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去了,关于首辅陆正未曾守丧,留京任职所引发的风波依旧未平。建宁帝倒也没有再用廷杖去责罚这些反对的大臣们,只是打着马虎眼,敷衍地应付几句。
陆正仍是忙里忙外,不顾辛劳地主持着赋税变革。不过,他的身体,确实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常常腰酸背痛,寝食难安。
华发早生,英雄迟暮。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陆正都不愿承认亦不想显露自己的衰老。他习惯性地强硬着,固执着,严厉着,为官二十余再载,事事亲为,不怠慢不拖沓。
内阁首辅,天子帝师,位极人臣。纵使如此,他每天依旧雷打不动地上朝,常常在内阁值房里处理政务,以至深夜。
然而,残酷的岁月并不想谅解他。时光还是毫不留情地在这位臣子身上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文化殿左室的东厢房内。
年轻的建宁帝战战兢兢地听着对面陆先生的讲学。他端坐于榻上,穿着规整,礼仪得体,神情认真恭敬地不似作伪。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今日讲的是曹孟德的《龟虽寿》。
一老一少,一帝一臣,相对而坐。
暖和的春光流进窗棂,洒落在这对既是君臣亦是师生的二人身上。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一句未毕,陆正忽然停顿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青石板上的倒影上。
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脊背原来已经如此佝偻,身影也矮了一截。
“陆先生,”年轻的学生最怕老师突然沉默,忙半是关切半是惊慌地喊了他一声。
陆正如梦初醒。他抬眼,凝向面前的少年君王,惯来严肃的腔调里竟多了几分温和:“臣读此诗,忽觉有些恍惚。”
“原来,臣已经垂垂老矣,至于暮年了,”他说着,露出一个极尽苍凉的笑容:“光阴如快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现在想来,当真是如此!”
建宁帝愕然。
君臣、师生,十二载。刚硬、冷峻、刻板……建宁帝对他这位老师所有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衰老”这个词。他忽然大脑一片空白,喉咙里像被什么卡着了一样,吐不出一个字来。
年近半百的老臣倏尔放下手中的书册,屈下膝盖,半跪于地:“臣老迈病残,常觉无力,恐难胜重任。还望陛下垂悯,允臣辞官休养。”
“先生……快起来,”建宁帝忙躬身去扶他,话语间略有些磕磕绊绊:“曹孟德……的诗不是说,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吗?”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试探性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陆正却只是笑笑:“陛下,臣真的老了。然而陛下还年轻,风华正茂。臣相信陛下,定能将变革推行到底,开创盛世,庇佑万民。”
“二十多年了,臣都未曾还乡,”他顿了顿,眼里盖了层稀薄的雾气:“狐死首丘,落叶归根,人亦如此。臣也想回故园看看。”
江淮安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自那日诏狱问话过后,邓则明一直有些失魂落魄,只是叫江淮安先养伤,并未让他就职。冯凭偶尔也遣些内侍来江淮安的官舍,给他送些膏药、名茶、丝绸之类的。
“嘶——”
“别乱动。”
陆晚轻轻掀起男子的里衣。三十天过去了,伤口已经结痂,可裸露的皮肤上面还是一片青紫,难以消散。
“阿晚。”
陆晚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满道:“现在知道疼了?之前自作主张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后果?”
话虽如此,她上药的力度却极轻,温柔而缓慢。
“阿晚,”江淮安无奈失笑:“我错了。”
“万岁下了这么一盘好棋。我愚笨不敏,难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便只好这么做了,”他续道,眸子亮如星辰:“你看看,我这不还是好好的嘛?”
陆晚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你就知道贫嘴。不过,也许父亲真的觉察到了什么,他同我说,今日打算请辞。”
闻言,江淮安眼神渐黯,轻声道:“也不知,令尊这次能否请辞成功。”
其实,前世里,陆正病重后期,也曾屡次上书辞官,但都被建宁帝尽数驳回。
陆晚也叹了口气:“我至今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怨恨我父亲。父亲待他,比待兄长,还要胜过几分。日夜操劳,鞠躬尽瘁……”
“阿晚,”江淮安止住了她的话,目光幽深,情绪难辨:“人心向里生长,我们是看不见的,窥不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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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凭自己的认知加以揣测。更何况那个人是这一朝的君王。”
“自古至今,历朝历代,功臣武将,多数都没有好下场。”
话毕,两人都沉默下来,直到侍从何令来报。何令觑了一眼与江淮安并坐在榻的陆晚,一时舌头有些打颤,话都说不利索:“公子,陆小姐……陆……首辅在外候着。”
江淮安面色瞬变,他看了一眼自己被掀起的里衣,有些尴尬地将衣袍理好,而后披起外裳,紧张地看向陆晚。
陆晚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淡声道:“我也不知道父亲为何要见你。我们一起出去见见他吧。”
“阿晚,”江淮安犹豫道:“你……”
陆晚笑笑,忽然握住他的手,冲他扬了扬眉:“别想这么多,走吧。”
候在门外的陆正忽然看见自己的女儿同那人一起执手出来,心脏一紧,简直要昏死过去。他咳了咳,一时忘记顾及自己的形象,竟瞪大了眼睛:“你们——”
陆晚松开手,忙去搀扶陆正,拍了拍他的后背,为他顺了一口气,笑道:“父亲怎么来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陆正气极:“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江淮安下意识想要解释,躬身行礼道:“陆首辅,是这样的……”
“放肆!”陆正望着自己的女儿,眼神冷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我在问她。”
陆晚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她仰首与自己的父亲相视,声音温和平静:“就是父亲看见的这样。我仰慕他。我们互相钟情于彼此。”
陆正简直是怒火攻心,下意识扬起右手,却在触及女儿紧闭的眼眸的刹那,无力地放下了手。
“之前裴度同我说,我还一直不信。他这样的人……他怎么配!”
陆晚盯着陆正的眼睛,平声应道:“他这样的人?他是怎样的人?冯掌印没有同您说那日的事情吗?”
一瞬间,陆正好像又衰老了几岁。他沉默下来。
半晌后,他才正眼看向面前那个谦卑的青年,拂开自己女儿的手,向那青年走近几步。
“阿晚,你先出去,为父有话同他说。”
陆晚倒也不慌乱,只是冲那人笑了笑后,便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