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敲琉璃,宫静如潭。
乾清宫内依旧焚着淡淡的檀香,建宁帝正在烛火下写字。掌印太监冯凭陪立在一旁伺候笔墨。
江淮安沉默地走到鎏金香炉前,屈膝跪下:“江某叩见陛下。”
建宁帝头也没抬,只是对着今日写的一副字看了又看,似是颇为不满。良久,他看了一眼随侍的冯凭,蹙眉道:“大伴,你说朕今日写的这副字怎么样?”
“大伴”是建宁帝对冯凭的爱称。冯凭自建宁帝幼年起就负责照料其日常起居与学业教育,颇受信赖,自建宁帝登基后便成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管理整个司礼监。
冯凭笑道:“万岁的字越发长进了。陆先生看了,必是十分满意。”
建宁帝搁下笔,叹了口气:“朕的字不及先生万分之一。”说罢,他才抬头瞧了一眼跪地的江淮安,漫不经心地问道:“听曹德旺说,你有要事求见朕?”
“回陛下,臣恳请废除廷杖制度。”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就沉默了下来。廷杖制度是太祖时期创立的。太祖出身寒微,对士大夫阶层既依赖又猜忌。为了压制文官,树立权威,这才开立了廷杖这一“于朝堂杖责大臣”的惩戒手段。
“放肆!”默然半晌后,建宁帝猛地一拍桌岸:“廷杖是祖宗之法,如何能废?”
江淮安依旧跪得挺直,不卑不亢道:“陛下借由廷杖责罚反对陆首辅留京的大臣,非但不能平息非议,反而可能激增臣子们对陆首辅的怨怼。”
闻言,陪立一旁的冯凭下意识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千户,却恰好与跪地之人目光交汇。冯凭一怔,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躬低了身子,细声劝道:“万岁息怒。江千户不知深浅,狂悖糊涂,冒犯了万岁。但奴才觉着吧,他后半句话不无道理。毕竟事关陆先生的声誉……”
建宁帝没有料到江淮安会在殿里说出这番话。他暗暗咬了咬牙,正欲发作,却又顾及冯凭在场,最终作罢。他缓了缓神色,佯装发愁地叹道:“朕一向敬重文人,本就不愿得罪那些言官。你也知道,如今变革未就,朝廷不可一日无陆先生。可偏偏那些言官御史非要一个个递上奏疏弹劾先生,朕为了让先生宽心,也只得如此。若不用廷杖,可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回陛下,臣以为此事无需过多干预。所谓君子和而不同,言官们尊儒守礼,反对陆首辅留任也是人之常情。陆首辅心系天下,舍私情护家国,亦值得敬佩。两者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但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守护陛下的江山。”
“既如此,陛下又何须非得为了维护一方而寒了另一方臣子的心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叫朕放任不管对吧?”
少年天子适时开口,话语虽平宁,却隐着些恼怒。
江淮安依旧平心静气,垂目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陛下作为万民之主,胸襟之博大非常人可比拟。陛下英明,定能兼容两方之政见,使其为国所用,济世利民。”
建宁帝望了一眼殿门外的雨帘,不自知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声道:“罢了,今日雨大,朕就不责罚他们了。”
“廷杖是祖宗之法,不可废,”他顿了顿,站起身,低头俯视江淮安:“至于你说的,朕会考虑。你且退下吧。”
“大伴,你也不必在这儿伺候了,替朕送送他吧。”
冯凭撑伞送江淮安至宫门外。临别之际,他隔着雨幕,凝着眼前的年轻男子道:“江千户不愧曾是读书人,今日在大殿上说的那番话实在是妙极了。可咱家尚有一事不明,江千户究竟站在哪一方呢?”
“掌印说笑了。臣只有陛下一个主子,自当誓死效忠陛下。”
冯凭笑笑,忽而走近,朝江淮安露出了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低声道:“咱家替陆首辅谢过你。”
话毕,他便退了一步,将伞递给江淮安,道:“就送到这儿了。外面雨大,千户慢行。”而后便背身离去。
江淮安接过伞柄,一时沉默。
他是刻意当着冯凭的面在殿上说出那番话的。他记得,上辈子,冯凭与陆正是盟友的关系。正因为内阁与司礼监的相互配合,赋税变革才得以顺利开展。冯凭虽为内廷宦官,自小侍奉建宁帝,却更敬重陆正一些。原因也不难理解,毕竟建宁帝即位时也才十岁而已,权力不稳。冯凭为了争取更多的利益,自然会选择与陆正结盟。不过二人的关系,较之盟友,更为亲厚。前世里陆正被清算后,冯凭也被抄家流放。
正因为知道两人的关系,他才有意用此话提醒冯凭,廷杖于陆正不利。然而,他更想点明的是,冯凭与陆正应该提防君心。冯凭是内廷的老人了,应该看得出他话中的深意。只是陆正太过骄傲固执,一向视建宁帝为自己最喜爱的学生,未必……
思及此,江淮安揉了揉发酸的眉眼,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暴雨未歇,他走出神武门时,门前坑洼处的积水已至脚踝。刚接过城门守军递过的绣春刀,却恰巧撞见了正要出宫的陆正正。
江淮安下意识放下伞柄,垂头行礼:“陆首辅”,却只听得一句轻哼作为回应。
余光之间,他只看见一袭绯色衣角在他不远处停留了片刻,那人冷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江千户做出这副姿态,是要给谁看?”
雨花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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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安周身已经湿透,却不曾抬头。只待那人离去,他才堪堪抬眸。不知是否是雨水过大,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总觉得陆正离去的身影有些摇晃不稳。
上辈子,陆正是因病去世的。想到这儿,他不禁出了一层冷汗,一时竟定在了原地。直到门前的守卫军出声提醒,他才捡起伞面,移步离去。
多年过去了,人们都说往事会渐渐被埋葬。实则不然,往事会自行爬上心头。
譬若此时,西胡同南角,安和医馆内。
“什么东西!也敢跟本王讨价还价。本王肯光顾你这个医馆,你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敢找本王要钱!”
蟒袍,金带。狂悖,傲慢。
一个名字在心底呼之欲出。陆晚顿时觉得手中的药方都拿不稳了,脚步亦有些虚软,胃里更是一阵排山倒海。她想呕吐。
有的时候,憎恨与恐惧是如影随形的。哪怕多活了一世,再次听到豫王刘子陵的声音后,她还是会克制不住地颤抖。
“王爷,你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老百姓吧。我这医馆一个月本来就这点收入……”
“放肆!”
那医馆的大夫话还没说完,身上就挨了一脚,不由得吃痛喊了一声。大夫大抵是不敢惹事,只好缩在角落里,掩面而泣。
王子皇孙,庶人平民。有人天生高贵,有人天生低贱。低贱得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咦,这位姑娘看起来好生美丽!不如跟本王回去……”不知从何时始,一身蟒袍的刘子陵忽然注意到医馆里的陆晚。他面上露出几分恶趣味似的好奇,快步走近,似是想伸出手来戏弄她。
陆晚垂眸看着他伸出的手。医馆里没什么人,大夫强忍着的哭泣声在此间内显得更为刺耳。
那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教坊司里那个昏暗又绝望的夜晚。
陆晚,镇定,镇定!
其实人很多时候都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坚强。当那只手快触碰到她的发丝时,比恐惧最先抵达她内心深处的,是愤怒和不平。
啪——
也许陆晚自己都没有想过,她这双女儿家的手,竟可以打出这么响亮的一个巴掌。
“你竟敢打我!”刘子陵捂着脸,又惊又怒地看着面前这位看起来文弱无力的女子。
陆晚凝着他脸上那个明显的巴掌印,内心逐渐镇静起来。
这不是前世,陆家还没有没落,她无需惧怕他。
“欺压平民,调戏妇女,你不该打吗?”
“我是当今皇上的胞兄,你怎么敢伤我?”
“我的父亲是当朝首辅,天子之师。你怎么敢冒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