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况垂眸,紧抿双唇,面上神色愈发沉重。
他松手放开孟砚梨,半晌无语,许久才低声回应她:“下官听凭长公主殿下安排。”
只是:“此去西南路远,途径蜀道,山水艰险。下官需要筹备数月。”
“无妨。”
孟砚梨本也没说叫他立即出发,毕竟云氏根深蒂固,她还需要利用顾云况在朝中与他们对峙。
加之他重伤未愈,恐怕还需再恢复一个月有余。
此外,下个月城南苦峪山内的皇家道观也即将修缮完毕。
太皇太后欲将其设立为皇室行宫,同时广邀天下名士前来论道。
这桩差事孟砚梨一早便交由顾云况负责,他眼下既然已经不再肩负监国重任,确实可以亲赴苦峪山凛清观,督促工部诸人。
顾云况闻言,不由气闷:“你为何非要赶我走。”
孟砚梨觉着莫名,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看见他就心烦。
她并未正面回复他,只道:“苦峪山距离长安城不过百里。顾大人若不嫌疲惫,甚至可以每日往返。”
顾云况不语,无论是上一世,还是眼下,他第一次感到极度不安。
似乎无论他怎么做,孟砚梨都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待他。
她明明仍旧对他有感情,绝非全然不在乎,但又铁了心不愿再与他过多来往。
顾云况忽地发现,面对孟砚梨这副模样,他根本束手无策。
“顾大人无事,便请回吧。”
孟砚梨抬手捏了捏眉心,确是极为疲惫:“本宫从昨夜折腾到现在,只想休息,没空招待顾大人。”
顾云况并未立即告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眶逐渐泛红。
最终一言未发,黯然而去。
直到他离开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孟砚梨方才收回目光。
她一时竟有些自我怀疑,是否不该对他这般决绝。
置于衣袖中的手指略略攥紧,复又松开。
孟砚梨轻嗤出声,暗骂自己矫情。
重活一次,她应当时刻记着,这世上远有比顾云况更重要的人和事。
从前她不愿担负起监国之责,除却信任顾云况外,还因为她胆怯,进而懈怠。
梁文帝将偌大的帝国交在她手中,孟砚梨其实始终不敢确定她究竟有没有担任监国者的能力。
所以孟砚梨总是逃避,满心都想着阿桓快些长大,她好全权放手。
经历过一世磋磨后,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身为长姊,她非但没给阿桓树立榜样,教他勤政爱民,兼济天下,甚至还成日不着调地吃喝玩乐,委实愧对父皇母后在天之灵。
顾云况如今于孟砚梨而言,只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大梁建国不过二十余载,高祖早逝,幸得梁文帝励精图治,可惜累得自己才刚过知天命的年岁,便撒手人寰。
行至孟桓当政,大梁总算基本恢复了民生经济,百姓不至于居无定所,饿殍遍地。
国土境内大多数地域,虽再无云氏末年的战争人祸,天灾仍旧连年不休。
蜀地多地震,楚地雨季洪涝不止,长安以东诸多行省,则因为黄河水患叫苦连天。唯独吴越之地,尚且富庶宜居。
每每遭遇天灾,工部都需要调遣大量人力物力。
户部为此时常提心吊胆,生怕国库震动,好不容易缓和的经济状况会再次崩塌。
至于大梁国土边境,目前仅有西北部较为安定。
西疆国不仅与云氏交好,亦与大梁交好,是以从大梁通往大食、拂菻与波斯等地的丝路商贸十分繁荣。
地处东北角的高邑国势弱,不足为患。
可北兴国与大梁边境无数城镇的归属,其实至今尚未明晰。
更不用提,西南苗疆黔蛮部祸患不止,东南海域亦连年遭受海寇侵扰。
内忧外患应该如何解决,友好协商,或者出兵镇压,都是明晃晃摆在孟砚梨眼前的问题。
上一世时顾云况选择采取极端镇压的态度,在之后几年收复了北兴国与大梁边境那几处城镇。
毕竟,他借由辅政大臣身份,利用孟氏皇族所组建的梁朝大军与北兴国对峙,不费自己云氏一兵一卒,当然无所谓死伤是否惨重。
事到如今,他那时的目的显而易见。
并州往北是平城,平城出关后是北兴国。
并州又是柳氏老巢,顾云况不惜一切代价将那几处城镇纳为己有,恰好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豢养云氏死士。
他将全部目光集中于北兴国与云氏复辟,致使黔蛮部有机会对靳城趁火打劫,哪怕于云氏而言,也算一招昏棋。
靳城百姓永远不会服从将他们弃如敝履的新帝,西南边境诸多问题,必将更加难以平息。
依孟砚梨之见,北兴国作为属国尽管不如西疆国那般友好,但与黔蛮部相比,他们的国主幼时曾赴长安太学院学习,受过文明教化,为人规矩得多。
与北兴国谈交易,是利益互惠的对话。
与黔蛮部谈交易,恐怕只能称之为:对牛弹琴。
因此,彻底收服黔蛮部迫在眉睫。
政务暂且搁置不谈。唐毅一家三口突然出现,孟砚梨先前的确从未料到。
上一世时,她压根不曾有机会得知唐毅仍然活在世上,甚至还已经娶妻生子。
看来是因为命运改变,使得既定发生过的事实也开始产生变化。
孟砚梨行至长公主府书房,站立于桌案窗前,眺望着由此延展而出的水榭楼台,下意识想到幼时她与南宫浩渺常在这里看些闲书。
那会儿唐毅也总是陪着他们,但他不喜欢看些缠绵悱恻的情爱传奇,更青睐绿林好汉劫富济贫,逢难而出的演义故事。
作为男主角,绿林好汉的历险往往始于一场被驱逐或者被谋害,之后战胜多番磨难,最终抵达一处充满动荡的国家。
他帮助当地百姓重获和平,最终被奉为国主,迎娶前任国主留下的王后。
又或者,绿林好汉会来到一处鸟语花香的国家。国主热情欢迎所有历险者参与各项赛事任务,意欲将他最心爱的女儿指给获胜者,作为奖励。
在为数不多孟砚梨翻阅过的话本子中,也有主角选择拒绝公主,遵循承诺,迎娶历险途中相识,被他留在某处村落,苦苦等待的少女。
总而言之,对于这类故事而言,女性角色仅是主角历险过程中可有可无的点缀品。
她们可以被视作某种奖励,也可以被视作由父亲转手托付的货品,成为工具,用来彰显男主角的伟大功绩。
孟砚梨时常感到疑惑,她们究竟为何对故事中的男主角生出恋慕之情。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好汉历险看得太多,唐毅大概误会了她,以为她也像那些没有被创作者赋予灵魂的女性般,非得与他成婚才算人生圆满。
……
第二日,清晨。
田恪办事效率一向令孟砚梨放心。
他不仅带回了唐毅的消息,还将唐毅那位高邑国妻子的底细摸了个透。
据说那女子姓金,名唤袖袖,出生在高邑国与大梁边境一处名叫辽新的小村落。
当时唐毅于返回长安途中突发恶疾,高烧不愈。
梁朝大军滞留辽新村多日,副将们为了唐毅遍寻名医,总算等来高邑国国主从首都弋城派来的医师。
医师竭尽全力救回唐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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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唐毅却一掷千金,请求医师宣告“死讯”。
连他的副将们,也都被他蒙在鼓里。
唐毅重病久久未能好转的那段日子里,是金姑娘一直照顾他的衣食起居,他心中感念,便在辽新村与金姑娘结为夫妻。
孟砚梨闻言,不免冷笑出声:“如此这般,倒也美满。为何非要再次回到长安?莫不是舍不得大梁给他们唐家的恩惠,还想回来继续做他的镇海大将军,继承他爹的侯位?”
田恪一时沉默,犹豫半刻,支支吾吾道:“主要是孩子长大了,总得认祖归宗。听金袖袖的意思,她并不知道唐家在长安竟如此势大,唐毅更是曾有尚主荣光。”
“停,万万别叫旁人误会,唐毅怎能算尚过本宫。不过是父皇指婚,大礼未成,我与他毫无干系。”
孟砚梨倒也干脆利索:“将金袖袖和那个孩子都押入天牢——”
迟疑片刻后,她又摆了摆手,改口道:“将唐毅一家三口一起送进去。”
本还想单独见一次唐毅,毕竟他们二人青梅竹马,又订过婚约,她得叫此人死得明明白白。
可转念一想,若当真独自见他一面,唐毅恐怕又要误会她不惜杀他全家,只为与他再续前缘。
有点恶心。
“卑职领旨。”
田恪下意识接旨,在离开长公主府书房前忽地反应过来,蓦然回过神看向孟砚梨:“您预备连唐大将军一起处置?”
孟砚梨放下手中书卷,与他相视:“本朝如今仅有唐猛老将军配称为‘唐大将军’。唐毅不过一介逃犯,算什么大将军。”
“卑职明白。”
田恪立刻领悟了孟砚梨深意,当即率领府内两队侍卫整装待发,直往长安城郊抚远候府的一处别院而去。
孟砚梨没打算将这桩荒唐之事瞒着天下人,专程交待田恪,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唐毅之母企图利用他尚主求荣,唐毅虽假意应承,实则背信弃义。
身为梁文帝亲封的镇海大将军,唐毅与高邑国王室来往甚密,竟能说动他们的医师一起欺瞒大梁朝廷。
至于他那位高邑国妻子,身份更加令人起疑,想必应是高邑国试图安插进入大梁的奸细。
这些罪状桩桩件件地叠加一处,唐毅死罪难逃。
“长公主殿下,都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仲恭和您订过婚约。”
金袖袖生得精致乖巧,即使与长安城内金尊玉贵的王公之女相比,她的容貌也毫不逊色。
但终究养育过孩子,仔细瞧着,脸上倦色与纹路皆显出劳累。
她跪在孟砚梨身前,一个劲地哭求:“奴婢求您,放过仲恭和阿全,奴婢听凭您处置。”
阿全,是唐毅夫妇膝下独子。
尚在牙牙学语的年纪,除了蜷缩于自己母亲身边,死死攥着她的衣角之外,什么也不会做。
田恪面露不耐,帛和更是蹙眉觉着吵闹。
一旁的唐毅伸手想要扶起金袖袖,却被影卫队及时打断。
孟砚梨不着痕迹地避开金袖袖泪眼,淡然微笑:“唐少夫人误会了。”
“本宫并未与你们一家谈私情。”
金袖袖听不懂,唐毅却骤地脸色煞白。
“唐毅,你想必比本宫更清楚。当年那纸婚约,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
他的外祖与父亲,皆为大梁功臣。所以梁文帝信任他,予兵权,赐封号。
他母亲不过在太皇太后处撒撒娇闹闹女儿家的小性子,朝廷内外便不约而同地推波助澜,将唯一的公主殿下指婚给他。
无论梁文帝,太皇太后亦或文武百官,都愿以最大诚意对待唐毅。
可他毫无顾忌地背叛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