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寻觅
刑卫的人回来禀报,宋文彩一切如常。
刑卫点点头压下心中燥意,目光一错不错紧盯着城门口,在他们这些近卫出身的人眼里,时间流速都是极快的。
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犹如密集的鼓点一刻不停地敲着脑子,以至于连他的上峰陈寅有时候也会搓着脸想离职。
两年里似乎把十年的事情都做完。
他们只分担一类便觉得疲惫,而那位像河边的水车日日夜夜不停地转动。
那掌控全局的缜密心思,环环相扣的布局,看似不急不缓的步伐,有时候他们都替对手叹息,为什么要惹戚家。
不惹戚家,陈氏怎么都有位地位尊重的贵妃扶持家族,不惹戚家,仁武皇帝就不是住在陵墓里。
刑卫很快不再考虑死人的事情。
议事局的政令一道接着一道,他即便不懂政治经济也看得出,大朝不再是过去的大朝。
他不清楚明相做这些是否跟黎先生有关,但黎先生在这种时候一定不能出事。
否则很难想象失去舵手的大朝会沉沦到何方。
手下又问,“需要继续盯着他吗?”
刑卫摇头,“暂时不用,这人有些小聪明,而且把我们司狱所的行事方式摸得清楚,再让他发现可能会坏事。”.
黎源觉得自己还是天真了。
以前住村子里,除去建屋换大件,几乎花不了多少钱,京城果然与众不同,上个厕所都要几个铜板,那可是农家肥,当年村民向他讨要五年老窖肥,还要给他钱。
大城市真是哪里都是花销,一碗面二十多文,找个最小的食肆点两个菜要五十文以上,还不是太好的什么菜,找人问路打听事情,寻常人没空理你,倒是有专门负责给外地人带路介绍的,一次八十文,几天下来已经花去近一两银钱。
不过也不是毫无进展。
原来九经九纬仅指下城,并不包含上城。
哼,珍珠居然骗他。
不过京城人口大多居住在下城,包括官员。
据说上城区以行政区域为主,只有极少数皇亲国戚和一品大员住在上城区。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会在下城区购置位置好的府邸。
进上城要去司狱所办理腰牌,有的当日有效,有的管一旬,往返上下城便不用频繁接受检查。
珍珠说他家能看见大海,又是品级不低的官员,自然不会像平民百姓随便住哪里。
黎源希望对方没有住在上城区,据说上城区的城防要严格得多。
如果珍珠真的住在上城区,那两人想要见面就难如登天。
黎源沿着靠海的经线走,走过四纬后,街面明显整洁干净起来,建筑花景也精致得多。
有时候还会路过什么府什么府,看着像地位不低的官员或者皇亲国戚的住宅,但是又没有侍卫巡守。
但这种地方不多就是,大约京城地皮紧张,大多数宅邸也就一百到四百来坪大小,若是临着主街便要拥挤些,但都有一个院子,无论大小,说不定还有后院。
门头即便不大,也各有各的雕饰,放狮子的最多,但都不大,小巧精致,憨态可掬地蹲在门口,透过院门可见纵横交错的精巧飞檐,即便黎源这种理工生也觉得极美。
而且每家每户都种有绿植,几支翠竹,一棵桂树什么的,各有各的特色,黎源便知这里的人家经济实力颇丰,虽住的不宽裕,但有闲情雅致打理生活。
就像后世的北上广,哪怕只有几十平,位置好的地方也能称为千万豪宅。
再走两纬黎源就不继续了,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他这样到处闲逛有些扎眼。
黎源寻得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眺望,果然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他琢磨最里面那几维应该都能看见海面,且应该大多都是官员的住处。
他再往北看,隐约可见气势恢宏的殿群建筑,应该属于上城区,靠着西北方向还有许多塔楼,看着像庙宇,但更让他惊讶的则是传说中皇家的住处天宫。
之前他埋首于坊市间到处找住处,那边地势低洼,不注意看真的不会看见天宫,原来天宫这般磅礴,大约从山脚处便开始修建,一路至山顶,山算不得高,因盘踞着宏伟的宫殿建筑群,重重相叠,竟有几分超现实主义的感觉。
黎源久久回不了神,他想诗句里说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原来真的存在,一时间,黎源只觉得胸中豪情万丈。
丈完后,黎源琢磨着身上的银钱开始计划日后安排.
宋文彩最近过得不太如意,虽然那日后再未见到刑卫,但直觉告诉他,刑卫就在附近,搞得他心力交瘁。
近日下值同僚喊他去吃酒,宋文彩都没心情。
婉拒后跑到家附近喝闷酒,最近无事他到处转过,没有找到那位梨花村,京城这般大,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他也不敢让人帮着打探,唯恐惊动刑卫那帮人,听住在司狱所附近的同僚说,前年开始,那里的灯火彻夜不眠,时常半夜就能听见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他这辈子都不想去那什么司狱所。
但宋文彩是个土著,他有自己的办法。
梨花村是农转商,近两年才赚钱,显然不会住北纬的坊市,农家子读书的少,自然不会往西经的地方走。
宋文彩圈圈点点,梨花村多半在东经南纬区,这个区域又以海市周边最便宜,宋文彩这几日一有空就去海市附近及周围的几个坊市闲逛,弄得同僚问他怎么身上一股鱼腥味。
宋文彩以最近爱上吃海鱼为由,若不是海市时常能拿到物美价廉的海鲜,众人还要怀疑他。
宋文彩属于官三代,虽然每一代官职都掉得有些非凡,但在城门审核进出人员已经算是体面又轻松的皇差,他家里有些家底,算是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
所以这种人为了一口吃的专门跑去海市似乎也不奇怪。
可惜宋文彩走到脚底打了三个血泡也没找到梨花村。
有时候他也自我安慰,找不到就不找了,又没证据证明人是他放进来的,难道司狱所还能屈打成招。
就这么想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梨花村在跟人吵架。
吵架说不上,青年身量高挑又容貌英俊,但不笑的时候深邃眉眼颇有几分冷意,站在他面前的货郎就显得弱势很多,货郎正涨红脸跟黎源说道,大约不想输了气势,声音颇大、
宋文彩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偷听。
黎源无奈地看着货郎,“小哥让我再租几日。”
货郎连忙打断黎源,“不成不成,也不知你将我的货物背去哪里,卖了两三日一样东西都没卖出去,你付给我的租子都不够我这几日的损失。”
黎源也没干啥,就是找了个货郎租走人家的货物去走街窜巷的卖,到时候再将一日卖出去的东西全部交予对方,他还付租金,一看有这样的好事,货郎哪里不动心。
但谁能想到黎源一样东西都没卖出去。
黎源哪会去卖东西,他背着货物往先前查探的北纬走,果然越靠近上城区越表明那些区域都是官宦人家的府邸。
若是在主街上还好,商铺林立,人流如织,街溜子式的黎源并不显眼。
但离开主街,特别是宦官府邸集中的那些地方。
无所事事的人就特别扎眼,于是黎源想了个背着货物到处查探的方法,他又不想花钱置办货物,于是找货郎租货物,总的来说还很有效,他已经把下城区记了个大概,并重点圈出可疑范围。
货郎坚决不再租给黎源,背着货物转身就跑。
生怕跑得晚一点又被黎源的金钱诱惑。
他觉得黎源的那张嘴有毒,对方只要开口,货郎就动心。
黎源默了默心中的地图,感觉差不离,转身就走。
躲在暗处的宋文彩看得惊心动魄。
好呀,这个梨花村果然有问题。
他居然换了衣着,宋文彩记得第一次见梨花村,对方的衣裳明明不错,虽不是什么名贵锦衣,但也跨入锦缎类,哪里像现在,直接穿着短打,做小贩打扮。
整整一个大换身。
他若真的来京想做药材生意,只会穿得更好。
结果倒好,他居然干起货郎生意。
这人真的是大大的有问题。
宋文彩探头探脑看了会儿,偷偷摸摸跟上去.
玄武殿是独立于前朝内庭的一处独立宫殿。
戚旻最开始将此处作为处理事情的地方,后来事情走上正规,他也习惯了索性住下来,这一无意之举,倒是让那些言官无法坐实他要改朝换代的意图。
新帝登基一年有余,动荡的朝局开始稳定,一切看起来都国泰民安。
曾经让京城官民胆战心惊的三十三日不眠夜,后来更是关系到京城每个人的大朝封航期似乎也被人淡忘。
但他知晓,平静的海面下涌动着无数旋涡。
稍有差池,就会将他连同整个大朝都吞噬得干干净净。
但是无妨,一切危机带来的疲惫都会在幽幽的艾草薄荷香里被抚顺,半沉半醒,他好似回到那个雨水染绿芭蕉的小院,哥哥正在厨房揉着面团,突然抬起头无奈地看着他,“珍珠,你又偷吃!”
“哥哥!”戚旻猛地惊醒。
幽幽艾草薄荷香很快消散,草本植物的香气不持久,空旷的宫殿更习惯用檀香亦或是沉香那种厚重的香料充盈。
从梨花村带来的艾草薄荷膏原有好大一罐,那是黎源第一次做,不小心做多了去,笑着说三年都用不完,今年已经是第四年,无论怎么节俭,只剩薄薄一层。
戚旻只会在想得很的时候才舍得摸一层浅浅的在手背上。
贾怀听到动静连忙走进来,他看了看戚旻的神色,挥挥手,一排侍从毫无声息地端着吃食走进来,放好后又退出去。
其中一个侍从是名太监,贾怀拦下他,“去外面候着。”
小太监感激地看了眼贾怀,连忙去外面守着。
大朝已经颁布皇宫不再设立太监一职,原本宫里仅存的太监都人心惶惶,以为明相会将他们遣送出宫,其实大朝近几十年来已经不再限于使用太监,只是风气持续已久,这种不被贵人在意的陋习也就没有改变。
太监们都知道,他们因为药物的原因,在身体上确实不如寻常侍从厉害,同样的重物,他们要四五人才能搬动,而侍从两三名就足够。
更重要的是,他们那方面不行,走到哪里都自卑,觉得低人一等,以为明相尤其讨厌他们才下了这道政令,但后来发现又不是,他们的待遇并没有改变,明相也不像有些贵人,不拿他们当人看。
“明相,吃点东西。”贾怀小心翼翼地走到跟前。
戚旻把玩着阿紫的脚掌,胖狐狸舒服得露出肚皮。
戚旻头也不抬,“陈寅找到人没有?”
贾怀眼睛一亮,那他要告状了。
戚旻淡淡抬起眼睛瞥他一眼,贾怀心不甘情不愿地闭紧嘴。
“已经半月有余,朝外找不到就不会朝里面找?”
据贾怀所知,七日前陈寅的人已经开始朝城内搜寻。
这件事交给别人不好办,只能见过黎源的人出动。
但见过黎源的那些近侍都鸡犬升天,走到哪里都是引来众多目光的移动靶子,难免行动受制。
贾怀不甘不愿说道,“陈大人已经开始找了,只是京城实在太大,一时半会难寻,您也知道,源哥儿是个机警的,当初又被陈雾吓唬倒,定然不会轻易暴露行踪。”
同僚都是劲敌,戳死一个是一个。
戚旻只当没听懂贾怀上眼药,倒是想起黎源曾私下跟他嘟囔,说贾先生像个搅屎棍,他觉得倒是蛮形象。
戚旻眯着眼睛开口,“这件事你协助陈寅去办。”
贾怀欣喜若狂,试探着问,“若是找到源哥儿呢?”
找个漂亮的府邸装起来?
哎呀,他可太想看见黎源那小子一脸菜色的样子。
“着稳妥的人保护好哥哥即可。”
“不要惊动他。”
“啊?”
贾怀一脸惊讶地看着戚旻,他还以为明相急着跟黎源见面。
贾怀按捺心中疑惑,又问,“也不与源哥儿知会些什么?”
戚旻沉默良久,“这件事我再想想。”
拦在他跟黎源面前的不仅仅是大朝的流言蜚语,更有他的父亲,但父亲不是专制乱杀之流,从陈雾回去被冷落近半年就能知晓他误会了父亲的意图,也对,堂堂一国太师,无论多么动怒,断不会使出让身边近侍暗杀一介平民的道理。
那不仅仅是对自己能力的侮辱,也是对爱子戚旻的侮辱。
戚旻能坚定不移地选择这个男人,太师就将他放在不寻常的位置上,就像当初贾怀想要对付黎源时,也是将自己下沉到跟黎源差不多的位置上针锋相对。
这是百年世家亦或是久居高位对视为对手的尊重和自重。
他若是将黎源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又与豢养何异,这便是将黎源从平等的位置上拉下来,何其不公的一件事。
对两人一直想追寻的东西无疑是种莫大的讽刺。
贾怀有些担忧,“若太师府先找到源哥儿?”
戚旻提醒,“还记得几日前陈雾送的东西?”
贾怀记得,那是一株上好的野生灵芝。
因灵芝没有装入锦盒,仅用锦布覆盖,贾怀以为是太师对明相的关怀,亦有缓解父子俩关系的意图,虽然这种礼尚往来的行为时常进行,外人也以为父子俩的关系跟过去无异,只有贾怀这种身边人知晓他们并不好。
但也谈不上恶劣。
只是分不清这些礼尚往来里有几分试探和各自的坚持。
戚旻提醒,“那是子都山灵芝。”
贾怀大惊,“太师以……”梨花村全村的人威胁明相?
戚旻勾起嘴角,看不出心思。
他哪里在乎那些村民的性命,不过哥哥看中,他跟着在意罢了。
父亲的意思很简单,若在梨花村与黎源的生活是戚旻的妄想,只要他还想保住这份妄想,最好按捺不动。
依旧不是威胁,而是警示。
担心戚旻冲动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只要戚旻不动,太师府就不动。
戚旻却知,父亲急了。
第72章 联系
黎源去杂货店买了许多做灯的纸,这种纸跟文房四宝的纸张不同,是刷过桐油的绵纸,他本想买成品,不想价格不低,索性自己做,但是还需要竹篾,黎源不想出京城。
河岸边倒是多,但不清楚能不能砍伐。
他见有巡逻的官差经过,倒是想礼貌询问。
现在非常时期,还是不要特意刷存在感。
虽然目前的通缉令都画得非常写意,但不代表一点都认不出来。
等到夜间,黎源偷偷摸出坊间,找到寻好的地方砍了几棵竹子。
竹子都是一丛丛生长,砍临着水面那方不易被察觉。
黎源做这些事的时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跟做贼没什么区别。
倒不是舍不得银钱购买竹子,他的用量大,以后官差稍作打听就能找到人。
第二日房东便看见黎源坐在天井里剖竹子,再拉出一条条纤细的竹篾。
他的手法干净利落,竹篾粗细一般,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精致。
“做灯笼?”
黎源笑着点头,“再过些日子就是中秋节,做些孔明灯拿到街上卖。”
租住附近的大多都是各式各样讨生活的,有去码头搬运货物的,也有手艺人做些小生意,房东点点头出去讨生活。
半天时间,黎源就做好几十盏,孔明灯可以折叠,不占地方。
出门找处摊贩简单吃过东西,黎源背着孔明灯寻着脑子里的地图开始寻找合适的地方。
嗯,他要放孔明灯联系珍珠。
这是黎源能想到的最迅速找到珍珠的办法。
即便不能见面,把他平安来到京城的事情告诉对方也行。
他不清楚珍珠看见后能否也放飞孔明灯,若能,说不定就能找到珍珠的大致位置。
很快夜幕降临,黎源择一水域放飞三盏,然后两盏,再一盏。
3,2,1……
外人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这个信号珍珠肯定明白。
放完六盏黎源就迅速离开,不能保证珍珠第一天就能看见,他得预热一下。
黎源没有走得太远,而是站在不显眼的地方守着。
若有官差来巡说明他进京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
特别留意屋顶树梢,他更希望能看见眼熟的唐末亦或是陈寅。
可惜没有任何人过来,黎源便归家去。
正在司狱所喝着君山银针的陈寅莫名打了个喷嚏。
这君山银针是下面孝敬的好东西,放两年前他是喝不到的,如今他身任司狱所指挥使,与另外两位分别管理三个部门,从二品的高位,而且从明相的改革思路看来,司狱所已经取代原先刑部的位置,而他很有可能成为总指挥使,那么他的品级将还要往上升一升。
司狱所是两年前成立的,将一部一寺一司一卫融合到一起。
当明相问他愿不愿做其中一位指挥使时,陈寅便知,除去兵权,整个京城的防务和司法部门都在明相手里,而全国的兵力分散在各地,其中最厉害的常驻郊区的京兵均为孟尝将军麾下,而这支兵力的调派权在太师手里。
那时新帝刚刚登基,大朝的基石兵权和司法权就被父子俩紧握手中。
从政就是豪赌,赌一赌,平步青云。
至此,曾经不能理解他的家族诸人开始释放善意,企图恢复往来,不过陈寅不怎么理会就是。
陈寅喝着香气清高,味醇甘爽的名茶,不知怎的竟然有些怀念黎家小子去山里采的野茶。
这小子可真会躲呀,让他白白在明相面前丢了颜面。
贾怀和唐末……唐末就算了,贾怀那奸宦还不知在背后怎么笑话他。
如今贾怀将寻人的差事要过去。
陈寅便将手下都召回来,明面上贾怀有需要就配合一下,暗地里跟当年轮值一般,各自领队继续寻找,只是与当年不同,轮值的只是无品级的近侍,如今都是从三品或正四品的高官亲自找,黎家那小子面子真大。
贾怀那边肯定要动点手脚,不能让他先找到。
好兄弟嘛,饭一起吃,亏也一起吃。
太师府校场,唐末正在巡视手下最近的训练成效。
自梨花村回来后,他先朝太师请罪,但太师将他分拨到世子身边辅佐,两年的日子一晃而过,对于唐末来说,不过是好用的刀又卷了几把。
他见事态逐渐平息,便婉拒明相让他去司狱所担任指挥使一职,而是回到太师府,但也承诺,明相有召,即召即回。
太师府的人都赞他有情有义。
唐末没有那么多想法,他只会杀人,也只能杀人。
他会为太师府,为明相培养一批又一批锋利的刀。
但是……黎源来了。
唐末并不意外,或者说并不关心。
陈寅不再是太师的近侍,现在太师近侍以他为首。
天地玄黄四等的首领亦听他的安排。
唐末依旧如同往昔,不安排,但执行任务时若有人失手则会掉入最末等,重新一步步往上爬,竞争十分残酷。
若连续两次考核都在最末等,实行淘汰。
与梨花村学业的末位淘汰制不同,近侍被淘汰需服用散去武功的猛药,余生都是废人。
自然,每爬一等,俸禄翻倍。
大家可谓对这个制度又爱又恨。
陈雾自此被唐末彻底碾压。
但是众人又打心底佩服这位煞神,随着出生入死的次数越来越多,几位亲信倒是敢说些旁人不敢说的话。
“听说陈指挥使跟贾总管差点打起来。”
“都想先一步找到黎先生,我也想先找到黎先生,他不会功夫,人又善良,京城这种最是狗眼看人低的地方,还不知黎先生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陈指挥使这次落了面子,我们侍首大人念着往日情分说不定会帮他一下。”
另一人皱起眉头,“不会吧,你没觉得我们大人最近挺开心的吗?”.
黎源并非整日待在家做孔明灯,他也不会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到孔明灯上,等近日用量足够,他出门打听商贩的事情。
找珍珠重要,赚取银钱同等重要,特别发现寻找珍珠这件事可能要打长期战,自然就要解决粮草的问题。
黎源很快决定做小摊贩,因为小摊贩流动性强,他可以一边卖东西一边继续查探信息,目前他只是对京城的主要交通枢纽清楚,但具体到每一坊就比较模糊。
万一遇见人捉拿他,很容易瓮中捉鳖。
他打算自己开出京城的GPS地图。
但做商贩要去办理经营许可证,到时候务必要出示户籍文书,他不清楚这次能不能糊弄过官差,毕竟当初城门那位好似对他的户籍比较在意。
黎源突然有点怀念后世贴得到处都是的电话号码。
办许可证的事情再说,黎源想先定下来做什么营生.
宋文彩觉得自己被跟踪了,跟前段时间不一样。
前段时间偶尔能感受一两道视线,但没多久那视线就消失了,宋文彩又磨蹭了一两日出来找梨花村,不想运气不错,居然让他追到梨花村的落脚处。
那之后宋文彩又观察了好几日,梨花村不常出门,这很反常,即便他不是来做生意的,那一定有什么目的才来京城,但来了后居然不出门,特别不正常。
因还有差事在身,宋文彩又担心被人跟踪,便减少过去查探的次数,反正知道这人在哪里就好办。
就在宋文彩刚刚松懈下来,事态不好了。
宋文彩发现街上巡逻的差役换了两三个生面孔。
再就是街边卖吃食的商贩好像也换了一两个不熟悉的。
这在繁华熙攘的京城不算奇怪,既有人来便有人往。
但宋文彩是个土著纨绔官三代,不说对周边的事情一清二楚,但若要问他,八九不离十都能问到。
他经常待的地方一下换这么多人不正常。
非常不正常。
巡逻差役属于司狱所,当初把他叫到角落的就是司狱所的刑大人,那这些商贩又是谁指使的?
宋文彩搓着两个文玩核桃闲逛。
他突然一顿,难道是情报司的人?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两个部门私下狼狈为奸着。
“官爷想买点什么?”脸生的摊贩热情地招揽。
宋文彩拿起摊位上不值钱的手串看了看丢回去,“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那摊贩笑得狗腿,“官爷真是好记性,前几日都是我表叔在这里,他这几日不舒服我来顶几天。”
宋文彩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官话说得不错,继续努力!”
然后大摇大摆地摇回家。
身后没有奇怪的视线追过来,但是宋文彩觉得四面八方有张密网,正慢慢朝他围来.
戚旻睡了半个时辰,被殿外隐隐约约的责骂声惊醒。
他睡眠极浅,安神香安神汤都不管用。
有些时候特别怀念梨花村的日子,不知是年轻还是哥哥的缘故,他经常都睡不醒,特别雨季的时候,搂着哥哥的脖子能睡到中午去。
戚旻揉着额角,殿外的骂声传进来。
特意压过声音,只因贾怀嗓音奇特,压着时显得有些尖利,听得就十分清楚。
说得还是寻找黎源的事情。
找来找去,黎源就像水滴入大海,再看不见影子。
先前还有些似是而非的线索,本来大家有望在中秋节之前找到,不想反倒断掉线索。
戚旻心中日益烦躁。
深埋体内的戾气犹如丝线般,顺着筋脉一点点往外冒。
落霞寺方丈说他杀业太重,恶鬼惊魂,若要余生安稳,不可执念太深。
自幼跟着祖母母亲供奉神佛,戚旻原是信的。
后来就不信了。
他有自己的神明,虔诚信神又怎会是执念。
大师说笑而已。
他是慧人,有自己的方式释怀,亦有无法走出去的迷局。
不是看不透,而是从未想过走出去。
贾怀的骂声歇了片刻,他一向坏脾气,对手下骂来骂去。
戚旻听见他又提起嗓子,尖得像讨嫌的阿紫。
“偌大个京城,你们就都去盯一个守城门的?他那里要是一条假消息,岂不是又要从头再来,咱家不是怀疑陈大人手下的能力,摸到这人身上定是有点原因。”
手下回报,“宋文彩最近一直到处闲逛,手下们盯着他根据他的出行时间、逗留地点,按照黎先生教过的那什么统计表发现这人确实有问题。”
戚旻失笑,这名手下多少是有些头铁。
贾怀如此生气,换作他人早做安抚,这人却执意提什么统计表。
但这人是了解贾怀的,而贾怀知道对方的头铁还要善用。
戚旻体内的躁意一点点平复,神明站在他这边。
将好用的人尽数堆在他身边。
“统计表怎么说?”
一阵纸张翻动的声音,那手下指着几处说道,“宋文彩在这几处停留次数最多,一个人的行为受潜意识影响,就算他意识到不该去,事后用同样的行为进行模仿,但是真实的东西掩盖不了。”
也不知贾怀看没看懂,“又是黎先生教的?”
“嗯,在下去旁听课程时学到的凤毛麟角,不过黎先生也就顺带而过,可惜没有讲得太深入……”
贾怀的声音再次响起,“结果呢?”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宋文彩真是个狡诈之徒,他逗留最多的地方居然是我们情报司的摊贩,还让我们的人加油,我合理怀疑他在挑衅!”
贾怀气得拔高声音,“既然都怀疑他,何不抓来直接审问,你们知不知道在他身上浪费多少时间,就由着一个看大门的带着你们兜兜转转。”
戚旻笑出声。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很快传来贾怀轻灵的脚步声。
第73章 妖相
上次只粗粗将海市和码头打量一番。
这次带着找营生的目的再来海市,黎源看到不同的一面。
往返皇家船队的工人腰间挂着腰牌,一眼就能辨认。
他们身材大多健壮,行动十分矫健,看得出是特意挑选过。
想来酬劳最高,用工也十分稳定。
不过用工也会比较谨慎,估计要验明户籍文书。
世家船队在气派上并不输给皇家船队,只是数量上有差距。
飘扬的旗帜印着家徽,其中印着金鹿的船队最多,旗帜是黑色,金鹿泛着淡淡金光,显得金鹿有些若隐若现,颇有神韵。
黎源不知道是谁家的,只觉得能拥有这么多船队的家族一定十分厉害,珍珠要是这种家族里的孩子,就麻烦了。
上次见民间船队最少,如今看来还是没什么变化。
他们只插了大朝的旗帜,没有商行标,船身倒是刻了,刻得密密麻麻,字迹大小都不一,看得十分累眼。
皇家和世家的不这般,船身的刻字工整,制式一致,还有类似广告的标语,莫名令黎源想起子都山灵芝的宣传方式。
黎源一直有个疑惑,按理说现在资本主义已经萌芽。
大朝不限制海运,为何商行的船队显得这般落魄。
从层层改革政令来看,大朝十分鼓励民间资本,但似乎没人响应。
这种情况在其他城池几乎不会出现。
他去过临安城,虽没有去码头考察,但从一些迹象可以看出,这些城池的民间船队都很发达,为何京城不一样?
莫非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黎源印象里好像皇后娘娘的死讯就是开端。
珍珠家是皇后娘娘一系,也说过娘娘死后他家遭了殃。
难道皇后娘娘的死并不简单?
黎源在心中默默打了个问号,不再深究,毕竟信息太少。
再就是老百姓的渔船,渔船小得多,但比黎源坐过的乌篷船大,数量繁多如星辰,渔船飘在浅海域,没有码头。
他看了半晌发现,那些渔船上居然住着渔民,看来有些是不上岸的。
大大小小的渔船间还有一种极小的叶舟,十分轻盈,看来就是这种小舟往返接送人。
回到城内,黎源进入海市。
这里人流如织,并没有近中午而减少。
黎源转了几圈发现这里以大宗买卖为主,有点像批发市场。
买卖的内容依旧以丝绸、瓷器和茶叶为主。
大朝商人也更倾向接受贵金属和宝石。
从长远来开不是好现象,贵金属越来越多,务必造成物价上涨。
大朝不仅要把钱赚回来,还要把钱用出去才行。
黎源脑子里灵光一闪,难怪政令里大力号召接收外来物品。
光号召还不行,还得朝廷带头行动。
但是在工业革命未全力兴起前,一个国家对外来物品的接受度很低,因为内部已经形成完整产销一体的市场,最直接的解决办法,大朝若是工业发展起来,等到资源不够时,就会开始朝海外寻求资源。
货币就流通起来。
但并非短时间就能实现。
可惜黎源并不是学经济的,若有人懂这个,说不定能帮朝廷想出更好的办法。
但不管怎么说,大朝需要外来物资的想法在黎源脑子里留下印象。
他还想去船舶司看看,大朝能养得起这么多船,造船业一定很发达,工业发达的地方也就是工业革命开始的地方。
但是他知道这是不现实的,船舶司一定是重地,不是谁想去就能去。
黎源这般走着来到一条地势高些的小道。
说小也不小,有些像后世的步行道。
很多人在这里摆摊营生,因视野佳,能看见远处的海平面。
这里正是黎源想重点考察的地方,带来的八百两银子剩得还多,但那是一年的费用,大头自然用到寻找珍珠这件事上,以后若能找到熟人,少不得要支使银子,于是剩给黎源做营生的本钱就不多。
做吃食是最方便的,成本不高,挑着吃食走街窜巷也不引人怀疑。
但每个地方的饮食有每个地方的特色,黎源正是来考察这个,他记得京城的饮食并不重口,如果真的如此,可能做吃食还不太行得通。
不想这条步行道特别长,顺着地势一会儿朝上,一会儿又向下,只要有空地都摆满摊贩,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吃食的香气,时不时就能看见在海市码头做活路的工人跑来吃东西,客流量还不错。
但是黎源不可能一直待在海市做生意。
就这般揣着反复心思,黎源慢慢巡着。
突然有人热情地说道,“客官请坐请坐?”
那商贩的摊位不错,在突出的一块空地,后面就是视野开阔的大海。
他将一个板凳从摊位侧面的架子上取下来,摆好后用帕子擦了擦,邀请黎源坐下,黎源左右看了看,好似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大多数人都往工作的地方走去。
京城百姓也以两食为主,只有做活路的中午加一顿,但都不是正餐。
难怪摊贩生意好。
小贩是个年轻人,个子不高却眼睛明亮,一边忙碌一边笑着问,“客官想吃点什么,我家做的豆花味美新鲜,有咸甜两种口味,冷热皆有,客官要哪一种?”
黎源面色微紧,来了,咸甜口,冷热感,世界上最难抉择的东西同时放在他面前,选咸的还是选甜的,选冷的还是选热的?
黎源看了眼热情的小贩,你到底还让不让人选择?
最后黎源选了咸口冷豆花。
小贩开心地舀豆花,“客官您选的这种搭配是最少选的,不过我跟你一样也爱吃咸的冷的。”
倒不是,九月的天气还比较炎热,现在烈日高照,虽然有树荫,黎源也吃不进去热的。
黎源端着豆花碗跟小贩闲聊。
原来这里所见并不是全部,小贩顺着漫长的海岸线遥遥一指,“看见那边的山脉没有,翻过去那边就是船舶司,大朝所有的船都是那里造的,据说那边的码头比这边还阔气,停的才是正经的官家船,他们进出市不走海事局,那些宝船长近五十丈,五六层楼高,一艘艘都气派得不得了。”
应该是战船。
两人徐徐闲聊,据小贩所说,黎源心中大部分推测都被验证。
目前海运掌握在朝廷和世家手里,民间因为技术等原因,能去的地方不远,按小贩的说法,应该以南番为主。
也就是后世的南洋一带。
但朝廷船队去得更远,小贩说不清地名,也是听其他人说最远的番邦人皮肤比墨汁还黑,不过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大朝近二十年没有大规模远航。
黎源:……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后世的明朝就是在后期收紧海运政策。
明明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航海技术,却错失发现新大陆。
黎源敏锐发现,大朝的野心可能不限于推动海运。
战船果然停在船舶司,近海区域也有,一路向南,据说沿海设立军事据点,防止倭寇上岸扰民,大朝自建朝开始一直十分重视这方面,但近百年来逐渐松懈,导致南方的倭寇十分猖狂。
小贩一脸自豪的说道,“小哥有所不知,我朝最出名的孟尝大将军已经被授命为护海大将军,据说等沿海防点建设起来,我们大朝再也不担心倭寇的骚扰。”
“还有,南方海外有座岛屿,距离大陆不过近百海里,大将军会前往那里建立军事据点,不过以前就有,只是那里太贫瘠,我们都不爱去,若是有那里相照应,更不会担心什么倭寇。”
黎源愣住,不会是记忆里那个什么宝岛吧!
小贩拍手道,“想起来了,叫东番。”
黎源在记忆深处搜索一番,淡然失笑,还果然是。
突然听到熟悉的地名,自来京城后产生的陌生感骤然消失。
虽然黎源记忆里的历史里并没有大朝这个朝代,但是相似的地理位置相似的人物都让他有些激动澎湃。
他由衷叹道,“我很是敬仰孟尝大将军。”
他又瞅着小贩心想不愧是京城百姓,政治敏锐度就是高。
不多时,步行道安静下来,周围的商贩三三两两寻僻静地打瞌睡。
海市码头却忙碌起来,进进出出都是搬运货物的人。
听小贩说这里的商船每日都有出发和抵达的,十分忙碌。
渔船忙碌的时间在早上,若清晨天不亮过来,会有许多渔民划着小舟上岸贩卖昨日打到的新鲜海鱼。
黎源见对方谈兴颇浓,随意问道,“听说这两年海市并不好,小哥能否告知一二。”
那小哥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色彩,他左右看了看欲言又止。
“我悄悄告诉你,你别拿出去到处说。”
黎源:……
小哥指着码头的船队说道,“这些船原来都是私人的,至于是什么人的不用我说小哥也能猜到,无非就是皇亲国戚权贵之家,那时候海市就是一片乱象,普通商船想出海是不可能的,想出也不是不可以,就要花重金从这些权贵手中购买出海权……”
若平安无事赚得银钱交了出海权也能小赚一笔。
若是遇见风浪沉了船便是家破人亡。
这是一个高风险高回报的生意。
即便如此,想出海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因为上面管理不利,出海权最终被几个家族瓜分,一层层盘剥,底层百姓苦不堪言。
其中陈家为翘楚,据说京城一半以上都由他家掌控。
这陈家也是官宦大家族,据说有百来年历史。
但真正崛起是靠着海运发家。
因他家及其派系一家独大,就连朝廷都要礼让三分。
事情转机出现在两年前,朝廷开始大力整顿海市。
出海权全部回收,由海事局办理,只要手续齐全就能出海,无论进出市货物一律按照规定交税,当然新的制度执行起来也不是一开始就顺畅利民,据说这两年海事局的官员天天工作,全年无休,直到近半年才有所好转。
原本最肥最轻闲的部门一下变得异常忙碌,好多人都唉声叹气,不过不等他们抱怨,海事局便实现末位淘汰制,同时增加新的工作岗位,要求还是蛮高,但只要通过考核就能进去。
最重要的,不是推荐制,叫什么聘用制,这一下报名的人如过江之鲫。
原先想抱怨的人也不敢抱怨了,战战兢兢地开始工作。
小哥笑得幸灾乐祸,“那些官爷原先吃我们的东西都不给钱的,现在哪里还敢这样做,谁要是做了被举报给上面,这么好的差事就丢了。”
黎源若有所思,“陈家既然这般官大势大,为何甘愿交回海运权?”
“莫非新帝是个务实之人。”黎源回想新帝多大来着。
那小哥脸上顿时露出更加神秘的奇异表情,说是害怕又不是,忌惮中带着隐忍,隐忍中带着兴奋,他凑过来低声说道,“跟新帝没啥关系,新帝明年才成年,自己都是个娃娃,啥也不懂。”
那是?
小哥声音压得更低,比了个剁脖子的手势,“都是议事局搞的事情,直接把这个陈家给灭了,现在京城再无人敢提这个陈家,据说至今还在通缉其同犯,而这个议事局的幕后之手便是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妖相。”
黎源皱眉,“妖相?”
小哥连忙比手指,“嘘嘘嘘……你小声点。”
“我跟你说这位妖相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夫君是位山神,据说就是这位山神颁下神谕……”
黎源抽动嘴角,他本来听着令人振奋的大航海时代发展史,怎么突然变成山妖志,还有都做宰相的人,定是花甲之年,这么大的年龄前面加个‘妖’字,还有个什么山神夫君,虽然都是政治家们爱用的神论,倒不必如此牺牲。
试问能不能考虑一下山神他老人家愿不愿意娶个老头。
小贩说了一大堆妖相的事情,无非就是这人有哪些神力,做了哪些大刀阔斧的改革,几乎以一人之力将摇摇欲坠的大朝给挽回。
至于改革内容,小哥说得并不清晰,更多都是神化的吹牛。
黎源一听便知有人暗中操控舆论。
这些东西听一耳朵就行,只需知晓如今国家有个头脑清晰的人在主持即可,这当然不是一人之能,只怕这个妖相已经取得上层大部分权势的支持,就从这点来看也非等闲之辈,必定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世家出身。
黎源顺着话机再问京城有哪些派系或者势力,甚至天家里的皇后娘娘有没有什么传闻,小贩就不清楚了。
也对,黎民百姓除去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暗地里的根本不了解。
但黎源还是觉得奇怪,妖相组建了一个议事局,灭了在京城称王称霸的陈家,但是整件事皇室都没有任何表现,例如陈家崛起时,皇室是个什么态度,为何纵容,妖相灭陈家改乱象,也没有任何态度,这期间还涉及到新帝登基,两代帝王更迭什么时候都是大事,但偏偏在大朝进行的悄无声息。
黎源不由想起仁武皇帝驾崩的时间。
那是两年前珍珠离开后没多久的事情,县府发出国丧,仁武皇帝驾崩。
紧接着新帝继位。
梨花村那种小地方的人也就唏嘘一下,除去不再大办丧嫁,其他都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家的事情离他们太遥远。
当时老太君她们还在,也没有什么异常,听见跟没听见一样,黎源忙着种植灵芝,也就没有多想。
现在却觉得有些怪异,珍珠家既然是娘娘一系,跟宫里的关系匪浅。
皇帝驾崩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黎源隐约记得老太君还多吃了一碗饭,难道是记错了?
皇后可能是意外身亡,皇帝年岁并不大,怎么就跟着死了?
黎源越发觉得里面有个什么惊天秘密。
但不管怎么说,珍珠家脱困,且没有受到陈氏家族牵连,显然站着那个什么妖相一队,即便没有,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接着又有顾客,小贩忙碌起来,黎源不好打扰人家做生意,让开座位告辞后离开,小贩似乎谈兴未尽,邀请黎源再来吃豆花。
说实话冷的咸豆花下肚后有些不舒服。
下次选冷甜豆花试试。
珍珠就爱吃浇了各种果酱的甜豆花。
原以为他年岁小贪口甜食,没想到这是珍珠家乡的吃法。
黎源顿住,他知道该做什么了,具体的内容还不清楚,但是方向有了。
心中事情大落,黎源脚步轻快地前往海市。
他要购置商贩所需的一应物品。
第74章 靠近
置办摊贩的价钱不高,一副担子,两个箱子,一头放置吃食,另一头放置碗筷工具,若是卖需要加热的东西,还要买个小炭炉和些许煤炭。
以卖豆花为例,一碗豆花十五文,除去成本净赚八文左右,一天卖二十碗就是一百六十文,一个月接近五两银钱,一年近六十两,商贩的税收高于农户,但小商贩一年只需缴纳一两银钱左右的税收即可。
商铺的税收要高不少,最高是海运贸易。
难怪大朝的商业如此发达,更多人都愿意来大城市,虽然物价高房价高,但是赚得也多,运气好过几年返乡,就能在乡下过上富足的生活。
像梨花村的老郎中便是如此,稍微有见识的年轻人也更愿意去大城市发展,跟黎源所在的后世区别不大。
但大城市的不方便也是显而易见,逼仄的居住地,各种生活开支,所以真的要想赚钱养老,在大城市也要省吃俭用,就像黎源的父母,他的父母其实都是技术工,工资并不低,但夫妻两人并不舍得吃用。
黎源算了算,他卖的豆花要绕地球两圈半才能成为大朝首富,兴许到时候珍珠的父亲会让他们两人见面。
算了,还是去跑海运吧!
富贵险中求,但是他目前没有门路,黎源按捺住心中的想法,就算去跑海运也要是跟珍珠见面后,两人商量好再出发,若是他一声不吭就去跑海运,珍珠肯定会很生气。
卖担子的老板见黎源颇有干劲的模样好意提醒,“后生刚来京城?”
见黎源点头又说,“你来的还算是时候,早两年不是这样,你看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似乎做什么营生都赚钱。”
实则不然,小贩的收入除去交税,还有打点关系和孝敬,实则就是层层盘剥,到手的银钱并不多,若是运气不好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地痞流氓天天缠着你,再好的生意也做不下去。
除去这些还有同行恶意竞争。
如果百姓日常生活便能遭遇作奸犯科,横征暴敛之事,统治阶级便腐烂到根系,溃烂坍塌是迟早的事情。
看来大朝改革是迟早的事情,若不改只有亡国的结局,黎源第一次生出妖相不易的感受。
老板又笑着解释,“不过这两年有所改善,但小哥最好还是找熟人带带,大家只是想赚点小钱,谁又知政令如何变化,即便执行但阳奉阴违,苦的还是我们老百姓。”
看来跟海运政令一样,其他各项领域的改革,老百姓也持谨慎观望态度。
这是人之常情,政令改革未带来显著利好时,更多面对的是质疑,即便拿到实打实的好处,亦会有不同的声音。
但黎源还是觉得有些违和,每日去告示栏阅读时政成为他新的爱好,议事局大力推进社会方方面面的改革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且没有任何隐瞒试探,政策的利好也是清晰明了的。
亦没看见明显的反对和质疑。
这般看来,议事局及其背后推手已经掌握朝政大权。
但民众的反应却非常谨慎。
他觉得这两年一定还发生过其他大事。
才会让整个社会对统治阶级的“讨好”产生某种迟疑和不信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黎源心中有自己的判断,谢过老板挑着担子离开,老板的提醒很及时,他需找个熟人带带路,黎源脑子里冒出卖豆花的小哥,那倒是个热情健谈的年轻人。
一副做吃食的担子几百文钱,价格不贵。
黎源买好后并没有急着购买碗筷和小炭炉。
做吃食类不仅需要食材新鲜还要味道好,京城的吃食大多清淡,他的手艺偏重口,显然不符合这里的饮食习惯。
不过黎源并不打算做寻常吃食。
也是想到珍珠产生的灵感,兴许做些甜品甜汤更吸引顾客,而且做这类吃食的极少,大多搭配着售卖,也以解渴为主要目的。
另外他也观察过,摊贩的卫生还是有些堪忧,一个担子能装下十副碗筷就算不错,若接待的客人超过这个量,碗筷的清洗程度就不够,毕竟走街窜巷的摊贩不会还背着一桶水。
大多都是遇到水井的时候洗一洗。
这在黎源眼里明显是不合格的。
卫生情况还要再考虑。
黎源将担子放在天井里,再次拿出棉纸做孔明灯,放了好几天,黎源不清楚珍珠有没有看见,人类目视距离其实非常远,如果有光源加持,远超出想象,只要不是长期在屋子里待着,即便人在天宫也能看见。
不过黎源放飞的地点在海市附近,距离天宫已经很遥远,但珍珠在天宫的可能性不大。
黎源眼中闪过一丝暗色,若是人在上城区也很麻烦,他至今没去上城区查探情况,担心户籍文书露出马脚,凡是需要审核的地方都避开,长期来看,过于被动。
“准备做吃食生意?”
黎源回头,不知房东何时站到身后。
他笑着点头,“有这个想法,但没想清楚做什么?”
房东便告诉他,若是做生意用厨房,价钱要涨到二两银子一个月,若用量大还会根据实际情况提升。
之前生活用厨房要一两银子,黎源便觉得有些黑,而且这家厨房十分脏乱。
但是租住房便是如此,不满意自己去找其他的,也有性价比不错的,但需要房屋中介推荐,那势必又要用到户籍文书,这家是黎源自己找的,当时路过时看见房屋门上贴着“房间租赁”字样。
黎源敷衍地点点头,只说做吃食还需要一段时间,若考察好了再来找房东。
房东走的时候有些不满地看着挤满天井的货担和棉纸,让黎源无事不要堵着天井,这是嫌弃他占了地方还不给钱,但黎源并非一直占用,做完孔明灯就收拾干净进屋,所以房东只是不满。
黎源只当听不懂,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一到时间再次背着孔明灯外出.
戚旻看着下面呈上来的反馈,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的眉型细且长,眉峰微微上扬,若笑起来,那是顶明艳的容貌。
但冷着脸的时候,也是顶锋利骇人的。
让戚怀安想起自己赠与小虫的那把匕首,那是他最爱的东西,也是母后赠与他的。
刀刃薄如蝉翼,美得不可方物。
又脆弱得似乎一碰即碎。
但识刀人都知晓这种宝刀最是伤人性命。
舅舅自不会让人觉得脆弱,至少目力所及的人类已经不会再被这种假象所蒙蔽。
民间资本对政令的反应太迟钝。
这是不应该出现的情况,商人逐利,连出海的风险都不怕,又哪里会对摆在眼前的诱惑无动于衷。
戚旻知晓原因。
三十三日不眠夜让许多人担心他杀鸡取卵。
可当时那种情况,他不得不如此下令。
陈氏步步紧逼,麒麟殿的秘密会东窗事发。
复杂的党派利益之争,腐烂到根系的官场陋习,明哲保身的权贵阶层,垄断霸民的商业帝国,稍有差池,这个京城就犹如怪兽的巨口将他吞入腹中,拖进海底深渊。
新帝登基之际,众人皆在观望。
三十三日不眠夜。
他劈下最锋利的刀,杀得京人骇到骨子里。
那之后,人们说他排除异己也好。
说他祸乱朝纲也罢。
戚旻稳住了局势,将一艘眼见倾斜的巨轮缓缓拉回原位,至于巨轮下垫着多少尸骸,那又有什么关系。
但显然,弊端也很快显露。
陈氏虽是百年官宦之家,却也是最突出的民营资本,它虽祸害市场,但也让无数民间资本看到崛起的曙光,陈氏被灭族,但凡牵扯到储位之争的一律做了刀下亡魂,在这个律法近乎完善的时代,戚旻采用最被诟病的宁愿错杀不放一个的苛令,里面要是没有挟私报复,谁都不信。
但仅仅是报复,民间资本会默认这是权贵阶层对他们的警示。
如今的被动局面再过几十年会缓和。
若一直如此,影响并不大。
黎源告诉他的历史长河里,他目前的做法已经能让大朝再苟活几百年。
甚至在灭亡前走上工业革命。
但戚旻不甘心,若是不知道还好,现在已经知道大朝如此破烂却依旧领先世界上很多国家,他又岂能什么都不做。
他向往黎源形容的那个时代。
当然他是有私心的,且如落霞寺方丈所言,他的私心已经重如魔障。
他恨不能立刻进入到那个时代,两个男人也能不分尊重光明正大在一起。
但他知晓这是不可能的。
“舅舅在为什么烦恼?”戚怀安搁下毛笔。
戚旻自繁重思绪中抬起头,“大朝的钱用不出去。”
这个戚怀安知晓,大朝自丝绸、瓷器和茶叶上获得巨利,国库里的金砖落满灰尘无人问及,父皇在世时只能靠搜集海外奇珍异宝花销,却也被内阁弹劾。
“舅舅准备怎么办?”戚怀安自回京后先待在太师府,太子即位后被戚旻带在身边。
议事局的工作他亦要参与。
十五岁的少年与两年前相去甚远。
戚旻眉间带起一丝笑意,“考我?”
戚怀安仿若回到那个简陋的学堂,他起身朝戚旻行礼,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只眼睛微亮,“舅舅下一步是船舶司。”
戚旻点头,民间资本胆怯,他便让朝廷带队远航,停滞二十年的远洋航行会在他手里扬起风帆,当船舶司沉寂到生锈的成千上万的齿轮再次转动起来,当需要的物资越来越多时,海外物品便慢慢在大朝获得生根发芽的机会。
大朝的钱就开始花出去了。
议事局能明白,戚怀安也能明白。
身边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多。
可惜没有一个人能想到短期有效的办法。
世间,也没有一个人能呼应他的理想。
他像立于黑暗的海面,下面暗流涌动,上面天色微明,遥遥望去,只有他孤身一人。
亦如此际从玄武殿望出去,璀璨的京城灯火被黑暗的苍穹吞噬,遥遥几点萤火,微弱不明。
“还有什么要说?”戚旻望着极远的萤火缓缓升空,头也不回的说道。
戚怀安放下笔,再次起身恭敬地抬手行礼,“皇帝批的折子有三分之二都需要重新批示。”
戚旻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我早就说过他是个蠢货,你们还要顾及他的面子拿予他看。”
戚怀安不好说什么,那是他同胞的太子兄长。
他从未想过从太子兄长手里夺权,他受到的教育就是辅佐太子当上皇帝,如今太子如愿以偿当上皇帝。
然后舅舅把他给架空了。
有外邦使臣觐见时,就让如今的皇帝出去迎接。哪些需要皇帝嘉奖的,就让皇帝盖个大印再去走一趟。
戚怀安觉得皇帝兄长越来越像黎叔叔口里的形象大使。
自回到舅舅身边,戚怀安慢慢明白,舅舅要培养他,但不是让他取代皇帝兄长。
但是要把他培养成什么样子,什么时候又是终点,戚怀安并不清楚,他只是明显感觉到,舅舅对于皇权的漠视和冷淡。
仿佛那样东西可有可无,又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让它继续存在着。
戚怀安揉揉发酸的手腕,“那以后侄子就自行定夺。”
戚旻没有理会,修长的身影走出玄武殿,在外面宽敞的平台上举目远眺,戚怀安望出去,什么都没有发现,反倒舅舅身上的长袍被风吹起,显出里面纤细的身材,鼓涨的长袍如旗帜般哗哗作响,仿佛下一秒就将舅舅带向天际。
戚怀安心中微跳。
紧走几步靠近戚旻,甚至微微抬起手腕想要抓住戚旻的衣摆。
他不由想到在太师府的那段日子,祖父并不见他,想来因为母后的事情对他心有芥蒂,他知晓母后的死并不简单,但随着父皇驾崩,那些深宫里的秘密仿佛被遗忘。
回宫前,久不见面的祖父让他祭拜戚家祠堂,那时他便知,祖父与舅舅达成某种协议,他将接下戚家的重担。
可舅舅才是戚家名正言顺的男儿。
风骤停,飞舞的衣袍瞬间归位。
戚旻奇怪地侧头,“你做什么?”
戚怀安默默回望戚旻,眼底的惶恐也归于寂寥。
戚旻隐隐叹口气,“哥哥说你是个锯齿葫芦,没想到还真是,单怀民虽平庸无能,但知道如何表达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以后莫在这上面吃亏。”
戚怀安觉得自己不是,他很想说,议事局的工作很累,批改奏折很辛苦,他只有一个人,没有分身术,他才十五岁,他有点怀念梨花村捡牛粪的日子。
甚至,过去还在皇宫里帮太子哥哥对付二皇子的日子也是极为悠闲自在的。
他才十五岁,已经得了腱鞘炎。
但他若这样说了,舅舅会让他跟皇帝兄长做朋友。
嗯,大臣们的奏折都是他在批阅。
皇帝兄长不喜欢这活路,刚登基时还比较有兴趣,但是每天的奏折堆积如山,虽然内阁已经过了一道,但是内阁的权力正在减弱,于是皇帝兄长的工作量又繁重起来。
再后面,皇帝批阅的越来越粗糙。
这两年,舅舅组建的新的权力机构迅速挤占旧的体系,重要事情已经不经过皇帝和内阁,皇帝后来干脆将大印丢过来,有示威的意思。
但是他惧怕舅舅,也就示示威,并无实际性行动。
舅舅说拿过来正好,免得掌印太监每日跑来跑去劳累人家。
一直工作到晚上七点,戚旻才放戚怀安回去。
回去不等于休息,他还要再读书到十一点才能睡觉。
中间只有半个小时吃饭休息时间。
等戚怀安告退,戚旻踏着月色回到殿内。
他睡眠浅,又总爱做梦,有时候梦里坠得深,分不清今夕是何年,有时候又会想,梨花村的日子是不是黄粱一梦,只为他能杜撰出山神夫郎这个明显怀有政治目的的身份。
不然为何哥哥一入京城就彻底失去踪迹。
这些思绪随着寻找时间的加长而日益纷乱。
被乌云掩盖多时的明月终于露出来,近中秋,月盘明亮,几盏萤火越飞越高,本有些显目,又在如华月色里变得黯淡。
玄武殿深处坠着层层黑金银纹的蜀绣,重重深影里似乎立着一个影子。
戚旻支着额头似乎睡着,良久,空旷的殿内响起轻微的呓语。
“怀安似你。”
风吹动锦幔,重重深影里什么都没有。
第75章 孔明灯
黎源察觉街上巡逻的官差多起来,看不出是找人,还是因为中秋将近为了维持秩序才增加人手。
但黎源发现他们的目光扫过身材高挑的青年时会多看两眼。
之前放飞孔明灯黎源都选择固定的位置。
既没有得到珍珠的回应,也没有人来捉拿他。
想来暂时没有暴露。
但这个方法不安全,黎源决定增加下次放飞位置的坐标。
下城区按照九经九纬棋盘式格局建成,以坐标的方式非常好表达,只有珍珠看得懂。
不,还有当初待到梨花村的那些人。
他们中不少人跑去听过他的数学课。
从唐末最后保护他的情形来看,黎源推测这些人应该站在珍珠这方,若是他父亲的人,那些人当年就可以动手杀掉他带走珍珠,没有这般,如今看来很明显,珍珠稳住这些人。
但也不能确定这些人就完全值得信任。
哼,珍珠还骗他是什么姐夫的人。
小坏蛋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哪里的姐夫闲得蛋疼来插手妻弟的事情。
珍珠会这般说大约也不想自己对他的父亲心生芥蒂。
黎源不会怨恨珍珠的父亲及其家人,两名男子想要光明正大在一起谈何容易,他理解家人满含期待的孩子,本有条光明坦途,何必走一条被世人诟病的荆棘之路。
若他的父母和爷爷还在世,出柜一事可能也要反复思量如何不伤害他们。
黎源想好下一步计划,一矮身挑起货担隐入如织的人流。
他做走卒贩夫打扮,因挑着担子,视觉上没有之前那般高挑,若遇官差他就放下担子不是半蹲着装作休息,就是拿着帕子擦拭担架,很是掩人耳目。
但他现在有些着急,黎源本是个稳妥的人,会冒险不过中秋将近,他已经错过珍珠一次生日,还是最重要的成人礼,黎源不知珍珠有没有行冠礼,有没有家人朋友祝福他。
黎源心头闪过珍珠离家前穿着的那身夫郎衣。
虽然珍珠说过会换掉衣服,他心里总是沉甸甸,担心珍珠没有换回男儿装扮,他是了解珍珠的,看着娇软温和,心里认定的事情,再多人阻挠都要绕着弯达成。
他担心珍珠为了要跟他在一起而冲动行事。
他不希望珍珠受一点点伤害和委屈.
议事局时常开会到深夜,今日结束的早些。
戚旻刚刚随意吃了点东西,他准备小睡一会儿起来再做事。
进殿时遥遥看见一名小公公在平台上垫着脚眺望。
这名小公公是贾怀最近收的徒弟,宫里太监收徒弟是常事,贵人们并不干涉,但贾怀跟他汇报过,这名小公公叫小林子,有个哥哥叫小橘,曾在浣衣局做事。
原来是护着戚怀安出宫的那名小太监。
戚旻点点头算作同意,贾怀看人很有一套,他是放心的。
小林子平日里很是恭顺,有时候安静得戚旻都快忘记他的存在,这般垫脚翘首倒是少见。
议事局定好思路,已经丢给工程司做详细章程。
听闻这两日工程司忙得鸡飞狗跳,找议事局接洽工作的,找户司要灯油钱、被褥钱的,内部人员重新调整的,听说还把船舶司有经验的匠人请到宫里,看得出他们也要开始加班。
加班好,天天加班就没心思搞小动作。
戚旻心情有所好转,走到平台上,“你在干什么?”
小林子吓一大跳,没想到明相这般早回来,赶紧趴在地上。
戚旻目光落到灯火闪烁的京城,上城区以行政部门和部分官宦家组成,人烟自然赶不上下城区,不过这两年来加班的部门越来越多,很多地方半夜也燃着灯油。
但戚旻还是更喜欢下城区,那里燃着世间百味。
临近中秋,已经有人放飞孔明灯,这里两三点,那里四五点,颇为漂亮,曾经他跟哥哥也燃过孔明灯。
“我又不吃人,这般害怕做什么?”
小林子还是趴在地上微微发抖,戚旻知晓很多人都怕他,索性不再为难小公公,转身欲回到殿内。
身后的小公公似乎鼓足勇气,“回明相,奴才觉得下城区有人放的孔明灯颇为奇怪。”
戚旻放慢脚步,语气却不好奇,“怎么奇怪?”
“那人每天都在同一个地方放同样数量的孔明灯。”
戚旻勾起嘴角,这小太监怕是自小长于宫里,并不清楚某种固定的放飞方式也是祈福的一种,但他并未嘲笑,“兴许为了祈福。”
谁知小林子很是肯定,“奴才觉得不是,祈福多点九盏,亦或是三的倍数,但那人放的是倒数,有些奇怪。”
戚旻停下脚步,“什么意思?”
小林子微微抬了下头,却不敢看戚旻,但赶紧将前后缘由说来,他看见那串孔明灯已经有些时日,一开始并未留意,只因他的目力极佳,看得比旁人清晰。
不想后来每日这个时辰都能看见。
明相这个时辰都在主殿跟议事局的诸位大人开会,他才能有时间和机会站在殿外的平台上仔细观察。
同一个地方,同一时间,都是三、二、一……
戚旻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目光快速扫过广阔的京城,可惜没有看见任何孔明灯,他的目光灼热地盯着小林子,“你说什么?详细说一遍!”
小林子察觉到戚旻的情绪变化,顿时紧张得浑身颤抖起来。
但贾怀教过他,明相最讨厌吞吞吐吐的人。
他便心里一横,眼睛一闭,抬声道,“奴才没有看错,大致就是海市那片区域,每天晚上戌正时刻,就有人放六盏灯,先是三盏,半刻钟后放两盏,再半刻钟放一盏,每天都如此,不多不少。”
戚旻的双手紧紧交握,抓得干瘦的手背爆起一条条青筋。
他的目光再次投放到下城区海市附近,反复搜寻,可惜等了许久,没有任何孔明灯,他忽然想起小林子说过,那人每天只放飞六盏,想来今天是错过了。
戚旻的心从未这般乱过,仿佛有个声音告诉他是哥哥,又有个声音反对着不过是巧合。
他竟一时无法安排下一步行动。
如同一座雕像伫立在平台上,满目都是仓惶,任由海风带起宽大的衣袂。
小林子再次动了动,“明相……您刚才进来时,最后一盏刚刚消失在天际,但是今日有些不同,所以奴才一下又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多想。”
戚旻连忙问道,“有何不同?”
这次除去三二一倒数排列的六盏,又放飞了四组。
分别是四、三、一、五。
戚旻在心中默念这四个数字,猛地闭上眼睛,手指深深掐入皮肉里,是哥哥,真的是哥哥!
飘忽不定,悬而未决的彷徨仿佛找到归家,缓缓落下。
小林子感觉明相突然平复下来,就像即将遭遇狂风暴雨的小舟突然天晴月明,他刚到玄武殿没多久,但跟着贾总管做事学到许多,其中就是观察判断明相的情绪变化。
不管外面将明相议论成什么样子。
小林子觉得明相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般难懂。
他的情绪变化还是好辨认,心思也不会藏得太深,只是不太能辨别明相的下一步会拐到什么地方,可能就是这种多变和捉摸不定让外人觉得明相诡秘。
不过贾怀警告过他不要随便猜测贵人的心思。
他也猜测不到,便只应对明相当下的情绪就好,例如明相看着心情不错,他就及时端些吃食过来,若是明相不说话,他就默默退下当个背景,大约因着这份机灵的本分,贾总管对他还不错。
他不清楚自己说的这些有没有用,明相的情绪确实发生变化,但不明显,也不知自己这多此一举有没有犯到明相的忌讳,正神思难定之际,明相走到他身边,用不大的声音说道,“你对京城下城区熟悉吗?”
小林子想了想,“奴才没出过宫,但因为目力不错对下城区的大致位置有所了解。”
戚旻勾起嘴角,是个聪明的,“北纬三东经五,一会儿把这个地方指给我看。”
小林子又在外面待了半个时辰,大约辨明方向,指给戚旻。
晚上下值,小林子刚出去就被贾怀拦住。
“明相与你说什么?”
往日贾怀也会询问这些事,小林子都会一一回答。
但今日他看了贾怀一眼,突然跪服在地,“望公公责罚,奴才不能说。”
贾怀气得龇牙咧嘴,他正是看见小林子指着远处给明相说什么,还在里面说了那般久,要不是离着远,他突然上前引人怀疑,不然就真的摸进去。
“怎么?以为攀上明相就可以不将咱家放在眼里?”
小林子吓得厉害,“贾公公对奴才有知遇之恩,奴才自然不敢违背公公,只是……只是……”
他知道大家最近都在找一个人,从明相的反应不难猜出放孔明灯的人就是明相要找的人,但明相辨明位置后并没有立马寻来贾怀陈寅等人来巡查,想来明相自有打算。
主子的事情主子安排,哪里轮得到他来到处胡说。
他亦记得贾怀留下他的第一句便是,永远不要背叛明相。
贾怀声厉惧色,“只是什么?你怕不是包藏祸心误导明相,要不就是以为自己得了明相的青睐以为能一飞冲天。”
贾怀本来就长得不像好人,笑面虎大奸宦说得就是他。
他发起怒来非常令人惧怕,更不要说小林子这种小公公。
小林子比在明相面前还要害怕,浑身抖得像筛糠。
但他就是不松口,也不为自己辩解。
“好了,你吓唬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贾怀看着地上的小林子哼了一声,脚步轻盈地迈进去,“哎呀明相,咱家就是为您测试一下他忠心不忠心,没想到人是有些笨,但心倒是实诚的。”
戚旻懒得听他胡扯,只有些得意地看着贾怀,“哥哥跟我联系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司狱所和情报司联合办事,居然找到不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哥,哥哥还是第一次来京城,反倒是他先联系到我。”
贾怀无语地看着戚旻,得意就猖狂,是谁这段时间要死要活的。
贾怀自然不能将这种话说出来,明相眼见着开心起来,他也真心高兴,于是凑过去贼兮兮地问,“源哥儿怎么联系您的?咱家定帮您精准找到位置,也不打扰,护着他安危即可。”
眼睛却在平台附近到处搜寻。
莫非是信鸽?
戚旻好笑地看着贾怀,“你是真的要找哥哥,还是想跟陈寅斗个高下?”
他知道贾怀记恨陈寅唐末当年企图杀掉他的事情,不过这些年以来,几人也就相互使使绊子,耽误计划的事情倒没有做过。
这段时间太师府未动,只因他们未找到黎源。
但戚旻明白,只要找到黎源,哪怕他未行动,只是不动声色将人保护起来,按照父亲的性子,势必拿黎源做筹码与他谈判,而谈判内容极可能关系船舶司。
父亲是旧权贵利益维护者,且嗅觉比常人敏锐得多,大概已经看出他在政治方面的改革方向,所以步步紧逼。
他不过仗着对未来政治体系的提前了解而糊弄当下的政客。
趁他们反应过来前完成政治格局的定型。
船舶司是他的重器。
若父亲横插一脚,只怕不美。
现在好了,哥哥居然想出这般巧妙的主意主动联系他。
只要过了这段时间便好。
戚旻心中大定。
他只需等着明日坐标上放飞的孔明灯即可,而哥哥不会一直使用同一种放飞方式,后续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信息告诉他。
现在唯一要做的,得告诉哥哥他收到了信息。
第76章 长姐
晚些时刻,贾怀的手下收到信息。
留意海市附近燃放孔明灯的人,黎先生极有可能在这些人中间,不过小半个时辰,陈寅麾下就发现贾怀的人撤掉一半跟踪宋文彩的。
演戏演了好几天的宋文彩日见憔悴。
每天搓着文玩核桃,行尸走肉的到固定位置打卡。
不能多不能少,仿若游戏里的NPC。
但就在这一天,他突然发现快要混熟的小贩又换成原先的人。
他几乎泪流满面地看着对方,“大叔身体好了?”
摊贩一脸莫名看着他,“多谢记挂,身体好转不少,官爷要买点什么不?”
宋文彩为了纪念这个日子,从摊贩手里买了串劣质到掉渣的手串,戴在手上不再摘除。
不过他为人机警圆滑,倒没觉得对方真的放弃他。
定然还有看不见的眼线盯着他。
宋文彩琢磨一番想出对策,老是这般躲着藏着不是一回事。
他要主动出击。
找了黎源好几天,随着中秋节步步逼近,到处都是放孔明灯的人,着实找不到人,陈寅和贾怀也不再遮遮掩掩,索性让手下打着公务的名义,放开人寻找。
有时候闹出动静就按在陈氏余党身上。
反正他们这般嚣张办事也不是一次两次。
时不时陈寅的人就跟贾怀的人在街头巷尾碰面。
先前双方看见彼此还互相试探,嘲讽加挤兑一条龙服务。
中秋节头一天,他们再也笑不出来。
当初是谁说的,黎源那般善良淳朴的人,来了京城这种吃人的地方,只怕被欺负得厉害。
现在司狱所和情报司联合起来都翻不出一个人,这要说出去,只怕会被笑掉大牙。
贾怀愁得都懒得理会小林子抱大腿。
两人有时候站在平台上望着下城区说笑,真恨不得挤过去问问,满城孔明灯,他们究竟是怎么找出黎源那几盏。
明相也是,明明先前急得不得了,怎么眼下又不急了。
他就像有了定海神针,浮动的心再次平静下来。
贾怀有种预感,明相又要搞大事。
这种感觉在梨花村的时候再熟悉不过。
可那是梨花村呀,最厉害的不过是山里的大虫,整个村子才几百人,现在可是京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玄武殿,盯着议事局,盯着明相,明相又能做什么呢?.
大殿深处黑金银纹蜀锦微微动了动,隐约有个身影站起来。
突然小林子快步走进来,行径有些匆忙,又急急刹住脚,“禀明相,皇帝身边的李公公过来了。”
蜀锦后的身影站住,跟锦缎上的云鹿融为一体。
“让他进来。”
小林子磕了头退出去,不一会儿一位看着颇有气势的年长公公走进来,却在看见戚旻的瞬间矮了身子,恭敬地跪趴在地上。
戚旻拿了个最小计时的沙漏,倒过来,沙子开始快速流动,那公公听见动静不敢再有旁的心思,连忙说道,“皇帝他十分想念明相……”
戚旻清冷的声音响起,“半柱香。”
趴在地上的公公顿时急得满头大汗,匆忙开口,“皇帝想将九华宫正殿台阶换成白玉。”
戚旻点头,“可以。”
李公公又说,“明日中秋,皇帝想请明相与众臣同乐,宫里请了番邦舞姬前来表演,据说……”
戚旻打断他,“他自己玩得开心就是,我就不过去了。”
李公公想抬头,但实在受不了戚旻的威压,但是,但是为了皇帝他不得不开口,“皇帝想立皇后。”
戚旻依旧平淡,“可有人选。”
李公公说了几个名字,都是世家里待嫁的女儿,戚旻依旧想都不想,“可以,他自己想好选谁,把名字交给礼司。”
皇室没了自己的私库,所有开销由户司决定。
目前看着还成,但李公公是老人,一眼就看出皇帝这是被架空了,想要帮皇帝多要点东西,但是他又能做什么主,宫里太监实施自愿留存,不愿意留下的早就离开,一些年轻的吃药没几年都选择离开,盼着药力消失后也能传宗接代。
李公公身边早就没有什么得力的人。
他急忙说道,“皇帝乃是一国之君,一位皇后会不会……”
戚旻点点头,“看中的,若女子家里没有意见,都选到他身边,做皇后还是妃嫔他自己看着安排,银钱也会按历制划分。”
李公公顿时松了口气。
等人出去,戚旻未出声,里面一直站着的人影倒是先笑出来,“就他那出息……”
清亮女声里满是无奈和苍凉.
黑金鹿纹的蜀绣幕帘被掀起一角。
一张艳丽华贵的脸露出来,与戚旻有六七分相似,若李公公还在,一定会大惊失色,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薨了的皇后娘娘。
她未着任何宫制服饰,穿着黑金银纹道袍,黑亮的长发简洁高束,眉宇间颇为英气。
她在戚旻身旁坐下,望过来的眼底透着怜惜和疼爱,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幼弟,若是命好,子承父业,娶妻生子,位列三公,一辈子顶贵荣华,怎般都不会像现在这般,被世人误解,被朝臣猜忌,被权贵质疑。
她如孩子般疼爱的幼弟,披着长发,做夫郎装扮,顶着重压,在未有明灯的乱境里开凿一条无人走过的新路,那般辛苦与寂寞。
值得吗?
而她的长子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却只字未提明日可是他舅舅的生辰,去年是戚旻的成年日,按礼制要行冠礼,拜父母,敬恩师,却因为这离奇的夫郎身份,不了了之,还让言官寻得机会在朝堂上明讥暗讽的骂了一通。
虽然那朝堂已是个摆设,长子不仅没呵斥言官,据说还掩袖打着哈欠任其骂完,真是蠢到极致。
戚旻终于搁下笔,却没有看戚长贞。
他对单家不存任何怜悯,终是对长姐有些歉意,“姐姐,我可保单怀民一世无忧。”
戚长贞眉眼间的杂色已经消散,只剩澄清和信任,“那是他的福气,管理天下本就不是易事。”
不仅要有脑子,还要有胸襟和魄力。
好巧,单怀民都没有。
他是被皇权养坏的种。
不仅他,许多权贵都如此。
大朝若不变革,百年内必亡。
若有异族入侵,不过五十年。
奢华富丽的巨轮其实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戚长贞仔细打量幼弟,“那姐姐先祝明哥儿生辰安康。”
戚旻眼底浮现一丝笑意。
姐弟俩又谈了谈变革方面的事情,戚长贞离开时嘱咐戚旻早点歇息,戚旻嗯了一声又埋首案前,显然没有听进去。
月色将海面照得一片银亮。
港口的船只犹如归巢的鸟儿安静依偎。
远处的外邦大船却如同压境的军队沉默观望着,姐弟两人都清楚,大朝稳则易,不稳则犯。
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
戚长贞是“死掉”的人,不能示人,她也住在玄武殿,不过是两层殿宇间的一处夹层。
环境并不差,只是没有窗。
长长的透气格渗过微弱光亮。
贾怀在前面小心翼翼引着戚长贞,除去昔日的主仆二人,再无其他宫人。
戚长贞走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黎源那孩子找到了吗?”
这件事贾怀接手后,陈寅便慢慢撤回人手。
他的人实在太扎眼。
有些权贵已经起反应,担心三十三日不眠夜再次上演,正四处打听活动,有的想离开京城搬去乡野,有的甚至想前往海外。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京城内寻人,贾怀比陈寅有优势,他的人大多没有转到明处,三年前营救四皇子时,他回到琴川府协助戚家力挽狂澜,一波波成熟的情报人员被他钉进京城,随他回京后,这些人早已在各行各业稳扎下来,他也一举晋升为大朝的王牌情报头目。
只不过,外人依旧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只当戚旻怀念亡故的长姐,才将老人又调回身边。
两班人马不管平日里斗得如何,该交接的时候还是要交接,何况此事关乎黎源。
贾怀知道戚长贞心疼戚旻,自那件事发生后,皇后娘娘虽表面不显,可内里终究生了魔障,如今又是个死人身份,他便挑些有趣的说予戚长贞听。
为找到黎源。
贾怀当时让最精英的圈层开了个会,里面一半都是见过黎源的。
司狱所都没找到人,他们不敢大意。
在没有高科技设备辅助的情况下,信息灵通除去各家的看门本领,最重要的在于人多,满大街都是搜集情报的人,加上队列中只需一两个人头脑灵光的,就能找出线索。
但现在不能这般行事,明相自回朝野后,没有明目扩充自己的人手,如今政局逐步稳定,更不可能反向行之。
贾怀是个聪明的,将黎源的课堂搬过来,往昔都是单线汇报,例如贾怀手里掌握十条情报线,他将收到十条线索,里面有重复的,无效的,挑选出有效的再派人重查。
现在,他让大家开会。
以时间为轴线,一起往外抛线索,然后乱斗式讨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而他的手下又哪里缺少能人异士。
排出一切繁杂信息后,箭头落到一个叫宋文彩的身上。
这人也被陈寅的人怀疑过。
追踪过宋文彩的刑卫被请过来。
他不明白这个被排除嫌疑的人为何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因为怀疑过宋文彩,事后刑卫亲自跟过宋文彩,并没有什么异常。
宋文彩这人是典型的官三代纨绔土著。
祖父当过大官,卸任前已是太子宾客。
官运算有的,但不多。
宋文彩祖父任太子宾客时,当年的仁武皇帝还只是个小娃娃,等仁武皇帝执掌朝堂时,宋文彩祖父已经仙逝。
荣誉加身,实际好处不多。
到宋文彩父亲,只混了个从八品的闲职,而宋文彩本人,连官职都混不上,只能到城门做审核人员。
宋文彩的信息交到贾怀一行人手里时也没有引起太大注意,毕竟可疑的,疑似的都太多太多。
要说他哪里露馅儿,大约是因为体重。
半个月而已,胖了足足近二十斤。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寅手下办事,大多通过嫌疑人的神色行为痕迹来判断,贾怀手下办事,则通过“反常”来判断,说不出谁优劣,各有各的好。
宋文彩在京城好几处宅子,算不得大,在末流官宦家算比较富裕的,他并未与其父亲居住在一起,因为宋文彩的父亲娶了七位妾室,父子俩因为此事时常爆发冲突。
直到宋文彩问父亲以后自己也娶这么多妾室,能不能跟他父亲的妾室们享受同等待遇。
宋文彩的父亲自此不再催促他成亲。
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宋文彩并不固定住在哪个宅子,他玩乐随性,头一日去哪里喝了酒,当晚就择附近的一处睡觉,直到他开始频繁出入一处宅子。
这处宅子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但是离海市不远。
宋文彩一开始去的不勤。
后面隔三差五就去住。
不当值的时候他都在外面打卡闲逛。
一到时间就猫回宅子里。
很快大家推测出,这人在外面闲逛是为了避人耳目。
那不用多想,宋文彩大抵在宅子里养了人,看情形也是不打算娶进家门的。
本是寻常事情,但与宋文彩这人性格极为不符合,他痛恨自己父亲朝三暮四,淫.乐后宅,断不会自己也如此行事。
一时间大家十分激动,推测宅子里藏的人多半是黎先生。
确定好后,贾怀的人恳请刑卫夜探宅子,结果探出来宋文彩每晚回去后对着他祖父的灵位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活像请神。
他之所以长这么胖,不过是每晚宵禁前,都让附近酒楼送来大量吃食,大家结合他白日行径,这家伙好像真的没吃什么东西,都存到晚上再吃,他吃得狼吞虎咽,看着又像因为什么事情压力太大导致暴饮暴食。
贾怀描述得绘声绘色,戚长贞脸上扫过淡淡的笑意。
“你们小心点是对的,他是不是跟黎源联系上了,可你们依旧不知道黎源在哪里?“
贾怀顿时露出痛苦的表情。
戚长贞摇摇头,似乎习惯贾怀如此耍宝,”明哥儿后面是个什么章法?”
贾怀没有隐瞒,“明相让我们暗中保护即可,也不用告诉源哥儿。”
戚长贞突然笑起来,“他把你们都骗了,这像是不与黎源联系的意思?不过他确实没通过你们联系黎源,父亲那里算不得犯规,幸好黎源这孩子聪明,不然明哥儿又要烦恼一段时日,父亲那里也落了下乘。”
贾怀皱起眉头,似懂非懂。
戚长贞毫无意外之色,又行几步顿住,窗外的月光被气口的木栅栏切割成条,在戚长贞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光影,“当年明哥儿接走祖母我能想明白,接走怀安……原来如此,明哥儿那时候便打定主意让怀安继承戚家。”
贾怀恍然大悟。
戚旻回京这条路一共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步。
唐末赵雾及天行第三位首领孙明俊就在附近埋伏,再后面是孟尝将军的千骑兵,而城内也做足准备。
只要有人对戚旻不利,将死无葬身之地。
可一旦亮兵,意图造反之名永世无法消除。
戚旻否了数条策略,披着斗篷,独步前往,那时候所有人都替他捏了把汗,不清楚皇帝会不会宣见罪臣之子戚旻。
直到再见戚长贞,贾怀才知这姐弟俩究竟心神相通到何种地步,亦或是说戚旻足智多妖到从蛛丝马迹里推测出坐在天宫重重屏风后的早不是什么仁武皇帝,而是戚长贞。
一姐一弟,一女一男。
做出无人敢想敢为的事情。
大胆到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可皇权之争还少了血色浸染?
好在,他们成功了。
贾怀当初可能也就愣了一盏茶的功夫,然后恭祝两位得偿所愿。
那时他想,世子就是世子,不论沦落到如何境地,家世学识赋予他的东西又怎么甘心屈于人下做个夫郎!
梨花村爱撒娇的小夫郎是假象。
黑金银纹斗篷下朴实却不凡的夫郎衣,也不过是迷惑人心的神论,亦或是一个借口。
他很高兴戚旻成为手握重权的明相。
等朝局稳定,权力统一,被世人不解的夫郎身份自会慢慢淡化,一切又有走上正轨的机会。
但此时戚长贞否定了他的想法。
她说明相想让四皇子继承太师府,且在接走四皇子前就做好打算。
什么意思?
贾怀不怀疑明相与黎源之间的感情。
但事情总有轻重缓急。
他能想象到的最完满结果,便是戚旻彻底稳定朝局,重获尊崇,再给黎源一个名分。
贾怀眼中显出震惊之色,只听戚长贞又说,“他终是选择一条最难走的路,众人只当他为了权势拿山神夫郎做幌子,却不想他为了让这个夫郎之名名正言顺,让权势为他做嫁衣。”
贾怀收起心中惊涛骇浪,连忙说道,“娘娘,明相没有这般儿女情长。”
戚长贞点头,“是,他没有,他只对黎源长情。”
戚长贞摇摇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谁又能想到我会亲手血刃……”
贾怀连忙出声,左右观望防止有人,“娘娘起风了。”
戚长贞眼底的血色慢慢消散,坚韧的眉眼再次恢复如常,“无事,我敢做便敢认,他不仁我便不义,没什么好狡辩,看开后,夫妻一场不过是权势的利益抉择,他娶我并非因为爱惜我,我嫁他也并非倾慕他,我只是心疼明哥儿,若不是我执意如此,他在梨花村当个小夫郎未必不是件圆满的事情。”
贾怀心想世间又哪有双全法。
明相既不会舍弃家族的养育疼惜之恩,亦不会放弃跟源哥儿间的相遇相知之情,他走到现在这一步,并不是被逼迫,而是戚家儿郎主动选择的结果。
都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戚长贞见他听明白,“就照明哥儿的意思,私下不要接济照顾黎源,父亲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你们若是帮他,对两人未必是件好事,另外,我想看看,黎源能不能接住明哥儿的这份情深义重。”
“至于明哥儿背地里要做什么,你们不是都在找人吗?哪里有时间一直盯着明哥儿,是不是?”
长长的木道留下斑驳的光影。
戚长贞的归宿未必就是殿宇夹层,但暂时她只能居于这里,不见天日,想见孩子也只能隔着布帘虚虚实实地看一眼。
她希望黎源能明白明哥儿的苦心。
也不辜负这片苦心。
第77章 中秋节
又见中秋,明月早早跃出海平面,却迟迟不升空。
往日总是灯火通明的上城区各行政部门难得熄了明灯。
住在上城区的权贵们则将府邸装饰得灯火通明,门前络绎不绝,访亲探友,香车宝马。
更多官员相互行礼后一路顺着官道朝下城区走去。
有马的骑马,有轿子的坐轿子,一个个都归心似箭。
一过上下城区的检查通道,街市熙攘,人流如织,更多人都在街上游玩,沿途的茶楼酒肆人满为患,路边随意卖艺的摊子都围满人,大人将孩童高高架在肩上,孩童手里拿着风车、灯笼,有兔子式样,也有弯月式样,好不应景。
有人出上城,就有人进上城。
一群群身材高挑的胡姬嘻嘻哈哈地朝里走,身上的佩玲叮咚作响,引得人频频回首张望,来给新帝献艺的番邦人士特别多,在他们眼里前往天宫还是极为荣耀的一件事.
玄武殿今日亦没有开会。
整个宫殿黑漆漆,在一片灯火通明的殿宇中显得有些奇怪。
因它的位置又在殿群右上角突起的一处,格外诡异。
新帝在正殿设宴款待他喜欢的臣子,歌舞升平,丝竹声声。
戚怀安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玄武殿。
歌舞表演实在无聊,他更担心独自待在玄武殿的舅舅。
这两年舅舅每到佳节日都会很不开心。
他又想起还在梨花村的时候,舅舅生日那天又是多么开怀,黎叔叔真的将舅舅宠成一个孩子,连他都是羡慕的。
皇帝说了祝词,大臣们稀稀拉拉地恭贺。
倒不是不热情,而是人太少。
今年请假不来参加宫宴的比去年又多了一倍。
好在有不少番邦使者,歌舞表演也掩盖掉这种尴尬。
其中不少来参宴的臣子,也只是看着往日情面不愿将事情做得太难看。
那就是个吉祥物,捧着就行。
戚怀安知道,大臣们在面对他时要谨慎尊重得多。
现在有些人看不清明相的意图,其中不少权贵还猜测明相是不是想取单家而代之,戚怀安嗤笑,若是如此舅舅又何必大肆宣扬自己的夫郎身份,权贵们享乐太久,脑子跟大朝一样,烂成浆糊。
舅舅不会与权贵割袍断义,但他需要听话的,愿意改变的,其中有些人已经反应过来。
戚怀安觉得自己是反应最快的那批人,所以写话本子的事情就落到他身上?
那些话本子,他手都写麻了,写得怪恶心的。
一只小狐狸跟樵夫黏黏糊糊的。
他只要一代入舅舅跟黎叔叔就汗毛竖立,当年他年幼,舅舅究竟是怎么敢大庭广众下跟黎叔叔搂搂抱抱,亲亲热热的。
他才十三岁。
舅舅跟黎叔叔太无耻了!
戚怀安不耐烦跟过来结交的群臣交际,独自走到殿外远眺。
见他不想被打扰,周围人识趣也不敢过来。
清瘦的少年已经隐有帝王之势。
这便是大家看不懂明相的地方,废了新帝,却又将四皇子带在身边敦敦教诲,究竟意图为何。
突然戚怀安微微睁大眼睛。
只见棋盘似庞大的京城上空缓缓升起几盏孔明灯。
一开始浮于万家灯火之间,并不显眼。
四周也有不少其他的孔明灯。
等越飞越高,离开灯火的遮挡,它们过于整齐的排列方式就引人注意起来。
戚怀安数了数,一共七盏。
每一盏之间的距离等同。
等那七盏升到小半空的位置,又有两盏升起,是同一个地方。
然后是一盏。
戚怀安默默念了下:七二一
然后就没有了,他以为自己多想正要离开,又升起三盏。
这一组是四个数字:三一八六
接下来都以三个数字为一组,分别是:
四五六
五一零
三六零
九八七
戚怀安不确定那些是不是代表‘零’,因为那个单独飞起的一盏不如别的明亮,似燃未燃,将灭未灭,显得特别孤独。
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冲动,立马望向黑灯瞎火的玄武殿,他有种预感,那是黎叔叔燃的孔明灯,也只有舅舅明白这些数字代表的含义。
玄武殿栏杆旁,戚旻的手指紧紧抓着栏柱。
模糊掉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半空的孔明灯。
小声的,珍惜的,一个个数着。
“七……二……一……”
“三……一……八……六……”
“五……一……零……”
“三……六……零……”
“九……八……七……”
戚旻伸出一只手捂住脸,海风轻轻吹拂他的长发,仿佛有只粗糙的手指拂开他的发丝,磨蹭他的脸庞。
轻轻地,温柔地,眷恋地说着,“亲爱的,生日快乐,是我啦,想念你,你别哭,对不起。”.
陈寅的人最先抵达燃放数字组合孔明灯的地方。
每组数字间隔了时间,第一组放飞上去,散落在下城区角落的人刚刚看见,今日是明相的生日,他们推测黎先生不会只放一组,心里兴奋异常,肯定能找到黎先生。
问题是到处都是放飞孔明灯的人,明灯不升到一定高度,没法分辨是不是含有特殊含义的数字组合,不过有人在高处眺望,明亮哨声响起时,报信的烟花飞上天,大家很快朝着信号点赶去。
围拢的圈子越来越小,小到陈寅的人时不时就撞上贾怀的人。
逛街的行人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区域突然拥挤起来。
但假节日嘛,大家都不急着回家,所以慢慢逛着,还到处寻探是不是有热闹发生。
已经放飞第二组,到第三组时,两边的人开始急了。
终于在放四组时,让他们找到人。
年轻的男男女女执着花灯在水畔嬉闹,有人组织着按顺序放。
被抓来问了才知,有人免费拿给他们放,不过要按照要求放。
众人:……
等最后一组升空时,找过去的人看着几名小童嘻嘻哈哈地拍手。
其中一个还叫着,“这盏再等一下,叔叔说要数二十下才能放。”
于是一群孩子齐齐发出:一、二、三、四、五……
数到二十时放飞手里的孔明灯,又依法炮制下一盏。
找人的实在忍不住走过去询问,“你们见过送你们孔明灯的叔叔?”
小女孩眨着明亮的眼睛,重重点头,“嗯,是个好好看的叔叔。”
另一个孩童插嘴,“他还请我们吃糖。”
“那他在哪里?”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只小女孩笑着说,“他说我们放了孔明灯,他喜欢的人就会很开心。”
各位官爷:又是一大泡配方熟悉的猝不及防的狗粮。
众情报司人员已经考虑要不要吸纳黎先生进队伍工作。
众司狱所人员已经忧虑黎先生不要犯罪才好,很不好抓.
除了第一组是黎源亲自燃放,后面委托完就离开。
他今夜还有事情要办。
今日他没有挑着货担,不仅如此还特意打扮过,换上最好的衣裳。
这样自然显眼,他只能顺着人流多的地方走。
好在到处都是人,遇见表演杂耍的地方更是水泄不通。
河道也时不时有花船飘过,都是一家家租着出来游玩的。
黎源怀着激动的心情在人流里穿梭,虽然时间还早但没有什么时候像此时这般激动,他就像校园里刚刚开窍的毛头小子,怦然心动地等待着,期待着。
他把区域反反复复走了几遍,确定没有任何盲点后开始放慢脚步。
今年的狐狸灯特别流行。
小狐狸憨态可掬的样子让他想起珍珠总是望过来的眼睛。
有人坐在河边讲故事,围了不少人。
黎源寻了个不易被察觉的角落靠过去。
听着听着便有些耳熟,直到听见‘子都山’三个字,发现对方居然讲的子都山传说。
子都山最出名的传说就是山神化作樵夫给迷路村民指路的故事。
黎源当初将这个故事好好利用一番,加到子都山灵芝的宣传里。
不过这位讲的故事又有些不同,居然多出一只小狐狸。
黎源家就养过一只狐狸,听着格外亲切。
特别小狐狸可爱的模样跟珍珠很像,调皮起来也像,讨嫌起来则像阿紫。
故事大多都是围绕樵夫小狐狸展开,很是生动有趣。
但说着说着,黎源就察觉出没对。
怎么带了点颜色?
围观的人听得嘿嘿直笑,带着孩子的家长便笑着捂住孩子的耳朵。
说书人讲得艳而不俗,也没说那狐狸化了人形这种引人遐想的设定。
但黎源越听越觉得耳根发烫,感觉好似他跟珍珠的日常怎么被人偷窥了去。
直到一个小孩子高声问道,“小狐狸是樵夫的娘子吗?”
顿时大家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说书人四周看了看,“散了吧散了吧,再讲下去老夫就要去那个地方赏月吃月饼了,各位有钱捧个钱场……”
黎源放了二十文钱进去,说书人自然一阵感谢。
抬头一看,见是位丰神俊逸的男子,便听对方笑着说,“不过是对平凡恩爱的夫夫,倒没有谁依附着谁。”
说书人愣了一瞬再看,人已经不见踪影。
说书人回想他拿到的话本子,虽没提及性别,但联系到天宫那位可不就是只公狐狸,可话本子里公狐狸极近娇媚夫郎之态,正是大家爱听的东西,又因为跟那位有关联,只要一想想高高在上的那位跟他的山神夫君相处时也会这般那般,便有种不能言说的快乐。
虽然大家都觉得那什么山神夫君是杜撰出来的,但能臆想着那位也有伏低做小的时刻,快乐加倍。
这便是这类话本子流行迅速的原因。
但这青年提醒得对,一年前大朝夫郎的地位就提高不少。
不仅不用签下身契,若夫郎与夫君和离或是休弃,夫郎都不用强制再嫁,再嫁自由,也可寡居,但不能择女子婚配。
虽最后一点好多人不明白,但现在也很明显,便是保护女子。
既然选择做夫郎,那定是喜欢男子的,实属没有必要为了子嗣又去祸害女子。
不过这条政令计入民计民生改革令里,很是不起眼的一条,没有被特别关注,也就谈及到那位时,大家挤眉弄眼的笑一笑。
说书人冲着青年消失的方向淡淡一笑,拱了拱手,算是谢过对方提醒。
故事嘛,还是香艳才招人喜欢,但往后讲述时还是应该政治正确才行,大朝早已换天,像他们这些走在信息传播前段的人,一定要掌握好方向,不能做遗老呀!
天色渐晚,街上如织的人流散了些。
黎源察觉到有目光落到他身上,他身材高挑,锦衣一穿更是出类拔萃,先前人多还不显,等一落单就招人,他紧走进步混进做堆的人流。
不想那目光跟着追过来,越来越炙热。
黎源顶着目光抬眼望去,只见一群番邦人迎面走来。
那些人穿着自己国家的服饰,体型高大壮硕,又爱在腰间悬挂配饰,走起来呼呼作响,其中不少番邦女。
番邦女的衣着看着像波斯或者大食那边的服饰,很是绚丽,衣着大胆,许多露出一截漂亮的细腰,头上披着沙丽,材质多变,有半透明纱状,也有不透明的绸缎,大多蒙着脸。
明艳的眼睛顾盼生辉。
纤细的手腕露在外面,上面戴满黄金珠宝配饰,还有铃铛,声音清脆悦耳。
他们高声交谈,露出豪迈的笑容,显得很是高兴。
黎源跟着人群与他们擦肩而过。
“站住!”身后有人高呼。
黎源脚步微顿,眼角瞥见一列官差站在他来时的路口高声说话,目光似乎正是望着他这个方向。
黎源垂下眼睛,脚步不停。
但行人的速度却慢下来,有人开始回头看热闹。
河岸边突然爆出一声鸣叫,直飞云霄,‘嘭’的一声巨响在半空炸开,璀璨的烟火散落人间,路人纷纷抬头望去,嘴里发出阵阵尖呼。
黎源收回目光,伸手牢牢牵住一截纤细的手腕,快速跃过前面的人流。
第78章 重逢
黎源一路疾行,抓着皓腕的力量越来越大,身后铃铛叮咚作响,翻飞的衣角风中纠缠。
两人分开人流,穿街过巷,绕过亭台楼宇,直至一长满芦苇的水畔。
黎源带头弯腰钻入桥下。
拱桥不高,刚够过一艘花舟。
黎源紧紧牵着身后的人,一直猫腰走到桥孔下方才猛地转身拥住身后的人。
怀中身躯不复往昔柔软,纤细的腰身盈盈一握,但认不错,化成灰也认不错。
待到两人松开,面纱上一双美目圆溜溜地看着他,眼底的光夺目璀璨,调皮又狡黠。
一如往昔。
“公子为何带我来这里,可是认错人?”
清悦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
语调也是调皮的。
两年前,小狐狸狠着心收起所有眷恋,跳上马车离去。
两年后,小狐狸穿着偷来的沙丽,坠着满身金光,躲在人群里希望能将他找出来。
他不能出声,无法言语。
因为到处都是搜寻他们的猎人。
他盖住自己的漂亮毛发,用渴望祈求的眼神看着他的神明。
认出他来,一定要认出他来。
神明不会让他失望。
神明从不让他失望。
黎源看着眼前仿若幻境里走出来的影,伸出手将对方脸颊旁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
再开口声音带着点颤音,“你与我喜欢的人长得好像,我等了他好久,他都不来,请问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再调皮,蓦地一下红起来,蒙上一层水雾。
星辰浮动的面纱缓缓滑过,朝思暮想的容颜真实出现,那红一层层晕染开,像女子精心装扮已久的啼妆,目光里的哀思仿佛溢涨的河水,哽咽地轻唤,担心大点声就从梦里醒来,“哥哥……”
黎源再次将人紧紧拥入怀里,“珍珠。”.
眼前的河水静静流淌。
热闹的人流散又聚,烟花时响时消,一时半刻不会消停。
黎源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两人依偎在河堤,手指交握,拨弄着彼此无名指上的细戒。
细戒戴得太久,融了思念和岁华,泛着淡淡莹润光泽。
他们有很多话要说,却没有人先开口。
孤寂太久的人需要先取暖。
可戚旻的时间不多。
感受到他的燥意,黎源捻起浅金色的沙丽,“穿这身出来,牺牲蛮大的。”
窝在怀里的人静了静,然后有些懊恼地扒拉黎源的大腿,一下不够,连着两三下。
这人当年最正衣冠,即便夏季在家也穿得严实,只后来被自己带坏,但也是得体的,不想今日竟然穿着女装满大街跑。
黎源知道他为何如此,目光暖了又暖,低头靠近戚旻的耳畔,“很好看。”
戚旻坐起来些,眼底的寒冰融成春水,整只手都缠到黎源的腰上,“哥哥怎么认出我的?”
两队擦肩而过,不过一瞬,即便是戚旻在那瞬也紧张几分。
黎源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四个数字,一个坐标,“你都告诉我区域了,我可不得在这片区域到处巡逛,坊内可能性不大,主街官差多也不太可能,狭窄巷道高墙之下不方便,得视野开阔又有脱身之便,现在整个京城下城区的地图都在哥哥脑海里,一想只有靠近水域的这边可能性最大。”
这便是黎源,从不敷衍戚旻,无论戚旻询问什么,他都细细解释。
两年不见的陌生感尚未堆积便消散在熟稔的习惯里。
“刚才出声的那些官差不是来寻我的?”
戚旻摇头,“不是,我当时心都提到嗓子眼,害怕你一着急拉着我就跑,又担心你根本没认出我错过机会。”
黎源失笑,“这般不相信哥哥,你在番邦人群里都快把哥哥盯出个洞。”
戚旻突然仰起脸,脸上带着一抹天真,“哥哥喜欢不?”
黎源抚摸着这张熟悉的脸庞,他的珍珠瘦了很多,若不是有面纱掩盖只露出眼睛,怕是很难盖住男儿特征,原先的五官漂亮却圆润,线条柔和,如今瘦下来又年长两岁,便带出锋利感,显得更加明艳,却绝不会被认作女子。
黎源轻轻抚摸戚旻的脸,目光一寸寸扫过,将人刻到心底后,才将柔软的嘴唇贴上去。
一开始两人只是浅浅的碰触,就像小动物靠鼻尖熟悉彼此的气息。
也不知谁先探入,便一发不可收拾,越吻越急。
静静流淌的河水伴着两人喘.息的声音。
戚旻只能待一个时辰,但对黎源来说已经足够慰藉相思之苦。
那日他走在街上,也不知是谁经过突然往他手里塞了纸条。
直到走到无人处展开纸条,看见熟悉字迹的时候,即便是黎源这般稳重的人也差点落下眼泪,近两年等待,所有的辛苦和不安都在这刻消散。
他努力的,坚持的,珍珠也同样努力着,坚持着。
看着坐标,他便知珍珠收到他的孔明灯信号,想来也收到他的生日祝福,顿时心中的遗憾散去不少,这种方式未尝不是一种浪漫。
“今日是中秋又是你的生辰,偷偷溜出来没问题吗?”黎源说着自己的担忧。
戚旻的嘴唇变得红润潮湿,他痴痴地看着黎源,“我没住家里。”
再无下文。
黎源放置膝盖的拳头缓缓捏握成拳,两人亲吻时戚旻头上的沙丽滑落,一头秀发披散着,他轻轻抚摸戚旻的长发,指尖微微颤抖,“你没有隐藏夫郎身份?”
又趴回到黎源腿上的戚旻静静看着河水,“哥哥希望我怎么隐藏?”
做回世子,反正也无人知晓,再按照世子该有的路,娶妻生子,位列三公?
黎源沉默片刻,“哥哥哪里会怪你,哥哥恨不得所有人知晓我们的关系,只是看不得你受委屈。”
戚旻开心地摇头,“不委屈的,跟哥哥的事情又哪里委屈?”
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黎源也不愿在这种事情上纠缠浪费时间。
“既然你不住家里,搬来与我住可好?”
戚旻直起身子定定看着黎源,“哥哥你说什么?”
黎源心疼道,“我知你父亲反对我们在一起,但我们并非无媒苟合,我不知你这两年如何生活,端看你现在这般样子,定然没人好好照顾你。”
自戚旻说他不住家里,黎源已经想象出珍珠被家里扫地出门的惨状。
戚旻最喜欢黎源这般心疼紧张他的摸样,只仔细盯着黎源的五官细看,哥哥比往日更加俊朗,眉宇间也有了成熟男儿的气概。
他勾起嘴角,“哥哥又乱想什么,我哪里就混得这般惨,即便父亲不管我,祖母难道还忍心看我流落街头。”
黎源尴尬失笑,是他想岔了。
戚旻开口,显得很是随意,“我现在在天宫做事,那里事情太多,没有时间回去罢了,再就是我现在身份特殊,经常走动会招来人诟病。”
黎源当他说的夫郎身份。
听他说工作累便又担忧地看着戚旻,“我听闻那名妖相的风评不好,你平日做事与他打交道多吗?”
那一层层政令紧锣密鼓地发下去,黎源最大的感触,这位妖相不仅有强烈的政治野心,还是个工作狂,珍珠这身子哪里吃得消。
戚旻眼里闪过一丝紧张和不安,那些算不得谣言的谣言,哥哥听说了几分?
便听黎源又说,“不过他看起来很有政治抱负,这种人不是睚眦必报的人,我只担心工作太多会辛苦。”
戚旻绷紧的腰间缓缓松开些许,他有些不自然地询问,“你还听说关于他的什么?”
黎源想了想,“说他是什么山神夫郎,民间还有杜撰的小狐狸和樵夫的故事,映射的就是他吧!”
黎源突然一顿,紧盯着戚旻。
戚旻头皮一层层抓紧。
黎源有些严肃地看着戚旻,“他不会是盗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吧,留你在天宫做事该不会担心你泄露秘密才强行扣押着你?”
戚旻愣愣地看着黎源。
又忽的一下开怀地笑起来。
这便是他心思纯正的黎哥哥呀!
永远不会把他往坏处想。
如果黎源再晚入京一年,戚旻有信心将某些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让朝气蓬勃的大朝发出万丈金光,世人便不易注意到光辉下的阴霾。
但黎源提前来了,有些东西便藏不住了。
如果哥哥有一天发现他的小狐狸不仅吃人,还吃了很多人,哥哥还会一如既往疼惜小狐狸吗?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落霞寺方丈大师的劝诫犹如钟鸣不绝于耳。
戚旻藏起眼底的忧虑和不安。
“哥哥不要担心,珍珠哪里就笨到让人随意欺负。”
黎源见戚旻不像说谎,慢慢放下心。
“你父亲那里……”
戚旻认真看着黎源,“父亲那里我想办法,哥哥相信我好吗,我们需要一点时间。”
“那哥哥能帮珍珠做什么?”
戚旻心中一阵潮湿,他想说哥哥什么都不用做,安稳的在京城生活下去即可,他会尽一切努力在哥哥知晓全部真相前换回一点好名声。
也让父亲看懂他们的努力和坚持。
但他又清楚黎源不会独自静好。
“哥哥不是说让珍珠搬来一起住,哥哥现在可有住处?”
黎源尴尬地挠头。
戚旻狡黠一笑,“哥哥不着急,等哥哥有住处了,珍珠再搬过来。”
哎呀,买房的事情居然这么快提上议程。
果然有房才会有老婆。
黎源搂紧戚旻,时间一点点流逝,下一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
“哥哥准备做饮食生意,其实就是小摊贩,会不会令珍珠为难?”
戚旻嗔怪地看着黎源,“我记得哥哥说过靠双手创造的东西不寒碜。”
黎源笑着点头,“这里不比梨花村,即便是梨花村婚嫁也要看门当户对,我也不能太寒碜,平白委屈你。”
他话音一转,“我看见政令的意图要大力推行海运,哥哥去跑海运如何?”
戚旻顿时秀眉竖立,“你敢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黎源呵呵笑起来,“珍珠这般凶的吗?”
戚旻是真的着急,担心黎源背着他跑海运,那海里的风浪大起来又不识人,于是搂着黎源的脖子要哭不哭,“哥哥,你不要去好不好,穷点就穷点,珍珠真的不在意。”
黎源淡笑着看着眼前的珍珠,即便前面还有刀山火海又如何。
两人同心协力总能度过难关,他知晓珍珠有很多秘密,但他相信珍珠不是故意隐瞒,就像当年他藏着婚书,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一切不过是为了对方着想。
虽然后面做得并不好,惹得珍珠整日担忧伤心。
如今换过来,不管他内心多么担忧,也不能表现出来让珍珠难做。
“哥哥不去,哥哥先做小摊贩的生意,目前考察得差不多。”
“我许你做富家翁,来了京城也如此。”黎源眼神渐渐坚定。
或许命运就是如此,上辈子总想着避开大城市,不喜欢那里的环境也好,厌恶复杂的利益关系也罢,如今命运兜兜转转,他势必还是要回到复杂的地方。
兴许这就是他逃不开的宿命。
既然逃不开,黎源便沉下心认真面对。
他一向不缺乏耐心和毅力。
戚旻眼中的不安藏得更深,他知道黎源应承过的东西就不会违背。
他不知道两人的终点是什么,神论推翻后的世人辱骂,还是家族同僚的祝福,后者戚旻没有期待过,只要能不被关注不被留意的跟黎源走下去便是最好的结局。
他要求的不多,只要黎源不拿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所以他更珍惜眼前,眼前眼神沉凝坚毅的黎源,眼前一如既往的黎源。
便是让他安稳的最大靠山。
戚旻轻轻凑过去,柔软的嘴唇再次贴向黎源。
黎源慢慢回应,两人不像方才吻得急切,绵绵的情谊变成鼓励彼此的力量涌入孤独已久的心魂。
两人分开时额头顶着额头。
突然觉得远处的水面有些异样,两人一前一后望过去,只见一船花娘子皆拿扇子掩着嘴看着他们偷笑,目光灼灼,左顾右盼,亦有活泼的正拉着旁人指着他们。
见两人反应过来,顿时哄堂大笑,兴奋的还掬着水玩乐起来。
她们笑得东倒西歪,却又带着善意。
黎源早将戚旻的脑袋按进怀里,冲诸位花娘子们行了行礼。
被这般俊朗的男子礼待,她们自然是高兴的,虽未看清怀里的人什么样子,但这般袒护应该是极其疼惜对方。
不用多说又脑补出多少痴男怨女的情爱故事。
这一幕不知又会被流传多久。
第79章 咖啡鲜果
相聚的时间太短,说不了太多的事情。
不过从珍珠的话不难判断,珍珠父亲并不接纳两人关系,但珍珠曝露夫郎身份,强行出柜令得事情没有扭转机会。
这一行为令大家长十分生气。
好在珍珠已经离家,有着自己的事业,倒不需要看家人脸色。
但两人暂时不能光明正大的往来。
珍珠与他的父亲还在打拉锯战呢!
若毫无顾忌的往来,则是将家长的颜面踩在地上,珍珠重情义,不会如此,黎源重孝道,亦不会如此。
看来两人想在一起还并非买房这般简单。
珍珠为了两人能在一起,终是走了一条十分艰难的路。
而黎源又怎会在这艰难时刻拖珍珠的后腿。
黎源心疼之余燃起斗志。
他要努力赚钱养家。
在梨花村没让珍珠受过委屈,来了京城也应如此.
关于船舶司的最终议案彻底通过。
工程司在几番消耗下早已精疲力尽,如今除去积极配合议事局再无能力做出其他动作。
旧权贵想插的人,想安排进去的势力一项都没能成行,明相在此事上前所未有的强硬。
沉寂二十年的船舶司再次运转起来。
生产大型船只的巨齿发出激昂的轰鸣。
大人们获得短暂休息时间,侍从们如贯而入,端着美味吃食进来,分量都不大,但品类丰富,其中铜钱大小的云吞最受欢迎。
一时间只有碗勺碰撞的声音。
大人们的平均年岁不大,三十多岁左右,放在以往在各部门只能做个不上不下的官职,即便再有才华也要熬资历,都是权贵勋门,上面的不退,他们便永无机会,而很多时候内阁,三公能撑到皇帝换位都不下。
大家私下有句玩笑话,大朝当官比寿命。
于是王八这种生物颇受欢迎,许多人家里都供养着。
但现在不一样,议事局虽然很辛苦,但诸位的政治抱负都能得以实现,不像过去,一件事翻来覆去讨论,一个月也拿不出章程。
现在不行,三日拿不出章程就可能失去参与议事局工作的可能,他们很清楚明相要什么,一开始还怀疑过,新上位的笼络人心是常见手段,但跟着明相行事一段时间,再看看同僚跟自己极度相似的状况,他们便知这可能是唯一一次飞升希望,若不抓住,等着家族的长辈退位吗?
等议事局的轮子真的转动起来,参与的重要改革越来越多,他们变得异常兴奋,那种抱负被实现,理想得以验证的快乐不要太明显。
就是真他喵的累呀!
从议事局走出去的大人最好认,衣着几乎都带着褶皱,形容颇为狼狈,眼下乌青,眼底布满红血色,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接近癫狂。
戚怀安有些疲惫地捏了捏发酸的肩膀。
他已经有两日没有看见放飞的孔明灯,原以为舅舅会失心疯,结果舅舅的情绪蛮稳定。
居然平稳度过中秋节。
搞的玄武殿的侍从们紧张许久。
晚上批完奏折,临走前他随意说道,“贾公公他们还未找到黎叔叔?”
舅舅仿若未听见,看来是不想聊这件事。
走到门口他回头望去,舅舅勾着嘴角逗弄阿紫,那狐狸长得油光水滑,毛发更是厚实蓬松,连着长尾躺着软榻上,与人等高。
再看着耷拉着脑袋守在外面的贾公公,戚怀安睁大眼睛。
贾怀觉得很心累,他们奉明相的命令出去找黎源,戏份那是演得足足的,因为他们根本不是演戏,全是真情实意,等他们把京城闹得鸡飞狗跳,估计太师府都在想他们怎么这般笨,还没找到人的时候,明相自己跑去跟黎源见面了。
声东击西。
他们都是一群被明相利用的棋子。
他好恨,皇后娘娘明明都提醒他提醒得那般明显。
他都没留个人跟着明相。
留是留了,留的第一大叛徒小林子。
明相的胆子真的太大了,这京城里不是没有想暗杀他的人。
虽然被清理得差不多,谁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
那黎源是镶金还是镶钻,就值得明相冒这个险跑出去见一见?
而且他到现在都没查出明相是怎么瞒过众人视线跑出去的。
不过陈寅倒是知道他怎么回来的。
因为是陈寅去外面接的明相,回来后眼底藏满震撼和欲言又止。
就很难评那样。
所以,明相到底干了什么,能让陈寅露出那种表情。
贾怀觉得心累,不管了,不想管了,就没见过哪家孩子这么闹腾。
一点不让人省心.
黎源原本打算做甜品甜汤生意。
因营业执照和厨房卫生问题搁置下来。
营业执照他找卖豆花的小哥问过,小哥叫花三,告诉黎源倒不是每个人都要审核,大多都是过去做个登记,每月上交税银即可,若逾期不交,被抓住后会罚得厉害。
因税银不高,偷税漏税的不多。
又好多都在固定摊位摆摊,只有生意不好时才会走街串巷,所以片区内差役都认得脸熟,便更没有人偷税漏税。
戚旻让黎源不用担心,安心在京城生活。
黎源暂时不想暴露,珍珠说有空便来寻他,他便说了暂住地址,两人难得见一次,若是被珍珠父亲知道,好不易得来的见面机会又会被阻挠。
黎源不会闭门造车,没事就去海市逛。
除去常见的各类海鲜海产品,偶尔还能渔民捕到鲸鱼,那场面就十分壮大,前前后后十几条渔船敲锣打鼓地网回来。
一般情况这种被耗得精疲力尽的鲸鱼到上岸时几乎死得差不多,渔民在岸边肢解剥皮,等运到海市时已经分割好,好的部分一大早就被人订走。
各类肉类蔬菜类瓜果类也丰富。
水果区,黎源还看见椰子等南方水果,等看见菠萝蜜榴莲时,黎源露出惊讶表情,怎么运过来的?
摊主得意地看着黎源,“小哥儿不认识吧,这都是番邦水果,喜欢吃的特别喜欢,不喜欢的那是一点都吃不了。”
黎源点点头,指着一个压在下面的榴莲,“这个熟了您把它放上来赶紧卖掉。”
摊主一看果然,不然等发酵的气味飘得到处都是,好奇想买的都不买了,这水果他喜欢吃,刚运过来买的人还不多。
人类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不高。
摊主跟黎源道谢,心想这小哥儿还是个见多识广的。
黎源倒不是乱逛,他还是对农业最为熟悉。
京城也有种植地,但不在城内,他没法跑去考察,更不会去种地,其实从交易市场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黎源突然在一处摊贩停下来。
摊主是个外国人,看皮肤容貌应该是南洋那边的,他会说大朝话热情地吆喝黎源看货物,茶叶最多,不过是红茶,还有香料大米,水果有番石榴木瓜,品相不太好,显然放置有段时间,买的人不多。
两人攀谈片刻,原来这人只拿出部分产品出来,更多的还在船上,他跟着的那艘船并不大,一路航行近一个月才抵达大朝京城。
黎源询问,南方也有城市,为何绕一大圈来大朝,摊主笑得率真,为了见见世面也想看看有什么能赚钱的,显然他把外面想得太简单,南方水果亦保存,但路途耗费时间太久,损耗较多,而且像芒果的储存方法跟菠萝蜜又不一想。
黎源想了想说道,“下次你还来不如把芒果制成芒果干带过来。”
摊贩连忙问,“什么是芒果干?”
黎源简单说了说水果制干的过程,摊贩听得一愣一愣,等明白后顿时感激地跟黎源道谢,又给黎源装了好些芒果和红茶作为谢礼。
黎源只不过有点想吃芒果干了,想来珍珠也是喜欢的。
而这次交流对于摊贩也颇多收获,学到技术远比卖出多少东西值钱得多,这不正是他们不远千里来到大朝的意义吗?
黎源正要离开突然扫见一堆外形很像红樱桃的硬壳果实,这不是新鲜的咖啡豆吗?同样因为放置时间太久,外皮有些蔫,
这次摊贩是一点介绍热情都没有,看样子无人问津很久,黎源捏着咖啡豆鲜果琢磨,按照时间,咖啡这种饮品现在应该在许多地方慢慢流行起来,进入大朝只怕也有些年,只是饮用方式尚未被大朝接受。
因为大朝更崇茶饮。
但是看着数量并不低的番邦商客,黎源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大朝不是需要外来物品吗?
除去工业急需大量资源,什么外来的东西还能在大朝掀起风浪?
民以食为天,历史上太多饮食习惯发生改变的案例,而后世处处可见的咖啡馆不就验证这一点吗?
当然,咖啡的流行跟资本的全球性扩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眼前这一堆堆外国人不就是最好的客源?
有点小激动。
黎源带着目的又跟摊贩聊了片刻,问他饮食是否习惯,对如今的大朝是否满意,对方显然想跟大朝人搞好关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饮食还行,毕竟对方来自南洋,习惯差异不像西番那般明显,城内兴起的馕饼就是迎合西番人的口味。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大群西番人,这些人比天竺大食那边的更加壮实,且带着浓浓的杀伤性极高的自产香水,大约他们自己也觉得不文雅,又洒了很多香粉,混合气味连黎源对面的摊贩都偷偷拿袖子捂了捂。
不过那群人很大方,走到一处大朝人经营的茶行买了很多茶叶。
这年头但凡能远洋经商的人不说富可敌国,那也是腰缠万贯。
黎源便问摊贩这些咖啡豆鲜果怎么食用。
有两种方式,一种生食,鲜果带有甜味,味道不错,还有一种就是后世弄出花样的食用方式,取豆烘焙后磨粉煮制或萃取成咖啡液。
按照商贩所说,黎源发现现在的咖啡饮用方法还很局限,应该是受器具限制。
黎源的大学就种植咖啡豆,实验室还有不同时代的咖啡器具,供学生们学习研究。
每到咖啡豆成熟,学生们就结伴去采集烘干,制成豆后再做成咖啡,寓教于乐,格外有趣。
制作咖啡并不难,前序准备工作才麻烦。
咖啡鲜果制成咖啡豆至少需要晾晒五周,黎源不可能等那么久,询问摊贩有没有晒干的咖啡豆。
聊天聊得正哈皮的摊贩眼睛明显亮起来。
自然是有的,带的还不少,最开始就摆着晒好的咖啡豆,也有人询问过,发现味道苦涩,使用方法更是奇怪,再无人问津。
后来迫于无奈才将鲜果摆出来,希望能骗一个是一个。
两人约好三日后一起去船上看咖啡豆。
等黎源踩着晚霞归家时,看见他的行李被房东堆在门口,看见黎源的瞬间,本在门口张望的房东面上顿时闪过一丝心虚。
第80章 暴露
宋文彩真的觉得烦死了。
明明甩掉的人怎么又贴上来,这次连掩饰都不掩饰,两人一组坠在他身后,三个街口一换,再时不时撩起外面的披风,露出里面黑岑岑的雁翎刀。
他本想到彻底摆脱怀疑的方法。
这不正在操作吗?
怎么就不给点排练时间。
宋文彩也懒得再搞什么迂回曲折,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把人引到梨花村那里去,至于能不能发现梨花村那就跟他无关了。
反正他不想再掺和这件事。
也不想想他最近过的什么日子,日渐憔悴不说,还日趋肥胖,不想娶亲和不吸引人那是两回事。
宋文彩擦擦额头的汗渍,疾步朝着黎源的住处赶去,跟着的两人对视一眼,看来逼迫有用,宋文彩总算开始行动。
街角正在忙碌的小贩突然放下手里的事情,转身就跑,他们不像司狱所的人可以飞檐走壁,要将信息第一时间传递进天宫,必须滚动式快速传播。
那两人心中暗骂,贾怀就在明相身边,要是得到消息立马就能邀功,明明是他们先想到办法,情报司真是一群捡白食的阴险小人。
两人速速分开,一人去报信,一人与下一队汇合.
“这是何故?”黎源多少有些生气,不想租给他房子可以明说,何来将人行李直接丢出来?
房东明里暗里想黎源添些房租,见他要做吃食生意后就一直等着黎源,谁知道黎源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加之货担一直放置在天井,房东心中不满越发激烈。
这日趁黎源外出,他摸进黎源的房间,不见一盏孔明灯,顿时更加气愤,他见黎源扎的孔明灯起码上百盏,既然都卖出去那肯定有不少银钱。
既然这般能赚钱,却又在他这里抠搜。
房东越想越气,索性将黎源的行李丢出来。
“你私制孔明灯,容易走水,我可不想担这个损失,你最好速速离去,不然待会儿官差来了你就麻烦了。”
黎源确实没想继续租住,但那也是下个月的事情,他毕竟支付了一个月的房钱。
黎源将行李挂在货架上,“那行,劳烦先生退我剩下的房租。”
对方自然不肯,又当黎源是外乡人,顿时蛮横道,“你不要在这里跟我胡搅蛮缠,你将那么多棉纸存在家里,我没去官衙告你已经仁慈。”
黎源顿时明白这是遇到黑心房东,铁心要吃他的银钱,黎源脾气是好,却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
“是吗?想来你这种不缴租房税的官衙也不过问?”
私租只是少一笔中介费,但涉及到买卖都要交税,黎源推测房东连小便宜都要占,自然舍不得交税,因为中介那里就扣了税。
好在他早有准备,黎源拿出房东当日贴在门上的租赁字条,“不如我们现在去官衙核一核这纸条是不是先生的字迹。”
房东脸色一变,当即就要来抢。
同时冲街口走来的两名官差喊到,“差爷,我怀疑这人是陈氏余党,他租房子时说文书掉了,我等他补办好多日,他都拿不出来。”
两名官差脸色微变,转道走过来。
黎源:……
真没想到这房东怪会利用政治事件。
黎源自然不会跑,这一跑反倒坏事,若实在没办法他出示户籍文书便是,虽然行踪有露馅儿的可能,也比抓去官衙好。
到时候还要珍珠来赎他,怪丢人的!
两名官差快速走过来,房东见黎源不说话,以为吓唬住对方,顿时一阵添油加醋乱说。
那两名官差一人按着腰间的雁翎刀,一人朝着黎源问话,黎源不急不缓,慢慢应对,正要掏出文书,眼角瞥见一人。
宋文彩便见正遭了麻烦的黎源突然朝他望来,笑容很是和蔼,“官爷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宋文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黎源租住的地方是条逼仄的巷道,加之巷道并不直顺四周都是居民晾晒的东西,不走到附近看不见人。
宋文彩也没想一次就见到人,但来回走个四五趟,跟着他的人总不会还不明白吧!
哪里想到走到附近,便看见黎源。
他一边高兴把人带到,一边又担心对方认不出黎源,索性想贴着墙边摸过去,反正现在是下工高峰期,来往的人不算少。
哪里想到黎源就那般眼尖。
他们刚才在干什么?
吵架!
好呀,他就知道梨花村被怀疑不是没道理的,光吵架就吵了两次,吵什么来着?
走水,没有户籍文书。
呵呵,你惨了!
两位官差莫名地看着宋文彩,京城这般大,做公差的也不是都认识。
宋文彩正要装作不认识。
黎源赶紧说道,“八月初一早上卯正时刻,我入城时是这位官爷审核我的户籍文书,只是不巧遗失还未来得及补办。”
两名官差的等级高于宋文彩,于是纷纷看着宋文彩,“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城门当值,八月初一早上是否审核过此人?”
呃……
宋文彩做冥思苦想状,“我每日要审核那么多人,哪里记得……”
黎源笑着说,“当日与官爷小聊几句,官爷家好似要吃到不少灵芝。”
“哦哦哦,原来是你!”宋文彩恍然大悟,指着货担恭喜,“你说来京城做些小生意,不想这么快便实现,真是恭喜贺喜!”
宋文彩根本不想认,但这件事他琢磨过很久,若刑卫第一次问他就老实交代,兴许不会有后面的麻烦,但不巧他隐瞒了,以为这点小聪明能骗过司狱所。
之后他越发后悔,但已经走了这条路就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本来一切进展顺利,哪里想到梨花村会把他认出来,这会儿再说什么都无用。
一边心如死灰等待着司狱所的捉拿,一边做最后的挽救,“你是橙乡人士吧,户籍丢失证明到户司东南区的几处分司办理即可,赶紧去办吧!”
说着他又朝两位官爷拱手,“若是没什么事下属先告退?”
黎源看了眼宋文彩对两位官爷说道,“这位户主将房子私租于我,现在他不想租了,却不愿意退钱,我们因为银钱事情发生争执……”
房主本就心虚,也是仗着黎源是外乡人才想吓唬一二,他哪里敢在官差面前真的争执,还是司狱所的官差。
果然,两名官差脸上露出薄怒,严厉地看着房主,“谎报陈氏信息可是重罪,你确定他是陈氏余党,可有证据证明?”
事情很快得以解决,房主退还部分房租,还被严厉批评一番。
黎源拿回银钱朝着两位官差好一番感谢,连官民一家亲这种不要脸的马屁都拍出来,拍得两位官差很不好意思,只是上面下了命令,不仅不能扰民,还要尽可能帮助百姓解决困难,不然被投诉后就等着去末位待着,他们哪里敢大意。
黎源挑着货担离开,他打算去中介找处靠谱的房子。
走了一路,见宋文彩一步三回头左顾右盼,于是笑着问,“原来橙乡也产灵芝?”
他不清楚宋文彩为何帮他说谎。
谁知宋文彩一阵‘嘘嘘嘘’,然后抓着黎源的货担边走边看。
奇了怪了,刚刚明明很多人追着他,怎么一下就空了?
他连排水沟都看了,真的不见半个人影。
都去哪里呢?
不抓他吗?
不抓梨花村吗?
宋文彩又走了一路才说,“梨花村,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呵,知道他是梨花村人士的嘛。
黎源甩出试探,“我叫黎源,麻烦就是官爷刚才看见的,不过多谢官爷帮了鄙人,若真的掏出户籍文书只怕还……”
宋文彩一脸震惊地看着黎源,“好呀,你果然有问题,你真的害死我了!”
黎源一脸不解,“官爷说哪里的话,我一寻常百姓,怎能害到官爷身上。”
宋文彩气笑,“你跟我装是不是?哼,当天你刚走没多久就有人找梨花村来的人,我在城门待了那么久就没见过第二个梨花村的,那位大人物肯定是来找你的,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放你进城。”
果然……黎源微微皱眉,珍珠父亲的人在找他,难怪珍珠伪装出行。
不知对方将他找出来,是威胁恐吓一番还是要将他丢出京城,看来低调行事是对的。
黎源并不胆怯,他既已来到京城,断没有离开的可能,“我看官爷现在不是好得很,还圆润了不少?”
好个屁,宋文彩看着自己凸起的肚皮又默默吞回去。
他抓住黎源的货担,“你肯定有问题,现在就跟我去司狱所坦白。”
黎源跟看智障的瞥他一眼,“你刚才已经在两位司狱所官差面前撒谎,按你之前的说法,你在一位司狱所大人面前也撒了谎,我若是司狱所的人,第一个拿你审问。”
宋文彩:呲……
这人真是小小梨花村来的?
黎源又安抚,“既然没人找你,说明无人怀疑你,你何必自寻烦恼?”
宋文彩指着黎源你你你,心一横,“谁说没人跟踪我,这段时间我都在躲人,见到你之前我还被人跟踪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一个都看不见了。”
黎源微顿,放下货担。
“你确定有人跟踪你?”
宋文彩见黎源神色严肃起来,也跟着提起心。
司狱所的人刚才没抓他,莫非……莫非这个叫黎源的真的有大问题,所以他们放长线钓大鱼,等黎源行动时再一网打尽?
冷静点,冷静点。
他得抓住这个机会,说不定能将功赎过。
宋文彩顿时扬起笑容,“怎么?害怕了?”
黎源见宋文彩吊儿郎当,一时间看不出真假,索性再次担起货担,若真的有人跟踪宋文彩,想来已经知晓他的住处,也不知那些人还在不在,得想个办法甩掉才行。
黎源不再说话,挑着货担上了人流多的街道。
宋文彩倒一直没走,跟着黎源问东问西,一改先前后悔遇见他的模样。
黎源时不时应一两句,不多时就弄清宋文彩在打探他的底细。
一直走到一家食肆,黎源放下货担,“不如我们进去吃个饭,坐下详谈。”
这正合宋文彩的意,赶紧撩起布帘钻进去。
沿街的酒楼租金贵,一些食肆开在七拐八转的巷道里,生意也很不错,不是本地人几乎找不到。
巷口出现两名司狱所的人,寻常官差怕是认不出他们。
但凡四品以上的几乎都认识。
两人的目光没有投向食肆,而是遥遥看了眼远处屋脊一眼,默默退下。
另一边卖花的小贩也看了眼同样的方向,隐没在巷道里。
明相拿他们引开太师府的视线,船舶司那局,明相完胜,私下也与黎先生碰了面,有个这般厉害的儿子,太师的心情应该很复杂。
没看见太师府直接出动了侍首大人吗!
黎先生的位置藏不住了!
后续有人会跟着黎先生,但他们不能再跟。
若是被黎先生认出来,太师便会反击。
寻常家庭若是家长不同意孩子的婚事,无非不给银钱,断了关系就能令其屈服,但这对父子不是寻常人,他们背后的阵营也如瞬息万变的大海,发生着风卷云涌的变化。
而明相与黎先生之间的事情也不再是寻常夫夫间两情相悦的小情事。
远处高点立着一人,黑金银纹罩袍随风轻动,腰间各有一把雁翎刀,背上还有一把,他漠然地看着人流如织的街面,直至眼熟的人全部消失,才收回目光。
没想到黎源真的来了京城。
从那个小小的梨花村一步步走到京城。
唐末矗立良久,将目光投向远处怪石嶙峋般的天宫。
不知道黎源一步步走到那里,又要用多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