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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作者:期希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舟


    确实是做了些什么。


    当时陈燃要的是她的右手。


    换衣间里, 陈燃低眉勾着喻兰舟的小指,脚下却把她逼到后退,吻落在她脸颊上。


    一开始吻也还算轻柔, 清白。


    但紧接着,陈燃的声音有低低的灼烫感, 唇在喻兰舟颈侧蹭了又蹭, 说:“喻老师, 我好紧张。”


    “紧张到来这样对我?”喻兰舟盯着她捉住自己右手的动作。


    “对不起。”陈燃垂着双炙热的眸子,但登台前肖想喻兰舟,是她经常做的事。


    她会觉得身侧有她的温度, 手被人挽起, 发声的喉被人吻住。


    更何况现在这人近在咫尺。


    陈燃也觉得好奇怪啊, 怎么会有自己这样的人啊。


    “陈燃,”喻兰舟警告她,语气却不怎么坚决, “要上台了。”


    “一会儿就好, 就一会儿。”陈燃的手十分不老实地揪着喻兰舟外套里面背后位置的衬衫,整齐的穿着被她扯出了一个缝隙, 哀求般说, “您知道的,我会很快的。”


    喻兰舟隐隐有些想笑, 她抬望着自己的左手, 小声说:“手上不太干净。”


    “那就隔着。”陈燃牵过她的右手,说, “指挥的手更有感觉。”


    “声音呢。”喻兰舟依旧不肯。


    “这样。”陈燃抬起喻兰舟的左手, 捂上自己的唇。


    一个漂亮美人楚楚动人地让你欺负她,羞涩又大胆。


    喻兰舟的手慢悠悠地覆过去, 抬眸问:“多久。”


    “1。”


    1分钟后,陈燃虚虚伏在喻兰舟肩头,鬓发微乱,香汗淋漓。


    房间外有人喊:“喻指挥,快上台了。”


    “好。”抽出手来,替陈燃捋顺呼吸,也捋好头发。


    临登台前,喻兰舟也调整了几次呼吸,脑海里还残留着陈燃刚才的艳丽表情。


    忽然觉得很荒唐,很鬼迷心窍和不可置信。


    她喻兰舟居然会跟人站着做这种事。


    有些疯过头了。


    所以当晚上陈燃说“继续没做完的事”时,喻兰舟只是为她挽了挽耳侧的发,说:“陈燃,下次不要这样了,我感觉,很不好。”


    “哦,好的,舟舟。”陈燃直起身抚了抚她的背,又说,“对不起,舟舟。”


    “没事。”喻兰舟抱一抱她,藏起有些颤抖的右手-


    音乐会结束的第三天,陈燃去了海升参加金声奖颁奖典礼。


    由陈燃操刀的专辑《求》不负众望地夺得了最佳专辑奖、最佳编曲奖。


    颂歌乐队也成为年度最佳乐队。


    都是重量级的奖项。


    而前段时间,陈燃创作的《生命》在音乐节中被广泛地运用于求婚的场景,甚至被选做了好几个音乐节的主题曲,大街小巷都能听到,广为出圈。


    再加上乐与旅行播放量的持续飙高,一时间,陈燃的走红程度风头无两。


    她的心逐渐变得膨胀,膨胀到不可一世的地步。


    看着各个平台上夸赞自己的评论,她感激涕零地想:


    我没有再给你丢人了。或许,我可以,允许我的名字同你放在一起了。


    又正值乐与旅行综艺播放到喻兰舟让陈燃给她打电话那一段,#喻兰舟陈燃#的词条又爆了一个热搜。


    陈燃整个人像漂浮在美妙的梦境之中一般,好想让全世界都听到这样的喜悦。


    她想了想,很快在社交平台上晒出金声奖的奖杯并配文:【以我为荣!】


    像个急需要得到认可的小孩子。


    请您,以我为荣。


    片刻后,她收到了来自喻兰舟的回信。


    喻蓝娱乐发文:【以你为荣。】


    2399的超话里都磕疯了,提前过年。


    飞机上,陈燃看向窗外,恍然落了一颗泪。


    人怎么可以幸福成这个样子。


    落地杭临后,是徐婉来接的。


    还没等陈燃收敛好脸上的笑意,徐婉便表情凝重着,说:“陈老师,喻老师现在,可能需要您。”


    陈燃的心在这一瞬,停跳了。


    她的头脑一片懵着,手心开始出汗,涌起惊魂动魄的担忧,颤抖着声问:“她怎么了?”


    她好害怕。


    害怕喻兰舟会出什么事,害怕上天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厄运转移到她身上。


    徐婉斟酌着词句,说:“前几年喻老师的右手手腕出现了无意识的颤动,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原因,治疗的效果也都平平。新年音乐会结束后,有几个瞬间都颤抖得很厉害,所以我怕她担心……以后可能都演出不了了。”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徐婉咽了咽嗓子,说,“雷新毅跳楼自杀了,就在刚刚,消息目前还没传开。”


    陈燃缓慢地眨着眼,知道了徐婉的意思。不久前,雷新毅被爆出来的税务问题,是喻兰舟的手笔,之后他整个人就完全被抵制退圈了。


    而当时喻兰舟这样做,是为了护着自己。


    陈燃舔了舔干涩的唇,有些发滞地问:“雷新毅,因为什么而自杀?”


    “目前还不清楚,我正在派人去查。”徐婉摇着头,说,“几年前,喻深裁员部分高层时,有一个叫容玉的单亲家庭的女孩,她的父亲因为被裁员,失去了重要经济来源,又要还在市中心买的房子的房贷,各种生活压力骤增的情况下,跳楼了。喻老师去吊唁去补偿的时候,看见容玉就坐在十三楼的窗台上,之后喻老师同她耗了一整夜,那个女孩才被救下来。喻老师今天,又见到她了。从见到她回来后,神情就有点不对,再加上雷新毅跳楼这件事,可能对喻老师的影响也很大……”


    陈燃慌乱极了,她一直是没有精神力的一个人,或者说,她的精神力就是喻兰舟。


    所以当得知喻兰舟出了什么事时,陈燃脑子里一片空白。


    此刻陈燃不停吸气吐气,为自己平复着喘息,她要冷静下来。


    要成为舟的停泊之处。


    陈燃下定决心了,雷新毅为什么而死都可以,但绝不能是因为喻兰舟而死。


    她一定要让雷新毅,死有余辜。


    哪怕是对他的捕风捉影也好,强加之罪也好,陈燃自己的心可以变黑,但喻兰舟,一定要是安然无恙的。


    这件事要绕过喻兰舟的人,给苏平安吗?还是屈柏?或是新结识的其她人?


    熟悉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是又换了一个号码的晏新雪:【打给我,我能帮你。】


    待徐婉离开后,陈燃快速地给晏新雪拨去电话:“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怎么帮?”


    “我这里有一些雷新毅做鸭的照片,我可以买一些热搜,意指雷新毅因无颜面对这些爆料而自杀;或者说,雷新毅手底下有一个慈善基金会,这些年他靠这个基金会中饱私囊,吞了不少救治危重病人的款项,我手里有一些东西来证明。”


    “但这些,我都不保真。”晏新雪的声音极轻,在此刻却特别清晰,她问陈燃,“你选择让他哪一种身败名裂?”


    陈燃极为坚定地道:“哪种都可以,立刻。”


    电话那端的晏新雪停顿了几秒之后,笑了,说:“你还真是喜欢啊。”


    陈燃没跟她废话,问:“你什么要求?”


    “答应我三次见面。”


    “就只是见面?”


    “只是见面。”-


    陈燃进门的时候,看见喻兰舟坐在二楼客厅的地上,后背倚着墙。


    下颌朝上抬着,双目紧闭,头发凌乱地搭在颈上,表情显得有些痛苦。


    她这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走进到喻兰舟的内心过。


    她只知道喻兰舟怕黑,讨厌人抽烟,讨厌烟味儿;喜欢一直开着灯,喜欢稍小一些的卧室,会失眠。


    而这一次喻兰舟把自己缩进了黑暗里。


    陈燃为她开了一盏壁灯,昏黄的灯光中,喻兰舟是主体。


    “兰舟,”陈燃走过去,双膝跪在她面前,向她伸出胳膊,说,“先起来,跟我回房里,好不好。”


    喻兰舟没睁开眼,也没任何的动作。


    “墙凉,不靠着墙。”陈燃从身后把她抱进怀里,用身体挡在喻兰舟和泛凉的墙体间,试图给予她一些温度。


    她摩挲着喻兰舟的手掌心,温柔地喊她:“兰舟,舟舟。你看着我。”


    喻兰舟并不去看她。


    陈燃把手臂伸到她的膝弯下,然后抬着喻兰舟的手,搭在自己颈上。


    如同她当初救起自己那般将喻兰舟抱进卧室里。


    她轻得如同一片羽毛。


    喻兰舟坐在床边,陈燃则跪在她面前,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说:“雷新毅的死,不是你的错。”


    她把手机举到喻兰舟面前,给她看着热搜,然后说:“他是因为维持了半辈子的老艺术家的形象要被曝光,所以轻生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真的。所以你不要自责,因为他这样的人,不值得。”


    喻兰舟的眼睛看了两下屏幕,然后移开。


    陈燃拉着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将一条围巾托到喻兰舟眼前,说:“还有,那个叫容玉的女孩,也并没有怪你,她刚才又来了一趟,给你送来了这条围巾,她亲手织的。她还让我转达给你,说她明白,她父亲的死并不是你的错。并且你也给她的父亲找了下一份工作,只是晚了一步,所以她之后都没有怪过你。她还说,让你注意保暖,冬天别感冒了。”


    喻兰舟摸了摸那条围巾,眼神看向陈燃,是在问:真的?


    陈燃热烈地点着头,“真的,你信我,舟舟,我没有撒谎的。”


    陈燃站起身,又说:她刚走没多久,我去把她喊回来。”


    “不用。”喻兰舟拉了下陈燃的手,说,“我知道了。”


    “嗯!”陈燃又重新在她面前跪直了身体,抱着她,说,“她说她有点不敢面对你,等下次,下次我一定留下她。”


    “嗯。”喻兰舟拉她起身,说,“不要跪。”


    陈燃坐到她旁边,摸着喻兰舟的手心越来越不正常的温度,说:“舟舟,我去给你测个体温。”


    喻兰舟放开牵着她的手,默许了她的动作。


    38.5,有些发烧。


    陈燃抱着她,微微哄晃着,说:“我喊医生来看一下。”


    “不用,吃片药就好了,在楼下医疗箱里。我不想看到别人。”


    “好。”之前也有一次是轻微发烧,她看到徐婉为喻兰舟准备的药,确实是有效的。


    “吃药之前,有什么想吃的饭吗?或者吃完药后过会儿再吃饭?”喻兰舟的晚饭还没吃,陈燃担心伤到她的胃。


    “番茄豆腐汤。”


    “好。”陈燃摸抚着她的背,用柔到极致的声音说。


    喻兰舟吃完晚饭后,过了半小时,又被陈燃哄着吃了药,睡着了。


    她开始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梦境中有一个小女孩摇摇晃晃地朝着封闭的门口跑着,然后是一场大火,滚滚黑烟弥漫,她感觉到熊熊烈火在自己脖子上燃烧,窒息到不能说话,眼角泛出泪来。


    是梦了无数遍的梦。


    但这一次,封闭的门,打开了。


    有人在天光乍破处朝她伸出手,温柔喊她——舟舟。


    “舟舟。”


    “舟舟。”


    第52章  第 52 章


    “舟舟。”陈燃看她眉头紧皱着, 连忙唤她,温热的手掌覆过去,缓缓抚摸着她的手。


    喻兰舟意识先醒, 知道守在自己身边的是谁,知道喊那声“舟舟”的是谁。


    她一直没抗拒陈燃叫她舟舟, 是因为想在这儿把从喻寄枝那失去的爱弥补回来。她也想喻寄枝这样喊她。


    睁开眼睛, 陈燃果然陪在自己身边。


    见她醒来, 陈燃由坐着转为半跪在床边的姿势,轻柔柔地问:“做梦了吗?”


    “嗯。”喻兰舟的脸色还白着,指尖动了动, 微微放松了呼吸, “你去睡吧, 不用在这儿。”


    “我想陪着你。”陈燃的声音软软的,在示弱在撒娇,手上却强势地扣住喻兰舟的手, 紧密无隙。


    喻兰舟勉强笑了下, 说:“我只是,有一点点难受。一点点而已。”


    “我不想让你难受。”一点点也不行。


    陈燃伸出手小心地摸着喻兰舟的眉, 又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是最温柔、最心软的人。所以你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陈燃跪在地毯上,倾身半搂住她, 说:“我已经存了一些钱了, 我还可以去多开一些演唱会,多上一些综艺。”


    “以后你的手, 我能陪着你一起去看吗, 我们请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会找到原因的, 会治好的。”


    陈燃很想说出“我们慢慢来”这几个字,但是怎么办呢,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留在她身边的时间,不多了。


    纵然陈燃体会过失声的感觉,有着类似的感同身受,但也笨拙得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来,因为她知道,那究竟是多么无力的一件事。


    最终陈燃只是恨起自己的无力来,她的唇贴在喻兰舟的额头上,说:“兰舟,不要对我失望。”


    喻兰舟盯了她一眼,然后垂眸,说:“你抱着我。”


    听到这句话的陈燃心难受得跟要爆炸了一般,好可怜啊舟舟。


    头一回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情绪,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陈燃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相贴的肌肤几欲融在一起,她把喻兰舟的一缕发紧紧攥在自己手心,沉默地抱住她,情绪却如汹涌爆发的火山:


    你不要对一切失望灰心。


    我用我的一切虔诚地请求天地,所有的一切,都善待你。


    喻兰舟听不到无声誓言。


    她向陈燃索取更为确定的爱意:“我想听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陈燃抬手环住她的脖子,语气郑重中带着承诺的意味说,“我爱喻兰舟。爱舟舟。很爱。超级爱。非常非常爱。我永远都会爱你。”


    如果有一天,如果,自己不爱她了,那么陈燃,甘愿死去。


    又吻一吻喻兰舟的唇,落下结印一般,说:“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爱你的。”


    喻兰舟把自己安心地放进陈燃的怀抱里。


    这是她第一次,身边有个亲密无间的人陪着她,有了倚靠。


    她开始想:原来她是可以过这样的生活的,不用自己一个人的。


    夜晚更深时,陈燃守在她身侧,一分钟的手机都不去看,只是抱着她,吻着她。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现在的所有,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喻兰舟很少有这样不确定的时候,很少有这样向外界去索取什么的时候。


    “我会。我当然会。”


    “那你再说一次那句话。”


    再次心意相通。


    陈燃抬起她的手,笃定地说:“我永远都会爱你。永远。”


    第三天时,警方出了调查公告,雷新毅因私吞公款,畏罪自杀。


    喻兰舟没有生病太长时间,陈燃在忙到飞起的演唱会排练间隙做了电子邀请函发给她,里面用语音说:“喻兰舟,我邀请你来我的演唱会。”


    也写了正式的纸质邀请函,写废了十几个草稿才满意地保留了其中字写得最漂亮的一张。


    这次演唱会的歌单做出了调整,一张Y专辑里面的歌都没有。


    参考着喻兰舟的心思,陈燃选了Z专辑中的三首歌,甜甜蜜蜜的,留在演唱会的前半程。还特别用心地编排了喻兰舟喜欢的几首曲子。


    演唱会当天,庆贺的花束摆满了长长的走廊,蔚为壮观。


    这一次,陈燃特意叮嘱“不要收蓝色绣球花”。


    片刻后收到晏新雪的消息:【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陈燃在登台前的间隙面无表情地打字:【你只是说见三次面而已】


    晏:【好。】


    她有信心,三次足够了。


    除了橙色的应援花郁金香外,依旧有一束重瓣太阳花如约而至,上面的贺卡依旧是过去的祝福:【我的歌手,演出顺利。】


    上台前,陈燃在舞台通道里牵了牵喻兰舟的手,笑着说:“喻兰舟。”比幸福还要幸福的形容词。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在喻兰舟有些颤动的目光中,陈燃亲了亲她的脸颊,随后像是怕被她责怪一般,快速地背离她,走到升降台的位置,又回头来看了她一眼,笑容温柔。


    心跳,呼吸,颤抖。


    喊着陈燃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束光亮起,陈燃那张漂亮到举世无双的脸出现在极为广阔的屏幕上,她举起喻兰舟送给她的定制话筒,唱出第一句词。


    这是陈燃出道以来最大的一场演出,喻兰舟把远山交响乐团交给了她,所以陈燃身后是几十个乐团成员的支撑。


    曲子被改编得恢宏又盛大,伴着陈燃低沉的歌声,令人一阵一阵地起着战栗。


    无数的橙色荧光棒随中控的指挥而亮起来,陈燃的心也不受控地悸动着。


    这不是梦中的景象吗?


    只有在梦中才这样幸福吧。


    喻兰舟就坐在台下的某个地方,舞台太过宽大,陈燃现在还不太能看见她,只知道她的大概方位,便朝那个方向笑着。


    终于在第一首歌结束从高台上下来走位时,得以朝她更靠近些,边讲串场词边搜寻着。


    找到她后,陈燃笑了,大屏幕把陈燃的笑容同底下喻兰舟挥着荧光棒的瞬间捕捉起来投放到一起。


    陈燃的声音兴奋:“欢迎喻兰舟女士。”


    山呼海啸的尖叫声之中,陈燃的心跳逐渐清晰:好想在喻兰舟三个字前面加上一个前缀“我的爱人”啊。


    但一想,简直又跟天方夜谭一般。


    陈燃幸福地望向喻兰舟,对方笑容淡淡地点头应。


    喻兰舟穿着黑色大衣搭纯白色高领毛衣,大衣的右下角是叠了层深墨色布料的拼色设计。独特别致又高雅。


    偶尔抬手挽一下鬓间的发。


    她的前后左右都围坐着穿黑色西装戴着监控耳麦的女人。


    让其余人想靠近都不得。


    有观众议论:【传说中大小姐出行至少要配三四个保镖的场面】


    【想象不了但亲眼见到了】


    【长得真的好漂亮啊】


    台下镜头又给到屈柏,对方的到来是陈燃和喻兰舟早已知晓的,所以也紧接着说出了欢迎词:“欢迎屈柏老师。”


    可屈柏旁边却坐着个陈燃意料之外的人——晏新雪。


    镜头给到屈柏时,晏新雪也入了镜。


    燃烧着的新雪一般漂亮,狐狸眼微微一眯,朝台上陈燃看去。


    陈燃脸上面色僵硬了一瞬,下意识去看喻兰舟。


    对方依旧是那副表情,平静如海面,看不出喜怒。


    演唱会结束的后台,屈柏伸出双臂,想给她一个庆祝式的一个拥抱:“今晚真的太棒了,陈燃。”


    陈燃微微俯低身,姿态谦恭地浅浅抱了抱。


    有人在这一瞬间按下快门键。


    两人的电影即将在四月份上映,演了这样的剧情,但又要故作清高地说“我不卖这个”,会遭人唾骂的。


    陈燃早前跟喻兰舟说过这件事,到后期可能会有一些简单的电影宣传,喻兰舟表情依旧淡着说“知道了”。


    喻兰舟没给她定下和屈柏之间的宣传尺度,所以只是拥抱而已,应该不至于过分。


    #陈燃演唱会#又上了热搜。


    【都来看看我老婆这惊天动地的下颌线。女娲呕心沥血的得意之作。】


    【演唱会上好多美女】


    (好多拉子)


    【唱得太疯了太爽了】


    【我老婆简单的装造都好天神。】


    (是你老婆吗,是喻指老婆)


    国内时间凌晨三点时,陈燃满身疲惫地回到喻宅。


    刚一进门,陈烈便打来电话祝贺。


    陈燃一边换下鞋一边同她说起来今天在唱《篝火》时,介绍了给这首歌曲取这个温暖的名字的人。


    陈烈语气中带着高兴,说:“姐,我看到了。看到了你说我,还说了一些我们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我总是黏着你。”


    “是呀,那时候我去捡塑料瓶你还要跟在我身后,结果你掉河里了我又去捞。”


    “姐,别说了。”陈烈嗔她一句,“我都记不得了。”


    “怎么记不得了,那时候我给你梳着俩羊角辫,一晃一晃的,多可爱啊。”


    陈燃这边和陈烈说说笑笑,没注意到在客厅中坐着的喻兰舟,正在身后幽幽地着看她。


    下了舞台的陈燃黑色的长发向后梳着,在脑后用夹子夹起一半,落下及腰的长发。颈上还带着舞台妆的细闪粉,正在拨弄着玄关处摆着的绿植的枝叶。


    腰上从身后忽然伸来一双手,陈燃心一惊。


    她扭回头去,看见喻兰舟在用眼神跟她说“挂电话”。


    陈燃心颤着点头应。


    但又不能那么突兀地结束电话。


    陈烈说:“我还记得那时候你总是给我唱歌哄着我睡觉,今晚的那首mama就有那种感觉。”


    陈燃回答她:“确实是照着那时候的情绪写的。”


    喻兰舟挑开陈燃的衣服下摆,手伸上去,轻轻揉捏着,不知道是不是想揉捏出陈燃的喘息。


    陈燃咬牙克制住喘,把她的手按在原地,微摇了摇头,目光中有些乞求。


    喻兰舟却将她自己的左手虚捂在陈燃唇上,和上次在换衣间里一样。


    电话那端陈烈还在继续说着什么。


    陈燃微一撇头,平复好呼吸后打断陈烈说:“小烈,今晚我有点累,明天再打给你好吗,我先去洗澡。”


    “好,姐,那你先去吧,早点休息。”


    “好。”


    陈燃的“好”字刚一脱口,喻兰舟便封住了她的唇。


    陈燃看到电话确实是被挂断了之后,才放心地同她接吻。


    能感受到,喻兰舟今晚很不一样。


    像中间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今晚是喻兰舟第二次去看演唱会,和上一次看演出的感觉很不同。


    除了一些抒情曲外,大都是摇滚乐。


    陈燃的声音有红酒般的质感,摇摇晃晃的,长长的直发到胸口处,在舞台上由内到外逐渐放开自己的性格。


    在其她人随乐声歌声把场馆蹦了个几近崩塌时,喻兰舟这一角始终安静着,有些诡异。


    但表面的平静之下,喻兰舟的心绪在暗流涌动:


    舞台屏幕变幻画面上,陈燃的表情有时灵动娇俏,有时缠绵暧昧,有时则清烈如脱缰的马。


    声音嘹亮有力,高音稳稳支撑到high点。怒音也好好听。


    陈燃……给她唱的,好爽啊。


    再加上屈柏。


    屈柏。


    和那个人。


    “陈燃,我有没有说过我占有欲很强?”


    即使已经足够湿润,但喻兰舟还是盯着她,欲将自己的两根手指伸入陈燃口中。


    她声音低哑地问:“允许我这样做吗?”


    第53章  无人知晓


    “好。”-


    今晚喻兰舟的车先行离开前, 屈柏款款地走过来,敲了敲车窗。


    喻兰舟降下车窗。


    对方温婉笑着,语气却剑拔弩张, “喻指挥好福气。”


    喻兰舟挑眉不言,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屈柏继续说道:“身边有那么漂亮又那么爱你的人陪着。也是怪我, 犹豫了一阵儿, 就晚了。只是喻指挥, 护她那么紧做什么,怕人抢走?”


    陈燃对她,连一个拥抱也是虚虚的。


    喻兰舟不悦地望着屈柏。


    自己从来不需要去抢东西。


    如果一个东西需要用抢才能得到, 那她情愿不要。


    又听对方说:“如果当初是我就好了, 我把她带走, 现在是不是我和她都会很幸福。”


    屈柏的绯闻,无人不知。


    前前后后谈了几个小女友。每一任都认认真真地谈,在记者问到和女朋友的关系时也不会否认。每一任她都将对方捧到天上, 喂不少资源。但每一任大都是维持不到两年。


    屈柏最可以交出去的, 就是真心。


    如果陈燃喜欢的是屈柏的话。


    喻兰舟不敢去想象。


    喻兰舟有些恼,怎么有那么多自己可以去吃醋的人, 在升起车窗之前, 语气冷淡地说:“那你就试试,能不能带她走。”


    这一晚陈燃用身体给予。


    喻兰舟略带粗暴地索取。


    两个人都觉得, 有一些什么, 是可以通过这样做,去抓住的。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陈燃感到快感如海浪一般一股股袭退着她的防线。她如站在海浪之中那样。脚下细软的沙子也随流水波涛陷落。


    她逐渐站不稳。


    脑子仅存的意识提醒她:要拒绝。


    再不拒绝仿佛会死。


    手抵着喻兰舟的胸口, 说:“不要了。”


    喻兰舟仔细盯着她的表情,停下动作, 问:“要我停吗?”


    陈燃紧紧咬唇,思考一秒后摇头。


    喻兰舟觉得自己肮脏的欲望又在蠢蠢欲动。


    她把陈燃带到落地窗前,只关了一层轻纱的窗户透过来微亮的天光,窗外的树色模糊。


    陈燃在这样的天色下看清楚了喻兰舟的神情,像要吞吃了她一般的炽色。


    喻兰舟的身体紧紧贴合着陈燃的身体,在陈燃耳际轻声问:“喜欢谁?她在不在楼下?”


    陈燃因为她的动作而无法回答,怕溢出的会是些破碎的声音。


    对方又牵起陈燃的手,带着她虚指着楼下的某一处,在里面的另一手却沿着相反的方向游动,问她:“是在这儿,还是在这儿?”


    落地窗冰冷而真实的温度七零八散地渡到陈燃身上,灵魂和身体都到达高处,她落下泪,无法控制地从鼻尖溢出来声闷哼,身前身后气息潮湿。


    陈燃摇着头,眼角泛出雾气,“不是。不在楼下。”


    最爱的人此刻正在爱我。


    本该是快乐的事,但喻兰舟的眼睛隔着一层雾,让陈燃看不透她。


    于是便问:“喻老师,发生了什么是不是?”


    “是拥抱是吗,是那张照片对不对。”


    “喻老师,屈柏是前辈,她对我那样,我可能是没法躲的。”


    喻兰舟的语气里充满失望,向外撤离着,说:“就像你没法躲我这样?”


    陈燃安抚她:“不一样的,喻老师。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没有躲你。我不喜欢她。”


    答对了。


    喻兰舟把她从窗前带回到床上,温柔细致地吻着。


    陈燃重新回到安全之中。


    第二天下午和仇芳见面的第一眼,对方的手便朝陈燃领口伸去,问她:“脖子上怎么有伤?”


    陈燃下意识挡住对方的手,急忙从包里拿出镜子来,见到只是一处划伤才放下心来。


    是喻兰舟的指甲不小心划伤的。


    昨晚陈燃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浅浅的红痕,很快又消除,也是被对方弄的。


    过去喻兰舟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明显的地方留下痕迹。


    她向来有分寸。


    或者与其说是有分寸,但不如说是“讲究个体面”更贴切些。


    两个人之间,可以商量着来。但喻兰舟从来不会把这样隐秘的事情表现在外,被旁人知道。


    昨晚,是例外。


    或许是如喻兰舟所说,是占有欲。


    仇芳盯着陈燃的表情,也猜到了,带着微微的怒意问:“是不是喻兰舟?!她掐你了吗?”


    陈燃笑着答:“没有没有,别多想。”


    昨晚头脑昏沉沉又眩晕的陈燃察觉到可能是喻兰舟昏头的时候说的一句话:“宝贝。”


    自己的身体便化为绵软的细沙,一点点渗出海水来。


    这一点点爱,已值得我涌身-


    再过不久,就是新春了。


    陈烈在国外暂时不回来,喻兰舟便一直想着去看一下她。


    于是趁着春节前的这一段时间,飞去了波士顿。


    但回来时却不怎么高兴。


    因为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陈燃,尤其是现在关系挑明后,更为尴尬了些。


    餐桌上,喻兰舟主动挑着话题,笑着问陈烈:“前段时间放假了怎么不回去。”


    陈烈的叉子在餐盘上划过一瞬,发出刺耳揪心的声音。


    她缓了缓,反复思考了几遍,然后说:“您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去吗?”眼里的情绪即将决堤。


    就当是我最后一次,小小的僭越。


    以后,以后我一定闭口不提。


    陈烈的话很大胆,大胆到她在说出这句话时都有些心悸,觉得下一刻会被喻兰舟扇一巴掌。


    喻兰舟的面色一顿。


    她确实没想到陈烈会这样直白地质问她。


    忽然觉得自己来错了。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不可以吗?


    喻兰舟放下餐具,起身离开,没对陈烈说一句重话。毕竟,自己也确实不光彩,从陈烈那儿把陈燃给抢走了,所以陈烈对自己有埋怨,也是应该的。


    陈烈追上去,声音带着些急促的喘气,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不会这样说的。我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您别生气。”


    喻兰舟有些无力无奈,停下脚步,转回身正对着她,说:“我没生气,你情绪别激动。”


    陈烈的手垂下来。


    她果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回去,不然不会是这个反应。


    那就这样吧。


    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微微晃着,说:“后天我学校有演出,你能来看吗?”


    喻兰舟摸了摸她的头,神色温柔着,说:“好。”-


    陈燃收到了晏新雪的消息:【来和我见面。】


    她瞒下所有人去了晏新雪的住处,心底觉得有些难以言喻,遮遮掩掩的。


    晏新雪的房子很明亮,地板是哑光白,客厅中摆着的许多书架把原本宽阔的空间填满。


    晏新雪给她倒一杯茶搁在桌上,随意拿起桌上一本杂志,闲聊般说:“演唱会很好看。”


    “见面什么事情?”陈燃没有喝茶,单刀直入地问她。


    晏新雪看了看桌上未动的茶杯,笑了,说:“怎么?怕我在茶里下什么东西。放心,我虽然是小人,也卑劣,但这样明显的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不会做的。”


    陈燃依旧没喝。


    “行吧。”晏新雪搁下翘着的二郎腿,身子朝陈燃倾近些,问,“你对你妈妈,是怎样的印象?”


    陈燃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对方又为什么扯到自己妈妈。


    晏新雪的身子又靠到沙发上,读出陈燃在演唱会上唱过的歌曲的歌词:“茉莉一样。暖光一样。流水一样。”


    又说:“我这人,别的不行,全部的聪明都用在打听别人身上了。”


    晏新雪把几张陈旧的照片和两份报纸摆在桌上。


    有一张照片上是沙滩上凌乱摆放着的三双鞋子。


    而报纸的标题写得醒目:旷日海滩发生溺水事故,三口之家仅有女儿幸存。


    陈燃只看了一眼,便心痛地转过头去。


    霎那间涌出眼泪,眼睛也即刻变得通红,疑惑中带着痛恶,质问晏新雪:“什么意思?”


    晏新雪平淡的声音读着报纸的正文内容:“2009年6月15日下午,三名外地游客在旷日海滩落水。群众救起一名小女孩,另外两名成年男女下落不明。”


    陈燃的泪砸到腿上,晏新雪看不见。她不顾陈燃的泪光,拿起另一份报纸继续读着:“旷日海滩落水成年男女遗体已被打捞上岸。”


    “不要读了……”陈燃的声音委屈而羸弱,“为什么这样对我?”不是说喜欢我吗,不是说爱我吗?


    晏新雪停止朗读,她的食指捺在第一张照片上,抬头问陈燃:“要摊开看看吗?”


    陈燃知道剩余的那些照片会是什么,拼命摇着头。


    晏新雪收回手,说:“我这里还有一段影像。”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语气低到有些残忍,问陈燃:“暖光一样的人,会带着你赴死吗?”


    “陈燃,你确信,你是被你父母救起来的吗?脑海中的记忆没有经过任何的美化?”


    模糊的回忆如海水般涌灌到陈燃的脑里。


    有父亲对自己的踢骂,有母亲对自己的无视。


    接着是自己小小的哀求的声音:我不想死。


    陈燃捂着痛到要分裂开的头,所有的思想和声音都乱做一团,成为粗大而沉重的绳索栓在她的每个苟延残喘地跳动着的神经上。


    喻兰舟的声音和温度在这时出现在身侧,陈燃听到有人说“我想听你说你爱我”。


    她拒绝再去回想记忆。


    放下紧紧揪着头发的双手,泪水凝固在眼眶中不再落下,抬起头问晏新雪:“这算是第一次见面是吗?”


    晏新雪怔愣了一下,然后说:“是。”


    “结束了吗?”


    如果你的目的是看到我的痛苦的话。


    晏新雪说:“结束了。”


    陈燃起身时,对方又把一个U盘递给她,说:“这是那天下午的视频,看不看在你。”


    第54章  我也曾经想过这样杀了我自己


    陈燃开始失眠, 开始睡得极不安稳。


    心脏时刻都在作痛。


    喻兰舟在新年前从国外回来。


    陈燃的鼻子很敏感,从喻兰舟身上嗅出了属于别人的气息。


    她绝望地痛恨这样的敏感,表情也绝望。


    刚下飞机第一个来见的不是自己, 拥抱的也不是自己。


    喻兰舟见她沉着脸,淡笑着问:“这段时间去做了什么吗, 辛芯怎么没跟着你。”


    是想问她“怎么看起来这么累”的, 但词不达意了。


    “舟舟, 我还是想,有一点私人空间的。”因为疲惫和绝望,所以陈燃回答这句话时有气无力的。


    喻兰舟的面色一滞, 本来是关切一般问她, 可陈燃却少见的严肃。


    她闭上嘴, 没再说话。


    是啊,陈燃要是不说,她还以为陈燃整个人都是自己的呢, 所有的时间都是自己的呢。


    “对不起, 喻老师,”陈燃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紧忙来道着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


    喻兰舟眸子始终紧敛着,没有多余的神情给她。


    什么人。


    明明不久前还说会永远爱自己。还没过多久, 就这样对自己。


    多余的期待。


    陈燃慌张极了。


    不行, 这不行。


    她好怕失去喻兰舟。


    于是又对她撒了谎,身子倾过去哄着她说:“我的腰有一点点疼, 私下去找了个中医馆, 没让辛芯跟着,是怕你知道了。”


    就惩罚我吧, 惩罚我这样的人。


    果然,喻兰舟的神色立刻变得柔软,把她抱在怀里,问:“现在呢,还痛吗?”


    陈燃摇摇头,然后埋在喻兰舟颈窝蹭一蹭,声音轻轻的,说:“不痛了。”


    “我陪你再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之后也去过医院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的。”


    “真的没问题吗?”喻兰舟盯着她的神情确认,她发现自己真的是看不透陈燃,如果她撒谎的话,那自己一点也看不出来。


    陈燃浅笑了一下,认认真真地答:“真的。”


    表情上看不出些什么,喻兰舟又盯着她的身体打量,看到陈燃锁骨往下的位置有处红色,便问:“又起疹子了吗?”


    陈燃听说当皮肤上起疹子时,实则内脏上也早已起了疹子。


    听起来就好恶心。


    她又开始挠着自己的手臂和脖子。


    “不要抓。”喻兰舟控着她的手,问,“吃药了吗,发生什么了吗?”


    陈燃任凭着她扣住自己,微微笑着,说:“吃过了,没什么事。就是太想您了。”


    半真半假的话陈燃说得还不太熟练,重新转移着话题,说:“明天艺术馆有个画展,我想去看,你陪我去好不好。”


    陈燃连撒娇都要投其所好。


    陈燃不喜欢看画展。


    她喜欢喝酒,喜欢去KTV,喜欢和朋友一块儿去撸串。


    但最喜欢的,是喻兰舟。


    喻兰舟点头,说:“好。”


    陈燃的倒霉衰运在第二天下午如约而至。


    画展的廊道里,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人正抬着头欣赏着一幅画作。


    窈窕立着,五官精致美丽,狐狸眼,


    是晏新雪。


    陈燃扯着喻兰舟的袖子,不让她继续往前走。


    “怎么了?”喻兰舟盯着陈燃拉着自己的手问。


    陈燃抬起脸,往晏新雪站着的方向扬一扬,小声地说:“晏新雪。”


    喻兰舟眯着眼,打量着那人。纵使隔着有些距离,但喻兰舟却好像是又闻到了对方身上带着的一股陈腐的气息,不像新雪,像埋藏在地下的棺材。


    喻兰舟很不喜欢。


    晏新雪感受到了什么似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笑容,朝这边走来。


    陈燃偎在喻兰舟耳侧,说:“我去,你不动,好不好。”


    喻兰舟站定了,点点头,看着陈燃朝晏新雪走过去。


    她不知道陈燃和对方说了什么,只知道晏新雪看着陈燃的眼神柔柔的,很是亲密。


    两个人的头离得越来越近,说话的时间有点长。


    喻兰舟敲了敲垂下的右手食指,说:“陈燃,过来。”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场馆中很是突兀。


    陈燃的心在不受控制地逐渐下沉。


    喻兰舟刚才那句“陈燃过来”,像在唤一只狗。


    像在唤乐乐。


    她抬起头,目光犹豫,确认一次。


    喻兰舟定定看着她,不发一言。


    轻视。又是轻视。


    喻兰舟眼神,是在争一个所有物。


    太轻了。


    自己太轻了。


    轻到像一粒灰尘。


    不,不是,不是灰尘,是滚到地上的垃圾袋。


    她确定自己是装饰,是配件。


    是喻兰舟胸口上戴着的胸针,是她的耳饰。


    晏新雪不喜欢自己,喻兰舟也不喜欢自己。


    生命是由无数个失望组成的。


    陈燃屈服。


    但在向喻兰舟走过去时,每走一步,心上涌出的一颗眼泪就在跟自己说:


    这不是对的。


    这不是对的。


    见她走过去,喻兰舟眼里好像有得意有欣慰有炫耀,是胜利者的眼神。


    陈燃觉得,她跟看着家里的乐乐叼回飞盘时的表情没什么差别。


    陈燃不想被这样对待。


    她也想被人好好爱着,问一句自己喜不喜欢。


    问一句自己高不高兴。


    问一句自己是否感觉是平等的。


    本质上,喻兰舟对待自己的方式还是没有变,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依旧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过去,陈燃能说服自己,因为是自己爱她,所以受着。


    但现在,爱好像变得痛苦。


    痛苦极了。


    痛苦到陈燃又不想活了。


    晏新雪刚才问她:“视频看了吗?”


    陈燃看了。


    看到确实是自己自作多情。


    母亲没有救她,父亲没有救她。他们牵着陈燃往海的深处走去。


    他们肿胀成可怖的尸体。


    他们在夜晚跟陈燃说:跟我们走吧。


    陈燃跟他们说:“我不想死。”


    陈燃往岸上游去。


    但直到如今,她都没有如愿游到岸上。


    喻兰舟没有注意到陈燃的表情,她的目光放在逐渐朝她们走来的晏新雪身上。


    对方离她们两步远时,喻兰舟盯着她的脸,忽然产生了一股熟悉感,很莫名。


    晏新雪笑盈盈地来跟她打招呼,说:“喻老师,您好。”


    喻兰舟微一点头,随后搂着陈燃的腰和晏新雪擦肩而过,没有多余的话。


    陈燃的情绪不高,没过多久两个人就出来了。


    车内的灯光暗,喻兰舟好像并没有看见她的泪光。


    陈燃别过脸去,把头往衣服里缩了缩,小声说:“我睡一会儿。”


    “嗯。”


    到家后,陈燃一言不发地去了浴室。


    随后又推开喻兰舟卧室的门,喻兰舟正坐在书桌前打电话。


    陈燃走过去,坐到她腿上,搂着她的颈,吻她的锁骨。


    她身下什么都没穿,娇嫩的皮肤挨着喻兰舟的及膝半身裙。


    “我在工作。”喻兰舟的声音平静,在用仅存的耐心提醒她。


    陈燃不听,继续舔舐着喻兰舟颈上的痣,舌尖把那串檀木项链挑起又放下,放下又挑起。


    她化形成焦躁无比的兽。在无形的牢笼中左冲右突,却无济于事。


    喻兰舟的目光变冷。


    陈燃看着她变冷的目光,在手机备忘录里敲出几个字,“我想你占有我。”


    她在毁灭自己。


    “现在?”


    【现在。】


    陈燃扔下手机,眼神灼热地看着她,一手扶着喻兰舟的肩,另一只手的手指先行进入了她自己。


    像过去喻兰舟命令她做的那样。


    喻兰舟盯着,眸色变得深沉,挂断电话。


    陈燃抢过她的手机,把她的手机也扔到远一些的地方。


    喻兰舟拉开书桌的隐藏空间,从里面掏出一个指套。


    陈燃一只手拿过去,用嘴撕开包装,单手给喻兰舟戴上后,带着她一同进入。


    喻兰舟完全是被动的,任凭陈燃急促的呼吸,急促的动作。


    椅子上被弄湿后,陈燃望着一脸无措的喻兰舟,笑着问:“您喜欢我这个样子吗?”


    喻兰舟的唇紧紧抿着。


    陈燃问:“我想还到落地窗那里,可以吗?”


    深蓝色的窗帘只关上了一半。


    陈燃牵起喻兰舟的手,将赤裸的自己和衣冠楚楚的喻兰舟都带到明与暗的分界处,还要再问她:“要往右边再去点吗?”


    要再去往透明的那边吗?


    窗外好像起了滔天的昏暗海浪,她要被大海吞没了啊。


    身后好像也被雨水浪花打湿,陈燃趴扶在落地窗前,承受着或轻或重的沉闷撞击。


    喻兰舟依旧没有察觉到陈燃情绪的不对劲,她单手抬着陈燃的下颌,从身后问:“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喜欢这样。”不喜欢隐晦的事情被其她人察觉。


    陈燃的呼吸在落地窗上凝结了一团雾气。


    呼吸吹颤着她的发丝。


    她的脑海里充斥着浮肿的尸体,呛死的窒息感,和幼时被一次次的抛弃。


    精神是麻木的、痛苦的。


    身体却在这个时刻感受到幸福。


    喻兰舟咬在她右肩上,声音喑哑地追问她:“这是你要的吗?燃燃。”


    陈燃的身体还在抖着,牙齿紧紧咬着,颤声说:“您不是这样对我的吗?”


    不是在对陈烈的电话里这样对我,不是把我拉到落地窗前,不是把我当成一件战利品吗?


    话越界很深。


    理智在提醒陈燃:闭上嘴,这不是被包养的人该跟金主说的话。


    可她一点都控制不了了,她发疯地绝望,歇斯底里地绝望:“您有把我当人来对待吗?”


    陈燃的世界崩塌,她不能自洽了。


    此前她一直把自己当做是被爱着的小孩,是被父母用生命和爱托举而活下来的人。


    但晏新雪打醒自己:自己不是被爱着的,而是痛苦绝望的情绪下的存活,苟活。


    是一件不幸。


    妈妈早该把自己带走的。


    自己早就该不挣扎的。


    不挣扎现在就不会难受了。


    陈燃的眼里全是泪水,眼前的一切都是灰黑色的。


    喻兰舟也是灰黑色的。


    陈燃的声音颤抖的不行,明明知道不该说这些,可怎么也控制不住:“我知道,因为我爱你,所以一切都是错的。”


    “我主动是错的,我后退是错的。我有欲心是错的,我不去争取也是错的。”


    “您能刚回国就去和周教授见面,我却连和别人多说两句话也要被您唤回去。”


    喻兰舟听到陈燃那句“有把我当人来对待吗”时,眼里闪过一阵刺痛。


    她很想问一句“陈燃,我没有把你当人来对待吗”?


    跟喻听舟谈条件让你上综艺。看到视频里你鲜血淋漓地握着刀,搁置下正在谈的案子去救你。怕你想不开飞到临熙去找你,听到你发烧连夜出国去安慰你。


    如果没有把你当人,那我是跟谁上了床,被谁睡了?


    质问的话有很多,但看着陈燃疯狂流着泪的眼睛,喻兰舟的心有点疼。不是为自己,是为了眼前这个流着泪的人。


    喻兰舟哽咽着声,叹了一口气:


    再爱你一些也没什么。


    语气轻柔地向陈燃解释道:“我没有和她做什么。”


    “我也没有和她做什么!”陈燃的情绪没有随着喻兰舟解释的话而平复下来,反而更加激烈。


    她去打听了,周镜汀身边最近出现的那个女孩,都传开了。


    女孩本来是骄纵跋扈的小千金小公主,却被周镜汀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周镜汀把那个年轻女孩玩儿的跟狗一样。


    喻兰舟也把自己玩儿的跟狗一样。


    从这一点来说,喻兰舟和周镜汀两个人,还真的挺般配的。


    可是狗不想再叫了。


    她想被爱。


    她不想活了,但还是想被爱。


    第55章  深海之光


    喻兰舟因为陈燃的话而头一回去审视自己。


    她在要求陈燃给自己纯粹的爱, 而自己,却不能做到。


    她不得不承认,今天在面对着晏新雪时, 自己的反应过了头。


    但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燃燃。


    我也好怕你不再爱我了。


    因为你爱我,所以一切都是对的。


    她以为演唱会结束的那一晚同平常的情事没什么区别, 只是自己大胆了些。


    但事实上却不是这样。


    陈燃感受到了带着胁迫意味的羞辱。


    喻兰舟反思, 确实是做错了。


    “我知道了, 燃燃。”喻兰舟把她抱进怀里,用整个身躯的温度温暖着她,“我知道了。”


    对不起三个字还是有些难以开口。


    她的手沿着陈燃光裸的胳膊往下滑, 与她十指相扣, “先跟我回去。”回到温暖里去。


    陈燃哭到头脑整个在发涨, 脑海里不断传来尖锐的啸鸣,连喻兰舟的话也听不清了。


    直到对方吻去她的一颗颗泪,直到她满含怜惜地摩挲亲吻着她的唇, 气息是温润的, 直到她用柔软到极致的声音解释说:“我回国是去见了她,因为她又在喝酒, 喝到不省人事。我把她送到家里就离开了, 没发生什么,我们没有什么的。”


    “以后我去见她, 都先跟你说, 好不好。”


    喻兰舟的姿态低极了,她怕陈燃因为这件事就不爱她了。


    又吻在她耳侧, 说:“以后你也可以去问我做了什么, 问我去见了什么人,也可以占有我, 对我有占有欲,好吗?”


    陈燃曾和仇芳谈论过关于占有欲的问题。


    那时仇芳问她:“那你对她有占有欲吗?”


    陈燃笑着摇摇头,说:“占有欲是有钱人才能搞的东西。不信你瞧街上,那个穿拖鞋的男的,要是他冲过来说:陈燃你不要看别人,你只能是我的。你想想吧,该多恶心啊。我马上就会报警了。可对喻兰舟来说,我和那个男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我又怎么不会有自知之明。


    人不能有贪心。


    可如今,她的心贪得不得了了。


    吃醋和占有欲是不同的。吃醋是站在爱人的角度,想让对方来哄一哄自己,也是同对方的撒娇。


    但占有欲要更为强势些。它不去理会情感中细小的枝节,只需要去想“她是我的”这样的想法。


    现在喻兰舟对她说“你也可以对我有占有欲”,一通发疯换来了这样重的一句话,陈燃整个人轻飘飘的。


    她开始想:喻兰舟是在做什么?她为什么这样说?


    陈燃在自己的泪光中,看到喻兰舟眉心皱着,像是在忧伤着她的忧伤,悲愁着她的悲愁。


    直到喻兰舟丢出最后的重磅炸弹,陈燃的心彻底崩塌,随后又迅速在废弃的大楼上重建新生:


    喻兰舟眉眼低着,牵住陈燃的手挨着自己唇边,说:“我喜欢你。”


    “你先等等我,好不好。”


    等等我缓慢增长的喜欢,等等我难以去交付的心。


    喻兰舟的话很慢很慢,慢到陈燃傻傻盯着她的唇,把那两句话在眼中心中咀嚼了千万遍,才意识到,喻兰舟对她,说了喜欢。


    陈燃又笑又哭着,情绪更加汹涌起来,“我……我,喻老师。不是,舟舟。”


    心脏都蜷缩起来,手脚不知道该如何安放,始终对所听到的内容持着惊颤和怀疑,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是不是自己醒来后,喻兰舟就又会冷眼看着自己。


    陈燃把声音变成天空上轻柔的云朵,不可置信般说:“舟舟,你说什么?”


    喻兰舟没再重复那句喜欢,她换了句话,对陈燃说:“对不起。”


    “陈燃,我知道我错了,好吗。”


    说话的语气很温柔随和,是真的在道歉。


    陈燃知道,能听到她说那么一句已是不易。


    那么重要的一句话,喻兰舟说一次,就足够了。


    不对,陈燃记起来,是第二次了。


    这一次,陈燃确认。她一定是喜欢自己的。


    “舟舟,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陈燃的唇贴在她锁骨上,说,“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没事的。”喻兰舟紧紧搂着她,把她带倒在温暖的被子里,仔细盖着,又给她擦着泪。


    然后说:“乖,宝贝。”


    陈燃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说她喜欢自己。


    她跟自己道歉。


    她叫自己宝贝。


    真得到喻兰舟的喜欢的时候,陈燃又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啊。


    自己前面二十一年心脏的跳动,仿佛都是为了支撑自己到这一刻。


    因为自己是个承受倒霉的人,所以上天在此刻发现了她对于自己的疏漏,所以来疯狂弥补自己。


    陈燃的泪濡湿在喻兰舟瘦削的肩头,她一直轻拍着自己,一直啄吻着自己。


    此前自己对于幸福的想象还是太过于局限,太过于小心翼翼。


    陈燃的心很空,但又很满,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怎么办能让喻兰舟保持住这一点点的喜欢。


    轻轻喊:“兰舟。”


    喻兰舟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着,“嗯?”


    “你要我等你什么?”


    “等我再喜欢你一些。”等我再放心地把心交出去一些。


    “好。我会慢慢地等的。我不着急,你不要逼自己。”


    “嗯。”


    窗帘的一角依旧未被关严实,但月光是明亮的,心也是-


    春节期间,陈燃搬回了嘉园别墅。


    因为喻宅时刻会有喻家的人到访的几率。


    早晨喻兰舟从嘉园别墅离开去上班了,陈燃则是要等春节过后才开始准备下一站的巡演。


    此刻陈燃正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椅上晒太阳。


    师绮发消息喊她出来玩儿,她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喻兰舟才刚出门,她就好想她啊。


    客厅音响中播放着喻兰舟指挥的曲子,ipad里是关于喻兰舟的剪辑视频。


    网上这类视频差不多被她翻了个遍,不过好在是又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喻兰舟和她的视频。


    看得陈燃想给这些剪刀手打钱。


    我们女人就要靠看这些才能讨生活啊


    晚上喻兰舟回来的时候,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


    陈燃记忆深刻,是酒精过敏的反应。


    很不应该。


    她扶抱着喻兰舟有些摇晃的身体,问:“你出去吃饭了吗,喝酒了吗?”


    喻兰舟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倚靠在她身上,轻轻嗯了一句,依旧很娇。


    “和谁啊,喻总吗,喻老板吗?还是其她人。”


    “怎么不问周镜汀。”


    “因为你跟我说过,你如果去见她的话,会跟我说的。”


    喻兰舟笑了,手摸上陈燃的耳垂,说:“嗯,其她人。”


    陈燃也闻到了,身上确实是有一点点其她人的香水味。


    “为什么喝酒呀。”


    最初的喻兰舟该对这样事无巨细的问题感到厌烦的,可现在偏偏从胸腔里升出一股股的情愫来。


    她好像喜欢。


    喜欢陈燃围在她身前问来问去的这种感觉。


    “没有喝酒。”她回答。


    “没有喝酒脸怎么红了呀。”


    喻兰舟抬起双含着水汽的眼,眸子里有笑意,好像要引着陈燃往歪处想。


    毕竟之前几次的过敏,都是陈燃亲的。


    陈燃也想到了,瞪大了眼睛看她。心里有个小人在焦躁地跑来跑去,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被别人亲了吗?”


    “没有。”


    问不出个什么,陈燃把她扶到沙发上后,说:“吃药了吗?我去给你拿。”


    “没吃。”


    陈燃细微地叹了一声,笑笑,去给她准备药和水。


    喻兰舟吃药的样子好可爱,葱白的指尖捻起那一小粒药丸,张大嘴巴搁在舌头中后方的位置,喝一口水后,还要左右晃晃脑袋,腮帮子鼓着。


    见陈燃一直盯着她笑,喻兰舟把水杯递给她,眼角微垂,解释说:“怕药下不去,黏在舌头上太苦了。”


    “是个好方法。”陈燃走过去接过杯子,一边摩挲着她的背,问,“晚上吃好了吗,还需要吃点别的什么吗?”


    “不用了,晚上和容玉吃得很饱。”


    陈燃没有继续追问喻兰舟究竟跟谁去吃饭,喻兰舟便主动提及。


    陈燃轻缓地眨眨眼。


    嗯。


    喻兰舟真的挺招年下的。


    “她主动来找你了吗?”陈燃施行喻兰舟赋予她的吃醋权利。


    “嗯,说她没有怪我,又给我送了副手套。”


    “手套呢?”


    “搁车里了。”


    陈燃摩挲着喻兰舟的手背,轻抚过上面的一根根筋络、血管、白皙的皮肤,又问:“她怎么回家的?”


    你像接送我一样接送她吗?


    “我送的。”


    “那她有没有邀请你上去坐坐?”


    “有。”


    “嗯。”陈燃收回手,说,“我知道了。”


    “就问到这里吗?”喻兰舟抬眸问她。


    “就问到这里。”


    剩下的,陈燃打算用身体确认。


    她用柔软的手攀上喻兰舟的肩头,包裹着轻缓缓揉覆,凑在她耳旁,像是要吻上了一样呵气,“你刚才说,不饿的话,那……这个呢?”裹住她耳垂重重含咬。


    她问的是:情事呢?


    或者问的是,想吃陈燃吗。


    喻兰舟针织衫最下方的一颗扣子已被陈燃扯下,手指和手掌都有了从下方侵入的富余。


    喻兰舟在漂泊的海面上忽然被浪打翻,水反而灌满了舟的身躯。


    大海。茫然。孤寂消失。亮堂堂的月光。


    她随水一同沉默沉没,再也分不清自己是水,还是水是自己。


    而陈燃在乘舟用手指溯游探访的那一刻就更加确信,喻兰舟没有去找别人。


    她只有自己。


    她对自己试探了那么久,又怎么肯随便找一个什么人。


    喻兰舟的情人,只有一位名叫陈燃的女人。


    紧紧扣着她白皙的手腕,喻兰舟的手背皮肤上又留下了陈燃的痕迹。


    “喻兰舟。”


    “你是不是只有我。”


    她还想听见她亲口承认。


    喻兰舟又短暂地失了神,仿似没听到。


    直到攥着她泛红的脚踝,逼到她泛出潮涌,陈燃才肯放过她。


    自己的柔软撞在她胸口锁骨处,延续最后湿滑细腻的抵死缠绵。


    食指挑出喻兰舟胸前的项链,将链条用力勾向自己,指尖觉察到那链条在欲断不断之间。


    喻兰舟也因为这力而贴向自己。


    终究还是没扯断那项链。


    “我只有你了。”陈燃轻伏在她身上,微微叹着说。


    又贪婪地吻着喻兰舟的唇,直到所有都交融在一起,所有都不再清白干净,才放她入睡。


    月光下,陈燃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回头望望薄被之下露出肩膀沉稳睡着的喻兰舟,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之感。


    是她荒芜无光的二十一年人生里绝无仅有的,纤维一般细小,钻石一般珍贵的幸福。


    幸福感。


    她拿起纸和笔在月光下涂涂写写,二十分钟后,一段旋律和几句词诞生在今夜幸福的月光下:


    她,暗冬无限阳


    幸福仅存的解释。


    她,漆夜千万星。


    世间唯一的意义。


    半夜喻兰舟忽然醒来。


    敲了敲陈燃的门,“燃燃,我好饿啊。”


    她的神色还有些困顿,是在强撑着身体跟陈燃说话,腔调软得像春水,惹得陈燃一阵颤。


    她好吃这套,好爱这种时刻,会对她无意撒娇的喻兰舟。


    褪去了所有伪装和戒备的喻兰舟。


    “嗯——”陈燃感觉自己用了对待小孩子那样的语气问她,“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山西刀削面。”


    陈燃噗的一下没忍住,笑出声。


    “那么具体的吗。”


    陈燃于是从床上下来,用床头柜上放着的小皮筋扎住自己的头发。


    在经过靠在门框旁的喻兰舟时,亲了下她有些裸露的肩膀。


    先打开了手机软件搜索刀削面的材料和做法。


    走到冰箱前,一一比对。


    面粉,小葱,小青菜,西红柿,香菇,木耳。


    在喻兰舟等待的间隙,陈燃发给她一个链接,测MBTI的,说:“耐心做哦。”


    等待水开的间隙,陈燃又把脸埋在喻兰舟的颈窝,猛然呼吸着她。发丝垂在她颈窝,猜测着说:“舟舟,你是intj吧?”


    陈燃真的好想时时刻刻都呆在喻兰舟身边啊,她身上的气息,好温暖。可是自己目前还没有被允许在夜晚时睡在她身边。


    喻兰舟差不多快做完了题目,眉眼笑一笑,问:“为什么这样猜?”


    “我是按照自己的理想型来选的,理想型是intj。”


    喻兰舟按下提交键。心里想着:那自己可一定要是intj。


    结果出来后,喻兰舟唇角向上撇起。


    还挺准的。


    陈燃把头凑过去,看到结果后就顺势吻在了喻兰舟的侧脸上,“我就说吧。我的理想型,一定是你。”


    “你是什么?”


    “isfj。”


    喻兰舟又去搜索isfj是怎样的人。


    半小时后,陈燃看着吃着自己做的刀削面露出浅笑的喻兰舟,幻想到了两个人七八十岁时的生活。


    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喻兰舟:“所以你为什么会过敏?”


    “不知道。”喻兰舟低头避开陈燃的目光。


    “嗯。”陈燃装作淡然,继续假模假式的,笑着猜测道,“是容玉喝酒了,然后她偷亲了你,所以你不知道是不是。”


    喻兰舟也笑,“陈燃,不是每个人都是你的。”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大胆的,也不是每个人喻兰舟都允许靠近自己的。


    “那就是你自己偷偷抿了酒。”陈燃问出了很想问的那句,“舟舟,你是不是在引诱我。你还想让我吃醋。”


    这次喻兰舟点头,说:“嗯。”


    又好乖。


    陈燃心里的小人在掐着人中,想着:总觉得一个人乖,是不是没救了。


    因为要践行自己可以去对她吃醋,可以去占有她,所以有了今晚。


    喻兰舟实在有些,太惯着她了。


    幸福到这种程度,这可怎么办呀-


    晏新雪又发来消息:【第二次见面。】


    陈:【如果我不去呢】


    言而无信就言而无信了,靠近晏新雪,就是靠近痛苦。


    晏新雪给她发过去一些照片。


    同样的招数,只不过这次照片里的内容,是关于喻兰舟的。


    晏:【那这些喻兰舟忘记的过去,就会出现在她的邮箱里。】


    陈燃的眉头紧皱着看照片里的内容。


    又是顷刻间落下瀑流一般的泪来。


    这些东西比自己的记忆带来的冲击要更加汹涌些。


    汹涌沉重到陈燃的心撕裂般扯着,痛着,想去冲到照片里抱一抱那个小女孩。


    晏新雪给她发来语音,说:【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吗?‘如果你很爱喻兰舟的话,那么我确信,你一定也会很爱我’。”】


    第56章  第 56 章


    照片里, 大约八九岁的喻兰舟身上到处都是黑色烟灰的痕迹。她的左眼被一块白色毛巾捂着,毛巾依稀透出被点点血迹浸湿的红色。


    小女孩衣衫褴褛,身上只被一件临时披上的黑色外套裹着。


    一位警察阿姨抱着她, 她们身后是漫天的大火,身前是围截追堵的摄像机。


    喻兰舟露出来的那只眼睛中, 只剩下凄楚呆滞, 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的样子-


    陈燃的血液都透着凉意, 直接打电话问她:“这些是什么?”


    晏新雪的语气轻松:“我在平京。来平京见我。”


    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陈燃是一只惊惧的鸟,晏新雪的消息是拉满的弓。


    她即将被这弓射穿-


    晚上十一点,有车辆驶入别墅, 喻兰舟依旧回来得很晚。


    陈燃候在门前, 准备在喻兰舟进来时抱住对方。


    她的手里还拿着条纯白的围巾:羊绒线, 双股编织,用的心思比容玉只会多不会少。


    容玉送给喻兰舟的围巾,她并没有围上。


    那么陈燃觉得, 自己能不能是个例外。


    喻兰舟一进门, 脖子上被一件柔软的东西勾了一下,整个人朝前倾去, 被陈燃等候多时的怀抱拥住。


    围巾顺重力半垂下, 被陈燃拢在手心。


    喻兰舟低头看着脖子上多出来的东西,又抬手摸了摸, 再看向陈燃, 最后笑着问:“什么。”


    陈燃盯着她露出来的一小截白皙颈项,说:“围巾, 我织的, 送给你。”


    这样一件东西,是否能为你在冬天渡去一段温度呢。


    “花了多久?”喻兰舟下意识计量时间成本。


    “没多久。”断断续续三个月。


    喻兰舟仔细触摸着围巾的手感, 抬头看陈燃,说:“给我围好吧。”


    “嗯!”


    陈燃的手擦过喻兰舟的脖子,围巾仔细裹住她的脖子后,又细致为她整理好,刻意用围巾遮挡住檀木链。


    最后还按了按,触到缝隙中一片温软的肌肤。


    喻兰舟乖乖地被围住,黑色的长长卷发被一起窝在白色围巾下面。


    她低着头,下颌蹭了蹭围巾表面。看着很珍重的样子。


    陈燃认真地问她:“我能去你房里吗?”


    听起来是件暧昧的事情,但陈燃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好好看看她。


    睡在一间房里时才发现,对方会在灯前忙到很晚。在思考时用钢笔端顶着下颌,陈燃恍惚能透过她这个动作看到她的高中时期。


    察觉到炽热视线的喻兰舟自文件中抬头,“你先去睡吧,不要等我了。”


    陈燃走过去,依偎在她肩膀上,“舟舟。”


    呼出的热气令喻兰舟颤抖了一下,“嗯?”


    陈燃的手环过她的腰腹,问:“你每天大概会睡几个小时呀。”


    她睡得比自己晚,起得也比自己早许多,所以陈燃十分好奇。


    “有五个小时吗?”


    喻兰舟答:“差不多吧。”现在好很多了,过去陈燃不在时,往往要在半夜噩梦裹身般惊醒。


    陈燃注视着她的表情,忽然说:“我想求求你,求你一件事。”


    喻兰舟抬眉,淡淡笑着问:“怎么忽然想求一下我。”


    “你让我今晚和你待在一起好不好。”陈燃的语气可怜兮兮的,是真的在用求的方式和她对话,她想整夜都能抱着她,安慰她。


    “为什么?”喻兰舟有些惊讶,陈燃之前从来也没这种要求过,有些突然。


    以往有过几次温存后陈燃在她房里昏睡过去的情况,那时候喻兰舟总是轻悄悄起身去客房,她实在是不习惯睡觉时身边有人。


    “行吗?”陈燃只是一味地撒娇,乞求喻兰舟的心软。


    “嗯。”喻兰舟轻轻回复了一声,霎时间却又有些别扭,微微调整着有些起伏的呼吸。


    陈燃身上的香气是浅淡的,因为和自己住在一起,用一样的洗护用品,所以两个人的香气也像。


    浅浅渡到肺中,有些出于温柔的云朵间的晕眩,很令人着迷。


    所以尽管今晚有可能会睡不着,但也是值得的。


    喻兰舟从怀抱中撤开,说:“你先睡吧。”


    “好。”


    陈燃嘴上应,但依旧是趴在床沿上的姿势,用手垫着下巴偷偷看她。


    算了。


    喻兰舟拧紧钢笔,缓步走到床边,对陈燃温柔道:“往里面去去。”


    陈燃立马抱着枕头往里睡,扭回身应了一声:“好!”


    喻兰舟刚一躺下,就立马被抱住,紧紧的,很有安全感。


    仅仅是拥抱着的姿势,陈燃就已万分满足,她用拇指指腹抚摸喻兰舟的左眼轮廓,眼神中带着迷恋和疼惜。


    “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喻兰舟笑着拿开她的手,“睡吧。”


    “好。”陈燃侧身向她,用被子掩住自己的脸部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半阖着,依旧在偷偷看。


    “别看了。”喻兰舟反手捂上她的眼睛,掌心下眼皮跳动了几下,鲜活得像一颗温润的心脏。


    陈燃用眼睛蹭了蹭她的掌心,闭上双眼,“好。”


    月亮又移过窗棂一格时,陈燃才真正睡去,但梦中并不安稳。


    一直清醒着的喻兰舟见她眉头紧锁着,接着是身体的抽动,最后竟有些委屈般小声抽噎着。


    喻兰舟对从噩梦中惊醒的经历习以为常,知道在这个时候,该有一个人把自己温柔唤醒。


    于是她便轻轻摸着陈燃的后背,把她喊醒,“燃燃,怎么了?”


    陈燃从阴暗的混沌中惊醒,脸颊上喻兰舟的手带着些温度给她拂去眼泪。


    “做噩梦了吗?”


    “嗯。”陈燃的嗓子哭过一样的软糯,扑进喻兰舟怀里,头在她身前蹭着。


    她梦见了白天所见到的那些喻兰舟小时候的照片。


    “没事,没事。”喻兰舟用极慢的语速安慰着,“我在呢。”


    “嗯……”陈燃紧紧攥着她的衣服一角。


    舟舟,你不要害怕。


    我也在呢。


    第二天清晨,陈燃早早起床,昨晚她自从醒来后就一直没有再睡着了,她知道喻兰舟也是。


    自己害她一夜都没有睡好。


    整理好后便去给喻兰舟做早餐。


    只要是两人见面的时刻,陈燃总要为她做几次饭的。


    每次看着喻兰舟一口口咽下自己的劳动成果,都超有满足感。


    喻兰舟不喜欢煎蛋,也不喜欢蛋黄,水煮蛋也要煮得不留溏心,然后再把蛋黄挑出来。


    七点钟时,喻兰舟坐在餐桌前。


    陈燃把早餐蛋摆到她面前,又耐心细致地在面包片上涂好黄油,递给正低头浏览着新闻的喻兰舟,对方没抬头便接了过去,自然而然。


    饭后,陈燃同往常一样陪着她去医院。


    她一直等在门外,见喻兰舟出来时脸色平静,忙上去问:“怎么样?”


    “比以前好多了,”喻兰舟转动右手手腕,笑着说,“差不多是以前的七成?”


    右手的颤抖更多是生理性因素,外界引起压迫的心理诱因微微解除,辅之以药物,近来便恢复了许多。


    陈燃轻轻摸上去,目光中担忧未去。


    “医生说再过段时间,能恢复个差不多的。反正现在又没有演出,没事的。”见到对方比自己还深的忧虑,喻兰舟安慰,又伸出左手刮了下陈燃的鼻梁,“所以别皱鼻子了。”


    “嗯~”陈燃又抬起喻兰舟的手,用鼻尖触一触她手背的皮肤,抬头时满脸温柔。


    “我去公司了,司机送你回去,晚上见。”


    “嗯,晚上见。”


    等晚上喻兰舟回来时,陈燃坐在沙发上出神,连她回来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有些不寻常。


    “在等我?”喻兰舟弯下腰,从身后抱着她,两人的手在陈燃小腹处交叠。


    陈燃曾在一些影视剧中看过这样的抱姿,每次都感觉,好温暖,现实中,也正是这样。


    喻兰舟的唇蹭一蹭她的耳朵,陈燃颤抖。


    “嗯。”


    “怎么魂不守舍的?”


    “哦,在想编曲,有点陷进去了。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喻兰舟起身,拍一拍她的肩,“吃饭吧。”


    陈燃随她起身。


    餐桌上,喻兰舟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又到了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啊。”比平常吃得更少了些。


    喻兰舟放下筷子,双手搁在身前,说:“需要跟你说一下,周六有一场晚宴,宴会上可能会和周镜汀见一次面。”


    “好。我知道啦。”陈燃温柔应,又开玩笑说,“那天我刚好拍完商务从平京回来,你跟她说话,不要离她太近哦,我鼻子很灵的。”


    喻兰舟居然真的乖巧点头应,又问:“一米?”


    陈燃忍不了了,倾身凑过去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下,“不这样就行。”


    喻兰舟点点头,笑着说:“好:”-


    飞往平京过安检时,陈燃忘记提前跟工作人员说明自己身体内有钢钉,仪器响个不停。


    陈燃回神,眼皮垂着,说:“对不起,我做过手术,腰上有钢钉。”以往从来不会忘记跟工作人员说的事情。


    安检员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用手持金属探测仪进行局部检查前说:“麻烦您再摘一下戒指吧,需要检查一下。”


    陈燃把戒指摘下。


    拍完商务的当天,陈燃回到平京别墅。


    因为自己总在杭临待着,所以这里一直是冷冷清清的。


    辛芯临走前,陈燃递给她一张卡,对她说:“我想休息一天,明天你不用过来,去逛逛街,给家人买点东西都可以。”


    “不用了,一切已经包含在薪水里了。”


    “拿着,一直陪着我飞来飞去的,挺累的。”


    “不累的,这是我的工作。”


    “没多少钱,拿着。”陈燃脸色有些白,离开喻兰舟,又做了噩梦。一整晚都在梦。


    辛芯依旧犹豫。


    陈燃无奈笑着说,“手抬得有点累。”


    “谢谢。”


    “没什么,你先回吧。”


    “好。”


    晏新雪定的见面时间是上午10点,一切都是最明亮的时刻。


    陈燃认真裹好自己,从手机上叫车去她家里。


    依旧是明亮的空间,陈朽的气息。


    一进门晏新雪便朝陈燃走过来,离她离得非常近,在她身旁嗅了嗅,说:“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陈燃皱起眉,退了退。每次离晏新雪稍近一些,都会觉得有些压抑。


    落座时,她在桌子上见到了晏新雪曾发给她的那些照片。


    晏新雪饮起一盏茶,抬眸幽幽地说:“陈燃,我忘记提醒你了,从上次到现在,或许是你最后的幸福时光。”


    “要听吗?”晏新雪的语意低徊,透着得意一般,“她跟你一样,是不被父母爱着的人。”


    第57章  第 57 章


    喻兰舟曾叫明兰舟。


    当年喻寄枝看上了一个家世平凡的男人, 拒绝了父母为她选定的人,下嫁给明昌容。网上关于明昌容的资料不多,仅有的几张照片中也能看出这个男人年轻时的英俊。


    两人结婚后, 明家在喻寄枝的经营下,从名不见经传的中产阶级, 一跃成为科技界的翘楚。


    两人婚后第二年, 生下了明兰舟。


    婚后第六年, 明听州出生。


    再之后,明昌容出轨了一个带着女儿一起生活的女人。


    喻寄枝提出离婚,明昌容一直不答应。


    正逢喻寄枝母亲病危, 喻家召回喻寄枝, 喻寄枝便随后一心扑在事业上。


    而此时明昌容沉迷投资, 离了喻寄枝的明家已势危。


    他终于松口,同意离婚,而离婚的条件之一就是明兰舟要归他抚养, 理由是他舍不得这个孩子。


    喻寄枝明白, 自己现下并不能拿出来令明昌容满意的数字,为了尽早摆脱这个苦海, 便答应了把明兰舟留在明昌容身边。


    但明昌容事后却又反悔, 不愿离婚,痛哭流涕地称不愿与她分开。


    自回到喻家后, 喻寄枝一边与那几位虎视眈眈的叔伯斗, 一边抚养着喻听州。


    明昌容反复纠缠几次,喻寄枝无暇应对, 便不再理他。


    所以对与明昌容生活在一起的明兰舟, 也鲜少有时间顾及了。


    被三番两次以抚养费为借口要钱后,喻寄枝与明昌容谈判, 要求明兰舟回到自己这里。


    明昌容狮子大开口,喻寄枝也正是亟待稳固地位的时候,两人就金额方面始终未能达成一致,前前后后拖了一年多。


    以致于明昌容带着孱弱的明兰舟来要钱时,她看着瘦弱的女儿,有些陌生。明兰舟看她,也怯生生的。


    再一次见面时,明昌容没了耐心,暴露出本性,直接当着喻寄枝的面殴打明兰舟。


    喻寄枝面上无动于衷。


    明兰舟一开始对父亲的殴打行为还会有反抗和逃避,躲藏时带着伤痕的手臂露出。


    直到她看见喻寄枝竟然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容平和,便也不再躲藏和反抗了。


    为了让明昌容看见自己对明兰舟的狠心,为了说明他不再能威胁到她,喻寄枝转身离开,没再回头,只淡淡说:“既然谈不拢,那就不用再谈了。随你怎么处理她,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


    明昌容失了智,快步跟上去抓住喻寄枝的头发殴打她。


    明兰舟冲过去,把明昌容从楼梯上推下去,慌乱中自己也被他带了下去。


    楼梯不高,但醒来后的明兰舟看到喻寄枝头上有伤,还以为是母亲保护了她,还去关心母亲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过多久,喻寄枝靠着收集的明兰舟遭遇到家暴的照片,离了婚,夺得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改了姓喻。


    “要是只到这里,还不算什么,毕竟在喻寄枝无力自保的情况下,用这样的手段去获取自己自由也无可厚非。但还有一件事。”


    “你知道她眼睛里的那颗红色的痣吗?喻寄枝一直不喜欢。为什么呢?”


    晏新雪又展开另外一件往事——


    “离了婚之后,明昌容被债务逼到走入绝境,铤而走险同别人一起去实施绑架,绑架对象,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成功了。喻兰舟被囚禁的时候,因为喻寄枝没有及时接电话,绑匪按着喻兰舟的头往地上磕。当时她戴着眼镜,后来镜片扎进她的左眼球,巩膜裂伤,视网膜脱离。”


    “所以即使那颗痣是后来自然生长的,于身体没什么害处,喻寄枝也提心吊胆着,担心哪一天喻兰舟就想起来了。”


    “在谈判时,明昌容开出天价,喻寄枝尚未在集团中站稳脚步,所以依旧宝贵赎金。她报了警,惹怒了他,为了泄愤,他便在喻兰舟背后捅了一刀,血流不止。”


    陈燃从听到喻兰舟不再反抗时便开始流泪,到此时,已哭得全无形象。


    晏新雪递给她纸,问:“要缓一缓吗?”毕竟眼前的人看起来,椎心泣血的样子像是要昏厥。


    “到这里都不能接受的话,那再往后,你要怎么办呢。”她轻轻叹着。


    “你怎么知道的?还了解得这么详细?”光是承受那些画面的想象,就已经使陈燃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真的在喻兰舟身上发生过。


    “是明昌容死前的妄语,正好有闲人有心去听了。他死前一直在狱中叫嚷着,喻寄枝要杀他。一个记者费了一番周折得到这些信息,而我,更是花了许多心血和金钱得到这些,所以你要怎么赔我?”


    晏新雪说话的语气又变得有些轻忽,在幻镜中一般,使陈燃走了神。


    望着陈燃失空的眼神,晏新雪伸手在她眼前晃晃,说:“不信?”


    陈燃依旧沉默落着泪,不应她。


    晏新雪早有准备,打开桌上的另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些当年绑架案的登报和现场照片,还有当时喻兰舟的两项手术记录。


    “后来喻寄枝确实把所有的经历都全部封锁和销毁,但总有不透风的墙。你眼前所见的这些东西的价值是……”晏新雪的目光流转打量着这套房子,“这一套房子,外加我的其它的全部资产吧。”


    “对了,你应该摸过她后背上那道伤疤,一把匕首的宽度,入刀不深,但差点要了她的命。”


    喻兰舟后背上的疤痕,恐怕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知晓,陈燃不得不正视晏新雪所讲的事情可能是真相这样一件事实。


    她问:“伤口不深的话,为什么会要命呢?”


    “你不知道?”晏新雪没有想到,陈燃竟然连这样重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你对她,可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她出言嘲讽,“陈燃,你在这段关系里,究竟充当什么?”


    陈燃被问得无措,脑子因前面的冲击而停止运转。


    没有回话,晏新雪便自顾自给出答案:“她有凝血障碍,命金贵着呢。每月15号,固定去医院的日子,不是吗?虽然是轻症,但依旧需要定时去注射凝血因子,情况好的话是用药物控制。”


    陈燃愣住了,在一起前徐婉的警告浮在眼前:不能让喻老师受到一点伤,一丁点儿都不行。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喻兰舟偶尔会十分排斥她的接近,或许是怕身上注射的痕迹被发现。


    “她对你瞒下这个,看来是根本没打算过和你长久啊。”


    在明昌容的口述中,他曾让喻寄枝去听喻兰舟的血液滴落的声音。


    “啪嗒,啪嗒,啪嗒……”此刻晏新雪张开手比着动作,口中的拟声词化为鲜血,坠落到地上。


    让陈燃身临其境,肝脏均欲毁天灭地般的疼痛。


    “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她的生命也一点点地流逝,直到最后警方的到来。经历手术台上的九死一生后,受到巨大惊吓的九岁女孩被送往国外,一方面是脑海的自御机制,另一方面是喻寄枝请的专家的催眠,所以如今的喻兰舟,才会遗忘掉那些过去,才会好好地活着。”


    “后来喻寄枝给喻听州改了名,把‘州’换成了‘舟’,把属于喻兰舟的小名给了喻听舟,就是怕喻兰舟想起来。”


    晏新雪又重新推给她一份文件:“这是喻寄枝带喻兰舟去国外治疗的记录的复印件。”


    陈燃看着,直到眼睛里重新被泪水填溢,落到纸页上,一层层往下汹涌地洇湿那厚厚的纸张。


    晏新雪笑了,眼睛像新月一般,说:“所以之前我提及你痛苦的过去,是为了让你体会一下,喻兰舟在面对被封印起来的痛苦记忆时,会是怎样的。”


    “陈燃,我是在拿这些东西威胁你,离开她。”


    “当然,仅仅凭这些,或许还不够沉重。我只是先让你有一个心理准备,如果这些足够让你到我身边来,那我也不必再把另外一些事说给你听了,免得你做噩梦。”


    陈燃的声音颤弱,“她的苦痛,是你的筹码吗?”


    “不能是吗?”晏新雪笑着,轻挑了下眉。有一些资料在风的吹动下散落到地上,她先去关了窗户,然后躬着身去捡拾,期间偶尔咳嗽两声。


    收拾完后,晏新雪重新坐回沙发上,说:“你可以权衡一下,她过去的痛苦,和你离开的痛苦相比,孰轻孰重。


    “当然,喻指挥的承受力可能会比你好很多,你可以赌一下。”


    能不能承受?


    自己的痛苦记忆能被喻兰舟治愈。


    那自己的存在,又能否治愈喻兰舟呢。


    “为什么是我?”陈燃发问,她的心脏被利爪紧紧揪着,撕裂,划破。


    “凑巧罢了,我凑巧喜欢上了你,而我又凑巧,命不久矣。又或者,谁让喻兰舟太有钱了呢,”晏新雪身体微微向后,姿态放松地躺在沙发上,继续说着,“我曾去找过喻寄枝来以此威胁,但很遗憾,她没有上我的当。”


    “陈燃,你要上我的当吗?”


    她的声音,如十八楼地狱的恶鬼-


    陈燃的大衣外套又落下了,晏新雪想拨去电话提醒她先别走时,发现她的手机也在大衣口袋里。


    晏新雪去摸手机的时候,摸到了一枚戒指。内圈刻着YLZ三个字母。


    没有任何犹豫,她直接把戒指藏进自己衣服内兜,随后追上陈燃,把衣服递给她,“怎么那么爱落下衣服啊,辛德瑞拉的大衣?”


    陈燃没理她。


    “不说句谢谢吗?”


    陈燃依旧闷声往车上走,尽管离开之前已经去洗手间整理了一番,但眼泪在冬日的风中还是几欲凝结成冰。


    回杭临的行程中再次过安检时,失魂落魄的陈燃才意识到左手中指上的空空荡荡。


    她慌张地喃喃:“戒指,戒指丢了。”


    她苍白着脸和手,回过头来对辛芯说:“辛芯,帮我找戒指。”


    第58章  第 58 章


    平京那么大, 要到哪里去找那么小的戒指。回溯了一路,到最后又回到别墅中去找。


    陈燃把别墅里里外外翻了三遍,没找到戒指, 却在角落里翻出了一份合同。


    是关于她和喻兰舟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的。


    陈燃细致比对着,那几页无条件赠与合同, 资源和条件不比包养的合同条件差。


    兰舟, 这是什么呢?


    她记起当初被捂在心口处的纸页, 依稀留着刚印刷出来的温度。


    需要去问一问喻兰舟。


    除晏新雪的家外,所有去过的地方都找遍了,不得已, 她打电话去询问晏新雪。


    “戒指?就是第一次见面时你向我示威般的那枚是吗?我没有看到唉。”


    已在杭临的晏新雪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一旁, 捋着袖子写下一幅毛笔字, 边说:“不要怀疑我哦,我拿我自己的性命发誓,我没拿。不过确实有可能是落在我家了, 我给你找找。”


    下笔的手和说谎的声音都十分稳健。


    “好, 如果找到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寄给我,我把地址发给你, 麻烦你了。”这一次陈燃嘴唇嗫嚅着, 艰难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温温柔柔的回答, 晏新雪笑着问, “上一次落下围巾,这一次也落下大衣和有可能的戒指, 陈燃, 你真的对我没意吗?”


    陈燃的眼神涣散,不说话。


    挂断电话后, 辛芯在一旁举着手机颤颤巍巍道:“喻总要见您,得尽快回杭临了。”


    这一次,是在喻寄枝的宅邸见的面,陈燃一路走掠过风景,心里在想着喻寄枝过去的所作所为。


    见面后,她对待喻寄枝的动作和语气颇为不善。


    喻寄枝抬眉,“上次见面,起码还会维持一些该有的礼节,怎么这次反而像个蛮人?”


    “有什么事吗?”


    喻寄枝被她毫不修饰的话冒犯到,她自椅中起身,倚着手杖,说:“只有一件事,离开她。”


    “凭什么?”


    “凭你不配。”


    陈燃的心被锐利的箭刺穿。


    “不配”这个词,她似乎已经听过好多次了。


    又听喻寄枝说:“从一个小明星到现在这个位置,兰舟没有亏待你。你想从她身上得到了,也早就得到。所以就趁现在,退出吧。”


    “不退。”陈燃骨子里的倔和叛逆在此刻站立,喻寄枝根本没资格跟自己说这些话。


    “你要等到被抛弃才醒悟吗?陈燃,我是她母亲,知道她所有的心思。你应该也知道,她是在逼我同意她和周镜汀。她是从十七岁就开始喜欢周镜汀的,到如今,你算算,有多少天了?”


    “我看她们在宴会上有说有笑,倒也般配。而你,”喻寄枝冷哼一声,眼神上下扫着打量着陈燃,“你的头发染成那个低俗的粉色,才更像你。”


    “所以她的目的达到了吗?”


    “什么?”


    “如果我离开她的话,你会允许她和周镜汀在一起吗?”


    “至少会比和你在一起更能令我接受一些。”


    陈燃笑着,问:“为什么,因为我贫穷的出身?因为我骨子里贪财的血液?还是您担心她跟我在一起,会落得和您一样的下场?”


    不过脑子的话,陈燃又说了。


    她本以为喻寄枝会勃然大怒,但并没有。


    对方只是浅淡笑了笑,转而问她另外一个话题:“你在监狱时,因为什么而受到处分?”


    “打架斗殴自残自伤你都犯了。”


    “去看过精神科吗?”


    脚下步伐一问一迫近。


    陈燃没丝毫后退,目光与她相持,说:“喻总,我没疯,也没病。好好的站在这里呢,不需要去看精神科。”


    喻寄枝那双带着冷意的眼盯住她,说:“坐牢的事,是自己捅出来的吧,要死要活的样子,你说你没疯没病?”


    看到陈燃的瞳孔颤了颤,喻寄枝明白,陈燃确实在喻兰舟身上用了心机。


    “我问你,如果兰舟两次没去救你,你就不活了吗?”


    “你这种精神状态,我要怎么放心她跟你在一起?你如果真爱她的话,又怎么会不择手段地欺骗她。怎么敢,跟她在一起?”


    “我的话明确放在这里,我会考虑同意她和周镜汀在一起。因为周镜汀至少不是像你一样,是依附于兰舟而生的菟丝花。”


    “所以你可以选择一个时机,演一出分手拿钱的戏,退出了。”


    陈燃的目光变冷,她的声音是起伏翻涌的海浪,讽着一般讥问喻寄枝:“您真的这样爱她吗?如果是的话,能拿出多少钱来呢?一千万,两千万,还是更多?”-


    回程路上,坐在后座的陈燃朝窗外看去时,傍晚的绿荫之下,喻兰舟的那辆古斯特正从右边道路汇过来,主驾驶上正是喻兰舟。


    在街头相遇,是不是一种缘分?


    以往分别过后再见喻兰舟的第一眼,陈燃总是无比地欣喜。


    但从平京回来后见到她的第一眼,陈燃眼前率先浮现出的是喻兰舟的那些照片和晏新雪所描述的文字。


    她难以把那些经历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无法想象她曾经受过那些苦难。


    陈燃降下车窗,指挥着辛芯往古斯特旁并去。


    两车并排时,陈燃准备好笑容,挥着双臂,试图引起喻兰舟的注意。


    对方却似没看见一般,径直加速离开了。


    陈燃低头给她发去消息:【舟舟,我回来啦。刚才在路上看见你啦。你是要去哪里吗?我做好饭在家里等你哦。】


    一直到晚上十点都没有得到回复。


    晚上十一点钟时,喻兰舟到家,陈燃紧忙去迎她。


    从见到她开始,陈燃的整颗心脏都开始发疼发酸。


    喻兰舟的神色有些疲惫的样子,脸色也是苍白的,眼神朦胧迷离。


    让陈燃好想好好疼疼她,把她捧在手心里,搁在心尖,永不使她跌落。


    喻兰舟低头时,陈燃刻意地缩回手,因为她怕被喻兰舟发现自己手上仓促买来的同个款式的新戒指有问题,怕被发现去见了晏新雪。


    正要如往常一样弯腰为她换下鞋时,被对方止住动作。


    “怎么啦?”陈燃抬眸,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她问,眼眶里有一汩努力掩饰下而未落下的泪。


    “没事。”喻兰舟不与她对视,换好鞋后自顾自朝里走着。


    “你吃饭了吗?”陈燃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问。


    喻兰舟回身,声音倦怠地说:“我有点累,今晚先别来找我。”


    “哦。好。我知道啦。”陈燃乖巧地应,目送着喻兰舟往浴室走去。


    把桌子上的饭菜撤下后,陈燃随后回到房里,但依旧竖着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没能听太清。


    一个小时后,喻兰舟给她发消息:【来另外一间客房】


    陈燃心一惊。


    进门后,喻兰舟指了下一面玻璃展柜,问她:“陈燃,这间房里的这个柜子,你动了吗?”


    声音又是冷的。


    陈燃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和晏新雪见面的事情被她知道了,所以她不理自己。


    下一瞬,她知道了答案。


    不是因为这个。


    见她不回答,喻兰舟没有更多的耐心,直接不耐烦地问她:“这里摆着的一件木雕哪儿去了?”


    陈燃想起来了,那里确实摆放过一件小船式样的木雕,她曾好奇地拿起来看过,木雕的边缘被磨得很细致平整,握在手中滑润润的。


    如果喻兰舟那么在意的话,那它肯定是出自一个很重要的人之手。


    现在它丢了,喻兰舟是在向她问罪。


    陈燃小声地答:“我不知道……”


    “这个房间除了你还会有鬼用吗?”喻兰舟的语气阴恻恻的,像是冷嘲热讽,“还是你想说在我家十多年的佣人会不知道不能碰我的东西?”


    什么时候会用到这间客房呢?


    在陈燃对喻兰舟十分渴望的时候。渴望到把隔壁房间整张床单打湿的时候,会用到。


    陈燃的脸色有些难堪,她试图解释:“舟舟,我没有拿那件木雕,我只是拿起来看了一下,就又放回去了。”


    “那可真是见了鬼了陈燃。”语气带给陈燃揶揄讽刺的感觉。


    恍惚间,陈燃忽然想起来什么。自己曾收拾过这间屋子。会不会,会不会是自己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放错位置,扔了呢。


    见陈燃在回想的样子,喻兰舟眯着双眼,问她:“想起来了吗?”


    “我确实收拾过这间房间……”陈燃语滞,缓了缓声音,说,“我会找到的。”


    “找不到呢?”喻兰舟语气冷肃地咄咄逼问。


    “找不到我再给你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可以吗?我保证会一模一样的。”陈燃乞求。


    喻兰舟忽然笑了,摇了摇头,看了看陈燃垂在身侧的左手,又盯着她,嘲弄般发问:“你以为你是谁?”


    空气在凝固。


    那件木雕出自谁之手已经很明显了。


    而木雕圆润的触感,有两种解释,一个是周镜汀很细致地打磨过,不难看出珍视之意;还有一个解释,是喻兰舟曾把它握在手心里摩挲过许多次。


    又或者,二者皆是。


    她们才是最心意相同之人。


    她们才是最相配之人。


    回程路上,陈燃一直在计算,从十七岁到三十六岁,是6935天。


    而自己,只在喻兰舟身边不到三百天。


    那是喻兰舟喜欢了快20年的人。


    喜欢的时间快要和自己的人生一样漫长了。


    果然,白月光就是白月光。


    更何况是没死没病家里人还能同意在一起的白月光。


    “对不起。”陈燃道歉,但心中总有些难过,一整天都在弥散的泪意在此刻倾泻,“我错了,喻老师。我以后不到这间房里来了,也不会再乱碰你的东西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就这一回,我再也不会犯了。”


    喻兰舟不理会她的示弱和道歉,反而逼问:“哭什么?跟我在一起委屈你了,是吗?”


    “没有,”陈燃摇头,哽咽着说,“从来都不是委屈,我不委屈。”


    喻兰舟抬手勾着她的下颌,双眼紧盯着她,警告道:“不准哭。”


    陈燃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脸憋到通红。


    喻兰舟松开手,“连呼吸都不会了?”


    陈燃细微地喘气。


    喻兰舟看着陈燃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的样子,问:“在我身边那么压抑吗?”


    “不是。”陈燃没忍住抽噎。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在哭呀。”喻兰舟浅笑着,故意恶劣地问她,“委屈?”


    她还没说自己被晏新雪挑衅到眼前的事情,陈燃倒先委屈上了。


    下午时,公司前台打电话称有一位姓晏的小姐要见自己。


    喻兰舟当时正在忙,没顾上理会。


    但晏新雪又借人之口转达,称“有一件重要的东西要还给她”。


    喻兰舟便允了她上来。


    进门后,晏新雪十分熟络的样子,自顾自走到落地窗前,再回转着身,对喻兰舟道:“好久不见。”


    喻兰舟没与她寒暄客套,直接问:“什么东西?”


    晏新雪没回答,反而是双手抱臂打量着喻兰舟办公室里一幅书法作品,问:“这幅字是您写的吗?‘行云流水’,写起来也行云流水一样。”


    “没有事情就请回吧。”


    听到这话的晏新雪也不恼,笑着说:“我坐下说可以吧。”


    秘书送来茶水,喻兰舟点头,同晏新雪一起坐到沙发上。


    在她靠近时,喻兰舟又闻到了那股诡异的香气,再一抬头,晏新雪那张动过刀子的脸就凑到眼前,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喻兰舟手上的戒指。


    喻兰舟坐正身子,同她拉开些距离,“说吧。”


    晏新雪表情玩味,然后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掏出一件首饰盒,说:“是一枚戒指,内圈刻着你名字的戒指。陈燃落下的。”


    喻兰舟这才下意识往回收着自己戴着戒指的左手。


    晏新雪却不给她掩饰的机会:“看起来,和您现在手上戴的这枚,是一对呢。”


    喻兰舟把手背到身后,面色阴沉。


    多讽刺啊。


    陈燃去平京的第二天早晨,喻兰舟从首饰台里选饰品,看到陈燃送给她的礼物被安放在一旁,其中那枚戒指,只被自己戴了一个晚上。


    那枚的戒指内壁,什么都没有,但陈燃自己所戴的,里面有YLZ三个字母。


    像是在说:你是自由的,而我,是你的。


    生日那晚,喻兰舟看着月光下睡过去的陈燃,温暖的心潮一阵阵浮涌。


    喻兰舟忽然觉得,那么多东西,不戴浪费了。


    浪费陈燃对她的心意。


    于是便挑了那枚对戒戴上,没再摘下。


    是想用戴戒指这个举动告诉陈燃,自己更爱她了一些。


    所以她情愿被陈燃的戒指束住,情愿在被手下员工的眼神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打量着这颗戒指时,对她们微笑着回应。


    情愿在参加有周镜汀和喻寄枝在的晚宴上戴上它。


    就像一则宣告一般:我也爱她。


    喻兰舟甚至还期待过,等陈燃回来后,看到自己手上戴着的戒指,会是怎样的一种欣喜。


    可现在,说是去平京拍商务的陈燃,每天给自己发消息说很爱自己的陈燃,瞒着自己偷偷去和晏新雪见了面,甚至还摘下了那枚在自己面前一直戴着的戒指。


    所以刻着YLZ三个字母的戒指像喻兰舟的耻辱一般,被摆在眼前。


    喻兰舟藏起左手,整理好表情,缓声对晏新雪说:“是我的,谢谢你的送回。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没有,就是想问一下,她还没回来吗?”晏新雪看穿了喻兰舟的掩饰,于是摆着手,笑着说,“您可千万不要误会啊,我们只是聊了会儿天。她是洗手的时候把戒指摘下来了,走得匆忙,我打她电话打不通,估计是在飞机上,刚好我也要回杭临,就顺路带过来了,您千万别介意。”


    “知道了,请回吧。”喻兰舟没再客气,直接下了逐客令。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孱弱地被人羞辱,却无法回击。


    所以今晚,她没有再去问陈燃“为什么又去见晏新雪”。


    过去陈燃指责自己下了飞机第一件事是去看周镜汀,那她呢,借工作之名,不也是去见了一个自己极为在意的人吗?


    以前读到小说中主人公产生误会的时刻,喻兰舟也会疑惑:为什么不说开?


    现在她明白了。


    该道的歉道过了。教不会的也不教了。


    她绝口不提占有欲和她目前所能交出去的那些仅有的喜欢和爱。


    不提就没有。不提就毁灭吧。


    这一次,喻兰舟闭嘴。


    她问陈燃:“又在委屈什么?”


    “那么委屈的话,今晚就搬出去吧,别再联系我了。”


    陈燃的心脏停滞,人也像是久久未能从喻兰舟话的含义中脱离出来般呆滞。


    片刻后,才张口艰难地说:“不,不要,喻老师。我不要搬出去,不要让我搬出去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喻兰舟出言讽刺:“放心,合同上明确写着,如果是甲方提前终止的话,钱不会要回来的。收拾东西吧。”


    喻兰舟知道自己在做一件称得上“疯”的事,她不敢赌陈燃究竟对她有多少真心,所以选择用尖言利语来推开她。


    果然,从陈燃的表情来判断,这些话割伤了她。


    穿着单薄睡衣的人立在那里,泪落得无声而汹涌。


    片刻后,陈燃问她:“你是因为木雕而生气还是因为别的而生气?”


    第59章  第 59 章


    她心里混乱极了, 但还残存着一丝希望,觉得喻兰舟是因为她去见了晏新雪而生气。


    她想先问一问,至少问一问喻兰舟为什么改变了主意而不用那份更为正式的合约。


    是不是因为那时候就喜欢自己。


    万一她爱自己呢。


    很爱呢。


    “很”这个程度副词她甚至不敢用来修饰喻兰舟两次。


    喻兰舟回问她:“还能因什么而生气?”


    “因为我去见别人。”


    喻兰舟被说中了。但她拒绝承认。


    她说:“你不配。”


    陈燃早就领教过喻兰舟的嘴毒, 在这样的时刻勉力使自己撑下去,执拗地问:“那您为什么拟了两份合约?您完全可以不和我上床的, 只做表面功夫, 周教授也会受不了, 向你投降的,不是吗。”


    两份合约的区别在于发生关系和不发生关系。


    喻兰舟正欲答些什么,脖子上的檀木项链忽然断裂。


    珠子四处滚落。


    陈燃蹲下身, 一颗一颗地拾起。


    有一些珠子滚到不好拿出来的角落里, 陈燃便跪着腿去找。


    喻兰舟忽然有些心酸。从一开始, 陈燃对她,好像就是这样一副极力表现,极力讨好的样子。


    “你出去, 我现在不想见到你。”她极力忍耐着。


    因低头的姿势, 陈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缓慢的阻塞,她说:“可我想见到你, 我想一直见到你。”


    晏新雪玩味的表情犹浮现在眼前。


    喻兰舟逐渐分不清真假了。


    她听到自己在凭抗拒被爱的本能说:“滚出去。”


    陈燃把已捡拾到的珠子握在掌心, 站起身来,说:“我要听到答案。”


    如果喻兰舟当真对自己没任何一点点的爱的话, 那她就这样放弃, 也不算错过。


    喻兰舟冷笑,“你真的要我说吗?”


    “要。”陈燃凝住泪, 在水光模糊的眼中, 执拗地看向喻兰舟。


    “因为你是我可以随意对待的人。”


    陈燃一直梗着的头飞快地扭过去。


    世界随即响起一阵嚣鸣。


    应该哭的呀,应该继续流泪的呀。


    可这一次, 陈燃再没有一滴眼泪落下来。


    “还要继续说吗?”


    陈燃缓了缓身子,把檀木珠搁在桌子上,说:“不用了。”


    因为自己是廉价而又轻浮的人。


    因为自己是不顾一切地贴上去的人。


    因为自己是不值得被爱的人。


    她知道了。


    但很快,她的心变得有些野。


    她想变为一个绑架犯,捂住周镜汀的口,拖到黑色的车上,给她灌下只能爱喻兰舟的药水。


    舟舟,你不要伤心。


    舟舟。


    我会让你得到她的,尽我所能。


    喻兰舟的手在掌心内攥出血痕。


    为什么伤人的话自己说出去时也这么难过呢。


    像是有什么重重碾压过五脏六腑,有一种名叫“后悔”的情绪蔓延了整个心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件木雕的确重要,甚至算得上是定情信物一般了。


    那是十七岁时,周镜汀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时候周镜汀书包里常装着平刀和砂纸,做废了好几块儿木料,才成功。


    做成的第一个,被喻寄枝给扔了。


    喻兰舟哭着对周镜汀讲时,对方又重新做了一个。


    做第二个时,周镜汀手上留了一道指节长的疤痕。


    所以刚开始回到家里时,喻兰舟还算得上能忍耐,但当看到那个展台位置空空如也时,心还是空了一下。


    于是开始不受控地找个由头跟陈燃发火。


    但眼下,比起木雕的丢失,喻兰舟的心,更多的是因为陈燃的反应而沉重起来、悲伤起来。


    她意识到,陈燃这次,是真的要离开她了。


    心脏开始抽痛,牵连到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寸筋络、每一滴血。


    她听见陈燃低低的声音说:“木雕的事,是我做错了。但可能,也确实弥补不了了,对不起。我今晚先离开,您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收拾东西。今晚我不会去嘉园别墅的,您放心,不会碰到您其它的东西。”


    关上门前,陈燃低着眉,对她温柔道:“喻老师,照顾好自己,不要受伤。晚安。”


    陈燃很少对别人说晚安,因为过去在网上看到过一个俗气一点的说法,“晚安”即wanan。


    woainiaini。


    “再见。”


    我爱你。


    陈燃在酒店的房里一夜未眠。


    在喻宅没能流出的泪一整晚都在流泻。


    既在为喻兰舟,也在为自己。


    昨天她问喻寄枝,“能拿出来多少钱”。


    她差一点就要替喻兰舟去质问对方了。


    陈燃的声音变哑,头隐隐约约痛着,照镜子时,左眼眶里恍然出现块红色的血块。


    和喻兰舟眼里那颗痣的位置一样。


    她望向镜中的人,不明所以地笑了下。


    喻兰舟那句“因为你是我可以随意对待的人”说得没什么不正确的,陈燃从一开始给自己的定位也是这样的,但如今,为什么会被这样一句话刺痛呢。


    因为心存了不该有的幻想和希望,所以会失望绝望。


    她在喻兰舟去公司后,才去到喻宅。


    搬家是件耗精力的事情,但自己在喻宅,并没留下多少东西。


    她的目光触及到喻兰舟书房柜子上的一排排奖杯,然后缓慢地抬手,将自己的奖杯从喻兰舟的奖杯旁拿走。


    那天她在金声奖颁奖典礼上说:“感谢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回来后还撒娇问喻兰舟:能不能把自己的奖杯跟她的放在一起。


    现在,陈燃轻轻摸了摸喻兰舟的奖杯,金色的,精致而华丽的。


    冰冷,耀眼,绝非自己所能企及。


    但她依旧轻声说:“谢谢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把喻宅里属于自己的痕迹完全清除后,陈燃在喻兰舟的书桌上留下一个从寺庙中求得的香囊。


    那天她从晏新雪家出来,打电话给屈柏:“屈老师,你知道平京哪里求愿比较灵吗?”


    她记得屈柏信这些。


    “求什么愿?”屈柏的声音低着。


    “一个人的健康无忧。”


    在西直寺的山幽水明处,陈燃裹着围巾,戴着帽子和手套,端正跪在人来人往的大殿前。


    她求助于满天神佛。


    她闭上双眼,在心内呢喃:“求求您让她平安顺遂,我愿意用二十年寿命来换。求求您了,答应我吧,和我做一笔交易吧。”


    “不不,”陈燃想到了什么,开始反悔,“我忽然有一些贪心了。十五年,十五年好不好。用我十五年的寿命换她健康。”


    她希望用这十五年弥补她和喻兰舟之间的年龄差距。


    她不知道神佛应不应,但她会一遍一遍求,到千遍万遍,到哪怕其中有一次,如此渴求的愿望被听到。


    重新回到酒店后的陈燃,全世界好像都空寂,都失了颜色。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了。


    预定好的结局提前来临时,自己果然是无措的。


    没有什么要去说的,没有什么要去做的。


    一个人在酒店发了长久的呆后,微信电话突兀地响起,是仇芳。


    刚一接通,仇芳家狗狗就冒在屏幕里面。


    “在干嘛?”仇芳问。


    “睡觉。”


    “眼怎么肿了,等等……”仇芳定睛,“眼里怎么有个血块啊,怎么不去看看啊,你在哪儿啊。”


    “酒店。”


    “一个人吗?”


    “嗯。”


    “……吵架了?”


    “不是。”


    “行了,”仇芳把小狗往一旁抱着,起身去换衣服,神色认真地说,“地址。”


    “什么?”


    “酒店地址,我现在去。”仇芳隔着屏幕锤她,“没人管你你这个小可怜要怎么办啊。”


    仇芳进门时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问:“吃饭了吗?我给你买了些吃的。”


    “吃过了。”


    陈燃察觉不到胃的空虚,不想吃任何东西,所以撒谎。


    仇芳把食物搁到桌子上,坐到她跟前,问:“能说吗?”


    目光下意识从陈燃的眼睛离开,里面的血红看起来有些骇人。


    陈燃摇摇头,没有什么好倾诉的。


    喻兰舟的遭际不能说。


    她从喻兰舟那儿离开的事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或许从得知喻兰舟喜欢的是周镜汀那样的人时,陈燃就该时刻提醒自己。


    自己是和周镜汀是完全不同的人,所以喻兰舟的取向也不会跨度那样大。


    “严重吗?”


    陈燃点头。


    严重。严重到距离事情发生的第二十个小时,陈燃依旧在回想当时的情景,是怎么就到了这一步的呢。


    “她不理你了?”


    “嗯。”陈燃点头。


    仇芳捋起袖子,反手叉着腰,说:“不是,她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比你还幼稚啊。动不动就不理人。”


    陈燃摇头,说:“不是幼稚。”


    是她不爱我。


    一点点爱都没有过。


    “先别想了,把衣服穿好,我先去陪你去看眼睛。”仇芳把陈燃从沙发上拉起来,语速飞快地说,“不想成为瞎子就跟我走。”


    “芳芳,”陈燃拍着她的手,说,“没什么大事的,以前这种情况不也是出现过的吗?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仇芳想起来,上一次也是这样,喻兰舟对陈燃冷暴力。


    弄得陈燃每个星期都往杭临跑,让人把车停在喻宅旁边,自己在车上等着。等喻兰舟的车过的时候,紧忙下车眼巴巴地看她一眼。所以有段时间陈燃的眼睛里有了同现在一样的血块,但没现在这么严重。


    仇芳不管,她今天非得把陈燃弄医院去,找到陈燃的外套给她披上,又给她戴好帽子和围巾,边戴边咕哝:“我就不明白了,她到底哪里好了,哪里值得你爱了。”


    “就凭你长这样,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她就仗着你对她的喜欢欺负你。”


    “年纪那么大还不知道疼人。”


    陈燃听到这句话才终于有点反应:“她年纪不大。”


    “好好好,”仇芳对陈燃无语了,“年纪不大,和你最最最般配了。”


    不般配。


    陈燃心内一个声音小声说道。


    到医院做了检查后,医生说目前来看没什么大碍,需要再进一步观察血块是否增大、眼睛是否出现其它不适症状。


    重新回酒店后,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仇芳给她准备敷眼睛的冰块。


    陈燃拦下她:“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能处理的。你路上慢一点。”


    本来不该“赶”仇芳走的,至少应该问一问“要不要在这里住下”,但转念一想,无论是住同一间房还是另开一间房,仇芳都免不了要为她操心一夜。


    “这就要赶我走了哦。”


    “不是……”陈燃勉强笑着,说,“不用担心,我不是离开她,就不活了的。”


    “跟我回家住吗?没有想我妈妈做的饭吗?”


    “以后肯定去。但现在,芳芳,我心里有点乱,我想先静一下。”


    “好,”仇芳点头,“我明白了。”


    “谢谢。”


    “谢你个头啊。”仇芳嗔她,“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想去做些什么吗?我陪你。”


    “嗯,好。”陈燃应着,“我想好告诉你。”


    仇芳离开后,陈燃依旧是整夜难眠。


    怕仇芳担心,第二天上午陈燃给她发消息:【我今天去排练室,有些东西要调整一下。不用担心我。】


    进到排练室内,陈燃打开音响,随便播放起歌曲。


    每个音符都是区别于之前的嘈杂混乱。


    从来没有这样过。


    连音乐都让陈燃觉得厌恶,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她冲出房门,在洗手间内止不住地干呕着,眼眶溢出生理性的泪。


    她没地方可去,重新进入录音室,把音乐关了,枯坐着。


    屋外光线变暗时,给晏新雪发去消息:【她不要我了。】


    没收到任何回复。陈燃也不知道自己想收到怎样的回复,出于怎样的目的给她发这样一条消息。


    她不要我了,所以你不要把东西给她看。


    她不要我了,所以你不要再去招惹她?


    陈燃蜷在沙发上,身体依旧没任何睡意。


    清晨时,缩在角落里,惨淡的白色天光爬上她苍白的指尖。


    辛芯给她发消息问:【陈老师,你和喻老师……怎么了?】


    傍晚时,又收到了一条消息,竟然是徐婉,她说:【陈老师,木雕找到了,佣人打扫的时候挪了位置,之后忘记归位了。】


    陈燃紧攥着手机,片刻后打字回复:【好。那就好。】那自己也不至于再愧疚。


    徐婉又发:【您已经……两天没有给她发消息了是吗。友情提醒您一句,再过8个小时,合同就自动解除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掌握这一年的关系的,其实是陈燃。


    她只需要退后一步,喻兰舟就再也不会联系她。


    她与喻兰舟也就断开了。


    但这次,是喻兰舟说的,不要她再联系她。


    或许陈燃依旧可以像以前一样,不顾一切地伏低示弱撒娇,不择手段地重新回到她身边。


    可这次,陈燃不想这样做了,所以没再同往常一样每天都给喻兰舟发去消息,一天未断。


    她要去上晏新雪的当。


    她要站在一个奉献者的角度,成全喻兰舟的十九年,六千九百三十五天。


    她明白,没有喻兰舟的意思,徐婉是不会给她发这样的消息的。


    但因为木雕丢了就对自己说“滚出去”,因为发现木雕不是自己扔的,就用合同压自己回去。


    舟舟,你怎么会这样呢?


    陈燃也不禁怀疑了。


    手机快没电了,陈燃把手机覆下,没再回复。


    窗外晚霞绮丽,把她身上和心内所有的颜色都夺取。


    天一黑透,她就彻底失去了时间。


    屋外有人在拍门。


    陈燃想动,但身上又没有力气。


    她看到仇芳和苏平安走了进来,想对她们笑笑,眼前却逐渐变黑暗。


    陈燃在短暂的梦境中梦见自己成为了喻兰舟。


    无数的摄影机涌向她,话语成为冰雹,聚光灯成为团绕的荆棘,喻寄枝的不予理会是直刺心脏的利剑。


    她手上像抓了什么东西一般醒来,醒来空空。


    背后浸出一身汗,陈燃的心急遽跳着,从床上坐起身,森凉的液体从手背的针管进入到她的身体里。


    苏平安守在一旁,见她醒了,端起杯温水,问:“渴吗?要喝点水吗?”


    陈燃摇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抓住苏平安的手问:“我睡了多久?”


    苏平安抬腕看表,“两个小时。”


    “几点了?”


    “晚上九点二十。”


    还有不到三个小时,陈燃松开抓住对方的手,微喘了口气,又问:“芳芳呢?”


    “回去了。”


    “有看见我的手机吗?”


    苏平安把在床头充电的手机递给她。


    陈燃拿到后解开锁,晏新雪发来消息,她没有看,按灭手机,又抬头对苏平安说:“谢谢,这里我自己一个人可以,你先回去休息吧。”


    又动了动手腕:“输的什么?”


    “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快结束了,我等你输完再离开。”


    “不用了,平安。”陈燃的语气低落,“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的。”


    “她值得你这样对她吗?”苏平安反问。


    陈燃抬眼看了她一下,随后扭过脸去,手无意识抠着床头柜上一角边缘。


    “我能问问吗?”


    陈燃沉默。


    苏平安明白了,她从来就没有在陈燃心里立足过。


    “我知道了。”她说,站起身来,“有需要,给我打电话,我一直在。”声音有丝哽咽。


    陈燃的心忽然被什么温柔的东西,击中了一下。


    不同于晏新雪对她的虚情假意,她能感受到,苏平安的真挚和会让自己予取予求的决心。


    她看向苏平安,毛衣外搭的白色衬衫有些皱褶,妆容也并不十分完美,淡色的唇衬得脸色疲惫。


    像是仓促之中的赶来。


    陈燃辛酸地移开视线。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爱而不得。


    “谢谢。”


    “嗯。那我先走了,联系我。”


    苏平安平稳地应,转身正欲离开时,又听陈燃说,“平安,别喜欢我了。”


    苏平安的身形在原地凝结,许久,她微微侧头,没有回头看陈燃。


    陈燃盯着她的背影,接着说:“她喜欢那个人喜欢了十九年,我想,我喜欢她喜欢得会更为长久。”


    她对喻兰舟随便的一个动作都会心动到不行。


    喜欢她同自己闹小脾气,喜欢她眨眼睛时睫毛颤动的样子。


    喜欢她冷脸上自己的样子,也喜欢她失神的时刻。


    最喜欢,她成为自己生命的全部。


    苏平安终于开口:“我只是告诉你,我会一直在。无论是朋友的身份还是什么。”


    后面一句,她撒了谎。


    苏平安承认,她被陈燃的心吓到了。


    她可能无法做到像陈燃那样。


    但在当下,她愿意去试一试,用低劣的手段,得到陈燃这样真的,一颗爱恋的心。


    苏平安离开没多久,独特的铃声响起,是晏新雪的电话。


    陈燃按下接听键,说:“我想现在离开她。”


    “发生了什么?”


    “她以为我扔了周教授送给她的木雕,很生气。说提前结束合约。”


    “她没说些别的?”


    陈燃的声音轻淡,“没有。”


    “那你呢,怎么那么轻易就愿意离开她了?不是说很爱她吗?”


    “我于她而言,是可以随意对待的人,所以无关紧要无足轻重,我离开她,她也不会伤心的。”


    “我想结束了。”她有点累。


    “这不是你能选择的。”此刻,晏新雪是虐玩老鼠的猫,她用带着凉意的声音说,“陈燃,游戏还没开始呢。”


    第60章  第 60 章


    陈燃的手用力揪着惨白的床单, 问:“什么意思?”


    晏新雪问她:“她不爱你的话,你不爱她吗?不想等合约结束吗?你真的舍得,离开她吗?”


    陈燃质问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这是你人生中能和她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 你不想要长久一些吗?”晏新雪间或传来声咳,“我还可以等, 等你合同结束吧。放心, 我不会违约的。”


    她给陈燃一个如即将行刑的刽子手一般的最后宽容。


    陈燃确实还有好多事情没有为喻兰舟做。


    想给她烤小熊饼干, 想陪她一起去露营,一起去赏一场雪。


    还没有为她买一百束鲜花。


    在漫天飘的樱花中亲吻。


    她确实好想……跟她在一起。


    “仔细想一想吧,我不逼你。”晏新雪挂断电话。


    陈燃紧紧攥着被挂断的手机, 所有想法奔涌在一起, 交织腾跃, 头剧烈疼痛着。


    该怎么做呢?


    她发了好久的呆。


    仇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医院来的,手里拎着大包小包。


    进病房时她垂着头,慢腾腾地走进来, 把东西放下后, 对陈燃道歉,说:“你怪我吧。平安是我喊来的。我就是看不惯喻兰舟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就让她吃一下醋会怎样嘛。


    “她不会为我吃醋的。”


    手机震动一声。


    她再次收到徐婉的消息:【陈老师, 还有最后一小时。】


    徐婉传递过来的是喻兰舟最后的逼迫吗?


    陈燃叹息一声。


    仇芳看到她这副表情,问:“她发来的?”


    “不是。”陈燃摇头。喻兰舟极少主动给她发消息。


    “现在到哪一步了?快分手了吗?”仇芳小心眼儿地浅浅诅咒了一下这段恋情。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芳芳。”


    “需要先一个人待一会儿吗?医生说你大概后天可以出院, 你需要用到的东西我都给你拿过来了, 我明天再来?”


    “嗯,谢谢。芳芳。”陈燃一板一眼地道谢, 她发誓, 她会对芳芳好的,给她买许多个包, 再送她一把极好的贝斯。


    “嗯。不客气呢。”仇芳微微觑她一眼,也一板一眼地答。


    “我发现了,喻兰舟不光幼稚,还小气,怎么会有人一吵架连助理都收走的呀。”


    “就是,她好小气。”陈燃浅笑着,眼角溢出些泪意。


    病房门重新被关闭后,陈燃蒙紧被子,在黑暗和沉闷的空间中把自己逼到窒息。最后一小时,怎么想都好宝贵。


    即使喻兰舟那样说她,她还是舍不得。


    她好舍不得啊。


    好舍不得她啊。


    但她怕,她会越来越舍不得,到了真正分别的时候,原本就瘠薄孱弱的心又该被削去一层。


    剩下的这些天,是砒霜。


    最后一分钟,陈燃决定给自己一个饮鸩止渴的机会。


    也要看喻兰舟给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她眼睁睁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跳过0点,72h的时限已到。


    时间来到零点十分,零点二十。


    一分一秒的流逝都令陈燃的心起起又伏伏。


    零点二十三分,陈燃给她发:【喻老师】


    没头没尾。


    算作投降。


    但她故意迟到了。


    微信聊天界面没有冒出红色的感叹号。


    发完消息后,陈燃把手机放在远一点的位置。


    她知道,喻兰舟即使可能会回复,但也至少会隔几个小时,或许是更久。是几天,几个月。


    更或许,是从此就不再回复她了。


    她这样笃定着,所以竭力去控制着不去看手机。仿佛不看,结局就永远不会到来。


    以至于她发现喻兰舟在零点三十分给自己回复的消息时,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喻兰舟只回复了一个字:【嗯】


    她还愿意理自己。


    抱着手机的陈燃欣喜若狂地哭泣。


    不亚于一次重生。


    模糊的泪水中,陈燃回复消息的手都不稳,眼泪落到屏幕上,她小心翼翼地拂去。


    【对不起。】


    半小时后,喻兰舟重新回复:【没事。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没有问清楚就怪你。你现在在哪儿?回平京了吗?】


    陈:【没有,我还在杭临呢。】


    喻:【要见一面吗?我们谈谈。】


    陈燃从手机屏幕的反射中看见自己的样子,形容憔悴。


    不想让喻兰舟看见这样的自己,她犹豫着,沉默了片刻。


    没一会儿,喻兰舟发:【先睡吧,明天我让徐婉去接你。】


    陈:【好。】


    上午九点时,已经在车上的徐婉给陈燃发消息,问:【陈老师,我去接您,您现在在哪儿?】


    徐婉虽然是九点给陈燃发的消息,但却是在凌晨四点收到的喻兰舟的命令。


    喻兰舟很少会在半夜给自己发消息。


    所以听到消息音的徐婉几乎是惊醒一般,起身查看消息。


    最近几天,喻兰舟面上无波无澜,可守在她身边的徐婉最知道,她在这最后的期限,心内究竟是多么焦急地等待着。


    陈燃离开的第一晚,喻兰舟一夜未眠。


    徐婉去接她时先给她带了头痛药。


    下午喻听舟和喻兰舟在射击场在见面时,喻听舟被对方极为苍白的面色吓到。


    犹豫地问:“姐,你怎么了?公司要没了……?”


    她实在想不出来喻兰舟会因为什么而憔悴到这个样子。


    明明最近体检的结果一切良好啊,手腕也一直在稳健恢复中。


    喻兰舟懒得看她一眼,戴好耳机,抬枪射出第一颗子弹。


    片刻的嚣鸣后,喻听舟问起陈燃来:“对了,那小孩呢?怎么这两天没见,在嘉园?”


    她不是很黏人吗,以致上回自己到喻宅还扑了个空,甚至有两次约喻兰舟出去,对方都推说没空。


    看到喻兰舟朝自己看一眼,喻听舟明白了。


    她凑到姐姐跟前,揶揄地说:“闹别扭了呀。她不是一直很喜欢你很顺着你吗?”


    “你会在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偷偷跑去见另一个人吗?”喻兰舟抬眼,忍不住说出口。


    这是她始终无法理解的事情。


    当时她也想过,是不是晏新雪在说谎,但那天陈燃又问是不是“因为我去见别人而生气”,足以佐证,陈燃背着她去见晏新雪是事实。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跟自己说,有什么事要去见她,可陈燃偏偏瞒着她。


    喻听舟听过事情原委后,懒懒地笑着,问:“晏新雪就那样直接找到你?”


    “姐,别恋爱脑了成不成。感觉不到的爱就是不爱。”


    喻兰舟凝眉看她。


    感觉不到的爱就是不爱?


    那如果,她感受到了陈燃的爱,而陈燃却没有感受到呢?


    毕竟自己从未对她说过这个字眼。


    见喻兰舟有一刻的滞愣,脸上表情冷着,喻听舟以为她还在生气。


    “姐,要不要我在靶子上贴晏新雪的照片?”


    喻兰舟虚弱地对她:“滚。”


    第二天,徐婉听到喻兰舟问她,“我是不是应该去给她道歉?”


    喻兰舟的手里拿着个香囊,做工精致针脚细密,看上去便极为用心细致的香囊。


    是平京西直寺的开光宝物。


    与喻寄枝上次为她求的项链,同宗同源。


    第三天,喻兰舟说:“你帮我给她发消息。”


    她在这三天里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此前她从来没有想过陈燃会不给她发消息。


    因为之前哪怕自己生气,哪怕自己出言刺伤她,那个小孩依旧会贴上来,也不管是不是她的错,就跟自己道歉。


    始终爱人的心脏会动力枯竭吗?


    喻兰舟的思绪成一团乱麻。


    她发现自己难以想象失去陈燃后的生活。


    再不会有人在自己回家时围着自己问东问西,不会有人每日精心挑着话题给自己报备,给自己买整台的珠宝,眼睛亮亮地给自己唱生日歌,坐着红眼航班也要在间隙写歌给自己……


    这些,她都失去了。


    但她又不甘失去。


    所以她让徐婉旁敲侧击,以期陈燃能给自己发消息。


    发什么都好。


    只要她再主动来找自己一次,那这一次,自己一定会同她道歉,跟她好好说,说她并不是自己可以随意对待的人。


    一直到零点,消息窗口空空如也。


    喻兰舟的心脏被重重撞击。


    原来没有人会真的一直爱自己。


    喻兰舟接受了。


    直到静室里手机响起突兀的声音,她慌张地去查看,忽然意识到,她不能接受陈燃不理她。


    于是看着晚了二十三分钟到来的消息,她说没关系。


    或者说是——谢天谢地。


    喻兰舟庆幸。


    但手下只克制着,回复了一个“嗯”字-


    再次踏进喻宅,二楼的那间客房成了陈燃有创伤的屋子。


    路过时,她扭过脸,不敢去看一眼。


    陈燃眼里的血块已经小了很多,她站在书房门口,低着头,没有踏进去。


    喻兰舟不解地抬眸,然后缓缓开口,对她温柔道:“先坐吧。”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过去她与陈燃的关系飞速进展前,就有过在这样的情景中的谈话。


    与陈燃对上眼神时,她才发现对方眼里的血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吗?心脏被揪在一起般难受,喻兰舟定了定神,先问她:“眼睛怎么了?去看医生了吗?”


    陈燃答:“去看过了,没什么事情的,过几天就会消了。”


    “嗯。”喻兰舟坐到她对面,心腔一股酸软、无力,以及愧疚。


    身为过错较多一方,她先道歉:“我先说我想对你说的。”


    “对不起,那天对你说的那些话,不是我本意,也不是我本心。我是想说,在你面前,我可以真正地成为我自己,因为你会包容我,没有人会像你一样的包容我。”


    “当时你问我,有没有对你去见别人而生气。现在我的回答是,有。我以为我们已经约定好了,彼此在去见对方介意的人时,都会和对方说,但你没有提前跟我说。”


    陈燃皱着眉,急忙道歉:“对不起,喻老师。这件事的确是我做错了。我去见她,是为了争取一个角色的试镜,拿到慕鸣那个角色之后,我又去读了她其它的作品,当时宋玉如导演也在的。”


    “试镜?”喻兰舟用口齿捻过这两个字,有些疑惑。宋玉如……也在吗?


    “对不起,喻老师,我不该瞒着你。您能原谅我这一次吗?我只是,太想尽快站稳自己的地位了。因为是临时接到的邀请,所以就直接去了,本来想通过后就立马跟您说的。”


    喻兰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太强的占有欲了。


    她拿周镜汀做想象。


    如果是周镜汀去见了一个喜欢她的人的话,自己一定不会这么大动肝火。


    因为她知道周镜汀不会乱来。


    那陈燃呢?


    喻兰舟问自己,陈燃就一定会乱来吗?


    但是陈燃,你和晏新雪两个人,究竟是谁在说谎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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