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浓浓熏香染成有若实质的白烟,笼得屋里晦暗明灭,将烛光都掩了大半。
沈万金说完那话,目光只落在手中的茶碗,并不看她,神情笃定。
苏尔茗想到今日沐春楼里苏晴贪吃的模样,想到后院里那些为了金银、雨露争风吃醋,最后香消玉殒,立刻便被新人填补了空位。
她心底缓缓飘起了烟,比呛鼻熏香更浓烈的黑烟,渐渐地燃成火光。
苏尔茗深吸一口气,紧盯着沈万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夫君,苏晴她年岁虽满,但仍是孩子心性,我爹娘怕她不懂事惹了祸端送命,打算在留她几年。
“到时候我亲自为她相看,就不劳夫君费心了。”
“当。”
茶碗被重重地撂在了桌上,碗内水波摇晃,映着沈万金几度狰狞的脸色。
片刻,他端起那茶碗牛饮一大口,怒极反笑:“我沈万金,在恩自县,还没有做不到的事!”
“啐!”
他将唇边的茶叶狠狠啐地到她脸上,迈着大步一脚踹开了门,往前院方向去了。
苏尔茗脚一软,身体滑落在地,捂着脸无声落泪。
芸娘进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动静,膝行几步哀求地拉着芸娘的裙角:“你救救苏晴好不好……求求你。”
芸娘的声音很冷,毫无波澜:“夫人,该沐浴了。”
“若是你的妹妹平安活到现在,她现在也该这么大了……”她手心的裙角一顿,仿若实质的目光落在她背上,她顶着那寒意,犹不死心。
“苏晴每次都记得给你带家乡的吃食,你我同乡,你也不愿她像那些人一样,不明不白地扔到荒郊野岭被野狗分食,对不对……”
芸娘幼妹的事,她听沈家的旧人提过,那时芸娘为了给父亲下葬、养育母亲和幼妹,卖身入府为奴。
后来十三岁的幼妹被沈万金看中,借口养在后院,却行禽兽之事。最终不堪折磨,芸娘在前院做活,时隔月余才知道此事,后来便成了这般。
芸娘沉默着,不动也不言。
她攥着芸娘的裙角,将青砖磕得咚咚作响,一边慌乱地重复:“我不求她富贵,只希望她平安快乐,不要像我一样……”
她的哭声回荡在屋内,传不到门外一分一毫。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冰凉的手阻止了她继续磕头的动作,她看到芸娘那三年里从未有过波动的眼瞳里,松动了一丝。
芸娘未说话,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答应,明日找机会送苏晴离开。
苏尔茗两眼望着金玉编织的帐顶,一夜未眠。
晨起时,两个小丫鬟尚在给她梳洗,镜中人灰败的脸色和乌青的眼圈,难掩疲色。
她难得叮嘱一句:“今日帮我上妆。”
丫鬟们呆呆地点头,并不多话。
等她梳妆更衣完毕,前院的消息也适时传了过来——因暑热难耐,苏二小姐打算先回乡避暑,秋日再来探望长姐。
昨日的乌云散去,朦胧的光洒在院里,青砖有些湿意,呼吸间带着一股泥土的腥味。
沈家门口,马车已经备好,小厮们正帮忙将昨日采买的东西送上车厢。
苏晴一脸懵懂,被她拉到一边叙话,才谨慎小声地问:“姐姐,昨日出了何事?可是我花太多钱,惹姐夫不快?”
苏尔茗看着妹妹有些畏缩的惧意,伸手将她鬓边的乱发别到耳后,指腹温柔地扫过脸颊,语重心长。
“没有,但你终归到了要嫁人的年纪,现在我怕护不住你,让爹娘忧心。等……等以后好些,我把你今日的遗憾补上。”
她不等苏晴再抬头看清她眼里的泪,强硬着将妹妹扭过身,往马车的方向推去,嘴里若无其事地张罗着。
“芸娘,昨夜托你买的八宝鸭,记得给她拿上。”
苏晴到底是小女孩心性,一听吃食立刻忘记了方才的伤感,连蹦带跳地上了马车,“姐姐,那我等你来信!”
马车木质轮子的吱嘎声响起,转眼间便起了速度,苏尔茗终是不忍别离,匆忙提了裙角追出去。
不远处,从马车车厢的小窗探出来个毛茸茸的脑瓜,双手放在唇边,大声道:“我上次骗你说,多余的那碗蘑菇汤被爹爹喝了,其实那碗汤后来被放得发霉,娘骂了爹爹很多次,才恋恋不舍地丢了!”
那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苏尔茗极快地挥了挥手,决绝地转身迈回那扇大门,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她含着泪眼前一片模糊,芸娘扶着她往后院走,极轻地捏了捏她的手。
“她命好,昨夜老爷不在府上。”
沈万金回来的时候,后院莫名地有些喧闹。苏尔茗正在湖边的凉亭里避暑,核对近日里庄子的账册。
沈家的事情沈万金不让她插手,一切借由他定夺。但庄子上的小生意沈万金从不管,由她小打小闹,偶尔心情好时会指点两句,多半是由她自己操持。
她看着那盈利颇丰的账目,脑子里已经想到要采买哪些补品给爹娘送去,却听到不远处叽叽喳喳地议论声,微微皱眉。
“芸娘,姨娘们怎么出来了?”沈万金从不准她们出自己的院子。
芸娘循着声音往那边看了看,过会回来告诉她,是沈万金今日又带回来了一个女子,取名箐箐。
这是第十九房姨娘了。
“往常带回来都悄无声息的,怎么今日这般热闹?”她神色平静,极为大度。
芸娘声音难得顿了顿,莫名晦涩:“夫人晚些去瞧瞧就知道了,据说是抢了穷书生的姻缘。为了钱,昨夜送去了老爷的别苑,连夜抬了姨娘。”
以往,他都是挑些未婚嫁的女子,说是足够干净。
她想到昨晚沈万金说的话,手中的笔一颤,抖落出个硕大墨点,污了整张纸。
她目光缓缓落在账册的墨点上,猛地将那张纸扯下,撕了个粉碎。
她抬眼望向湖的另一端,缓缓游曳过一个粉色的人影,细眉圆眼,眼神懵懂,唇角带着三分笑。
酷似苏晴。
“芸娘,不必跟来。”她“啪”地丢下笔,大步出了湖边小亭。
胸腔里的怒气横冲直撞,此刻她眼前里见不得沈家的一分一毫,正巧后院角门敞着,她抬腿就迈了出去。
门外热浪扑面而来,抵不得她心里怒火的一分一毫。
沈家在恩自县不仅有金钱堆出来的名望,还有官商勾结、纵容包庇。她甚至能想到那个穷书生,如她昨日那般绝望,投诉无门被人赶出府衙。
沈万金今日能带箐箐回府,便是将昨日的话打在她脸上,在恩自县,没有可以管束他的王法。
只要苏晴在恩自县一天,他便能将她纳入府中。
潮湿而有些腥咸的味道席卷而来,丝丝凉意让她恢复一点理智,她竟然走到距离沈家很远的城西河畔。
混着泥沙的浑浊河水,缓缓从岸边淌过,将孤立无助地碎石卷起,没入深不见底的水中。
她呆愣地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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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听见了“哗啦”一声,一个粗布衫女子从河岸一跃而下,打断了她阴暗的幻想。
“来人啊!有人跳河了!”她下意识大喊,胸膛和脑中嗡嗡作响,扫过四周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
可她不会水。
苏尔茗望着走向河水深处的人影,飞速思考,果断将自己的腰带缠在河边的树上,看准那不远处的蓝色衣裳女子,一脚踩入河中。
湍急河流的阻力立刻让她往旁侧退了两步,她勉强稳住身形,狠狠地踩住脚下的泥沙碎石,一步一步地往前,手臂绷得僵直,去够那女子的外衫。
“你要干什么!”她大声质问。
前面的呜咽声藏在河流声里,断断续续:“我孩子死了……也不能再有孩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苏尔茗听到她微弱的回应,心底燃起希望,趁她踯躅的那一刻,猛地一个箭步拉住了她的领子,手指用力攥得发白,拼命将她往岸边扯。
河流已经没过她二人的胸膛,她几乎用尽全力去吼:“凭什么死的是你!你若不能说服我,我绝不放手!”
那女子终于扭过头看她一眼,一双凌厉飞扬的丹凤眼,此刻灰暗无助。
嘴唇抿得死紧,几乎要咬出血来:“他打掉了我肚子里的孩子!那是我的命!若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我的父母兄弟都死在了那场饥荒里,只有我因为嫁的远所以活了下来!孩子是我唯一的亲人!”
女子大吼,她便趁女子心神不宁的时候大踏步往河边去,转眼间已经离岸不远。
女子一见河岸越来越近,神情激动地甩开她,扭头就要往河水深处去。
“刺啦”一声——苏尔茗腰间一松,仓皇间她瞥见腰带只剩树上拴住的一截,身子一歪,顷刻被河水没顶。
“救命……我不会水……”
女子还在向前走,她猛地一回头,只看到渐渐消失的发顶,大骂一声:“该死!”
……
杨柳岸边,树荫里落下一片清凉,河岸边并排躺着两个浑身湿透的人。
其中一个喋喋不休地大骂:“你是不是有病?我要死你也多管闲事?不会水还敢去救人,我死了都要被你搅得不得安宁!”
另一个病恹恹地,正是苏尔茗。
她有气无力地追问,还是那句话:“凭什么死的是你?”
女人像个怪物一样看着她,半晌,未作言语。
苏尔茗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她十分坦诚,将自己饱受暴力折磨和夫君对妹妹图谋不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女子听。
女子沉默着,丹凤眼里第一次有了她的影子。
“我叫林蕙,家中有个酒铺。我丈夫王虎爱喝酒,知道我有一手酿酒本事,便将我娶回家,开了店。”
“酒铺的生意有时不好,他便喝酒打骂我。几日前,我有了身孕,还未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想着开坛陈酿庆祝一下,他进门便骂我败家,动手了打我。”
“当晚,我便腹痛不止,他骂我娇气让我忍着。我们成婚五年,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就死在了那夜。”
林蕙粗暴地将脸上的泪胡乱一抹,声音冷静地吓人:“大夫说,因为错过了治疗时机,我再难有孕。”
苏尔茗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一动。
她问林蕙的问题,其实也是在问自己。
为何……该死的不是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