能呢?
现在到处在宣告她们的BE,盛大又潦草的BE。
超话里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然后有人发疯:【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俩转地下了我们不知道而已】
(吃菌子吃的)-
离开了喻蓝后的陈燃,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代言十多个,参加时装周,那张脸在国际上也大放异彩。还有望凭电影《如梦》中的慕鸣一角斩获新人奖。
网上忽然有爆料说陈燃为晏新雪在多地购置了房产,为她大把大把地花钱,所有的钱都过给她,传闻中陈燃疯了一样开演唱会挣钱,也都是为了她。
一次活动中陈燃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被问:“请问您和喻蓝解约,有传言说是因为您和喻指挥分手,这件事您怎么看?”
陈燃望了一眼台下的晏新雪,随后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好意思,过去和喻兰舟老师只是普通的老板和员工的关系。请不要再随意揣测。”
陈燃转身欲离开时,还有人跟在后面问:“那能问一下您和晏新雪作家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陈燃闻言微回转身,牵着旁边晏新雪的手,向媒体示威一般挑了一下眉,一颔首,道:“如您所见。”
晏新雪江南水乡一般柔媚笑着,却带着河水的凄冷。
坐进车里后,晏新雪欲抬手,要摸一摸陈燃的头那样,被陈燃躲开。
晏新雪也不恼,凑过去掐了两下陈燃的脸颊,夸她,说:“做得好,真听话。”
陈燃戴上耳机一言不发。
晏新雪扯下她的耳机,直勾勾盯着她,问:“那么如我所见,我们应该去做些约会时该做的什么呢?”
陈燃瞪着她。
晏新雪刚从医院出来,精致妆容下是张异常虚弱的脸,她忽然转换了语气,说:“陈燃,我想去湖边坐坐。”
就看夏树繁荫,听鸟鸣啁啾,也足够人生。
“这个要求,我认为不算过分。”
别墅的湖边,晏新雪声音细细地讲着:“有一个瞬间,我感觉你挺像她的。”
她们之间很少直接称呼喻兰舟,都直接用“她”来取代。
陈燃不吭声。
晏新雪自顾自说着:“就那个挑眉的表情,很像她。”
陈燃才终于有了点反应,看了眼晏新雪。
对方又问:“你想她吗?”
陈燃眼睛一片茫然。
夜晚,无数次,海水沿着她的指尖,划破她的皮肤,钻进她的血管。
对于得到幸福这件事,她产生了习得性无助。
不敢想。
晏新雪平静地望着湖面,说:“我想她。”-
几周后的一个在海升的活动结束后,陈燃居然真的在酒店大堂碰见了喻兰舟。
刹那间,她连路也不会走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过后她转头,惊愕地看着晏新雪,缓慢开口,说:“你疯了。”
说着“想她”,竟然真的拉自己一起来见了。
喻兰舟此次正在负责与国外一名独奏家进行交流合作,来到对方下榻的酒店时,居然碰见了不太想见到的人。
她眼神飞快地瞟过,对方正慢慢地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
似乎只会是一个匆匆的照面。
但越走近,看得也就越发清楚:
曾经在自己怀里的,自己十分熟悉的人,现在正被另一个人揽着腰。
喻兰舟记起来陈燃曾发给过她一张照片,舞台上,她薄薄的白色衬衫下的曲线清晰可见。
那时候,喻兰舟鬼使神差地用那张照片做了一晚上的屏保。
最近这些天喻兰舟没再上网,因此未曾听说陈燃和晏新雪的消息。
所以当陈燃当着她的面,蹲下身,捧着晏新雪的脚踝给她穿鞋时,喻兰舟愣住了。
那双手,曾无数次抚摸过她的脚踝。
喻兰舟好像能听见陈燃一次次在耳际说:“我好爱你。”
还以为自己有多特殊呢。
还以为有多不可替代的。
还以为对方至少有真情呢。
这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两个人就好到一块儿去了,或者说,其实两个人早就好到一块去了?
喻兰舟忽然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底下一众乐手看向她的眼神,当时喻兰舟不明白那眼神的意思,现在她好像知道了,大概是同情或嘲弄。
她死死地瞪住陈燃,心脏被压制得早已难喘上来气。
很丢脸。
很无奈和无助。
更多的是愤怒。
偏偏在这时,崴脚的人重新穿好鞋子,揽着陈燃的腰,朝自己这边走来了。
晏新雪在离喻兰舟一米远的距离停下,说:“姐姐,好久不见。”
喻兰舟又闻到了压抑的味道,嫌恶地望了她一眼,没再理她。
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陈燃身上,像是要把她杀死。
陈燃的手冰凉,匆促看向喻兰舟的眼神像是冷淡。
其实她还未曾做好准备,或者说惊魂未定。
刚才晏新雪穿着高跟鞋,走路时崴了右脚,差点就要站不稳,就要去脱掉鞋子露出残缺的脚趾时,陈燃紧忙跪地,用手挡住她的脚,扶着她穿好鞋子。
陈燃怕那伤的暴露。
“您是在筹备新的演出是吗?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去听的,”此刻晏新雪拍拍陈燃的手背,指腹摩挲着,仰起脸问陈燃,“行吗言言?我们到时候一起去支持喻指挥的演出,好不好。”
陈燃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低着头,不敢再看喻兰舟一眼。
“言言”是晏新雪新给自己取的小名,取了之后也没叫过几次,偏偏如今叫了。
陈燃扯下她揽着自己腰的手,对喻兰舟道:“对不起喻指挥,她有点疯。”说着便要扯着她离开。
可陈燃没看见,在晏新雪喊她“言言”时,喻兰舟眼里的忮火。
陈燃的车刚从酒店的地下车库驶出去时,就听见“嘭”的一声,另一辆车撞到了自己的迈巴赫车头上。
陈燃挣扎着解开安全带,从车后座上下来。
看到对面的车里的情况,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她绝望地喊、歇斯底里地喊——
第75章 第 75 章
她看见了另一辆车里, 额头上流着鲜血的喻兰舟,红色的液体蜿蜒着流进了她的眼睛里。
陈燃的声音在空阔的场地里没有回响。她着急地拨打着急救电话,心内发疯一般埋怨自己, 为什么没有去学开车,为什么不能预控到晏新雪的举动。
晏新雪没有大碍, 看到这副场景后忙扑到喻兰舟车窗旁拍打着。
喻兰舟的意识清醒, 她只是麻木地盯着陈燃。
陈燃将胳膊从车窗伸进车内, 想打开车门,喻兰舟抬手按下的车窗的升降按钮,车窗直直往上升起。
陈燃的胳膊被死死卡住, 她的脸上全是汗和泪, 哭着喊她:“舟舟, 打开门。我送你去医院。”
喻兰舟漠然地望着她,眼里的血雾包围了那颗小痣。
陈燃的胳膊痛到没有了知觉,她快速摸索到车门控制按钮按下。
晏新雪快速地拉开车门, 用身体横挡着, 不让喻兰舟有机会关上车门,然后按下车窗按钮。
又倾身解开喻兰舟的安全带, 想将人从主驾驶上抱下来。
喻兰舟的手牢牢地抓住方向盘和座椅, 声音冷着,对着她轻轻吐出一句话:“滚。”
晏新雪愣了一瞬, 还没来得及反应, 喻兰舟推开她,朝她身上扔下一张名片, 无血色的唇说着:“追责的事情联系我。”
喻兰舟重新关上车门, 发动车辆。她的眼里有一片红色的阴影,但意识还算清晰, 医院离这里没多远的。
等晏新雪反应过来时,喻兰舟的车子已经开出去几百米了。
陈燃抓着晏新雪的衣领牵着她的胳膊,把她往迈巴赫上领,晏新雪回过神来,是得去追上她的。
她坐上主驾驶开车追上去。
陈燃在副驾驶与交警联系着:“霞光路和山门路交叉口有辆白色奥迪A6,车牌号海B27610,驾驶人是一位血友病患者,她受了伤流血不止,麻烦您从前面拦下她的车,然后快点送她去医院。”
陈燃的声音都在颤抖,她不敢想,万一,万一喻兰舟出了什么事情……
她们一路跟着开上去,看到喻兰舟的车辆被交警拦下,看到她被扶到警车副驾驶上,看到她被紧急送往急诊室。
陈燃的心依旧提着。
她在惊魂未定中看向晏新雪,对方也完全没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出现,眼神空滞,过了一阵后,苦笑着,叹息一般说:“陈燃,她可真恨咱俩啊。”恨到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
“我想对她坦白了,”车里,陈燃怔怔地说,“跟她说我没有背叛她,说我没有不喜欢她,说我很爱很爱她。”
晏新雪望着她的眼睛,问:“她这样你就受不了了?陈燃,你还能再出息一点吗?”
陈燃吼她,“你也不是受不了了吗?你也不是很难受吗?!”
她看到了,晏新雪额侧不断渗出的冷汗,还有在听见医生说喻兰舟没什么大碍时的庆幸表情。
晏新雪愣了一下,却又笑了,说:“陈燃,我不难受。这正是我想看到的画面,喻兰舟难受的画面。”
她舔了舔唇,说:“我刚才,有点兴奋……因为看到了不一样的她,会失控的她。”
“陈燃,你还能伤她更深吗?不会了吧。在她心里刚才就已经承受下了这样的伤害,你如果在这个时候跟她说出真相,难道不是前功尽弃吗?难道不是另一种伤害吗?”
一个小时后,喻兰舟的出血止住。病房里,助理和陈烈守在旁边。
陈燃知道她不想见到自己,便留下张字条:【喻老师,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去伤害你。】
陈燃从来不知道语言能那么匮乏、无力。
她好想同她絮说,说她有多么思念她、担心她。
说她终于明白“蚕食”吞心不是夸张,说她甚至想成为她一颗残存的眼泪。
就连这样简单的一张字条,也要得到晏新雪的审核。
喻兰舟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没有多余的力气,于是便对助理何静宜说:“帮我把纸条扔进垃圾桶。”
然后抬头,看着陈烈,问:“我没说过要你滚吗?”
陈烈点头,“说过。”
“那你还在这儿?”
陈烈:“不滚。”
喻兰舟一股心火浮上来,抄起旁边的水杯就朝她砸过去。
陈烈竟然没躲,腹部被砸中,又被淋了一身水。
看到她这副样子,喻兰舟当即有些后悔。
但她依旧冷着脸,认真地说:“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们姓陈的了,真的。”
病房外又进来个人,是陈奚,笑吟吟地问:“是吗?现在又来一个姓陈的啦。”
喻兰舟不能对着她撒气,按下情绪,闷一肚子火。
陈奚示意屋子里的其她人出去。
那两位又都看了一眼喻兰舟,喻兰舟点头,何静宜才带上门出去。
陈奚坐到喻兰舟身边,盯她被包扎的额头,问:“气成这个样子?幸好不需要缝针哦,希望之后不会留疤。”
喻兰舟闷了一会儿,然后说:“借我点钱。”
好不容易刚还清陈奚的债搬进了稍微大一点的房子,现在又要欠了。
“多少?”听到她这样问,陈奚才放下心来,至少此刻喻兰舟还没有伤心到不活了的程度。
喻兰舟问她:“炸掉一个超话需要多少钱?”
想起陈燃,她实在感到有些恶心。除了恶心,好像还混着点别的什么。
陈奚毫不意外,就算喻兰舟不说,她也打算把那个什么2399超话炸了。
陈燃那人,根本配不上她。
自己当初竟然还被对方亮亮的眼睛和好看的脸给骗了。
陈奚:“我回头问问。”
喻兰舟:“谢谢。”
“就光谢谢吗?”
喻兰舟疑惑地盯着她。
陈奚又道:“你俩可不止一个超话哦,还有各平台的tag,正常文的tag,小黄文平台的tag,还有视频网站的剪辑,这些都不,一!一!炸!掉!吗?”
喻:“?”
陈奚了然点点头,回答她:“涉猎颇多。”
“很多钱哦,记得以后要还哦。”
工作日星期一上午9点整,2399全网消失。
甚至连“2399超话被炸”这个词条出来的一瞬间,也被炸掉。炸得人尽皆知。
cp粉一瞬间在广场上全部疯掉:
【不是,谁啊?有病啊。我们招你惹你了?!!!】
【滚啊,都已经圈地自萌了还要怎样啊?!】
【饭啊,饭,我的饭啊,有保存的吗呜呜呜完了】
【隐隐感觉是正主炸的】
(凭!什!么!正主就能炸我的精神食粮了吗?!)
(少说点吧姐妹,马上大23把你号也炸了)
……
却也有异常乐观的:
【嘻嘻,恨成这样,是真爱过吧】
(嘻嘻,2399szd我说一万遍)
【我立马提笔就写十万字大论文讲述大小23爱恨纠葛。】
(嘻嘻,拥护太太)-
一个月后,陈燃以为一切都平息了。
可有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喻听舟忽然带着几个人冲进她的家里。
她们把陈燃的住处翻得乱糟糟一团。
陈燃问:“你们在做什么?”
她第一次见识到喻听舟的胆大妄为。
喻听舟不想再跟她多说一个字,也不去看陈燃。
仿佛那会脏了她的眼睛。
穿着长袖白衬衫、牛仔裤的陈燃嘴上叼着支未剪开茄帽的雪茄,在旁边戴着有线耳机静静地看着那些人的动作,黑色耳钉闪闪耀着光。
她没有要报警的打算。
她们把整个别墅都翻了一圈,在电脑里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后,喻听舟才看陈燃一眼,让其中一位保镖拎着陈燃,领到她面前。
喻听舟说:“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陈燃摘下耳机,十分疑惑,皱着眉问,“你们在找什么?”
“录音。”
“什么录音?”
喻听舟的脸色很不好看,微一示意保镖,旁边的女人就勒住了陈燃的脖子,把她的头撞在旁边立身镜上。
镜子以一点为中心碎裂,上面沾着陈燃的血。
有些屈辱。
喻家的“喻”,是为所欲为的“欲”,陈燃知道了。
她的脸上头上渗出鲜血,抬头盯着喻听舟。
听见对方没任何耐心地说:“陈燃,你在我姐姐身边的时候,录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喻听舟早就忍受不了陈燃了,从一开始就欺骗喻兰舟、在她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她、甚至还逼得喻兰舟伤害她自己的身体。
车祸不算严重,喻听舟搁置下一些事务去照顾她,却又被喻兰舟踢开,说她长得像喻寄枝,她不想看到她。
喻听舟当时气得脸歪鼻子斜的,就要冲出去找陈燃把火撒在她身上时,听见喻兰舟在身后惨笑着说,“别去,丢人。”
她什么时候见到喻兰舟这一面过。
对,和陈燃这样的人过多牵扯是丢人的事。
但这次,陈燃偏偏又作死撞在枪口上。
喻听舟死死盯住她,近乎咬牙切齿般问:“有印象吗?”
陈燃的心微微抖着。
她是录了一些和喻兰舟日常相处时候的音频,为了度过往后没有她的漫漫余生。
喻听舟用手机将一小节音频给陈燃听,先是窸窣的脱掉衣物的声音,然后是两个女人的喘息声。
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喻兰舟的声音……
陈燃听到心都在碎裂。
她猛然抬头,盯着喻听舟,问:“从哪里传出来的……”
喻听舟的脸色倏然一变,她掏出匕首,干脆利落地扎在陈燃的手背上,语气森然地问她:“陈燃,你是想说我姐除了你还有别人,是吗?”
陈燃眉头紧锁着,闷哼一声。她清楚地知道,她从来没有录过这样的音频,咬着牙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录过这样的音频。”
喻听舟从她手背上拔下匕首,用刀尖挑着陈燃的下巴,问:“我要怎么相信你?”
退后两步,让人固定住陈燃的头,然后抢过她的手机,强行面容解锁。
陈燃的隐私被一览无余地窥尽,但她只是庆幸着,换的新手机中,没有在和晏新雪的聊天记录里聊到喻兰舟的事情。
喻听舟从手机里找到了许多录音文件,用手机带着羞辱意味地拍打着陈燃的脸,问:“这些是什么?”
她瞪了陈燃一眼,随后戴上耳机听了许久。
但里面除了一些陈燃自己的作曲外,就是一些和喻兰舟的日常聊天,没有任何出格的事情。
可喻听舟拦截下来的音频分明是喻兰舟的声音。
她抬眸问已经满脸是虚汗的陈燃:“应该还有别的手机吧,不是吗?”
“无论哪个手机里都没有过这样的内容。”陈燃吐出一口血来,惨笑着问她,“我该怎么证明?”
陈燃的脑筋有点死,承受身体上的痛苦比精神上的痛苦来得容易。
现在这种情况,死了也没关系。
她费力地直起身,拿起桌上的匕首,还没等其她人反应过来,便把匕首调了个尖,朝自己胸口上刺去。
抬眼注视着喻听舟,刀尖在血肉里转了一圈,她紧咬着牙,缓慢地说:“我发誓,如果我真的做了那样的事,生生世世轮回,生生世世受苦。”
喻听舟被她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陈燃笃定决绝的样子让她开始怀疑那段录音是不是被伪造的。
但她并不同情此刻的陈燃。
因为喻兰舟孤注一掷的故事没能迎来圆满结局,在外人的眼中,反而是接近于一个笑话。
她听人胆大包天地议论:喻家的长公主又被玩儿了又被睡了,钱还被骗了。
喻听舟的心就好痛啊。
痛到想杀了陈燃也不为过。
细看了眼伤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她定神,试探着问陈燃:“你为什么离开我姐,是因为她离开了喻家吗?”
“你离开时带走了多少钱,现在还能吐出来多少?”
喻听舟从不怀疑自己是嗜钱如命的商人。
喻兰舟把钱送给陈燃这样的人,令她气郁。
她更想知道,陈燃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钱。
陈燃身体没有了任何的力气,她倚靠在墙上,微弱地喘息,然后咧开嘴笑着,说:“我没什么钱了,钱都给那个人了。”
“谁?”
“鬼。”
喻听舟的手按着陈燃胸口旁不断渗着鲜血的地方,抬眸盯着她,又重复问了一遍:“谁?”
“晏新雪。”
别墅小院的路上,细雨弥散。
有个女人穿着身黑色西装,一手插兜,自雨雾中走来。雨伞遮住了她的面貌,落在黑色伞面上的雨水像延绵的珍珠,夺走了陈燃的视线。
陈燃的心怦怦地跳着。
看吧,即使没看到她的脸,她濒死般的心跳,早已认出她来。
第76章 第 76 章
喻兰舟收伞的姿态利落漂亮, 将伞搁在门外走进来后,她看到了陈燃的脸上青肿到看不出因失血而苍白的颜色。
只有嘴唇,干裂出血, 弥散开的血像口红,涂在陈燃的唇上, 使她看起来没那么无力了。
喻兰舟的目光只有短暂一瞬的停留, 她沉静地看着喻听舟, 说:“喻听舟,回去。”声音克制。
“可是姐,她…”喻听舟抬手指着陈燃, 话没说完, 被喻兰舟用眼神堵回去。
这是她和陈燃之间的事, 不关其她人。
陈燃几乎要用眼光把她的身体仔仔细细地滤过几遍了。
明明做了那样的事,却居然敢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眼神中那么委屈,那么深情, 又那么决绝。
一双眼睛能被喻兰舟看到这么多种情绪, 真的是不错的演员。
客厅只剩下她们两个后,喻兰舟与她保持着距离。
“喻老师, 我想您, 不是,”陈燃摇摇头, 口误了。极为罕见的口误, 但也并不只是口误。
身体的疼痛使她不能集中思考。
“对不起,”陈燃说, “我想跟您说的是, 我从来没拍过录过那类照片或者视频音频类的东西。我撒过很多谎,但这一次, 你信我。不是我。”
陈燃知道,当下的这个网络有多危险,所以尽管她再喜欢再迷恋再渴望,也不会那样去做。
喻兰舟紧紧盯着她,眸光又暗又冷,暴风雨来前的海面。
陈燃感觉自己就剩一口气了,她小心谨慎地问:“您信我吗?”
本来喻兰舟应该是能好好度过一段时间的。
如果不是陈燃又在采访中说:“Z专辑是最不满意的一张。”
喻兰舟无意去打探前任的消息,但周围人的那些眼光,使她迫切地想知道陈燃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为了晏新雪,竟然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对方可能不理解她的歌曲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
喻兰舟的床头一直有一个手机,里面只有音乐APP,APP里也只有陈燃的歌。
撞了陈燃的车从医院出来后,喻兰舟把有关于陈燃的一切东西都从自己眼前身前抛弃掉,
但她依旧,完全不能睡好。
一闭上眼,陈燃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那张虚伪的、掩饰的脸一浮现,身体就难以控制地呕吐。
现在,那张脸离她更近了。
她要怎么相信她?
她还能再相信她吗?
她知道陈燃有记录声音的习惯,竟然还记录到了她身上吗?
她听见了,那就是她自己的声音。
是最后一次的。
除了最后一次,她不会再发出这样的声音的。
喻兰舟不明白,为什么人可以忽然之间烂成这个样子。
她闭了闭眼,然后注视着陈燃,说:“陈燃,要不你别活了吧,看着恶心。”语气缓慢。
她的思想和嘴唇都不受控制,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陈燃脸上肌肉明显地抽动了一下。她睁大眼睛,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本来就知道喻兰舟的嘴,原本就是狠毒的。那究竟是什么假象使自己迷惑呢。
一句话,否定了陈燃活着的意义和必要性。
陈燃只觉得身体缓慢,如一阵云在飘。忽然降下了广阔的雷电冷雨,把她打湿打散。
头发在飘,身体在一条一条、一片一片地撕裂。
过去仇芳问她:“你不怕她吗?不笑的时候好严肃,眼神冷得跟霜似的。”
她从来没有畏惧过喻兰舟,除了眼前的这一刻。
对方黑色的眼睛是深夜漆黑平静的海面,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平静地吐出这几个字,化作千万颗黑雨铺天盖地地砸向这令人畏惧的海面,海水在黑天中起了滔浪。
陈燃闭上眼,她说,“好。”
她答应她。
好。
然后被黑浪裹进深黑的大海里,毫无挣扎。
像她这样没有根基的,浮萍一样的人,一旦被摧毁,是再也塑不成身的。
陈燃额头上的鲜血在不断流淌下来,胸前心口旁的皮肉绽开,像一小朵血色的花。
喻兰舟的指尖又开始抽痛。
她仿佛又触摸到她疮痍的身体,心口那里即将新生长出一道带着痛意和痒意的瘢痕。
不该啊。
你哀痛的目光告诉我,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她听见陈燃再次低头道歉说:“之后,您不要因为我这样的人再起任何的情绪了,不值得。”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查清楚那段音频是什么的。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喻兰舟与她再无其它的话。
她忍耐着心脏的一阵阵抽痛,重新撑开那把黑色的伞,在暴雨中,走上车。
几天后,陈烈来找喻兰舟。
喻兰舟挡着门问:“为什么过来?”
“有一些话想跟您说,我能进去说吗。”
“什么?”喻兰舟撤回身。
进屋后,陈烈只站在门口,神情正式地说:“我姐姐,不会是那样的人,所以您能不能,不要这样对她。至少不要先把她当成犯人一样对待。”
喻兰舟练字的手停顿,笔下宣纸很快洇了块儿墨。
她抬头问陈烈:“你怎么知道的?”语气森厉。
是什么光彩得要人尽皆知的事情吗,还是说陈燃认为是?
陈烈迎上她的目光:“她因为感染得来的高烧几天几夜没退下去,每天在病房里打着许多电话,见着许多人。是我偷偷去查的,她没有和我说过一个字。”
陈烈的声音哽咽,“我不知道您和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您和她相处的并不算短暂,真的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吗?”
陈燃是为了保护自己拿刀同学校的几个小混混对峙的姐姐。
陈燃是因为自己一句“想喝阿水家的燕麦粥”而走十公里山路的姐姐。
陈燃是在自己落水时毫不犹豫跳下河救自己的姐姐。
“我不知道。”喻兰舟把毛笔搁至笔枕上,抬头盯着陈烈,然后说,“来向我兴师问罪?”
“不是的……”长久的语言习惯差点使陈烈下意识喊出那句“妈妈”。
她控制住了。
她说:“只是在跟您说一说我看到的东西。和您分开后,她很少跟晏新雪住在一起,她总是发呆,她把自己的生命消耗在舞台上、消耗在工作里。”
“我知道她心里病了,劝她去看医生,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怎么劝都不去。”
“如果她真的是有心、存心和您分开,会这样去过自己的人生、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吗?”
喻兰舟直起身,盯着所书写的“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怔愣了许久。
一周后,星耀娱乐的总裁庄望被曝在平京别墅内去世,心源性猝死。确切一点说,死于毒品。
新闻播报晚上即将有大风,晏新雪推门时陈燃正坐在酒店34层的窗台上,黑色的风吹着她的脸,将她冻僵。
鼻头红红的,裸露的锁骨像凝上了一层薄冰。
晏新雪把手中的红酒瓶搁到桌上,走过去拉陈燃,问她:“看到了吗?”
陈燃回过头来,被她拉下窗台。
晏新雪将脸凑近陈燃,笑着说:“你来平京,不是这个目的吗?我已经帮你做好了,你是不是应该奖励我。”
那段微小范围内传播的音频,是庄望找人用软件合成的。
没传播几个人,就被截了下来。
晏新雪问他:“喜欢喻兰舟?”不然怎么会胆大包天地制作那样的音频。
还在幻象中的庄望咧着嘴笑着,问她:“你听过?带不带感?”
他是在听说陈燃是喻兰舟的人时,忍不住想,两个人在床上时会是什么样子,心痒难耐,找人制作了音频。又忍不住分享给别人。
晏新雪神色一变。
她将引诱物拿在手上,让庄望自己去摔个鼻青脸肿、摔个头破血流。
到最后,走向死亡。
陈燃看到了庄望死亡的消息。
她完全没能想到晏新雪出手得这样快。
看到陈燃怔愣的表情,晏新雪笑着说:“加班猝死是常有的事。吸毒致死也是常有的事。”
说的是庄望的事。
“当然,因病去世也是常有的事。”
去世前杀掉几个人渣,也算有益的害虫。”
她在说她自己的事。
晏新雪轻刮一下陈燃的鼻子,乞求那般说着说:“奖励我吧。”
说着,便也不等陈燃同意,便凑在她嘴角,啄了一下。
飞快的一下。
晏新雪总是会向她索吻。
陈燃不敢去揣测这样变态的心理。
一深想,好像就是在,借着吻自己,来间接吻着喻兰舟。
直到这一次,她感觉对方更病态了些——
因为晏新雪又抬起她的手,吻了一下,说:“你的手,可不该沾染这些。”
她引着陈燃的手到自己身下,隔着衣服,问:“你的手指是不是像现在这样,进入她。”
晏新雪又向她伸着手,状似天真地问:“她是不是也到过这里。”
她的情态暧昧极了。就要真的发生什么似的,柔软地蹭着陈燃的鼻尖,锁骨。
陈燃没有力气,挣扎不得,骂她一声:“变态。”
晏新雪嘴角浮现出玩味的笑,轻舔了舔唇,餍足地笑着,说:“谢谢夸赞。”
“我要开始享用了。”
第77章 第 77 章
她开始离陈燃越来越近, 鼻尖仔细嗅着她身上的香气,问:“为什么不用之前的沐浴露了?”
陈燃怕喻兰舟身上的气息再次不分昼夜地包裹她,那样会使她更加绝望。
晏新雪食指缠绕着陈燃的发, 问:“以后能不能再重新用。”
她躺进陈燃怀里,带着凉意的手摸着陈燃右腹处的红色小舟文身, 不间断地磨蹭着, 问:“如果我坚持做下去, 你会同意吗?”
陈燃已经没有力气来瞪她打她,她只是麻木地转动眼珠,看她一眼。
这不是她同不同意的事情。
对方总是会把那封邮件时刻挂在嘴边来威胁陈燃, 一点不顺她意的地方, 就要按下发送键了。
晏新雪看着她跟个布偶娃娃一样的神情, 另一只手上还裹着纱布,情致便消散了,猫一样地收回手。
她又不喜欢陈燃。
她自己有喜欢的人-
陈燃中午在海升交响乐团正门门口等到了喻兰舟:白色针织衫白色裤子, 棕褐色腕表, 休闲些的装束。
陈燃站在大太阳下看着她,但依旧感觉有些阴冷的寒意。
可她却又如此渴求着同她的这次会面, 不然, 能在电话里就说通的事情,又何必特意跑到海升来找她。
喻兰舟在距离她几步外站定, 眼睛眯着, 似是一种不上不下的打量。
与上次相比,陈燃的目光更空洞了些, 身体也像脆弱的扶柳, 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右手手背也被她藏在身后。
喻兰舟承认, 自己此前的话过火了些。
她已经从喻听舟那儿听说了。怨不得陈燃,对方是无妄之灾。
那个男的的结局也令喻兰舟意外。
陈燃鼓着勇气,在她面前垂下头,说:“我知道不应该再来见您。但是,我毕竟说过要给您一个交代的。”
正是下班时刻,喻兰舟不想被别人看到她和陈燃见面,便说:“去别的地方说吧。”
一家私密性极好的咖啡厅里,喻兰舟点了杯康宝蓝,这是此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饮品。
她随意搅动着汤匙,看着奶油在杯中慢慢塌陷,尝了一下,算不得好喝。
“要说什么?”
“您应该也知道了,那段音频是庄望找人合成的。”
喻兰舟点头,“我替听舟向你说声对不起,她意气冲动,做了伤害你的事情,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让她给你赔礼。”她保持着体面的教养,又说,“另外,我撤回我的那句话。”撤回说“要不你别活了”那句话。
“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向你道歉。”
陈燃只听着她低低的声音响在前侧。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说着撤回,可陈燃分明记她当时的表情和语态记得清清楚楚。她说得那么认真,那么“情真意切”。
更令陈燃难过的,是明明曾经那么亲密过的两个人,却只能像现在这样,说着永远隔着段距离的话。
她能听出来,喻兰舟快要把她当成路人一样对待了。
她那样心软的人,大概是厌恶和愧疚一同交织,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对待自己,所以又重新回到陌生人的位置。
“不用的,喻老师,两件事,您都不需要挂在心上,”陈燃摇头,她的左手触在带着热意的杯壁上,认真地说,“我能理解您和她当时的心情。今天来,只是想跟您说一句,我从来没有过要去主动伤害你的想法。”
喻兰舟蹙眉。
这句话好像是说她做的一切都不是故意,都是被迫的似的。
还能有人逼着她做出那些事、说出那些话了?
“还有,庄望的死亡,是一件意外。”陈燃继续低着头看着桌上的某一处,“因为他作恶多端,所以被惩罚。”
喻兰舟沉默,食指轻扣了两下桌面,盯着她,想从陈燃的表情中找到端倪。
“不是我,”陈燃笑,脸色苍白,忽然顿了顿,才说,“我没有爱您爱到要去触犯法律的地步。”
喻兰舟收回手,往后靠着身子,姿态稍显闲散地坐着,说:“你也并没有爱我,不要装深情。”语气淡淡。
陈燃笑着的表情滞了一瞬,点了点头,说:“好。”
不装深情。
叙旧时,两个人好像能成为旧朋友一般。
但下一秒,喻兰舟说:“以后应该不会再遇见了吧?”
怕陈燃是一场会传染的瘟疫那般躲避着。
陈燃摇头,说:“应该是。”
喻兰舟抬腕看了看表,在催促这场会面的分离。
陈燃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触及她,问:“要去什么地方吗?”她记得的,今天是15号,喻兰舟要去医院。
喻兰舟点头,“对。”
“我送您吧,最后一次?”
上一秒还在说着不会遇见,下一秒却说着最后一次,陈燃真的好想再同她有许多个最后一次。
但话一出口,陈燃便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因为喻兰舟也很快回答道:“不用了,没必要。”她低头看着手机,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有人来接您,是吗?”陈燃的手紧紧攥着杯子,目光也窥向对方的手机。
她怕会来一个陌生的人,在短时间内占据着喻兰舟。
她甚至想着,如果来的是周镜汀就好了。
那样她就不用过分自怨自艾怨天尤人。
如果是周镜汀,她愿意屈服。
喻兰舟从手机上移开目光,抬头看了陈燃两秒,然后才冷冷地说:“这应该不关你的事,话说完了的话,你可以先离开了。”
陈燃一下子被驱逐,她的食指在桌子上转了两个小圈,然后才起身,说:“好。喻老师,保重身体。”
喻兰舟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陈燃转身离开喻兰舟的视线。
下一秒,她径直拐进了隔壁的服装店。她在那里流连了许久,用杂志挡着自己的脸一直窥探。
半个小时后,才终于看见喻兰舟从咖啡厅走出来,也确实是有一辆车来接她,但喻兰舟却走向了后座。
陈燃意识到,她是一个人打车去医院。
陈燃紧忙让司机跟上去,到医院后,她自己像个跟踪狂那般跟在喻兰舟后面,看着她一个人去挂号,一个人进诊室,一个人去拿药。
陈燃已经想象到这么长久的一段时间,她都是如此度过。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喻兰舟给她自己注射凝血因子的画面。那时的她应该是忍着痛、皱着眉,沉默地承受着身体给她带来的一切。
陈燃有些崩溃。
帽子口罩下的泪水汗水混流着,乱成一团糟,混乱充斥着她的心。
但见喻兰舟面上始终平静着,仿佛这一切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怎么可能会是寻常的事呢?
生病是人身心最脆弱的时候,陈燃设身处地,就更能知道在这个时候身边有一个人陪伴着,会是多么令人心安的一件事。
但幸好,她看到从大厅出来的喻兰舟又接了个电话,没一会儿,一辆保时捷便停在一旁,周镜汀从车里走下来,走过去扶着喻兰舟下台阶,为她拉开车门。
接着陈燃便头一回在喻兰舟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笑容类似于撒娇。
像幼年小猫昂起她毛茸茸的头、举起她可爱的爪子。
无忧无虑。
陈燃的心头倏忽无意识地长出一朵小花。
只要她幸福。
只要她是幸福的。
但愿她是幸福的-
回杭临后,周镜汀在学院后门被陈燃堵上,对方染了一头白发,冷冷的眼,斜斜倚靠在车门上,浑身上下像没有一丝力气。
“周教授。”陈燃笑着喊她。
周镜汀凝望去,对面的人虽然是笑着,但却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般。
“什么事?”
“能跟我聊聊吗?”陈燃的语气虚虚的。
两个人的关系近不到一起吃一顿饭。
陈燃直接坐进周镜汀的车里,开门见山地问:“你们两个,始终都会联系的,对吗?”
周镜汀摸不透对方是什么意思,问她:“想说什么?”
“您还爱她吗?”喻兰舟从来没给过她底气,所以面对周镜汀的时候,她总是会输。而这次,又因为有事相求,所以陈燃对周镜汀也用了“您”。
“就我所知的是,她还爱你。您应该知道,我一开始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工具,让您吃醋、让喻寄枝难受的。后来我以为她对我有一些不同了,有那么一点情感了,但其实并不是。她从始至终喜欢着的,一直都是你。”
陈燃顿了一下,随后剖开自己的伤口流出血来,为她们的爱情之花浇筑。
她说:“您是不是送给过她一个木雕?那天,她以为我把那件木雕扔了,对我发了好大的火,我们也差点结束。那件木雕,表面被摩挲过很多次、很光滑,一直被她摆放在展示柜里,从没落过灰。”
“您应该是喜欢读诗的吧,有一次,我想学着给她用心写诗,为她读诗,最后她只是走过来阖上诗集,不再让我朗读。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东施效颦’。”
“后来我也向她确认过好几次、问过好几次,得到的回答是‘她从来没有爱过我’。”
“她从来没有爱过我,也从来没有过其她人了,所以周教授,您如果还爱她的话,就不要有所顾虑了,不要再继续拖下去了。她会喜欢对她主动的人的,尤其是您。”
周镜汀安静听了许久,听出陈燃字字句句藏着的情感,随后问她:“喻总找过你?”
“找过。”
“用的什么理由让你离开?”
陈燃摇头,说:“不,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她不爱我,所以我离开。是因为我想体会一下被人爱的感觉,所以我离开她。”又是半真半假的谎言。
陈燃又说:“有我在前,喻总之前同我说过,相比于我,她会考虑让喻老师跟您在一起的。况且喻老师现在已经离开了喻家,应该没有什么阻碍了。”
周镜汀忽然笑了一下,轻摇着头,说:“那如果我说,她是爱你的呢。”
当局者迷,也正是这样了。
现在自己来见她时,都要带着另一个人陪着,喻兰舟不会跟自己单独见面的。
陈燃微愣了一下,继而说:“她不会爱我,不会要我的。”
“有什么苦衷吗?”同懦弱的我一样。
陈燃又想起喻兰舟对她的评价:装深情。
她摇着头,也笑了,说:“没有。现在只是可怜她,她身边,要有人陪着的。”
她忽然明白,可怜好像也是爱的一种阐发-
之后一年,是陈燃同晏新雪一起消失的一年。
她们居住在海升。
平日里的生活就是吃药,写歌,写书,和派人保护喻兰舟。
说好听一点是保护,不好听一点是跟踪窥察。
晏新雪肆无忌惮派过去的人被陈燃拦回来。
然后陈燃遮遮掩掩,把自己保镖传回来的喻兰舟下班的三秒钟的视频,至少看了三千遍。
好想她。
又把网站上关于喻兰舟的视频正序倒序播放,然后开始讨厌起喻兰舟演出的次数之少。
陈燃不肯去看病,晏新雪便威胁她:“你可不能死哦,否则你一咽气我就把邮件发过去。”
她拖她去医院,还在陈燃喝的水中下药。
昏睡前的陈燃听见她说:“倒霉了二十几年没得上抑郁症,和她分开不到一年,得上了,陈燃,你可真本事。”
陈燃清醒时,晏新雪又对着她发疯,捞起她的领子说:“像对待她一样对待我。”
“你要我要做什么?”
“给我写歌,说很爱我。”
陈燃语气轻淡:“没有情感写出来的歌是死的。我也不爱你。”
晏新雪拍拍她的手背,好像安慰似的:“死人配死歌,不天造地设?”
“你就当,是我死前的愿望。
又说:“你和她还做过什么?养过一只小狗,是吗?回头我们去店里选一只,好不好,就和之前的,是同品种的。”
陈燃偶尔被她的神经质折磨到快疯了,双眼通红地诅咒她:“你怎么不去死。”
晏新雪潦草笑笑,说:“就快了。”然后把陈燃紧紧抱在怀里,“你身上她的味道快消失得一点都不剩了,要不要放你再回到她身边蹭一蹭,亲一亲?”
陈燃睨看着她,“晏新雪,你神经病。”
“骂得还挺好听的。就是骂人的时候语气别这么软,话也别那么软,听着跟调情似的。”
“滚!”
“我认真的,你要不要再去蹭一蹭她身上的味道?你好我也好。”
“滚。”
后来晏新雪问她:“陈燃,你是不是盼着我死呢。”
陈燃肯定地嗯了一声。
再后来晏新雪开始频繁出入医院,一轮接一轮地化疗,一次又一次地咯血。
陈燃看着她眉头也不皱一下吞咽下一大把药,为她递上一杯温水。
晏新雪扭头问她:“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儿,心疼我?”
“心疼我是爱上我的开始哦。”
陈燃差点没用水泼她。
晏新雪忽然扯着她的袖子,说:“你不去见她,那我就去了哦。”
第78章 第 78 章
没过多久, 喻兰舟接到领导的消息,对方说著名作家晏新雪找到她,声称要写一个指挥家的剧本, 所以特意找到她,希望她能提供一些专业上的帮助。
领导语意殷殷地拜托:这是乐团的任务, 关乎到乐团进一步提高知名度和招商能力, 希望您不要推辞。
喻兰舟知道, 晏新雪为乐团投了钱。
兜兜转转,倒还是自己的钱役使自己去做工。
她无法揣测对方什么用意。
胜利者的宣告和挑衅?
她点头应,即使如今已经不再是商人了, 但没有人会跟钱过意不去。
尽管有些恶心。
尽管很恶心。
但只是三次见面而已, 她会忍住的。
午后, 林间阳光斜照进喻兰舟的屋子里,令人感觉到冬天里的煦暖。
晏新雪进门前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妆容。她必须在自己脸上扑上数层妆,才能掩上那股死人气儿。
敲门时, 很快有人来应。
喻兰舟穿着件深灰色的开衫, 脖子上系着装饰性的黑色方巾,发髻低低挽在脑后。
晏新雪一抬头, 便看见了喻兰舟那双幽蓝色的双眸, 她有些愣了。
她记起,自己曾将双手, 搁在这双眼睛上。
晏新雪克制住自己想要蒙住她眼睛的动作, 带着笑意说:“姐姐,你好呀。”练习了无数次的开场白。
喻兰舟有些起鸡皮疙瘩, 她看见对方的酒窝有些深, 笑起来纯净无害的样子,做的却都是不光彩的事情。
她一直对晏新雪有股莫名的排斥, 但此刻,大概是阳光把对方周际的腐烂气息冲淡,喻兰舟觉得,能忍受她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晏新雪打量着这间屋子,面积依然没有很大,但南北通透,位置和采光都很好。
她走近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字,仰起脸欣赏,随后回着头,对喻兰舟道:“喻指挥书法写得真不错,能给我幅字吗?”
喻兰舟拒绝道:“我写得算不上好,回头我挑几幅名家写的,给你送过去。”
“不要。就要你写的。”
听到这样小孩子气的话,端着托盘的喻兰舟回眸,点点头,说:“如果你强求的话。”
甲方是天。
听到这般不客气的话,晏新雪没有生气,反而是压低身躯,从背后将自己伏在沙发靠背上。
十分少女姿态地翘起一只脚,双手撑在脸颊上,说:“嗯。我要强求。”
喻兰舟将热茶放在茶几上,问:“写什么?”
晏新雪绕到沙发前,坐定后,先深深嗅着那杯茶的香气,然后细细啜饮了一口,说:“好香。”
喻兰舟没有用次等的茶来敷衍她。
喻兰舟找来便利贴和水笔搁在桌子上,示意晏新雪把内容写下来。
晏新雪急急地把瓷杯搁下,却仍然没来得及去触到喻兰舟搁东西的手,反而自己还被溅出来的茶水烫了一下。
柔媚地微嘟起唇,看向喻兰舟。
她刻意露出右腕上的“Y”文身。
陈燃的Y不是喻兰舟,但晏新雪的是。
喻兰舟像才看到客人被茶水烫伤那般,问:“烫到了吗?”
晏新雪点点头,眸光含水地看她。
喻兰舟冷淡的表情,“应该不要紧,回去再处理吧。”
“要紧。”晏新雪急急地撵在她的话后面说一句。
喻兰舟无奈地挑眉,起身去拿医药箱。
怎么说呢?原来陈燃会喜欢像茶一样的女人,还没有边界。
从医药箱里找出烫伤软膏,拧开帽后递给她,说:“自己能抹吧。”
这一次,晏新雪抓准了机会,手在喻兰舟递来东西时蹭上去。
她的目光注视着两人相触的那一小片皮肤,短暂的一瞬,摸到对方有些凉的手指,却像燃起了火花。
这一瞬间,她想了快二十年。
晏新雪不敢再去看喻兰舟。
香气应该化形的,该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缓慢地收回手,将刚才触及到对方的两根手指攥在掌心,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顺着筋络,润泽了自己的血管和心脏。
她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喻兰舟曾紧紧牵着她的手,逃离出棍棒,逃到漫山遍野的花海中。
姐姐。
她真恨自己身上哪处,没留一处特殊的痣或胎记了。恨喻兰舟不能记起自己。
晏新雪笑着抬眸,说:“姐姐,我自己抹不了。”
喻兰舟的不耐心渐渐浮上来,呛她道:“回去让她给你抹。”
晏新雪一愣,随后笑了,说:“姐姐,你是在生气还是吃醋。”
喻兰舟不理她,兀自低头,执起水笔问:“还写吗?”
“写。”晏新雪倾身,朝喻兰舟的身体凑过去,想了一会儿,盯着她的眼睛,说,“写‘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她没有念出常盘桓于心头的那句。
那样就太心意昭昭。
近了些,她的香气。像漫山遍野的春天花朵。
晏新雪想看她的眼睛,又想看她的手,目光徘徊,最终落在喻兰舟写字的手上——
白皙修长,透着冷感。
笔下的字也是冷冽的。
喻兰舟阖上笔帽,说:“下一次见面再给你吧。”
晏新雪重新露出酒窝,甜甜笑着,点头说:“好。”
随即又乞求:“能不能再帮我写几个字?就写在便利贴上就行。”
“和创作有关系吗?”喻兰舟有些莫名,但就只是几个字而已,她先将第一张便利贴撕下贴到书桌上,然后问,“什么?”
“新年快乐。”
楼凝新,晏新雪过去的名字。
小时候,喻兰舟曾握着她的手,教她名字的写法,教怀素“新”字的草书写法。
喻兰舟写得随意,写完后将便利贴推给她,问:“那我们进入正题?”
晏新雪把剩余的便利贴小心地攥到手里,“好。”
晏新雪并未准备多少有深度的问题,她直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并不足以自己再完成一本书。
她只是想,来见见她。
问题更多是和喻兰舟的生活起居和日常工作相关。
她掏出笔记本,没有伏案记录,只把笔记本拿在手上藏着写。
写着与喻兰舟很相近的字体。
短暂的一个小时转瞬即逝。
到最后喻兰舟抬着腕表看时间催客时,晏新雪浅笑着,说:“好快啊。”
忍了一个多小时的喻兰舟终于忍不了了,问她:“你这么兴师动众,目的是什么?她知道吗?”
晏新雪怔愣了一瞬,随后脸上浅淡笑着,说:“姐姐,我只是单纯来向你请教问题的。”
“三次就好,每次一个小时。对于您得到的报酬来说,不算亏。”
一声姐姐叫得甜腻。
在喻兰舟听来却更是挑衅,她起身送客。
晏新雪仔细盯着她深邃的面容,在对方临关门前,手扶在门框上,笑着说:“姐姐,下次见。”
却见喻兰舟犹豫了一下,接着晏新雪便听到对方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晏新雪的动作僵住,笑容也僵在脸上,心脏响亮而缓慢地跳动着,愣了几秒。
她快速地与喻兰舟幽蓝的双眸对视了一眼,随即低头。
她期盼过,但从来没真正想过,这一刻真的会到来得这样快。
本来还计划看她三次呢,如今看来,是不能实现了。
心内遗憾地叹了一声。
晏新雪声音低低地,笑着回答她,说:“喻老师是不是认错人了,长得像我这样漂亮的,虽然少见,但也还是有一些的。”
喻兰舟目光随着对方低下去的脸盯了一阵,喃喃说:“大概吧。”
就要去关门时,晏新雪扶着门框的手依旧未离开,对方眼睛弯弯,笑着问:“喻老师现在有时间吗?能不能现在就帮我写那幅字?”
她的心脏痛着。
她以后都见不了她了。
喻兰舟微微侧头,否定道:“待会儿要出门一趟,等下次吧。”
晏新雪苦笑,点头说:“好。下次。”
“再见。”喻兰舟说。
晏新雪扶着门框的手终于无力地落下,她抬起头喊:“喻兰舟。”
极为正式地叫了她的名字。
喻兰舟与她对视,立在门内一言不发看着她。
晏新雪铭记,此刻喻兰舟的眼睛里盛满的全部都是她了。
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在这最后一刻。
“下次见。”晏新雪冲她wink了一下。
来世见-
从喻兰舟那儿回去后,晏新雪进门站在别墅的玄关处,离陈燃有段距离,抬起衣袖晃了晃。
陈燃问:“什么?”
风过堂,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
陈燃怔愣住了。
随后听见晏新雪笑着说:“要闻一闻吗?她身上的香气。”
“我今天去见了她,她跟你一样,也不是过去的味道了。”
按照以往,陈燃早该拿东西砸她身上骂她变态了,但这一次,却没有。
陈燃在认真感受着,仿佛喻兰舟身上那点儿幽淡的气息真的能附着在晏新雪身上传递过来似的。
她像只小狗那样嗅着。
晏新雪一阵心酸,离她近一些,紧紧抱住她,说:“说了让你去见一见她,去看演出也好,去碰瓷也好,你偏不去。”
她看着陈燃的生命一点点地枯萎。
自己是紧紧缠绕着陈燃生命的藤。
陈燃知道,她只要看喻兰舟一眼,只一眼,便会深刻体悟到噬骨的难耐和痛意。
那种滋味,更难戒断。
她尝试过,偷偷去看她。
那时只是窥到了她的背影,喻兰舟的背影是柔软的曲线包裹着挺拔的骨。
发尾垂到肩,随着她的步子而轻轻颤动着。
就那样一个背影,勾得陈燃想瞬间就为她死去,不再受思念的折磨。
她轻轻推开晏新雪,点燃一支雪茄,行云流水地朝她吐出一个烟圈,看着晏新雪被呛到咳嗽,报复似的笑笑。
晚饭前,晏新雪端给陈燃一杯水,推一推她的胳膊,说:“吃药。”
陈燃紧紧闭唇,目光盯着窗外一片片下落的叶子。
晏新雪挖苦着问她:“陈燃,你这副样子给谁看?这个鬼样子,有人会喜欢你吗?她会喜欢你吗?”
陈燃消失的这段时间,谣言甚嚣尘上。
有说她吸毒的,有说被喻家封杀了的,还有说被潜规则导致精神错乱了的。
粉丝晒出路人在不同寺庙偷拍到的陈燃上香的照片,尽心竭力地澄清着:【没病没疯没被封杀,赚够钱了退圈一阵儿怎么了?】
路人:【哦。信佛信成魔了。】
唯有一件事是真的,是陈燃每到一个地方就去寺庙乞求祈福。
晏新雪大致能猜到她诚心诚意求着的是什么。
她没陈燃那么高尚。
陈燃在佛像前长跪求那个姓喻的的安康。
晏新雪在旁边短跪,默念:妈祖观音多罗各路神仙保佑,喻兰舟早点下地狱陪着我,嘻嘻。
此刻,陈燃回敬她,说:“她也不喜欢你。”
晏新雪笑着,轻轻掐她的脖子,说:“陈燃,你也下去陪我吧。”
第79章 第 79 章
陈燃最近总是心有不安。
这天中午时, 天就已经阴沉地如黑夜,陈燃吃了药,迷迷蒙蒙睡过去, 再醒来时屋外却是白色的,海升下了一场雪。
她记得刚刚梦中的景象:喻兰舟走在离她有些距离的平坦山崖上, 她在山下望着她, 等着她, 却不敢并行。
风雪漫天,陈燃一下子回到了和喻兰舟在一起的那个冬天。
胸口处似乎在隐隐作痛。
她起身,想去靠近一个方向。
陈燃拿了车钥匙, 从上次不能开车送喻兰舟去医院后, 她就立刻去考了驾照。
科目一和科目二都很快通过, 到科目三上路时,挂了五回,一真正到路上时, 她就莫名心慌。
然后重新来过。
前前后后考了快一年, 才终于拿下驾照。
离喻兰舟居住的地方100公里,高速在堵车封路。
陈燃开启导航, 从国道走, 开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喻兰舟楼下。
彼时的喻兰舟正在家里练习总谱, 听到楼下有小狗吠叫的声音, 拉开窗帘,朝楼下看, 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一辆白色的法拉利, 和过去自己用来接送陈燃的款式很像,看不太清楚。
在海升, 这样的超跑出现在这处区域,也不算奇怪。
她拉上窗帘。
楼下,陈燃从车中走出,剪一支雪茄正欲点燃时,想起了什么,收起雪茄枪。
她抬头,微小的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她透过窗帘的光看那一室明亮,心内忽然一阵柔软。
总是要有这样莫名的时刻的,来支撑自己活下去。
像是要靠近她所在的地方,生命才得以供氧-
又过了些日子的一天晚上,喻兰舟下班时,夜深露重。
她的车刚驶离剧院没多久时,对面一辆黑色越野车开着远光灯朝这边急速驶来,像是失控。
开车这么些年,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喻兰舟急打着方向盘躲避,但那辆车的目标仿佛就是她,紧追不舍一般,两辆车在深夜像是避无可避了。
喻兰舟的心头狂跳着,脑海一片空白和嗡鸣。
就这样死去,好像有点遗憾。
车辆即将撞上前,她闭上双眼。
几秒钟之后,一阵车辆碰撞声响彻街头,喻兰舟的世界一片安静,唯火光炽烈着在不远处涌动。
那里有两辆相撞的车辆,其中那辆白色的奔驰,是突然冲出来截停黑色越野车的。
喻兰舟望向奔驰的驾驶位,顿时,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表情逐渐崩塌在她脸上。
她下车,扑向那辆燃烧起火的车辆,大声喊着“陈燃!!!”,试图唤醒车内的人,但对方像是睡过去了那般。
她的那一句“陈燃要不你去死吧”,正在快速地应验。
陈燃真的做了。
喻兰舟的心脏钝刀拉扯割裂一般疼痛,从损毁的车门中拖她,车门边框变形的尖锐处离陈燃的脖子只剩下不到一公分。
喻兰舟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左手掌心被锋利的地方划破,做心脏复苏时,手上鲜血与陈燃身上的血混作一团。
黑色越野车加速始向路旁,经受猛烈的碰撞后停下。
喻兰舟顾不上那辆车里的人是死是活。她不敢随便移动陈燃,打完电话后,像在噩梦里一样的不真实。
不,噩梦还会醒来,但喻兰舟心内涌着深深的悔恨,怕自己不能从眼前这一场噩梦中醒来。
她不明白陈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应该是和晏新雪一起生活在杭临吗?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喻兰舟的手颤抖着,摸着陈燃好像在逐渐褪去血色的脸,她的头上沁着一层层的血与汗。
呼告声在空阔的深夜中回荡,激不起一丝涟漪。
她感受到了无比疼痛的后悔。
后悔自己没在见陈燃的第一面时,就对她说“我爱你”。
后悔自己狠毒地对她说了“去死”。
不该是这样的。
哪怕她不属于自己,也不该是这样的。
救护车的嚣鸣闪着,红蓝色的光晃着眼,医护人员将她与陈燃分开,喻兰舟执拗地坐上载着陈燃的那辆车。
不知道是多少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了。
喻兰舟以后不想再见到了。
这一次,陈燃的手从担架上垂下来。
喻兰舟睁大双眼,早就充盈满溢的泪水再次成河,她牵着陈燃的手,感受到有些冷的温度,将她的手安放回担架上。
脑海中涌现出一个算不得冲动的想法:她有点想,跟她一起。
无论生死。
经历了8个小时的手术,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
晏新雪一直没有接自己的电话。
所以此刻,她是陈燃的家属。
她听到医生说,陈燃身上多处骨折、腹部脏器破裂,同时有严重的脑损伤,她们进行了多个科室的联合手术,
陈燃在ICU里躺了好多天,喻兰舟一分一秒地数着,等待着,等待着她醒来的那一刻。
肇事司机是个50多岁的男人,所开车辆被陈燃的车截停后,他又后退转向加速径直撞向路旁的建筑物,当场身亡。
事故原因的调查结果令喻兰舟瞠目结舌的同时而又感觉到很是恶心。
那个男的患有精神分裂症,从去年就开始到海升艺术厅的官方账号下留言:
【舟舟老婆,我未婚未取,求求你了,嫁给我吧】
【我们一起回喻深,我管财正,你做好贤妻良母】
直到今年12月份,他发:
【喻兰舟!把骗我的钱拿出来,不然我就开车去撞你】
【别以为我不敢,我说到做到!!】
被骗子盯上,被骗了钱,失心疯来撞喻兰舟。
这次,是喻兰舟给陈燃招来的灾。
医生说,即使醒来,陈燃的身体,以后也很难再进行长时间的演出了。
喻兰舟茫然滞缓地听着。
她不敢想这对陈燃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舞台上耀眼肆意的人,被灰暗的光埋住,被自己的世界埋住。
她反复看着那晚的事故现场视频,痛觉也开始长时间麻木时,也依然不能理解,陈燃为什么会忽然从自己后面加速冲过来,为自己挡下那辆车。
“没那么爱了”的话,会这样做吗?
她想揪着她的衣领,让她赶快醒来,让自己问一问,为什么要冲出去,凭什么冲出去?!
陈燃生命体征平稳从ICU里出来后,昏迷的七天中,喻兰舟在病房近乎衣不解带地伺候着。
有一些被自己压下去的东西难以抑制地复苏。
对陈燃的想念、愧疚,还有喜欢,和,爱。
期间陈烈和苏平安争取过照顾陈燃的机会,但都被喻听舟的人拦在门外。
喻兰舟没有任何立场,但在这样的时刻却十分强势。
她日夜祈盼着陈燃醒来,终于在有一天用沾水的棉签润着她的唇时,对方的眉头皱了一下。
喻兰舟的鼻腔的酸溢出来,连同心脏的酸涩和痛楚。
片刻后,她开口,说:“醒了就看看我吧。”声音有些喑哑。
她知道,陈燃醒了。
以前在她床上装睡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的样子。
“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喻兰舟摸着她的手,流着泪问,“不想跟我说话是吗?”
“晏新雪在哪儿?”陈燃扭头看向她,问。
喻兰舟的心脏被针扎了一下,针停留在那个位置,她不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只想见她。”
陈燃知道,事情好像变得有些糟糕。
前段时间,她又忍不住,偷偷去见喻兰舟。像个变态跟踪狂那样,换了好多辆车、好多个装束去跟在她身后。
微开着车愣神时,发觉了前方车辆的不对劲。
幸好,学了开车。
陈燃的目光坚定,加速超过喻兰舟的车辆,打着方向盘从侧面迎向越野车。
她默念:“兰舟,你保佑我一次。”
保佑我一次。
护下你。
她是她的神佛。
醒来后,她听到了喻兰舟的声音。
有些想念,很想看一看她,抱一抱她。
但她无法向喻兰舟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海升。
于是说“我只想见她”。
喻兰舟眼眶很红,默默缓缓地收回手,问:“劫后余生,心中最想念的人,是吗。”
陈燃不置可否。
“那你救我干什么?”喻兰舟的语速很快,像在赌气。
“还债。”陈燃也没过分犹疑,她直视着她,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还债。”
“你曾经救过我一次,我不欠你些什么了。”
陈燃不敢说是两次,是无数次。
那样就更纠缠不清了。
所以她选择亏欠
“我让人再联系她。”喻兰舟起身,看到输液器滴得有些快时,神情认真地调整着,然后说,“你好好休息。”
她缓慢地离开病房。
终于联系到晏新雪时,喻兰舟在门外看着。
她没有任何立场。
她居然没有任何立场。
陈燃搂着晏新雪的背,在她耳侧说:“给我转院。”
晏新雪捋着她瘦削的脊背,点头应,说:“好。”
陈燃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被一截截一段段一撮撮拼凑起来的一样。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问:“医生怎么说我的身体。”
“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唱歌呢?”
“恢复得好的话,是还可以登台的。”
这绝不是陈燃的初心。
她应该在撞击中死去,成为喻兰舟心上一鬼,梦里纠缠不清的鬼,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活着。
这样,可太痛苦了。
算了。
她梦里的人已经够多了。
陈燃不忍再去扰她。
第80章 第 80 章
“你的身体怎么样?”陈燃又问。
之前这么些天没有联系上她的话, 她肯定是陷入昏迷之中了,同之前一样。
晏新雪呼出的浅淡气息扑在陈燃耳侧,她安慰她说:“没事的。”
“她还在门外吗?”陈燃一直不敢看向门外。
晏新雪抬眸, 没看到喻兰舟的身影。
“没在了。”
那个人,不会允许自己那么低微的。
“好。之后我不想见到她, 不能见到她……”
“我知道了。”
晏新雪离开病房时, 喻兰舟居然还在不远处站着等着, 看上去苍白虚弱得像快要融化的稀薄雪山,左手鱼际延伸至掌心处,一道不算短的疤痕。
她冷着脸走过去, 眼睛的弧度平直盯着她, 语气中含着对喻兰舟的警告般, 说:“我希望她之后不会再因为你而受伤。”
她是真的为陈燃而心痛。
她能感受到,陈燃的心和身都已残碎。
为什么要让陈燃碰上喻兰舟,又连带着十分倒霉地遇见自己这个催命鬼。
所以说了这样莫名而又理直气壮的话。
喻兰舟哽住。
明明是陈燃先背叛自己的, 明明是她们两个人先混到一起的。
她的目光无处聚焦, 茫然无措般说着:“我也希望。”-
陈燃转到另一家医院,被陈烈贴身照顾着, 因为她一直不愿意见喻兰舟, 所以直到出院,两个人也只说了之前那寥寥几句话。
陈燃直觉, 喻兰舟还会再来找她一次的。
不确定是什么时候, 但一定会来的。
果然,待自己身体稍微康复一些时, 夜晚喻兰舟打来电话。
陈燃坐在窗边看月色。
她已想好了应对。
听见喻兰舟低低的声音询问着:“你和她, 是真的吗?”
毕竟陈烈说陈燃和晏新雪很少住在一起,毕竟她说, 陈燃和自己分开后,并不开心。
陈燃看不到喻兰舟的表情,却能从她的呼吸声判断,她给自己打这通电话,花了多少力气。
“喻老师,这不像你。”陈燃笑,继而说,“这和您,早就没有关系了吧。”
毕竟两个人分开的日子比在一起的日子都长了。
“陈燃。”喻兰舟喊她,用了些强硬的语气。
“你认认真真回答我这一回。”语气忽而又软下来、脆弱下来。
她在示弱,在乞求。
她怕,万一。
万一陈燃有什么不得已而欺骗她的苦衷呢。
她始终觉得,陈燃是爱自己的。
算是一种盲目自信自大的吧,她嘲笑自己。
陈燃顿了一下,然后对电话那边说:“稍等。”
她走到晏新雪床边,坐到她对面。将对方的电脑推到一旁。
语气故作暧昧地问晏新雪:“今晚……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
晏新雪坐起身,眸光漆黑地盯着陈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喻兰舟从电话这边,听到了衣物被脱去时细小窸窣的声音,然后是陈燃问:“这样吗?”
她发出喘息。
几秒钟之后,陈燃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问:“喻老师,还要继续往下再听吗?”
喻兰舟挂断电话。
晏新雪看着陈燃一直紧绷着的神情有了一个顿点,把刚刚陈燃脱去的衣服扔到她身上,问她:“自己揉自己舒服吗?”
陈燃红着眼不答,呆滞地坐在那里。
晏新雪叹一声,然后在床上跪直身,给陈燃穿好衣服,问:“你真的要继续伤害她吗?”
晏新雪开始产生动摇,大概是将死之人,其心也善。
她开始后悔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你回到她身边吧”,但她没有。
自己生病时,就只有陈燃陪在自己身边了。
如果不是每次陈燃的手的温度触摸到自己,晏新雪都不知道该怎么挨过那一次次的折磨。
陈燃却抱紧了她,哭着说:“以前她从来不会遇见这样的事情的。我一靠近她,她就会受伤,我好像只能给她带去厄运。”
“她应该拥有更好的人,更光明的人,而不是我。”
不是一个身体差不多废了的,精神也不大正常的人。
晏新雪搂抱着她身体的手抚了抚,顿了许久,才在陈燃耳畔说:“你不是厄运。”-
挂断电话后的喻兰舟愣了许久,心脏跳动的频率变缓。
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她心头弥散,曾经她无意中对陈燃做错的事,被以这种形式“报复”回来。
血液齐往头上攒着涌动,她好想狠狠咬陈燃一口,咬到她身体某一处出血。
一小时后,喻兰舟才慢慢平复下来。
陈燃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
情动时的喘息,不是这样的。
它会稍微带着点别扭的释放感,而不是一直紧绷着,就像刻意表演给谁看一样。
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
片刻后,喻兰舟给陈燃发去消息:【戒指,还给你。】
配图是内圈刻着YLZ三个字母的戒指,属于陈燃的。
她想用这种方式告诉陈燃,自己过去对她的冷落,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二天上午十点,陈燃回复:【寄过来吧。】
喻兰舟坚持:【要当面还。】
陈:【那您留着吧。】
喻兰舟难以想象自己有一天会遭遇陈燃这样的对待。
自己把曾经受过伤的地方给她看,但陈燃竟然无动于衷。
所以过去已经痊愈的伤疤伤口被重新揭开,流着崭新的鲜血。
喻兰舟攥紧拳,松开,再攥紧,反复几次后,她觍着脸回:【跟我见一面。最后一次。】
陈:【好。】
喻兰舟放下心来。
但片刻后,又收到陈燃的消息:【之前您答应过给新雪写一幅字,她一直很忙,没有时间去取,所以见面的时候,能不能麻烦您把字带上。】
喻兰舟忽然泄气。
原来是这个原因,才答应自己见最后一面的呀。
她觉出陈燃的残忍。
觉出不被爱的残忍。
但这次,她没有太过犹豫,用被心脏牵连得疼痛的手指回复道:【好。】-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雾气从天变黑时就降下来。
陈燃在一家餐厅里等着她。
室内灯光明亮而温暖,陈燃的心像一片冰冷的水域。
没等太久,喻兰舟很快从更深重的雾气中走来。
视线越过木质屏风隔断,陈燃偷偷看她。
穿白色大衣的喻兰舟好漂亮。
大衣的材质很好,剪裁得当,体贴地衬出她的曲线。
纯洁,高贵。
好看得如同电影的取景框里特意凸显的一般,浑然天成。
那么漂亮的她,在今天要被自己伤害了。
喻兰舟走进包厢后,陈燃起身,伸出手,对她道:“你好。”
喻兰舟没应她这样陌生的一句话。
陈燃收回手,在她之后坐下,说:“随便点了些菜,您看看有没有什么补充。”
喻兰舟望着她,说:“都可以。”
菜呈上来后,喻兰舟目光瞥看到其中的一道鹅肝冻,面无表情地看了陈燃一眼。
过去将自己的忌口记得那么清楚,现在这样,是故意的吗。
喻兰舟没有动筷。
她抬头,问对面安静坐着的人:“身体怎么样,有好好做康复训练吗?”
陈燃注视了她几秒,随后别过头去,浅笑着,说:“当然。我不想因为您的原因,成为一个废人。”
喻兰舟脸上的血色在消褪,她点头,慢慢地问:“有什么需要我做或者弥补的吗?”
陈燃的脊背寻到倚靠,姿态闲散地翘起二郎腿,表情中带着丝调侃般,又微朝前倾着身子,问她:“您现在,还有什么是我能够索取的吗?”
喻兰舟的脸更加僵硬。
是啊,现在的自己,还能供陈燃索取些什么呢。
微撇过头,自嘲般笑着,说:“那就欠着,我这条命,你随时取,好不好。”
陈燃难以抑制地鼻酸,她重新向后倚靠着,挑眉眨眼,缓解着因喻兰舟的话而起的情绪,随后,她摇头,说:“不好。我不想同您,再有任何的纠缠。”
喻兰舟也眨眨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后,问:“那你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海升,还那么巧‘救下我’?”
“那天是有事来找您的。”
“什么事?”
陈燃的目光看向喻兰舟身旁的画筒卷轴,说:“也是我今天来的目的,上次我到到海升出差,顺带是想替新雪去取您的作品的。”
从陈燃口中吐出的“新雪”二字,令喻兰舟无端想起了陈燃曾叫自己“兰舟”,那时眼前的人,曾纠葛对她、缠着她唤“兰舟,舟舟”。
喻兰舟哑然。
陈燃接着说:“喻老师,我一直对您,是心有愧疚的。毕竟没有您,就没有现在的我。再加上我当初,确实是误以为您是Y,但真的有些遗憾,您不是。”
“Y那么重要吗?”
“您该知道的,十分重要。”陈燃的语气笃定,继而自顾自说着,“您知道我十八岁那年为什么突然偷亲您吗?因为我在你房里看见了一幅画。而Y的头像,也刚好是那幅画。所以我就以为……您是Y。是被我抽离成代表着希望和幸福的那个人。可是你不是。”
陈燃注视着她,说:“这是一种错位,喻老师。”
“错位?”
陈燃点头,“对,情感的错位。我本来喜欢的,就不会是对我冷漠的人。”
喻兰舟沉默着,思考了一阵儿,最终还是开口,目光看向别处,乞求一般,说:“陈燃,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要我相信,你永远不会不爱我。”
陈燃看见了雪山为她融化。
喻兰舟眼里的高傲不再。
陈燃想:让喻兰舟流泪是犯罪啊。
她哭得未免也太漂亮了,眼下水盈盈像珠宝。
“喻阿姨。”她喊她。
“嗯?”喻兰舟应了这句出现频率不高的称呼。
“床上的话,不要信太深。”
说出这句话后,陈燃痛得像是心脏上在扎针,那些尖锐的针不是一下子就插满的,而是一根一根,从心脏最饱满的地方,插到最贫瘠的位置。
心脏被针包裹着,或者说是心脏包裹着针。
娇娇宝。好乖。
在这个时候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好乖。
我好喜欢你啊。
陈燃眨眨眼,吞下哽在喉头的泪,把它凝成薄冰,吐出冰冷的话:“一年而已,能有多爱?您之前也对我说过的,让我不要装深情,现在我没有装,为什么您反而还不信了呢?”
陈燃笑着问对方:“是因为看到原本对着您摇尾乞怜祈求获得一点关注的狗转身有了别的主人,被其她人关心、被其她人爱着,你心里不平衡了,是吗?后悔了,是吗?那您再去养一条新的狗去吧,我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的。”
“您反复地来找我,是想听到‘我的身体本能还爱着你’这样的话吗?我可以说给你听,但这个‘你’,不是您。说实话,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我心内一阵后悔,后悔不该因为愧疚就去救您的。我脑海里最后想着的是:我还没有好好爱她。”
最后一句话,陈燃没有撒谎,只不过是模糊了人称代词的指向。
她还没有好好爱她。
没有好好爱喻兰舟。
喻兰舟竭力克制住情绪,好让自己不失控,就要说些什么时,陈燃的手机亮起消息提示。
她看过去,陈燃在用晏新雪的照片做着壁纸。
喻兰舟心中却总有一个强烈的直觉,她突兀地朝陈燃伸出手,说:“陈燃,给我看看你的手机。”
她知道,以前陈燃的钱包里,是会存放着自己的一张证件照的。
手机里也全都是自己的照片。
所以她想,不看陈燃撒谎的眼睛、不听陈燃撒谎的嘴,凭一次自己的直觉。
陈燃颤抖的手被安分地藏在桌下,她新换的手机里,确实是延续了过去的习惯,保存着喻兰舟的许多照片的。
她微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您要……看?”
“和您做时,我确实是从来没有拍过些什么。但和她……”
陈燃的话语隐下,她把解开锁的手机推到喻兰舟面前,问:“您敢看吗?”
喻兰舟面色微滞地看着对方。
她能洞察透生意场上与她对弈之人的目光,却看不穿陈燃。
总觉得,隔着什么。
对方确实应该去演电影的。
她能变成很喜欢自己的样子,也能变成很喜欢别人的样子。
手机就在喻兰舟的手边,但看着陈燃的神情,她却不敢去赌了。
陈燃笑了,问她:“不敢看,是吗?”
喻兰舟认真看着她,声音轻慢地说:“我只问你这一次。你到底是因为不爱我而离开我,还是因为爱我,所以离开?”
“因为不爱。”陈燃回答得很轻易,想了想后,又说,“喻阿姨,执着于被爱,是一件特别可悲的事情。您总不能因为我没有那么爱你,就产生幻想吧。”
“我下次不会再救你了,不要再来纠缠我。”
陈燃用了纠缠这个词。她最知道喻兰舟在乎什么,所以也最了解怎么能让她伤心。
一开始喻兰舟看陈燃的目光还是平和克制的。
但随着自己的话越来越多,陈燃从来没有看到过对方这样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皮肤上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一层的汗,又随着空气凉透。
再起,再凉。
直至把陈燃整个冰冻住。
那是双极为冰冷的眼,从冰河世纪开始,目光一层层拨开时间。
她在喻兰舟的眼睛里死了千次万次,毫无夸张。
最后,喻兰舟从包中拿出装着戒指的小盒子,连同画筒一起搁在桌上,说,“陈燃,以后我死了,你也不要来看我一眼。”
她的神仙,又要回到天上去了。
陈燃心如死灰。
看到她进入深雾中的背影。
陈燃轻声喃喃道:雾气重,你多穿些。
很想这样对她说,再关心她一句-
如之前所说,晏新雪养了一只叫棉花糖的小狗。
但陈燃始终兴致缺缺,对什么都是漠然。
晏新雪看着陈燃写出来的歌词重新变得阴郁,无能为力。
望着地上摆着的酒瓶和散落的烟蒂,她用光裸的脚踢了踢坐在一旁的陈燃,说:“起来收拾收拾。”
陈燃没有任何反应。
晏新雪有气无力地问她:“以前脚随便碰到你一下,你都要洗一个小时,现在怎么了?”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陈燃没有力气去做任何事,连呼吸也是件费力的事。
晏新雪自顾自说着:“陈燃,等我死了,你就可以重新跟她在一起了。到时候你就这副样子去见她吗?”
“陈燃,长大一些,成熟一些,好不好。你现在这个样子,是能够保护她的样子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陈燃才终于有点反应。
见她在听,晏新雪像交待后事那般说着:“等我死后,早点去找她吧。她那么冷的人,如果不是爱你,又怎么会允许你靠近她。但你应该也知道,感情上,她是个很不成熟、很小孩子气的人。所以以后如果你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是真的没可能了。她爱的是你,但也是你爱她本身。她不会喜欢一个不喜欢她的人的。”
“所以希望你以后,能替我,多对她说几句爱。把我的那份儿也加上。”
晏新雪自嘲般笑笑,又补充道:“当然,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恶心。”
她走过去,趴在陈燃肩上,十分虚弱的样子,说:“把你拉进来,是我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对不起。”
“记得按时吃药,在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以在。”
三月份,海升有一场迟来的雪意。
晏新雪在屋内看见窗外的雪花,对陈燃道:“推我下楼吧,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见雪了。”
陈燃缓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找来毯子披在晏新雪身上,又往她怀里递一个热水袋,然后推她下楼。
她们坐在一棵严寒中的樱花树下,晏新雪仰头,说:“我好想陪她去看樱花。”
她在深夜的雪里,等一场春天的樱花的开放。
雪簌簌落下时,晏新雪又说:“陈燃,再见。”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不要再遇见我了。”
晏新雪的声音始终轻轻的,最后,她扯了扯陈燃的袖子,要她贴近自己。身上的最后一点温度洒在陈燃的耳际,她说:“替她吻一吻我,好不好。”
陈燃俯身,认认真真地吻着她。
晏新雪抬起手,怜惜地抚摸着陈燃的脸颊,笑了一下,说:“谢谢。”
棉花糖安安静静地卧坐在晏新雪脚下。
新闻播报:著名作家、编剧晏新雪于三月十二号凌晨三点在海升去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