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反转
“你还知道变着法子自夸呢。”楚离趁机掐了掐少年的耳朵, 却感到指尖热意愈发明显。
她仔细看去,小怜柔软的耳垂分明已经开始泛红,是少年害羞时才有的模样。
这副形容令她心头微热, 不自觉地收回手指,“我不过是碰了你一下,你怎么耳朵就红了?”
“姐姐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才是。”小怜听到她的话, 眼尾轻扬, 微微一笑。
当管事女修终于喊到楚离上场时, 楚离顺走那把属于她的纸伞, 顺手给少年罩了一个避水诀,“记得要全心全意为我鼓劲。”
楚离在场上就位,小蓝却迟迟未见踪影, 也不知是被什么耽搁了。
好在, 她早嘱托少年将蜃珠携带在身。
不得已时,她会给他信号,让他催发蜃珠之力。
只是,比起稀释过的蜃珠粉, 蜃珠只会更为霸道。
一旦催发蜃珠之力,蜃珠会对众人进行精神上的无差别侵蚀, 她将无法针对特定目标触发幻象。
小怜又缺少经验, 只在她面前用过一次蜃珠, 若他有所疏漏, 场面极易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因而, 这只能作为情急之下的备选项。
一场对决不过三炷香时间, 若是龙傲天在她下场前都不出现, 楚离便压根不担心什么。
她定了定心, 将纸伞倚在肩头, 放松备战。
楚离面临的对手是蔺如,这名同宗弟子以符笔为法器,虽然同属金丹初期,但五年前就已结丹。
从对决的角度来说,蔺如显然比她更为熟练。
不过,纸伞理应对符笔存在天然克制,这多少能够平衡蔺如在经验上的优势。
两人应着管事女修的号令开打时,楚离很快便体会到伞克笔的好处。
符笔虽然偏向攻击型法器,但它的攻击方式不像蛇骨鞭那样,是通过掷出自身达成。
凡是以符笔作为法器的修士,皆是将符笔握在手中,于身前画出各种符文,然后借助这些符文发起攻势。
而纸伞于楚离而言,却灵活很多。
它握在手中时,张开的伞面在法诀加持下,可以灵活阻挡各种符文的攻击。
必要时,她甚至可以将纸伞脱手,卸除对手的法器。
楚离旋起纸伞向蔺如袭去,意在打偏符笔。
蔺如却一抖长袖,将一个小瓶子抛起。
未被瓶塞阻住的瓶口霎时间涌出墨汁,在半空中聚成一团墨色的云。
楚离一愣。
蔺师姐这是把墨汁当作辅具带上场了?
可符笔又不是寻常的笔,它用法诀便能操控,谁没事还特地给符笔蘸墨水呀!
与此同时,蔺如已将符笔在指间一转,笔尖从墨水团中扫过。
蘸了墨的符笔从蔺如身前划过,溅出一长串墨滴,而它们似乎构成某种模糊的黑色符文,朝楚离飞来。
楚离没见过这样的招式,一时间难以辨认那是什么类型的符文。
但她一点也不想让墨滴弄脏衣服。
楚离旋动伞面,迎上墨滴构成的符文。
多数墨滴还未触及纸伞,就被旋起的气流斥走。
剩下的墨滴侥幸留存,只听霹雳啪啦数道声响,几滴墨落在伞面上,却迅速化作几缕青烟,在雨丝间散去。
而在伞面由法诀织成的保护层上,赫然出现几处缺口。
楚离这才意识到,那些墨滴构成的符文,是专门用于消除防御的。
若是她未曾提前为纸伞施加防御法诀,那她手上这伞恐怕会被戳出好几个孔来,便不能拿来好好挡雨了。
“反应还挺快。”蔺如提起符笔,神色莫辨,“这回算你运气好,下回你可没那么走运。”
“别太低估我的运气。”楚离立刻为伞面补上一层防御法诀,“你这招式,只有第一次还能唬人,再来一次就不新鲜了。”
话音刚落,两人重新打了起来。
绘在伞面上的夹竹桃以绿叶裹挟红花,随着楚离的挥舞,在雨中旋成一团红绿交织的图案。
对面的墨迹时而构成一撇,时而构成一捺,接连向她横冲而来。
时间如雨水不断流淌,用于计时的第二炷香也已燃尽,两人来回过了许多招,仍僵持不下。
楚离心知,她得在第三炷香燃尽之前胜过蔺如至少一招,免得拖到加赛,夜长梦多。
她狠心收起伞面,反守为攻。
雨丝拂面,而楚离浑然未觉。
她凝聚浑身灵力,将纸伞朝前送出,足尖划过场地上的雨水,向着正冒雨泼墨的对手袭去。
而蔺如显然察觉到她的决心,笔尖几乎是一个急刹,从墨团中抽离。
观赛的弟子之中响起一声喝彩,“她这是放弃防守,一心要打败蔺师姐啊!”
纸伞裹挟在灵力中,在楚离的助推下如箭逐去。
蔺如不得已打断自身招式,身形后仰,同时飞速运笔,画出防御符文。
对于这一击,楚离势在必得。
伞尖距离蔺如仅有不到一尺,而蔺如才刚刚将防御符文勉强画成,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反击。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人群中传出数声兴奋的呼喊。
“你们看,宗主可算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青鸟站在宗主肩上,看起来好飒!”
“那个剑修是谁,他好大的架势,居然能跟着宗主入席?”
“人家是天剑宗的白令羽,天之骄子,修真界之光,到哪都算得上贵宾,能没排面吗?不枉我占了个好位置,这我得好好看看……”
楚离思绪一顿。
迎面而来的雨汽仿佛凝在半空,人群的议论声瞬间被隔在层层雨幕之后。
一个尖细的声音划破喧嚣,落入她的神识,“姐姐!”
时间似乎放慢,一切都在延缓,包括她手中纸伞的攻势。
唯有青鸟的紧急传音在楚离的脑海中回响,“对不起姐姐,我被宗主抓住,这蜃珠粉也被扣下了!”
楚离只觉脑袋一阵嗡嗡作响。
她甚至已经听到宗主与龙傲天谈话,将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领到观赛席上。
而白令羽正在请教宗主,“请恕在下唐突,敢问场上是什么情况?”
“这两名弟子皆是金丹期,交手至今未能分出胜负。”宗主甚至客套道,“白小友若有意,可留下观赛。”
龙傲天坦然答应,“承蒙宗主抬爱,在下乐意之至。”
楚离如临大敌。
余光之中,宗主与白令羽两道目光正穿过雨幕,朝场上望来。
小蓝分明被宗主挟持,无法施放蜃珠粉。
而第三炷香行将燃尽,若她马上分出胜负,速速离场,或许还能保全自己的身份,不致暴露姓名。
否则,一旦拖到时长未知的加时赛,一举一动都在龙傲天的眼皮底下,更是后患无穷。
楚离当机立断,身形一斜。
场上雨天路滑,一时不慎脚滑也不奇怪。
而一个脚滑之人为了平衡身体重心,将纸伞猛然拽回身侧,张开伞面,更是合情合理。
楚离在蔺如的注视中,骤然摔倒在地。
而她手中打开的纸伞,恰好遮住观赛席上的视线。
蔺如对这突然间的反转分明困惑,连手中防御符文都未完成,只是瞪着楚离。
楚离就指着蔺如抓住机会,再起一招,结束对决。
反正,即便输了这一场,她也不会被赶出宗门。
只是可惜了宗主在东苑的那座漂亮小屋,她知道小怜有多喜欢这个新家。
屋子没了,还能再争取。
她的安危比屋子重要。
楚离维持着假装脚滑后的脆弱姿态,同时在心中默数。
第三炷香燃尽,蔺如却毫无表示。
楚离有点懵。
她此番自拆阵脚,明明是把转败为胜的机会让到蔺如手中。
可是求胜心切、不惜剑走偏锋的蔺如,怎么反而无动于衷,任由对决以平局收场?
楚离几乎觉得脑袋要炸开,却听管事女修朗声宣告比赛结果。
“三炷香尽,胜负已分。这一局,楚师妹胜!”
场下有人欢呼,有人嗤之以鼻。
但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对结果提出异议。
楚离大惑不解。
还以为蔺如临阵犹豫,必定会造成平局……
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成自己赢了?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甚至观赛席上的龙傲天都在感叹,“合欢宗果然代有才人出。能在最后关头一招致胜,煞是精彩。”
楚离扛着纸伞准备谨慎离场时,依然有如置身云雾。
场下众人看着她的目光,好像是在看着一个了不得的对手。
无论那是艳羡还是嫉妒,她们分明都认可了她的能力。
楚离一眼在人群中看到少年的身影。
他目光微扬向她望来,微拢五指似乎握着什么。
楚离回过神来。
八成是小怜催动蜃珠,用幻象将众人笼罩。
她并未受幻象影响,所以不知幻象细节。
但从众人反应推断,他们眼中的她定是赢了蔺如。
连蔺如本人都对此深信不疑,离场时还板着脸朝她拱手服输。
楚离挤开人群向少年走去,对他做出口型,“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小怜面带笑意,却只是对她摇了摇手指,分明是在劝她,这里人多,不便交流。
念及现场已经没她的事,楚离拉着少年便要离去。
场上却有道声音点名喊她,“楚师妹,你如此深藏不露,叫人好生畏惧。今日我若邀你一战,你敢不敢应?”
四周议论顿起。
“姚师姐身在金丹期巅峰,这宗门大比的头筹十有八|九是她的。她完全可以躺着等比赛结束,为什么会想挑战一个金丹初期的弟子?”
“楚师妹方才那一下你又不是没看到,别说是一个蔺师姐,三个蔺师姐也未必能挡住。姚师姐向来喜欢寻人切磋,如今她对楚师妹的招式感兴趣,试试她的路数不也正常?”
“楚师妹,你就答应了姚师姐吧!我们想求她赐教,都没这好运气呢!”
“对呀楚师妹,你就拿自己刚才那道绝招,跟姚师姐过两手吧,我们都等不及啦!”
楚离攥紧伞柄。
若非她有所顾忌,自己拆自己的招,本该光明正大胜过金丹初期的蔺如。
但她与金丹期巅峰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若她接下姚师姐的挑战,成为全场关注的焦点,招惹不必要的关注,这与加时赛的困境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蜃珠之力能骗得过他们一时,却不可能骗过他们整日。
而围观者们兴致冲冲,呼声四起,分明不打算放她溜走。
楚离抓紧少年的手,心中警钟大作。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话音却将鼎沸人声全部压下。
“都安静。眼下宗门大比还未结束,由不得你们搅扰。”宗主的视线穿透雨雾,落在楚离身上,“你随我来一趟,我有话与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连个蜃珠粉都没撒成,像你这样不靠谱的鸟,姐姐才不需要。
青鸟:那是意外!你说我不靠谱,那天底下还有什么鸟能靠谱?
姬无雁:(朝下一指)当然是我这个:)
楚离:?
第122章 袒护
楚离一时愕然。
对于宗主帮她中断挑战一事, 她本还心存感激。
可是宗主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点名让她跟去?
该不会是什么地方出了疏漏,被宗主察觉了吧!
众人因着宗主这句喝令, 不再怂恿楚离与那位姚姓师姐打斗。
宗主不常在宗中露面,于弟子之间的威严却极高。
凡是被宗主盯上的人,要么是立了大功, 要么是闯了大祸。
眼下这情景, 怎么看也不像是楚离立了大功。
于是, 那些看热闹的弟子似乎笃定, 楚离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宗主。
她们不由对她指指点点,做出各种猜测。
“听宗主这意思,楚师妹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宗主无论是赏是罚, 向来都是通过长老下达命令。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宗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明要弟子跟她走的呢。”
“刚才淋雨的时候我都没觉得冷,现在我浑身上下瑟瑟发抖。宗主这气场也太吓人了,她只不过冷着脸说句话, 就让我毛骨悚然的。”
“宗主戴着水月帘,还隔着雨幕, 你怎么知道宗主冷着脸?别说我们, 就连观赛席上的几位长老, 恐怕都不知道宗主是什么表情吧!”
“这又不是重点。重点是, 宗主这样很不寻常。宗门大比才过半, 宗主就要把人拎走, 难道这对你们来说, 是不值得深挖的事情吗?”
这纷纭人声织成一张比雨幕更加密集的网, 当头向楚离罩下。
她巴不得马上走。
“你回去等我, 我去去就来。”楚离这般安慰少年,“不用担心我,我会没事的。”
小怜却抓着她的手,迟迟不愿松开。
“你不必劝他了。”宗主的声音传入楚离脑海,“带他一并来齐云阁。”
说罢,宗主带着青鸟从观赛席离去。
*
楚离在前往齐云阁的路上,固然有些担心,但更多的却还是感慨。
为着这场宗门大比,她临阵抱佛脚,苦苦修炼挥伞的招式,加倍索取少年,准备了一瓶蜃珠粉,甚至还让少年备上了蜃珠。
结果,本该致胜的一招她没机会使出来,反倒靠着蜃珠营造的幻象扳回一局。
楚离停住脚步,拉住少年的袖子,“这一路连半个人都看不到,宗主又在齐云阁,不至于大老远监听我们说话。你现在总能告诉我,到底给他们造出怎样的幻象了吧?”
“姐姐当真想听么?”小怜环视四周,“在这里说,多没气氛。”
“气氛?”楚离伸手指他,“我可不关心什么气氛不气氛的,我只关心幻象的真相是什么。”
小怜取出蜃珠放入她掌心,还贴心地帮她拢好五指,“姐姐若想知道幻象如何,探一探不就好了?”
楚离低头看着手中之物,指腹缓缓拂过,本以为至少能触到一两处粗糙的角落。
毕竟磨下珠粉多少会给蜃珠留下痕迹,可是楚离这么抚摸了许久,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仿佛蜃珠才刚刚被少年从蜃壳中采下一样。
她停下动作,将珠子送到眼前,仔细旋转查看。
鸽蛋大小的珠子质地润泽,表面随着角度变化呈现出不同的色泽。
然而楚离看了个遍,始终没找到珠子上被磨过的地方。
她不由疑心更甚,抬头问他:“你真的从这颗珠子上面磨下过珠粉吗?”
小怜指尖互相碾了碾,“姐姐不是亲眼看着我那么做的么,怎么现在又来质问我?”
“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楚离把蜃珠举到他面前,还晃了一晃,“这上面,根本看不出被磨过的痕迹。”
少年垂下目光,浓密长睫遮住湿润眼眸,“可我磨下珠粉却并非幻象,姐姐让我解释,我亦无从解释。”
“这怎么可能呢……”楚离陷入困惑,“难道这是蜃珠本身的特性?”
少年没有搭理她的猜测,只是语带隐怨,“姐姐能通过这次宗门大比,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姐姐今日质疑我磨下珠粉,明日该不会质疑我修炼时的付出吧?”
他甚至还顿了一顿,偏过目光,“我献给姐姐的元阳,可是实实在在,其中绝无半分虚假。”
楚离脸上烧热,伸手要去堵他的嘴,“我什么时候质疑过那些了?”
言语间,前方忽然冒出一名弟子,一见到他们,便作揖示意,“是宗主派我来的。”
楚离捂紧少年的嘴巴,以防他再说出什么惊世之语。
他的柔软唇瓣贴着她的手掌,呼出的气息轻轻挠着她敏感的手心,令她思绪纷乱一瞬。
好在,宗主派来的弟子并未就此说什么,只是淡淡道:“通往齐云阁的最后一段路布满云雾,需有人引领才不会迷失。两位请随我来。”
这是楚离第一回被人领着,前去拜见宗主。
路途尽头,四周花树尽数消失。
楚离眼看自己走到断崖之前,前方云雾缭绕,她踢下的石子向下坠去,在不知有多高的山崖上接连碰撞发出回响。
“两位千万踏稳,别向下看。”领路弟子提起裙摆,施施然向断崖前方迈出一步。
“可是这里有什么能踏的?”楚离茫然望去,却看到对方脚下无端现出一道石阶。
随着领路弟子步步上行,石阶接连由她脚下浮现。
楚离微愣时,突然听到宗主的声音传来,“若不跟紧,石阶是会消失的。”
而眼前女修的背影马上就要被云雾吞没。
楚离不敢马虎,拉着少年跟上前人脚步。
周身云雾极浓,她没踏出几步,回首时已看不清来时的路。
*
齐云阁位于一座悬浮小岛之上,虽然在宗中地处最高位,但因有迷阵遮掩之故,在宗中其他位置并不可见。
领路弟子将楚离带入齐云阁,便默不作声退去。
偌大的空阁中,楚离还没寻到宗主身影,一道青蓝色影子已经扑着羽翼向她飞来。
“姐姐你可算来了!”青鸟语气警惕,像是怕被人听到那样。
它顶着一身鲜丽如新的羽毛,小心翼翼降落在她肩上。
看起来挺大一只,却轻得好像没有重量。
小蓝见她未曾拒绝,大着胆子斜过身形,用脑袋蹭了蹭她的鬓发。
适逢少年转过视线,楚离当即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她赶忙扶着青鸟的侧身,绕过少年的身影,一边对肩上的大家伙道:“你之前被陨石伤了的羽毛,都长好了?”
“宗主给我泡过药浴,前两日才好的。”小蓝靠近她的耳朵,顿了一顿,小声道,“关于蜃珠粉这事,我一定要解释清楚。”
“你说吧,我听着呢。”楚离抱起胳膊,撇了撇嘴。
“今日下雨,我本想早些去场地蹲点的。谁知刚飞出齐云阁,就被宗主一手揪住尾巴。”小蓝转过身形,抖动一大把尾羽给她看,“姐姐你瞧,这里缺了一根,就是被宗主揪下来,作为对我的惩罚的。”
楚离没有接话。
视线前方,一根华丽的尾羽正在宗主手中晃动,像是某种战利品那样。
楚离一手按住青鸟的背,试图提醒它。
可它说到气头上,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仍在一个劲地叨叨,“先治好人家的羽毛,又上手拔,还挟持本青鸟,害得我在姐姐面前丢脸。姐姐你说,宗主是不是很……”
楚离对着宗主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按住青鸟的脑袋,让它看向宗主的方向。
“……过分!”最后这两个字从鸟喙里吐出之后,它的视线恰好对上宗主的。
青鸟一瞬间哑了。
“养大的小东西,就像泼出去的水。明明还吃着我给的灵草,却已心向宗中弟子。”宗主摇头叹气,“小蓝,你要是这么喜欢她,不如以后跟她好了,我这齐云阁留不住你。”
“那不行!”青鸟抬高脖子扯了一声,旋即又矮下脑袋,在楚离木然的斜视中,压低嗓门念叨,“阿芸先用上等灵草把我养刁,再把我逐出齐云阁。谁不知道齐云阁的后花园有最好的灵草,出了这里,我根本没有胃口!”
楚离抬手默默给自己擦汗。
前方这位合欢宗现任宗主,大名阙芸。
小蓝当着她跟小怜的面,竟然直呼宗主小名,它是嫌一个脑袋不够多吗?
可阙芸只是晃着手中青色尾羽,似乎对此浑不在意,“既然知道,那还闹脾气。”
小蓝瞅了瞅楚离,一脸抱歉地拍拍翅膀,飞到宗主身后一株造景用的假树上,把脑袋埋进羽翼下,为自己梳理羽毛。
如今没了青鸟分散注意,楚离便直直对上宗主的视线。
阙芸戴着水月帘,表情莫辨,而她的目光与语气一样平静,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怒意。
可是,这种过于平静的模样,才真正让楚离心头一紧。
阙芸瞥了一眼正在专心啄羽、置身事外的青鸟,拂过手中尾羽的指尖顿了顿,“你为何要把蜃珠粉交给小蓝?”
看似漫不经心,却一句话直入主题。
楚离的手在袖子底下握紧,她感觉手心跟背上一样发冷。
是迂回几句话再坦诚,还是直接坦诚呢?
阙芸担任合欢宗宗主几百年,行事向来低调,甚至鲜少现身人前。
可是全宗上下,对她的敬畏未曾因此而有任何削减。
不同于处事严格的闻长老和慈悲为怀的虞长老,阙芸在宗中的形象,正有如齐云阁四周这雾。
越是遥远疏离,越是叫人捉摸不透。
可是真到需要决断之时,她又总能做出对合欢宗最有利的决定。
像阙芸这样的角色,心思藏得深,走过的桥,恐怕比自己走过的路都多。
阙芸甫一斜来目光,楚离立刻做出当前最干脆的选择,“禀告宗主,弟子只不过,是想赢罢了。”
对于她的直截了当,阙芸似乎有些意外,“只是因为想赢?”
楚离点头,“是。”
“可这宗中,有谁不想赢了宗门大比,好在宗中站稳脚跟,乃至争取更好的位置?”阙芸懒洋洋道,“她们可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幻象之上。”
“因为弟子不想误伤他人。”楚离硬着头皮发言,“弟子知晓,宗门大比只许点到为止,但弟子毕竟初初结丹,与其他金丹期弟子对决时若不能全力出手,便没有十成胜算。”
“你们的对手皆由抓阄决定,谁又能有十成胜算?”阙芸扬起手中尾羽,用它逗了逗假树上忙于梳毛的青鸟,“何况,我分明见你最后那招故意收势。一个不惜借助蜃珠之力也要胜出的人,为何会在最后关头收手?”
楚离瞪大了眼睛。
宗主既然知道自己是存心拆招……那岂不是早就看穿了蜃珠的幻象吗?
可若是宗主看穿一切,却为何不在现场戳穿自己?
楚离斟酌着该怎么说才最好时,小怜却稳稳抓住她袖中的手。
他仰首面向阙芸,语气不卑不亢,“还请宗主不要惩罚姐姐。蜃珠是我私自准备的,因为我不愿失去我与姐姐的屋子。您身为宗主,大人大量,总不会因为我一个炉鼎的私心,而折损像姐姐这样前途无量的弟子吧?”
“前途无量。”阙芸似乎想到什么,隔着水月帘,忽然笑了一声,“当年也有个炉鼎在前宗主面前,替他身边的女修说过这种大话。你知道,他后来怎样了吗?”
少年没有声言。
“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被前宗主罚了二十五道戒鞭,一个月都没能下床。”阙芸抬首掐了掐额头,“我照看了他整整一个月。”
楚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您说的那名女修,是您自己?”
“我当时也不过才结丹,修炼刚有起色,却因为他这一句话,被迫勤勉足足十年,每日只休息三个时辰不到。”阙芸摇了摇头,“碰上这样的炉鼎,真是不奋斗都不行。”
末了,阙芸还追加了一句,“我是一个记仇的人,到现在也未曾原谅他的无心之失。所以,他现在每天都要被我捆上一个时辰,弥补我当年缺失的那些睡眠。”
楚离脸上僵住。
以宗主如今修为,压根不需要每天压榨炉鼎才能过活。
她像其他弟子一样,都以为宗主是个天造之才,轻轻松松就能赢过比赛,一路高升更应是理所当然。
可这么听着,宗主明明也付出了超出常人的努力。
一个天才,再加上后天的地狱式修炼,阙芸能成为宗主,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可宗主与她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她可不想每天只睡不到三个时辰,去拼搏什么远大缥缈的理想!
若不是因为不忍心看到少年失望,楚离能走路绝不想跑步,能躺着绝不想站着。
“你该知道,若是刨除蜃珠之力,今日这场对决,你本不会胜出。而如今,其他所有人都以为你赢了蔺如。”阙芸挠了挠青鸟的后背,使它不自觉地晃了晃身子,看起来身体十分服从。
楚离鼓起勇气,“若是宗主要还蔺如一个公平,弟子莫敢不从。只是,请您不要为难弟子的炉鼎,这并非是他的私心,而是弟子的。”
“蔺如那边,我会安排妥当,不让她受累。”阙芸向前走出数步,目光扫过少年,定在楚离脸上,“你们二人互相袒护,就得有互相袒护的觉悟。”
楚离屏住呼吸。
“我给你七天时间,若你能还原幻象中那最后一招,我便不再追究此事。否则……”阙芸手指轻轻拂过珠帘末端,水月帘上瞬间拂过一层冷光,“你们就准备好自为之吧。”
*
从齐云阁出来后,楚离仍有些恍惚。
宗主已经盯上她,若她不在宗门大比之外展示出实力,这日子恐怕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可她还没弄清,那最后一招到底是什么。
楚离一回到小屋,就把门窗掩上,然后一本正经询问少年:“宗主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总可以给我演示一下,你当时用这蜃珠,都造出什么样的幻象了吧?”
小怜捧着鸽蛋大小的蜃珠,手指不断在珠面上摩挲,几乎让楚离以为,被磨过的珠面是被他重新盘到光滑的。
“姐姐既然问了,我自当答应。只是,这里并非宗门大比的场地,姐姐的对手也不再是蔺如。我无法在屋中还原出当时的场景。”
楚离眼皮一抽,“那你至少给我安个对手,让我看看那招到底有多能耐。我还等着亡羊补牢,熬过宗主这一关呢。”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有浅浅笑意,“也许,蜃珠会替姐姐挑出合适的对手。”
他的指尖滑动,一团光晕从珠面上升起,很快将楚离眼前的景致淹没。
再定睛看去时,楚离却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
她在向雪野下落,而上空是妖冶紫霞。
楚离在坠落中来不及甩动手脚,回过神时,已经砰地落入一双臂膀中。
她挣扎着奋力抬起脑袋,便对上一张银森森的面具。
“你就这么想我?”
男人雪白的长发披散身前,勾起的红唇上露出狡黠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的对手是我。
姬无雁:魔域第九代魔君,姬氏无雁。
姬无雁:(化名楚怜。)
楚离:哪来的千岁独居老男人,真没劲。
第123章 热身
“你做梦。”楚离不假思索地反驳他, “哪怕我想雪狼,也不可能会想你。”
“那要怎么解释,出现在这里的是我, 而不是那头圆毛畜生?”他抬手探向她的面容,指尖在靠近她颊边时却微微一顿,转而替她将一缕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姐姐心口不一, 又不是一两天了。”
那动作丝毫不显矜持, 堪称暧昧。
楚离不由皱眉。
倘若她原本还能勉强维持平静, 男人口中那声“姐姐”,却叫她毫无来由地紧张起来。
“你喊我什么?”楚离一手揪住他的深色衣襟,上面织有细密却低调的暗金绣纹, “你再给我喊一遍?”
男人唇瓣轻抿, 嘴角噙着浅笑,语气自若,“怎么,姐姐不喜欢我这么唤你?”
楚离对着他的笑容怔了一怔。
好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以为他是谁, 凭什么像温婉乖顺的少年那样喊她?
明明在小怜口中那么温软的两个字,从男人这张轻薄的嘴里念出, 却染上了近乎嚣张的意味。
楚离顿时恼怒起来, “住口, 我没允许你这么喊我!”
“你生气了?”男人扣在她腰侧的那只手似乎收紧了, “难道我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唤你, 都不可以?”
可不可以岂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无耻!
楚离不再用言语反驳他, 而是直截了当用行动表达抗议。
她举起拳头, 对着他的肩头又是敲又是捶, 被他托住的两条腿更是向着他的下盘不断踢打。
可男人却表现得无动于衷。
他只不过微微偏过脑袋, 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她的动作,微微扬起的眼尾流露出从容淡定。
楚离这一番拳打脚踢下去,他仍是站得稳当,好像无论她再怎么反抗,也不能影响到他的站姿或是心情。
她用力吸入一口气,转变策略,伸手去扒他脸上的面具。
在修真界,面具若不是为了遮掩身份,就是为了遮掩面容瑕疵。
无论他属于哪一种情况,楚离都确信,他不想被人摘下面具。
可她的指尖离他的面具边缘还不到一拳距离,托住她后腰的力道忽然一空,使她猝不及防向后仰去。
与此同时,楚离的手被他牢牢扣住。
男人修长的手指箍住她的手腕,同时也牵住她的身形,然而他指腹所施加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几乎能封住她腕中血液的流动。
楚离从中感觉到一瞬间的杀意,或是别的什么,总之,是他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出过的情绪。
她虽然猜到他不愿被取下面具,但没料到,他会防备到如同珍惜生命般的地步。
“姐姐好坏的心肠。”男人嘴角微动,声音低沉得仿佛从腹腔而非喉咙传出,“说不过我,便要除去我唯一的覆面之物。”
“又不是扒你衣服,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楚离有片刻心虚,试图抽回手腕,可他偏偏紧抓不放。
“我倒宁愿你扒我衣服。”他语带调笑,却把她的手按在冰冷面具上,迫使她的掌心感受每一个凸起的棱角,仿佛这是他专为她准备的逼供手段,“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楚离不知是该为他的恬不知耻而震惊,而是该为他毫不掩饰的威胁而恼怒。
四目相对间,他懒洋洋地俯视她,而她不甘示弱地回瞪他,未被桎梏的左手在身侧徐徐施术,决意凝起身中灵力,予他一击。
男人却对她的小动作浑不在意,只是撇过视线望向前方,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楚离指尖轻动正要掐诀,他却重新抱住她的腰身,脚步从原位旋开半寸,曳地长袍如夜空扫过雪地。
一道锐影嗖地划破干冷空气,几乎贴着他的身形擦过,半截嵌入雪层。
“什么东西。”他松开臂膀,令她双脚落地,顺手拔起雪地中的凶器。
无数细小雪尘晃落,露出飞来之物原本模样。
油纸收拢如椎,上面绘有红绿花纹,而露出油纸的木柄长约三寸。
是她的纸伞!
楚离确实有过这样的闪念,若是纸伞在侧,那么对付他也会多出胜算。
只是她没想到,纸伞会以这种方式在幻象中重现。
男人正好奇地打量着她的伞,好像他对纸伞作为暗器出场的事也很意外。
楚离抓住时机,一声“伞来”,将纸伞召回手中,横在身前,“你休想再占我便宜。”
“真是的。”他叹气时呼出一大团白雾,“良辰美景,姐姐却非要与我比试。”
“你管这叫良辰美景?”楚离瞥过漫无边际的雪野,眉毛跳了一跳。
“若是姐姐受了伤,流了血,落在这白皑皑的雪地里,”他俯眼,缓缓将五指握紧,复又抬眼看她,一字一顿念出最后几个字,“定然十分艳丽。”
他话语中的挑衅扑面而来,其中的暗示意味更是浓烈到几乎粘腻。
楚离的手指在伞柄上扣紧,对他简直怒不可遏,“今日你说出这种话,那就休想大摇大摆从我眼皮底下走开。”
“我何时说要走了?”男人抬起广袖,摊手在侧,歪过脑袋冲她一笑,“既然你有兴致,我自会奉陪到底。”
说完,他身形微倾,一手持前,一手藏后,似乎并不打算出击,而只打算保守防御,举手投足之间满满都是傲慢。
若说楚离将小怜当活靶练习挥伞时,还对少年存有怜惜之心,并不会真的伤他分毫,那么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却只有愠意。
楚离巴不得把他戳成筛子,看他还怎么用刚才那种态度跟她说话。
先前为了宗门大比,她苦练多日,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挥出一整套招式。
在赛场上,出于宗中限制和龙傲天在场的顾虑,她没有使出全力。
而今在这幻象之中,不再有围观群众,不再有点到即止的约束。
她只需要放心大胆朝他动手就好。
雪地中本是寒冷异常,她这一身春装并不能够抵御严寒。
然而,金丹期的修为足以化严寒为无物。
气流拂过她颈间敏感的肌肤,窜入她的衣襟,可风在她身上留下的,只有清凉舒畅之感。
唯一让她感到不适的,不过是前面还站着个讨厌的家伙这件事而已。
“……蜃珠怎么就挑了你做我的对手。”楚离不自觉地咕哝一声。
“你说什么?”男人微眯双眸,眼里有寒锋一闪而过。
“我说,”楚离咬咬牙,“看招!”
她足尖一点,身形腾至半空,纸伞一斜,直直向他劈去。
男人抬起目光,一条手臂稳稳迎上她的招式。
纸伞与他相碰时,流淌在伞骨中的灵力却如同撞上某种障壁,被四散弹开,化成各色光华流逝。
楚离一击未成,旋即借着这股反弹的力道,收身后退一段距离。
她在雪地里翻了个跟斗,找回平衡后,一脚踏在雪中,拎着纸伞又朝他挥去。
男人却连脚步都没变过,抬起手臂格挡。
他的面庞不过一拳开外,目光与她相接时,眼里满是镇定自若,“这样热身够么?”
楚离二击未成,又被他这么近距离调侃,心中怒火更甚。
她反手抽回纸伞,却将伞身旋转半圈,朝他脑门扫去。
只见他仰首避开,白发随着动作向前飘起,还合眼发出一声并不在意的笑,“再往前一寸,你便要压在我身上了。”
楚离三击未成,却被他这副游刃有余的嘚瑟模样气坏了。
她收回纸伞,但没有撤回脚步,而是顺势抬起膝盖,朝着他下盘顶去。
一只手却忽然落在她的膝上,指尖隔着衣料扣在她的关节两旁,“你对我这般狠心,全然不念旧情,都是因为楚怜?”
楚离抄起纸伞挑开他的手,突然撑开伞面迫使他退后半步,自己则趁机脱开,“旧情?你开什么玩笑。”
分明就是无中生有,无理取闹!
何况,她一听他念出自己为少年取的名字,就觉得变扭得很,可要说哪里变扭,她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但楚离打到气头上,压根不愿再追究这些细节。
“这就伤人了。”男人缓缓摇了摇头,两指按在面具上,语气有些许哀婉,“我明明以为,我们之间的纽带牢不可破。”
有那么片刻功夫,楚离几乎以为他转了性,要当着她的面把面具取下。
然而,当楚离看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时,她便意识到,这个人不过是在试探她而已。
他是蜃珠选出的对手,而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试图混淆她的视线,以达到刺激她使出全力的目的。
楚离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的对手,她想赢他的愿望确实前所未有地强烈。
“去你的纽带!”楚离斥出一声,手举纸伞,旋动伞面,伞沿尖角几乎转成一圈虚影。
一颗六角形的雪花从上空落下,还未接触到转动的伞沿,就被横向削成两半。
寻常修士见到这招,不止要躲开,还需躲开足够距离,否则仍然会被锋利的风刃划伤。
对面的男人定然也不例外。
楚离掐诀将纸伞向前送出,自身谨慎向后偏移。
旋转的纸伞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清晰轨迹,直直向着那道深蓝身影而去。
他却全无躲避的意思,如炬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楚离拿不准他的意图,但她知道,纸伞马上就要割到他的脸上。
“你怎么——”
不待她说完,纸伞已经因为撞到障碍,而歪斜轨迹,倏然倒在地上。
同时落下的,还有两半银色的面具和一缕雪白发丝。
“好痛。”
男人的侧脸隐没在飘动的长发间,他抬指从颊边拭去一抹血色,低头端详指尖,嘴角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请容许我对做梦内容提些小小的建议。
楚离:我在听呢。
姬无雁:让我全身戴满面具,我随你摘。
楚离:你有衣服不够吗,还叠穿面具,你搞面具披发甩卖的?
姬无雁:我是说,让我全身只戴面具。
楚离:?
第124章 犒劳
男人指尖的皮肤本就泛白, 没有什么血色,如今染上血的红色,更显触目惊心。
“想不到, 先受伤的人居然是我。”他语声漠然,反手将指尖血在肩头拭去。
男人迟迟未再转过面容,楚离却并不敢掉以轻心, 当即召唤纸伞。
她看得清楚, 伞沿一角有鲜血溅落的细微痕迹, 染红了绘在伞面上的夹竹桃叶。
楚离一道清尘诀, 拂去伞上血迹,手指将伞柄握稳,以防他再耍什么花招, “你明明就可以躲开。是你自愿受伤, 这可怪不了我。”
“自愿受伤?”他几乎是自嘲般念出这两个字,“在你眼中,我做什么,都只是我自讨苦吃?”
“难道不是吗?”楚离对他的反问感到莫名其妙, “我见你不像是身手欠佳的模样,除非你根本就没打算躲, 否则又怎么可能受伤?”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男人一手覆上额头, 指尖深入雪白发间, “对你而言, 流血或许是受伤、是吃苦。可对我而言……”
他的身影一瞬间从前方消失, 话音却骤然贴在楚离耳后响起, “流血的感觉也可以很美妙。”
“疯子!”楚离不由斥道, 转头循向声音来处。
可是身后, 并无他的人形。
而他的声音依然在此地回荡, 恍如鬼魅,“不过一点小小的伤口,转眼便能恢复如初。我与常人不同,若是姐姐像对待常人那样对待我,那我是会失望的。”
“留下把话说清楚!”楚离扫视四周,试图追寻他的踪迹。
空气中升起一团黑雾,恍惚间凝成一道模糊人形,“姐姐如今习得致胜一招,我还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话音刚落,黑雾凝出的人形膨胀数倍,直至朝着楚离所在袭来。
她举起伞面抵御扑面而来的洪流,回过神时,却已不见皑皑雪地。
空气里洋溢着泥土芬芳,却仍弥漫着潮湿水汽,是雨后才会有的模样。
少年伫在她前方,手中端着那颗鸽蛋大小的蜃珠。
珠面上有细微光流闪过,很快归于平静。
小怜在她的微微凝滞中收起蜃珠,轻轻歪过脑袋打量她,“姐姐在幻象之中,可曾与谁过招?”
一缕日光穿过窗户,将少年的半边面容照亮。
光与影将他分割成两个人,使他的一半在光晕下变得异常清晰,另一半却没入阴影。
楚离没有说话。
她走上前,不动声色将手探上他被阴影覆盖的半边脸,从他眼下缓缓拂过。
少年俯下双眼,长睫微垂,视线追随着她的动作,看起来有点茫然,“怎么了?”
“没什么。”楚离收回指尖,仔细看去,上面没有一丝血痕,忽然觉得自己方才是多此一举,“我好像看错了。”
小怜抬手拂过她拂过的位置,但他什么也没摸出来。
他对着指尖短暂愣怔片刻,颊上转而浮起笑意,“我帮姐姐去沏杯茶。”
小怜转身刚去忙活,楚离便听到放晴的屋外传来熟悉的“嗝嗝”声。
巨大的仙鹤载着期盈一路飞驰而来,那架势几乎像是要一头砸穿屋墙。
直到距离屋门最后数尺,期盈才猛地叫住丹丹,迫使仙鹤刹住脚步。
“我赢了我赢了!”期盈纵身跃下鹤背,扒在窗外朝着楚离挥手,“我们以后都能做邻居啦!”
“你要搬近?”楚离招呼她进屋,“原来住的地方不是挺好吗?”
“我说的邻居不是紧挨着的那种。”期盈反手蹭过鼻尖,眼睛笑成月牙,“我的意思是,我能继续留在东苑了。有丹丹背着我,这点路不算什么,我来你这里做客还不是一眨眼的事情。”
“还好脚伤没影响到你参加宗门大比。”楚离拉着她就要入座。
“我这不算什么,照常发挥罢了。倒是你,”期盈反过来拽住她,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今天在场上可太厉害了,能把纸伞运用到这种程度,连蔺师妹的那些小伎俩都奈何不了你。别说她心服口服,连我看着都服!”
想起那胜利是幻象所造,楚离就有些咯噔,“……我可禁不得夸。”
何况,她还得过宗主这一关,才算真正通过宗门考核。
“夸还是要夸的,夸是修士进步的第一动力!”期盈说着,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楚离耳旁,“小离啊,你这段时日修为进展得快,招式也研习得别具一格,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诀窍?”
楚离摸着额角思索,“这个,其实我也……”
言语间,小怜已经端着茶水回到厅堂。
他似乎已经对期盈的不请自来见怪不怪,甚至没有表示什么基本的客套,只是默不作声将茶壶与两个茶杯在桌上摆好。
少年指尖软糯,按在把手上的指腹微微泛红。
他轻松提起茶壶,将壶嘴斜过角度,碧玉色的茶汁划出一道优美轨迹,先后注满靠在一起的两个茶杯,整个过程十分自如,宛如他已沏过千百杯茶那般熟练。
小怜将其中一杯推到楚离面前,“姐姐品品?”
听到他的声音,楚离微微一愣,抬眼时对上少年乌亮的眼眸,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着他的动作走神了。
杯中腾起氤氲热汽,楚离伸手去接杯子,可手指还没碰到杯子,他又忽然将手收回。
楚离看着自己探出却落空的指尖,有些纳闷地朝他眨了眨眼。
“茶水还烫。”小怜轻晃茶杯,散去些许热汽,末了当着她的面轻抿一口,“嗯,现在应该好了。”
他将茶杯送回她面前,望着她时,正用舌尖仔细舐去唇上闪烁的淡淡水光。
楚离瞪了他一眼。
倘若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他这样做倒也罢了。
可是明明期盈还在边上,少年却当着旁人的面,一气呵成做出这一连串过于暧昧亲昵的举动。
小怜似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瞪什么,指腹来回拂过杯沿,将上面附着的一小块水渍拭去,这才重新把茶水递给她,“这样呢?”
而一旁的期盈已经毫不客气取过另一杯茶,随意吹了几口气,便仰头饮下,“真香!”
期盈一手将空茶杯搁在桌上,一手拭去唇上茶水,胳膊肘顶了顶楚离身侧,非常识趣地晃着手走出屋门,“感谢款待,我先回去啦!”
楚离茫然,“阿盈你不是才来吗?”
期盈朝她挤了挤眼睛,“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怕耽搁了。再说,我看你们好像也挺忙的,改日再会也不迟嘛。”
说完,她一溜烟跳上鹤背,驾着仙鹤像风一样跑远了。
而楚离则合上屋门,转身压低眉毛看着少年。
“我做错什么了?”小怜转动手中茶杯,脸上写满无辜,“姐姐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自己知道。”楚离走到他近前,伸指在他的胸口戳了戳,“你暗搓搓赶客的本事,可是越来越顺手了。”
“姐姐谬赞了。”少年把茶杯送到她嘴边,眼里光芒微闪,“姐姐真的不尝一口?”
楚离瞅着杯中澄澈茶水,其中映出她微蹙的模样,“我还在为宗主的考验而担心,没有喝茶的心情。”
“姐姐不是已经去幻象中探过了么?”少年放下茶杯,抬起她的一只手,落在掌心帮她细细地揉,“虽然姐姐没说什么,但我想,蜃珠一定帮姐姐重现了那道招式吧?”
“招式我是知道了,可这不表示我就有十成把握。”楚离捧着脸发愁,“要不你再陪我练一次,我想熟悉一下手感。”
少年面容上先是一僵,旋即又浮起一个看似无暇的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
楚离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出招了。
秉承着“安全第一、练习第二”的原则,她安排少年站在距离自己十丈远的前方,以他为目标,使出在幻象中最后使出的那一招。
小怜已经很熟悉这招的路数,每回在楚离出招瞬间,他都会及时闪到一边,刚好能避开纸伞飞速旋转时所带动的风刃。
此时,他正气喘吁吁躺在草丛里,额上已然渗出汗意,而他身旁就歪着那把纸伞。
短短半个下午的时间内,楚离重复出招,而小怜闪避的姿势几乎能凝练出一个固定套路。
她累了,他也闪不动了。
“姐姐说好练一次,我可是陪姐姐练了不下百次。”小怜撑起身体,仰头看她走来,“姐姐不考虑犒劳我一下么?”
“那我晚上给你炖些好吃的。”楚离抬手擦去额上细汗,还执着袖子帮他也擦了擦,“炖很多很多好吃的。”
“我方才的消耗,恐怕不是一顿大餐就能够补足的。”小怜抿了抿唇,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憧憬。
“那明天也给你炖好吃的。”楚离捡起纸伞,收拢伞面,用伞尖敲了敲他的腿弯,“先起来。”
“我偏不。”少年倔强地躺回地上,抗议般用指甲抠着身旁泥土,侧着脸道,“除非姐姐亲我一下。”
楚离摇摇头,弯腰正要在他颊上小啄一口,他却忽然转回面容,唇瓣擦过她的,“亲这里。”
楚离抬手给他胸前来了一拳。
小怜轻呼一声,捂住胸口在地上转过身,背着她委屈道:“姐姐怎么不亲反打呢。”
“你少得寸进尺。”楚离起身,伞尖在他腰上点了点,“要犒劳你不是不可以,等你回屋换身干净衣服再说。”
少年在身上蹭了蹭手上泥尘,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先她一步回了屋子,身影刷地消失在门后。
楚离简直哭笑不得。
厅堂中的茶水已经凉透,楚离将自己未曾喝下的那杯茶重新满上,端去内室。
小怜已经换好衣服,规规矩矩坐在床边等她,“姐姐今日打算如何?是要我坐着,还是躺着?”
楚离一手搭在他肩上,指尖施力将他向后推去。
在少年困惑的目光中,楚离缓缓向前逼近,一手摩挲杯壁,一手从他脸上拂过,最后停在他的唇角,“你不是喜欢喝我的茶吗?我今日就教你喝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想抱大腿,足够粗的那种。
姬无雁:我给你抱。
楚离:……这不是腿。
姬无雁:但是够粗:)
楚离:……
第125章 考验
小怜抬手探向茶杯, 楚离却将茶杯偏开,还对他摇了摇头。
少年的指尖顿在半空,语气错愕, “姐姐不是要我喝茶么?”
“这样喝有什么意思。”楚离朝他微微一笑,双膝落在床褥之上。
她一手托着茶杯,一手点在少年唇间, 指尖在他柔软的唇瓣中央按下一个凹坑, 接着轻轻提起裙摆晃了晃, “看好了。”
随着她指尖轻动, 一缕灵力窜入茶杯,将澄澈汁水抽出,旋即化成一道碧玉色的光流, 没入裙下消失不见。
少年仿佛被唤起某种渴望, 乌黑瞳孔骤然放大。
他的手指在床褥上扣紧,喉结更是难耐地一滑,声音哑了许多,“……只能喝一杯?”
楚离笑着抬起自己的指尖, 含在齿间咬了咬,“那得看你表现。”
*
小鸣是被血的气息从睡梦中唤醒的。
鸣蛇依托主人饲血而活, 但若是血中灵力充沛, 那么只需数滴鲜血, 便能维持它好一段时日的饱足。
小鸣现在并不觉得饿, 但它无法抗拒主人的血。
只是, 在它的印象中, 主人不是一个会轻易流血的修士。
或许, 她是念在它还幼小的份上, 给它加餐?
小鸣钻出篮子, 吐着蛇信,循向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爬动。
像所有蛇类一样,它并不依靠眼睛观察周遭世界,而是借助鼻子感知周围的热源,从而判断出哪里是脑袋,哪里是肚子。
主人的肚子暖得刚刚好,是它喜欢的温度,可如今,主人的肚子却落在另一个脑袋上。
小鸣不明白楚离在做什么。
她分明是受到了某种惊扰,身形轻颤,好像被某种毒蛇咬伤一样。
但下方的少年并不是蛇,空气中也没有毒液的危险气息。
蛇类会因为饥饿张口吞食,少年莫非也饿着吗?
小鸣抬高身体,攀上床沿,犹豫着用脑袋碰了碰楚离撑在身侧的手。
“……你怎么来了?”
主人的声音与它印象中有些不同,清丽的声线里夹杂了某种甜腻旖旎的感觉,像是开始凝结的鲜血。
小鸣有些不放心地沿着她的胳膊徐徐攀爬,终于找到了出血的位置。
那是主人指尖一处极小的伤口,上面还留有她唇齿间的气息。
而她似乎无暇顾及它,甚至没有摸摸它的脑袋。
小鸣靠近楚离的指尖,信子从她咬伤的指尖拂过。
而她仿佛正在经历某种难以抗拒之事,身形如风中柳树一般战栗不息,接着软绵绵地倚在墙上。
小鸣牢牢缠在她的胳膊上,这才没有被晃下去。
它忽然意识到,主人好像并没打算给它喂血,而它方才被晃得头晕,已经全无胃口。
或许,在自己翅膀没有长硬之前,它不该再冒险。
小鸣松开楚离的胳膊,知趣地原路撤退。
楚离好不容易才从持续战栗的体验中平息。
她抬高重心,随后歪倒在床褥上,一手还不忘拍了拍少年的面颊,用袖子替他拭了拭嘴角,“喝这么久,你肚子不胀?”
“胀。”小怜捂住嘴巴轻咳几声,显然刚才有被呛到,“但不是肚子里胀。”
楚离向下瞥了他一眼,“我现在可没力气帮你。”
“我可以等。”少年睁着湿润的眸子,眼尾挂着乞怜的红,“等到姐姐有力气也不迟。”
*
日暮时分,小窗半开,万里云霞织成画卷,映在屋中地面上。
楚离已然恢复体力,正坐在窗边,替自己梳理打湿的头发。
没过多久,一团小小的蓝色身形低调地扑着翅膀停在窗前。
小蓝带来了宗主的口信。
“明日午时后去齐云阁报道,将宗门大比上的致胜一招在宗主面前重现?”楚离感到意外,“可是宗主白天还说我有七天时间,怎么忽然变得如此急切?”
“宗主确实是这么叫我转述的。”小蓝翘了翘尾羽,两只脚托住圆鼓鼓的身形,在窗台上左右跳了跳,“姐姐听我一句劝,宗主可喜欢刁难人了,她既然给姐姐七天时间,姐姐切莫等到最后再去表现,而是应该及早试探。”
“试探?”楚离愈发纳闷,“你的意思是,即便我现在没有十全把握能让宗主满意,也要先使出招式让宗主过目,好让宗主予我反馈?”
“姐姐果然一点就通。”小蓝回头拔下一根蓝色尾羽,小心翼翼递到楚离手中,“姐姐明日带着我的羽毛,不用接引,自可寻到齐云阁所在。我对姐姐有信心,提前为姐姐打气。”
说完,小蓝鸟转过身,向夜空飞去。
它刚走,楚离便察觉到手上有轻微异动,低头看时,才发现小蓝留下的尾羽已褪去伪装,还原成华丽翎羽,捧在掌上煞是惹眼。
此时少年顺过她另一手的梳子,将梳齿由她发间缓缓滑下,轻轻为她按摩脑后,带起轻细酥麻的感觉,“姐姐明日要去么?”
“自然要去。”楚离稳声道。
少年手中梳齿微微一顿,“姐姐不怕青鸟言而不实么?”
“小蓝把尾羽看得那么重要,总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楚离收起那根漂亮的翎羽,反手按在小怜修长的手指上,“但我不想一个人去找宗主,你得陪我。”
镜中映出少年面上的笑意。
他俯身在她头顶落下一个吻,继续耐心为她梳发,“我怎能不随姐姐去呢?若是让青鸟趁我不在时钻了空子,那我可是会追悔莫及的。”
楚离透过镜中,瞅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翌日晌午,她检查过纸伞上下每一处,带着小怜奔赴宗主所在的齐云阁。
到达阁中时,楚离大老远便见到宗主背伫在前。
见阙芸迟迟未曾转过身,她只好先矜持地道了声,“弟子参见宗主。”
可阙芸仿佛并不打算正脸相迎,只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平静道:“你出招吧。”
楚离疑惑,“弟子不想对着您背后放招。”
“哪有那么多想不想。”阙芸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扬了扬,“我只给你一炷香时间,若你不放招,那么今日便可打道回府了。”
楚离虽然心怀困惑,但仍照做,“那弟子恭敬不如从命。”
她按照前一日演习的模样,先是脚尖点地跃至半空,瞬间打开纸伞,又借助掌间灵力,将纸伞哗地向前推出。
眼看纸伞一边在空中旋转,一边冲着宗主背后飞去,而宗主全然没有规避之意,楚离心中愈发不安。
在纸伞就要撞上阙芸后背的瞬间,楚离不由自主握拢五指,几乎是下意识将伞柄偏开一寸。
同一时间,宗主的背影却从前方消失。
只听“咚”地一声,纸伞斜倒在地。
阙芸重新现出身影,正从纸伞后方弯腰将它捡起,还握在手中转了一转,“分量刚好,倒是挺趁手。只可惜,你动摇了。”
说着,阙芸手掌一摆,将纸伞抛出。
而下一秒,纸伞已经“啪”地撞回楚离掌心。
楚离虽然眼疾手快接住自己的法器,但脚步却因宗主方才这一下而有轻微挪移。
阙芸甚至未曾抬眼,便仿佛看穿一切,“在真正的对决中,修士必须要有坚定的信念。而你方才的犹豫和心软,是最要不得的。今日到此为止,你且回去,明日再试。”
楚离跨出齐云阁时,人还有些云里雾里。
守候在阁门外的少年笑脸相迎,“如何?”
楚离沉默片刻,泄愤般把伞在两手之间轮流抛了几个来回,摇了摇头,“我好像被宗主耍了。”
听完她的叙述后,小怜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所以姐姐的意思是,宗主故意背对着姐姐,还装作不打算躲开的模样,直到最后一刻才忽然瞬移,为的是考验姐姐的信念?”
楚离撇了撇嘴,“亏我还以为,她是要考察我的招式。可她甚至都没乐意瞥一眼,就把我赶出来了。”
“姐姐不慌,还有六天时间,明日不重蹈覆辙便好。”小怜顺过她手中纸伞,为她撑开,还贴心道,“午时阳光最烈,我帮姐姐挡一挡。”
楚离心情微微舒坦了些,在少年的陪伴之下返回住处。
新的一日到来,她重拾信心,抱着无论如何也不会犹豫的信念来到齐云阁。
楚离跨入阁门前,还特地对少年握了握拳,以示决心。
这回,阙芸遥遥站在阁中另一头,对着她微微眯眼,“让我看看,你今日可有长进。”
有了昨天的教训,楚离屏住呼吸,跃起朝着阙芸所在之地果断出招。
纸伞高速旋转时,几乎像刀刃划破空气那样发出尖细的高音。
它势不可挡地向着宗主端庄的身形袭去,而宗主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瞬移。
楚离心下一紧,眼睁睁看着纸伞穿过宗主的身影,却仿佛穿过无物般,“通”地一声又落在地上。
前方阙芸的身影仿佛水中倒影被风吹皱,瞬间淡去,从她眼前消弭。
而一旁,阙芸从阴影中踏出脚步,面上珠帘随着步履轻晃,“你未探过虚实,便对着一道幻影出招。若在实战中,真正的敌人早已趁你法器离手的空隙下手,将你置于死地。”
楚离几乎原地石化,宗主怎么还变着法子耍她呢?
“你回去吧。余下五日,你还有五次机会向我证明自己。”阙芸一个抬手,将纸伞隔空抛回,物归原主,“希望你吸取这两日的教训。”
楚离懵然踏出齐云阁时,甚至未等小怜主动问候什么,就拉着他的手匆匆离开。
当晚,楚离把脑袋枕在少年瓷白的身体上,忍不住抱怨,“宗主第一回故意不躲,第二回声东击西。我算是明白,小蓝为什么会说宗主喜欢为难人了。”
“先探目标虚实,再锁定目标,似乎也不是太过离谱的要求。”小怜任由她把玩着他软糯的指尖,顺便安慰她,“姐姐若不放心,可以随身带着蜃珠,好探一探目标是真是幻。”
“我总感觉,这考验没那么简单。谁知道宗主第三回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楚离懊恼地捏了捏少年的指腹,“我不能这么被动地任由宗主刁难,我得比她想得更多才行。”
“宗门大比上的对决需要遵守规则,可出了宗门,外面的争斗向来残酷。”小怜微微感慨,“像是提前布下法阵却以落叶掩埋,安排同伙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甚至假装受伤诱使对手放下防御……”
“果真是兵不厌诈。”楚离倒吸一口冷气,“这些我都记住了,明早我一个个找对策。”
她头疼地握拳敲了敲前额,忽然有些狐疑地瞥他,“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坑人的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问就是用过。
楚离:你是不是对我用过其中哪招?
姬无雁:不止一招。
楚离:不止一招?那有几招?
姬无雁:我想姐姐还是别知道为好。
楚离:……
第126章 真假
小怜张了张口, 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楚离一手按住唇瓣。
月光透过窗缝,照出少年唇瓣微张的懵然模样。
而他举起一根手指, 分明还未放弃开口的念头。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楚离伸手拨了拨自己的发尾,一本正经地对他解释, “定是你在藏书阁里翻了什么书, 才看来这些伎俩。”
少年举起的手指停住片刻, 又缓缓蜷起。
他眨了眨眼睛, 目光微微躲闪,一看便是认同了她的猜测。
楚离满意地挪开手掌,惩戒般掐了掐他柔软的面皮, “以后不许看这些东西, 更不许对我耍这些手段,否则我明天就把你丢出宗门,让你自生自灭。知道了吗?”
小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许久后, 才慢慢点头。
“这还差不多。”楚离揉了揉他浓密的头发,侧过脑袋凑近他嘴边, 指尖勾了勾他的发丝, “那你看的那些书上有没有告诉你, 那些歪招要怎么破?”
*
窗外还没亮, 楚离便一个鱼跃下了床, 抄起纸伞, 招呼小怜去院中陪练。
少年双眼惺忪站在晨曦之下, 按照她的嘱咐, 手里托着蜃珠, “姐姐在宗主那里还有五次机会,非要趁今日上午,把昨晚说的那些策略全过一遍么?”
“虽说还剩下五次机会,但我可不想试到最后一次。”楚离兴致勃勃对他招手示意,“快催动蜃珠,我准备好了。”
小怜似乎是叹了口气,指尖在珠面上缓缓滑动。
一缕五色光华从珠子上方升起,眨眼间,便扩散四周,将楚离眼前景致覆盖。
楚离定睛看去,少年已然不见。
而她似乎回到齐云阁中,前方唯有宗主的身影。
此情此景与记忆中的画面完全吻合,连宗主开口时的语气也毫无二致,“让我看看,你今日可有长进。”
楚离握紧伞柄,并未急于出手,而是反手从储物镯里又召出一颗蜃珠。
她清楚自己身在蜃珠造出的幻象中,这颗蜃珠不过也是幻象的一部分。
但只要她信念坚定,即便是虚构之物,也能在幻象中发挥作用。
这是楚离第一次操纵蜃珠,甚至还没有小怜那么熟练。
蜃珠作为玩弄人心之物,既能织造幻象,也能识别幻象。
楚离按照少年的说法,指尖在珠面轻攥,直到一缕纤细如线的光流从蜃珠上升起,在空中划了几个小圈,然后向前延伸而去。
那缕光穿过宗主的额头,仿佛穿过空气那样容易。
宗主的身影瞬间像水波那样晃动起来,楚离当即张开纸伞打算出击,却感到身后有一道细微灵力窜来。
她回首时,只见一朵紫红花苞正由裙摆落至脚边,散成片片花瓣。
“子规啼?”楚离抬眼看去,门边的阴影下,走出的是少年的身影。
小怜缓步而来,一手还托着发亮的蜃珠,“姐姐虽然探出宗主的真身不在前方,却忽视了防御身后。”
楚离微微一愣,手中珠子的实感同时消失。
小怜最终走到她身侧时,齐云阁中的景象已经散了干净。
他从地上捡起一朵残缺不全的子规啼花苞,放在楚离手中,指尖从她敏感的掌心拂过,“姐姐还得多留心些。”
经过一个上午的反复演习,楚离在蜃珠造出的幻象中,尝试了不下百种可能性。
眼看午时将近,楚离及时打住小怜再次催动蜃珠的动作,“这样应该够了。但凡宗主要挑这其中任何一种路线来考验我,我都有数。”
少年将蜃珠交到她手中,扶着她的肩膀,把下巴搭在她肩上,俨然是在与她耳鬓厮磨,“我对姐姐有信心。”
这天午后,楚离再登齐云阁时,明显感到自己比昨日信心大增。
可她刚一踏入阁门,却看到两道模糊的影子从面前一闪而过。
楚离脚步一顿。
下一秒,那两道影子却对她视若无睹般,像两股缠斗的风一样,从她近旁扫过。
在她们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楚离愕然察觉到,那两人分明都穿着宗主那身皎月裳,对招的动作也十分相像。
……不对。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两个宗主在齐云阁对打啊!
莫非是有人易容成宗主模样,刺杀宗主?
还是宗主自己给自己造了个幻象,想要活络一下筋骨?
楚离一时无措,何况小蓝不见踪影,她连个能问情况的帮手都没有。
她转身要去寻求援助时,却听到宗主的声音在阁中响起,分毫未显局促。
“你有一炷香时间,对真正的我出招。”
楚离当即回过神来。
虽然现场情形十分混乱,但这也不过是宗主的另一次考验罢了。
留给楚离的时间不多,她翻手召出蜃珠,以蜃珠之力探查谁是宗主本尊,谁又是赝品。
在楚离的意念操控下,游丝由蜃珠中延伸,追逐着那两道身影而去。
她未曾在上百个幻象中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形,只见游丝围绕阁中转了好几圈,也迟迟未能触及两名不断瞬移的“宗主”。
而时间仍在流逝。
楚离提了一口气,腾空而起,追逐她们的身影。
终于,在某个时刻,当她与她们不足五尺之距时,在空中划过纷乱轨迹的游丝顺着她的意念,陡然一转,向着其中一道身影飞去。
楚离眼看着游丝没入对方的额心,紧张不安地等待蜃珠帮她判断真伪。
若那是真宗主,游丝便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但若那是假宗主,游丝便会令这个幻象产生波动。
楚离一手抱住柱子,在离地数尺高处静观事态。
被游丝穿过额头的人影有片刻波动,但这似乎并不影响她对另一个影子出招。
看来这是假的宗主。
只是,蜃珠虽然能辨识幻象,却无法将之彻底破除。
楚离一手控伞,令纸伞悬浮在前,指尖轻动,决意找准时机,对着真宗主出击。
从她踏进齐云阁到现在,真假宗主就没停过手。
她不过才旁观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已被他们的招式晃到眼花缭乱。
想要瞄准,实在是强人所难。
但她转念一想,既然真假宗主斗得难舍难分,只要纸伞能够逼近真宗主,即便她在过程中误伤假宗主,也不要紧。
正逢真假宗主再次瞬移,还短暂消失了片刻,楚离集中精神,手中运力。
待到真假宗主在地面重新出现时,楚离当即对准她们发力,将纸伞推出。
视线中却陡然现出少年的身影。
他正提着宽袖四处张望,似乎是在寻觅她,并未发觉她靠着柱子悬在上方。
楚离不知他何时闯入阁中,但她知道真假宗主这一架打得十分凶猛,连她都不敢贸然近身。
更要紧的是,小怜还处于纸伞前行的轨迹上。
“当心!”
楚离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话,见他茫然回首,眸中映出纸伞飞旋的影子。
纸伞裹挟着足以将身躯割成两半的力道,朝着少年飞驰而去。
像宗主那般修为之人,自然能够应付这样的招式,所以楚离在第一次挑战失败后,便没再手软过。
可是小怜才不过炼气期修为,若是他不能在最后关头躲开,只会被伞沿上的风刃重伤。
而他分明正因为惊愕愣在原地,仿佛被什么攥住心神,不再动弹。
千钧一发之际,楚离不得不横向踏在柱子上,借助反推的力道,加速坠向纸伞。
俯冲途中,她掐诀硬生生打歪纸伞轨迹,一手将少年拽离原地,一手召回纸伞。
楚离来不及安慰惊魂未定的少年,只是急忙将他推去阁外回避。
宗主给了她一炷香的功夫,但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楚离索性掐诀将阁门全部关起,以防万一,此举也将日光减去大半,她被迫催动蜃珠照明。
蜃珠发动时远不如太阳明亮,好在,足以照清空中身影。
可是,当她借着蜃珠的光芒再次抬眼,循向腾至半空的两道月白身影时,楚离却惊讶地发觉,她们身上同时出现了一瞬间的水纹波动。
本以为是真假宗主在缠斗,原来却是两个假宗主在对打?
这又是什么操作!
但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来震惊了。
真宗主定然还隐在阁中暗处,考察她的反应。
楚离在心中由三十开始倒数,当机立断,将纸伞推出。
纸伞围着四壁,由北往西,由西往南,最后在由南往东的途中,被一只素手稳稳接住。
“只差弹指功夫,你便会输了这一次。”
伴着这声话音,空中两道人影顿时隐没,而宗主本人从阴影中缓缓步出。
阙芸甚至将纸伞在手中转了转,仿佛她并非是徒手接下楚离的招式,而只是从楚离手里顺过法器看个模样。
“收好。”阙芸反手将纸伞抛回楚离手中,又一扬袖,重新将阁门敞开,“我不会再为难你,你可以回去了。”
楚离方才于匆忙中出招,现在整个人都还有些晕晕乎乎。
她下意识地搓了搓蜃珠,手心因为出汗之故有些滑腻,“宗主的意思是,弟子通过考验了?”
“除非你还想再与我切磋一场。”阙芸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弟子不敢。”楚离刚刚度过惊心动魄的一炷香,压根没心情留在齐云阁,巴不得一闭眼就回到屋子去,“那么,弟子跟弟子的炉鼎,能放心留在宗中了?”
“至少这几日可以。”阙芸淡淡道。
楚离只觉脑袋嗡地一声,“可弟子既然通过了您的考验,为何只有这几日可以?”
阙芸肃然片刻,忽然支着额头笑了起来,“这点你尽可放心,我无意驱逐你们离开。只是,关于此事的具体细节仍在商榷之中,我现在不能提前透露。”
楚离好不容易卸下心头一块石头,一块新石头旋即又压了上来。
她连拱手作揖的姿势都变得僵硬,“……多谢宗主告知。”
当她正欲撤离时,阙芸却冷不防提了一句,“你得多谢谢你那小炉鼎。”
楚离茫然抬首,“他陪弟子练习多日,费心费力,弟子自会好好犒劳他。”
“我说的,不是这个。”阙芸摇摇手,“若非他误闯齐云阁,你恐怕早已对着我的其中一个分身出手了。”
楚离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弟子会谨记在心。”
*
楚离踏出齐云阁时,天光晴好,万里无云。
她才下两级台阶,正要撑起纸伞为自己遮阳,便听到一阵熟悉的扑棱声,随后是一道尖细嗓音。
“你这个大胆的炉鼎,快松开本青鸟,信不信本青鸟现在就去宗主面前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蓝,你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楚离走到近前,顿住脚步。
青鸟张着鸟喙,转头朝她看来,而它的一条腿正被小怜牢牢扣在指间。
“你松开它吧。”楚离一手搭上少年臂弯,轻轻晃了晃。
“姐姐若是知晓它做了什么,便不会这样纵容它。”小怜语声冷冷,任凭青鸟怎么扑翅挣扎,他都紧抓不放,未曾做出丝毫让步。
少年生气从不会毫无缘由,哪怕这理由可能并不寻常。
楚离耐着性子低头看去,只见小蓝另一条腿靠近身体缩着,脚爪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她发出一声好奇的“嗯”,弯腰仔细一瞧,才发现它那只脚爪里擒着朵花苞。
“子规啼?”看清颜色的同时,楚离便给出了猜测。
“姐姐好眼力!”小蓝拼命把脑袋凑过来,“我看这朵子规啼含苞待放,煞是好看,就摘下给姐姐带来了。”
“说谎。”小怜给了它一个冰冷眼神,又转过视线,语气平静告知楚离,“这只青鸟趁着姐姐与我不在,闯进姐姐与我的屋子,还盗走姐姐与我的花。”
“姐姐与我,姐姐与我……噫!”小蓝压低嗓音,拙劣地模仿着少年的语气,只重复了两遍,便难以忍受般晃了晃脑袋,“满口姐姐跟你,你是生怕本青鸟不知道,你跟姐姐的关系吗?”
小怜目光一沉,“把花松开。”
“本青鸟不松!”
“松开。”
“你求本青鸟啊!”
一人一鸟争执不休,互不相让。
楚离已经听不下去了,“宗主还在齐云阁,你们就在外面这样闹,合适吗??”
小怜微笑,“那正好让宗主听个清楚,她的灵兽居然是个入室行窃的小贼。”
而小蓝不甘示弱,“信你才有鬼!齐云阁的结界能隔绝外界声音,就算今天本青鸟扯破嗓子,宗主也不会嫌吵!”
楚离顿了一顿,“不嫌吵,那就不怕宗主笑话吗?”
少年与青鸟几乎异口同声,“反正丢脸的不是我。”
楚离眼皮一跳。
她扶着脑袋转身走远几步,“我本来还有个好消息想跟你们分享,既然你们这么爱闹,那就算了。”
“姐姐且慢!”少年与青鸟又同时开口,随后双双平静下来。
楚离原地转过脚步,伞尖在掌心敲了敲,“其实,我刚通过宗主的考验,心情正好。”
少年似乎早就预知到这个结果般,欣慰道:“姐姐有备而来,自然能够凯旋。”
楚离正想追问他闯入齐云阁所为何事,一旁小蓝却夸张地仰头嘎嘎直叫,发出些微可怖的笑声,“姐姐真厉害!那以后,我就能在宗中继续陪着姐姐了。”
“可惜了。”小怜叹了口气,还摇了摇头,“姐姐已经有我这样懂事的炉鼎,而我才不会像你这只聒噪的鸟一样,成天在姐姐耳边叽叽喳喳。”
“你说谁聒噪?你说本青鸟聒噪?”小蓝的声音一下子提了八度,“再说了,姐姐的世界里怎么能只有炉鼎这样的修炼工具,她也是需要知音至交的,好吗?”
楚离默默掐了掐眉心。
就算留在合欢宗,往后这日子,恐怕也安生不了。
回去的一路上,少年就那么擒着青鸟的一条腿,而青鸟死活不肯松开另一只脚,放弃那朵子规啼。
直到楚离进到屋中,情况也没有好转。
小蓝似乎与小怜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共识,没有一方愿意先做退让。
而楚离很清楚,这件事,并不只是因为那朵子规啼。
她索性放任他们在厅堂僵持,自己先行去内室检查,小鸣在篮子里有没有睡得舒服。
酣梦中的幼年鸣蛇感知到她的气息,有意无意晃了晃柔软的小翅膀,发出极轻柔的沙沙声。
和小鸣独处,令她觉得心平气和。
她根本不想搭理那两个互相怄气的幼稚鬼。
然而,没过两炷香时间,却有两名弟子从齐云阁前来,将两个大匣子搬到屋里。
为首的弟子先指着其中的深色木匣,“这里,是宗主帮楚师妹置办的新衣。毕竟你已结丹,按照宗门规矩,应当穿得像个金丹期弟子一样。”
接着,她又指着另一个浅色木匣,“而这里,是宗主为了褒奖楚师妹,特地送来的一样配饰,希望楚师妹能戴上。”
说完这些,那两名弟子便从容退去。
而这时,保持金鸡独立的小蓝才愤愤不平地扑了扑翅膀,对近旁的少年抱怨,“人都走了,你还装什么样子?”
“方才为了不落人口舌,我才允许你站在我肩上。”小怜眼疾手快,不待青鸟起飞,便嗖地重新攥住它停在肩上的那条腿,“把子规啼还我。”
小蓝甩着脑袋尖叫,“你这个炉鼎还有完没完啊!”
楚离连架都懒得劝,径直打开浅色木匣,从里面捧起一套橘色衣裙,上面还叠着水蓝色飘带。
这是金丹期的衣服吗?
怎么之前没见过这样的。
抱着好奇的心情,楚离又摸向深色木匣,想看看宗主到底赏赐了什么好东西。
是发钗,璎珞,还是手镯呢?
当楚离满怀期待打开匣盖时,入目却是一只精巧却眼熟的银质面帘,上面缀有数十道均匀细腻的珠链。
楚离赫然愣住。
这不是普通的赏赐。
宗主差人送来的,分明是她的水月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姐姐不能没有我。没了我,姐姐不会这么快结丹。
小蓝:那姐姐更不能没有我。没了我,姐姐的精神世界不会像现在这样富足!
楚离:……?
第127章 原貌
“我早知道宗主对姐姐满意, 但没想过宗主对姐姐竟然如此满意。”小蓝不顾一条腿仍被少年擒在手中,拼命扑打羽翼配合惊叫,“她甚至都把水月帘赠予姐姐了!”
“水月帘又怎么了?”小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阙芸堂堂一宗之主,手上宝贝都得有几十样,多几件饰品也不奇怪。这不过是个精巧些的面帘, 值得你这么激动?”
“放尊重些, 宗主岂是你能直呼名讳的!”小蓝大声警告。
小怜嗤之以鼻, “果然是宗主的鸟, 在这种迂腐的规定上,还站在宗主那边。”
“我是替姐姐着想,省得你这炉鼎不省心, 连累她。”小蓝郑重其辞, “何况,水月帘可不是一般的饰物。”
它努力用喙尖向着楚离手中的面帘指去,“水月帘的每一根珠链上,都附有蜃的幻术, 能迷惑旁人视线。佩戴之人完全可以借此变幻面貌,对人隐藏身份。”
“我还以为能有什么呢, 到头来不过是个障眼法。”小怜合眼轻笑, “修真界这么大, 能够掩饰面容的面帘不在少数。宗主找个由头考验姐姐, 到最后却赐给姐姐这么件东西, 未免有些小气。”
“是变幻面容, 而不是单纯掩饰!”小蓝似乎急了, “先前你不是也见识过, 鱼塘里那只蜃有多厉害吗?这一副水月帘上, 七成珠子都是由蜃壳与蜃珠打磨而成。它所织出的幻象,连你手上那颗蜃珠都破不了。”
“若是那样,它就更配不上姐姐了。”小怜瞥去一眼,兴致索然,“它只会遮住姐姐原本的容貌。”
“水月帘由初代宗主传下来,在本宗乃是专属于宗主和宗主首徒的佩戴之物。”小蓝直起脖子哼了一声,“宗主从前任宗主那里得到水月帘起,就没有一天不在人前戴着它。现在她把水月帘赐给姐姐,还能是什么意思?”
空气陷入片刻沉默。
直到楚离手托水月帘,蓦地起身,“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宗主该不会是想培养我做她的徒弟吧?”
“还是姐姐灵光。”小蓝说着,又示威般瞪了少年一眼。
楚离不想看到他们这么对立下去,旋即伸出指尖,挠了挠青鸟仍蜷起的那只脚爪,“你也该把子规啼松开了。”
“姐姐轻些……好痒啊!”小蓝禁不住她这一番挠,浑身一颤,被迫放弃到手的花苞。
而少年终于松开鸟腿,将落下的子规啼牢牢接住。
“今天算是本青鸟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便宜你。”小蓝嗖地飞离他的肩头,一头撞开窗缝,仿佛生怕被少年重新抓住一般,“下回本青鸟绝对不客气,定要啄到你求饶为止。”
少年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它,只反手掸了掸肩头,“随你。”
送走青鸟之后,楚离终于得到她想要的平和安宁。
她拉着小怜坐在床边,还兴致勃勃托着水月帘给他看,“照这样看来,我们可以在宗中住很久了。”
少年却表现得没什么兴趣,“……姐姐就这么喜欢宗主送的东西么?”
“为什么不喜欢?”楚离将那只面帘捧到他面前,上面流动着清冷银色与柔润珠光。
“第一,它好看。”
“第二,它是宗主对我的肯定。”
“第三,只要戴上它,就没人能看到我本来的样子。”
这最后一条,简直是为她规避龙傲天而量身定做的。
少年默默听完,偏开目光,指尖互相摩挲,嘴角扬起一丝无奈笑意,“……姐姐怎么像小孩子拿到新玩具一样。”
“我毕竟不是宗主,活了几百年。”楚离扁了扁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又惩罚般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相比于动辄活了百千年的这些大人物,我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吗?”
小怜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你怎么突然安静了?”楚离又掐了掐他的鼻梁,可他没有明显动静,只是鼻翼微张。
她索性把水月帘贴在脸上,让珠帘遮住自己下半张脸,“怎么样,好看吗?”
少年甚至未曾转过视线,“我还是更喜欢姐姐不戴它的样子。”
“你都不看,就说不喜欢。再说,我又没问你喜不喜欢,我只问你好不好看。”楚离咕哝了一声,抬指拂过珠链。
这些珠链极细,彼此之间的距离足有一指宽,若是没有叠加蜃的幻术,根本无法在近处迷惑视线。
楚离心生一念。
趁少年还未转来目光,她不动声色将水月帘提到额上,使得珠帘覆盖住整张脸。
接着,她在指尖凝出灵力鼓捣了一会,直到五色光华像雾气般在珠链之间扩散开来。
这些光华,与蜃珠被催动后的那些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她眼前没有镜子,无法看出自己现在在他人眼中的模样。
楚离不由好奇,经她灵力催动,开启易容效果的水月帘,能带来什么样新奇的体验。
由于是第一回催动水月帘,她并不确定易容效果能持续多久,便迫不及待拽了拽少年的袖子,故意捏着嗓子,发出与平日不同的声线,“猜猜我是谁?”
“我知道是姐姐。”小怜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她那样兴奋,“姐姐才拿到水月帘,就想用它来捉弄我么?”
“怎么就成我捉弄你了,我明明是在分享喜悦。”楚离不再继续捏着嗓子,转而恢复寻常语调,“照小蓝的意思,宗主这是打算收我为徒,才会把这么珍重的东西给我。”
“姐姐想成为宗主的徒弟么?”少年语声平淡。
楚离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冷静,她还以为他至少会为她高兴一下,“宗主至今还没收过徒弟,她第一次收徒就选了我,难道不是好事吗?”
少年义正辞严,“宗主之前因为宗门大比的事为难过姐姐,现如今,虽然姐姐通过她的考验,但这不过是开始。姐姐又如何能预料,今后她不会有更多为难姐姐的地方?”
“先前不一样,那是因为宗主在宗门大比上,看穿了我借助蜃珠获胜的真相。为了公平起见,她要验证我的实力,也不算奇怪。”楚离一手托住面颊,叹了口气,“至少,她没有为难催动蜃珠的你。”
“一个水月帘,便能笼络姐姐。”少年蓦然一笑,长睫掩住视线,“姐姐还未正式拜作宗主徒弟,就已经在向着宗主说话了。”
“宗主本人没有公布的事情,确实并非没有变数。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那不重要。”楚离跟他兜了个圈子,“你想知道,什么更重要吗?”
少年低头看着手心手背,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什么?”
楚离双手捧住少年的面颊,将他的面容对上自己的,笑着哄他,“自然是你更重要啊。”
当他因着她的动作转过面容,对上她的视线时,楚离却在少年眼中,捕捉到一瞬间的恍惚。
“怎么样?”楚离估摸着,水月帘的易容之效定是起了作用,“水月帘帮我换上的这张脸,还好看吗?”
少年的目光左右挪移,像在端详她如今这张脸上的每个细节。
初时,楚离还有些得意地想,水月帘果然是个好东西,能将她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迷惑住。
可渐渐地,她却开始感到不满。
少年的神情过于严肃,他伸手托住她面颊的动作也十分谨慎。
比起对于易容效果感到惊讶,他更像是在努力熟悉一张全新的面容。
楚离心底微微一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想看到他对另一张脸露出专注的神情。
“你也不用看这么久吧,这张脸有那么好看么……”她撇开少年覆在她面颊上的那只手,要从发间将挂住水月帘的钩子取下。
小怜转而按住她的手,“姐姐的脸,自然好看。”
楚离咬了咬牙,“这么喜欢……那我再换一张。”
她抬指准备再次对面帘施加灵力,打算换成另一张面容。
小怜却朝她凑近,他睁大眼睛,目光灼灼,“姐姐不如通过我的眼睛看,我所看到的,究竟是谁。”
楚离固然心有不悦,但此时好奇心更大。
她顿住动作,在少年微微放大的瞳孔中,用视线细细描摹女子的面容。
或许因为水月帘被催动之故,原本纤细却清晰的珠链竟从他眼中消失不见。
也因此,楚离能更清楚地看见,映在少年眼中的不是别人,而分明是她自己的模样。
更离谱的是,甚至连她画过的眉角、勾勒过的唇线,都好像被卸去一样。
楚离从不怀疑,这张脸底子极佳,即便不加修饰,也足够出挑。
……可水月帘不是应该帮她变幻面容吗?
为什么她这一番捣鼓下来,不但什么都没藏住,还把这张脸最原本的样子呈现出来?
“姐姐若只是想要增加乐趣,蒙上薄纱或许更好。水月帘对我而言,似乎并不管用。”
少年微笑着抚过她的侧脸,手指精准摸到面帘在发间固定的一只钩子,轻轻一捻,将水月帘从楚离脸上揭开。
他的指尖落在她的唇边,只停留片刻,便向里深入,撬开她的唇瓣。
楚离思绪一滞。
少年指尖软糯,还泛着粉色,平日里,楚离总是忍不住会捏他的手指。
可是现在,那只软糯指尖却仿佛要寻觅什么,在她柔软的唇舌里竭力搅动。
楚离难以形容具体的感觉,她被硌得难受,嘴里发麻,十指本能地扣住他的肩膀,“……轻些。”
那声音一逸出齿间,却好像裹了一层蜜糖般,甜腻得令她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楚离看到,少年眼里露出更深的笑意。
他置若罔闻般,又在她口中翻搅一番,直到楚离因为他的动作,产生反胃的冲动,他才依依不舍地撤去手指。
楚离扶着胸口,用力咳了几声,抬头再看他时,脸上已是烫得厉害,“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少年抬眸看她,微张唇瓣,轻轻舐去指尖晶莹,同时意犹未尽般发出一声啵,“姐姐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女孩子上妆前的样子,是不可以给人看的。
姬无雁:我也不行?
楚离:不行。
姬无雁:那我不做人了:)
楚离:?
第128章 沉浮
楚离一向知道, 小怜表面上看着乖巧,但其实在这副讨她喜欢的皮囊下,却埋着几根极其轻细的尖刺, 时不时会冒出头来,扎一扎她。
对于他的这些小心思,她心情好时会包容。
就像她从不介意, 小兽那些够不成实质威胁的抓挠。
可是眼下, 楚离并不想包容他。
她满心只想逗弄他。
楚离倏然从床边起身, 朝后缓缓退去几步, 一手拎起水月帘垂在耳边的小钩子。
她并不清楚,本该足以易容改貌的水月帘,为什么对少年会不起作用。
或许是她还不得要领, 得回去向宗主本人请教一番才行。
楚离退到距离少年足有一丈远时, 当着他的面,拈起钩子别在一侧发间,为自己重新挂好水月帘。
小怜双手撑在身侧,身子微微后仰, 形容慵懒地望着她,“姐姐不是已经知晓, 这面帘于我并无用处么?”
楚离也不言语, 手掌从垂落的珠链前拂过, “那又怎么样?即便它眼下只是一副普通面帘, 也不要紧。”
就如薄纱无法真正遮掩容貌, 这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配饰, 说到底, 只不过是增加趣味的小道具。
重要的是, 佩戴之人本身的手段。
少年微微眯眼, 似乎被她勾起兴趣,“姐姐在想什么?”
“我偏不告诉你。”楚离说完,抬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在他的视线中转过身,伸手朝着木匣一晃指尖,借助法诀,瞬间将自身衣物换成宗主所赐衣裙。
当楚离重新站定时,她原本穿着的那件艾青色大袖已经落入匣中。
水蓝色飘带一端绕上她裸露的肩膀,一端缠上她的肘弯,清新淡雅的颜色平衡了橘色的热烈。
余光之中,恍若火焰燃烧般的橘色裙摆随着她的脚步,像风中的花儿一样轻旋,露出纤细膝盖与匀称小腿。
楚离这才察觉有什么不对。
寻常金丹期弟子的衣裙,固然也会有像这样露出肩膀或是腰身的设计,但在裙摆之下,必然会配上衬裙。
反而是舞服这种不常穿着的衣服,才会最大程度减少内衬比例,以免裙摆扬动时露出大面积的衬裙下摆,影响衣裙翩跹的表现效果。
方才将这套衣裙捧在手中时,楚离并未仔细检验每一个细节,只知道这与金丹期弟子平日穿着并不相同。
她本是想换身新鲜衣服逗逗小怜,可如今看着,倒像是故意在诱惑他似的。
少年正一手托住下巴,视线由下而上,饶有兴致打量着她这副穿着。
末了,他漂亮的眼尾扬起,脸上笑意更浓,“我好像知道,姐姐在想什么了。”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楚离微恼着将飘带砸到他身上。
水蓝色的飘带质地轻盈,一端摊开罩住他的脸,一端好巧不巧落在他腰间,朝下蔓延。
小怜并不急着将飘带揭开,反而将它在脸上按得更紧。
“是姐姐身上的香气。”他似乎是用力吸入一口空气,使得轻纱紧紧贴住口鼻,凸显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精致的唇瓣。
少年的话语,再配上他的动作,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感觉。
仿佛他在嗅闻的,并非一条飘带。
楚离不禁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时,对他更为恼怒,“这是宗主赠给我的衣物,你放尊重些。”
她伸手做了个拈指的动作,顷刻间将那条水蓝飘带收回身上。
而小怜仿佛还没从中反应过来。
他一只手仍靠在额前,指尖微微蜷起,如同手中之物并未抽离,“姐姐怎么听着像青鸟似的,说些什么尊重宗主的迂腐之言。”
楚离指尖一晃,借着法诀,毫不客气地从他头上拔下一根发丝,还绕在手指上对他晃了晃,“你再絮叨试试。”
小怜按在被她隔空拔下头发的位置,一只眼睛被手掌遮住,而露出的那只眼睛先是合起,复又缓缓睁开,“这可是姐姐自找的。”
他起身朝着楚离走来,目光坚定,伸手就要捞住她的肩膀,却被楚离一个轻旋避开。
飘带裹着衣裙闪过,楚离还未重新站定,他又斜过手臂,固执地循着她的身影而来,“姐姐可以把头发还我么?”
“我才拔你一根,你就生气?”楚离轻巧绕开他的动作,一手揪住飘带撑在颊边,眨巴着眼睛道,“有本事,你便来拔我的。”
少年果然反手再次出击,可楚离却预判了他的动作。
她转动脚步与他擦肩而过时,指尖故意从他胸口拂过,顺手又拔下他一根垂落的长发。
小怜顿在原地,愣怔片刻,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笑,“这游戏不好玩。姐姐还是换一个为好。”
“你说不好玩,就不好玩?”楚离反复捻着得来的两根发丝,像是在盘点战利品那样,“我玩得别提有多高兴了。”
小怜似乎是抿了抿唇,间或带着一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几乎令楚离感觉,他马上要闹脾气了。
然而少年最终只是低头按了按额角,接着仰头叹了口气,“既然姐姐喜欢,那我只能奉陪到底。”
楚离朝他皱了皱鼻子,挑衅道:“那你加把劲哦。”
少年忽然斜睨而来,原本柔和的目光里,瞬间凝出某种无形锋芒。
他似乎下了决心要扳回一局,一只手去捞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张开五指,要从后揽过她的脖颈。
楚离虽然轻而易举地躲开,却忍不住咕哝道:“玩个游戏而已,你突然这么较真做什么。”
小怜并未回答,只是默不作声再次循向她的身影。
一来二去,楚离在不断闪躲中失了趣味,索性摆手告停,“你这么阴恻恻的,玩起来也不开心,这游戏就到此为止。”
她静候片刻,才回到他身边,抬起他一只手,把两根从他头上拔下的发丝塞回他手中,“都还你了,你总不用再板着张脸了吧?”
见他僵硬地任她打开手指、合拢手指,却始终不予回应,楚离甚至有些紧张起来。
她探上少年沉默的侧脸,指尖在他柔顺的鬓发间拂过,仿佛她是在抚摸某种上好的丝绸。
这时,她的手忽然被他抓住,“骗到姐姐了。”
小怜蓦然侧眸,眼底黠笑一览无余。
楚离愕然瞬间,头顶忽然一痛。
她条件反射般捂住脑袋时,就见少年指间拈着一根乌发,由她面前徐徐提起。
“心软是姐姐的弱点。”他的目光顺着发丝滑落,凝在中段,“若非如此,我还扳不回这一局。”
“你这个小坏蛋!”楚离不假思索去推他,本意是想宣泄一下不满情绪。
可他似乎完全没有防备那样,被她一推,便止不住地朝后趔趄。
而楚离刚刚这么一推,又没了他的身躯作为依靠,骤然失去重心,顺着他的身形朝前踉跄,直到她将他撞倒在床褥之上。
她双手撑在他身上,隔着他身上衣料,掌心能触到温热的体肤与坚实的骨骼。
而这一番推搡,她身上本就不算严实的衣裙也有移位,一缕散发垂在肩上。
……狼狈。
这是楚离此刻的念头。
她瞪了他一眼,正要起身收拾头发和衣着,可是少年扣住她的手腕,并不打算放她逃脱。
楚离拽了拽手,语气也更强硬,“你总是这样……别以为,我会一直心软,一直不对你动手。”
“我从没这样想过。”少年声音微哑,他牵着楚离的手,在身前移动。
楚离以为他会把她引向某种危险之地,但他只是将她的手覆在心口,“姐姐能听到么?”
比起听见,楚离却觉得,自己是在透过掌心感受他的心跳。
“听到又怎么样。”她握紧五指,想在动用法诀之前,保留最后体面,把手从他的指间抽回,“听到了,我也不会心软饶恕你。”
“姐姐说的没错。”小怜蓦地仰起身体,抬头迎上她的面容,“心软的那个人……是我。”
不待楚离说什么,他已掀开那些摇晃的珠链,堵住她还未说出口的话。
少年明明没用手臂桎梏她,可是楚离觉得自己好像被别的什么束缚住,任由他汲取她口中的呼吸,分毫未曾挪动。
他像只贪婪的小兽,想要从她这里获得太多东西。
先是她的呼吸。
而后是她颈间的温度。
再是她身躯上每一滴细汗。
他好像被困在苦寒之地太久,才会对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暖感到欣喜若狂,像种子一样拼命吸取水分,只为挣脱生来裹覆的壳,冲破压在身上的土壤。
楚离几乎觉得喘不过气。
一个金丹期的弟子,与一个炼气期炉鼎修炼时,似乎不该感到这般艰难。
然而他的索求隐忍又肆虐,平静又疯狂,她明明是一只居于上风的小舟,却情不自禁地被水承托着,在汪洋中沉浮。
直到风平浪静。
少年轻轻替她挽起一缕散发,拂向她的耳后,“成为宗主的徒弟,对姐姐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
楚离枕在他身前,不厌其烦地抚摸着手里的水月帘,“等我成为宗主首徒,学来宗主真传,在宗中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了这样的地位,你跟我能过得很惬意。”
小怜沉默了一下,又道:“姐姐莫非是想继承合欢宗宗主的位置?”
“那种事情还远着呢,我才不会这么早去想。”楚离撇了撇嘴,“宗主培养一个徒弟就得好多年,若是她后面又培养了其他人,那继承宗主之位的重担根本到不了我身上。”
“倘若姐姐不需要成为宗主首徒,也能过得滋润呢?”少年似乎是在试探什么,“倘若明天,姐姐便能在修真界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那姐姐还会憧憬成为宗主的徒弟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以为的:姐姐在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实际上的:原来竟是我在姐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QAQ
第129章 僵持
“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楚离摇摇头,“各大宗门共同分担维护修真界的责任,没有谁能以一己之力统领整个修真界。”
小怜毫不犹豫道:“可我听说, 魔域是由一个人统领的。既然魔域可以,为什么修真界不行?”
楚离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个,“修真界与魔域不同, 或许以后会有这么一个人统领修真界, 但不是现在。”
至少依据原书发展来看, 魔域虽然屡次试图挑起与修真界的争斗, 但最终都在“正义的力量”下,以失败告终。
到结局时,两方达成互相制衡的姿态。
小怜却不依不饶, “只是假设都不行么?”
“就算修真界日后真的出了那样一个人, 又怎么样?”楚离顺手勾了勾他的发丝,还用他柔软的发梢去挠他的脖子,“我只想躺着好好过我的小日子,才不想跟那些大人物扯上任何干系。”
“如果, 只是如果,我能成为那样的人呢?”小怜握住她的手指, “由我罩着姐姐, 姐姐想怎么过都好, 想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凡是姐姐喜欢的, 我都满足姐姐。”
少年语气郑重, 言辞恳切, 几乎不像是在憧憬什么遥远的未来, 而像是在陈述某种正在发生的事实。
“你进合欢宗才不过这些日子, 修为也没见涨多少, 做梦的本事倒是长进许多。”楚离权当他在开玩笑,“再说了,我可不需要你兜着,我现在过得不也挺好?”
小怜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手绕过她的肩膀,将她往身前揽得更紧,侧脸靠着她的胸口蹭了蹭,宛若小兽在寻求安慰般。
每回修炼之后,楚离都能比平时睡得更沉些。
这一回自然也不例外。
梦中,雪狼驮着她在雪地里狂奔。
而她满怀欣喜地举起双手,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和雪尘,兴奋地发出高呼。
雪狼向着远方地平线不断奔跑,也不知跑出多久,直到他们面前显出一座半隐在雾气中的屋子,它才停下脚步,微微矮下身形,督促楚离从它背上下去。
方才那一番疾驰是堪比过山车的体验,楚离还处在余兴之中,根本不愿离开厚实温暖的狼背,索性用双手绕过狼脖子,两只脚还向下扣在狼腹边。
她枕着蓬松的狼毛,固执地抗拒道:“我还没玩够,我才不下去呢。”
雪狼无奈地发出几声低哼,原地转了几圈,甩动的大尾巴不止一次撩过她的脚踝。
它到底没有强硬地把她丢在雪地里。
“就知道你最听话了。”楚离安心地靠在狼背上,还用力蹭了蹭它的狼脖子。
然而,这种惬意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
一双手由她的腰与狼背间穿过,像刀子一样灵巧却坚定。
楚离没来由地一慌,回过神时,双手脱离狼脖子,两只脚也不再能勾住狼腹。
她的身体被人侧着捞起,与她趴在狼背上时不同,这并不是个稳定的姿势。
楚离忙不迭伸出双手,若是她就这么摔下雪地,好歹得是手肘先落地,才不至于摔得太狼狈。
但在转眼间,她的手却触到一具温暖的身躯。
那道身形结实却不算粗壮,甚至意外地修长。
楚离抱住他,倒不是因为她多么想,而是因为她更怕落在地上。
可当她在慌乱中圈住他紧窄的腰身,抬眼看去时,却发现他正垂眸向她看来。
……雪发,面具,还有比狼更锐利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楚离发誓,她认出那双眼眸的主人。
还未等她将那个名字喊出口,男人却已重新端正视线,从她上方的位置扫过,“你可以走了。”
楚离一愣,“你在跟谁说话?”
她旋即听到身后雪狼发出一声轻哼,爪子似乎在雪地里不耐烦地刨了几下,温热的狼舌轻柔地舔了舔她的后颈。
“她是我的,这里没你的事。”男人冷声道。
雪狼呜呜唤了一声,仍有些不舍地用狼鼻子顶了顶楚离的后背,很快便转身踏出步子。
“别走!”楚离转过脑袋,伸出一条胳膊奋力朝着远去的狼影招手。
但雪狼只远远地回首望了她一眼,便消失在风雪中。
狼走了,那岂不是只剩下……
“外面风大,进屋再说。”男人轻而易举将她抬至胸口,雪白长发从楚离面前拂过。
他一路抱着她踏过门槛,经过玄关,穿过长廊,最后拐进一间房里。
楚离刚被卸在床褥上,他便毫不避讳地坐在床边,一只手向她的肩膀探来。
而她本能地挪到一边,避开他手上的动作,背靠床柱,警惕道:“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男人伸出的一只手顿在原处。
他停滞片刻,手掌落下,就地掀开被子一角,然后拍了拍床榻,声音听着有几分僵硬,“我只不过,是想给姐姐盖个被子。”
“我不需要你的好意。”楚离三两下离开床榻,“谁知道你在图谋什么,我要离你越远越好。”
男人没有拦她,手指按在被角上,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
楚离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奇怪,但她顾不得那么多,直往外冲。
可到了门口,她却怎么都拉不开门扇,不由质问他,“你在门上施了什么法诀?”
男人头也不回,只淡淡道:“金丹期破不了的那种。”
这回复言简意赅却直中要害,使得楚离瞬间大怒,“仗着修为比我高,便用这种方法把我困在屋里,你就这点追求吗?”
更令她生气的是,本该对她百依百顺的雪狼,怎么今日却为着这个男人背叛她!
她宁肯因为运气不佳而被这个人抓住,也不想被雪狼拱手送入他的领地。
楚离告诉自己,等她下回再看到那头雪狼,她一定要守住铁石心肠,把它的狼毛薅光,看它还怎么在冰天雪地里来去自如。
只是,她得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楚离转身冲向窗边,寻找细小之处的破绽。
床边传来动静,她本以为他又有新动作,一斜眼,却看到原本坐在床边的男人蹬下靴履,斜过身形,躺在床褥上。
他在做什么?
是笃定她逃不出去,索性在这里躺下,想看她能折腾出什么名堂?
楚离的愠意达到新的高度。
这个人,禁锢她的身体都不够,还要从精神上施加嘲讽。
她怎么可能放任他这么悠哉悠哉在旁看戏!
楚离撩起袖子,三两步折返床前。
他不但没搭理她,还靠着枕头,合上双眼打起瞌睡。
……岂有此理!
楚离一道法诀,将枕头抽走。
随着哐当一声响,玉石做的枕头在床前断成两截。
而失去枕头的他只是抬手掐了掐额心,转而将一条手臂代替枕头叠在脑后,“既然你不喜欢这枕头,我改日叫人再去凿一块。”
“我不需要你的枕头,我只需要你放我出去。”楚离不假思索擒住他的臂弯,想把这个慵懒的家伙拽起。
他却铁了心不随她的意,反而稳稳躺着,甚至将被子盖好,还伸手拍了拍身侧空出的位置,“不困?”
“困?”楚离攥住被边,猛地将被子从他身上掀起,“停止你的把戏,起来与我说话!”
然而她一拎起被子,下方现出的却是一具白玉色的身躯。
裹在他身上的深色衣物不知何时不翼而飞,而他似乎对此毫无意识,只是懒洋洋地扯过被子,将腰以下盖住,“我不喜欢穿着衣服睡觉。”
楚离慢了半拍,才扭过视线,就地跺脚,反手指着他的脸,发出一声不满的怒斥,“你要不要脸!”
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他即便睡下也未曾摘下面具,并且表现得稀松平常,恐怕不是第一回了。
或许,他一直以来便是这样入睡的。
可以他的能力,他完全可以用法诀易换容貌。
戴面具对他而言,似乎不像是单纯为了遮掩身份,而是有别的考量。
“你这样睡觉,会不舒服吧?”楚离声音放软,俯身探向他的脸旁。
她的指尖距离他的面具边缘不到一寸,男人却瞬间抬手扣住她的手腕,“我允许你呆在我的房间,不表示我同意你动我的脸。”
“面具又不是从你脸上长出来的。”楚离嗤之以鼻,她决定用他那一套逻辑来反击他,“我动的是面具,又不是你的脸。”
“你变了。”男人嘴角牵起笑意,“我喜欢。”
他陡然睁开双目,仰头撞上楚离的面容。
冰冷面具毫不留情地与她面颊相碰,这力道来得太过突然,一下子就将她的鼻子撞得酸涩难耐。
楚离火冒三丈,额头用力向他的面具中间砸下,直到嫣红血滴从他的鼻腔中渗出,滴落在他抬起的手上。
男人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血花,默然少顷后,发出一个怪异的笑,“这些日子,我把你教得很好。”
楚离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腰上一紧,重心下跌。
当她回过神来,那张面具已经枕住她的下巴。
他箍住她的双手,十指却暧昧地与她交扣,“如果你能猜出我要做什么,我就放你走。”
楚离根本不相信他说出的一个字,“我为什么要跟着疯子的想法走?”
“这还不简单么?”他张开唇齿,咬住她颈侧的皮肤,“因为你身上,有疯子想要的东西。”
虽然楚离身居上位,但她并不想跟他保持这种诡异的僵持,只是拼命想把手指从他的桎梏间抽离,“我不可能满足一个疯子的要求。”
“也许是我说得不够清楚。”他用力吮着她颈上肌肤,近乎恶劣地在她颈间留下水渍,“你有我想拿回的东西,那是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我为此等待这么久,现在是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没穿衣服。
姬无雁:但我戴了面具。
楚离:敢情面具才是你的本体吗?
姬无雁:也可以这么说:)
楚离:你出去,面具留下。
姬无雁:……那谁陪你睡觉?
楚离:这不是有面具吗?
姬无雁:?
第130章 失控
楚离只觉身上一凉, 原是一只手正隔着她的衣服,贴在她的腹部。
那手掌冰冷,堪比千年玄霜, 寒意透入骨血,几乎不像是活人的手。
可是手的主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他脸上的面具看起来亦是毫无温度,但眼眸却仿佛燃着某种千年未熄的火焰。
楚离毛骨悚然。
她想要尖叫, 喉咙却好像被堵住, 身形有一瞬间的松懈, 几乎要朝着他倒下去。
而他只用一只手便牢牢撑住她的身形, 还微微歪过头,似乎在饶有兴致地端详她的痛苦,“你觉得冰就对了, 那是为你好。”
那只堪比玄冰般寒冷的手微微一扣, 剧烈的寒流顷刻间渗入楚离腹中。
可她还未来得及张口发出半声痛呼,却有一股烈火自腹中腾起。
火与冰俨然彼此对抗,又彼此消融,痛苦奇迹般烟消云散。
可是他的掠夺并未停止。
楚离能感觉到, 他正试图将什么东西从她身中取走,且从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来看, 男人分明对此势在必得。
她无法准确描述出这种感受, 然而他想要取回的, 似乎并不是可以轻易剥离之物。
与之相反, 那更像是一棵茁壮生长的树苗, 破出地表的部分看似纤细稚嫩, 但它的根系已经深埋地下, 无数细小的根须与土壤密不可分, 倘若强行拔出, 只会伤及根本。
周身灵力随着他的动作,在筋脉中疯狂流窜,向腹部汇集,但腹中跃动的火焰,却仍然固执地驻守原地。
楚离从未觉得这团阳火是她的一部分,可此时,火分明在帮她抗拒他。
而她很快四肢脱力,难以维系自己的平衡。
当他猝然收回手掌时,她终于体力不支,伏在他肩头。
“不可能!”男人托着她的双肩,将她抬起,迫使她的目光与他相对,“它为什么不肯听从我!”
他分明已经撤去寒冰之力,但楚离身中火焰不但没有就此平息,还烧得更加肆虐,几乎像是火在受到外界刺激后,试图捍卫自身安危而做出的表示。
这使她浑身绵软无力,脑袋也是昏昏沉沉,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男人的话中之意。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他原本低沉的声音染上一丝癫狂,双手抱着她的肩膀摇晃,“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
楚离的脑袋嗡嗡作响,但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多久,男人的语声便蓦地隐没在背景中。
与此同时,窗边传来熟悉的扑翅声,接着是一道异常清晰的尖细嗓音,“姐姐,快醒醒!”
……是小蓝?
楚离用力翻身下床,砰地摔在地上,整个人骤然清醒。
当她定睛再看时,屋内陈设已经恢复如常,她分明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而少年正屈起一条腿坐在床褥上,手臂架在膝盖上,五指紧握成拳。
他的头发早已散开,从脸侧凌乱垂落,遮住胸前。
修炼本该使他放松,可楚离不晓得他是不是也做了什么梦,此时他的目光定在前方,面色微沉,颈侧青筋凸显。
少年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正侧坐在地,伸手揉着方才撞到地上的腰身。
楚离揉了半天,不忍看他这副出神模样,随手替他召来一件衣服罩上,还小声唤他,“不怕着凉吗?”
小怜慢慢转过目光,一只手松松牵住衣襟,“……姐姐说的是。”
见他动作迟钝,心神不宁,楚离本想三下五除二帮他把衣襟拢上。
却听哐地一声,窗外来客已经毫不客气破窗而入。
小蓝在屋中上方盘旋数圈,还扯着嗓子道:“姐姐,大事不好了!”
“你别绕圈,我头晕。”楚离扶着床边起身,“有话好好说,这次又怎么了?”
小蓝徐徐落在楚离肩上,脖子因为亢奋之故细羽蓬起,看起来像炸毛一样,“天剑宗邀请宗主去参加仙门大会,宗主人前答应,人后却说不想去。”
“仙门大会?”楚离竖起耳朵,“那不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盛会吗?”
仙门大会作为修真界最盛大的比赛之一,每五十年才举办一回,且云集修真界各大宗门。
无数修士苦心修炼,翘首期盼这场大会到来,好让他们能一展拳脚,证明实力,为建设修真界出一份力。
原书中,龙傲天受挫之后,正是借助仙门大会威名再起。
然而,合欢宗向来特立独行,与主流修仙宗门格格不入,向来不会主动参赛。
但情势有变,阙芸先前已与各大宗合作,此番明面上接受天剑宗的赴会邀请,多半也是为大局着想。
甚至,阙芸答应完又私下反悔,都没有让楚离觉得奇怪。
天剑宗那种地方,以剑为尊,从上到下都刻板到不行,听着就没意思。
若无必要,像宗主那样的性情之人,又怎么会真心想去。
楚离只是觉得奇怪,“仙门大会五十年一回,上一回在四十年前,这次可是提前了整整十年。
“这还不是因为,各大宗想趁着魔域无主的机会先发制人嘛。”小蓝解释道,“我们配合各大宗筛选优秀弟子,天剑宗对此颇为赞赏,为表谢意,才特地邀请宗主前去仙门大会。”
说着,它忽然张开翅膀,在桌上跳了跳脚,“哪晓得宗主压根就没想去,她一早就计划好,要让姐姐顶替她!”
“……我,顶替宗主?”楚离愣了愣,一手指着自己,“我不过一个新近结丹的弟子,别说在金丹期弟子当中不算顶尖,更远远赶不上几位长老的修为和声望。宗主怎么会让我代她赴会?”
“这就是我最生气的地方!”小蓝猛扇羽翼,羽毛敲打桌边,力道之下,三两下便在木板上划出痕迹,“宗主跟我说,她在宗中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而姐姐是她的得意门生,由姐姐代替她赴会,并不算坏了规矩。”
楚离哭笑不得,“我还未拜入宗主门下,怎么就成了她的得意门生?”
“宗主明摆着要把姐姐推出去,应付天剑宗的人。”小蓝忿忿不平,“宗中这么多高阶弟子,她挑谁不好,非要把姐姐丢去天剑宗参加那什么仙门大会,又不让我跟去,那我还怎么跟姐姐说话……”
“等等!”楚离及时打断青鸟的话,“这次仙门大会在天剑宗?”
让她去龙傲天宗门的地盘上,为合欢宗跑一趟差事?
在这合欢宗中,她尚且还有掩人耳目的法子。
去到天剑宗,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可绝对不行!
小蓝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一个劲围着桌边又是跳脚又是扇动翅膀,“天剑宗那地方,无非是矿产多些,都没什么花花草草。姐姐住惯了合欢宗这样草木丰茂的宝地,去天剑宗不是闷得要命……”
楚离二话不说,转身出门。
“姐姐是去找宗主吧?”小蓝连忙扑翅跟上她,“我陪姐姐去。”
“……你去有什么用。”沉默至今的少年终于发话,“姐姐的炉鼎是我,自然应该是我陪着姐姐。”
楚离一手握着门把,还未拉开门扇,小怜却已披着外衫走到门前,一只手绕过她的身形,搭在她握住门把的那只手上。
他没有对她说什么,但当他的吐息拂过她耳边,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
楚离斜过视线望向少年,彼此目光交错的片刻之间,她从他的眼底,看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
像是火蔓延过草原之后,随风飘起的灰烬在雨中重新沉淀那样。
可在同时,他的五指却用力在她手上握紧,好像他要拿捏的并不是前方那扇门,而是她一样。
这种隐约的错位感,令楚离一怔。
小蓝却嗖地从他们身旁掠过,一只脚扣住门框固定身形,另一只脚举着一根蓝色翎羽晃了晃,“若不是有本青鸟的翎羽,你们谁都见不到宗主。”
楚离低头检查储物镯时,才发觉先前得来的翎羽不翼而飞。
她反手按住少年正要抬起的拳头,分别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俩都消停一会,我正头大呢。”
两人一鸟来到齐云阁时,小蓝并未飞回阙芸身旁假树,而是坚定地站在楚离肩上表达态度。
它甚至歪过鸟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不太连贯的字,“姐姐放心,我挺你!”
楚离头疼地掐了掐眉心。
“看来,小蓝把事情都告诉你了。”阙芸现身时,脸上戴着另一副面帘,虽然外观与水月帘相似,但横链并非银质,而是金质。
“弟子前来,只为一事。”楚离不卑不亢道,“您要弟子奔赴天剑宗,代您参与仙门大会,可还有转圜余地?”
“既然你直截了当地问我,那我也直截了当地告诉你。”阙芸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册子,目光正循向册页,显得漫不经心,“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对于阙芸的独断专行,楚离感到诧异。
她正想据理力争,阙芸却忽然抬起书册,在假树上拍了一拍,“你来找我,无非是想请求我派别人去天剑宗赴会。但我已收你为徒,倘若我合欢宗的宗主首徒,连为师父分忧的觉悟都没有,那怎么行。”
“您什么时候收我为徒的?”楚离虽然察觉到阙芸有这样的意思,但连个程序都没走,就莫名其妙成了宗主的徒弟,仍是让她十分意外。
小蓝歪过脖子,靠近她耳边轻声道:“姐姐别被宗主忽悠,她最擅长这个,当年我就是信了她的邪才……”
楚离生怕小蓝言多必失,赶紧捏住它的喙,迫使它噤声。
“历任宗主代代相传的水月帘都已送到你住处,我若不是为了收你为徒,何必送你这样贵重的礼物?”阙芸惋惜地伸手拂过面前珠链,“那可是我最喜欢的面帘。”
“宗主的美意,弟子心领了。”楚离稳住语气,“弟子以为,徒弟固然应为师父分忧解难,但师父做出决定前,是否也应与徒弟商榷一番?”
“即便是我本人前去,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瞧瞧如今修真界这些能人异士罢了。”阙芸晃了晃手中书册,“让你代我去仙门大会,又不是要你在会上拼杀。难不成,你以为本宗主要跟旁人大打出手?那多失风度。”
楚离一顿,“可天剑宗若是邀您赴会,您却派弟子前去,这于情于理……”
“又有何难?”阙芸轻描淡写地打断她,“如今水月帘在你手中,你换上我的衣服,梳上我的发式,用水月帘易换成我的面容,辅以蜃珠,可不就万无一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其实一开始我不想帮宗主的。
姬无雁:哦?
楚离:但她送了我一句祝福,我很喜欢。
姬无雁:她祝你什么了?
楚离:她祝我「新年大姬」。
姬无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