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装蒜
楚离盯着他手中的珠子愣了愣, 旋即顺过此物,只见它光泽温润,质地细腻, 似乎周身还笼着一层极淡的光泽,绝非俗物,“鱼塘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珍珠?定是有谁把它落下, 这可得物归原主才行。”
她转身正要出门去, 胳膊却被少年拉住。
“姐姐开什么玩笑。”小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他从楚离手中捞回珠子, 在掌中兜了兜,好像那是一个稀松平常的玩具,“也许我不该说, 自己是在鱼塘边把它捡回来的。其实我是亲自深入鱼塘, 把它从塘底捞上来的。”
“那多半是谁一不小心落在塘底的大宝贝。”楚离牵着他的臂弯,把他往门外拽去,“跟我走,把珠子先交给小蓝。它帮宗主监管鱼塘, 一定知晓这珠子是谁的。”
“这珠子明明是我费心采得,怎么就成了别人落下之物。”小怜悻悻然挪开她的手, 取下腰间一只平平无奇的储物袋, 将拉绳解开, 往楚离手心倒入一只巴掌大的蛤蜊, “若说物归原主, 它才是珠子原本的主人。”
楚离捧着浅灰色的大蛤蜊上下左右看了看, 它的贝壳呈三角状卵圆形, 上面有一圈圈代表年龄的生长纹, 从绿过渡到蓝, 又从蓝过渡到紫,每一圈的颜色都不尽相同,是非常漂亮的渐变珠光色。
她试着用手扒开贝壳,本以为会遇到些许阻力,却一下子就将牡蛎打开,它的贝肉虽然还柔软湿润,但仿佛已经无法合起贝壳,显然是已经死去,“它没气了?”
“这牡蛎可不是普通的牡蛎。它眼下若还活着,那姐姐与我都不好过。”小怜眼底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指尖从贝壳上的纹理拂过,“姐姐还不知道吧?这便是镇着整个鱼塘的那只蜃。”
“是蜃啊。”终于得到答案之后,楚离先是感到心中舒坦,但她旋即耳边一嗡,回过神时,已经抓住少年的肩膀质问他,“你说什么?你把蜃从鱼塘里捞出来,还采了它的珠子,把它弄死了?”
“……我帮姐姐除了这个坏牡蛎,姐姐不该在这时候夸我厉害么。”小怜眼睫微垂,嘴角噙着些许不满,颊上泛起轻微红色,像是在等她说些好听的话。
楚离满脑子都是问号和感叹号,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不惊动蜃的情况下,将它从塘中捕获,更不明白少年为什么要杀蜃取珠。
“你必须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找小蓝。”她伸指点在他的胸口,“这蜃不是寻常之物,你怎么这么鲁莽,擅自把它宰了?”
“鱼塘里的东西,有什么不能碰么?”小怜撇撇嘴,“宗中又没有明文规定,说不能动这只蜃。”
他越是表现得轻描淡写,楚离就越是觉得哪儿不对,“可我不需要它,你又何必动它?这事可轻可重,不管如何,你先跟我去见小蓝,它会清楚。”
“姐姐怎么总想去找那只青鸟,我可是要生气的。”小怜试图挣开她的手,但楚离却将金丹期的法力施加在他的手臂上,他挣脱未果,整个人都不情愿地拖着步子,“姐姐慢点,我顶不住姐姐这么用力。”
“你贸然闯进鱼塘,还取回我不要的东西,这不妥。”楚离站定,回头瞪他,“我还没问你,承包鱼塘的人是我,我不在你身边,你又是怎么闯进鱼塘的?”
“或许是因为,我身上萦绕着姐姐的气息。”小怜言语淡淡,“反正姐姐这几日承包鱼塘,这蜃也不过只是塘中一员。就算它没什么食用价值,这蜃珠却是好东西,定能帮姐姐备战宗门大比出一份力。”
他举起珠子,在指间缓缓转动,而上面有清浅的五色光华随着他的动作,向周围流淌。
楚离敏锐地觉察到某种异样,正要伸手覆住那颗珠子阻止气泽外溢,但为时已晚。
顷刻间,屋中陈设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镜面般平静的鱼塘。
树木肉眼可见地在视野边缘拔地而起,绿草填满了地上的空缺。
楚离眼看着周身还原出鱼塘所在的环境,天上却没有这个时间该有的太阳,唯有一轮弯月挂在高处,如同深沉夜幕中一只会发光的锚。
……是蜃的幻术。
只是蜃已经死了,这幻术不再由它操控。
那么现在主导幻境的,莫非是小怜吗?
或许是因为她想到他,面前如镜般毫无波澜的水面上,赫然便现出少年的模样。
他如履平地站在水中央,手里早已没了那只蜃珠,明明空气里没有一丝风的痕迹,他身上的一袭白衣却无风自动。
“姐姐不过来么?”
少年的脸上是楚离熟悉的那种笑容,温和中带着一丝腼腆,眼里似乎有许多细碎的光芒在闪烁。
他在呼唤她。
但楚离谨记着,这里是幻术编织的情景,她没有上前,只是伫在汤岸边,朝他招手道:“乖,你先回岸上来。”
小怜对她抿了抿唇,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不但没有朝前半步,反而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他每后退一步,水面上便会蔓延开一圈涟漪,可他始终伫在水上,步履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
楚离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一时间忍不住想把他召回身边。
这法子若是用在物件上十分寻常,但若是用于修士身上,便是极其折损对方颜面的不雅行为,无异于用绳子拴住对方的脖子,把他毫无尊严地拽回身边。
楚离从未对任何人使过召回的法术,此时在幻境中却蠢蠢欲动。
幻境也好,梦境也罢,本就该与现实区分开来。
既然他这般不乖,总得教训一下才是。
楚离定了定心,随后朝着少年伸出一只手,念出召回的术诀,甚至侧过身张开一条胳膊,准备好将他迎入怀中。
然而术诀念出口之后,水面上的少年却全然没有一丝动静。
他顿住脚步,歪过脑袋对她笑了笑,目光里闪过狡黠。
这一刻,楚离意识到某种不妙。
可没等她进一步做出行动,她的身形便向前猛地一跄,接着一股力量裹挟住她,将她推入鱼塘,使她的脚尖划过水面,直到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嘘。”
少年的气息靠近她的耳边,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一只手却毫不矜持地绕过她的腰,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背后,不疾不徐地拍,“姐姐就这么想我么。”
“我们不是刚才还见过吗?”楚离微微咬牙,有些恼怒地伸手推他,他却只是神色自若将她更紧地箍在怀中,仿佛他才是那个身怀金丹的人,而她则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
“姐姐在说什么?”少年满口无辜,“我可没有印象。”
“明明是你回到住处,触动蜃珠,才把我们带进这么个地方。”楚离抬头瞅他,还在他身前大力拍了一下,“你怎么还跟我说没有印象?”
少年表情困惑道:“蜃是什么?蜃珠又是什么?我什么时候碰过那种东西?”
楚离被他这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搅得一头雾水,“你怎么还反过来问我?你是撞到脑袋失忆了吗?”
“姐姐怎么上来就数落我的不是。”小怜扁了扁嘴,微微揪起的眉眼满是迷茫,“我只记得,姐姐让我在鱼塘等着,还说会精心准备,满足我的一个愿望。我就一直在这里等待姐姐,可是姐姐一来,却将承诺抛诸脑后。”
楚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不禁怀疑,幻境中的少年与现实中存在某种记忆断层,“或许你说的是真的,可答应你的那个我,不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她承诺你的事,我也不知晓。”
“姐姐怎么还出尔反尔,明明说好的事,怎么可以反悔呢……”小怜松开她,脑袋偏向一侧,一只手平静地抹去滑下眼角的泪水,还吸了吸鼻子,“既然如此,姐姐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我。”
楚离简直快被他这样子逼疯了,“我答应过你?”
“……我就知道,姐姐不忍心一直欺骗我。”他的脸颊上浮起片刻笑容,轻咬唇角道,“姐姐一定是觉得,直接答应我的请求太过无趣,才故意跟我这样兜圈子的,是么?”
楚离没想到他会这么抠字眼,“我没有答应你什么,我是问你,另一个我答应你什么了?”
“姐姐又在说奇怪的话。”小怜张开双臂揽住她的背,高挺鼻尖在她额上碾了碾,像是恨不得揉进她的身体里,“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姐姐,姐姐始终都是姐姐,我不会错认。”
少年紧紧抱着她,丝毫不给她逃脱的机会,而水面忽然朝下陷落。
楚离眼看自己向水下沉去,周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障壁,将他们与塘水隔绝开来。
她掐着他的腰提醒他,“你先松手,我们要沉到塘底了!”
“我偏不松。”少年固执地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似乎不管不顾,“姐姐早就说了,要在无人打扰的新地方,满足我的愿望。有了这个避水法障,塘底不正是个好去处么?”
直到楚离感觉双脚触及塘底,下沉的力道才宣告终止。
可是少年仍然没有放开她,她只感到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而潜伏在衣裙下的威胁也越来越明显。
他似乎是希望她明白他的决意,保持这个姿态很久,即便他的呼吸已经快到几乎有些不稳,而环住她的手臂也紧绷到不由自主战栗。
楚离忍不住再次问出那个问题,“我到底答应你什么了?”
“姐姐真坏,还要我自己复述一遍。”少年抬起泛红的面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姐姐不是说过,这一次……会让我在上面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没说过这话。
姬无雁:我不要姐姐说过,我代姐姐说过就行。
楚离:???
#狗男人,看招#
第112章 回合
即便不去听他说出的话, 单单是看着他眼里的渴望,楚离便明白,小怜想要的是什么。
如同是乖巧的小兽匍匐太久, 当他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显露出的却是难掩的狂热。
他不再满足于她施与的馈赠。
他想要把她囫囵吞入腹中。
既然这处幻境是由他借助蜃珠造就,那么他自然拥有更多掌控, 会有这样的姿态和底气, 也不难理解。
楚离攥紧五指, 在心里告诫自己, 绝不能被幻境中的少年牵着走。
“你要在上面?”她对少年笑了笑,用她能想到最平常的语气反问他,“可你跟我如今都在塘底, 这跟你想要的, 好像完全反了吧?”
小怜嘴角微动,露出些许困惑神色,“我说的上面,不是那个上面……”
楚离打断他的话, 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闹变扭, 我现在就带你上去。”
不待少年给出任何反应, 她已反手拉住他, 提起一股气, 身子腾地向上升起。
幻境虽是幻境, 但也遵循着基本的事实。
就如她金丹期的实力, 即便比起现实中有所削弱, 却也仍是高于小怜此刻的修为。
楚离将少年带离塘底, 并不十分费力。
隔着避水法障, 她看到月光透过水层落在视野中,似乎只要她伸出手,就随时都能重新触及希望的光芒。
然而这时,她所拉拽的少年不知何故,忽然失去了重量。
楚离撇过目光俯视而去,少年乌黑的发顶已然消失,他的面容消失,整个人……都从她的眼前消失。
楚离瞅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和缓缓向下坠落的白色衣裙,思绪顿了一顿。
……这又是什么把戏?
她停滞在水下,狐疑地环视周身,不见少年身影。
名为小怜的存在仿佛轻风,来时突然,去时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唯有那一袭白色衣裙在法障隔绝的空间中,像一缕失去凭依的轻纱那样,徐徐下落,最终坠在塘底,像一片白色花朵那样,在她的视线尽头盛开。
什么啊。
这该不会是他的障眼法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楚离重新深入水下,谨慎捞起那袭衣裙,凑近面前时,甚至能闻到少年身上那种青草和檀木香。
他分明存在过,只是现在不晓得躲去了哪里。
楚离微微有些恍神。
就在这个片刻,原本平静的环境里却忽然间掀起某种风浪,一道水流如同凶猛的游龙那般,突破法障朝她涌来。
那力道裹挟着无数水花,溅入她眼中,楚离本能抬袖去挡,而这个动作不可避免遮住她的视线。
当她还未弄清楚这冲击是何来头,一股可怕的力量却悄然卷上她的腰身,将她紧紧裹在其中。
楚离下意识地弓起身体,想要钻出这样的桎梏。
她好不容易撇开眼前水花,一只手向腰间束缚用力推去,才发现掌心触及的……却是某种冰凉之物。
楚离屏住了的一刻呼吸。
她缓缓挪动手掌,指腹触及之处皆是冰凉,然而,她能感到某种细密圆润的鳞片从手下滑过。
……蛇?
这个念头冒出脑海时,那些鳞片逆着她手的方向,在她的腰上进一步收紧。
楚离张开手指,试着去比划缠在腰上的蛇身粗细。
可没等她量出它的大小,那蛇已经将尾巴穿过她的双膝之间,而它的脑袋贴着她的后背上游,直到越过她的肩头。
突如其来的冷感,使楚离打了个哆嗦。
她偏过视线,肩上的蛇脑袋正挪向她面前。
与蛇身的青金石色不同,这条蛇的头顶上,却覆盖着鲜红如血的鳞片。
它不疾不徐朝楚离吐着蛇信,金色蛇瞳中充满危险气息。
楚离试图克制呼吸的频率,然而,近距离与一条大蛇接触,要说完全不紧张,几乎是不可能的。
鲜艳的蛇往往自带毒性,哪怕在幻境中,她也不会贸然行动。
虽然被蛇缠住,但它并没有对她表达出任何攻击的意图,只是不断吐着蛇信对她对视,仿佛在等她先开口。
楚离决定静观其变。
直到某个时刻,某种带着弧度的小物滑过她的腿边,她才想起什么,夹紧双膝,用肌肤去感觉物件的质感和形状。
是那只小小的子铃。
楚离旋即猜出了蛇的本体。
她没想过,少年会在幻境中变成这样,“怎么突然想到要装蛇了?”
眼前的蛇信顿了一顿。
片刻后,楚离听到蛇口中发出一个熟悉却微哑的声音,“……谁让姐姐不答应我。”
它明明还缠在她的腰上,却在被她戳穿后,无奈地将脑袋搭回她的肩上,还贴着她的脖颈细细摩挲了几个来回,“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让姐姐这么跑掉。”
确认了蛇的壳子里是少年后,楚离心下松了一大口气。
她没好气地拍着蛇身,还曲起手指刮了刮蛇的鳞片,“你缠着的是我的腰,又不是我的手脚。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样我就跑不了?”
“姐姐何必逃避我到那种地步,我又没打算伤害姐姐。”蛇脑袋向着楚离的衣襟里钻了钻,“姐姐若是敢跑,我再缠住姐姐的手脚也不迟。”
楚离几乎被它的孩子气逗笑了。
她抬手拦住那颗躁动不安的蛇头,把它往外推,它却抵着她的手,摇晃着脑袋,用相对结实的吻部蹭她的手心。
楚离怕痒,没几下就被蹭得整只手发麻,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你能不能别再顶我了?”
它有些失落地停下动作,抬起脑袋,用狭长的蛇瞳注视她,转而向下挪去。
楚离看着蛇脑袋沉到腰线之下,来意不善地寻找她裙摆的间隙,又喝住它,“你怎么就不能停一停?安分这两个字对你来说,有这么难吗?”
它应声止住动作,对着她的裙摆吐了吐信子,才转过脑袋怨念道:“若非我竭力忍着,我恨不得现在就将姐姐生吞入腹。”
楚离瞅了瞅蛇身,摇了摇头,“我觉得你不行。”
它抬高脑袋,迟钝片刻,才问:“为什么不行?我既然能把姐姐一圈圈缠起来,难道还不能将姐姐从头到脚吞下么?”
“跟长度没有关系,”楚离啧了啧嘴,伸手捏了捏它背上的鳞片,“是你不够粗。”
蛇瞳突然露出森冷目光。
它把脑袋抬得更高,直到越过楚离的头顶,居高临下地吐着信子看着她,“姐姐说我不够粗?”
名为怒火的情绪席卷了它,楚离看到它的身上仿佛有火焰燎过,在青金石色的身躯上,有数道鲜红的花纹瞬间蔓延开来。
“反正没粗到能把我吞下的地步,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她张大虎口,用食指和拇指比划蛇身的直径,“你要想吃我,下回记得,至少把自己变得跟雪狼一样粗壮再说。”
“狼可没法缠着人!”蛇口中蹦出一声抱怨,“吞不下姐姐也没关系,姐姐能吞下我……也一样。”
它抬起尾尖上的那只子铃,无声晃了一晃。
紧接着,蛇瞳里露出一丝锐意,直指楚离的肚子,目标是什么不言而喻。
但楚离并未打算坐以待毙。
“你勒疼我了。”楚离对着蛇身连拍三下,“现在就给我松开!”
“我若是想松开姐姐,便不会选择在幻境中变成蛇。”少年的声音毫不退让,身体示威般在楚离腰上缠得愈紧。
紧到她觉得自己无法顺畅呼吸,紧到她觉得自己随时会被这条蛇勒断肋骨。
楚离头皮一麻,信口开河,“你勒疼我,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你把我肚子的小家伙勒疼了,我绝对不饶你!”
不顾一切喊出这句话后,楚离看到,蛇头凝滞在高处,即便它没有人那样的五官表情,可它蛇信僵住,瞳光凝结,好似被雷击中一样。
“……肚子里的什么?”它身上的力道有所减缓,脑袋徐徐朝她靠近时,语气近乎错乱。
倘若它现在变回人身,楚离毫不怀疑,少年会是一副目瞪口呆模样。
而她需要的,正是这一时的愣怔。
趁着蛇身松懈的片刻,楚离掐了个诀,一下子就把自己从蛇缠中猛地推了出去。
它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骗,怒而张大蛇口,身躯顷刻间划过一圈圈螺旋轨迹,由楚离的一条腿攀上她的腰身,似乎还打算顺势缠住她的胳膊。
……长倒是挺长的。
趁它一门心思,把她像个葡萄架似的拿来攀爬时,楚离一手卡住蛇尾。
它察觉尾巴被扣住时,脑袋正绕过她的肩膀,来不及回头防御自己最脆弱的部位。
楚离在手中叠加数道法诀,即便它的鳞片再光滑圆润,也不可能一下子将尾巴从她指尖抽走。
她找准位置,指尖一按,同时对它放话,“若我伤到你现在的身体,即便你恢复原形也会痛的,不是吗?”
“我不怕痛。”它一点也不像畏惧的样子,“姐姐想上手,尽管来就是。”
“还挺倔。”楚离对此已经习惯,“那我若是拆了你这条尾巴,你也无所谓?”
“人身又不需要尾巴,姐姐随意。”它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出了幻境,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楚离感觉自己两拳先后打在棉花上,虽然这是一团有脾气的棉花,但也不能改变自己没有正中要害的事实。
她思忖少顷,想起一个重要的细节,指尖微微一滑,在蛇尾某处用力一按,瞬间迫使它在尾巴开出两朵奇形怪状的花。
如她所料,在这个位置,藏着蛇最敏感脆弱的构造。
楚离晃了晃它的尾巴,“那若是我摘了其中一根,你也没有意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摘就是了,反正有一根能用就行。
楚离:话不能这么说,如果起始是两根,我摘掉一根,那你就只有一半能用。
楚离:你想成为半个男人吗?
姬无雁:???
第113章 联结
青金石色的蛇尾像是一个独立的生命, 在大蛇回应之前,已经卷上她的手指,尾尖不安地贴着她的指背来回摇动。
而那两朵被楚离按出蛇尾的花亦在战栗, 她看到蛇腹在用力收缩,分明是想把那两截脆弱的构造收回体内。
可她怎么可能让大蛇这么轻易就藏住弱点。
楚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两朵花,颜色是深暗的红, 上面生有许多肉刺, 看起来危险性十足。
或许是因为她的目光落在上面久了些, 对大蛇造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威胁, 楚离甚至都没真的下手,就听到它些微战栗道:“姐姐能不能放过我?”
“我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楚离瞄了瞄缠在自己身上的蛇身, “你先放开我, 我再放开你的尾巴。”
大蛇有些委屈地将脑袋压低,“……知道了,我放开还不成么。”
它徐徐从楚离身上松开身体,如同是喜阴的藤蔓遇到光照被迫退缩一样, 甚至连鳞片上的火焰色纹路也渐渐褪去,整条蛇都恢复了原本红首蓝身的模样。
没有了蛇身的缠绕和禁锢, 楚离整个人都觉得舒坦了。
蛇脑袋此时正有些纳闷地靠近她的面容, 蛇信轻吐, “我都已经放开姐姐了, 姐姐为何还不愿放开我?”
“你现在是放开了, 可谁能保证你不会又留个后手。”楚离觉得自己看穿了一切, “给我变回原样, 别再跟我玩这种奇怪的把戏。”
“但姐姐抓住我的尾巴, 我如何变回原样?”它似乎是有些局促, 蛇尾卷得更加厉害。
楚离牢牢抓紧它的尾巴,坚定不移,“我只是抓住你的尾巴,你就没法变回人了?人的身上,可没有这条尾巴。”
蛇脑袋上的红色鳞片似乎更鲜艳了,“我没穿衣服,就这样变回去……不好。”
楚离对着塘底勾勾手指,便将那一袭白色衣裙召至身侧。
她提起衣襟,把那套衣裙像披风似的裹在色泽华丽的蛇身上,还故意发出温和的声音哄它,“喏,给你都盖好了,这样总不算是光着身子了吧?”
修士的衣服只能遮住蛇的一截身体,而它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尾巴露出裙边,模样十分滑稽,为蛇的尊严也荡然无存。
它受到打击似的俯视着身上衣裙,“我又不是小孩子,姐姐用得着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擅长哄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楚离着重念出最后三个字,把它说得几乎沮丧起来。
蛇不再反驳,只是吐了吐蛇信,顶着一身目前并不合身的衣裙,摇晃身形。
无数金色的浅光从蛇身上闪过,它的鳞片风化,藤蔓般的身形坍缩,四肢具现,轮廓初显。
楚离被这光华激得眼前一片混乱,待她回神定睛看去,手中的蛇尾已经无处可循。
而原本裹在蛇身上的衣裙,此刻裹住的已是少年修长的身躯。
最关键的地方倒是遮了,然而蛇与人的身体毕竟差别巨大,那件套在蛇身上的衣服,如今一侧衣襟滑落少年肩头,斜着露出他的一半胸膛。
轻盈的白色衣料像月光一样,自他的半边身躯流淌而下,衬着他玉色的胸膛,一瞬间几乎有神祇初生的画面感。
然而,点缀其间的那朵梅花骨朵,实在太过吸引目光。
楚离捏过蛇尾的手掌还残留着蛇身上的凉意,她忍不住用这只手覆上自己脸颊,为自己降温解燥。
“姐姐脸上热么?”
少年的声音骤然靠近耳畔,楚离一抬眼,就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眸和红润的唇瓣。
他看到她片刻的愣怔,露出满意的笑容,不但没有将落下肩头的衣襟推回原处,反而还伸手将另一侧也一并拽下去,这身白色衣裙仿佛就只余下了裙。
楚离瞅着堆在他腰间那一沓布料,皱了皱眉,“把衣服理好,别闹。”
“蛇也不穿衣服,身上一样光溜溜的,姐姐都不介意。”他的眸子里有狡黠的光,“听说犹抱琵琶半遮面才最美,我现在这样,姐姐不喜欢么?”
“你好像对这句话有什么误会。”楚离毫不客气,一指点在他的额间,直到那里被压出一个浅浅的坑,“再说,蛇身上长满鳞片,那就等于是它的衣服,哪像你现在这样……衣不蔽体。”
说着,她把手从后面绕过他的腰身,竖起指尖在他的背后挠了挠,“如果你再不听话,等你下次变成蛇的时候,我就像杀鱼一样,把你身上所有的鳞片都刮了。”
话一出口,小怜瞬间就不吱声了。
他视线压低,面上透出阴恻神色,默不作声先后扶起两侧衣襟,把衣带乖乖系好,这才嘟囔了一句,“为什么姐姐总对我这么凶,我只是想给姐姐增点乐趣,难道这都不行么?”
楚离当然很清楚,他这一番折腾的目的还未达到,心中自然会有怨念,“宗中大比在即,我得先专心备战。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叫你。”
她脚尖轻点,本想离开水下法障腾出水面,却忽然想起,幻境中的精力消耗与现实中不同。
在虚幻的世界中大战三天三夜,于现实中也不过短短一刻。
若留在此地温习所知的一切,或许能收获远超外界的回报。
想到这里,楚离又往下沉去,直到自己落在塘底,而悒悒不乐的少年浮在高处。
从她的角度看去,小怜处于“上位”,从某种程度上,这倒是与他的诉求对上了。
楚离忍俊不禁,招手唤他,引起他的注意,“不如我们在这里打一架。”
“打架?”他阴沉的目光里先是闪过一丝疑惑,接着划过一抹亮色,“姐姐先前百般推拒我,怎么忽然又想要这么激烈的……方式?”
“就知道你会想歪。”楚离随手捞过一颗卵石,朝他丢过去,“我是说切磋的意思!”
小怜侧身闪过她的攻击,手却敏锐接住那颗卵石,袖摆像被风鼓起一般在身侧飘摇,“姐姐怎么出手之前都不提个醒,我可是会误以为姐姐在生气的。”
他虽然这样说,但神色自若,唇角微弯,反手将石头打着旋掷回塘底,脸上浮现出“接受挑战”般的笑意。
楚离与少年来回这么丢了几十趟,将简单的体术练了个遍,直到她不得不开始重复那些套路,渐渐觉得有些乏味。
她怀念那把不在身边的纸伞。
若是有了伞,她就能以伞尖伞柄作为回击的工具。
张开伞面时,还能运转灵力,将石头直接弹回去。
这样的想法初初在脑海中成形,楚离便觉得手中忽然了落下一道重量。
她目光一斜,想象化为实物,随着点点清辉晃过,熟悉的纸伞竟然真的在手中出现,而它的质感、分量,都与平日里用的那把毫无二致。
就在她分心的这一时片刻,法障中传来某种细微的嗖嗖声。
楚离本能地张开纸伞,晃过身前,只听“通通通”三声响过,再垂眸看去时,伞面内侧刚好接住了三颗穿孔的木珠。
楚离记得这些珠子。
那分明是少年衣带上装饰用的木头珠子,若非衣带断裂,这些珠子断然不会突然落下。
她抬起视线,小怜正揉搓着腰间几条衣带,而它们如同被割断一般,呈现出不平整的断面,此时被他漂亮的手指玩弄着,无端产生一种破碎的美感。
“……你怎么把衣带上的珠饰解下来了?”楚离质问他,“谁像你一样,一边过招,还一边拆自己衣服的?”
“姐姐不是都接住了么。”小怜忽然一个俯身向她所在之地冲来,“方才是我手滑,劳驾姐姐把珠子还给我。”
楚离才不觉得他是在手滑。
她觉得他就是找打。
少年正伸出手臂,指尖朝着她手中纸伞够来,分明是要取回那些被他故意卸下的木珠。
本着过招的心态,楚离将纸伞一旋,伞面兜住三颗木珠晃向她身后。
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他的挑战,绝不会让他轻易取回送出手的诱饵,却发觉少年的视线并未转向后方纸伞,而是停留在她腰间。
时至今日,楚离已愈发熟悉他的那些伎俩,他根本就不是冲着珠子来的。
他是冲着她来的,而这一点,才是他一切行动的纲领。
对于他这副胜券在握的少年自恃姿态,楚离平日里可能还有心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肆意一下,但如今在水下对招,她凝聚起了全身的注意,不打算让他得手。
故而,当少年一只手状似要探向纸伞所在时,楚离索性将计就计,将身体向后倾去,还哐地一声,把手中纸伞敲在地上。
她表现得好像马上就会摔倒在地那样,但腰间却绷住了力道,保证自己既能下腰,又能随时回到原位。
小怜微微一愣,显然是被她这突然失手的假动作唬住,而那只本会揽过她腰侧的手不得不使出全力,扶住她向后坠去的身形。
少年俯眼看着她,语气中夹着一丝忐忑和后怕,“姐姐怎么不小心一点?若是扭了腰、崴了脚,像期盈不能比舞那样缺席宗门大比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那你可得接稳点。”楚离冲他微微一笑,接着朝他身后努了努嘴。
小怜狐疑地眯起眼,“姐姐是想暗示我什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楚离握住伞柄在手中一转,将一股灵力导入伞骨,顺路注入那三颗木珠中,“我没说是人的问题。”
话音刚落,她把伞从身后扫过,将充满灵力的三颗珠子抛向他的脸。
少年准准歪过脑袋避开她这一击,皱起眉头故作可怜道:“姐姐怎么能对着我的脸发招呢?伤了这张脸,姐姐不心疼么?”
楚离抬起伞尖指了指他身后。
三颗珠子正串成一线,停滞在半空中,而那里恰好是法障的边界。
像所有法障那样,避水法障也非牢不可破之物。
方才过招的时候,楚离只是抱着嬉戏的心态,每一招都只是点到即止。
可在这法障构成的小空间里呆久了,她早就失去兴趣,与其留在这里让自己施展不开,倒不如离开桎梏,尽情发挥一番。
小怜终于察觉她的真实意图,回头望去时,三颗珠子所击中的法障正绽开裂口。
法障本是由灵力织成的无形之物,却能将水隔绝在外,可是如今法障被珠子蕴含的灵力干扰,束缚之力便无法维系住。
一开始只是有几股水流渗入,有一股还贴着少年身侧浇下。
他像只不愿沾水的猫那样,几乎是本能地跳着脚往旁偏开一步,揽在楚离腰上的手一个用力,将她一并带离原处。
“姐姐是不喜欢我为姐姐打造的水下一隅么?”少年眼含愠色,可是他还没等来一句答复,法障就因为迅速延长的裂缝瞬间坍塌。
不再被禁锢的塘水,在这一方天地中化作铺天盖地的浪,直冲他们而来。
少年屈膝跪地,紧紧抱住楚离,他伸手扶着她的脑后,将她的脑袋护在怀里,自己则伏首在她肩上,明明身体还不算十分宽厚,却还尽可能把她保护起来。
楚离的一只手穿过他的身躯和手臂之间,从后攀上他的脊背。
她贴着他的颈边,轻轻“嘘”了一声。
小怜面带困惑,“……姐姐?”
楚离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举起绘有红色夹竹桃的纸伞,那如同是在他们上方撑开一幅美丽却危险的画,“有伞的人从不怕下雨。你有我,还怕什么。”
在少年错愕的目光中,楚离大力用手揉着他的背,而覆满灵力的伞面在她的视线中发出皎洁光辉。
她平静地听着少年微微乱了节拍的呼吸,看着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距离伞面不足一尺的距离弹开,一丝不苟地绕过纸伞。
楚离轻轻蹬离塘底,举起伞,让自己跟少年向上升起,而那些冲破法障约束的塘水,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小块地方迅速蓄积。
她带着少年回到塘面时,周边风景已经开始淡化。
看起来,他是不打算继续维持这个幻境了。
不过瞬息之间,荡漾的水波便从眼前隐去,手中纸伞消失,月光被日光取代。
唯一不变的,是少年依然伏在她的肩头。
明明是他将他们带出幻境,可是他仍像幻境中那样,沉浸在她的怀抱里。
楚离本想等他松开手臂,但她原地站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也没有任何动静。
她能感到他的一只手握着圆润的蜃珠,在她背后缓缓收拢,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腰,指尖越来越用力,似乎并不满足于这样拥抱她。
栖居在篮子里的小鸣蛇被他们吸引,一面发出试探的“沙沙”声,一面缓缓朝着楚离游来。
它抬起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主人,又有些不解地冲着少年歪过脑袋吐了吐信子。
楚离在余光里扫到小鸣呆头呆脑的模样,忍不住敲着少年的肩膀,督促他去看,“快看,小鸣好可爱。”
少年的声音有些不情愿,“那又怎么样。”
“它现在尤其可爱,你也算是它半个爹了,就不能看看你自己女儿吗?”楚离调侃道,“而且我得说,在当蛇这件事上,还是它更地道。”
“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小怜似乎是在笑,可他终于抬起脸时,面上的神色却有一丝严肃,“我接受它是姐姐的鸣蛇,但我不喜欢姐姐把它当做女儿看待。”
楚离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好像有点偏执,“把灵宠当崽子来呵护不是很寻常吗?在修真界,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一条没有姐姐血脉的蛇,只不过有幸得了姐姐几滴血饲喂,怎么够格被称作姐姐的崽。”少年捧起她一侧面颊,拇指指腹轻轻自她的颊边刮过,目光像一柄锋利的刀刃,好像要把这种想法从她脑海中剥离。
“你别这样了,看着怪吓人的。”楚离撇了撇嘴,余光瞄到小蛇正试图沿着她的腿上行,“小鸣要找我玩,我等会再跟你谈这个。”
小怜语声微冷,“它有翅膀,想找姐姐可以自己飞上来。”
“它才刚出生没多久,小翅膀都没舒展开,怎么飞啊?”楚离把少年的手从脸上挪开,“对小家伙温柔一点。”
“我只对姐姐温柔。”小怜转而托住她的后颈,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怒而威,“其他的,都只是我看在姐姐面子上,做出的暂时让步。”
“先是对丹丹,又是对小蓝,再是对小鸣。它们一个是公仙鹤,一个是公青鸟,现在连小母蛇都不行……”楚离觉得他醋劲大得离谱,“你到底要孩子气到什么时候才行?过完十八岁生辰会好吗?”
小怜像是被这句话刺中,沉默片刻后,松开了她。
他没有走开,只是安安静静站在她面前。
楚离确信,他在酝酿某种回答。
少年目光微垂,睫毛在眼底投下浓密的影,一缕发丝恰好落在高挺的鼻梁上,微抿的唇瓣俨然是在抗拒自己说出的话,“我想要跟姐姐……有更紧密的联结。”
楚离不由一怔。
合欢宗的女修跟炉鼎所采取的,已经是十分亲密的修炼方式,在此之上,恐怕只有道侣之间的修炼。
她不确定小怜指的是什么,但她觉得他这样说,似乎不是一时的念头,“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联结?我只有你一个炉鼎,你还会不安吗?”
“姐姐今天会养小鸣,明天也可以养别的。就如同姐姐今天有我,明天也许还会有别的……炉鼎。”少年心不在焉伸手拂开散发。
楚离安慰他,“我怎么可能明天就去招别的炉鼎,你当我是今天穿绿、明天穿红不成。”
“这件事的选择权不在于我,而在于姐姐。”少年抬起的小鹿眸里浮出阴霾,“联结合欢宗女修跟炉鼎的纽带,对我来说,远远不够。”
“即便加上小鸣也不够?”楚离叹气,“它好歹对你还算亲近。”
“不够。”少年缓缓摇了摇头,“除非姐姐离开合欢宗后,也把我带在身边。”
他顿了一顿,“或者,这世上还存在一个,能与姐姐、与我血脉相连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想要崽啊。
楚离:你想要崽啊???
姬无雁:(害羞)(对手指)(踮脚脚)不可以嘛。
楚离:回去抱着你的蛇长眠吧你!
大鸣:……罄!(救!)
第114章 愿想
对于小怜话中的意思, 楚离几乎感到讶异。
她如今很是看好合欢宗这棵大树,自己在宗中也能渐渐站稳脚跟,何况龙傲天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安置妥当, 如果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贸然离开宗门,只会增加怀疑。
离开合欢宗,并不在她的计划内。
另一方面, 合欢宗的修炼重在阴阳调和, 这个过程必须借助炉鼎完成, 可若是女修珠胎暗结, 便会打乱平衡。
何况,生育对于身体损耗极大,但凡拜入合欢宗的女修, 早早就抱着放弃这种世俗途径的觉悟。
合欢宗在建宗之时就考虑到这一点, 初代宗主所创立的合欢宗心法对于女修而言,不仅是修炼时的助益,亦是隔绝生育干扰的保障。
正因如此,合欢宗才能在女修主导的前提下长盛不衰, 在修真界中独树一帜。
只要楚离还依靠合欢宗一日,便不可能绵延子嗣。
无论是少年的哪一个愿想, 都不在她的考量之内。
此时此刻, 小怜正双目灼灼地注视着她。
他的目光在她双目之间来回, 眼底有光芒闪动, 分明是期待的模样。
楚离虽然无法正面回应他的期待, 却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故意欺骗他, 微微思索了一下, 才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怎么突然有这些想法, 是我最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吗?”
小怜面上的神情没有变过,一只手却陡然抬起,扣住她的手背,语声淡淡,“姐姐不愿意?”
从那短短五个字的问句里,楚离听出了一丝失落,“我还没回答你,你就先帮我下结论吗?”
“姐姐总是这样。”小怜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可他的眉眼清冷,目光定定,神情与嘴角弧度呈现割裂之态,“姐姐总是把我看作小孩子,用这种温柔的语气、温柔的动作,像安抚一只小狗一样,安抚我。”
少年的五指绕过她的手掌,在他的脸侧扣紧。
楚离能感觉到他施加在自己手上的压迫感,但更震惊于少年会将指尖扣入他自身皮肤。
她用力将他的手顶开,旋即检查他的面容。
少年的肌肤本该如美玉般,而他方才这种近乎粗鲁的举动,眨眼间便在他的脸皮上留下几道印痕。
好像他是在通过惩罚他自己,来向她示威那样。
楚离一面替他揉着脸上红印,又是心疼,又是不悦,“有话不好好说,何必拿自己出气。”
一滴温热的水珠却落在楚离手指上。
她顿了一顿,默然向上循向少年的眼睛,在这短短片刻,他的眼眶里已经蓄起泪水,将眼底平静之色迅速淹没。
“姐姐对我有恩,我不求姐姐对我十分体谅,可我亦为姐姐做出牺牲。”小怜伫在原地,偏过脑袋,一颗泪珠顷刻间划下脸颊,“我在合欢宗这些时日,清楚炉鼎在宗中是什么地位,为了姐姐,这些我都可以忍受。”
更多泪水沿着他先前的泪痕滑落,他的眼睫很快缀满泪花,眼眶泛红一片,“可至少在我跟姐姐两个人之间,姐姐难道不可以对我做出小小的承诺?哪怕是给我一点美好的幻想,一个可以指望的未来,也不行么?”
楚离被他这番话加上一脸泪花整懵了。
照这意思,小怜是宁愿被她哄骗,也不愿她避开这种话题吗?
楚离忽然觉得内心无比罪恶,连抬袖帮他拭去泪水的动作都有些犹豫。
“世事难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合欢宗停留多久,但眼下我还不打算离宗。”她看着少年倔强的侧脸,叹了口气,“外面局势并不好,魔域那边蠢蠢欲动。就算我要隐居山林,那也得等情况稳定下来。”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等。”小怜抽了抽鼻子,抬手抹过双眼,声音沙哑道,“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楚离哭笑不得,脱口而出,“你不是蛮不讲理,你是恃靓行凶。”
“……恃什么行凶?”小怜转过目光,泛着泪光的眼底满是迷茫,“我哪里行凶了?”
楚离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把心声说出,尴尬之余,却又对此觉得好笑。
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真拿你没办法。”
这话多少带了些自嘲的意思,可少年却仿佛从中得到了某种褒奖,又或是因为她手上动作太过亲昵,他颊上诚实地浮现红晕。
楚离一面欣赏名为他面容的这幅画,一面感慨,“可就算修真界安定下来,那也得有好一阵子。那个时候,我的家人恐怕早就不在,我不知道能去哪儿。”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这里不存在真正属于她的家。
“姐姐不如跟我走。”小怜将双手扣在她的肩上,郑重道,“虽然我的家乡不比合欢宗花草繁茂,也不如人间大户人家热闹,可是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姐姐过得滋润。”
楚离怀疑他只是在安慰她,“你的家乡?你记起来了?”
小怜抿了抿唇,“我偶尔会在脑海里看到一些画面。我想,假以时日,我一定能想起来。”
楚离有点担心他的状况,“可我以为你没有家人,你回去不会难过吗?”
小怜却坚定摇头,“不会。有姐姐在,我去哪里都不会难过。”
楚离刮了刮他的鼻子,“你刚刚还跟我说,你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想呆在合欢宗。”
小怜微微垂下脑袋,残留着一丝鼻音的声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渴望,“如果姐姐时不时能安慰我一下,我就不会难过。”
“你行得很呢,又要挟我。”楚离用力捏了捏他的鼻子,“晚上把自己洗洗干净,记得了?”
“嗯。”少年红着脸点点头。
楚离答应他,倒也不完全是为了安慰他。
她需要所有可以获得的助力,修炼自然首当其冲。
除此之外,在幻境中持伞与他那一番切磋,使她意识到招式上可以改进的小地方。
小怜进宗之前几乎是零修为,进宗后资历有限,对于合欢宗女修对招的套路并不十分了解。
他所做出的反应,更多是出于本能,而这种未经干扰过的本能反应,在宗中是极为珍贵的。
因为对招的修士往往对彼此都有一个预期,很多细节早已约定俗成,她们更多的是关注出招的时机、力道,为下一回合做出预判。
若是楚离与同宗女修对招,对方大概不会把衣带上的珠子薅下来,作为临场发挥的道具,这既不大方,也不寻常。
而少年没有这种包袱,他完全是按照自身想法,最大可能地利用能够利用的一切辅助。
这种方法虽然有些令人措手不及,但也绝不等同于暗箭伤人的卑劣手段。
若要在宗门大比上脱颖而出,楚离觉得,她得打破常规,思考一些出奇制胜的策略。
与此同时,她还得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掩饰,既能上场发挥,又能从龙傲天的视野中,将自己的相貌模糊过去。
这一下午,楚离一面在院子里挥舞纸伞练习,一面思考各种对策。
宗门不允许弟子在大比之上以纱覆面,但若是法器允许,在操纵时便能有效遮挡视线。
她手中这把纸伞无疑就是个例子。
纸伞张开时,别说是遮住一张脸,伞面甚至能够遮住半个人。
如果操纵得当,速战速决,减少自己暴露面容的可能,那么她所面临的风险也会降至最低。
想到这里,楚离把少年喊了过来。
小怜先前在她的嘱托之下,又去了一趟鱼塘,捞了好些滋补之物,本来还在灶台边上忙碌。
他来到院中时,手里托着一碗晶莹的鱼片粥,因为按照她的指示去腥得当,味道十分鲜美。
楚离放下纸伞,对着鱼片粥用力吸入一口香气。
小怜适时舀了一勺,轻轻呼去热气,才递到她嘴边,“姐姐尝尝。”
鱼片细滑,粥汁鲜美,一切都过于恰到好处,仿佛他精准拿捏了她的每一丝细微喜好。
楚离不禁对少年刮目相看,“你的手艺精进得可比你的修为快多了。”
小怜弯了弯唇角,没有就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又舀起一勺,“姐姐喜欢,就多吃点。”
在得到这一碗鲜粥补给后,楚离继续在院子里折腾了好一会。
期间,她试过往伞上缀过许多东西,其中自然也包括珠串和绫带这样的饰物,转起伞柄时,有眼花缭乱之效。
但在一旁观看的少年却冷不防评了一句,“比起刚才,我觉得姐姐脸上的模样,好像更严肃了。”
楚离一听就有点泄气,“我让你看我用伞,没让你看我脸上的表情。”
如果小怜一个炼气期都能轻易看破这样的伪装,那她就别指望依靠这些装饰物分散注意,在宗门大比上蒙混过龙傲天的眼睛。
黄昏将近时,楚离还没有找出合适的方法。
院子里摆着一地各种各样的饰物,都是被她淘汰下来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用伞,而是该挥舞那种比腰宽的水袖,在自己身边裹出一圈物理障壁作为招式,将所有的目光与对手的招式都拦住。
只是宗门大比在评价招式时,比起实用性,也极其注重美观度。
在周身结出一个巨大的茧,可跟美观没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楚离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接着,哈欠一个又一个,一时间停不下来。
考虑到她与少年还有约定,她不想昏昏沉沉地安慰他,于是索性先回床小憩一会。
楚离很快陷入睡梦。
梦中天光泛紫,与东苑平日里截然不同。
她看到自己在院中挥着伞,兴致似乎很好的样子。
直到身后蓦地被什么撞上,紧接着,她听到哇的一声大哭。
楚离堪堪顿住纸伞,俯首朝后望去。
一个身高还未到她腰间的小娃娃,正把脑袋埋在她的裙摆褶皱里,两只小爪子抱着她的腿,死活不放手。
……合欢宗哪来的小娃娃?
楚离硬着头皮问道:“小朋友,你怎么了?”
这句话一出口,小娃娃骤然哭得更凶,两只手报复似的就着她的裙摆,鼻涕眼泪一股脑往上抹,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楚离很尴尬。
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哭够,才拾起从容,尽量温和地安抚道:“哭好了,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吧?”
小娃娃就着她的裙摆,狠狠地擦了一把脸,然后微微退后两步,把小脸从她的裙摆上挪开。
楚离终于看清对方的模样。
这小娃娃生着一双过于熟悉的小鹿眸,小巧秀气的鼻子却像极了楚离自己,只是脑袋上每一根头发都是白色。
她原地扭了半天衣角,才抬起一只小爪子,忿忿朝后指去,“爹说话不算话,他不让我骑蛇,您能不能帮我说说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眼睛像我,鼻子像你,女儿真可爱(*^▽^*)
楚离:一个老绿茶精还不够,还要来个小绿茶精……不如去父留女。
姬无雁:???
第115章 美梦
楚离结结实实愣了一会。
她不否认, 这白毛小姑娘长得是有些眼熟。
可是,天下模样相肖的人并不在少数,而好看的人, 又往往会有一些微妙的共同之处。
虽然她从小姑娘脸上看出熟悉的五官特征,但楚离还不至于因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就草率做出任何判断。
于是她从心底排除第一念头, 对着小姑娘思索起来。
瞧这小姑娘, 尽管生着一头白发, 精神倒还不错, 多半是家族遗传。
她口中的爹是谁?
那个爹不让她骑蛇,跟自己又能有什么干系?
再说,哪家孩子没事会想要骑蛇啊!
当什么蛇都跟小鸣一样乖吗?
楚离扶着下巴, 盯着小姑娘沉默了好一会, 才道:“我都不知道你是我什么人,我怎么帮你说理呀?”
那小白毛听了她的话,望着她的目光凝滞片刻,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忽然涌出泪水。
她抬起脸, 对着楚离嚎啕大哭,一面哭, 一面还在控诉, “您怎么不认我了, 我要跟爹告状!”
说着转身跑了。
“哎?”
楚离伸出手, 没来得及拉住人。
她一头雾水看着小姑娘哼哧哼哧迈着小腿, 白发扎成的两个小揪揪在脑袋两侧晃啊晃。
可那小白毛没跑出太远, 就扑通一下撞上一道身影。
空气中漂浮着五色的雾气, 隔着少说数十丈开外, 楚离并不能完全看清来人的模样。
她只看到那人蹲下身形, 一手揽住小白毛的后脑,把小姑娘抱在怀里,还极有耐心地揉着那个白花花的脑瓜子。
楚离注意到,那人垂落肩头的发丝也是白的,衬在他深色的衣服上煞是显眼。
看来,那就是小白毛她爹——“大白毛”本人了。
楚离正想朝他打个招呼,问问他到底是怎么管孩子的。
明明自己在这里好端端地练习用伞,他女儿怎么突然就闯进来了?
当远处的男人安抚完哭哭啼啼的小白毛,抬头朝她望来时,楚离却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即便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和漂浮不定的雾气,他的目光依然锐利如锋。
就好像,即便他远在千里之外,她也能看出他眼底名为无奈的情绪。
……这几乎给了楚离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抱着胳膊伫在原地,看着男人将小姑娘护在身侧,一大一小两只白毛慢慢走近,像是来找她算账的。
楚离下意识举起纸伞挡在身前,还没说些镇场的话,男人已经轻描淡写抬起手,将她手中纸伞偏到一侧。
那动作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熟练得几乎令楚离震惊。
从近处看去,她愈发强烈地感觉,他的面容五官确实酷肖小怜。
若是少年乌发全白,大约就会像他这样。
但是楚离还是隐约感到,哪里有些不协调。
她的记忆好像被什么锁住,她只能想起一部分,而呼之欲出的另一部分,却迟迟无法挣脱束缚。
此时,男人忍不住弯起唇角,“姐姐今日是怎么了?小丫头方才还跟我闹脾气,说要找姐姐撑腰,如今又跑回来跟我诉苦。”
楚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你喊我什么?”
“自然是姐姐啊。”男人面上笑意更甚,眼下卧蚕骤然分明。
楚离扁了扁嘴。
这人看起来并不比她小,为什么还要像小怜那样,喊她叫姐姐?
楚离带着满脑子疑问,又指了指小白毛,“她跟我又是什么关系?”
“姐姐定是在说笑。”男人俯身,一下子将小姑娘从地上抱了起来,还把人凑近楚离面前,“她是我女儿。姐姐说,她是你什么人?”
楚离说不出话。
不可能吧……不会吧……
此刻,那张垮着的小脸正对着她,湿漉漉的大眼睛向下垂去。
小白毛委屈巴巴地张开嘴巴,对她慢吞吞地做出一个“娘”的口型。
这是什么大型认亲现场!
楚离风中凌乱。
她伸出手指,带着一分抗拒、两分困惑、三分好奇、四分坚强,缓缓靠近小姑娘的脸蛋,用力捏了捏。
小白毛没有张口。
可她却听到,像是男子才会发出的一声,“嗷!”
随着这声痛呼,画面转瞬间像雾一样散开。
楚离睁眼时,发觉自己一只手正向上抬起,指尖好巧不巧,正掐在男人的面颊上。
他分明是伏在她上方,身上衣物不知所踪,两条线条流畅的手臂正将身体撑起,颈间有细微汗意。
空气中有难言的暧昧气息,这场景不是一般的旖旎和刺激。
许是被她捏得疼了,男人的眉头正因吃痛而皱起。
他唇瓣微张,像是在倒吸冷气,“姐姐……痛。”
楚离眨了眨眼,胳膊肘反射性地将他顶到一旁,仓促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身上只有单薄的衣物。
她硬着头皮问他:“你为什么会过来?”
躺在她身侧的人缓缓将被子拉过一角,盖住身躯,这才能稍微平和地回答她:“姐姐最近怎么总是忘事,明明是姐姐准我今日睡床的。”
楚离腾地从床上窜了起来,两腿一跨把人制住,“我何时准过你?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现在就断了你的念想!”
男人面上是哭笑不得的神情,可在她的郑重示威下,他只能敛起那些神情,认真严肃道:“今日午时,姐姐亲口答应我,还给了我这个。”
他摊开手掌,其中现出一朵盛开的子规啼,“都这样了,姐姐还不信么?”
楚离捞过子规啼,细细嗅闻,那是比她记忆中更加馥郁的花香。
她又俯身,谨慎地在他颈边停留片刻,比起青草和檀木香,他身上还带着一丝雪松的凛冽。
“不对。”楚离喃喃,“就算你是他,这所有的一切也还是不对。什么女儿,还有你手上这个……”
男人哑然片刻,脸上浮现一丝属于少年的狡黠,“我到底该拿姐姐怎么办才好呢。”
倏忽之间,画面像熄灭的烛火一样暗去。
楚离最终醒来时,少年正坐在她床头,手里端着一个小碗。
而碗里的热气似乎已经淡了。
她犹豫了一下,心有余悸拽了拽他的袖子,“……你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等我的?”
“三炷香之前。”小怜轻轻搅动碗中小勺。
他没有转过头来,却叹了口气,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窗外天光分明已经黯去,楚离望着室内几根燃烧的蜡烛,有些纳闷,“我这盹都打到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不直接喊我起来?”
小怜低着头,嘴角抿起,“我怕打扰姐姐的美梦。”
“还美梦呢。”楚离拍拍心口,靠坐床头,“我就没做过这么离谱的梦。”
少年执勺的手微微一顿,手背青筋似乎因他用力而绷起,“……是么?”
他回首望来,眼里有说不出的迷惘。
下一秒,他又将目光转开。
但只是这样简单的片刻对视,楚离已经从他的目光里,读出了令她不安的信号。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新扑鼻的香气,分明是精心梳洗过,而他身上衣物平整如新,分明也有换过。
至少,他原本对今晚还是抱有期待的。
可现在,他看起来有点没精打采。
“我打瞌睡的时候,你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楚离揽住少年的臂弯,让他面向自己。
小怜缓缓摇头,还把手臂从她的手中抽走,“没有,姐姐不必担心。”
他起身时原地站定,俯下视线对着碗中看了看,好像才想起什么,“粥凉了,我重新帮姐姐盛一碗。”
“我刚刚还看到有热气散出来。”楚离夺过他手中小碗,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好香!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可能是我喝过最鲜的粥。”
“有这么鲜么?”少年偏过脸,语声淡淡,“我还没尝过。”
“你自己做的粥,你自己不尝尝?”楚离既惊讶于他竟然忍得住,又惊讶于他仅凭感觉就能做出如此称心的粥,“你也试试。”
“姐姐喜欢就好,我便算了。”少年踏出步子。
楚离又是一勺粥入口,却见他身形前移,也不知哪来的冲动,牵住他的手,一下子将他拽回床边。
她跪在床上,一手攀上少年的肩膀,一手从后托住他的脑袋,迎上他的唇瓣,将温热的鱼片粥送入他口中。
地上传来碗摔碎时的脆响。
而少年的神情在楚离的余光里,赫然凝住。
他的嘴角是僵硬的,楚离感觉得到。
可是在她抵住他唇瓣的坚持下,他终于还是张开唇齿,任凭她用灵活的舌尖,将滑嫩的鱼片和软糯的米粒送入他的喉咙。
少年被堵住嘴巴,只能发出轻声呜咽。
他吞咽的动作近乎是本能,楚离将手探上他的脖颈时,能触到他喉结微滞地向下滑动。
确保他没有呛到之后,她才离开他的唇瓣,还贴心地拈起袖子帮他拭去嘴角汁水,“你怎么吃东西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嘴巴都沾湿了。”
“……那明明是姐姐唇上的水汽。”少年声音低哑,言语间目光躲闪,“姐姐还好意思说我。”
“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我跟你还用得着见外吗?”
楚离翻身把他扑倒在下,一只手从他的下巴开始,沿着他颈部的线条缓缓下滑,经过他的锁骨,停在他的胸口。
他的面上漾起淡淡红云,方才微敛的目光中涌现出湿润光芒,喉结难耐地滑动。
比起那碗泼在地上的鱼片粥,楚离觉得,他这样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她手指调皮地拉拽他胸前的系带,却偏偏不帮他解开,“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小怜仰视着她,鼻翼微扇,气息愈发急促,“还是我先来吧。姐姐待会不只要动手,我不想让姐姐太早累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她不叫小白毛,她叫楚然。
楚离:做个梦而已,你把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姬无雁:至少我让她跟姐姐姓了(顶锅盖逃
第116章 生涩
少年将手覆上衣襟, 手指交错勾起衣带。
他的指尖明明灵巧,动作却十分审慎,仿佛他不是在解开身上的衣带, 而是在将名为“楚怜”的这份礼物,为她亲手拆封。
楚离不由想要笑他。
毕竟,这又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了。
可他面上的些微窘态和羞涩, 却并不比第一次的时候少。
他就如同一个手法还不娴熟的厨子, 正在笨拙地为自身淋上一勺酸甜酱汁, 希望借此帮她开胃。
而他这种浑然天成的生涩表现, 却又让她觉得说不出的满意。
为什么他总是能给她恰到好处的惊喜。
……这就是契合的意义吗?
楚离眼看着少年将衣带一一解到最后,衣襟间的玉色肌肤渐渐呈现。
不待他将最后一对系带解开,她便扣住他的手腕, “可以了。余下的, 我来就好。”
“……好。”少年双颊绯红,手指微蜷着将手挪下胸膛,有些无所适从地贴在身侧。
楚离轻而易举解除这最后一道束缚,将他的衣襟像两侧拂去。
她一面观赏着眼前画卷, 一面思索该从何处落手。
今晚的少年,似乎并不习惯被她这么直截了当地注视, 他将目光微微偏开, 还哑声催促她, “姐姐别让我等太久。”
楚离拍了拍他的腿, “别急, 左右会让你酣畅淋漓一场。”
说话时, 她向下斜去目光, 注意到他已经准备好了。
而她也迫不及待想要验证一下, 这一下午挥舞纸伞得来的些许技巧。
那把纸伞不比上好铁器, 并非是坚不可摧之物,构成伞柄的也不过是相对坚韧的木头。
可是只要用伞之人拿捏得当,便能操纵纸伞张合,该攻时攻,该守时守,将简简单单一把伞,演绎出各种灵活姿态。
楚离自己握伞的习惯,是以拇指跟中指无名指圈住伞柄,翘起食指与小指。
这样一来,她的三根手指足以握紧纸伞而不会松脱,剩余两根手指又能根据情况,随时施放法诀应对。
有时,她需要微微松开手指,使得伞柄在手中滑动一段,让伞能够向前送出或是向后收回。
而有时,她甚至需要完全打开手掌,拇指一按,将纸伞整个偏开方向,再重新接入掌心。
将少年比作纸伞或许不够妥当,他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需要更加精细的呵护。
可在某些事情上,他让楚离想起那把纸伞。
他胸膛起伏时,像伞面在气流中晃动。
他指尖嵌入床褥时,像伞骨末端的珠尾扣在地面。
仿佛只要她掌握住他的伞柄,那么他的一切,便都像那把纸伞一样,随她的心意而动。
楚离足足将他折腾了三盏茶的时间,直到后来,她从手腕到肩膀都在发酸。
她的手心满是汗,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这使她的动作开始打滑,不再像先前那样容易掌控。
在少年展露出越来越多难抑之态时,楚离终于决定止住动作,抬起另一只手拭去额上细汗,“你可累坏我了。”
小怜双眸湿润,唇上被他自己咬出一个印子,“……那姐姐换个法子就是。”
“这还用你说。”楚离缓缓松手,用力摇晃手腕,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好像都有点僵硬,“不过你表现得还不错,给我稳住。”
小怜低低“嗯”了一声,两只手先是叠回腰上,又因为她的挑眉示意,重新挪下去。
这一晚,他都格外听话。
楚离一向清楚他的体质,她知晓他不是一个会轻易缴械的人,但今晚他似乎为了配合她,没有让她经受长达一个时辰的煎熬。
她气喘吁吁靠在少年身前,脸颊靠着他的温热胸膛时,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叹,若是每一次都像这样合拍,那她得轻松多少啊。
“姐姐是想枕着我睡觉么?”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肩头,手指在她露出的肩部来回摩挲,指尖带起一阵酥麻余韵。
“想得美,你哪比得上枕头舒服。”楚离小声挖苦他,还闭着眼睛嘟囔,“难道我想缓一缓都不行吗?”
“可姐姐还没有放开我。”小怜似乎觉得这样有些难为情,他的声音像闷在被子里一样低哑,“我怕我会控制不住。”
“那等你控制不住再说。”楚离懒洋洋地捶了捶他的胸口,“到时候我再治你。”
“姐姐想要怎样都好。”少年发出低笑,“我什么都依姐姐的。”
他的笑声化作浅震,自他的身躯中传开。
楚离脸颊微微发麻,这是因为她藉由他的胸膛,感受到从他喉咙深处传来的笑意。
同时,她身中亦在微微战栗,这时因为她藉由小小怜,更加深刻地感受它的笑意。
这感觉实在奇妙得很,楚离觉得自己脸上好像烧了起来,竟与他胸前的热度不相上下。
她赶忙伸手拍了拍他,转移注意,“说起来,你今晚怎么突然这么听话?简直不像你。”
“姐姐也觉得,这不像我么?”
少年语声极轻,反问她的话语透出无奈。
楚离记得这种无奈。
她小憩初醒时,少年端着小碗坐在她床头时,便是这样的语气。
那时她问他缘由,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现在想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楚离试探着问他:“我之前跟你提到的梦,还没跟你说过内容。你……不好奇吗?”
少年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姐姐不是说那很离谱么?既然是离谱的梦,我不打听或许更好。”
“寻常来说,都是越离谱才越有说头。”楚离指尖轻动,在他的锁骨上细细拂过,“你都没听我说过,没准其实听了,会觉得还挺有意思呢?”
少年犹豫了一下,又道:“那姐姐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楚离睁开眼睛,扶着下巴回忆,“我在梦里,看到一个跟你很像的小娃娃。她啊,喊你叫爹。”
她明显感觉到少年的胸膛绷紧了一分,他的声音也有些僵硬,如同他很紧张一样,“那姐姐,喜欢那个小娃娃么?”
楚离饶有兴致地问他:“你关心这个,该不会是因为我说她长得像你吧?”
“倘若姐姐与我有女儿,她相貌像我自然也正常。”小怜转回视线,平静地看着她,“姐姐会不喜欢我们的女儿么?”
楚离微微一顿,意识到其中古怪之处,“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梦里的小娃娃是小姑娘,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女儿?”
“……凭直觉猜的。”少年目光微闪,表现并不能让她完全信服。
楚离狐疑地支起身子,双手按在他身旁,俯视他的目光带上一丝不轻不重的拷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她几乎忘了,他们仍是密不可分,就着这个姿势,本已暂时偃旗息鼓的少年,很快便重新抬起头来。
“若我说了,姐姐能保证对我温柔一点么?”小怜难耐地撑起上身,眼底雾气弥漫,向她缓缓靠近。
为了重新适应身体感觉到的变化,楚离两只手不得不撑在左右,有些局促地张口呼吸。
少年一手抚上她的面颊,指尖轻轻滑过她微微沾湿的发丝,“姐姐能答应我么?”
楚离屏住一口气,强行压下在意识中蠢蠢欲动的浪潮,从牙关挤出话,“我答应你还不成吗?你先说。”
少年目光放空,与他身体反应不同的是,他面上却十分从容, “我知道,姐姐没有想过那么久的未来,但我还是好奇,倘若有那么一日,姐姐会怎样。”
他扬起脑袋,目光在床顶停滞片刻,仿佛那上面就是星空,可以任他眺望,“所以,我从蜃珠上磨了一些珠粉下来,加入鱼片粥里一起熬煮。”
“……蜃珠粉?”楚离只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已经知道蜃珠可以致幻,此时震惊于少年不声不响的安排,“你在我喝的粥里,掺了这种东西?”
“蜃珠粉不会影响姐姐的身体。”少年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它只不过会让姐姐做梦,梦到我想让姐姐梦到的东西。”
“所以那个小姑娘,是你想让我梦到的?”楚离愕然。
“确切来说,她是我幻想出来的存在,”少年垂下眼眸,“是我幻想中姐姐跟我的血脉。”
楚离听完反而松了口气,“我原来还以为,是我心底太过惦记你的话,才会突然梦到她。这样说来,她其实是你想象出来的人。”
她的反应似乎让少年感到意外,“所以姐姐不怪我,为你编织这样……鲁莽的梦么?”
楚离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你怎么把小姑娘编得跟你一样,动不动就眼泪汪汪,还喜欢抱着人的腿嚎。”
“……我没有。”少年试图解释,“我只是基于姐姐跟我的模样,编织出一个会让姐姐觉得亲近的样貌。她是什么性格,我未曾设想过。”
“所以她的脾气,不是你预先框好的?”楚离狐疑地按了按额角,“那……”
“那是姐姐在意识中补全的。”少年似乎一下子心情好了起来,他眼尾微翘,把她揽到肩头,“是姐姐自己想要的。”
“我为什么会想要一个跟你一样脾气的小姑娘……”楚离奋力敲着他的后背,“别以为这是因为我喜欢你天天眼泪汪汪,做梦的时候哪会有那么多心思,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分明是姐姐在潜意识里,就喜欢我眼泪汪汪。”少年执拗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那我更没有理由改变了。”
楚离微恼着将他推开,“……你还得意。”
好不容易挣脱他,她喘着气原地坐定一会,重新适应他贲张的渴望,深觉不能便宜了他,“躺回去,我跟你还没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当着你的面,把这伞的伞柄给削了。
姬无雁:……
第117章 疾驰
小怜笑着任由她将他按回原位, 两条手臂在身边摊开,掌心向上,五指张开, 俨然是在投降,“我躺着便是,但求姐姐对我温柔些。”
“我为什么要对你温柔?小坏蛋, 我偏不对你温柔!”楚离压低身形, 一手按在他的胸口, 于他的注视中, 示威般地扭了扭身子。
她知道这招对他肯定会有用。
如她所料,小怜眼底水汽愈浓,呼吸的时候节拍微微错开。
可他嘴角的弧度却更鲜明, 十指不但没有握紧, 反而向后陷入床褥。
与其说是他在示弱,楚离倒觉得,他这副“奉献”般的姿态,分明就是在享受。
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快。
她皱了皱鼻子, 猛地低头在他胸前咬了一口,牙齿牵起他嫩薄的皮肉, “这是我对你的小小惩戒。”
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可她今日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以舟御水。
楚离化身一只小舟, 在风雨中疾驰。
她时而盛着浪尖上扬, 时而顺着坠落的浪头俯冲。
少年的面庞像浮动的水面般, 在她的视野中忽远忽近。
而他的发丝却像垂柳般, 在她的眼前左右拂动。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湿润的笑意, 两只手不知何时离开原处, 托住她的腰身,拇指在她敏感的皮肤上来回滑动,将她身上渗出的细汗拂去。
楚离再一次躺回少年身上时,屋中蜡烛已经全部燃尽。
她已经没有心情再置换一批,反正到了这个时刻,今晚的修炼已是大功告成。
黑暗之中,少年的呼吸与心跳皆平稳。
他好像睡着了。
楚离随手燃起一团灵焰,对着清浅的光芒,从两人缠在一起的发丝中抽出他的发丝,靠在他的胸口拨弄。
她想起梦里那人一头清冷白发,触目惊心,再看眼前这缕温婉乌发,不由自主念叨一句,“还是这样好看。”
“……怎样好看?”少年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
他一手搭在她的颈后,柔软指腹来回碾动,似乎是要安抚她的心情。
楚离抬眼看向他的脸,“你没睡着?我还以为,修炼之后你会睡得很沉。”
“好歹姐姐也辛劳了大半晚,我若是撂下姐姐,自己先行呼呼大睡,那岂不是太怠慢了。”少年义正辞严,“只要姐姐没让我睡,我便不会睡。”
“那你也别不声不响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话。”楚离枕着半边的散发,在他的胸前挪了挪脸,“你应该一直陪我说话。”
少年笑了笑,“那姐姐能不能告诉我,方才说的话,到底是指什么?”
楚离拈起他那缕发丝,在手中晃了晃,“我是说你的头发,还是现在的样子好看。”
“我的头发还有别的样子么?”少年抚在她颈后的手掌顿了顿,“我怎么不晓得。”
“比如说,它变白的样子。”楚离说出这话时莫名忐忑,“我还没告诉你,先前我服下蜃珠粉做的梦里,除了那个小姑娘之外,还有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少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上扬的“嗯”,似乎对此也有些意外,“梦里还有别人?那姐姐方才怎么不说?”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的出现,并不像小姑娘的出现那样让我觉得惊愕。”楚离想了想,给出一个理由,“好像在我的意识里,他本来就是存在的。而且,他也喊我叫姐姐。”
“这么说,姐姐是梦见了我?那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少年将手臂在她背上收拢,把她更紧密地箍在身前。
“可是梦里那个人,头发全都白了。”楚离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她总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在梦里看到这样的他了。
“若我有朝一日头发全白,姐姐……会讨厌我么?”少年的声音在静谧夜色下,显得格外悠远。
“想什么呢?我可不许你头发变白。”楚离将手指深入他的长发,把他柔顺的发丝搅乱,“我要你一直保持这样。记住,你越早筑基,就越早能保住容颜。”
小怜似乎是叹了口气,“姐姐果然还是图我年轻。”
“我不图你年轻,我难道图你幼稚……”楚离恶作剧般在他胸前连着啮了好几口,直啮得他连连发笑求饶。
*
翌日清晨,楚离张开纸伞在手中转动时,忽然想起一个细节。
既然小怜喂她服下蜃珠粉,就能让她梦到他想让她梦到的东西,那如果她在宗门大比上,也以用蜃珠之力迷惑观众,岂不是就能达到一叶障目的效果?
有了这个想法,楚离二话不说,当即忙活起来。
蜃珠粉效用极强,内服少许就能达到致幻之效。
但她还不清楚,若是呼吸时摄入蜃珠粉,还能不能有类似的效果。
楚离先是拜托小怜帮她研磨出一撮蜃珠粉,然后混入普通药粉稀释,再将成品扑在伞面上。
她用一张帕子蒙住口鼻,转动纸伞将珠粉四面洒开,好似散开一片白雾。
“姐姐不担心,这太显眼了一点么?”小怜正抬袖掩住口鼻,语气并不十分置信,“若是要迷惑对手,姐姐得换个法子,让她来不及反应才行。”
楚离没有告诉他,这压根不是用来对付对手,而是她用来防备龙傲天的。
她旋即找了个借口,“只要我出手够快,对面的女修总能不小心吸入一口。”
按理来说,蜃珠粉一旦进入修士体内,便会作用于修士的神识。
若修士身在梦中,它便能影响修士的梦境。
若修士原本清醒,它便能影响修士一时的感知。
影响时长,则依据蜃珠粉的量而决定。
珠粉越细、越多,对手瞬间能够摄入体内的浓度就越高,效果就会越好。
楚离拿少年当实验品,试了足足一个上午。
她为他预设的幻象,是让自己围着他旋转舞步,将他迷得晕头转向。
小怜确实被迷得晕头转向,但更多是因为,他眼前的幻象实在太过跳脱,根本无法将注意凝聚一处。
实验间隙,楚离都会安抚他一会。
平均算下来,她能用蜃珠粉干扰他的时长,是两炷香左右。
而宗门大比的交手上限是三炷香,逾时会被叫停。
如果她效率高些,在两炷香时间内赢过对手三招,便能在蜃珠粉效用维系期间安全离场。
“可就像姐姐说的,我只是炼气期,对于更高修为的对手,这作用时长或许会缩短。”小怜倚墙而立,一手扶额,显然是因为反复多次被蜃珠之力影响,有些头疼。
楚离一点都不担心,“那不正好。我是金丹期,给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反正在宗门大比上,弟子们都是按照入宗时长和当前修为匹配。
她能遇到的最高修为对手,也不会超过金丹初期太多。
楚离把盛有蜃珠粉的小药瓶塞到少年手中,自己朝后退开十尺远。
在她的示意下,小怜拈起一抹稀释过的蜃珠粉,鼓起腮帮对着指尖吹去,将细粉吹散到空中。
楚离揭开蒙住口鼻的帕子,如常吸入一口气。
这珠粉入口无味,入鼻也没什么特别气味,甚至都不算呛人。
若是在大比中,对手绝不可能保持静止不动,她为了模仿场上情形,便四处走动,时不时还举起纸伞挥两下。
可是预想中被蜃珠支配的感觉,似乎没有降临。
时值正午,阳光从上空投下,楚离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掐着时间等了三炷香的功夫,除了觉得阳光刺目之外,竟然毫无异常感觉。
期间,她不止一次狐疑地盯着前方少年。
他呈现出一种完成任务般的放松姿态,整个人靠在树干上,不疾不徐掸着袖子,似乎是要将上面沾上的珠粉清除干净。
意识到蜃珠粉对自己可能没作用,楚离一时有些迷茫。
明明口服的时候都还好,为什么吸入时就不管用了?
她走到少年面前,打算从他手中取走小药瓶,暴风吸入一大口。
然而,她伸手去抓药瓶时,小怜却转了个圈轻轻避开她。
楚离本来就有些纳闷,眼看又扑了个空,目光循向他的时候,不由带了一分火气。
她张开胳膊,想把他像只灰蓝色的小蝴蝶那样抓住。
可是少年似乎得了兴致,转眼间又偏开身形,只留楚离杵在篱笆前,两手紧握成拳。
忍耐了不过数秒时间,楚离撇过脸,伸指对他,“你躲什么躲?”
“不是姐姐想跟我玩游戏么?”少年身影蹁跹,目光含笑。
楚离眨了眨眼,觉得他可能是因为摄入太多蜃珠粉,所以才会心里不满,想趁机反抗。
她举高纸伞,掌心刚好托住伞柄。
与此同时,她用另一只手凝起法诀,一下子就把纸伞像个大号竹蜻蜓那样,旋转着飞去上空。
伞面下附有她预先设置好的束缚法诀,只要纸伞飞临少年上方,便会朝他落下,同时释出束缚,将他笼罩其中。
楚离算得刚好,也不认为他一个炼气期能够躲开。
可是当纸伞骤然朝着少年坠去时,他的身影却像坍缩了一样,瞬间从原地消失。
那把纸伞就这么咚地一声,嵌入草地。
楚离火冒三丈,大步上前把伞柄拔出泥土,伞尖对着周身指了一圈,“你到底躲够了没有!”
小怜正端着茶水回到院中。
看到她时,他面色无辜停住脚步,“姐姐方才是在喊我?”
楚离瞅了瞅他,又环视院中一圈,既困惑又恼火,“你什么时候回去端茶的?”
“我把蜃珠粉吹开就回去了。”小怜耸了耸肩,把一个茶壶两只茶杯放在石桌上,“我看姐姐对着四周叨叨,也不理我,寻思着是蜃珠粉起了作用,就干脆回屋沏了茶。”
他甚至格外贴心地捧起一杯茶,小口吹散其中逸出的热气,而后才将它小心送到楚离面前,“姐姐不如喝些清热去火的茶,也好消消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早知如此,我就该用绳子系住你,看他还怎么躲。
楚离:是不是呀小雁子?
姬无雁:???
#等一下你要系哪儿!#
第118章 秘诀
楚离指了指他, 又指了指院子,“所以我刚才在院子里看到的你,并不是真的你, 而是你用蜃珠粉让我看到的幻象?”
“嗯。”少年俯眼看向杯中,声音淡淡,“茶已经不烫了, 姐姐不喝么?”
“没把事情弄清楚之前, 我是不会喝的。”楚离撇开他手中茶杯, “好端端的, 你为什么要捏出一个喜欢躲我的幻象?”
害得她差点还以为,他就是想跟她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姐姐不觉得,这样才有意思么?”小怜稳住茶杯, 却还是不慎让茶水在动作中旋出几滴, “姐姐不喝茶便算了,怎么还将茶泼出去,浪费我一番好意。”
说得好像她才是过分的那个一样。
楚离只觉得喉咙里有股小火在灼,她俯眼盯着澄澈茶水发了会呆, 索性拎起茶杯,一饮而尽。
末了, 她把空空如也的杯子塞回他手中, 朝他勾了勾手指, “现在可以把药瓶给我了吧?”
小怜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顿了一顿才从袖中取出药瓶, 递回她手中, “我进屋沏茶一趟下来不到两炷香时间, 与先前姐姐在我身上所测的差不多。”
“也是两炷香……”楚离微微讶异, “照这样说来, 蜃珠粉对你我的效果并无很大差别。难道它对修士的效果,与修士自身修为无关?”
修真界居然还有这样的玩意!
谁不知道,修真界中事事与修为境界挂钩。
无论是法器也好,法诀也罢,它的作用效果,都取决于己方和敌方的修为。
如果己方强,敌方弱,那么哪怕己方只用普通攻击,也能打出足够的伤害。
反之,如果己方弱,敌方强,那么就算己方使出绝技,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可这个蜃珠粉,无论是她对小怜用,还是小怜对她用,都能维持两炷香左右的时间。
她好歹也是一脚踏进金丹期的大门,而少年还徘徊在尴尬的炼气期,这蜃珠粉倒像是跨越了等级的门槛,对不同修为的修士一视同仁。
想到这里,楚离更有信心了。
即便是宗主本人,恐怕也敌不过蜃珠粉的力量吧?
难怪小蓝之前会让她提防鱼塘里的蜃,因为蜃所拥有的,是堪称外挂的迷惑之力!
已经确定蜃珠粉的效果,她现在需要解决的,是怎么将蜃珠粉施放到足够远的地方。
自己的纸伞虽然能将珠粉洒开,作用距离却只有数尺。
而宗门大比的场地少说也有数十丈宽,最糟情况下,她需要保证珠粉能跨越整个场地,精准投放到观赛席上。
可是大比场地周围设有禁制,正是为了防止弟子在比试之间,抛出灵力极高的法诀误伤观赛者。
所以,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不小心”放出的法诀上。
同时,宗中又限制上场弟子持单一法器。
她若是带着纸伞上场,可没法精准将蜃珠粉洒到那么远的地方。
楚离目光微扬,捏着下巴思考策略,却见一团蓝色旋转着一头栽到她跟前。
“哎呦!”
小蓝趴在草地上,用翅膀撑起脑袋,甩去喙上沾到的少许草屑,张口朝着远处某个方向大叫,“你们这些金丹期,练功能不能看着点,不要随随便便对天上丢法诀!”
它迷迷糊糊站起来的时候,身子一晃就撞上楚离鞋尖,连路都没看清,就不悦地嚷嚷道:“哪来的弟子,敢挡本青鸟的路……”
“是谁把你从天上打下来了?”楚离一指拈起它头上歪斜的冠羽,好奇地打量它,“要是遇上这样的对手,我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小蓝张着喙愣怔片刻,旋即摆正神色,“谁能把本青鸟从天上打下来?是我今日一时失足,便宜了不知哪个金丹期。”
“那我给你揉揉。”楚离双手一铲,把圆嘟嘟的小蓝鸟从草地上抱进手里,两根拇指一齐挠它的脑袋,“好点没?”
“好,好点了。”小蓝舒服地合上眼睛,把小脑袋抬得更高,“姐姐再挠挠脖子,最近到了换羽的季节,我这脖子可痒了。”
“脖子痒,就该自己挠,或者找根树枝蹭。”少年阴恻恻地插了一句话,“把你脖子上的羽毛直接拔光,换起羽来不是更快么?”
小蓝一个哆嗦,“你这炉鼎怎么天天跟我过不去!我是换羽,又不是蜕皮,你非要把我脖子弄秃做什么?”
楚离见状,又加了两根食指,按摩鸟脖子。
小蓝虽然口吐怨念,但身体却很诚实,很快就在她的安抚下舒缓下来,忍不住张开鸟喙发出轻细的喟叹,“好舒服,姐姐不要停……”
楚离听到茶杯骤然碎裂的声音。
她跟小蓝同时一顿,两双眼睛齐齐斜向声音来处。
少年原本握着茶杯的那只手空了,几块碎片落在他脚边,还有血从他的指间缓缓渗出。
楚离上前查探时,他却不动声色抬起手掌看了一眼,模样很是冷淡,“小伤口,一会就能止住,不劳姐姐费心。”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拿杯子砸我。”小蓝在楚离掌心缩了缩脖子,“做事这么不小心,怎么照顾好姐姐。”
楚离叩了叩它的脑袋,示意它噤声,转身把它放到石桌上。
她这才走到少年面前,不由分说牵过他的手腕,抬指用清尘诀拂去上面的血迹。
少年手心有一道两寸长的口子,很快又有血渗出,伤势并不如他所言那么轻微。
楚离帮他简单处理伤口,为他缠上干净绸布,最后捏了捏他的掌沿,踮起脚在他颊边蜻蜓点水地啄了一口,“我还有事要拜托小蓝,你就别跟它怄气了。”
小怜长睫微扇,眸光忽闪,心底明明还有些不乐意。
但她方才的安慰并非毫无效果。
少年沉默片刻,弯腰捡起茶杯碎片,在石桌一角堆好,开始慢条斯理地饮茶。
“喜怒无常,坏炉鼎!”小蓝在桌上张了张翅膀,一点也不安分地冲他叫嚣。
“别打扰他。”楚离按住它的喙,防止它继续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你来得正好,我想请你帮个忙。”
在听完她的计划之后,小蓝猛地振翅从桌上飞起,此举甚至将桌上叠起的茶杯碎片都震散开来。
“我没听错吧?”它瞪着正从容喝茶的少年,两只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这炉鼎把鱼塘里那只蜃给挖走,还把蜃珠掏出来了?”
楚离举着小药瓶摇了摇,“我这里就有一点稀释过的蜃珠粉,你想试试吗?”
“我可不想抱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再亲上三天三夜。”小蓝一只脚爪牢牢抵住药瓶,把它拼了命往楚离手里推,“姐姐饶了我吧,别让我碰到跟蜃有关的任何东西!”
“如今蜃已经死了,蜃珠在我这里,不是它在操控,你不会遇到那种情况了。”楚离摸了摸它的脑袋,“只要我不故意给你编织幻象,你什么奇怪的东西都不会看到。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我自然相信姐姐。”小蓝舒了口气,“可是姐姐当真要借助这种东西,在宗门大比上搞气氛?”
楚离一指点在下巴上,“我若没记错,这宗中大比,比的本来便是各种各样的招式。我不过是想增加一点气氛,只要不是暗箭伤人,或是有辱宗门之风,都无伤大雅吧?”
“姐姐为何不自己天女散花,却要让我天鸟散粉?”小蓝一个劲地摇头,简直要把脑袋摇成一朵蓝花,“当着这么多人丢粉包下去……我不行。”
“你若是不帮我也无妨。”楚离叹了口气,“你是宗主的爱鸟,是本宗人人敬仰的灵兽,而我不过是一个金丹期弟子,有幸在宗主面前露了一回面,哪有资格驱使你呀。”
正在喝茶的少年顿住茶杯,目光向她瞟来,眼底露出些耐人寻味的表情。
楚离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她方才这些话听起来,可不是像极了小怜平常以退为进的样子嘛。
没等少年进一步表示什么,小蓝已经按捺不住地双翅抱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姐姐别学着坏炉鼎的样子说话,我……我会受不了的!”
楚离忍不住笑了。
看来少年这一套不止对她有用,对小蓝也十分有效。
“可是姐姐必须保证,除了烘托气氛之外,不能用蜃珠粉做别的。”小蓝鼓起胸脯,义正辞严,“否则,即便姐姐通过大比,宗主也是有权撤销姐姐资格的!”
“这一点,你不提醒我,我也知晓。”楚离替它顺了顺毛,“你想,我到时在场上专心对战,哪里还有力气给别人编织幻象啊。”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既然姐姐知晓,那么我先祝姐姐一切顺利。”小蓝闭上眼睛直着脖子,那姿势分明是希望她再帮它挠挠脖子。
“这可是我的作战秘诀,不许你提前泄露出去,明白吗?”楚离勾起指尖将它挠得舒坦了,才挥着手送它离去。
小蓝的身影甫一远去,身旁少年忽然开口,“姐姐煞费苦心让青鸟帮忙播撒蜃珠粉,真的只是为了气氛考虑么?”
“宗门大比考察的,可不只是弟子对招输赢。”楚离一本正经告诉他,“干扰视线、迷惑人心之力,也是考察的一大重点。如果我能说服在场评判的长老,赢面自然会大上许多。”
小怜转动茶杯,目光不知打量何处,“所以,姐姐才想借用蜃珠粉的力量,来迷惑那些观赛之人么?”
这话听在楚离耳朵里莫名危险。
有一个瞬间,她几乎以为,少年是猜出了她真正的意图。
但他旋即微微一笑,将茶杯在桌上落稳,“姐姐借着宗主的青鸟,试图用蜃珠之力影响长老们,会不会太刻意了一点?”
楚离松了口气,“看在我这么努力的样子,她们不是应该更欣慰才对吗?”
“姐姐不用这么努力,也能胜出。”少年抓住她的一只手按在胸口,眼底有细碎光芒燃烧,“既然姐姐能轻而易举地攥住我的心,届时,自然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吸引她们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如果我允许你对我用蜃珠粉,你想要什么样的幻象?
姬无雁:那我要变成四个我,全方位服务姐姐:)
楚离:?
#一个你还不够吗#
第119章 受激
“我知道你是想鼓励我, 但宗门大比事关重大,我可不敢掉以轻心。”楚离轻扣五指,隔着少年的衣襟挠了挠他的胸口, “不过托你吉言,我一定会守住自己在宗中的位置,守住这间屋子。”
“那今晚, 姐姐还需要我么?”少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一根手指有意无意拂过她的指关节, 往复轻捻。
无论是他的言语, 还是他的行为,其中暗示意味都十分分明。
“……明知故问。”楚离轻嗤一声,抽出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趁我还承包鱼塘这几天, 再帮我去捞点好东西回来。”
末了,她又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微嗔着掐了掐他的腰,“这可不是我馋, 这是要给你好好补补。”
小怜欣然一笑。
宗门大比前这几日,楚离的日子过得极其规律。
早上, 她练习挥伞, 休息的时候, 会斟酌能用蜃珠粉施放的幻象。
午后, 她先拿少年当靶试验招式, 再安排他去鱼塘捞水产, 期间跟小蓝聊上几句, 了解一下宗中近况。
晚上, 她拣选少年捞回的水产, 跟他美餐一顿,餐后同他一起修炼。
一眨眼到了大比前倒数第三晚,楚离承包鱼塘的时间已经到头。
她拎着一篮灵贝灵蟹,还让小怜帮她背了一大筐,去造访期盈。
丹丹看起来已经不那么难过了。
巨大的仙鹤在院子里时跑时跳,亢奋的模样俨然回到从前。
只是它看到他们的时候会顿住片刻,显然还是有一点心理阴影。
楚离把满满一篮一筐的鱼塘水产送进屋里时,期盈的眼睛都直了,“你若是再这么捞下去,我真怕鱼塘都能给你捞空了!”
“那倒不至于。”楚离笑了笑,“鱼塘那么大,里面的好东西层出不穷,我怎么可能捞得过来。也难怪宗中会把鱼塘当个宝。”
“今年我也算是沾了你的光。明年,我可不会让你一个人战斗。”期盈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跟我姐妹二人,完全可以承包三甲中的两甲。四舍五入,等于是我俩瓜分鱼塘,岂不美哉?”
楚离正想回应期盈的鼓励,少年却抢在她开口之前,漫不经心提了一句,“明年么?那恐怕姐姐没有机会挤进前三了。”
期盈先是一愣,接着大大咧咧摆了摆手,“虽然东苑都传,小离能拿前三,完全是因为宗主心情好,但我还没听说过有谁能像她一样,对舞谱上的舞蹈进行这样新奇的改编。”
她揽住楚离的肩膀,语气饱含赞许,“在舞技上,小离或许不如那些常年练舞的弟子。可是凭她这些新奇的点子,明年出奇制胜再上前三,也不是不可能。”
“阿盈,我哪有这么厉害。”楚离说话时瞄了少年一眼,“小怜只不过是考虑得比较实际。今年我侥幸帮你赢了一周鱼塘,已经很走运了。明年的事情,等明年再看。”
少年却发出一声轻笑,似乎是对此有不同意见。
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被竹筐压皱的肩头,走到楚离近旁,捧起她一只手,轻轻揉了揉,“我的意思并非是说,姐姐赢不了明年的比舞大会。”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楚离五指微缩,人有点懵。
小怜按住她的手背,微微朝她歪过脑袋,“姐姐莫不是忘了,比舞大会的入场资格是什么?”
楚离眨了眨眼,“凡是宗中结丹的弟子,皆能参赛,这个我知道。”
“可若是今年参赛的弟子,明年不再是金丹期了呢?”小怜扶着下巴,若有所指道,“若她修为更进一步,那又如何?”
“金丹之上便是元婴期,这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跨越的距离。”楚离意识到他所说的意思是什么,不由错愕,“我今年才刚结丹,怎么可能明年就升到元婴……”
“原来是这个意思。”期盈恍然大悟,“那可说不定,你结丹已是神速,倘若你们勤加修炼、共渡难关,说不好,明年的比舞大会就真的见不到你了!”
楚离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但看在期盈的鼓励上,也不想做那个败兴之人,“如果真有那种运气,那我还是会回来给你捧场的。”
晚上修炼的时候,楚离还在回想先前这段对话。
此时修炼行将结束,她本来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又因为分心,节奏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而少年原本安安分分靠墙坐好,像一只小船由着楚离掌舵,此时反而铆足了劲。
他像是为了弥补她的懈怠那样,忽然间一发不可收拾。
恍惚间,楚离感觉小船不再是由她掌舵控制,而是在凭借自身的意志激流勇进。
她被晃得有些吃不消,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按在他绷紧的腹部,“你怎么突然这么用力?”
“姐姐问我怎么了?”他的面容朝她靠近,眼底湿漉漉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姐姐用我修炼,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只不过是帮姐姐集中精神,这样也不对么?”
“……那你可以轻一点。”楚离伏在他的肩头,小口换气,“不然,明天我就在你脑袋上放果子,用伞尖去削,看你还怎么使坏。”
少年却趁机侧过脸,吻了吻她的耳朵,带着一丝挑衅小声道:“我巴不得。”
楚离闻言,也不知是因为恼火还是因为来了兴致,双手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掉了个头,直接按在床褥上。
纠缠比预想中又多了半个时辰。
到最后,她一点脾气都没有,浑身像水洗过一样,汗津津靠在他身前,一只手还泄愤似的掐着他手臂内侧的皮肉,“你根本就是故意激我的,对不对?”
小怜一手绕过她的后脑,拇指沿着她散开的发丝摩挲,“我也没想过,姐姐会这么容易受激。方才没把姐姐累坏了吧?”
楚离闷着头敲他的胸膛,“还在说,不许你说了!”
黑夜之中,少年的声音就此安宁。
两道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沉入梦境。
楚离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屈起一条腿坐在草地上。
小怜正合眸抬起她一只手,贴在脸侧轻柔缓慢地蹭,神情十分陶醉。
脚踝边有酥麻异样的触感,是雪狼正低着头,用温热的舌头细心舔舐她的脚踝,那上面隐约有扭伤的痕迹。
她忽然觉得颈侧发凉,斜过视线时,便看到一条胳膊粗的蓝色蛇身蜿蜒而过,而冰冷的蛇脑袋似乎正绕过她的后颈,发出嘶嘶的声音。
……三个对她一个?
楚离缩回脚,伸手拎起蛇丢到一边。
雪狼缓缓抬眼看她,金色的眼瞳里满是困惑。
而那条红首蓝身的毒蛇倒表现得很是平静,只是吐着信子,再次执着地向她游近。
楚离陡然起身,把手从少年手中抽回,“小心那条毒蛇!”
“姐姐不想看到它么?”小怜睁开眸子,眼里好似蒙着雾气,神情怔怔,“我还以为,姐姐会喜欢我们一起出现。”
“你们?”楚离觉得他的说法很奇怪,抱着自己打了个哆嗦,“首先,我根本就不想看到这条毒蛇。”
话音刚落,蓝蛇便不悦地抬高脖子,脑袋直直朝着她的裙褶而去,蛇信急促吐着,整条蛇似乎急于钻进她的裙子。
楚离大步一迈绕开那条蛇,一手拍了拍失落的雪狼,一手拉过少年,“再说,你不是不喜欢跟狼狼待在一起吗?”
“那是我跟它之间的恩怨,不能因此而干扰到姐姐。”少年垂着目光,另一只手在衣摆上扣紧。
楚离试图弄清,这片混乱的场景到底在指向什么,“它们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少年抬起眼,一双小鹿眸涌起名为委屈的情绪,“……我不知道。”
楚离正想追问时,一道更为低沉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意图。
“是我让它们来的。”
伴着声音现身的,是一道身姿笔挺的深蓝背影。
他回首时,雪白发尾被风吹起,模糊了侧脸的轮廓。
但楚离已经认出他是谁——那个只在虚幻梦境中才会出现的人。
她没有上前,只是侧目打量小怜面上的神情。
对于男人的出场,少年看起来倒很坦然,完全没有觉得分毫意外。
可就是这种坦然,才更让楚离觉得心中不安,“你知道他也会来?”
小怜点点头。
楚离指着前方那道笔挺身形,“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小怜看着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姐姐不是一直知道么?”
“……我知道?”楚离松开手指。
他却紧紧握住她的指尖,将她拽近,眸中倒映出她愣怔的模样,“姐姐不是一直知道,他是谁么?”
“你把话说清楚一些,别打谜语。”楚离试图把手指抽出去。
少年却干脆将她的胳膊夹在身侧之间,另一只手绕过她的后背,“那姐姐总该知道,我是谁吧?”
他在她耳旁吐出这道话音,便骤然松开她,当着她的面缓缓朝后退去。
一步,两步,三步。
楚离像是在看着什么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步步远去。
可是一瞬间,少年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唯有他的声音,好像一道危险气息,拂过她的颈边,“姐姐不如再看看我?”
楚离蓦然回首,“站住!”
一身深蓝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到她背后。
他弯起唇角,森冷面具几乎贴向她的额头,只手将她揽入怀中,“我就站在这儿,你到底在喊谁?”
楚离一顿。
她想把自己从他怀里推出去,同时挣扎着扫视周身。
少年不见踪影,雪狼与蓝蛇亦然。
草地被白雪覆盖,入眼皆是苍茫,看不到半点属于其他活物的气息。
“嘘。”男人将唇瓣烙在她额间,手指摩挲着她的耳廓,“除了我,没有人会回应你。所以,我劝你还是听话一点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关于家庭地位的问题#
楚怜:姐姐说她最喜欢我。
姬无雁:这我早知道了。
雪狼:嗷呜嗷呜!(我第二!)
姬无雁:……那我至少算第三吧?
楚离:你漏了它。
蓝蛇:嘶!
姬无雁:可它只是一条蛇,一条蛇能干什么???
楚离:一条蛇能干的可多了去了。
姬无雁:……
第120章 观赛
“听话”这两个字落在楚离耳中, 不但没有激起她的一丝波澜,甚至让她觉得有些想笑。
“你以为你是谁,随随便便就叫别人听话。”她转过面容, 让他的唇瓣从她的额上偏开,也让他的指尖从她的耳廓上滑落,“我又不是你养的小狗, 听什么话。”
楚离知晓自己身在梦境之中, 对他的威胁并没有太大实质性的顾虑。
她本以为, 自己这句话足够激怒他, 这样一来,男人必然会有进一步的举动。
楚离能感觉到他手指扣起发出的咔咔轻响,亦能感觉到他更加焦灼的吐息。
这些信号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都只会意味着, 他确实被激起了怒火。
然而,男人接下来的反应,却跟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你在激我。”他从嘴角挤出一个短暂笑意,目光俯向她时, 仍然持有那种不可一世的骄傲。
但楚离却隐隐觉得,这骄傲像是过于一颗饱满膨胀的气泡, 只要戳下去, 就会顷刻间破裂。
她该怎么戳下去, 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呢?
“你不说话, 我就当你听话了。”男人抓住她思忖的片刻, 伸出手指, 绕过她的后颈。
与他凌冽的目锋不同, 他的指腹十分柔软, 只是其中夹杂着些许属于茧的粗粝。
这使他的触摸在暧昧之余, 多了几分细微的不适感,像极了先前那条遍布鳞片、盘上她脖颈的蓝蛇。
楚离不喜欢这种联想。
她抓住他的手腕,手指不知为何有些僵硬,“你家人没有告诉过你,上来就对女孩子动手动脚,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吗?”
“……你为什么能动?”男人对她的举动似乎十分意外,他眼中的光芒顿了一顿,“我明明已经施术定住了你的双手。”
“我怎么知道。”楚离扁了扁嘴,“一定是你学艺不精。”
他漂亮的唇瓣抿起,嘴角一抽,“不可能!这天底下,还没有人能解开我下的法诀。即便是你,也不可能例外。”
“即便是我?”楚离对他所使用的字眼感到十分介意,她敏锐地察觉他话里有话,“我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他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却出其不意落在她的腹部。
在他掌心接触的位置,好像有一团火隔着她的肚皮,在静静燃烧。
它原本乖巧温和得有如不存在,如今却好像在响应他那般,在她的腹中散发热度。
这热意并不算剧烈,是可以承受的程度,可是它会听从他召唤的这个迹象,就已经让楚离心里警钟大作。
“你是你,而他们是其他人——所有那些无关紧要的蝼蚁。”男人看着她,嘴角勾起,“你拥有我最珍贵的东西,仅凭这一点,你就休想逃离我的掌心。”
他缓缓俯首,似乎要吻上她的唇瓣。
楚离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也一下子将自己带出梦境。
许是因为在梦中挣扎的幅度大了些,楚离醒时,一不留神拍在身旁少年的胸口。
他被她这么一巴掌拍下去,模模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口中发出轻声抱怨,“……姐姐有事喊我?”
“没什么,只不过刚刚梦醒,没回过神来。”楚离理了理自己微微凌乱的发丝,暗暗松了口气。
她正要收回手时,手腕忽然被少年扣在胸口。
而他扣住她手腕的姿势,跟她在梦中扣住男人手腕方式竟莫名相似,同样是只用拇指与中指无名指绕过腕部。
楚离几乎觉得心脏停跳一拍。
可她旋即想起,自己平时握伞,也是这样的姿势。
先前拿少年切磋时,他自然也看过她握伞的手势。
所以他会像这样扣住她的手腕,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
迟疑片刻后,楚离嘱咐他,“别闹,放手。”
“姐姐该不会是想偷偷捉弄我,结果一不小心被我发现,才做出一副愣怔模样?”少年软糯的指尖近乎调皮地捏着她的掌沿,“姐姐何必耍小心思,干脆大大方方直接吩咐,让我来帮姐姐完成不是更好?”
楚离努力挣脱了他五指的桎梏,“……睡你的觉。”
*
宗门大比举办当日,天上下起迷蒙细雨。
天色昏暗,空气因为蓄满水分,多少显得有些潮湿发闷。
楚离一早与小蓝通过气,确保它身上带够蜃珠粉。
小蓝抬起脚爪,踩着圆柱形的小瓶子滚了一滚,“姐姐这些蜃珠粉,足以让整个合欢宗都陷入幻梦。”
“给你这么多,是考虑到今日下雨,雨水会减弱蜃珠粉的效果。”楚离从鸟爪子下抽出小药瓶,端端正正摆在小蓝面前,“好好带着,别把瓶子弄坏了。”
她撑着纸伞,在小怜陪伴下,来到大比场地。
平时散布宗中各处的弟子们,如今里三层、外三层地冒雨围住场地。
宗中长老已在看台聚集,天剑宗亦有几人在场,显然是等待观赛。
楚离留意到,宗主还未到场。
而本会在今日前来合欢宗的龙傲天,也没有半点影子。
她忽然觉得轻松许多。
天上雨丝未歇,少年主动帮楚离撑伞,替她分担。
此时弟子之中有人抱怨,“这场上都是雨水,怕不是走两步就要打滑。长老她们怎么也不造个结界挡挡雨呢?”
负责清点到场弟子的管事女修一手捧着名册,一手将笔杆朝后一敲。
细密如雾的雨幕之中,赫然有浅色光华流转而过。
是结界。
许是为免影响观赛,结界才被隐去模样。
意识到结界仍在,方才发声的弟子更加讶异,“既然有结界,为何场中还落了一地雨水?”
管事女修不慌不忙解释,“宗主吩咐过了,为了考验大家的应变能力,此次大比将不会刻意排除天气因素。”
人群中依然有不解的声音,“可以往的宗门大比,不是都会把场地隔绝出来,免除天气干扰吗?”
“请大家不要忘记这次大比的意义。这不仅是为了考察大家入宗后的修为,更是为了筛选人才,代表修真界降服魔域。”管事女修淡淡扫过四周,“倘若你们连这点小小变故都应付不来,不如现在就打包收拾,离开宗门。”
一听到“离宗”的字眼,场下女修纷纷鸦雀无声。
合欢宗一向待弟子不薄,何况一旦修真界征讨魔域,时局难免动荡。
而合欢宗地势易守难攻,她们自然是留在宗中,才能得到最多庇护。
人群中的质疑声平息后,掌事女修转身向看台上的诸位长老鞠躬示意。
一道法诀逆着雨水的下落轨迹冲天而起,在场地上方炸开无数细小火星,而它们与场上结界接触的瞬间,便化作光流淡去。
就此,宗门大比正式拉开序幕。
首先进行的是金丹期弟子之间的对决。
入宗时间与修为级别相近的女修,会被分到同一组。
在上场之前,她们会通过抓阄决定具体的比赛顺序。
每两名女修对决的时长控制在三炷香以内,只要一方先胜出对方三招,则视为胜利。
若是三炷香结束时,仍未有一方先胜出三招,便以胜出招数居多的一方为胜。
只有当双方打成平手僵持不下时,才会额外加赛。
宗门大比的原则是点到为止,若一方为求胜而对另一方出手迫害,便会失去资格。
金丹期巅峰弟子之间的对决十分精彩,她们祭出的法器往往自历练得来,皆非凡品。
在雨幕加持下,那些法器散发的光晕交错,场上光华四溢。
法器发动时伴随悠扬声响,女修交手时,声响构成奇异旋律。
与其说女修是在对决,倒不如说她们是在光与声的渲染下,进行一支令人眼花缭乱的舞蹈。
场上正在进行的对决,尤其吸引楚离的注意。
一名女修手持形状古怪的三尺长锋,剑身布满鳞甲一样的构造,看起来十分累赘。
而另一名女修手持折扇,简简单单,扇面俨然不堪一击。
场下有人窃窃私语,“折扇哪里挡得住那柄剑,我看这局胜负已分。”
楚离却拉住少年袖子,轻轻一拽,“你觉得呢?”
小怜摇了摇头,“若有人身居金丹期巅峰,却以折扇傍身,我恐怕不会妄下结论。”
楚离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高人哪怕飞叶摘花,都能抵挡对手刀剑相向。越是看着不堪一击的,越是得小心为上。”
管事女修号令一下,场上两名女修即刻开战。
那柄形状怪异的三尺长锋如同散开一样,每一块鳞甲状的结构彼此分离,但其间似有灵力牵引,俨然化成一条狰狞长鞭。
“是蛇骨鞭!”人群中有人认出法器。
手握蛇骨鞭的女修脸上自信一笑,脚尖一点,向对面冲去。
而手持折扇的对手却似乎并不着急。
眼看蛇骨鞭绕圈逼近,鞭首在灵力牵动下即将袭上她的额头,她这才张开折扇,向鞭首拍去。
鞭首与扇面相击时发出砰响,一道冲击自法器相碰之处迅速扩散,撞上场周结界,瞬间激起一圈涟漪般的巨大动荡。
“好帅!”转瞬之间,场下对持扇女修的看法已经改观。
正如楚离所料,那折扇看似脆弱,然而持扇之人却极擅四两拨千斤,任那条蛇骨鞭如何嚣张肆虐,她也未曾自乱手脚,始终从容应对。
三炷香时间结束时,蛇骨鞭竟未有一击绕过折扇格挡,反而是折扇将蛇骨鞭打偏一回。
到此,金丹巅峰期的对决便告一段落。
按照大比规则,在此前对决中输掉的弟子们,将会与非巅峰期的金丹期弟子再次对决,以决定她们是否能保住高阶弟子的地位。
楚离抬头瞅着纸伞,小声念道:“希望我不会抽到蛇骨鞭。”
“姐姐怕她么?”小怜冷不防在楚离耳边道,“我若是姐姐,就不会因为一个输了的对手紧张。”
楚离耸耸肩,“虽然她输了这一局,但以她的表现,在这些金丹期巅峰弟子中也算出类拔萃。只不过折扇的主人技高一筹,才让她落败。”
“我却觉得,她败下阵是必然。”小怜轻描淡写道。
“何以见得?”楚离斜过目光打量他。
“她一上场便急于拿下对手,直接甩开蛇骨鞭,分明是想以大招定胜负。而折扇的主人却在寻找蛇骨鞭的弱点,后发制人。”小怜将纸伞扛在肩头,轻旋伞面,“出手先后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找出破绽才能拿捏对手。”
“瞧你说得有模有样。”楚离扶正纸伞,“等会我上场的时候,你就不用盯这么仔细,只需要为我鼓劲就好。”
“我自然不需要紧张姐姐的表现。毕竟,姐姐是在用我修炼。”少年斜过身形,凑近她耳边,“姐姐有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担心你晚上又在梦里装逼。
姬无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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