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做梦
黎源本想探探是否真的有人跟踪宋文彩。
但宋文彩突然就转了风向,只说自己觉得黎源可疑,原本打着做药材的借口进京,怎么又变成小摊贩。
这点黎源确实不好解释。
反正两人都没半句真话,索性搁置一旁不再纠结。
黎源当务之急是要寻处安全的住处。
宋文彩这人不值得信赖。
他本想找个借口甩掉此人,但不知是不是被对方看出来。
“黎兄可是为租住房屋的事情烦恼,这眼见就要天黑,可寻到合适住处?”
黎源笑了笑,“京城客栈多得很,晚些便去寻一间。”
宋文彩笑得油腻,“那可不便宜,黎兄这不是进京做生意,怕是来有其他的事情?”
黎源很真挚,“自然是来游玩的,宋兄不知有种游玩方式叫WorkingHolidayVisa吗?”
宋文彩快瞪出瞳孔,“什么我,什么货,什么喂,你乱七八糟说什么?”
黎源想了想贾怀忽悠他的神态,“就是一种游玩方式,快没银钱时就找点事情做,等有点积蓄了继续游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现在便是如此……”
宋文彩真的想骂人,黎源给人的第一印象真的很好,仪表堂堂,潇洒不羁,颇有种话本里游侠的气质,不想是个坏蛋加神棍。
看着真诚老实,其实骨子里滑得很。
见黎源不上钩,他索性以退为进,“原来如此,我还说黎兄要是没地方住,我那里还有空房子租赁。”
宋文彩是珍珠父亲的人的可能性很小。
赵雾可是给黎源留下深刻印象。
有时候做噩梦都能梦见赵雾立在院子里,幽幽看过来的眼神。
哪里会像宋文彩跟他唇枪舌剑。
但这人确实怀有目的性。
不过他更相信自己的推测,这人放他入城是无意,后来发现有人找他,担心差事不保才又冒出来。
按常理,宋文彩找到他下一步应该将他交出去才对,似乎被自己给搅局。
还有宋文彩口中跟踪他的人,莫名其妙消失是不是因为已经确定自己的位置?
一时间饭桌间安静下来。
小食肆的生意很好,时不时就有人三五成群的进来。
饭菜的香味盈满不大的堂厅,五六张桌子很快就坐满。
再进来的客人一见人满了,就吆喝着朝下一间食肆走去,老板也不生气,很热情地招呼让他们下次早点。
黎源很快吃完饭放下筷子,“宋兄的屋子是整租还是单间?”
宋文彩眼睛一亮,有戏。
等他先把黎源骗进去,再跑去司狱所打小报告。
这笔烂账就怎么都不会算到他头上。
宋文彩喝着酒得意道,“小爷房子多得是,整租单间都可以。”
黎源笑得真诚,“在下囊中羞涩。”
宋文彩已经不相信他,“那黎兄不如随我去看看,再做决定?”
两人说好便去结账,宋文彩发现黎源倒是大方,率先结了银钱。
只是没有去前门取货担,而是拉着宋文彩从食肆的厨房后门溜走。
两人走的尽是分不清是人家院子还是毁坏的小道。
很是颠簸一番,再抬眼已经快从一条巷道里走出来。
宋文彩瞠目结舌看着黎源开辟出来的野路,他身为土著都不知道这里有条路,黎源这么个第一次进京的人到底是怎么知晓的?
他不会……
刚这样想,人就被黎源压在墙上,什么冰冰凉的东西压在宋文彩的脖颈里。
“对不住了,宋兄……”
说着冰冰凉的东西就朝着脖颈里按去。
宋文彩一声惨叫,“黎兄饶命!”
夕阳只剩最后一点余晖映着高墙,黎源的五官深邃,逼视过来的眼神有些变态,说出经典台词,“可是你知道的太多了呢!”
宋文彩早吓得腿软眼抖,眼泪不要钱地往外冒。
“我没有没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想把你骗进我家里,再再……再去举报你。”
果然如此。
黎源松开宋文彩。
“可惜你跟我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
宋文彩吓得差点瘫坐在地上,就听见黎源说,“我来京城找接头的人,若是被抓,你就是我要接头的人。”
见黎源自己都承认了,宋文彩哪里还不相信。
顿时嗷嗷哭起来,像个小孩子坐在地上扑腾,“那你真是害死我了,找你的都是司狱所的人,你逃不掉的。”
黎源不止一次听见司狱所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古代的衙门,但似乎不限于这些,更像后世的公安部门,但还兼具武警部队的职务。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找我?”
宋文彩擦眼泪,“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黎源走过来,宋文彩嗷嗷地后退。
黎源无奈地看着对方,“你好好帮我打掩护,等我事情了结后就离开京城。”
这自然是骗宋文彩的。
宋文彩半信半疑,但也没有退路,只好点头同意。
心里把黎源骂得半死。
等两人离开不多时,一道黑影落下。
捡起黎源临走前抛下的”“凶器”,昏暗的光影下,白瓷勺冰冰凉的触感很舒适。
唐末握着勺子比划手感,重复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黎源要是知晓跟着的人是唐末也就不费心思到处躲藏,这爷神出鬼没武艺高强,他不仅不躲,还主动献上双手,劳烦唐爷把他送到珍珠那里去。
也幸好他不知道,要是唐末知晓黎源这般无耻加厚脸皮,直接嘎了了事,也不用让世子劳神伤心。
宋文彩怎敢将黎源带到自己常去的住处。
好在去年他买了一处宅子,当时看着精致小巧一时意动买下来,后来去过一次觉得逼仄就空置下来,平日只遣了人过来打扫卫生。
屋子的环境远超出黎源的想象。
坊市环境也比原先那里好许多,倒不是说面积宽裕,而是不用好几家挤在一起,更难能可贵的,宋文彩的屋子还有前后院。
前院有七八个平方,后院只有四五个,但是有口水井。
一共两层,加起来是个四居室的屋子。
屋子整洁,但是没有烟火味,确实像宋文彩所说无人居住。
一进屋,宋文彩脸上也轻松起来,“整租和单间价格不一样,你选哪一种?我先申明,这里的东西不许乱动,更不能碰坏。”
黎源的眼神扫过来,宋文彩默默闭上嘴。
经过一处门栏又忍不住指着门栏上的木纹雕刻,“看见没有,一百年前的东西,也算古物,值不少钱,你若是粗手粗脚碰坏可赔不起。”
黎源点点头,放好行李说道,“我们先签个文契。”
宋文彩犹疑地看着黎源,第一次见到坏人还要跟他签租房文书的,话本子里都不都直接杀掉再丢进后院的水井里?
宋文彩笑得磕磕巴巴,搪塞今日没带印章,改日再说。
黎源选择二楼靠前院的一间房,主要这间房的窗户还算大,很简单的木架子床抵着窗边,黎源看了半天,原来有木架子床呢?
不清楚是他设计的那副图纸已经流传出来,还是本来就有。
宋文彩见黎源连个木架子床都十分稀罕,顿时心里呵呵冷笑,原来坏人里也有乡巴佬,这床几年前开始在平民百姓间兴起,他自是看不上,黎源这般稀罕,梨花村应该连这种木架子床也是没有的。
宋文彩心里又惧又怒,还不敢得罪黎源,站在旁边看黎源收拾东西。
最后黎源以五两银子一间房的价格租下来,这个价格颇高,但可以随意使用厨房和井水,想来宋文彩短时间内也不会招租其他人,相当于黎源租了整个院子,这般想来还是不贵。
“你不住这里?”
宋文彩脸上露出傲色,“我在京城好几处宅子,哪里住这里又小又……咳,我平日不住这里,也无人知晓我在这里买了房子。”
黎源抬起头,一脸真诚,“那宋兄若是无事,快家去吧!”
宋文彩脚赶脚往外溜,正收拾东西的黎源突然说道,“宋兄……”
宋文彩一个急刹车,背后寒毛直竖。
“宋兄可千万不要漏了马脚。”
直到听见前院传来的关门声,黎源才笑着摇摇头。
把房间简单收拾后,黎源躺在床上试了试,还算舒服。
此时月亮扫过屋脊,精巧的屋檐一角接着一角。
前些日子与珍珠见面的事情突然又不真实起来。
穿着番邦沙丽的珍珠就像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的河神,早知如此应该再逗逗珍珠,想来下次见面珍珠不会穿女装。
他倒不是很担心宋文彩跑去举报,被珍珠父亲知晓自己进京甚至详细住址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只是不能让老人家太早知道两人已经见面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更浓厚的密云笼罩着珍珠,让他察觉事情远没看见的那般简单。
黎源深深叹口气,翻身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珍珠现在怎么样,明日需要再做些孔明灯告诉珍珠新地址。
珍珠一直不放孔明灯因为在天宫做事,难道他平日也住天宫的吗?
难怪一直找不到他,他连上城区都没去过。
珍珠,珍珠……
黎源做了个梦,珍珠的父亲装了一个房间的黄金来买断两人间的前尘过往,黎源在京城买了好多处宋文彩租给他的这种房子,一辈子不事生产靠租金都能过得十分滋润,然后转身风风光光将珍珠迎娶回家,夫夫两人从此过上蜜里调油的幸福日子……
第82章 看货
天宫玄武殿,贾怀偷偷摸摸观察明相许久。
又朝着吉向拜了拜,拎着袍子走进去。
“明相,黎先生找到了。”
戚旻抚摸着软榻上的阿紫,阿紫舒服得直眯眼睛。
他头也不抬懒洋洋说道,“你们动作挺快!”
贾怀自然将与陈寅角逐的事情描述得水深火热,暗地里再挤兑对方想抢功劳,不过更多重点都放在描述黎源进京后做了些什么。
戚旻听完看着贾怀几瞬,不去当说书的真是委屈他了。
从贾怀的描述中不难看出,黎源自进京后就一直在找他。
大街小巷的找,一坊一坊的找。
一街一街的找。
是呀,不然那天晚上两人怎能躲过众多搜寻。
哥哥只怕真像他说的那般,下城区的地图都开完了。
“行了,你们都把人撤回来,留两个人保护他的安全即可。”
贾怀知晓轻重,“我们情报司派了一位,司狱所派了一位,一文一武,两人一组,每天轮换,想来搭配得更好。”
戚旻意味深长地看着贾怀,“你们两家总算知晓配合。”
贾怀微微一愣,连忙朝着戚旻行礼,“多谢明相教导。”
这就是戚旻,他的每一步都包含许多目的。
当初大家被夫郎事情震惊到,只当黎源趁虚而入,如今再回想,那时候明相虽然年幼,就真的什么都不懂,任人拿捏吗?
这两人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真不好说。
不过更多的还是两人间情比金坚的情谊。
“太师那边来的是唐末。”贾怀有些拿不准唐末的动向。
戚旻点点头,“他不会背叛父亲,父亲应该也知晓哥哥的位置了。”
贾怀眼中露出一丝担忧,“那要不要让源哥儿换个地方。”
戚旻皱眉,“忘记我怎么交代的?”
除了安危不要打扰。
戚旻又说,“放心吧,唐末不会隐瞒,但也不会伤害哥哥,哥哥换了位置,想来你的人还没把消息传过来,不过应该瞒不了多久,我看哥哥也没有要瞒着的意思。”
贾怀想了想劝道,“那您最近不要再偷偷跑出去见源哥儿。”
戚旻奇怪地看着贾怀,“我又没拿房子装着哥哥,更没有在其他事情上帮助哥哥,出去见他的是珍珠,是他的夫郎,两人名正言顺的夫夫关系,两人现在可怜着,连处住的都没有,哥哥正努力赚着钱,日日辛苦,珍珠要是再不去见他,他得多失望!”
好好好!
您说什么都对!
贾怀真的一个头两个大。
但明相这般确实没有破坏与太师间的微妙平衡。
太师只怕一时间也找不出反对两人的理由。
“且不可让哥哥认出你们来。”
“是!”
戚旻起身朝着栏边走去,入眼是望不到尽头的京城和帆船点点的海面,“贾怀。”
贾怀连忙上前。
戚旻轻抬美眸,颊边的碎发被海风拂动。
仿佛有一只粗糙的手指抚摸上他的脸颊,又轻轻把他的碎发压到耳后。
“哥哥……”
戚旻呢喃,贾怀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他看着满城繁华,轻声说,“我将哥哥的位置指给你看。”
贾怀垫脚顺势望去,“是东三南四那边吗?明相,那处以小富百姓为主,环境比先前的地方好得多,想来也不会遇见恶房东,不过源哥儿是个机灵的,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戚旻遥遥看着那个方向,勾了勾嘴角,“哥哥才不是你们以为的那般老实。”
戚旻又看了一盏茶的功夫,将阿紫放下去,拨动无名指上的戒指,“去把孟尝将军的谍报发给议事局,东番自古便是我国领土,哪容倭寇肆虐,再让户司兵部拿出章程,最迟三年,孟尝将军的军队要在上面建市,切不可束缚住孟尝将军的手脚。”
贾怀愣了一瞬,只当戚旻口误,谍报可是重要信息,从不经外人之手,他可只是个宦官,“各位大人已经在议事厅等着了。”
戚旻不急不缓朝外走去,“给各位大人准备提神茶还有宵夜。”
贾怀连忙说,“已经准备好了。”
戚旻突然停下脚步,“以后这种事情就让小林子去安排。”
贾怀的心脏不可抑制地颤动起来,可人还愣在原地。”贾大人请与我一同前往议事厅。”
贾怀是宦官,作为情报司司首不会被质疑,但是参与政事则不成,这有违祖训。
贾怀惊讶又期待地看着戚旻。
戚旻露出明艳的笑容,一时间比月华更璀璨,“改革已经开始这么久,贾大人还要故步自封吗?我们要的是能者居之,要的是适者生存,开创新的格局,不问过去不问出处,改革旧制难如登山,贾大人不助我一臂之力吗?”
贾怀低下头,不过这次没有再跪下去。
他深深行了一个大礼,再抬头泪痕划过脸颊上的皱纹,“贾怀誓死追随明相。”
戚旻转身,“你要追随的是一个新的国家和时代。”.
宋文彩的房子虽小,但五腹六脏俱全。
夜间看得不仔细,白日里看着还颇有些小资小调,前院院角种着一株流苏树,年份不大,树梢刚过院墙,已过花期,枝叶繁茂,黎源已经能想象明年四月的美景。
因无人居住,前院除去流苏树就没有别的植物,青石板间都清理得干净,后院种着几株芭蕉,水井不大,上面压着防尘石,黎源移开看了看,井不深,但井水看着还蛮清澈。
堂屋有一张八仙桌和几张太师椅,漆水光滑工艺精致,看得出原屋主是个爱惜房子的人。
厨房便是常见的那般,灶台旁有水缸,也有吃饭的桌椅。
对面就是旱厕加洗澡的地方,面积很小,味道不算大,每月底有专门清理旱厕的粪车经过,约好时间工人会过来帮忙清理。
除去黎源选择的房间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其他两间都空着,过道那间小许多,放着一张书案,开着的窗户对着起伏的屋脊,黑灰色的瓦片像鱼鳞般漂亮。
看来原主家里有读书的人。
黎源把家里粗粗打扫一遍,能开的窗户都敞开,等阳光照进来时,就慢慢有了生气。
柴火屋里剩得不多,黎源烧了热水洗澡,总算觉得整个人清爽不少,这才出门去购物。
坊内小西市离得最近,柴火十文一捆,油米酱醋面蛋,床上用品,清洁用品,家居用品,一系列买下来花去近十两银钱,算不得多,但在梨花村这些东西都可以自制。
不过大城市就这般,哪里都需要钱。
黎源还置办了简单的厨房用品,又买了个烧炭的小炉子和煮饭用的砂锅,等珍珠过来,就能煮些东西给他吃。
肉比较贵,八十文一斤,但海鲜便宜,特别海鱼都是一筐筐卖。
海鱼直接进热水煮,什么都不加,二十分钟即可,吃的时候蘸虾蟹酱,青梅酱等,黎源在小摊上吃过,大多搭配清粥,再配几个类似馕的面食,这年头番邦人多,面食被大力推广。
黎源买了些酱料和晒干的咸鱼,不由想起珍珠刚去家里的情形,那时候担心他肠胃弱不易消化,一连吃了近一个月的粥,没想到凑巧合了珍珠的饮食习惯。
买的东西比较多,黎源往返几次才将东西都搬回去。
但一散落到家里,又仿佛什么都没添置,看着还是空荡荡,不像他跟珍珠打造出来的梨花村的家,只要走进去都能感受到富裕充盈。
不过造一个家就是这般,没有一开始就齐全的,都是慢慢添补,再就是这是租来的房子,黎源不习惯买太多东西,还得有个自己的家。
他去打听过价格,哪怕像宋文彩租给他的这么个小院子,也要上千两银子,京城果然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前前后后整理了三天,就到了黎源跟番邦商贩约定的时间。
黎源这几天也去其他番邦商贩那里考察过,大致情况差不多,不少番邦商贩都带了咖啡豆过来,数量有多有少,产地不一致,大多都是自备漫长旅途饮用,真正拿出来卖的不多,价格不贵。
黎源只想先尝试一下,货源不足的问题不严重,只需短期所需即可,就算这家的用完了,他可以去另一家买。
品控什么的倒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
黎源打算卖咖啡。
如果要卖咖啡,碗筷便不需要,他记得跟宋文彩吃饭的小食肆用小陶罐装茶乳,那东西非常小巧,又比茶杯大,容量跟后世的咖啡杯差不多,倒是合适。
想来价格不高。
若能做出一次性的用具,才能真正带动销量,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
黎源抵达时,不想对方已经等候多时,想来也很好奇黎源要干什么,两人结伴前往码头,尚未抵达停船的位置,摊贩停下来,朝浅海区挥了挥手,很快最小的那种轻舟划过来。
黎源见经过的栈道侧面都有下水的台阶,便知这种是方便小舟小船停靠的,两人上了小舟,摊贩指了指方向,船夫调转小舟顺着海浪飘然而去。
遥遥跟着的两位“保镖”对视一眼,其中一位把脸转开。
司狱所的带着莫名的笑意,“劳烦大人在岸边等候一二。”
司狱所的倒不担心对方暴露于民众眼里,至今为止情报司还是一个神秘存在,内部职位等级倒是划分清楚,但是没有对外公布,所以某家酒楼的掌柜很可能是位高官,而不像司狱所已经过到明处。
但情报司认得黎源的,黎源也认得他们,便只能止步。
这视野毫无阻碍的海域,若是被黎源认出,那可怎么办。
哪里像司狱所的,可能许多人认得他们,但黎源不认得。
毕竟当初这些人都是一起听墙角……保护夫夫二人的,黎源并未见过他们。
见情报司的吃瘪,司狱所的也不再耽搁,从另一条栈道走向官家的船队。
官家船队都有官差巡逻,遥遥看见一个人朝他们奔来,纷纷警惕起来,待看清那人腰间的令牌颜色,顿时大气都不敢出,恭敬地低头行礼,“不知大人来此有何公干?”
对方虽然穿着常服,但出示了令牌,想来是为公务。
一位官员从船舱里走出来,他认得对方,脸上神色一变,连忙将大人迎进去,不多时,一艘战船离开码头。
第83章 晕船
黎源第一次出海,很是新奇。
蓝天白云,海鸟低翔。
在岸边不察觉,坐到船里居然如此颠簸,海浪撞击着小舟,仿佛能将船舷撞碎。
yue……
黎源差点吐出来。
船夫立马说,“客官不要一直盯着海浪,第一次出海容易晕船。”
黎源很想说他不晕船,从梨花村到琴川府坐了七八日他都没晕,黎源紧锁眉头,不打算争辩,再开口他真的要吐出来,胸中那股呕吐感就犹如这荡来荡去的波浪险些击垮意志力坚强的黎源。
不用珍珠打断腿,他现在不想跑海运了。
等上了商船,黎源缓了好半天才适应。
南番商贩叫阮保,很是愧疚,拿来淡水给黎源饮用,里面加了薄荷香茅和柠檬。
阮保很担心这趟不快让客户不买他的东西,哪知黎源向他问起香茅柠檬的事情,柠檬不算稀罕,大朝人比较喜欢这种水果,近些年带入的越来越多,据说南方已经开始种植,倒是香茅鲜少问津。
他见黎源见识广博,不像有些大朝人那般十分倨傲,对于一些无法接受的食物怀有强烈抗拒心。
香茅是很好的香料,但用处不广,只做为食物香料,但阮保承诺若是再来大朝,会带些香茅的种子。
阮保带了约五十斤咖啡豆,黎源看了看豆子品质,与后世的品质有些差距,但风味干净,果香醇厚。
豆子浅烘过,也没有受潮。
黎源又让阮保当场展示怎么使用,本以为对方会有什么比较初级的冲泡工具,结果拿出个石臼开始冲捣,等捣成粉粒状,一部分拿来过滤,这个跟后世的过滤喝法差不多。
另一部分装入过滤袋中直接放入开水里煮制。
阮保热情地招待黎源。
并大肆夸耀这种饮料具有提神醒脑的作用。
阮保并不是商船上唯一的商客,他只包了一间房,对应可带一个小船舱的货物,阮保是第一次过来,也不知带些什么东西,便每样都带了些,最主要还是想从大朝买东西带回去。
问及他的大朝语为何如此流利,才知百年前有大朝的贵女嫁过去,阮保的母亲是其后代,一直能说些大朝话。
黎源跟去看了看他的货仓,离船心有点远,看得出不是什么好位置,说明阮保的经济实力在这艘平平无奇的番邦商船里也算不得什么。
船舱里挤着两名小奴,一看见有人进来连忙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他真的带得很杂,手工类占了大半,对于一个工艺高度发达的大朝来说,这些东西不会有人瞧得上,但黎源意外发现了橡胶,起先他还以为是牛乳,发现气味没对。
结果阮保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这是树杆割来的汁液,觉得神奇便带过来,在他们家乡多用来做成球拿来玩,因只有娱乐性,他们国家种得也不多。
黎源内心澎湃,这可是橡胶呀,与石油媲美的战略性物资,但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工业未发展起来前,它就只是不能喝的汁液,只能做些简单的东西。
煮制咖啡的过程,船里一直有人走动,待到咖啡香味弥漫开,那些人时不时就会过来看一眼,显然咖啡在海外的接受度比较高。
黎源询问船上其他人,发现这种煮制法是当下流行方式。
试喝了一下,口感比较杂,可能跟冲制方法太原始有关,而且油脂不丰富,就像喝……中药,他没有喝太多,担心影响晚间睡眠。
黎源将阮保的豆子全部买走。
阮保很是高兴,两人相互留了联系方式,阮保说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坐船回去,希望走前能买几套上好的瓷器和一些丝绸。
看来大朝的瓷器丝绸和茶叶依旧最受欢迎。
一走到夹板黎源就开始头晕。
再晕也要坐船回去。
他忍住强烈的晕眩感就要跳到小舟上,接人的舟船往返都要钱,大朝规定番邦商船不能靠岸,于是滋生出这种小营生,价格倒不贵。
不过闲聊时阮保说常来大朝的告诉他以前乱收费的现象很严重。
上岸的番邦人在海市做营生要收取昂贵的摊位费,若找不到权势庇护自己,很多时候货物会被无故扣下,想要拿回来就要缴纳高额官司费用,也是乱象丛生。
两人都未经历过这种乱象,感到十分庆幸。
“你们在做什么?”
正要跳的黎源被喝住,抬头便看见一艘战船围过来,那战船十分气派,上面的官差均着黑金银纹道袍,外系纯黑大麾,腰间佩戴雁翎刀,其中一位官员正盯着他们。
黎源回头看了看有些惊惧的阮保。
“买咖啡豆!”
“海域不许私下交易物品,你们不清楚吗?都上来!”
黎源:…….
阮保放置在船舱里的咖啡豆没有入关。
黎源跟他交易属于走.私。
念在一个是初犯,一个是南番人,批评教育后勒令下不为例,倒没有格外罚钱。
阮保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吓得不轻。
黎源也没好多少,倒不是胆小,主要担心此事会留有案底,传出去对珍珠影响不好。
好在有惊无险。
两人本准备下船,结果威风凛凛的战船朝着岸边开去。
这是要顺路载他们一程的意思?
怪好的。
战船体量大,一路回去颠簸感并不强,黎源这次没有晕船,“捉拿”他的官差已经隐身,只有几名差役在甲板上巡逻。
黎源朝驾驶舱的位置看了看,总觉得那名官差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当初来梨花村接珍珠的人就穿着这身衣服,不清楚是不是同一个体系,就算是也不一定相互认识。
黎源琢磨了下,觉得有点没对劲。
这身衣服显然是司狱所的制服,那为什么接珍珠的人会穿着政府职能部门的制服出行,就像某家小少爷流落在外,来接他的应该是保镖才对,不可能来一群特警,这不合理。
珍珠父亲是司狱所的老大?
哎,脑壳疼!
黎源想了想走到甲板开始跟他们闲聊。
两名大人在驾驶舱里紧张兮兮看着下面。
主要是司狱所的紧张,海事局分所的这位看着他紧张。
司狱所的觉得黎源好似认出他。
可他只在接明相回京的时候露过一面,还低着头站在人群里,这要是都被黎源认出来,黎源的记忆力也太恐怖了吧!
他有所不知,学霸必备硬件之一就是记忆力好。
本以为黎源会老老实实待在船上等着靠岸,一般百姓见到官差都会产生本能的畏惧,何况是司狱所的官差。
他倒好,不晕船了就开始找人聊天。
但司狱所的这位也习惯了,黎源多少是有点社牛的。
船上的差役并不认识黎源,但黎源举止有礼,上面的大人也没有阻拦他们,双方便交谈起来。
战船隶属司狱所,除去城内的安全问题,海域这块也归他们管,职权范围非常大,好处也显而易见,臃肿机构被裁减,办事效率高许多。
他们只是不解,驾驶室里面那位大人可是陈指挥使身边的亲信,他既然出动想来有什么重要案子,结果只是抓了两名走.私的?还是不足金额的咖啡豆交易?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抽查?
最近对民态度也纳入考核体系,换作几年前差役是不耐烦跟黎民百姓说什么话。
但现在上峰和上峰的上峰就在上面看着,若是态度不好,是不是要去末位待着?
差役很热情。
黎源体感很好,暂时忘记被抓的事情。
问了些司狱所管辖范围和体系划分,对方好像被培训过,只说了能说的,黎源想套的一句没套出来。
不过还有一件事解决了,黎源帮阮保问出哪里的瓷器和丝绸有质量保证。
告别阮保,黎源回家后着手卖咖啡的事情,不过那都是明日的任务,他不急着去做。
白日里清洗的坛子和蔬菜都沥干水分,他起了一坛酸水,把珍珠爱吃的东西尽数丢进去,放辣椒时犹豫几瞬,还是放了足够的量,京城饮食清淡,珍珠应该许久没有畅快淋漓地吃过辣椒。
吃过晚饭黎源坐在院子里扎孔明灯。
他又找到一处易砍伐易拖拽的竹林。
黎源有所不知,自己这一行为还是被巡逻的差役发现,对方正要上前阻止,两名着常服的大人拦住他们,其中一位出示令牌,竟然是他们司狱所四品以上大员才有的黄色腰牌,两位小喽啰赶紧退下,也不知那人犯了什么事情,需要两位大人亲自盯着。
做完孔明灯,黎源回厨房做吃食解决晚饭,再洗澡换衣。
等到月上中天,约莫晚上十点的样子,黎源去外面燃放孔明灯,也是碰见珍珠才知道之前他燃放的太早,那时珍珠多半还在做事,所以才没看见.
议事殿已经掌灯,诸位大人脸上露出长久积累的疲态,但眼睛又是明亮的。
过去内阁权臣的势力很大,许多事情明明有利于民计民生,却因影响到这个派系的利益,那个家族的利益而搁浅,大家明知不对却无力改变,只能看着巨轮一日日沉沦。
但是谁都没想到权贵里那只最大的巨兽,居然是最先起身挥下镰刀的人,血腥到令人惧怕,但以为的改朝换代并没有发生,而且迅速从泥塘里一点点拔出来。
“大人们先歇息片刻,吃些宵夜再继续。”
很快仆从在小林子公公的指挥下端来美味食物,各位疲惫的大人脸上纷纷露出轻松欢快的神色。
唯有美食可以慰藉疲惫的灵魂。
戚旻走出议事殿,时间不多不少刚刚好。
几盏孔明灯冉冉升起。
纤细的手指抓紧栏杆,他就知道哥哥忍不了多久。
时间却比往昔晚了许久。
而且他肯定,以后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能收到哥哥的信息。
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信息。
贾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戚旻身后,“唐末知晓了源哥儿的新住址,人已经回太师府,那边暂时没有动静。”
戚旻沉默许久,直到第一组数字升空才低声说道,“知道了。”
戚旻自朝局稳定后就没离开玄武殿,哪怕是太师府也没有回去过,外面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他及太师府。
若太师能放下成见默许两人。
或许明相要轻松一些。
但又怎能不顾念人伦常情呢!
贾怀微微叹息,两人要见一面谈何容易。
书信往来亦是不妥。
第84章 喜茶
“被抓”一事给黎源敲了个警钟。
他原先想威胁宋文彩帮忙办个假户籍文书。
若以后这些‘违法’行为被翻出来,只怕会带累珍珠。
站在珍珠父亲的角度,若是黎源不仅不能帮助珍珠,还到处惹是生非,后果可想而知。
倒不是要跟珍珠父亲打擂台,但行事一定要敞亮。
见阮保前黎源把营业执照办下来,果然像花三说的,办理执照的部门并没有查看他的户籍文书,倒是有很多资料需要他看清楚,如果不识字,就需要跟其他人一起进隔壁的小屋子集中学习,那里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讲解。
主要内容就是做摊贩的要求,例如不能占道经营,不能做油烟重的食物,不能恶性竞争,不能偷税漏税等。
不过黎源没有独自去,而是找上花三,由花三领着他去的,花三性格开朗,看起来与办事人员的关系不错,也可能是这个原因没有查看他的户籍文书。
办完营业执照,黎源去陶瓷店购置陶罐,他没有选择大朝人喜欢的雅致色系陶罐,也没有选择梨花村用的带些侘寂风的粗陶,而是买了一堆色泽亮丽花纹繁复的陶罐。
珍珠看见了一定会追着打他那种。
陶罐一共买了三个尺寸,大的犹如后世的马克杯,中等的拿铁杯大小,小的属于标准杯,后世多拿来喝黑咖,然后又买了一堆花里胡哨的碟子,用来配陶罐。
搭配后黎源自己都觉得辣眼睛,但又有种古里古怪的美。
黎源目前只打算卖一种咖啡,就是黑咖。
他主要针对番邦商客,便不做那么多花样。
相信这个时代,即便是咖啡盛行的地方也没有黑咖之外的其他喝法。
豆子微烘过,这种豆子酸多苦少,煮的过程酸味会更加明显,口感并不好。
黎源进行二次加工,变成中度烘焙,口味就会比较均衡,这点难不倒黎源,他连灵芝那么精贵的东西都能烘出好品质。
其实早期咖啡作为饮品以提神醒脑为主,口感倒在其次,直到咖啡器皿相继诞生,咖啡的醇香才慢慢被人挖掘。
也就是说早期大家喝咖啡就为了醒瞌睡。
并不是因为它好喝大家才喝。
二次烘焙还能怎么烘焙。
就是再炒一遍,跟炒黄豆差不多。
黎源心想要是被资深咖啡爱好者看见,估计要说他暴殄天物,不过黎源在炭火上做了功夫,不用柴火用煤炭,燃起来后再掩盖,用微火慢烘。
纯手工古法烘焙自然会浪费一些豆子,但都在黎源接受范围内,烘焙出来的豆子色泽为棕色,适合手冲和煮制。
黎源买了小石磨,磨了三遍才达到细腻的程度,装好后,黎源开始摆弄手冲装置,主要是过滤纸,原本打算用棉纱,但棉纱残留问题明显,哪怕清洗后也会影响下次使用口感。
何况走街窜巷没办法做到一次一清洗。
滤纸则不同,用一次丢一次。
好在这个时代纸张品质非常丰富,特别在大朝,没有买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
黎源选择一种毛边纸,经过反复尝试后两层叠成漏斗状,既能过滤又不会中途破损,然后就是裁剪成一样大小。
黎源做这些的时候心很静,就像珍珠坐在旁边撑着下巴看着他,无论做成什么样子,珍珠一定会说:哥哥好棒!
黎源勾起嘴角,初秋的日光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落下好看的阴影。
将东西收拾好,一一码放在货架上,黎源给自己冲泡了一杯,其实他并不爱喝这些洋玩意,比起咖啡他更爱茶,不知珍珠会喜欢不。
怀抱着这种心态,就像过去给珍珠做每一样吃食,黎源在咖啡上也投入同样的专注和喜爱。
大约怀着这种心境,黎源第一次品尝到手冲咖啡里带着的甜感和醇香。
“哎,黎兄在吃什么好东西?”
几天不见的宋文彩挂着两个黑眼圈冒出来。
宋文彩确实打算去司狱所举报黎源,但不敢光明正大的去,在家附近的司狱所分所逛了半天,不见一个人出来问他,有一次甚至撞上一位官差,还以为对方会呵斥鬼鬼祟祟干什么,结果人家上下看了他一眼扭头离开。
“喝中药。”黎源淡淡道。
宋文彩哼笑,“我在巷子口就闻到香味,你告诉我什么中药这般香。”
黎源将剩下的边角料递给宋文彩,“咖啡。”
宋文彩接过“碗”,看着里面黑糊糊的汤汁一阵疑惑,确实有香味,但看起来又很苦的样子,“咖啡?”
黎源顿了顿,咖啡这词是外来词,目前世界上的叫法还很多,直接用好像不太好,若是遇见好奇宝宝又来花费精力解释,他想了想咖啡传入中原的历史,笑道,“喜茶。”
这名字异常好,听着还喜庆。
宋文彩一听说是茶,不做怀疑呲了一口,怎么呲进去的,就怎么喷出来,那表情比喝了五大碗中药还难受,“黎兄,你要害我!”
黎源乐得直笑,这么难喝吗?
看来珍珠不会喜欢,不过他应该会喜欢奶咖。
到时候第一杯做给珍珠喝。
宋文彩看见货担已经装得满满当当,便知黎源已经想好营生,连忙追问黎源是不是要卖中药。
宋文彩见识颇多,特别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等他找到咖啡鲜果就咂摸出这是不是什么番邦的提神果。
听说黎源果然要卖这种苦死人的饮品,直呼黎源完蛋啦!
“黎老弟,你能不能往里面加点糖,太苦了,我们京城人受不了,你多加点糖,我给你拉顾客。”
黎源看了眼宋文彩,黑咖加糖,土狗!
黎源懒得跟他解释,他已经跟花三约好这两天就去海市试营业。
花三说帮他留位置。
走前黎源问到可不可以在后院角落砌个窑炉。
宋文彩自然不愿意,他不清楚窑炉是什么,但肯定是烧火做饭的,那还不得将院子弄得乌烟瘴气。
黎源也没有多说,挑起货担就走。
宋文彩自然不是无缘无故跑过来,不过是想看看黎源有没有开始行动,没想到一过来就碰见黎源要出门。
肯定是找接头的人。
宋文彩想起上峰的话,赶紧跟上去。
黎源走了一路发现宋文彩还跟着,“你今日不去上班?”
嗯?
宋文彩微顿,怎么莫名觉得黎源嘴里的这个新词有种亲切感。
跟着的人没说话,黎源望去,从宋文彩那张疲惫的脸上看出一些莫名的兴奋,有种‘快来问我呀’的既视感。
偏不问。
黎源加快脚步,一路朝海市都是下坡路,走得飞起。
宋文彩屁颠地跟着跑了一路才扭扭捏捏地高兴道,“小爷给你个机会,猜猜小爷是发财还是升官?”
黎源轻轻哼笑,“宋兄还在乎那些黄白之物,这般深藏不露应该是升官?”
宋文彩笑得嘴角快裂到耳后根,“哪里哪里,宋兄我还是很喜欢黄白之物,其实也不算升官,就是借调,不过上峰说见我工作勤勉有潜力……”
他掏出一个白色腰牌,很是精致,“我现在可是司狱所的一名文员,主要做些记录文字……嗐,反正就是顶厉害的差事,寻常人做不了,我现在是司狱所分所的人了。”
黎源恭喜后便问,“宋兄当时不是说司狱所都是心狠手辣的人?”
宋文彩立马嘘嘘嘘,慌忙解释,“那都是误会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同僚甚为友善,上峰也对我多有关怀,过两日还要带我出去吃饭庆祝我入职。”
宋文彩现在都记得自己走进司狱所分所的情形,就是他在外面闲逛的那家,当时可谓抱着赴死的决心,觉得这项调任来得太突兀,说不定就跟黎源有关。
他已经想好自己走进去,对方关门放狗扑杀他的惨状。
谁知在那间会客室里平安的坐了一下午,上峰才一脸和善地走进来。
只说见他平日工作努力,现在司狱所档案部缺少人手,便将他借调过来,上峰完全没提及黎源,反而询问他五年城门工作的经验感受。
宋文彩真是受宠若惊,司狱所那是什么地方。
大朝最是臭名……精英云集之地,没想到他居然被挑选上。
宋文彩其实是有点本事的,奈何勤耕后宅的爹太不给力,给不了任何助力不说,时常还要宋文彩帮忙擦屁股。
上峰还透露给他一个消息,只在海事局试用的聘用制将推广到各个行政部门,宋文彩之所以爬不上去,或者调任到好的部门,就因为被推荐制所累。
大朝官场有两套用人制度,一条是科举,一条就是推荐制,推荐制发展到现在已经变成任人唯亲,利早大于弊。
例如像司狱所的前身刑部这种核心机构,哪怕是个看门的,非体系类人员的子弟亲眷不能任用,他明明就读过四书五经,虽然不争气也比那些酒囊饭袋强,却因为家中无人在其中任职,便只能去看守大门,要知道看大门这工作也是来之不易的。
海事局的聘用制早传得沸沸扬扬,很多像宋文彩这种仕途被堵死的人早早就去打探过,可惜聘用要求高,还要有出海经验,最好会一门外语,再经过几轮考试和面试,就能上任。
据说竞争十分激烈,但还是吸引人。
至少看着比推荐制透明得多。
宋文彩只晚上做梦时,梦见司狱所也实行了聘用制,然后他干掉了陈寅当上了指挥使,万万没想到,居然先享受了推荐制。
幸福来得太快,宋文彩自己要缓缓。
上峰一嘴巴的时髦词,据说都是受过山神点化的能人才能明悟的词语,但不知为何,宋文彩觉得那些词不像任何史书记载的那些高深词般艰涩,反而很好懂,有些怪但莫名振奋人心。
例如:加油加油加油!
说的时候一定要双手握拳。
宋文彩莫名觉得浑身充满力量。
就不知是吃的菜油猪油还是女子们爱用的香油。
若是香油,果然非常有力量。
上峰还让他不要到处声张,聘用制实行在即,他这种推荐的若是被人拿出去乱说,只怕不好处理。
但又让他放心,先工作三个月,只要不出差错就归为正式编制,之后只需要参加每个季度的末位淘汰制考核即可。
宋文彩这才彻底松口气。
看来每晚拜他爷爷是拜对了。
不过末位淘汰制也不是那般容易就是,城门那块还没开始实行,但他爹所在的部门已经开始。
宋文彩已经听说他爹好多日不去后院,在家读书温习。
真是苍天长眼。
像他爹那种身影不正的就应该被末尾淘汰掉。
听完宋文彩的职场飞升记,黎源营业性鼓励,“加油!”
宋文彩脚步一顿,这这这……他总算知道黎源哪里古怪了,他嘴里经常蹦出些没听过的词,原以为是他的家乡话,这不就是新上峰最引以为傲的受山神点化后明悟出来的东西吗?
梨花村、子都山。
我了个去!!!
第85章 细作
大朝的店招可谓五花八门,特别旗帜类,无论店家大小都有一面特别花哨的旗帜,迎风招展时,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摊贩一般不做店招,但大家也是铆足心思让过往的行人知道自己卖什么,有在货担上挂牌子的,也有悬挂小旗子的,最明了的就是将吃食的种类写好坠在货箱四周上,这类都用木牌或者竹牌制成,走动时,一排牌子撞得叮当作响,也是一道风景。
黎源暂时没做店招,试营业,试了才知道哪些地方需要调整和改进。
宋文彩没有跟上来,大约脚程跟不上。
黎源没有管他,脚步不停的走,这点路程在黎源眼里不算什么,梨花村到镇上的路远赶不上京城平整的青砖路面,那时候,即便是娇气的珍珠也能跟着连走一个时辰不说辛苦。
宋文彩主要被自己的想象吓唬住。
最近躲司狱所的人躲得精神紧张,宋文彩倒没有深思黎源户籍地的问题,其实不是没思考,一开始察觉不对他就不想深思,只想赶紧把黎源这个麻烦丢出去。
黎源的身影已经看不见。
宋文彩索性找了个茶馆坐下歇息,他打算琢磨琢磨,明相的山神夫君不就是子都山的吗?
大家都觉得子虚乌有。
但现在子都山那边跑出来一个人。
宋文彩一拍巴掌,有了!
黎源肯定最清楚那边有没有什么山神,什么夫君,他就是明相神论的最大拆穿者。
难怪司狱所会出动刑卫那种高官。
身为司狱所的一员,宋文彩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监视好黎源。
就不知道黎源到底要跟谁接头。
有没有威胁明相的企图。
宋文彩觉得自己就是宇文虚中,是陈登,是项伯,无论是谁,他都将为大朝为明相献出自己的一腔热血。
他应该视死如归,早日将黎源的真面目拆穿,不让步履维艰的明相和大朝再腹背受敌。
想完自己的政治立场和抱负。
宋文彩一扭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花三一看见黎源露出明媚的笑容,热情地把货担往旁边移去,“黎大哥,这里这里。”
正是花三一直摆摊的地方,这种地方没有固定,都是先到先得,一般情况一个人在某个点连续摆一旬,旁人就不会无故占用,除非到点人还没来。
花三这里是伸出去的一个小平台,摆两个担子有些挤,所以平日无人跟他挤一起。
黎源放下货担开始准备工作。
货箱打开时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陶罐,花三兴致勃勃站在旁边观看。
两人接触有段时间,一开始花三对黎源只是单纯热情,他性格便如此,年纪不大,个子不高,皮肤有些黑,但笑起来眼神明亮带着小虎牙,非常有亲和力,就像梨花村某个淳朴却也机灵的年轻人。
但现在他对黎源多少有些崇拜。
倒不是黎源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黎源给人的感觉很稳重值得信赖,照顾人更是信手拈来的习惯。
少年人也想依靠大哥呀!
“黎大哥,这就是什么番邦人都爱喝的喜茶?”
花三看见黎源将黑糊糊的粉末装进棉纱袋,那粉末不是随意装的,黎源拿小酒杯量过,一共五小杯,然后又加了些香料。
香料里花三只认识桂皮。
黎源头也不抬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他们爱不爱喝,所以今天来试试。”
花三立马鼓励,“黎大哥肯定没问题。”
黎源开始煮制咖啡,他心态好,没想着第一天就要卖多少杯,只要有番邦人过来就行。
小碳炉生好,陶罐里的水刚刚沸腾,黎源将加了桂皮肉蔻的咖啡袋丢进去,这副担子里最重的不是吃食,而是水。
不远处就有大水井,专门为海市提供的。
黎源去看过,大约用的人多,环境和水质不是很好,他顶多去那里清洗陶罐。
煮咖啡期间,黎源打量四周。
步行道对面有棵大榕树下,这棵树据说有千年之久,树干起码要四五个人才能合抱。
沿途不少大树,枝叶繁茂。
正是这些茂密的树冠替行人挡下炎炎烈日。
黎源问过花三,京城的气候算不得好。
昼夜温差大,四季倒是分明,但冬季会落雪,且冷起来比许多大山里还要寒冷。
不过到冬日还有段时间,黎源不急。
这里是凸起的一角,往两边望去视野开阔,一边是海市出入口,一边是码头通关处。
可以说这条步行道是人流必经之地。
之所以叫步行道,因为下方才是车马经过的道路,倒是没有人车分流,遇见上下班高峰期,下面的路面也挤满人。
也是花三介绍黎源才知,这些人行道原先是堤坝,后来城市扩建又加了码头,才弃而不用,不过都是百年前的事情,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已经过晌午,生意冷清着,摊贩坐在给客人使用的小板凳上歇息,听见动静只抬头看了看又撑着头打瞌睡。
很快香味吸引附近的摊贩过来看热闹。
花三充当起解说,虽然他了解的并不多。
卖茶的摊也有,多以凉茶为主。
很快大家发现跟习以为常的茶并不一样。
因为根本没看见茶叶。
黎源的货架打整得很漂亮,最上面那层白棉纱揭开后,露出一个个漂亮的陶罐,浅口那种,里面放置着一些香料和白糖,还有蜂蜜,量不多,不像准备卖一天的样子。
判断一处的吃食好不好吃,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人多不多。
幸得这些人围观,很快有几位番邦人士经过,他们大约在大朝待得久,已经换上大朝的服饰,看着这里围满人,也不矜持,反倒走过来跟着看稀奇。
但没走两步就被那熟悉的香味吸引住。
顿时脚下急促了几分,脸上带着一抹狂喜。
但在看见黎源的容貌后又止住脚步,有些纠结有些犹豫。
就像喜辣的川渝朋友在外地看见火锅店,想进去吃,但第一感觉就是不好吃,不地道。
黎源抬头看见来者,顿时喜上眉梢,顾客来了。
他看不出对方是哪国人,英语现在还未成为世界通用语,而且跟汉语存在一个问题,黎源学习的英语跟现在这个时代的英语有一定距离。
但是黎源是学狗呀,学几句备用语还是没问题。
于是黎源把刚学到还没捂热的几国外语一一说出来,大致意思就是:欢迎欢迎,味道好,香喷喷!
那几个番邦人先是相互看了眼,然后仰头大笑。
大朝可是名声远扬的富贵之地,他们来到这里要不是仗着跟朝廷有着密切的交易,等闲老百姓是不怎么理会他们的,没想到有一天走到街上会被本地人热情的款待。
几位番邦人士大朝话说得比阮保流利得多,询问黎源卖的什么。
黎源试探地说出咖啡这个词,没想到对方眼里顿时颇为惊喜。
“小哥可是去过西番?”大朝出海做贸易的人不少,但都是做些贵重物品的买卖,很少有人在吃喝上费精力。
黎源摇摇头,那几人露出失望的神色。
没去过就代表着味道不地道。
正好陶罐里的咖啡沸腾了,黎源掩掉火揭开陶罐,浓郁的咖啡香顿时四溢开,那几人仗着身量很轻易看清楚黎源的操作。
只见黎源取来一个小巧花哨的陶罐,将黑色的液体注入其中。
便听对方说,“客官不如尝尝,可以根据你们的口味来调整。”
活体实验者,可不得赶紧抓来试试,黎源可以不收钱。
黎源又说,“味道不如意不收钱。”
几位番邦人哈哈大笑,接过黎源递过来的陶罐。
黎源只倒了小半杯,别说他小气,他本来就小气,免费的难道给一大杯?
几人怀抱试一试的心思,瞬间露出震惊神色。
他们平日里喝的咖啡酸味颇重,为了减轻酸味,咖啡豆需要烘焙得更久,那味道就会十分苦涩,加再多的香料都无法掩盖。
但不知对面这位小哥用了什么手法,酸味居然消失了,桂皮肉蔻的香味适中,回味时带着浓郁的果香和甘甜,比他们在自己国家喝过的许多上好咖啡都要好喝。
黎源等着反馈呢!
就见那几位番邦人士吧唧着回味,然后,“这个怎么卖?”
黎源愣了愣,也不是太吃惊,他对自己的手艺一向自信,大约他拥有一双传说中的绿手,就是种什么活什么,连带着厨艺也愈发精进,虽然是第一次卖咖啡,但在此之前他已经试过很多次,像他这种不喝咖啡的人都觉得不错,只是担心不符合番邦人口味。
没想到对方适应不错。
咖啡豆不贵,但是没办法保证豆子都是同一产地,这就造成他没法做出统一口味的咖啡,阮保给的咖啡豆算品质不错,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成本。
黎源拿出三个杯型,“小杯三十文,中杯四十文,大杯四十五文。”
周围摊贩瞪大眼睛,你抢钱吧!
黎源是按后世的咖啡价格换算的,物以稀为贵,后世咖啡价格被外国人炒到天上去,那他先赚点外币,没毛病。
更让人想不到的,那几位番邦人士居然不觉得贵,纷纷点了中杯。
热心群众立马说到,“你们亏了亏了,应该选大杯。”
番邦人不理解,“大杯要贵五文。”
热心群众立马开始帮他们算账,“中杯看着只有五合,大杯却有八合,却只多五文钱,按照中杯的价钱,大杯应该卖六十四文才对。”
番邦人一如既往的数学差,被热心群众算得晕头转向。
反正他们觉得没亏,毕竟少五文钱。
黎源偷着乐了半天,将四人份的咖啡做好递给番邦人士。
几人喝得十分满足,还问黎源明日来不来。
这固定客源不就来了,黎源说了个时间,他打算先卖几日摸清规律,他可不满足只卖几杯咖啡。
四位走了不足半个时辰,又有番邦人士过来买咖啡。
享受的表情不作假,也有大朝人想买来喝,但因为价格太高选择放弃,几十文钱能够去小食肆吃顿不错的.
宋文彩偷偷摸摸回到黎源住的地方。
作为合格的细作……探子,他要趁黎源不在家找出些证据。
宋文彩掏出钥匙正要开锁,发现大门没锁,铜锁挂在一旁。
嗯?他怎么记得黎源锁过门?
不管了,正好方便他行事。
宋文彩偷偷溜进去,偷偷关上门,一回头只见院中间立着一人,那人背影欣长,披着薄斗篷,布料轻薄,微风里缠着身子,勾勒出曼妙的身影。
那人听见动静高兴地转过身,露出难辨雄雌的明艳容貌和斗篷下的夫郎衣,“哥哥……”
第86章 小娇夫
黎源点清银钱,今日只准备了二十人的份量。
卖掉十八杯,以中杯为主,小杯卖了两杯,大杯卖了三杯,共计七百一十五文,扣去成本和损耗,尽赚六百文,差不多一杯咖啡能赚三十文左右。
黎源不清楚这些人只是尝鲜还是能成为稳定顾客。
他观察过,每天往返海市的番邦人不下于三百人,按照花三的说法,冬季是海运萧条期,番邦人会越来越少。
但根据黎源对海运政策的了解,这种现象会扭转。
黎源把预估的客流减了又减。
如果客源稳定,一天差不多能赚二两银钱,一年就是……咳咳,好像比种植灵芝还赚钱。
不过卖咖啡受太多外界环境影响,不像种植灵芝那般都在掌控范围内,这可能也跟黎源的性格有关,他多少是有点掌控欲的,不选择去经济发达的地区发展,可能隐约意识到那个世界不是他能掌控的。
就像不是为了珍珠,他可能一辈子都不来京城。
黎源一枚枚数着铜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每次他赚钱,都是珍珠数钱,若是珍珠赚钱,就是他来数钱,一枚枚的铜钱都数得很开心。
村里人都觉得他救了珍珠,可谁又知道,珍珠是黎源的安定剂。
数完银钱,黎源告别花三回家去。
他至少要试营业三天才能确定大致的客流量和自己这个小货担能承受的极限.
戚旻扫了宋文彩一眼便知对方是谁。
心里由来已久的不舒适感消散不少。
“你来干什么?”
宋文彩被那张脸震得久久回不过神,上一次见到这般惊鸿的脸还是明相,不过他不太记得明相长什么样子,只记得那一点红,咳咳……
不对,宋文彩直起胖乎乎的身材,“唉,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我是这房子的主人,你一位……”
一位夫郎跑到他家里来做什么,被邻里看见他以后还要不要娶亲,新政提高夫郎地位,不用强嫁,但也不能与女子成亲,看似跟夫君没有什么关系,但明眼的百姓想得透彻,能娶夫郎的男子自然也是喜欢男子的,哪个好人家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喜欢男子的人。
富人间什么娶夫郎是种风雅的看法正逐渐转变。
谁知对方伶牙俐齿,“你既已将屋子租给人家,那这屋子的使用权就属于租客,即便你是屋主也不能随意进出,不然视为贼。”
宋文彩倒吸一口冷气,他第一次听说屋主是贼。
反了反了。
但对面是位漂亮夫郎,宋文彩一挥袖子,“我不与你争辩。”
挥袖间露出腰间的腰牌,他灵机一动,晃动腰肢让那枚白色令牌露得更加明显,好警示对方他是司狱所的人,识相点不要这般嘴硬。
戚旻眉头微蹙,若是在议事殿,一众骨干大臣必定凝神屏息,这是明相要发飙的征兆。
谁知戚旻不断没生气,反倒眼中露出彻底的放心神色,频频听见宋文彩这个名字时,他就将这人从记忆里挖出来,倒不是这个宋家有什么特别之处,一个没落的官宦之家在京城多如过江之鲫,只不过这人的祖父曾是太子宾客,戚旻原也是不认识的,但是其祖父有潘安之美称。
当知晓哥哥与这人交往过密,他心里便不舒服。
如今看着宋文彩像个不倒翁似的在那里摇圈圈。
换作在梨花村,他肯定要说:摇得不错,多摇会儿。
戚旻自然懒得与宋文彩多说,他刚到,还以为哥哥在家,不想扑个空。
前两日有番邦使臣想要进贡,戚旻批了同意,今日他们正与皇帝在正殿把酒言欢。
因双方签订一大笔贸易协议,整个过程议事局协助海事局完成,算得上新政实行后,第一次重要的两国间贸易,于是海事局高官及议事局负责此事项的经济部官员都要陪同。
议事局分管国家方方面面,经济部这块走了其他部门若要做重要决议则不成,戚旻看了看最近的章程,发现没有紧急事项,便放了其他部门的假。
经济部的同僚:……
戚旻叫陈寅过来时,陈寅就有不好的预感。
看着穿好番邦女服的明相,陈寅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上次接明相回宫,自然不是撸着人飞回来,他没那么大的本事,不过是让人占了一条通道,搞出一些动静,让人以为有什么重要的皇亲国戚要走专用通道。
然后明相混着乐人走另外通道进来。
皇帝喜爱番邦杂技和歌舞,每日进进出出的番邦人士不在少数。
戚旻走动间,腰间的铃铛叮咚作响,“哥哥说我穿这个很好看,陈寅你觉得呢?”
陈寅笑得想死,你们夫夫两个自己玩行不行,不要拉上他。
但,陈寅提醒戚旻,他的身份总会瞒不住黎源,他们俩的事情兴许也瞒不住天下,一国之相爱穿女装这事似乎比什么妖相还要令人头疼。
戚旻倒不是一意孤行的个性,认为陈寅提醒得很对。
让梨昭进来服侍他换回夫郎衣,陈寅见他二人神色间还颇为遗憾,就……很难评。
看着漂亮夫郎往里走,宋文彩赶紧跟上去。
嘴巴不停,“你到底来找谁?是不是黎源?”
他很八卦,“你跟黎源什么关系?”
见漂亮夫郎一路上了二楼,他紧跟着,“我告诉你,黎源只租了一间房,除去他租的,其他地方还是属于我,所以我不是贼,你没法去告我,嘿嘿……”
戚旻径直走到黎源的房间,黎源的房间最好认,干净整洁漂亮,不像其他两间房空荡荡。
宋文彩正要跟进去,就见对方突然转身,一双美目冷冰冰盯着他,宋文彩顿时一个激灵,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那人的眼睛非常摄魂心魄,里面凌厉的气势也做不得假,换个场景,就是会被嘎脖子的气势。
他立马收住脚步,朝另一间空着的房间走去,嬉皮笑脸地解释,“我住这间,这间……”
他便见对面的美人夫郎似乎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哐的关上门。
宋文彩愣了愣,然后笑嘻嘻地关上门,靠着门回忆美人的一颦一笑,这美人真是又美又辣,他平生都没见过这般性情的,虽然知晓对方是男子,但宋文彩不觉得恶心。
宋文彩抹了把脸。
哼,小娇夫,你定然就是黎源的接头人,看爷爷我不抓住你们的把柄.
黎源一路挑着担子赶回家。
路上琢磨了些接下来的计划,虽然咖啡豆不急缺,但还是要把后顾之忧解决,番邦人都是抱团而居,他最好找个番邦人帮他出去找货源。
阮保是个不错人选,试营业结束后找他出来吃顿饭。
刚刚想完就到家,推门放下货担后,黎源将用过的陶罐整理出来,他在井边大致冲洗过,咖啡带有油脂,总觉得不爽利,还是要再洗一洗,最好蒸煮消毒,他管不了别家,自己的东西一定要干净。
突然头顶传来噗嗤的笑声。
黎源抬头望去,就见朝思暮想的珍珠伏在窗边望着他笑,此时天际晴朗,蓝天黑瓦白墙,珍珠的明艳笑容就像伏在墙边的一株三角梅。
黎源顿时笑起来,陶罐也不管了,一溜烟地冲上楼。
冲动的模样像个校园里的毛头小子。
黎源往里冲的时候,戚旻离开窗户去开门,黎源刚刚冲上二楼,戚旻就冲出来跳到黎源身上。
黎源抱着人一阵转圈,“什么时候来的?等的久不久?”
戚旻伏在黎源的脖颈里,贪婪地吸着黎源的味道,“刚来哥哥,等得不久……”
呲着一条缝偷看的宋文彩被湿漉漉的狗粮糊得差点窒息。
黎源将人放下,拉着戚旻朝下走。
“你来的正是时候,前几日起的酸水应该正合适。”
他将戚旻按在厨房的椅子上坐好,便开始烧火做饭。
等米蒸上,配菜切好装盘,他擦了擦手望过去,果然,无论自己做什么,珍珠都会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没有什么区别,黎源走过去捧起戚旻的脸,将那张嘴吻得红彤彤才松开,“我去买点肉,你等几分钟。”
戚旻红着脸立马站起来,“我也要去。”
他知道黎源担心什么,从斗篷里扯出一截面纱,“有这个。”
两人手牵手朝外走,看见趴在楼梯口张望的宋文彩,黎源先是愣了愣,察觉到珍珠扯他的小动作,立马招呼道,“宋兄,我们出去几分钟,你帮忙看下火势。”
直到两人走远,宋文彩一边嘀咕一边坐到灶台前往灶膛递柴火,这两人不是接头的吗?
怎么搞的像过小日子的?
他猛的看着手里的柴火,像烧火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宅子里丫鬟小厮的事情,他堂堂三品大员嫡孙宋少爷何来做过这种事情。
他看起来也不像能被使唤的,除去上峰,黎源这小子,惯会使唤人,可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就接受了,奇了怪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烦你?”
“我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他,鬼鬼祟祟的,不像什么好人,说是你的房东,有没有欺负你哥哥?”
两人说了会宋文彩的坏话,很快抵达小西市。
两人要买的东西不多,黎源赶最紧要的蔬菜肉类买了又牵着戚旻往回走。
“今日怎么得空回来?”
“今日皇帝要召见进贡的番邦,海事局和议事局的大人们都过去捧场便放假了。”
黎源何其聪明,不动声色看了戚旻一眼,珍珠开始一点点向他透露自己的事情,看来珍珠真的在议事局工作,即便没有也离那些核心部门很近,就不知周围的同僚对他如何,有没有低看他的夫郎身份,不过那位妖相也以山神夫郎身份自居,想来即便有人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
两人都是丰神俊逸的姿态,哪怕戚旻戴着面纱,但气质仪态透着不容侵犯的高冷,惹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不过回家的路比较幽静,倒没有引起什么意外。
两人早已习惯这种目光,也没什么拘谨的表现。
但是衣袖掩盖下,两人交握的手微微出了点汗。
“哥哥不用紧张,不会有人突然出现掳走我。”即便唐末出现在这里,也会揉揉眼睛,然后再会烦恼回去如何禀告。
戚旻没有将黎源装起来,也没有告诉黎源他的身份,更没有利用权力为黎源行方便,现在出现在这条街巷里的只是黎源的夫郎珍珠。
夕阳西斜,海平面上的渔船燃起点点灯火。
两人在门前停下来,黎源伸出手指捏了捏戚旻的脸颊,“吃完饭帮哥哥画店招。”
第87章 薪水
布料是提前买好的,一块红色印花布料。
“这料子不便宜。”两人把书房收拾出来,准备在这里做店招,黎源说了自己要添加的要素和文字,由戚旻帮他设计。
就像他们院子一般,种什么黎源选,珍珠设计。
两人这般搭配都不知多少次,无比默契。
戚旻看着认真做事的黎源,若是哥哥能进议事局助他一臂之力,他不知会轻松多少,而且还是大朝的机缘和福分,只是没有这种可能了。
戚旻收起心神,落笔书下‘喜茶’两字,字迹古朴大气,正是隶楷。
等字迹干掉后,黎源将其剪下来,贴到一块深蓝色布料上,然后按照字体剪下来,再贴到红色的布料上。
除去这两个字,四周点缀着一些奇怪的图案,戚旻仔细辨认应该是装咖啡的陶罐瓷碟,还有面包和小狐狸,看着特别可爱,黎源跟他描述过后世咖啡店盛行的画面,大概能推测黎源想做到什么程度。
他久为大朝的钱花不出去而困惑,这边哥哥就做起番邦人的生意,看起来跟大朝卖与他们丝绸瓷器无异,其实差距大得多,他不清楚哥哥会不会成功,但是这个浪潮一旦掀起,大朝人觉得能从中获利就会效仿,对外来物品的需求多起来,那么番邦除去香料又多了一样要用掉大朝银钱的东西。
或许像哥哥说得,许多事情要很多年才能见到成效。
但终归是一种改变。
且一定比工业带来的改变快许多。
冥冥之中,哥哥又一次帮助他,救护他,为他扫清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有时候戚旻禁不住也会觉得,黎源就是山里的神仙,不仅救了他,还要救大朝,黎源的出现不是巧合,是命定注定,既然是注定,那么落霞寺方丈说的话就当不得真。
“哥哥,我总觉得有些空荡荡,要不要加一行字?”戚旻指着喜茶下方空着的位置,黎源说过,后世的店家都会在品名后面坠一行释语。
黎源不知想到什么,笑得有些腼腆。
戚旻秀丽的眉峰微挑,“哥哥是想到什么?”
一向镇定的黎源突然红起耳根,戚旻眼睛一亮,靠过去,“哥哥到底想到什么?”
黎源笑得不太好意思,“挺俗的一句话,不过这里没人知道用用也无所谓,就是突然觉得挺切合我们两个。”
戚旻来了兴趣,偏着头眼神明亮地看着黎源,“到底是什么哥哥?”
“等一个人的喜茶。”
戚旻心头似被谁掐了一下,无端疼痛起来。
黎源并未发觉,带着满足的浅笑,“在梨花村的这两年并不觉得是等待,在京城的每一天也不觉得是等待,因为我相信我们一定会重逢,做喜茶时也没觉得在等待,就是今天下午给客人端喜茶时,阳光穿过树叶落在手背时,突然觉得……我们好像等彼此等了好久……”
黎源再望过去,眼睛有了薄薄的湿意,他在笑,可是笑的不太好看,“珍珠,你怎么又哭了?”
他伸出手将戚旻搂进怀里,“哥哥不好,总是让珍珠流眼泪。”
近七百个日日夜夜,戚旻的思念终于在一刻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这一刻他才终于踏踏实实感受到黎源来到他的身边。
他本应该高兴、狂喜,或者像第一次见面那般,显得镇定而柔情。
仿佛回京前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不累不冷不胆颤。
仿佛众朝臣的冷眼讥讽,不畏不惧不胆寒。
仿佛三十三日不眠夜,冷心冷意无人情。
戚旻伏在黎源肩头哭得像个孩子,“哥哥,他们都欺负我。”
黎源心疼得不得了,不想自己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居然把珍珠弄崩溃,这孩子也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
陈寅坐在屋顶,夕阳落下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明月尚未升起来,或许又躲到哪个海湾里玩泥巴。
大朝的海是黑色的,但是天空却是深蓝色。
戚旻哭起来的一瞬间,他不可避免的嫌弃的皱起眉头。
他清楚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相互都吃对方那一套。
演演戏,增进增进感情就好了。
当戚旻孩子般的哭声没有停歇,而是卷着海浪一波波远去时。
陈寅沉默地垂下眼睛。
哭吧,今夜只有黎源的小珍珠,没有大朝的明相。
戚旻哭累就睡过去,黎源看得出他是真的累,打了水上来给人擦干净,又给盖上舒适的棉被,这才去做自己的事情。
洗陶罐,烘新的豆子,整理厨房,洗澡洗衣服。
等黎源做完一切,月亮总算爬上屋脊,将院子里照得雪亮。
黎源抬头看了眼屋顶,居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肆意地坐在屋顶,注意到黎源的目光,抬起手里的酒壶冲他打打招呼,仰头喝下美酒。
黎源看了半天,突然露出笑容,冲那边招招手。
就像在梨花村一般,带着水汽进了房间。
进屋时见珍珠睡得热乎乎,瘦下去的脸颊不可能一顿补回来,但是嘴唇已经变得红润潮湿,微微嘟着,分外可爱。
黎源关上窗,躺下,将珍珠搂进怀里闭上眼睛。
戚旻动了动,找到熟悉的位置,将头又埋进去几分。
一直睡到晨曦初现,石子打在窗棂上发出脆响。
黎源立马睁开眼睛,推推窗户表示起来了,才又关上窗,担心早上的风冻着戚旻,他捏了捏戚旻的脸,“珍珠,该起来了!”
戚旻呓语几句,缩得更深。
黎源笑了笑起身下楼去烧水熬粥。
等他端着水再上来,戚旻柔顺的长发乱糟糟飘着,眼睛耷拉着,毫不怕羞地打着哈欠,他眼睛也不睁,“哥哥,我好久没睡得这么好。”
黎源拧干帕子,让戚旻靠着他,一边擦脸一边问,“你平日里睡多久?”
戚旻想了想,“不清楚,有时候两个时辰,很多时候睡不着,索性就不睡。”
黎源皱眉,“为什么睡不着?”
戚旻眯着眼睛享受着热毛巾的服务,“有时候是事情多,有时候是想哥哥想得睡不着。”
黎源却没有被糊弄,“你自己也是医者,怎般这样不爱惜身体,这叫失眠,长期不管会精神衰弱,工作压力那么大,身体受不住,有没有安神的药?”
戚旻拉住黎源,“哥哥,再给我做些薄荷艾草膏,我闻这个就能入睡。”
“这玩意儿明明是提神止痒的……”黎源顿住,珍珠是真的思念他了。
黎源沉默片刻,“能经常过来吗?哥哥照顾你,买房子要等一段时间。”
戚旻从黎源怀里抬起眼睛,“哥哥,珍珠从不嫌弃你的,只是天宫出来一趟不容易,我尽量好吗?”
黎源知道戚旻的为难之处,也不强求,又端来漱口的牙刷牙膏,东西是专门在杂货铺买的,牙刷还挺精致,但是牙膏没有黎源做得好,戚旻刷得龇牙咧嘴,频频委屈地看着黎源,黎源不惯着他,也拿来牙刷刷起牙。
yue……
味道真的不好,两人刷得又笑又吐,眼睛还挤着泪花,孩子似的。
黎源漱了口说,“之前还能忍,怎么跟你在一起,这也不能忍,那也不能忍,搞的我也多娇气似的。”
他就着戚旻擦过脸的毛巾也擦了脸,“嗯,还要给珍珠买瓶雪花膏。”
他突然转头,“珍珠,你现在薪水多少?”
戚旻顿住。
黎源皱眉,“怎么?你打白工的吗?那可不行,谁管你的薪水,是议事局还是那位?你得有薪水才行,我见现在大朝从上到下都在改革,你要抓紧机会维护自己的利益和权力,如果你实在不好开口就再琢磨琢磨。”
戚旻试图转移话题,“哥哥,你缺钱吗?”
黎源走过来塞给戚旻五张二十的纸币,“这是一百两,你先拿着零花,其他钱我暂时不能给你,做生意要周转。”
戚旻抿住嘴角,一脸得意又忍着的幸福小表情。
他最喜欢黎源给他塞零花钱的样子。
谁知黎源突然说道,“过去的事情等你空闲下来我再跟你好好算账,哥哥不是活菩萨,你鼓动老夫人搞的坏事哥哥都记在小本子上,到时候一件件跟你算。”
戚旻气呼呼看着黎源。
黎源只当看不见,“平日里跟同僚相处不要小气,时常带些吃食过去分给大家,你现在也是有工作的人了,人情往来也不要忘记……”
黎源碎碎叨叨,帮戚旻穿衣服,帮他梳头发,像个老妈子。
戚旻嘴角的笑容就没停过。
吃了一夜纪念版狗粮的陈大人精神抖擞,他靠在楼下的墙壁望着漫天星辰,‘祸国殃民’的妖相戚旻,管他的人终于来了,他们这些日日月月年年加班的加班狗应该迎来曙光了吧!
早饭熬的鱼粥,肉泥蛋羹和一笼灌汤包。
戚旻吃得心满意足,“哥哥很早起来?”
“半个时辰而已。”做小生意跟种田不一样,黎源还在摸规律,等营业起来可能会忙,但他心中有数,珍珠自然放在第一位。
戚旻吃了几口眼睛开始往橱柜的方面瞄,黎源一阵头疼,这个样子哪里像工作的人,难怪被欺负得那般惨,但他还是硬起心肠,“早上肠胃弱,不能再吃辣,忘记昨晚痛得直捂肚子?”
昨夜自然先给珍珠做了最爱的泡椒牛肉,想来也是许久未吃,吃完后让黎源给他按了半天腹部,黎源颇为自责。
黎源吃饭一向迅速,戚旻还在饭桌上墨迹,他已经装好一个食盒,“里面还有三笼包子,下次过来提前找个人通知一下,我不在就把信丢进院子里,不方便也没事,哥哥主要想给你做些新鲜的吃食。”
戚旻吃饭的动作慢下来,他再一次产生不可遏制的渴望,他想来,想天天来,想跟黎源永远住在一起。
那些四面八方不断飞来的暗箭突然变得不再危险,即便会被射得千疮百孔,戚旻也不想再走一步。
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按住他的脑袋,将人整个按进怀里,黎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就知道你不想去上班,哥哥高中在省会读的,离家很远,开学时父母都没上工,每次开学前哥哥就磨蹭着不走,邻居都要笑话哥哥,只有家里人不笑哥哥,父母更是提前启程将哥哥送到学校,珍珠,等你方便时,哥哥每天送你去上班。”
黎源重重亲了亲戚旻的头顶,“不想上班不丢人,不想做别人眼中的正确事情也不丢人,如果暂时改变不了先坚持一下,哥哥不会笑话你,你要明白,我们不可能让每一个人都满意,都喜欢自己,珍珠又不是流通货币,不过珍珠在哥哥眼里特别值钱。”
抓着黎源衣服的劲儿紧了松。
离开前黎源叮嘱,“最上面那笼给陈先生,昨夜看见他在外面值夜,怪辛苦的。”
陈寅拎着食盒遥遥坠在后面。
一路朝天宫都是上坡,坡度不急,只地势渐高后,临东的海面看得越发清晰。
海平面一片暗红,密集的海鸟在岸边争食。
戚旻突然停下脚步,陈寅几步追上去。
金辉照亮戚旻的面容,那双眼睛坚毅而镇定,“陈寅,我想我要的世界并不遥远。”
陈寅提心吊胆一晚上的心放下去,每个人都有走不出的魇,有的以杀止杀,有的潜心修佛,有的深藏心底,其实不管外表多镇定,大家都在努力寻找解脱的出口,何况是经历三十三日不眠夜的人。
戚旻是他们中最年轻的,也是最出色和胆大妄为的,于私,他不希望戚旻如昙花一现,于公,他希望好不容易看见曙光的大朝能走向光明,他露出从容笑容,“您并非一个人。”
两人一直走到下城区尽头,此时路的尽头就是悬崖,万丈悬崖露出灰白色的裸岩,海水激烈的拍打着黑色礁石,无数海鸟往返水面和悬崖上的巢穴。
一人高的野草突然动了动,拨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空间,走近能看见一条曲折蜿蜒的小道一直通向下方,然后被陡峭的悬崖切割掉。
几名近侍恭候在野草丛里。
戚旻看了一眼知晓是新开凿出来的暗道,“你们挺会找的。”
近侍们彼此看了一眼,听得出语气不太甘心,却还是说道,“贾大人手下找到的,他们中有人爱野钓。”
再告一状,别以为只有情报司的会告状。
戚旻宛然一笑,接过陈寅手中食盒,斗篷只在空中卷起一朵浪花,人便消失不见,“有个爱好没什么,不过这里过去就是船舶司,工业重地,注意安全!”
“是!”大家纷纷抱拳。
独留陈寅招着一只手,他的小笼包!
第88章 送分题
黎源的店招一拉出来相当吸睛。
两根细竹竿一拉再一插,便是后世那种最常见的横幅店招,不会扰到旁人,有风无风路过的人都看得见,收摊时取下来一卷即可。
浓烈的配色,古朴大气的汉字,模样古怪又可爱的小装饰,这次不仅有大人围观,好多孩童也跑过来,不一会海市那边传的到处都是,说这边有人卖小狐狸。
有了第一日的好开头,接下来几日黎源的咖啡都卖得不错。
第二天卖出去五十杯,第三天卖出去九十杯。
之后就在九十杯上下打转,遇到休憩日,能突破一百杯,节假日应该更多。
黎源测试过,一百杯是他的极限,超过一百杯手腕就会不舒服,而且品控不好把控,他的思路很清晰,没有团队前做精不做量。
能远洋做外贸的番邦商人不缺钱。
自然口味眼光也刁钻。
当初黎源在阮保那里买了五十斤咖啡豆,眼看着就要告罄,番邦人购买咖啡的时间比较固定,一般分两个时间段,早上十点和下午三点,这日四点过左右,黎源便收了摊。
带着花三前往与阮保约好的食肆。
黎源的生意花三是看在眼里的,说不羡慕是假,但他也没有厚着脸皮偷师学艺,只在黎源忙碌时跑前跑后帮把手。
黎源也不吝啬所知,让他备着油炸小吃。
平日里不见得番邦人来买什么油炸小吃,但不知为何,这些喝着喜茶的番邦人就尤其爱点了,做了没几日,花三索性不卖豆花,专心卖油炸土豆,黎源还教他做番茄酱。
起先花三舍不得,因为番茄酱要放糖。
黎源鼓励他几次后,花三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迈出脚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他的摊位变成除黎源外最受番邦人喜爱的小吃摊,花三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赚番邦人的钱。
大朝确实富裕,但富裕的是权贵阶层。
这些人早被养成老饕,哪里看得上百姓做的小吃,番邦人也有钱,但是番邦人的口味跟大朝人差得太远,像馕饼也是经过上百年改进才既有番邦人买又有大朝人买,谁都不敢轻易碰番邦人的市场,就怕血本无归。
如今黎源因为货源的事情要跑,于情于理花三都会跟着,俨然成了黎源的小跟班。
不想半道碰见下班的宋文彩。
几日不见,宋文彩眼下的黑眼圈又重了几圈,可眼神很明亮,确切地说看见黎源的瞬间明亮起来。
那日黎源与戚旻返回时,宋文彩还守在灶台边看火,黎源可没留他吃饭的打算,珍珠那是把他告得体无完肤,于是客气而疏离地将人请出去。
“黎兄真巧!”
一点都不巧,司狱所每日加班到夜间十点,哪有四点过就能溜出来的。
他倒不是怕加班想躲懒,也不敢有这个想法,只不过为了证明自己是双面探子,一心向大朝的真心,找了个机会朝关系最好的同僚透露他那“奇怪”的租客,据他观察,这位同僚颇得上峰信赖。
他不清楚是自己表达得太委婉,还是同僚太善良,反正对方没有引起警惕,反倒对黎源卖喜茶,还疑似有位漂亮夫郎的事情很感兴趣。
宋文彩是有些小聪明的,见同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就着重描述了一下夫夫两人给他糊湿狗粮的事情,什么托举,搂抱,旋转,恨不得说两人在跳胡旋舞。
同僚听得面红耳赤,目露星光。
半个时辰后,他见同僚鬼祟地摸进上峰办公室,再小半个时辰后,上峰出来散步,也是面红耳赤,目露星光。
嗯?
司狱所好这一口?
官场新动态?
不过宋文彩很快没功夫琢磨此事,他被分派到一个新部门——城管所,据说这个部门尚未成立,还在筹建中,同僚暗示他,新部门职位空缺多,宋文彩说不定能捞个正式编制,要是干得让上峰满意,说不定还能当个小官。
大朝旧的官员体系并未废除,科举依旧可行,两年前本是三年一次的科考,因仁武皇帝驾崩,科考推迟三年,不想这两年,聘用制如雨后春笋冒出来,取缔推荐制已是大势所趋,原先想等着科考却耐不住岁月熬人,其中不少有能耐的已经走了聘用制道路。
与其等着司狱所直属部门的转正,当然是哪里有机会往哪里钻,宋文彩兴高采烈接下任务。
并被划到海市那片区域。
前两日交接工作,每日忙到很晚,因是正在筹建的部门,没有自己的办公区,宋文彩还跟之前的同僚待在一起,何况大家都身兼数职,虽然他一个城管混在刑侦里略显奇怪。
宋文彩没功夫思考这些,他被新工作吸引了:找出新颖的外贸小摊贩,追踪搜集资料,为来年的大航海时代添砖加瓦。
送分题,送分题!
这对宋文彩来说绝对是道送分题。
于是宋文彩出现在黎源面前。
黎源不清楚宋文彩又要搞什么鬼,但有宋文彩跟着确实有好处,毕竟是政府官员。
于是几人见面的小食肆也改成宋文彩常去的望月阁。
这次阮保穿得比较华贵。
黎源将双方引荐,阮保看见宋文彩腰间悬挂的白色令牌,言谈举止又多了几分敬重。
白色令牌是司狱所最末等令牌,但在寻常人眼里也是很有分量的身份象征。
几人落座点好菜,黎源直奔主题。
果不其然他没看走眼,阮保确实跟不少番邦人打着交道,算不上熟络,但也不差,得知黎源想要货源,没多想就应承下此事。
离开大朝前尽量帮黎源搜集。
细聊下得知,阮保已经买到想要的瓷器和丝绸,十分开心。
摊位已经退掉,接下来就不打算再做买卖。
这段空闲时间正好帮帮黎源。
黎源问他货物都卖出去了?
自然没有,阮保也不太在意的样子,他没有隐瞒,告诉黎源自己的身份,他居然是那个南番小国的皇室成员,虽然不是什么重要成员。
黎源不意外,阮姓嘛,他还是知道点,虽然高中读的理科,历史也是拿到138的高分。
见黎源并不惊讶的样子,阮保又高看他一分。
当初不告知身份,因为船只在南方城市停靠时,阮保以为说出身份会被尊重,尊重倒是尊重,但是被骗了不少银钱,不然也不会换成最末等的船舱。
黎源突然问阮保愿不愿意将小奴借给他几日,承诺每天给他一百文钱,大朝的人工费差不多在五十文一天,番邦人除了做生意,找不到寻常工作,何况还是两名小奴,黎源给这么多自然希望阮保在找货源的事情上更加负责。
那日在船舱就看出,那两名小奴也是懂些简单的咖啡知识。
穿得华贵实则囊中羞涩的阮保顿时点头答应。
商船不是他一人的,要等全部商客买齐东西才会启航,他还带着两名小奴,每天都是花销。
大朝确实繁华富贵,但也费钱。
花三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菜还没上齐,黎大哥就把事情谈完了,真牛掰!
还雇了两个番邦小奴.
聊完正事,就到了宋文彩吹牛逼……展示才艺的时刻。
京城最好的酒楼叫望海楼,但在上城区,等闲人不会去,四五品官也不见得消费得起。
据说望月阁对标的就是望海楼,不过走平价路线,因性价比稳居京城十大名酒楼之列。
宋文彩隔三差五能来打牙祭,但并不会随意挥霍,二楼以上的位置他就舍不得踏足。
会吃会玩有点小抠门。
菜上得很快,三和菜,芙蓉蟹,炉焙鸡,腌牛舌,石糕豆腐,一道海鱼,一碟瓜果,一碟占米白粉糕,宋文彩点了毛峰,上菜前先上茶,十分讲究,精致的茶器用热水烫过,再将带着香气的茶片放入壶中,招招店小二,店小二便将滚烫的热水注入茶壶。
见另外三人看得认真,宋文彩很得意地开始卖弄。
黎源见他说得有趣,也认真地听着。
等泡好茶水,宋文彩又突显几分文人雅诗的礼节,给黎源斟茶再敬黎源。
黎源一一回礼,他的礼仪都是珍珠教的,看得宋文彩眼神莫名高深起来。
黎源尝了尝,不如他自己种的六安瓜片。
一楼颇为宽敞,中间有个小台子,看样子是说书的地方,宋文彩指着台子神神秘秘说道,“这里的说书先生有点东西。”
“香吧,没喝过吧!”宋文彩砸吧一下。
黎源笑着点头。
花三本想跟着砸吧一下,见黎源不这样,便浅浅尝了一口稳重地放下茶盏。
阮保约莫想了想,也学了黎源。
又不是傻子,黎源的仪态好看多了。
最后上的两壶菊花酒,几样下酒的吃食,四人开动起来。
滋味确实不错,大家边吃边闲聊,大多数时候都是宋文彩说,其余人听。
不一会儿大堂躁动起来,黎源望去原是说书先生走了上来。
那人很有风范,抬手朝诸位食客行礼,撩起袍子坐下。
他那个位置在中间天井,楼上的食客也能听见他说书。
黎源一回头就见宋文彩颇为激动地看着说书先生。
“先生是要说些什么故事?”黎源奇怪,说书不都讲三国演义什么的。
难道是西游记?
黎源莫名来了精神,就听宋文彩说,“小狐狸和樵夫的故事。”
黎源:……
好吧,动画片重播。
果然跟他在河边听见的差不多,但又有些不同,香艳的东西几乎没有,趣味性增加许多。
黎源倒不觉得那天的劝诫有效。
天下悠悠之口,堵不如疏。
只当这里是公众场合,不适合讲那些。
一回头,发现宋文彩跟另两位都兴致勃勃的样子,黎源皱眉,连海外人士也知晓这个故事。
他要找妖相要版权费。
黎源又察看四周,结果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但又不寻常,这些人眼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光泽。
大朝人好这一口?
吃到三分之二时,店小二上了牛乳,用小巧的陶罐装着,罐沿有烟熏的痕迹,显然刚煮出来,里面撒了花瓣和茶叶,黎源见隔壁桌则放的麦麸子或者炒米什么的。
宋文彩热情招待,“这是乳茶,黎兄要加点盐不?”
黎源点点头,等放温后再尝,就是咸甜味的奶茶。
味道极好,果然跟珍珠描述的一样。
后世的奶茶除去有冰能外带,滋味不如这种好喝,大约此时没有香精防腐剂的缘故。
街上人头攒动,沿途都是小摊小贩,还有杂耍的艺人,表演皮影戏的艺人。
黎源一时间恍然,分不清究竟身在何处。
就听惊堂木一响,说书先生不再讲小狐狸和樵夫的故事。
他讲三十三日不眠夜,讲某一夜哪位高官府中突然失火,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惶惶人影映在墙壁上有多吓人。
黎源听着像破案的,便来了兴致。
却发现先前兴致勃勃的宋文彩突然没了兴致,专心吃着面前的吃食。
花三亦是如此。
唯有阮保跟他一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正要问大家是不是吃完了,不然他们就先回家,谁知宋文彩和花三又竖着耳朵朝说书先生的方向凑去,再看其他桌,也是如此,与先前兴致勃勃的样子完全不同。
一副想听不敢听的样子。
若说不敢听这说书先生又敢当众讲,挺奇怪矛盾的。
黎源渐渐听出点门道,这故事跟前面那个故事竟然是遥相呼应的,这高官全家是被一只狐妖杀死的,等司狱所查明,这高官竟然参与一件宫闱秘案,不仅如此,这官员还放纵家人残害无辜百姓,罪名只怕不下上百条。
黎源听完就一个感觉,那名妖相真的挺会搞舆论。
自己以山神夫郎自居,带着让人敬畏的神言震慑朝堂,民间又以这种说书的方式将高官贪污犯罪跟妖怪惩治坏人结合起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这种人掌控权力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他若有一点点私欲,历史上不是多的是拜神论式的政权,但从目前黎源看到的冰山一角,他觉得这个人有更大的野心。
但是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担心珍珠,毕竟珍珠在这人手里讨生活,就目前来看,这人将珍珠身上的事情利用得一干二净,珍珠家地位不低,不知为何没有阻拦。
黎源清楚珍珠想将两人关系过到明处,兴许就是这样给了那妖相可乘之机。
等一行人出来,已经满街华灯。
黎源低声询问,“为何大家对这位妖相又是畏惧又是好奇。”
宋文彩顿时一阵嘘嘘嘘,黎源只好改口,“那位。”
宋文彩左右看了看,“你怕是不知道三十三日不眠夜吧!”
黎源看了眼花三,花三顿时畏惧地缩缩脖子,他一介平民哪里敢说这件事。
黎源摇头。
宋文彩眼底露出惊骇的光,“杀了三十三个晚上,整个京城血流成河,我每日去城门当值,去的时候鞋底是白的,回来的时候鞋底是红的。”
黎源皱了皱眉头,没想到那位妖相如此弑杀。
“没有人反对他?”
宋文彩点头,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有呀,不过都被他杀了,剩下的不服的也不敢吭声了。”
宋文彩伸伸腰身,“听说言官天天骂他,妖相就是那些言官骂出来的,但是他也没杀那些言官,搞不懂怎么想,你看新帝继位,朝政稳定,海市再次打开,我寻思那位就是报个仇,这不是应该的吗?”
“什么仇?”黎源心口一紧。
宋文彩叹口气,“皇储之争呗,他的至亲被弄死了,他若不动手就只有被杀,历朝历代一直如此,只要不危及我们老百姓就行。”
其他两人都点点头。
黎源突然开口,“那位至亲可是皇后娘娘?”
宋文彩吊儿郎当的样子立马正经起来,他狐疑地打量黎源,明相敢以山神夫郎自居,自然是打通那地方的权力人物,这样从上至下才能统一口径,也不是没人前去验证传闻,但结果都不了了之。
按理说黎源只是平民,就算做过灵芝生意也不可能接触到核心,不要说他们那里的村长,只怕整个仓南县只有县令等人知晓,然后再找个类似神论的东西糊弄村民。
他买过子都山灵芝,也读过盒子上的小诗,灵芝卖出来在前,神论出现在后,正是这点让许多百姓甚至官员都觉得明相的山神夫郎身份是真的。
可宋文彩觉得当年明公子失踪这件事说不定都是设计好的,一步紧扣着一步,步步惊心,步步直锁陈氏家族的命门。
一切都是政治手段。
所以黎源到底如何推测出受害者是皇后娘娘,他可什么都没说。
毕竟皇后娘娘被谋害的消息因为皇帝的驾崩和陈氏的灭族最终都无定论。
黎源看着宋文彩,“你刚刚说的。”
宋文彩:……
“黎兄,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花三和阮保一左一右夹着面对面的两人,目光来回巡视。
“那位身居高位,亲人的地位自然不低,又涉及皇储之争,近两三年来只有皇后娘娘……”
宋文彩差点扑上去捂黎源的嘴,被黎源一个后退躲开,他嫌弃地看了眼宋文彩脏兮兮的手,“你便说是与不是。”
宋文彩很想质问黎源来京城做什么,但到底有两个外人在,又没想到黎源这般敏锐,甩了甩袖子说,“我不知道,反正都是你猜的,我什么都没说,对吧!”
另外两人正要指认宋文彩,又想起对方是朝廷人,便神色精彩的保持了沉默。
黎源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难怪妖相借用神论却没有要珍珠的性命,还将人安排在议事局,应该与珍珠家有些亲缘关系。
这人心思太重城府太深,也不清楚珍珠应付得过来不。
黎源又想起现在看见的很多改革措施,几乎条条件件都是利国利民的政策,且里面有着很熟悉的影子,这原是黎源一直困惑的原因。
直到珍珠暗示他在议事局工作,黎源便知这些政令里包含了多少珍珠的心血,虽说这些东西都是黎源讲给珍珠听,但黎源并不精通,只能描述其模糊形貌,而里面的血肉却是珍珠一丝一毫想出来。
那位利用了珍珠的身份,犯下滔天杀孽,又占了珍珠的功劳,做着利国利民的事情,民间舆论却并未为山神夫郎正名,反而着力在艳俗血腥和灵异鬼怪上,把舆论搅得一团浑水。
这究竟要做什么?
几人在路口分别,花三租住在海市那边,跟黎源同路。
黎源心里沉甸甸,一路无言。
第89章 三十三日
花三看出黎源情绪不好,但又不知缘由,与宋官爷的争执吗?
他觉得不可能,那是天家的事情,与他们百姓有什么关系!
就这么走了一路,黎源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沉闷,“三十三日不眠夜你可在京城?”
花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黎源这句话问出口,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他朝四周看了看,虽然有路灯,但灯火昏暗,映得路面影影倬倬。
他缩了缩头回答道,“我当时在的。”
那日天不亮,花三一贯勤快,早早起来做豆花,基本上装担挑出去售卖能赶上第一波上工的人。
他挑着豆花刚出巷口就被拦了回去,只见每条主街的路口都站着黑金银纹服饰的官差,严阵以待地巡着四周。
有与他一般被拦回去的百姓,官差只让他们赶紧回坊内,无故不得外出。
花三算机灵的,看着不对劲就往回走。
他刚走到坊门口,便听见凄厉的惨叫声和血液飞溅到地面的声音。
他不知道官差们杀的谁。
回到家好一会儿还能听见陆陆续续跑回来的脚步声,密集杂乱,有的人还带着□□声,不多时,他租住的屋子外面就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以为朝廷捉拿什么要犯。
兴许第二天就正常了。
谁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起先他们这个坊的动静不大,到夜间时,就不断有惨叫声传来,花三不敢点灯,透过窗户遥遥看见远处有火光,有时候火光很大,像是整条街市都烧起来,有时候又很微弱,像是密集的点,一个接一个在墙面上跳跃。
再后面惨叫声越来越密集。
一直持续到清晨。
等到连续一个时辰不再有动静,坊内有胆大的人试探着出去看看。
花三依旧不敢出去。
但很快,出去的人惊魂失魄地跑回来,把坊内的路面踩出一个个血脚印,有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至此,坊内再无人敢出去。
等到晚上,当火光再次亮起,停歇一整日的惨叫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再也没有停歇,整整持续三十多日……
花三靠着自己做的一桶豆花活下来。
后面惨叫声越来越频繁,有时候近到就在耳边,花三已经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的,迷迷糊糊中,他甚至看见一名官差闯进来。
他觉得对方不是官差,而是地府勾魂使。
那人全身都在滴血,连眼睛都在滴血。
对方似乎问了他什么,花三早吓得魂飞魄散,只当有人屠城,抱着脑袋直喊饶命。
那人什么时候走的他不清楚。
回过神时,他的邻居正被拖着朝外走,那是一名妇人,平日里十分和善,她的丈夫在陈氏的船队里做事。
妇人身上全是血,一边惨叫一边嚎哭,“我们不是陈氏余党,我们不是,啊……”
血液溅在墙壁的声音,又顺着墙壁流淌下来,妇人睁着不甘的眼睛,血淋淋盯着花三。
花三带着哭腔,“黎大哥,能不能换个话题,我感觉好多孤魂野鬼围在四周。”
黎源双拳紧握在侧,原来三十三日不眠夜是这般血腥残忍,这与屠城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跟陈氏有关,一律屠杀。
他知道权势争斗最是无情,但没想到会牵连无辜的人,“你那个坊死了多少人?”
这不算秘密,事后司狱所张贴所有死亡人数及户籍文书,大有证明这些人并非被乱杀,亦有震慑的意图。
“我住的那间坊一共四万人左右,死了三千八百五十一人,但听说有的坊只剩一半不到。”
难怪宋文彩会说鞋底都被染红。
原先只当他去了现场。
黎源眉头深蹙,“就没有一个人反对他吗?”
花三呆愣住,许久才说,“那些人都是陈氏余党,乱臣贼子,不该杀吗?”
黎源很难接受,他活在法律健全的时代,就连死刑犯也有上诉的权利,像花三口里的那名妇人,甚至只因丈夫在陈氏船队做事就被杀,这完全就是宁愿错杀不放走一个的歹毒手段。
像这种大屠杀,黎源身处的年代只有国外才会发生,真的太残忍了!
“那你的邻居有错吗?”
花三回答不上来。
他沉默片刻像是妥协,又像是解释,“陈氏在的时候我们的日子很不好过,但现在我们的日子好过起来,黎大哥,那你说谁是坏人谁是好人?”
黎源也回答不上来。
他早过了以黑白认知世界的年龄。
但他清楚大朝如今的清明确实建立在一场屠杀上,且中间一定不少怨魂,那要如何评判下达命令的人?
黎源依旧只担心珍珠。
与这么一个亦正亦邪,或者说为了达到自己政治目的而枉顾人命的人为伍,珍珠真的能全身而退?
花三再次开口,“黎大哥,我不知你为什么事而烦恼,你若是陈氏的人就赶紧离开京城,你这辈子也报不了仇的。”
黎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安抚眼前紧张到害怕的少年人,“你瞎想什么,我跟陈氏没有关系,只是第一次听说三十三日不眠夜的事情,有些难以接受。”
花三果然轻松起来,“那我们就不要管那些事情,本来与我们也无关,我倒觉得死的人并不无辜,要是那位真的乱杀,大朝那么多权贵,上面还有皇帝,怎么不吭声。”
这也是黎源没弄清的地方。
皇权,从古至今高高在上的皇权就像被架空一般。
架空!
新的尚未明示却隐见雏形的新政体。
黎源搓了把脸,他突然想知道珍珠在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究竟是被迫,还是胁从。
黎源一路将花三送回家,花三不明所以还是感激万分,一路的光线都看着鬼魅丛生,他也好久不想起两年前的事情,本来正害怕,又不好意思张口。
黎源一路疾行回家,临到家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本遥遥坠在他身后的两人,相视一眼,一人隐藏身影,一人背着包袱从他身旁经过。
路过的人大约觉得他奇怪,还看了一眼。
等那人走出去数十步,黎源突然说道,“出来!”
那人脚步微顿,继续前行。
黎源抬起眼睛看着那人,眼底怀疑越来越深。
突然一人挡住黎源的视线。
黎源脸上露出惊讶神色,“唐先生?”
黎源紧走几步上下打量,脸上露出笑容,“原来是你跟着我,你怎不出来说一声。”
他正欲拉住唐末,“先去我家坐坐。”
唐末轻轻一跃,已经后退十来步。
黎源知晓他功夫俊,只是奇怪唐末突然冷冰冰的态度,便站在原地盯着唐末。
黎源本不想问唐末,他与珍珠有默契,什么事情直接问对方便好,但此时不同,如果珍珠是为了两人的事情而置身危险之地,他要另想办法。
“珍珠可有危险?”
唐末抱臂立于空荡荡的巷道中央,明明那么明显的一个人,却像要与黑暗融为一体般容易被人忽视。
唐末极少说话,但一旦开口就不会拐弯抹角,“从未安全过。”
黎源的指尖陷入皮肤,带来尖锐的疼痛,“与那位妖相有关?”
唐末抬起头看了黎源一眼。
黎源觉得那一眼很深很沉。
唐末不回答,那就是有些事情不能说。
黎源有些着急,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似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迟迟找不到入口。
唐末突然拔出背上的雁翎刀,隐藏的那位顿时汗毛竖立,他们本为唐末现身打掩护而感激,若唐末是来杀黎先生,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希望黎先生警惕一点。
至少给他们一点点救护的机会。
虽然那并无可能。
唐末想杀人,没有杀不了的人。
背着包袱的情报司的人在唐末现身时已经快速离开,只要唐末显身,他们都得快速把消息传递出去,无人敢大意。
再给一点点时间,救援就能赶到。
司狱所的额头布满汗水。
他只能拖延几秒,用自己的命。
可黎先生毫无警惕之心。
月光下,唐末的刀刃冒着寒光。
“黎先生,你可知我的刀为何从来不偏?”
黎源皱眉,不解何意。
唐末似乎露出一抹浅笑,很淡,像风吹过湖面,转瞬即逝,“因为我从不怀疑跟随的人。”
无论对与错!
黎源不是死侍,他理解不到。
但他尽力去理解。
所以唐末告诫他,不管如何,都应该相信珍珠?
他从未怀疑过珍珠,他只是担心珍珠。
黎源再抬头,唐末已经不见踪影。
黎源疾行几步又停下,初秋的京城有些凉,他仰望天宫的方向,那里灯火璀璨,其中一处突出的殿宇最为显眼,黎源打听过,知晓那里是玄武殿,是议事局办公的地方。
那里原属皇家最佳观海点。
妖相把控朝廷的意图没有瞒着任何人。
黎源收回目光走进院子。
他照旧燃起几盏孔明灯,黎源有种预感,珍珠的父亲暂时不会找他了。
横亘在他和珍珠之间的,也远不止门第之见。
燃灯时,黎源纷杂的脑子渐渐清明,他什么都没想。
只是通过几盏明灯告诉珍珠,他的思念和担忧。
今夜有风,孔明灯慢悠悠朝着天宫的方向飘去。
宛如连接两端的一串信号点。
第90章 店招
第二日清晨,黎源正烘焙着豆子,听见院外大力拍门声,打开后,宋文彩指使着两名仆从大包小包的将行李从车上搬进屋内。
那两人动作麻利,不一会就把宋文彩的东西整理好,走时宋文彩说道,“再把爷的摇椅拿过来放这里。”
他指着院子里的流苏树说道。
那两人连忙点头,一溜烟推着车子离开。
“你要住这里?”
宋文彩笑嘻嘻点头,“一个人住怪寂寞的,还是黎兄这里有烟火气。”
不等黎源拒绝,他又拱手,“宋某替昨日的事情向黎源道歉,还望黎兄大人有大量。”
黎源不欲再讨论此事,点点头转身去厨房,人家是房东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再者宋文彩几次三番凑上来肯定有目的,他想弄清楚,也想更加了解新令下的大朝。
他不会去问珍珠,能说的珍珠从不隐瞒他。
他不想看着珍珠消瘦的身躯,欲言又止愁苦的眼神。
自两人重逢以来,黎源便察觉到珍珠努力装着像在梨花村那般天真无邪,只可惜他太了解珍珠,原以为珍珠的寝食难安是为两人未来,如今看来并非仅仅如此。
黎源会自己找出答案。
唐末不会骗人,他说珍珠至今尚未安全,那就一定存在威胁到珍珠的事情,他又怎能因为自己的疑虑让珍珠再添忧患。
不管阻止两人的是什么,亦不管让珍珠惊惧的又是什么。
只要人都活着,一定能想到办法。
宋文彩去楼上转了一圈,有些嫌弃地看了眼自己逼仄的卧室,又去黎源房门口看了眼,跟往日一般干净整洁到有些清贫。
嗯?
怎么没有小娇夫的东西?
宋文彩顿时八卦起来,这两人明明关系不简单,怎么没住一起,他还以为两人是夫夫。
哇……难道小娇夫是别人家的。
这黎源真是大胆。
烘焙豆子时,黎源在小炉子上熬粥。
米粥翻滚时,将剁成坨的海鱼丢进去,海鱼不像河鱼长得肥大,大多又细又长,虽然有腥味,跟河鱼的泥腥味不一样,带着一种甘甜。
再配两块馕饼就是一顿简单营养的早餐。
珍珠不在,他不太有心思弄吃食。
但身体的营养要跟上。
黎源在慢慢恢复梨花村的习惯,并不想受繁华京城的影响,梨花村的一切让他有种安定感。
自然,这些东西也是让珍珠安心的东西。
宋文彩进来时,早餐刚端到桌上。
京城的鱼粥很出名,宋文彩吃过大街小巷的各种手艺,但桌面上那罐看似普通的鱼粥,发出的香味居然莫名吸引人。
宋文彩咽咽口水在黎源对面坐下来,“上次那位美人夫郎呢?”
黎源拿筷子的手微顿,然后埋头大口吃饼。
“你们是不是那种关系?”宋文彩碰碰大拇指,黎源依旧不理他。
“那你们怎么不住一起?”
黎源三两口吃完早饭,清理好厨房挑着货担就走,宋文彩眼珠子转了转跟上去。
作为城管部门一员,他现在的工作很自由,只需每日下午回去报道一次,三日写一次总结给上峰,就算完成工作。
黎源可是他的重要研究对象。
黎源的货箱上新增几块小木牌,分别是提神果在不同国家的称呼,其中英语跟他认识的coffee有些接近,都是他在海市向番邦人搜集的,阮保的家乡文字叫“喃字”,跟汉字接近,是汉字繁衍出的一种文字。
宋文彩这次没跟丢,一路绕着黎源上蹿下跳,像只苍蝇,黎源也没有完全不理他,不多时就知晓宋文彩去了城管部门。
不知是不是宋文彩的错觉,他感觉黎源又沉默几分,好似心中压着什么事情。
肯定跟那天的小娇夫有关,但黎源不愿说,宋文彩只能按捺不动。
阮保已经带着两名小奴等在海市边,将人交给黎源就去寻找货源,那两名小奴看着畏畏缩缩,等阮保走远就满眼新奇地到处打望。
黎源开始忙碌时,他们又手脚灵活的过来帮忙,语言不通无所谓,眼里有事就行,黎源对两名小奴很满意。
花三见宋文彩跟黎源一起过来,开心地跟宋文彩打招呼,还将刚炸出来的土豆条装了满满一份给宋文彩,又舀了一大勺番茄酱在上面。
宋文彩举着碗装模作样,“我先去巡查市场,一会儿再过来。”
他把海市看了个遍发现只有黎源和花三在卖番邦美食,真是天助他也!
然而等宋文彩回去,刚才还空荡荡的摊位前已经变了番模样。
黎源现在只卖黑咖,一种煮制,一种手冲。
手冲的价格高于煮制,其实两种咖啡一早都准备好,但是黎源没有一起拿出来,等煮制的咖啡销售稳定后才拿出手冲方式。
咖啡这种东西,跟茶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就是很容易改变人的生活习惯。
一开始来买咖啡的番邦人都是喝了咖啡就走。
黎源将大榕树下方的空地打扫整理出来,摆上小板凳和小桌子,慢慢的,喝咖啡的就不走了,坐在榕树下看大海聊最近的交易,聊大朝的局势,家乡的故人。
等他们坐下来,黎源搬出手冲咖啡。
手冲咖啡自然费时得多,黎源用的又是三段式冲泡法,能最大程度激发咖啡豆的原香和甜味。
等手冲咖啡出来,原先买煮制咖啡的瞬间变少。
喝着手冲咖啡的大胡子们都夸:香喷喷!
自然价格也香喷喷。
小杯五十文,中杯七十文,没有大杯。
不过不是每位番邦人都喝的起手冲,特别一天要喝两三杯的,于是不少人选择喝两杯煮制,一杯手冲。
他们也搞不懂,一个大朝人为什么冲的咖啡比他们番邦人冲的还香,因为黎源在咖啡店打过工,给他一台机器,再复杂的拉花也能搞出来,更不要说各种被后世玩出花样的口味。
这才哪儿到哪儿。
此时正值上午十点左右,又不是吃饭时间,不想平日里最冷清的一条步道上居然坐满番邦人,一派闲适热闹的氛围。
大朝人爱热闹,也讲究,这里的环境自然比不上遍布大街小巷的茶馆,但有种无法言状的生活气息,搞得宋文彩都想点杯喜茶坐过去,可惜没座位。
吃得满嘴都是番茄酱的宋文彩突然顿住。
“喜茶”!
他奇怪的不是名称,而是字体,看着莫名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过看得出写这两字的人书法功力深厚,他看了眼黎源,不是他小瞧黎源,黎源真不像读四书五经出来的。
他走过去试探地问,“这字……你夫郎写的?”
问的很狡诈,直接将人家认定为黎源的夫郎。
黎源要是否定,怎么解释那天一见面都抱在一起,还举高高。
黎源居然没有回避,“不是夫郎,是我爱人。”
又一个新词,宋文彩脑子转得快,然后笑得猥琐地往嘴里塞土豆条,“嘿嘿,你小子深藏不露,居然有那么漂亮的一位……”
看着黎源望过来的眼神,宋文彩立马改口,只当‘爱人’是黎源那边对男老婆的称呼,“你爱人长得可真好看,脾气也不小,你受得了吗?”
黎源脸上总算露出笑容,“他从不对我发脾气。”
宋文彩回忆那天看见的惊鸿一瞥,对他横眉冷目的小娇夫,一看见黎源就化了,说话声音也软绵绵。
花三正好听见,惊讶地看着黎源,“黎大哥成亲了?”
黎源点点头。
花三立马问道,“那嫂子人呢?”
宋文彩竖着耳朵,又有人点喜茶,黎源一边冲喜茶一边说,“他工作忙,偶尔才能出来一次。”
吹牛吧!
宋文彩翻白眼,他就没见过哪位夫郎出来工作的,还是那么娇气的一个美人夫郎,也不怕被人给欺负了。
寻常百姓,妇人出来做事的也多,花三没多想。
“等嫂子空了叫出来吃顿饭,让我认认脸。”
宋文彩憋着坏不解释,到时候带出来吓你一跳,你黎大哥喜欢男孩子。
还是个顶漂亮的男孩子。
他看了看笑眯眯眼睛明亮跟屁虫似的花三,嘿嘿,到时候你嫂子还会甩你一记白眼。
下午阮保带回百来斤咖啡豆。
放下豆子阮保还想跑一趟,黎源让他不着急,明日再继续。
之前给了定金,黎源支付尾款后查看豆子的品质。
跟阮保给他的差不多,但价格低一些,阮保应该尽力帮他谈了价格,看着阮保满头大汗的样子,想来收集这些咖啡豆不容易,黎源想了想说道,“不一定要这个品质,只要是咖啡豆都劳烦阮兄帮我收过来,自然价格跟着豆子品质涨落。”
阮保松了口气,还担心黎源不满意。
见他收摊这般早,还问黎源要不要将两名小奴领回去继续做事,黎源拒绝,他没有地方给两名小奴住,虽然阮保的意思很明显,随便找个房间把人装进去就行,但黎源做不出那种事情。
两名小奴跟阮保说了句什么。
阮保顿时朝着黎源恭敬地行礼,原来小奴告诉阮保,黎源中午请他们吃了饭,所以特意告诉主人。
黎源一阵无语,那是两个大活人,又是帮他做事,他哪里能不给饭吃。
不过黎源对现在的社会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人权这个东西,是没有的。
平民听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卑微,但在这个还存在卖身契的社会,平民已经是很不错的身份。
他不禁想到后世,他习惯的那个世界就真的美丽得犹如世外桃源?
黎源收摊,花三就收摊,没有喜茶,他的油炸土豆条卖得不好,只有小孩儿喜欢番茄酱会缠着大人买一份。
两人挑着货担往回走,“黎大哥,晚上去哪里玩?”
现在不用做豆花,花三不用早起,晚上又收得早,年轻人爱玩的性子就露出来。
黎源看了眼西北面,“现在还早,我们去学院那边看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