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原本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戛然而止。
屋里地砖映着窗棂间露出的光,泥炉上小壶里面喷出带着茶香的水汽,不远处的冰盆散发着丝丝凉意。
林蕙一点点平息下来,颓然地坐回蒲垫上,语气落寞:“我又冲动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盈满歉意:“我这么说,是因为杀吴大牛的时候,第一次失了手,我险些害计划落空。所以……王虎的事,我才打算亲自来,杀一个也是杀。”
一杯热茶被推到她面前,紧接而来便是苏尔茗宽慰的细语:“林蕙,你受委屈了,辛苦你了。”
赵春花瞥到林蕙通红的眼眶,半坐着抱住她,郑重道:“林蕙姐,我皮厚着呢!这次不成我们还有下次!如今,你是我的恩人,我理应回报你。”
林蕙眼里映着二人,心头一酸,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紧紧地回抱着赵春花。
从那夜晕厥以后,已两日不曾合眼。闭上眼,就想起挣扎的吴大牛,和那幼小孩童稚嫩的一声“爹爹”。
她深吸了一口气,扶正赵春花的身子,在蒲垫上坐得板直,“说吧,需要我怎么配合。”
苏尔茗缓缓一笑,露出了若指掌的表情。
“杜鹃是个喜好攀比的女人,昨日她穿得那身衣裳,便是城中近日最流行的花色。春花如今要做小饭馆,便可以借此弄些时兴的花样传到街坊,让杜鹃上钩。”
“王虎变卖酒铺的钱并不够他们二人挥霍,到时候可以让人引他去借印子钱。沈家在背地里,有放印子钱的生意,到时候王虎还不上,定会被沈万金派人毒打。”
她纤瘦的手掌扣在矮几上,葱削似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声音愈发笃定:“那时候,我便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泥炉上滚沸的茶水突然扑了出来,落在炽热坚硬的炉壁上,“哧”地一声化为了白烟。
鞭炮的尘烟横着飘在空中,带起一股虽有刺鼻但却总让人觉得喜庆的烟熏味道。
“噼里啪啦——”
赵春花满面红光,跳起来一把拽下遮住牌匾的红锦缎,露出高挂的“巷里香”三个大字。
她今日一身浅翠色衣裙,用料正是京中时兴的南云锦,上面绣着芍药的暗纹,一举一动裙间皆有粼粼波光似的光泽。
李夫人笑着看赵春花今日一身隆重的打扮,偏偏头上的珠翠因为未出丧期显得十分寡淡,同今日的喜气颇为不搭。
她走过去拉着赵春花的手,在众目睽睽下拿出了一只攒金红宝石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髻间。
在纷杂喧闹的环境里,李夫人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声音很轻,十分温暖:“春花,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们这些邻里都觉得你该穿得喜气些,这头上太素,不值得。”
“这是我们几人的一点心意,今日当作贺礼送给你,贺你新生,往后定会顺遂。”
赵春花摸摸头上的簪子,望见不远处那些熟悉的邻里,甚至还有些几位叫不上名的婆婆,她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
三日后,巷里香成了城西最火的小饭馆。
价格公道、味道家常,年轻貌美的老板娘穿着漂亮的衣衫,在结账的时候会甜滋滋地笑着问你,“今日可有哪里不妥?”
不仅饱食一顿,还直教人身心舒畅、宾至如归。
街头巷尾,那貌美老板娘绣着芍药暗纹的衣裙,忽然开始时兴,布庄的老板们闻风而至。
南云锦五两银子一匹,若是谁穿上了,上街定要饱受羡艳的目光。
时兴的风也吹入了城北一处民宅之中,搔得人心痒痒。
“虎子哥,你听说了没有?今日城里时兴了新的衣裙,我想穿给你看。”一道让人酥骨的娇声,勾得人魂不守舍。
王虎的声音十分轻佻:“穿给我?那不还是要脱的?”
杜鹃嘤嘤地小声啜泣,惹人怜惜:“虎子哥,往日你说我无父无母,你便是我的天,自然什么都肯依我。”
“如今,我为你生下一子,身材走样人老珠黄,你便翻了脸,不作数了?”
“好好好,都依你。”王虎宠溺地应声,杜鹃一点嘤咛,随男人的声音渐渐远去,“看你今晚表现了……”
“梆——梆——噹!”
不远处更声响起,更夫的步伐逐渐接近,墙外一道人影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日晌午,少云的晴朗天气略带秋意,透彻的光线将小院子照得一览无余。
院子“吱嘎”一声开了门,水蛇似得扭出去一个人影。
过了一会,王虎打着哈欠边系个腰带,从屋里慢腾腾挪出来,借着打来的井水,抹了一把脸,眼睛里才多了几分清明。
他忽然一拍胸前,慌张地摸向自己的腰间,全都空荡荡,眉头一竖:“败家娘们!卖铺子剩的十两银子全都拿走了?!”
他不顾方才的辱骂惊醒了幼子,慌慌张张地追出门去,嘴里叨叨着:“天杀的林蕙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害得老子都没钱花!”
他迈过门槛前,将自己脸上的水抹净,正了正衣襟,最后调整好头巾,才继续步履匆匆地往外去。
经过一处转角巷子,那边有二人正在悄声说话,其中一人提着一袋水烟,吧嗒吧嗒地抽着。
见王虎一出现,那二人瞬间闭了嘴,往角落里躲了躲。
他缓了步子竖着耳朵听。
“你上工赚那点银子,还够你抽水烟?你家婆娘不管?”
“上工那点银子够干什么用的?这是去南边搞的……”那人指尖搓了搓,眼神还提防着不远处的王虎。
正巧王虎悄悄扭头,同他视线对上,“你偷听我们兄弟说话?”
王虎额头一绷,尴尬地笑了笑,索性利落地转身朝那二人走过去,脸上一派谦虚的模样,不见半点暴戾。
“这位大哥,大家都是邻里,有什么赚钱的好法子……不妨说给弟弟听听?赚了以后定不会忘了孝敬大哥。”
那抽水烟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王虎,猛吸一口烟,将那烟气吐在王虎脸上,看他眉头都未皱一下,才慢慢说道:“行,算你我有缘。”
午时,街边行人神色匆匆,部分忙着回家用膳,部分人躲着正午的日头,钻进了街边香气扑鼻的各色食店。
王虎面前摆着一碗清汤面,边上挂着两颗青菜,他板着脸瞅着那面,边瞥了眼,从木桶中挑出一双干净筷子,加起来,猛地吸了一口。
他眉头越皱越深,左手探向腰间摸到最后一个铜板,又放了回去,狰狞着咽下素面,吼道:“老板,加二两肉!要快点,面要坨了!”
“好嘞!客官,您稍等!”不远处小二应声,他不耐烦地视线跟着撇过去,见到一桌唉声叹气的人。
他们在似乎在抱怨恩自县上工的薪水,十分低廉,勤勤恳恳一个月,可能都不到二两银子,但是若是要坐地要价,立刻就有些外地人开更低的价格自愿去干。
小二将切好的棕红色酱肉放在王虎面前,便急匆匆地离去。
王虎夹起一筷子肉,香气浓郁、软烂入味,正巧听到那人说了句,“现在若是没点本事,光做苦力,在恩自县的薪水只会越来越低”,口中的肉忽然味同嚼蜡。
他身无长物,只会喝酒和一身蛮力。
他想起巷子里那位自称“刘大能”的人,给他支了个借印子钱的招。
只要从东边借,再借了西边补东边的窟窿,两边一倒腾,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花掉那最开始借来的一部分。
方才过来的路上,他去城北的那家当铺问了。那人看在刘大能的面子上,可以借他一百两,利息好说,十日内就只收他二分,教他放心就是。
酒铺向来都是林蕙打理,王虎不懂二分是多少,但那人既然说不多,那边便是不多,总要看在刘大能几分薄面在。
凭着刘大能的名字,他就可以平白无故的借出来一百两,什么东西都不需要给!
王虎真觉得自己今日走运得很,若是早一分、晚一分,说不定就碰不到那说话的二人了。
想到这,他将那牛肉一股脑夹起来塞在嘴里,将那碗半坨的稀汤寡水面推得老远,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
小二忙不迭追出来,“客官,您还没付钱!”
王虎留了个背影,潇洒地摆摆手:“等着,老子过会就回来!”
……
城东的一家医馆里,林蕙正忙不迭地帮患者换药。
自从上次离开她们见面的庄子,她辞去了庄子里酿酒的工作,她原本引以为豪的酿酒手艺,有一部分是因为王虎夸她酿酒好喝,让她觉得自己被需要。
如今,她想到曾经的那些事情,便恶心的想吐。所以她离开了庄子,来到了医馆做了一名女医。
她并未答应老者收徒的请求,只说免费帮老者做工,只求能有管吃管住,她不想给老者添麻烦。
若他知道自己成为医者之前,先是一名杀人犯,又该如何作想?
林蕙垂下眼,默不作声地为患者贴上了新的膏药,耐心地嘱托:“这几日不可沾水,切记莫要再过劳。”
患者郑重地道了谢,才慢慢起身往门口去。
门口从天而降一个抱着孩子的身影,逆着光,林蕙看不清他的眉目,那人身形熟悉但衣着华贵,不像……
“大夫!大夫呢!快来看看我儿子,他得了什么病!”
林蕙身形被定在原地,如遭雷劈。
吴大牛怎的会来城东的医馆!
她看着穿着南云锦的男人,银冠束发、面洁须整,腰间还别着扇子,神情急切地抱着一个面色异常红润的孩子。
老者方才进入后院去取药,正巧堂内就她和另一位在角落里正帮人针灸的大夫。
她和王虎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
“林蕙!你不是死了吗?”
后半句荡在鸦雀无声的堂内,林蕙瞬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聚在她身上。
她心头地火蹭得一下就冒了出来,但顾及这是在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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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医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竭力耐着性子问:“王虎,我好端端在这里,你咒我死?”
围观的人目光一变,王虎声音顿时弱了几分,方才他只想到,前些时日没钱时的窘迫,有些不忿。
他话锋一转,借着人多倒打一耙:“你若没死,为何不回家?你心里可还有这个家,还是你同别人私奔?”
“是这医馆里的大夫?”他大摇大摆地在堂中逛了一圈,啧啧打量着破旧的医馆,随后指着角落里那个呆愣着忘记下针的大夫,鄙夷道:“就是他?”
那人连忙摆手,差点将手中的银针飞出。
王虎“嘁”地一声,转了转眼珠,将那怀里的孩子随便放在案桌上,抽出腰间的扇子,扇了扇:“你可知我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林蕙,你可后悔?”
林蕙忍着胃里强烈翻涌的呕吐欲望,顶着不知情众人鄙夷的目光,仿佛她是那个抛夫弃子的私奔女人。
终是忍不住冷声道:“王虎,你抱着你同杜鹃的私生子,到医馆来求我治病,还是炫耀你如今的富裕?”
王虎面色一变,似是想好的借口被人无情的戳穿。
人群忽然炸开了锅。
“我就说他怎么有点眼熟,原来是城北六巷的王虎。听说他跟人做生意赚了银子,近日街坊里都在传他的热心肠,说是那院子里的小娘子,可算是等回了离家多年的夫婿!”
“什么离家多年?你新搬来的吧?我从三年前就见着他时不时地过来,夜里再偷偷地走,那女人八成就是养的外室!”
“听听,私生子!今儿这是给私生子瞧病,撞到正妻了!”
“什么私生子!”王虎横眉怒目扫视那些议论纷纷地人,将扇子“歘”地一收,嘴里口沫横飞,“她是个不下蛋的鸡,总不能让我们王家绝后吧?我娘说了,还等着第二个孙子呢!”
趁王虎同人争执的时候,林蕙抄起一旁的草纸,刷刷几笔写完了一封和离书,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提起纸,吹着半干的墨渍,大声道出事实。
“三年前,你背着我同杜鹃媾和,你说将她视作妹妹。现在,她先于我为你生下一子。你喝醉打我,打掉了我们的孩子,致我不能生育,现在反咬一口。”
她大步走过去,二话不说一把将纸拍在了王虎胸前,声音格外平静,“既如此,那便和离。”
她旋即走到一边,她缓缓抱起孩子,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医者仁心,不管他是谁的孩子我都会救,但你我从此再无瓜葛。”
王虎下意识捞住那张纸,在所有人不齿的目光里,臊得脸红脖子粗,说话时脖子上的青筋都在蠕动:“你休想!!”
林蕙皮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睨着方才夸王虎热心肠的那名男子,讥讽道:“瞧瞧,衣冠禽兽不过如此,切莫被虚假的表象所骗。”
她不再与王虎争执,将孩子交给了听到动静连忙赶来的老者,随即消失在后院。
王虎气喘吁吁地环视四周,恼羞成怒:“她说什么你们便信?愚昧!”
他盯着手里那份和离书,正要将它撕个粉碎。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那传来:“你不会以为撕了,就可以一切重来吧?养了外室,还想重来,真是痴人说梦!”
王虎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庭广众下,只得将它随意折了几下,塞进了袖袋。
暮色西沉,火红地晚霞映在小巷里,王虎抱着孩子满腹的怨气。
今日若是杜鹃不出去同那些姐妹炫耀她新买的首饰,怎会轮到他去医馆!
他正想着,巷子里拐角处几个人倚着墙,似乎等候多时,突兀地向他走来。
他抱着孩子地手紧了紧,幼童感受到不适,立刻放声大哭。
为首的那人掏出一块肮脏的抹布,抬手塞进了孩子的口中,声音森然:“虎哥,昨日去还钱的时候,怎得忘记给利息了?”
一旁的几人将圆环砍刀顶在肩膀上,狞笑着将他围了起来。
霞光将那利刃照得如烧红的烙铁,他忽然脚有些发软,想到自己明明多还了几两,便理直气壮地答:“你们要几分,我给了几两,还不够?!”
还好他昨日机智,磨了城南的铺子半天,才答应多借他几两!
那几人蓦地哄堂大笑,下一秒笑声一收,将刀贴着他的皂靴,插在脚边。
刀把左右的振动挥击在他的长裤上,两股变得有些震颤。
那人皮肉不笑地瞧着那孩子,扭头问他的兄弟:“你说这小孩,能值几钱?”
一人嫌弃地挥挥手:“没肉,不好吃。”
那人便将自己手里的刀,架在王虎的脖子上,半眯着眼,轻声道:“那只能由你,还上这剩下的十五两银子了。”
“不过遗憾的是,十五两是昨日的价格。今日,是三十两。明日五十,后日便是百两。”
“若凑不出……”他手用了力,割破王虎脖颈的皮肉,语气古井无波,“便将你砍去手脚,做成人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