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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十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蛇蛋


    对于少年忽然自报生辰一事, 楚离感到意外,“你想起来了?”


    小怜看着她,微微偏过目光, 顿了一顿,又道:“是我近几日看到宗中景致,才模模糊糊想了起来。”


    “那可得好好庆祝一下!”楚离因为抱着青鸟不便做什么大动作, 只是用胳膊肘顶了顶少年的腰侧, “等到那天, 我会帮你做一桌好吃的。你要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也告诉我, 我帮你好好物色物色。”


    少年愣了一愣,“只不过是十八岁生辰而已,值得姐姐这么费心费力么?”


    “怎么能不费心?”楚离撇撇嘴, “十八岁生辰在我的家乡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你从前那些生辰我没有参与过,但是这一个,我一定会让你过得开开心心,保证你每次想起来都能笑出声。”


    这些话一定是打动了他, 因为楚离看到少年眼里有光芒闪动。


    少年一手端住木匣绕过她的腰,一手抱住她的肩膀, 他靠在她颈边,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欣喜, “既然姐姐要帮我庆祝这个生辰, 那么不如借这个机会, 让我也为姐姐做些什么吧。”


    “为我?”楚离狐疑, “可过生辰的不是我, 你才是小寿星。从来都只有给寿星送礼的份, 哪有寿星给别人还礼的道理。”


    “这是……我家乡的规矩。”少年睫羽扇动, 目光闪烁,“我隐约记得,在我们那里,过生辰的人才是需要准备礼物的那个,好像是因为他们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把喜悦传递出去。”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楚离点点头,“那你打算给我准备什么?”


    “这是秘密。”小怜唇角微勾,心里分明已经有了主意,“但我相信,姐姐一定会喜欢。”


    “你这是吊人胃口知不知道?”楚离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腹部,旋即钻出他的怀抱,忽然想起什么,“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的生辰是哪一日,我心里没数。”


    “四月二十。”少年咬住唇角,模样有些忐忑。


    “那不是与宗中大比在同一日吗?”楚离的关注点瞬间从他的生辰转到大比一事上,“我最近只顾着帮阿盈争取承包鱼塘的机会,还没为大比专门练习过。算下来距离大比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我得抓紧了!”


    她转身加快脚步,走着走着,甚至跑了起来。


    一回到住处,楚离小心翼翼把青鸟搁在窗台,从少年手中取过木匣,在桌上打开,“那么,就让我先用阿盈送的食材来给自己补补。”


    可当她满怀期待揭开匣盖时,其中却只躺着两颗椭圆形的蛋,外壳泛青,似乎生有细小的鳞片。


    “这是什么?”楚离拈起一颗落在手心,只觉蛋身微凉,“看这个形状,不像是鸟蛋。”


    小怜举起另一颗蛋,对着烛火仔细看了会,神色忽然凝重,“这蛋有些古怪。”


    “蛋怎么了?”楚离好奇地凑过去,发觉在烛火的照耀下,少年手中的蛋除去边边角角基本不透光,使她瞬间讶异,“这居然是一颗快要孵化的蛋?”


    她把自己手里的蛋也对着烛火瞧了瞧,内里还算清透,看不出有什么挡光之物。


    小怜把手上那颗蛋从烛火旁挪开,“无论如何,我这颗分明不是能随便吃的蛋。”


    “怎么就不能吃了?”


    小蓝晃晃悠悠从窗台上站起,扑着翅膀歪歪斜斜飞到桌上,用喙尖对着少年手中的蛋点了点,“姐姐没吃过活珠子吗?”


    楚离惊讶地“啊”了一声,“听倒是听说过,吃也真的没吃过。一想到蛋壳里面有一个还没完全长成的小生命,我就不敢下口。”


    “看这蛋的形状,十有八|九是蛇蛋。最多就是腥味重一点,得多沾点椒盐……”小蓝抬起一只脚爪踩在蛋壳上,爪尖微动似乎是在感觉什么,很快便亢奋地抬起脑袋,“这是谁送的活珠子?里面的小东西都快破壳了!”


    楚离本想说出期盈的名字,又觉得这似乎无济于事,索性绕开话题,“听你的意思,这不能当活珠子来吃,那要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小蓝谨慎地缩回脚爪,在桌上敲了敲爪尖,像是在思索什么,“我看它是跟姐姐有缘,不如孵出来养着得了。”


    “可这是蛇……”楚离扁了扁嘴,十分勉强,“养花养草都还好说,我不想养蛇。”


    “姐姐也可以丢掉。”小蓝故意叹了口气,“依我之见,此蛋品相不俗,一看就很难搞到,若是孵出来,一定是条带出去就很有面子的珍稀灵蛇。都说从小养的灵宠最粘人,尤其是蛇类,就算没法吃进肚子里,养着也不亏。”


    它说着,又用喙尖点了点楚离手里的蛋,“那这颗呢?”


    “看不出什么,像是一颗还没发育的蛋。”楚离叹了口气,“真要吃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压力。”


    “姐姐吃一颗,孵一颗,那岂不是鱼与熊掌兼得。”小蓝兴奋地拍了拍翅膀,“姐姐要是不想吃,可以送我,我可不介意尝尝新鲜蛇蛋的味道。”


    “恐怕不行。”楚离拢住蛇蛋,“这毕竟是朋友特意相赠的礼物。”


    “开个玩笑,本青鸟可不会跟姐姐抢吃的。”小蓝飞回窗前,转头叮嘱她,“我得先回去找宗主,免得她说我不务正业,大半天都没有鸟影。”


    青鸟前脚刚走,楚离就对着少年跟她手里的两颗蛇蛋发了愁。


    她本想放出纸鹤问问期盈,这是不是期盈的本意,又想起青鸟所说,此蛋并非俗物。


    如今送礼之人已经睡下,她要是贸然询问,实在太过唐突。


    “我虽然不喜欢青鸟,但这一次我同意它说的。”小怜撬开楚离的手指,取出那颗未发育的蛇蛋,在手中轻轻掂了掂,“不如就先把这颗炖了,给姐姐安定一下心绪,如何?”


    “可我没什么胃口……”楚离交叠双手趴在桌上。


    少年微微一笑,“那就让我帮姐姐找回胃口。”


    他放下两颗蛇蛋,当着楚离的面开始宽衣解带。


    眼看一团白色接着一团灰蓝色落在地上,楚离眼皮一跳,慌忙拎起大袖盖住他的身躯,“不是说炖蛇蛋么,你这是干什么?”


    “那自然是因为,姐姐对我穿着衣服去炖蛋没有兴趣。”少年叹了口气,“我想着,若是除去衣物,或许姐姐就能有胃口。”


    “你说的胃口,跟我说的胃口,根本就不是一个胃口!”楚离微恼着抄起地上的中衣砸到他的脸上。


    少年却从容地伫在原地,只抬起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先是扯下盖在头上的白色中衣,又轻轻掰开楚离的手,任凭散开的大袖像一条围裙那样缓缓滑落,“无论姐姐有几个胃口,我当然都要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其实你不用除去衣服,也有法子能让我有胃口,而且是同时对蛇蛋跟你有胃口。


    姬无雁:什么法子?


    楚离:穿着果体围裙煎蛋。


    姬无雁:……


    第102章 认主


    楚离眼疾手快, 在少年俯身而来之前,从桌上抢过一颗蛇蛋,“你给我站着不许动, 这蛋大不了由我去炖!”


    她动作很急,没有看清到底拿的是那一颗,正要迈步冲出时, 手腕就被少年抓住。


    楚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支圆规, 围着被抓住的定点这么绕了半圈, 而手中的蛋虽然布满细小鳞片, 但对人的手掌而言仍是不够粗糙。


    她五指一滑,还没来得及掐诀挽回,就看着那颗青色的蛇蛋从手里噗地飞出去, 在半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 接着啪地一下摔在地上。


    “我的蛇蛋!”楚离急匆匆从少年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跪在地上看去,只见蛇蛋中央裂开一条细缝,但并没有蛋清或是蛋黄渗出。


    糟了, 这是那颗还未孵化的蛋!


    当她试图将摔裂的蛇蛋捧起时,蛋壳中间的缝里却猝不及防窜出一道鲜红的细影。


    楚离愣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蛇信之后, 她一时不知是应该感到惊喜还是惊吓, 本能地往后一缩, 砰地撞在少年的腿上。


    “它没有摔死, ”楚离狂拍少年的腿, “它还活着!”


    “……早产的小蛇竟然还有气。”小怜捞起大袖披回身上, 稳步走到裂开的蛇蛋前, 弯下腰用手指轻轻推开半边蛋壳。


    失去一半蛋壳的遮盖, 小蛇肉眼可见地瑟缩着, 青褐色的蛇身盘在一起,身上有四片皱巴巴的小翅膀,小尾巴在身后颤颤巍巍地晃动,每晃一下,它的口中就传出沙沙的轻声。


    “是鸣蛇。”少年的目光顿时沉了一分,“期盈怎么会有鸣蛇卵?”


    楚离对这种蛇有些印象,她记得鸣蛇之名源于它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这使它出场自带拉轰音效,“那不是跟魔头的坐骑一个品种吗?”


    少年正要拈起小鸣蛇的手指一顿,“……姐姐如何知晓?”


    楚离拉住他的衣摆,“这在修真界又不是什么新鲜消息,据说魔头每次现身都会骑着他的鸣蛇,单是那条蛇发出的声音就能吓趴一片,修士们私底下都管那叫做丧钟之声。”


    “丧钟?”少年的嘴角分明抽了一抽,手指不经意间将接触的蛋壳捏出清脆裂响,“修真界都是这样描述鸣蛇叫声的么?”


    楚离赶忙把他的手从蛇蛋上挪开,“你小心些,别把小蛇捏死了!”


    那条小小的鸣蛇努力把身体挤到另一半蛋壳里,连信子都不怎么吐,看着十分弱小无助。


    楚离连着剩余的蛋壳将它捧回桌上,小鸣蛇分明是察觉到近旁蜡烛燃烧的热量,鼓起勇气离开蛋壳,在楚离微拢的手掌上探出脑袋,让自身能靠近烛火。


    “你想取暖吗?”楚离看出它的意图,端着它往烛火边凑近,小鸣蛇惬意地吐了吐蛇信,在她的手里舒展身体,口中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尾巴不由自主绕住她的手指,尾尖还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指间。


    “再可怕的灵兽,小时候也能如此软糯可爱。”她颇为感慨,“你也过来摸摸它。”


    片刻沉默后,少年缓步走来,他草草系上衣带,修长手指犹豫了一下,才探向小蛇脑袋。


    楚离正等待着他与小鸣蛇重新建立良好联系,不料那小蛇像是对他有什么心理阴影那样,骤然将脑袋压低,几乎整个身体都卷在楚离手指上,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沙沙声,看起来很是畏惧。


    少年停顿少顷,轻描淡写地嗤了一声,“姐姐别费心了,我看这小蛇并不想与我亲近。若是姐姐喜欢,就留着当个玩物好了。”


    “你不介意我养小动物?”楚离纳闷地挑眉,“先前你对丹丹跟小蓝都颇有敌意,怎么到了它这,反而无所谓了?”


    少年伸手掐了掐眉心,“这条是母蛇,我没事与母蛇怄什么气。”


    楚离恍然大悟,“那你就打算杵在那儿,不帮我照顾它呀?”


    少年抿了抿唇,“姐姐方才不是也看到了,它并不希望我靠近。再说,鸣蛇认主,它既然愿意与姐姐亲近,便是认定姐姐为唯一的主人,即便我想帮,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楚离“哦”了一声,伸出指尖挠了挠小鸣蛇的脑袋。


    小蛇刚刚离开蛋壳,对外界的世界还很忐忑,但它已经知晓烛火与楚离手指的温暖,此时缓缓在楚离的手指间爬行。


    它似乎格外喜欢楚离的小指,总是会将尾巴绕上小指尖,带来冰冰凉凉的细微触感。


    楚离怕痒,正想制止小蛇的时候,它却毫无预兆地张开蛇嘴,对着她的小指咬了下去。


    少年见状立刻掰开蛇嘴,把小蛇从楚离手上卸了下来,又捧起她的手,轻轻呵气,“姐姐别怕,这是鸣蛇与主人契约的必经步骤。它不会再咬姐姐了。”


    蛇咬发生得很快,加上小蛇的牙齿也不大,楚离只感觉指尖被叮了一下,痛感并不分明,倒是少年低着头专注对着她指尖呵气的模样,让她不由自主地看出了神。


    “金丹期的身体果然方便。”小怜看着她已经开始愈合的小指,眼里透出笑意,“血已经止住了。”


    他这才用指腹缓缓拂过她的指尖,像是要确定伤口不会再渗血那样,可渐渐地,他却好像不再是单纯地检查伤口。


    对着她的指尖,少年时而按,时而搓,时而捻,时而揉,他的动作自成一体,而他仿佛已对此熟稔于心,即便那条小蛇正在他的另一只手上不安地挣扎,他也没有被打乱任何节奏。


    “……你在干什么?”楚离忽然觉得这套手法莫名眼熟,但她不确定自己真的想要证实心中猜想,“手指都被你弄红了。”


    “姐姐应该问我,我想干什么。”小怜抬起她的手,轻抿唇瓣吻在她的指尖。


    他的吻自然不像蛇咬那般会伤及她的躯体,可是由他眼眸中流露出的锐意,却像一根极快的针,丝滑地深入楚离的意识中,又悄然游走。


    楚离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心跳也不自觉地变快,她起身要走,少年却执着地不愿放开她的指尖。


    她想起,他也曾像现在这样,紧紧拉住她的小指。


    那时他毅然服下极其凶险的阴阳合欢散,冒着生命的危险,央求她将他纳为她的炉鼎,使用他的身体度过危机。


    现时的他早已不如从前那般怯生生的,不时能拿捏住她最敏感的地方。


    楚离的目光沿着他的身形,自下而上懵然打量过他,直到视线停驻在他的面容上。


    温和无害,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狡黠。


    恍惚之间,楚离觉得他才是那条真正的蛇,早在她未曾察觉到的时候,就钻进她的怀里,等到她发觉某种不对时,又装出一副温良模样。


    而她说不出,她到底是喜欢他温良的一面,还是喜欢他温良外表之下,蠢蠢欲动的危险。


    小鸣蛇仍在少年的手中沙沙作响,它的声音逐渐变得激烈起来,从树叶摇晃的轻响,升级成为树枝碰撞的砰响。


    楚离斜开目光,默不作声从他的五指间捞回那条紧张的小蛇,将它托在手心,用食指顺过它的身体,还戳了戳它软哒哒的小翅膀。


    她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少年的目光就落在她手上,而他的呼吸虽然稳健,但其中热意却愈发鲜明,仿佛他整个人都变成一根蜡烛燃烧起来。


    好半晌,楚离才对着手中小蛇,故作平常地问他:“你说,它真的不会再咬我了吗?”


    “鸣蛇依托主人的血存活。方才那一下,是它选中姐姐作为主人。此后若没有姐姐的允许,它不会、也不敢来打扰姐姐,直到姐姐乐意滴血喂它。”小怜还特地追加了一句,“这些,我都是从藏书阁看来的。”


    楚离记得原书提起过类似的事情,但她没想到少年会去查阅这种细节,“修真界的人嫌它吵闹,没人喜欢养鸣蛇,你怎么会有心情去查阅这样的记载?难道你早知道会有今天?”


    小怜面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他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姐姐说什么玩笑,我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也万万想不到,姐姐的朋友竟然能采到临近孵化的鸣蛇卵。”


    “这很难吗?”楚离瞥了他一眼。


    “世上仅存的鸣蛇都在魔域,而唯一那条公蛇,早已被姐姐所说的魔头收为坐骑。”少年若有所思,“先不提期盈是从什么途径得来鸣蛇卵,这条公蛇常年受到魔头约束,又怎敢随意外出寻欢?”


    “要是这么说,我倒觉得不难。”楚离在桌上轻叩手指,“魔头失去踪迹已经有好些时日,他这坐骑没了主人,就算平日里再听话,时间久了,也会忍不住想要放松一下。”


    “……岂有此理。”少年一手紧握成拳,语音低沉,几乎像是要替失踪多日的魔头,把那条不安分的公蛇剁了一样。


    “你怎么忽然这么介意这个了?”楚离伸手按了按少年手上爆出的青筋,“宠物会在主人不在的时候捣乱,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小怜似乎意识到他方才的举动有些过了,旋即收手回袖,面色些微不自然地清了清嗓,“我一想到,姐姐得来的小蛇居然会摊上这样不听话的生父,就觉得十分不痛快。”


    “谁都不能选择自己的生父是谁,它不能,我不能,你也不能。但倘若你有朝一日成了父亲,你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在少年愕然抬眸的注视中,楚离举起小蛇,直到它的小脑袋距离少年的面容仅有咫尺之距,“从今天起,你跟我就是小鸣的再生父母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大鸣。


    鸣蛇:磐?(大王您喊我?)


    姬无雁:你什么时候在外面跟母蛇好上了,还背着我弄出两颗蛋?


    鸣蛇:磐磐!(大王饶命!)


    第103章 呼唤


    “……小鸣?”小怜语声一顿, “这是姐姐给它取的名字?”


    “对啊。”楚离应了一声。


    她见少年对小蛇似乎心存抗拒,为了治服他,干脆托着小蛇继续朝他靠近, “它那么小一只都没刻意躲你,你急着躲它做什么?”


    “……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当一条蛇的父亲。”小怜眼睫微垂,面上透出忐忑。


    “你不想当它爹, 我可不介意当它娘。”楚离撇撇嘴, 把小蛇捧回自己怀里, 先是柔声哄它, 又沿着它的小脑袋反复抚过它柔软的鳞片,“只是名义上的父母而已,你不用压力这么大吧?”


    小怜没有说话, 手却在身侧揪着衣褶缓缓握紧。


    他分明是在内心争斗了好一会, 才重新拾起话题,“我不像姐姐心肠那么软,对这种新生的小蛇本没什么兴趣。平日里,我最多也不过只是给子规啼浇浇水, 姐姐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当个好父亲?”


    楚离发觉, 他是真的很认真在看待这件事。


    “你这样问我, 我一下子也讲不清。或许是一种直觉?”她抬起头, 一只手点在下巴的位置, “非要说的话, 你帮我照顾子规啼尽心尽责, 对我也算有求必应。我让你做的事, 你肯定不会马虎。”


    “可我帮姐姐照顾子规啼, 纯粹……是出于私心。”少年将手指握得更紧, 他好像并不认为自己是在饲花,更不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个合格的花匠,“倘若不是因为姐姐,我恐怕不会多看它一眼。”


    “我也没让你随便找朵灵花或是小蛇来照顾啊。”楚离拉过他的手,“小鸣是你跟我看着破壳的,从那一刻起,它就烙上了你跟我的印记。它对你我来说,是非同凡响、独一无二的存在。”


    小怜任凭她将他的指尖落在小鸣的脑袋上,在接触到蛇鳞的一瞬间,他面上浮现出些许战栗,仿佛这不是简简单单的触碰,而是某种庄重的契约仪式。


    他先是凝滞片刻,而后在她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将指腹在蛇脑袋周围滑动。


    楚离满意地看着小鸣在她的安排下,重新接纳少年的抚摸,同时还轻声细语地嘱咐小蛇,“这是你爹,他叫楚怜,你以后要对他好点。”


    她又抬眼注视少年,“你以后也要对小鸣宽容一点,拿出点气度来,知道了吗?”


    少年点了点头,目光微微偏向一侧,“……好。”


    楚离掐了掐他的手,提醒他记住刚刚说过的话,“我会严格监督你的。”


    *


    虽然小鸣是条刚破壳不久的小奶蛇,但由于鸣蛇只需定期以主人的血饲喂,自它从楚离指尖汲取到充满灵力的血珠之后,便安定下来。


    考虑到小蛇喜欢温暖,楚离翻出一个小竹篮,在里面铺了些闲置衣物,又在周围放了几根点燃的蜡烛,还用法诀隔绝火焰,保证烛火不会烧着它的小窝。


    小鸣吐着信子,舒服地在窝里缓缓爬行几圈,最后才盘成一团,小脑袋搭在中间睡下。


    蛇没有眼睑,所以它即便陷入安眠时也仍是睁着眼睛,只不过那条细长鲜红的蛇信已经乖乖收在口中,与醒时有明显区别。


    “你看它这样子多可爱。”楚离托着下巴,忍不住朝着小鸣背上的小翅膀轻轻呼出一口气,让那些还未展开的翅膀在气流中微微颤动,“我希望它快点长大。”


    “成年鸣蛇可比仙鹤还要大上许多,张口能吞下一个人。”小怜冷不防在边上提了一句,“到那时,姐姐就不会觉得它可爱了。”


    楚离在脑海里比划了一下那样大的蛇身,不禁脊背发冷地抖了抖肩膀,没好气地用胳膊肘顶了顶少年的身体,“干嘛突然说这么吓人的话,你不是说,鸣蛇只靠着主人滴血饲喂就能过活吗?”


    “……我只是打个比方。”小怜抱起双臂,“但它也不会一夕之间就长到那么大,姐姐至少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可以把它养在屋里。”


    “两三年?那还久着呢。很多小动物在成长期可是一天就变一个样,长得可快了。”楚离心满意足地拍拍胸口,转而想起更迫切的事,“比起它长大这件事,宗门大比可是切近得多,距离眼下只有半个多月了。”


    她瞅了瞅少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今天就算了。明天开始,还得辛苦你陪我多多修炼。”


    背着先行入眠的小蛇,楚离与少年分食了一颗水煮鸣蛇卵,又在他的陪伴下,安然进入梦乡。


    而在梦中,她却欣喜地发现,小鸣已经长到胳膊粗,还绕着她的脚,满怀期待地抬高脖子,朝她吐出鲜红蛇信。


    “乖。”楚离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


    小鸣精准无误地张开蛇嘴,吞下那滴坠落的血珠,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它青褐色的身体上便好像有光芒一圈圈拂过。


    得到主人饲喂血滴的鸣蛇如同获得新生,它张开四片泛着紫色光泽的翅膀,只轻轻扑了扑,身体便腾上半空,还发出欢快的沙沙声,惊起许多鸟雀齐飞。


    没过多久,小鸣又落回地面,还恭顺地压低身形,横在她脚前,仿佛是在邀请她乘上它飞行一般。


    “你还太小了。”楚离对它摇了摇手指,“既然吃饱了,就自己去玩一会吧,我还有事要跟你爹商量。”


    小鸣先是有些失落地点了点蛇脑袋,转身又扑着小翅膀,追逐着林间鸟兽飞入树丛去。


    楚离欣慰地转过脚步,却发觉面前是一栋极其漂亮的小房子,围绕在大片大片的子规啼花丛中,屋檐向四方飞起,上面还坐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野兽。


    这分明已不在拥挤的外门弟子院,但也不是金丹期弟子那些中规中矩的小屋子。


    若非是因为那些生机勃勃的子规啼,楚离几乎以为,自己是误入了某位长老的住处。


    这到底是哪儿?


    正当她满腹疑惑时,少年的声音却从门后传出,“我等姐姐已经很久了,姐姐还愣着做什么?”


    “……我这就来。”楚离下意识答道。


    她一头雾水来到门前,在踏入门槛的一瞬间,却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吸入其中。


    楚离只觉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时,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床榻上。


    铺在身下的每一寸床褥,四周垂落的每一片床帏,都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楚离一手掀开被子,起身按住胸口缓了口气,终于找回些许平静。


    然而她身边空空如也,少年不知身在何处。


    楚离正要唤他一声,却听到床褥上有某种轻微响动,而腹中也有奇怪的鼓胀感。


    这声音令她觉得不安,而身中感觉……更是令她局促。


    明明她未曾动过腿脚,可当她俯下视线时,裙摆之下却仿佛有什么在匍匐,时不时将衣料顶起一个小小的隆起。


    楚离屏住一瞬呼吸。


    她谨慎掀起裙摆,正见一条深蓝色的蛇尾在眼前轻轻晃动。


    那是堪比青金石般高贵的颜色,在细密的鳞片上一丝不苟地闪耀,而它的尾尖时而蜷起,时而舒展,随着她的视线,一寸寸向素白的裙摆中没入。


    楚离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她的视线停驻在拴于蛇尾的银色小铃铛上。


    楚离认得那只铃铛。


    那是闻长老在她带少年回宗后,出于对他的提防,而以元婴期法力,用灵丝固定在他脚腕上的子铃。


    这铃铛自从小怜入宗,就一直拴在他的脚上,一刻也未曾卸下。


    楚离逆着蛇尾的方向缓缓看来,视线最终落在自己脐下,她似乎明白了鼓胀感从何而来,也明白了那种局促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她捂着嘴巴,发出一声尖叫。


    而梦也在这时打破。


    从梦中惊醒后,楚离本能地想要翻身下床,然而身上所感到的负重,却使得她无法随心而动。


    楚离一手挥向身前,指尖触及的唯有柔软的发顶,她抬首看去时,才发觉少年正跪在她身前,面容埋在她的怀里。


    若是她原本就醒着,楚离不会对他渴望亲近的表示如此排斥。


    可现在是夜半时分,她方才又已入睡,少年自作主张将面容贴在她腹部的举动,属实令她有些心有余悸。


    楚离想要推开他的脑袋,少年却将手臂在她的腰上环得更紧。


    “姐姐别动。”他的声音低哑粘滞,呼吸亦十分沉缓,好像他正陷在某种浓稠的浆液里,不能、也不愿脱身,“再让我这么靠一会。”


    “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楚离一句话还没问完,忽然感到腹中掀起一道热浪。


    那种久违的灼烧感结结实实落回到她身中,将她像条无助的鱼那样钉在原处,她一瞬间无法继续发声,背后也沁出一身冷汗。


    少年的双手缓缓沿着她的腰线上下移动,他似乎是想要帮她抚平这种不适,可楚离并没有觉得丝毫安心,反而因为他这种意味不明的举动更加紧张。


    “姐姐得放松一些。”小怜说完,又对着她的腹部轻轻嘘了一声,几乎不像是在安抚她,而是在安抚躁动的元阳之火。


    如同那团火是有生命之物。


    如同那团火……会回应他的呼唤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快安睡~小宝贝~夜幕已低垂~


    小鸣 & 小蓝 & 丹丹:?


    楚离:你这摇篮曲是唱给谁听的???


    姬无雁:我不敢说,说了怕姐姐打我(顶锅盖逃


    第104章 默契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 少年现在的模样,都堪称诡异之至。


    他眉眼专注,神情沉溺, 唇瓣微微翘起,俨然是在哄慰着某种幼小的生灵。


    可楚离很清楚,她腹中不可能有那样的存在。


    毕竟, 修为境界越高, 就越难以绵延子嗣。


    更何况, 合欢宗的心法本就可以隔绝那种可能, 如此一来,宗中弟子才不至于因为意外而打乱修炼的节奏。


    合欢宗女修只要运转心法,便能将得来的元阳转化成修为, 而不会生出什么后患。


    即便先前, 少年贡献出的第一份元阳迟迟未能被彻底吸纳,可她也一直未曾放弃过心法运转。


    对于合欢宗的诸多女修来说,心法是与空气一样熟悉的存在,是她们信赖与依托的根本。


    然而, 让楚离感到陌生的,确实此时此刻少年面上的神态。


    “你到底在对谁说话?”楚离伸手抵在他的额前, 制止住他意图俯首吻在她肚脐上的举动, “你抬头, 看着我。”


    小怜抿了抿唇, 沉默片刻后, 抬首对她露出一个笑, “我还能对谁说话?这里除了我跟姐姐, 还有别人么?”


    “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待身中热浪带来的灼痛开始消退, 楚离撑住身体朝后退去, “你刚才明明就在对着我的肚子说话。现在三更半夜的,这样有多奇怪,你自己没有感觉吗?”


    小怜叹了口气。


    月光透过窗缝的月光抚过他的面容,在他的五官旁边投下阴影,“……我本不想惊动姐姐的。”


    “若是我没有半夜醒来,你就打算这么枕在我的肚子上,做这种奇怪的事情?”楚离扯过被子,盖在身上,“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你以后都别想轻易上这张床。”


    小怜坐直身子,盘起双腿,咬了咬唇角,似乎是短暂地思索了一下,“有些事情,姐姐不知道才更轻松。姐姐有没有想过,为何会在比舞大会的时候遭逢筋脉阻滞,导致姐姐还未开始就被迫结束?”


    楚离不是没有思虑过这个问题,“总之不是因为顾璇和辛沅投毒未遂,否则,恐怕就不是跳不了舞那么简单的后果。”


    小怜伸过手,修长五指隔着被子按在她小腹的位置,掌心缓缓划圈移动。


    他的动作与暧昧毫无关系,而像是在试图抚平她的情绪那样,“姐姐说得不错,先前姐姐之所以会筋脉阻滞,与外人没有关系。只不过是姐姐腹中这团元阳,因为离开我太久,而有些不悦罢了。”


    少年的语气稀松平常,似乎是在叙述谁家小狗因为与主人分别太久,而孤单寂寞一样。


    楚离不敢细想他的话外之音,极度的惊愕使她忘记撇开少年的手掌,她只是本能地揪住他的手臂晃了又晃,指甲不经意间扣入他的皮肉,“元阳只是元阳,它并非活物,怎么会有那种情绪?”


    “姐姐这样问我,我也很难回答。”少年的目光在自己手上定住片刻,又徐徐上移,直到他对上她的视线,“我也是睡到半途,感觉到某种躁动不安的情绪,起身查看时,便在神识中听到了它的声音。”


    “……声音?”楚离觉得他的说法愈发离谱,“元阳不会有情绪,更不可能有声音。”


    她伸手覆上少年的额头,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但他分明没有发烧的迹象,一双小鹿眸如往常那般湿润地看着她,乍一看去十分惹人怜爱。


    “它怎会没有情绪呢,姐姐得相信我。”小怜抓住她的手,缓缓牵引着她探向他的心口,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说的并非虚言,“它在姐姐腹中安置这么多天,姐姐理当很熟悉它,难道就从来没有感觉到它的丝毫异状么?”


    楚离没有立刻作答。


    她当然记得,自己因为这团元阳而屡次经历灼烧之苦,为此她跳过寒潭,还用少年来为自己降火。


    然而细细想起,当中似乎有几次,是猝不及防迸发的短暂苦楚。


    若那是火,就该持续燃烧,这是它的本性。


    相比之下,偶尔一刻的窜动,便更像是某种突兀的警告。


    而她刚刚醒来,在质疑少年为何伏在她怀里的时候,刚好便经历过那么一下。


    楚离困惑地望向他,想用目光征询答案,而少年似乎看出她的想法,眼底浮现出欣慰,“所以姐姐知道我在说什么,对么?”


    “如果你指的是那些转瞬即逝的元阳灼烧,那也不能代表什么。我从接纳它的那一刻起,与它便并不十分相合,迟迟未曾完全将它纳为己用。”楚离微微屈指,试图找回抓握的实感,“它偶尔不稳,发作片刻也不是不可能。”


    少年却将她的手在心口按紧,言语分外诚挚,“如果我现在告诉姐姐,那些并非是偶然呢?”


    楚离能感到从指尖透过来的暖意,那是少年心口的温度,虽然不如腹中元阳发作时那般灼热,却仿佛也在窜动着一样,将热力源源不断地渡给她。


    他望着她的目光更是热切,仿佛有细小的火苗在其中燃烧,比起渴求,那更像是一种看到种子发芽、花苞初绽的欣喜若狂。


    “它曾与我一体,但如今却从我身中剥离。它还未离开我时,从不会像这样顽皮。它入驻姐姐的身体里,我分明未曾干涉它。可它对姐姐,就如我对姐姐一样。”


    “我关心姐姐,它也关心姐姐。我舍不得姐姐,它也舍不得姐姐。我想抓住姐姐,而它亦想在姐姐身上留下烙印。”


    小怜握住她的指尖,将她的手指更用力地戳在自身心口,“姐姐不觉得,这是它与我的默契么?”


    楚离怔了一怔,几乎有些错愕,她挣开少年的手指,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又觉得在他的目光之下,自己分明无所遁形,于是起身下床,一边披上衣服,一边往屋外走。


    “……姐姐去哪?”从身后穿来少年困惑的声音。


    “穿上你的衣服,”楚离信手召来他的大袖,指尖一动甩到床上,还回头瞪了他一眼,“跟我出去。”


    “都这么晚了,姐姐为什么突然要我出去?”小怜捧着外衣,脸上半是笑意半是迷茫,这令他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割裂感,“今夜的月色,似乎还没好到值得现在出门散步的程度。”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楚离抄起纸伞,在地上用力敲了敲伞尖,“事不宜迟,你现在必须跟我走。我要带你去找虞长老,我要请求她,帮我把你放在我身体里的东西拿出来。”


    “还以为姐姐有什么闲情逸致,原来是这么扫兴的事情。”小怜将衣服攥出褶皱,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中的欣喜之色渐渐淡去,面容变得像投在床前的月光一样清冷,“可姐姐以为,这种东西……是想拿就能拿出来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醋它也醋,不愧是我的宝贝元阳。


    楚离:(捶肚子)


    姬无雁:姐姐你干啥?


    楚离:我揍它,看你会不会觉得疼。


    姬无雁:……


    ——


    第105章 受伤


    “怎么就不能拿出来了?”楚离握紧伞柄, 语气随着指间动作更重一分,“虞长老的医术那么高明,宗中又有那么多法器, 不过是区区元阳而已,我就不信,难道它就必须留在我肚子里不成……”


    “可姐姐为什么一定要把它拿出来?”


    少年的身形穿过月下, 向她走来时脚步极轻, “我从未见到它像在姐姐的身体里这样快活, 姐姐修为提升如此之快, 多少亦有它的功劳。”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楚离望着逐渐靠近的少年,明明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可他眼底却仿佛深不可测, 她一瞬间回过头, 不再看他,“最近这么辛苦,你一定是太过劳累,或许是生了什么病。我会让虞长老帮你诊脉, 这样你就不会再说这种话。”


    她正欲迈出一步,少年的双臂却猝然从后往前绕过她的腰身, 双手在她的腹部交叠。


    “姐姐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他不知何时蹲下身形, 额头正抵在她的后腰, 这个姿势, 比起是在试图说服她, 倒更像是在乞求她。


    “姐姐得了这些益处, 一路走来, 还能得到宗主垂青, 难道不是好事么?”


    “眼下宗门大比近在眼前, 姐姐何苦在这样的关头折腾自己?”


    “无论有什么事,等到姐姐通过宗门内部考核再谈,那样不是更好么?”


    然而楚离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她已经有金丹期的修为,心疾早就不是问题,即便在宗门大比中惨遭淘汰,不得不舍弃心法离开合欢宗,那损失也不过只是离开这个地方而已。


    “考核归考核,我问你的是更迫在眉睫的事。”楚离转过身,从他的双臂间脱身,一手拈起他的下巴,正如她当初在绵绵细雨后捡到他时那样,“你认真告诉我,刚才为什么要故意说那些话?”


    “我不过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少年微微偏过脑袋,一手搭在她的掌沿,将她的手指从他的下巴旁边轻轻推开,旋即起身站定,“姐姐信与不信,都不会改变什么。”


    “我可以容忍你撒娇,容忍你任性。”楚离将伞尖抵在地上,直到地面传来刮擦声,俨然是她要在那里凿出一个洞来,“但若是你再妄言下去,那我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她不再等待他,掌间凝出一小股灵力,拉过他的手径直往外走。


    尚未筑基的少年自然敌不过她的修为,可他却像一只拒绝外出的小兽那样,固执地不愿迈出一步,唯有双脚在地面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楚离觉得自己对他实在太过纵容,手上不禁又加了几分力道,再就着他的臂弯这么一拽,眼看就能将他拖出内室。


    可是小怜也不知怎么,在抗拒途中一不留神碰翻墙边器皿,在陡然响起的瓷片碎裂声中,他好像完全顾不得躲闪那样,一只脚就那么踩上锋利的碎瓷片。


    地面本是普通的暖木色,因为月光映照而失去白日里的温度,而此时,血从少年的脚底渗出,为这惨淡的地面抹上一道极为刺目的色彩。


    他甚至没有低头向脚上看去,只是忿忿地盯着她,仿佛他这一时遭受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这目光轻易能深入人的内心,楚离几乎是瞬间便松开他的手。


    她通地撂下那柄纸伞,松开他的的臂弯,指尖一动便将地上散落的碎片通通飞到角落,唯独对少年脚下正踩着的那一片不敢轻举妄动。


    “……你流血了。”楚离听到自己有些不悦地说出这句话,然而这不悦似乎不是对着他,而是在对自己生气,“你为什么不小心一点,为什么硬是要踏在碎瓷片上。”


    “明明是姐姐那么用力拽着我,根本就不给我躲凯的机会。”少年不再向后退去,而是伫在原地,受伤的那只脚却不自觉地往衣摆里缩,动作间,却只令更多血淌下,在他苍白的脚背上勾勒出鲜红的脉络。


    此情此景实在过于慑目,楚离仿佛忽然间有了晕血的错觉那般,耳旁嗡嗡作响。


    她定了定心,赶忙俯下身,一手握住他的脚腕,一手小心翼翼除去原本置于他脚下的碎瓷片,那上面赫然是血蜿蜒过的痕迹,只是粗略审视,便令她心脏突突直跳。


    楚离简单处理了他的伤口,而他始终单手扶墙,直到最后,才凭着还完好的那只脚扭过身形,似乎是要避开她的目光。


    “姐姐哪里在乎我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流血。反正只要不伤及姐姐的颜面,只要我看着依然完好,即便地上铺满荆棘,姐姐也不会在意。姐姐只会把我拖去虞长老面前,数落我的不是,诋毁我的贡献……”


    看着少年垂下脑袋,声音越来越哑,楚离渐渐心里感觉有些不妙。


    她目视一滴泪珠从他眼中落到地上,在寂静的夜晚发出一声异常清晰的“嗒”。


    而这只不过是开始。


    第二滴、第三滴泪水从他的眼眶滑落,它们像是一场雨的前奏,起初还算稀疏,却迅速变得密集。


    少年的双眼像两朵饱胀的雨云,接连不断地将雨滴洒落,可他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话音,只是任凭眼泪掉落在安静的深夜里。


    楚离心口抽了抽,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真是被他拿捏住了。


    看来,是天意不让她大半夜去惊扰虞长老啊。


    搀扶少年回到床边后,楚离找出一根干净的白色绸布,正想帮他缠住破了口的右脚时,他却从她手中顺过布条,自己抬起膝盖,有些僵硬地为自己一圈圈绕上。


    楚离坐在他身边,几次想代劳,却迟迟没有出手。


    她只是靠着床柱,静静地注视他。


    从这个角度,楚离能看到,少年捋起裤腿露出的小腿是多么笔直秀气,那恰到好处衬出他身上某种挥之不去的脆弱感。


    他为自己包扎得并不算快,有几次,他甚至微微咬牙露出吃痛模样,可他始终保持倔强姿态,未曾开口向她请求什么。


    直到最后,小怜试图将绸布两头打上结时,显然是为他还未痊愈的伤口施加了多余的压力,他一下子疼得龇牙咧嘴,几乎是本能地抱着自己的腿,将脑袋抵在膝盖上,小口换了几口气。


    “疼?”楚离这才开口关切道,“既然疼,为什么还不让我帮忙,明明是一个法诀就能解决的事情。”


    “姐姐现在修为上去了,能操控的法诀越来越多,但这世上有些事,是姐姐操控不了的。”小怜缓缓放下卷起的裤腿,仍保持着脚尖点在床前的姿势,一只手绕过膝盖收回身前,另一只手搭在床边。


    “比如什么?”楚离愣愣瞥他。


    “……事已至此,姐姐还需要问我答案么。”小怜短暂地静默了片刻,腮帮鼓了鼓,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晃向她,“我虽然是姐姐的炉鼎,但我也有我的尊严和底线。”


    “十七岁的尊严和底线啊,我让我想想。”楚离按了按额角,困意忽然猛烈袭来,使他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姐姐。”少年的声音里夹带了更多的不满。


    楚离好不容易从巨大的哈欠中回过神,不由定定看了一会自己的掌心,才转头重新看着少年。


    那双刚刚哭过的小鹿眸已经敛起水雾,露出的目光不再令人战栗。


    而他方才唤过她这一声后,便将唇角抿紧,牙齿似乎正在口中缓缓摩擦,脸颊上有轻微搐动,仿佛一下子又恢复成平常的少年模样,早前那些近乎魔怔的话语和表现,更从他的面容和言行中消失无踪。


    楚离这才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罢了。”小怜把脑袋枕在翘起的膝盖上,额头反复碾压,似乎是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提神,“我看,别说我将满十八,即便我满二十八、三十八,姐姐也不会认真听我说话。”


    “哪里有的事,我只是困……”楚离话到一半,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还说不是,姐姐已经连着打了两个哈欠了。”小怜屈起双膝保住双腿,把脑袋撇到一旁,像是在对她生气,“反正不管我多大,姐姐都不会把我说的这些话当真。在姐姐心里,我就只是个小孩子。”


    “你要非这么说,我也不反对,毕竟待你筑基之后,你的身体便不会像常人那样显著衰老。你的头发会保持乌黑,肌肤会保持光泽,看起来,就如同是时间在你身上延缓一样。”


    困意却像萦绕不去的魔障那样笼罩着楚离,她几乎是惯性般仰起脑袋合上眼睛,屏住片刻呼吸,然后从口中吸入一大口空气。


    她其实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先是为了帮期盈争鱼塘,经历了将近十天的舞蹈排练,又因为蜃气之故,与少年在他的梦中消耗那么久,她是真真切切从身到心都急需休憩补充力气。


    然而少年很是执着,仍不放弃地追问她,“倘若我生出华发,身上多出疤痕,姐姐还会把我当做小孩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或许你听说过,拆腻子都是白毛控吗?


    姬无雁:……?


    第106章 依靠


    “说什么白头不白头的, 少年白头最不吉利了,呸呸呸!”楚离先是在床柱上敲了敲手,将霉运通过木头带走, 旋即揽过他的脑袋,不顾他的小幅挣扎把他摁在怀里,然后用力揉着他的发顶。


    少年口中逸出“呜呜”的声音, 腿脚都往她身边倾斜, 像是一只猝不及防被主人按住的小猫。


    好在, 他受伤的那只脚仍叠在上方, 没有因为姿势变动而被压在下面。


    小怜显然没有准备好被她这样突然揽进怀里,两只手在身侧扑动,双脚也在不停蹬着, 浑身上下都透出抵触的意思。


    换做平时, 楚离一定会更有耐心,更加细致地安抚他。


    可她现在很困,没有心情照顾所有细枝末节,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感受。


    她只想在自己困到合上眼皮之前, 用最简单、直接、粗暴的方式告诉少年,她一如既往地关心他。


    楚离把手在少年柔软的发丝里搅动半天, 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好像一群固执的小鱼, 流连于水草间, 久久不愿离去。


    而少年的一切反应对她而言, 都变得像雾中景色那样朦胧, 唯有自己手头的感受最为突出。


    她专注于这种感受, 揉到舒爽时, 还忍不住抱住他的脑袋, 鼻尖探入他浓密的发丝之间, 轻轻吸入一口气。


    嗯……真香。


    原本一直在不轻不重挣扎表示抗议的少年,却因为她的这个动作,忽然间停止动作。


    他或许是终于决定服从,可一开口,语气却仍含着一分不平,“头发变白,怎么就不吉利了?我在藏书阁翻阅书籍时,不止一次看到过,那些修为高的修士当中,不乏面容清俊、白发苍苍之人。他们明明都是受人敬畏之人。”


    楚离抬起他的脑袋,换了个姿势靠在床柱上,“那你有没有仔细看过他们的生平,你说的那些白发修士,往往都是在突破境界前后,因为身体受到过大冲击,才一夜白头的?我宁愿你停滞不前,也不想你走他们的老路。”


    少年缄默片刻,似乎被她说动,目光与话语一同放软了些,“可是若能及早突破境界,与姐姐并肩,那对姐姐而言,岂不是也多个依靠?”


    楚离听他说起这种“想要让她依靠”的话语,就觉得好笑,故意捏了捏他的鼻子,“我不是一直依靠你修炼吗?全合欢宗的女修,都是依靠炉鼎修炼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少年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在他的胸口,“我是说,让姐姐能够全身心地依靠我,这样对姐姐而言,难道不是更轻松么?”


    楚离掐了掐他胸口薄薄的皮肉,还一字一顿地告诫他,“那你倒是快些睡觉,睡都睡不好,还怎么筑基?筑基都筑基不了,还怎么变强!”


    话音刚落,楚离却在周身停到了一种极为轻细的声音。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在困顿中产生某种幻觉。


    然而这声音迅速靠近,如同暗器划破空气向她袭来。


    “快趴下!”


    楚离凭着直觉,拉住少年一齐向床上歪倒。


    只听一声砰响,一团影子穿透屋顶,贴着床边一尺距离擦过,猛地砸进地面。


    烟尘骤然弥漫开来,却触动某种壁垒,随即有破碎的光华从空气中窜逸出来,还伴着滋滋作响的背景音。


    那是楚离在情急之下,为少年和自己罩上的小型防护结界。


    只不过,这道临时筑起的结界在飞来之物的一击之下,已经破溃到无法维持完整形态。


    与危险擦肩而过,使得楚离心脏停跳一拍。


    她与少年面面相觑,彼此都在状况之外,直到她先行起身,一面捂着鼻子咳嗽,一面拨开烟尘看去时,才发现屋顶多了个拳头大的洞,而地上被砸出一个深达三尺的大坑。


    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躺在坑底,嘶嘶冒着白烟,表面布满许多孔洞,似乎还有零星火点残留。


    楚离愣了一愣。


    ……陨石?


    合欢宗的地界上,居然还有陨石?


    这可是建宗以来就没遇到过的事!


    她本能拦住正欲前来查看的少年,而一道青蓝色身影却嗖地穿过屋顶上的小窟窿,扑着小小的翅膀出现在她面前。


    “小蓝?”看清面前圆嘟嘟的小东西之后,楚离不禁讶然,“你怎么来了,还变回这个样子?”


    小蓝鸟在半空转过身,鼓起胸脯上的细羽,冲着地上的小号陨石骂骂咧咧,“都怪这个天杀的破石头,本青鸟本来想帮姐姐拦截它,结果却害得我那一身美丽的羽翼都被烧到,现在根本就没脸以真身示人!”


    它落在坑边,左右来回蹦跶,翅膀像两面小旗子一样在身侧狂拍,连脑袋上被烫到翘起的头羽都气得左摇右晃。


    “天降陨石这么危险,你下回还是别冒险了。”楚离捧起它的身体,手指从它的脑袋上轻轻拂过,小蓝瞬间不再乱动,只是缓缓收起翅膀,从嗓子里发出委屈的声音。


    身后却传来少年不痛不痒的声音,“都知道是天上落石了,还拦什么拦,非要姐姐为你费心……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这一句话就把小蓝激得怒火冲冠,它飞出楚离掌心,站在床柱顶端,翘起尾羽朝着少年示威,“我那是好心好意,你凭什么嘀嘀咕咕的?有本事你把石头从天上拦下来,别让它砸坏姐姐的屋子呀!”


    小怜却对它这一番宣泄毫无表示,只是抬手按了按额角微微散开的发丝,“反正姐姐也要搬走,修缮这屋子,不是姐姐跟我需要烦心的事。”


    “坏炉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姐姐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小蓝扯着嗓子冲他嚷嚷,鸟喙却忽然被一只手轻轻捏住。


    “嘘。”楚离抬指对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陨石把屋顶砸穿,上空的结界多半也有破损。大晚上的,你要是继续这么叫,会很响的。”


    小蓝低着脑袋,闷闷不乐地挠了挠床柱,又对着少年“哼”了一声,便挺起小小的胸脯,像个精巧的雕像那样伫在床柱顶头,不再作声。


    “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把隔壁弟子吵来围观,弟子房上空的结界还真是厉害。”楚离召来纸伞,弯下腰将伞尖探入坑里,小心拨动余热未消的陨石,“这东西要怎么处理才好呢?”


    此时小蓝鸟正把脑袋埋到翅膀和身体的间隙,少年见它没有反应,顺便敲了敲床柱,传到鸟爪下的震动把它吓得抬头扑了扑翅膀。


    “姐姐在喊你呢。”少年懒洋洋地抱着手臂瞄了它一眼。


    “不用你提醒我,让我梳个毛再说话都不行吗?”小蓝抖了抖身形,一小缕细羽穿过烟尘缓缓下落,它也顾不上抱怨太多,直截了当地清了清鸟嗓子,“姐姐莫慌,这石头由我带走就好。”


    它抬起一只脚爪,爪尖隔空那么挠了一挠,坑边的瓦砾和地板碎片顿时晃动起来。


    随着“噗”的一声,那颗陷在地里的陨石终于从坑底松脱,径直飞向小蓝鸟,却在它爪前仅有一寸的距离刚好停住。


    “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它爪尖微拢,冒着烟的陨石瞬间消失不见,“不枉我蹲了大半晚才等到它,我现在得把石头送回宗主那边交差。”


    楚离顿了一顿,“宗主要这个做什么?”


    “水月帘上有一粒黑曜石磨花了,宗主早算到今晚会天降落石,嘱咐我仔细盯着,这不就让我等到了?”小蓝说着,扑扑翅膀就要从屋顶的窟窿飞出去。


    “等等!”楚离喊住它,“那我这屋顶和地上,要怎么办?”


    “今晚不会下雨,风也不大,姐姐暂且熬一熬。我回去便跟宗主说,保准明天就让姐姐住上金丹期弟子该有的房子。”


    它说完,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楚离保持着伸手探向屋顶的姿势,哑然片刻。


    月光从屋顶的窟窿投下,在坑里映出一个不规则的光斑,上方有细尘在月光中闪烁,看着十分宁谧。


    可是屋里浓郁的烟气却令楚离忍不住皱眉,她一挥手将两道清尘诀甩下去,那种强烈的硝烟气味才退去。


    “如我所想,这只聒噪的青鸟根本就不是真心对待姐姐。”少年阴恻恻得冒出一句,“它只关心宗主的命令,竟然就这么抛下姐姐跑了。”


    楚离知道他是借机在损小蓝,可他说得好像也没毛病。


    她托着下巴发了会呆,最后还是让困意把自己裹住,躺在床上等待入睡。


    借着月亮投下的光柱,楚离能比平常更清楚地看到少年的侧颜。


    他抱着双腿,脑袋枕在膝盖上,目光似乎定在手上,也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楚离无意打扰他,毕竟她只是想在昏睡前为自己找些事做,可当她的目光在他的身形轮廓上游移时,她却忽然留意到,少年脸侧的鬓发似乎变得很浅,浅到几乎镀上月色,从发根到发梢一齐变白。


    她几乎是腾地就从困意中脱离,两手搭在他的肩上,不由自主地对着他的脑袋反复察看。


    “姐姐,你吓到我了。”小怜拍了拍胸口,却没有挪过视线看她。


    楚离用力眨了眨眼,视线中的脸庞并未改变。


    可她现在却能清晰地看出少年的每一根白发,它们是那样自然地从他的头顶生长,一丝不苟地与他冷淡的神情相融,仿佛他合该是这样的发色,而不是乌黑如墨。


    楚离鼓起勇气,双手捧上他的面容。


    当她将少年的脸庞对准自己时,却从他雕琢般的无暇容颜上,看到了一对淡漠的金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要死了要死了,姐姐不允许你少年白!!!


    姬无雁:……


    #你不是昨天还说拆腻子都是白毛控么#


    第107章 乔迁


    白发, 金瞳。


    即便在那些若隐若现的梦境里,楚离也不曾见过少年这般模样。


    她凝视着他,呼吸的节奏逐渐变得慌张, 耳畔不由响起电流般的滋滋声。


    一切都变得不对,连落在床边的月色都显得异常惨淡。


    楚离还未问出什么,她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使她猛然松开捧住他面容的手。


    “姐姐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少年仿佛对他现在这副模样毫无察觉一般, 只是疑惑道。


    “你……”楚离起身后退, 指着他的面容, 努力找回自己的平静,“你的头发,你的眼睛……”


    “我的头发怎么了?”小怜眨了眨眼, 顺手撩起一缕垂在肩上的发丝, 捧到眼前看了看,“它本来就是这样,姐姐不喜欢么?”


    楚离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叫它本来就是这样?它以前不是这样的, 就在刚才,它明明还像墨一样深。”


    “……这个么。”小怜缓缓放下手掌, 任凭白色发缕像月光那样从指间流泻而下, “姐姐所说的, 只不过是它刚才的颜色, 可我从没说过, 它一直都是黑色的。”


    他离开床边, 一瞬间, 穿过屋顶的月光笼罩在他的发顶, 使他整个人生出一种近乎神灵降临般的疏离, 如同他的身体已经不属于他。


    眼看少年一步一步,踏着惯常的无声脚步向她靠近,仿佛并未感觉到缠着绸布的那只脚上有伤,楚离完全是本能地向后退让,直到她的后腰砰地撞在桌角,令她不由吃痛地倒吸一口气。


    “姐姐可得多加小心。”少年微笑着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朝着自身拉近一截,近窗的月光半透过窗棂纸,投在他的面容上,而他双眼中的金色眸光更加分明。


    “这不只是为了姐姐的身体考虑,也是为了保证姐姐腹中的元阳不被惊动。”


    一字一句,波澜不惊。


    可当她面对少年这双近乎雪狼的金瞳,楚离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扼住喉咙,试图惊叫却发不出声。


    而他已经将手掌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之上,垂下的目光中充斥着浓到近乎能燃烧的怜爱,“我知道姐姐一直想摆脱它,这一天不会太久了。”


    说着,少年却径直从她面前穿过她,身影瞬息间化作空气中飞舞的细尘,闪烁不见。


    *


    楚离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


    她不知什么时候和衣趴在床上睡着了,这个睡姿对她而言并不算舒服,从下巴到胸前再到肚子,都压得有些发麻。


    楚离一翻身,便伸手触到了少年的衣袖。


    她心中陡然一顿,斜过目光看去时,才发觉他似乎已经靠着床尾睡着了。


    与方才那个堪称惊悚的梦不同,少年一头发丝依然漆黑如墨,岁月静好地垂落在肩头,随着他入睡后舒缓的呼吸节奏轻轻拂动。


    楚离心中石头落下。


    但她心底始终不能完全平定,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指尖轻按在他的眼睑上,缓缓朝上推开,只想确认,这下面不是金色的眼瞳……就好。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但她才刚刚将他的眼皮推开一半,少年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旋即带着一丝慵懒气息梦呓般道了句:“姐姐怎么还趁我睡觉,动我的眼睛……好痒。”


    楚离指尖一缩,但为时已晚,少年一只手精准无误地扣住她的手腕,只一牵,便将她毫无防备地拉入怀里。


    她仰面倒在他身上,唇瓣擦过他的下巴,左手还不偏不倚落在他的胸前。


    这姿势暧昧至极,可他偏偏不睁开眼睛,一只手按在她落在他胸前的那只手上,另一只手绕过她的后背,学着她之前拍他的样子,轻轻拍着她,“姐姐不睡么?”


    “你这样,我怎么睡……”


    楚离两手各自用力,想把自己支起来,可他却忽然从喉咙里迸出几声浅咳,语声微微压低,“姐姐这手劲,可是金丹期的手劲。而我这炼气期的胸膛,是断然撑不住的。”


    “……那你要怎样?”楚离微微一怔。


    “若是姐姐同我掉转方向,那便不是问题了。”少年扬起唇角,像是在盘算什么的信号。


    楚离意识到什么不对,但还是晚了一步。


    一瞬间天地倒转,她被少年带着转过半圈,回过神时,后背已经枕在下方。


    他的面容就在她的面前,亦在她的上方,这样的高低落差,很难不让她感到一丝危险。


    “姐姐是担心,我会做什么?”小怜的手缓缓抚过她的面颊,指尖依依不舍地在她的唇瓣摩挲,目光却在她的双眼之间徘徊,似乎是在从她脸上寻找一个答案,“那姐姐希望我做什么?”


    楚离不想伤到他,没有施加法诀之力,只是费了些体力把他推到一侧,“我希望你好好睡觉。距离宗门大比也就这么十来天,需要你的时候还多着呢,你得睡好觉,才不至于提早累垮。”


    小怜也不再反驳什么,只是将两条手臂枕在脑后,陪着她一起躺在床上,“那姐姐可要对我温柔一点,我要是被姐姐折腾坏了,那就没人能帮姐姐了。”


    “多嘴。”楚离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腰,以示警告。


    这后半夜,她睡得很香。


    翌日,屋外早早就来了个金丹期弟子管事。


    管事女修捧着一卷厚重纸张,一字一顿念出上面的内容,如同在下达诏令那样,“宗主知晓你已结丹,加之你如今住处屋顶损毁,合该尽早迁往东苑。宗主夜观天象,今日宜迁居,这才派我前来,领你去新住处熟悉一下。”


    “现在?”楚离想起昨晚小蓝说的话,他们这宗主,动作还挺快。


    “宗中最近人事调动频繁,照顾完你这边,我还得去处理其他几人。”管事女修揉了揉眼睛,看起来有些疲乏,“若你没有别的问题,那便带着你那炉鼎,跟上我去参观新住处。”


    管事女修指了指楚离身后,楚离回首看去,小怜正捧着她的纸伞,面色温和走到她身边,“我等不及想看到姐姐的新家了。”


    去往新住处的路上,楚离很好奇,那屋子会是何种模样。


    她记得期盈的屋子就很小巧秀气,三面接着宽敞后院,而在院中奔走的丹丹,就像绿意中一抹清新的水墨笔触。


    在细雨绵绵中,楚离先后路过五六座小屋。


    这些屋子与期盈那座虽有细节不同,但整体风格类似,都是淡青色外墙,深褐色瓦片,檐角微微飞起,衬着晨间雾气,就如同隐居世外的仙家小筑。


    第七座小屋却与前面那些都不一样。


    初时因为雾气缭绕,楚离并不能看清屋子的全貌。


    她只能看到泛着琉璃光泽的屋脊,上面停驻着一排飞鸟,还能闻到空气中某种似曾相识的灵植气息,“好特别的屋子,是哪位师姐住在这里?”


    “这可是宗主本人住过的屋子。”管事女修抬起手在肘弯敲了敲,“宗主爱花成痴,在这里种满鲜花,但灵花一旦栽入地里,为免伤及根本,不可轻易挪动。现在这些花仍留在原地,宗主每日都会派人来饲着。”


    楚离托着下巴点点头,恰逢雾气散开少许,花丛便露出一角。


    虽然枝头还未结出明显的花苞,楚离却一眼认出那是什么。


    长卵形的青翠叶片,边缘呈现锯齿状,分明是子规啼特有的叶片。


    楚离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离开伞下,拨开雾气走上近前,便看到大片的子规啼围绕着屋子,地上有些许陈年花瓣的遗迹,似乎是被某种法术保存起来,虽然落下枝头,但并未完全零落成泥。


    而从她所在的位置抬头看去,飞起的檐角上,似乎端坐着一只状似麒麟的小型瑞兽,身上泛着各色光泽,些微通透,似乎也是琉璃所制。


    “好看吧?”管事女修在身后啧了一声,“这些可都是宗主亲手所作,她将琉璃雕刻成形,在每一个檐角都安上不同的祥瑞之兽。”


    雾气虽凉,但楚离却觉得脊背更凉。


    她在梦中似乎就看到过这样的小屋,且那时还原出的细节,与眼前并无多少差别,但她很确定,自己从未在宗中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过它。


    这算什么,预知吗?


    或许是在图册上看过,但不记得了?


    楚离伫在屋前想得入神,直到管事女修一语惊醒梦中人,“楚师妹,你喜欢这间屋子吗?”


    “喜欢自然是喜欢,但可惜……”楚离回过神来,转身要走,却又被管事女修喊住。


    “你要去哪?”


    “不是要去新住处吗?”楚离望着四周一片雾蒙蒙,对她笑了笑,“我无意在这里耽误师姐的时间。”


    “但这里,正是宗主为你安排的新住处。”管事女修摇了摇头,上前打开屋门,“我得去忙下一件事了,先失陪。”


    楚离如同置身梦中,感觉十分不真实。


    她伫在门口,恍惚了好一会,直到小怜收起纸伞,经过她的身侧,迈过门槛站定。


    少年牵起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坚定有力,“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屋,姐姐不进来看看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有房,有车,有狗,大圆满√


    姬无雁:哪里有狗?


    楚离:你不就是。


    姬无雁:……那车在哪?


    楚离:右滑一定有(doge


    第108章 指摘


    小怜拉着她进屋的动作是如此自然, 仿佛他早就知道,他们会住进这里一样。


    他行云流水地引她来到内室,自己围着床上下左右摸索了一会, 还坐在床边感受了一下床褥的舒适度。


    从他眼角扬起的弧度来看,楚离知道,他对这里的条件很满意。


    相比于他, 楚离自己对这张床倒没有多大兴趣, 只是在屋里翻翻这个, 瞅瞅那个。


    她注意到床底下塞了几个闲置的小篮子, 篮子把手明显有被啄过、抓过的痕迹,篮子里面还嵌了几根极细的蓝色鸟羽。


    楚离提起篮子晃了晃,她猜到这是小蓝呆过的小窝, 正好奇这些东西怎么还留在此地时, 窗边便响起急促的扑翅声,随后是小蓝尖细的嗓音。


    “要不是我巧舌如簧,在宗主面前一番美言,宗主未必会这么快把这屋子赐给姐姐。照这个道理, 姐姐是不是该奖励我一下?”


    它落在篮子里跳了跳,踮起脚爪, 仰起小脑袋望着楚离, 闭上眼睛, 仿佛是希望她能亲它。


    楚离还没说什么, 少年已经将手从篮子里掠过, 精准捏住小蓝的翅根, 把它像个大青团那样拈了起来, “姐姐还忙着熟悉新家, 不如让我来奖励你一下?”


    他眯了眯眼, 目光流露出一丝凉意。


    小蓝伸长脖子发出一声造作的咳,“我可没想让你这炉鼎亲我,放开!”


    “那就如你所愿。”小怜淡淡说完,拎着它就要往窗外丢。


    在小蓝鸟扯着嗓子发出惊恐鸣声时,楚离赶忙把它顺进掌心,还微微不悦地瞥了少年一眼,“小蓝好歹也是宗主的坐骑,你这样把它丢来丢去,若是哪天一不留神让人撞见,影响可不好。”


    小蓝硬气地闭上眼睛,对少年哼了一声,而少年只斜了它一眼,就不再搭理它。


    “被人撞见就被人撞见,最好让他们也知道,宗主的青鸟是怎样不守规矩,成天想要搅和我跟姐姐的关系。”他分明是有些不满,视线在屋中扫过一圈,片刻后,却重新将目光投向小蓝,嘴角浮现出笑意。


    “……你突然盯着我做什么?”小蓝忍不住往楚离手心缩了缩,“我警告你,本青鸟有姐姐保护,有宗主撑腰,你最好别想打我的主意……”


    少年嘘了它一声,“别说话,有人来了。”


    楚离应声回首看去。


    此一时,窗外雾气仍浓,但风亦猛烈起来,将烟雨白雾猛地向屋内吹来。


    初时声音并不明显,可很快,楚离就透过局部淡开的雾气,看到一群花枝招展的金丹期弟子直冲过来。


    “姐姐快把我藏起来!”小蓝急得钻出她的手掌之间,“要是被她们发现本青鸟在这,她们肯定要把我薅秃了!”


    一旁,少年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嗤。


    而小蓝慌不择路,一会往床幔后飞,一会往楚离的袖子里钻,最后还是在楚离的指引下,躲进篮子里,然后由她放置回床底下。


    楚离前去应门时,屋外女修正叽叽喳喳说着话。


    “宗主这屋子,闲置了得有一百来年了吧?”


    “何止百来年,宗主当年在宗中晋升的速度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搬出这里、获得长老居所,都是至少三百年前的事了。”


    “可是这屋子看着好新,我自己那间都没照顾到这么仔细。”


    “你也不看看管事师姐三天两头跑来打理,这能不新嘛!”


    “我倒要看看,是哪位新姐妹运气这么好,能住进宗主住过的屋子。听说这里的风水在东苑可是一绝,住在这里的人绝对是三生有幸。”


    楚离落在门后的手顿了一顿,屋外单是说话的就有四五号人,这么多女修来串门,并非是她喜闻乐见的情景。


    然而外面的人早就敏锐察觉到她的反应,“姐妹别害羞呀,我们只想来问个好,又不会把你给生吞了。”


    楚离原本是打算装不在的。


    可是她听到门外的人群忽然开始小声抱怨什么,她们的身影似乎往两旁躲开,而一声熟悉的高亢鹤鸣就在这时划破空气,直直穿过她的耳膜。


    “借过,借过。”期盈分明是是闻讯而来,“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楚离以为,期盈至少会在住处多养一阵子伤,可听闻她就这样骑鹤前来,再也忍不住,直截了当拉开门扇。


    屋外的金丹期弟子们对着她眨了眨眼。


    高大的仙鹤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它旋即将脑袋压低,朝楚离靠近,还用长喙侧面碰了碰她的胳膊。


    “怎么是你,小离?”期盈坐在丹丹背上,伸出裙下的脚腕上还缠着绷带,“我还以为是哪个天降紫薇星,原来有幸住进宗主故居的人,就是你呀!”


    眼看期盈扶着鹤背就要下地,楚离吓得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她扶住,“你的脚伤好了吗?胥淮都不拦你?”


    “我躺了十天,实在是躺不下去了,这回还是特地把他捆在屋里,才能溜出来的。”期盈强势摇手,“再让我躺着,我觉得自己就要烂在床上了!”


    楚离适时地合上嘴巴,决定不干涉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她扶着期盈在屋里坐下,方才那些兴冲冲来观摩的女修已经偃旗息鼓,一个个顾左右而不言,气氛十分尴尬。


    “我想起,我那灵宠今天还没喂过,它还在长身体,我得多盯着点。”


    “哎呀,我今日的晨间修行还没做,只怕我家炉鼎还眼巴巴被吊在树上等着我。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


    “瞧我这记性,我得回去为宗门大比准备准备,可不能在天剑宗那些外人面前丢了颜面。”


    就这样,三三两两的女修各自找借口,鸟兽般一哄而散,门口顿时清静下来。


    楚离从她们的话中捕捉到些许细节,不由纳闷,“宗门大比是宗内之事,跟天剑宗有什么关系?”


    “你还没听说吧?也亏得金丹期的弟子在宗中最为八卦,消息之灵通,你日后会更有感触。”期盈伸手在桌上轻轻一拍,“这事听说是某位长老跟宗主觐言,为了向天剑宗表达合作诚意,邀请他们来参观本宗的内部筛选。”


    一听到“天剑宗”这三个字,楚离就有些浑身不自在。


    在原主留下的“遗产”之中,对龙傲天下药一事始终是个隐患,虽然自己及时制止了后续发展,但像龙傲天那种自视甚高、容不得一点沙子的性格,不可能会让事情就这么过去。


    先前那些天剑宗弟子还在合欢宗地盘上,嘴碎过龙傲天的遭遇,而天剑宗一向把龙傲天捧在手心,对他关怀备至,这次天剑宗若来观赛,自己必须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绝对不能引起他们的任何注意。


    楚离按着心口默默呼气,便见少年来到厅堂,将手中篮子安放在桌上。


    期盈好奇地向篮中看去,正看到一簇蓝色尾羽从素色绸布下扬起,微微抖动,它的体型虽小,却像极了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好可爱的小家伙。”期盈忍不住伸出指尖,揪住它的一片尾羽,轻轻扯了扯。


    楚离想阻止但已经太晚,她只听埋首篮中的小蓝爆发出一声尖叫,“大胆女修,竟敢对本青鸟如此无礼,看本青鸟怎么去宗主面前状告你……”


    可是它话还没说完,却被一声更震耳欲聋的鹤唳打断。


    丹丹窜进屋里,展开羽翼猛烈拍打,有力的脚爪在地上猛然一刨,抬头作势就要朝着小蓝鸟的屁股啄下去。


    还是楚离眼疾手快,把篮子从丹丹锋利的长喙前提走,又将篮中小鸟护在身前,这才制止了丹丹的进攻。


    “……好凶。”她低头看时,小蓝已经整个钻进绸布下,两只翅膀扒在篮边,眼里溢出委屈的眼泪,“这什么怪物,又大又凶,此仇不报,本青鸟誓不罢……”


    “行了行了,在阿盈面前,你可省省吧。”楚离隔着绸布搓了搓小蓝的脑袋,“她之前躺床养脚伤,没看到你在比舞大会上变身,一下子认不出你也不奇怪。”


    得知小蓝竟然是青鸟之后,期盈足足懵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小离,你什么时候跟宗主的青鸟勾搭上了?我想知道这背后全部的故事!”


    “……你回去歇息,我就告诉你。”楚离胆战心惊望着期盈裹满绷带的脚,再三坚持,将她送回鹤背上。


    目视着丹丹远去的背影,不只是楚离松了口气,小蓝也斜过翅尖捂着脖子松了口气,“可怕的仙鹤,为什么宗里会有弟子养这种玩意。我差点以为,它要把我吃了。”


    “丹丹吃小鱼小虾、灵蟹灵贝,它可不吃小鸟。”楚离安慰心灵受创的小蓝,“但凡你对它的主人客气点,它也不会因为护主而针对你。”


    小蓝压根听不进去,对她絮絮叨叨了好一阵都不停,楚离索性化言语为力量,从它的脑袋挠到它的脖子,又从它的脖子挠到它的翅根,到后来,小蓝终于能舒坦地合起眼睛,翘了翘尾羽,对她的安抚表现出十分惬意。


    它心满意足飞走时,楚离才发觉,身后少年的脸色不知何时彻底阴了下来。


    “我以为,姐姐很紧张半月后的宗门大比。”他的一只手在篮子上攥住咔咔声,仿佛随时会把编成篮子的竹条撇断。


    “这么容易生气。”楚离悠哉悠哉转过脚步,中途靠在他的耳边呼了口气,“金丹期弟子对炉鼎的要求可高了,若是炉鼎不够贤惠大度,是会被指摘的。”


    “随便姐姐怎么指摘,我不想在这里看到别人。”他顿了顿,补充道,“鸟兽也不行。”


    “那要是这只鸟不安分呢?”楚离一手搭在他的肩头,一手从他身前沿着交领徐徐滑过,继续下落,像一把小巧的锹,钻进柔软的植被下,去寻找已经蓬勃的树苗。


    少年的呼吸陡然一滞,“至少先把门窗关上,免得再有谁打扰。”


    楚离故意咬了咬他的耳朵,“那你去关。”


    她放开他,转身离开厅堂,只留给他一道如风的身影。


    门和窗先后发出关闭的砰响,她没有跑出多远,身后的人便追了过来。


    新家的内室比起先前要宽敞许多,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他们两人跑动,彼此衣袂翻飞,像是两团云,一团是艾青色,一团是灰蓝色。


    灰蓝色的云朵始终在追逐着艾青色的云朵,每次还眼看就要追上时,又会被她巧妙躲过。


    这场你追我逃持续了足足三炷香的时间。


    原本一尘不染的地面上,不知何时落下一抹艾青和一抹灰蓝,而在一旁,卷动的床幔之后,两团云已经逐渐融为一体,正在互相纠缠,从床头翻滚到床尾,又从床边翻滚到床前。


    少年一时间居于下风,额前渗出细汗,呼吸亦有些不稳,却仍然笑着问她:“我又不会与姐姐在宗门大比上交手,姐姐犯不着这样认真。”


    “我现在可没有多余的手捂住你的嘴巴。”她一只手按在他胸口,另一只手也毫不客气,直到少年呼吸骤然加剧,再也说不出完整句子,她才得胜般朝他扬了扬下巴,“所以,你最好乖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这车不够长。


    楚离:你够就行。


    姬无雁:……说得好,我喜欢:)


    第109章 耕耘


    时至今日, 楚离对他身上的细节已经十分熟悉。


    包括她触碰他的时候,他会有的每一个反应。


    倘若少年是一把古琴,那她必然是这世上唯一了解他的琴师, 只有她的弹拨,能令他发出悦耳的声音。


    小怜并非总是配合,他亦有自己的脾气, 可楚离知晓该如何应对他的顽抗, 扼住他紧绷的琴弦, 使他在极度的战栗中忘乎所以。


    那声音起初只是贴着她的身体, 像小溪一样流淌,后来却渗入她的心底,像树根扎入大地, 无止尽地伸展蔓延, 将每一寸柔软的土壤凝结。


    哪怕大雨滂沱,也无法撼动她分毫。


    她俯视他迷蒙的神情,好像在俯视一盘被搅乱的沙画,而她正琢磨着, 该如何使他重新呈现出她喜欢的表情。


    楚离记得,小怜并不十分喜欢被触摸喉结的位置, 于是故意俯身轻轻咬了一口。


    当她起身时, 他的脸上果不其然露出了抗拒, 伴着颊上更为泛滥的红晕。


    他的气息愈发分明, 胸腔的起伏亦是更加明显, 可是他总能绷住最后一口气, 好像他是在与她拉锯, 不愿意过早认输。


    虽然他的双眼蒙上雾气, 面容已经被汗水浸透, 可是楚离很清楚,他依然坚韧不屈,他始终在开疆拓土,未曾有一刻懈怠。


    随着修炼进行,在心法支撑之下,楚离能感觉到,灵力是如何在筋脉中愈发澎湃,她的身心皆已饱足,修为亦在攀升。


    可是,当她探向少年的腕间,却并不能从他身上察觉到明显的灵力流动。


    即便他只有炼气期的修为,他的筋脉也不至于在修炼时毫无波动。


    楚离感觉有些不妥,当即停住动作。


    习惯了浪潮冲刷的韵律,少年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停顿显然并不适应。


    他有些难耐地咬住唇角,从喉咙里发出低哑的抱怨,“姐姐怎么停了?”


    楚离认真看着他,“你好好运转心法了吗?”


    “姐姐是在怀疑我偷懒么。”他眼底雾气仍浓,微微垂下的唇角是委屈模样,“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姐姐,若是我不运转心法,岂非是拖累姐姐。”


    “可我感觉不到你身上有灵力流动。”楚离抬起他的手腕,“先前或许是我疏忽,也许你之所以会停滞在炼气期,便是与此有关。先起来。”


    她起身离开他,顺手拾起地上衣服为自己穿好,少年却没有跟上她的节奏。


    楚离回望而去时,他的视线正与她交锋,而他只是凝滞片刻,便缓缓将目光收回,落在身前,“姐姐说走就走,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你自己收尾明明就更快。”楚离撇撇嘴,“别耽误了时间,越早找虞长老问清这件事,越早能帮你找出症结,提升修为。”


    少年两条手臂撑在地上,他抬起上身时,嘴角分明狠狠抽了一抽,“……那姐姐回来之后,得还我一次。”


    他们前往药房、拜访虞长老的路上,几个药房弟子正捧着药材与药瓶往外走,有说有笑,看起来很是兴奋。


    “天剑宗的那个新起之秀当真要来合欢宗?你这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了!我表姐不是在山脚下开了客栈嘛,早上她给我通传书信的时候,可是在信里明明白白地说了,天剑宗提前半个月就订好了客房,说是要留给他们那位天之骄子歇脚用。”


    “天剑宗那个特别厉害的弟子,是不是叫白什么羽来着?天剑宗一直把他吹得很厉害,之前大半个月反而没了声,我还以为他遇上什么事一蹶不振了呢,怎么突然又要来合欢宗?”


    “首先,人家叫白令羽;其次,那可是白令羽哎,他怎么可能遇到挫折就低迷。他不只是天剑宗的招牌,更是修真界这一代修士的翘楚。”


    “我表姐说,白令羽其实是受几大宗所托,才特地前来我们合欢宗的。最近几大宗不是一直在计划征讨魔域吗?按照时间算,此次宗门大比白令羽也会在,这架势,分明就是要监督我们宗门筛选弟子呢。”


    “好大的来头,这个白令羽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吗?快告诉我,他长得怎么样,家里人可健在,灵根又是什么属性的?”


    “不是吧,你在打他的主意吗?他可是把自己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一把剑,哪有机会让你把他捞去做炉鼎。”


    “胡说八道,他才不是心许配剑,我明明听说他有相好的女修。若是哪一天他多了个道侣,你可别痛哭流涕,说自己晚了一步啊!”


    这场谈话,以几名药房弟子互相推搡打闹而结束。


    可是听完对话内容的楚离,心中的不安却更重了。


    原以为要应对合欢宗地盘的天剑宗来客,便是这件事最糟的可能,可是万万没想到,龙傲天本人也要来合欢宗,还偏偏赶上宗门大比的时候!


    楚离的指尖有意无意在袖口揪着,而她脚步放缓的模样,很快引起了身旁少年的注意。


    “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他的手指绕过她的指尖,只一牵,就将她曲起的五指带着袖口一并攥入手心。


    少年的手指虽然修长,有时会让楚离想起女子的手,但她此刻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他的手比她的要大上一圈,当他将她的拳头握在掌心时,她的每一寸手背都被他罩住,没有任何被遗落的角落。


    “没想什么,就是好奇而已。”楚离对他笑了笑,转身就走。


    “姐姐对我,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少年的语气依然平稳,但他握在她手上的力度明显大了许多,他压迫着她的指节,拇指挪到她的虎口边,指腹在那里来回按动。


    这并不是一个让她觉得舒服的动作。


    楚离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她已经敏锐察觉到其中危险。


    小怜本来就是个敏感的性子,倘若被他听出什么,他不会就此云淡风轻、置之不理。


    与其避而不谈,不如主动回应。


    “我说什么,你就不怕是我在糊弄你吗?”楚离回身朝他走近,另一只手覆在少年的手背上,轻柔地揉搓着他的指节。


    “毕竟我可是全身心属于姐姐,在宗中,除了姐姐,我无可依靠。”少年唇角微弯,露出笑意,明明是在示弱,可话语中反而带着一丝掣肘之力,“姐姐真舍得糊弄我么。”


    雨后阳光从上空落下,被他高挺的鼻梁拦住,在他唇间落下一小块阴影。


    他笑时,这块阴影仍保持原处,模糊了他微翘的唇珠,为他的笑意平白添上一分阴鸷之色。


    楚离压住心底忐忑,不再摩挲他的手背,而是将手心贴上他的面颊,更加努力地安抚他,“我从来便看不惯那些天之骄子,不管他们是姓白还是姓黑都无所谓,但没想到,宗中弟子这么爱议论小道消息。”


    她歪过脑袋感叹,“真是一点也捞不到清静。”


    少年似乎是接受了这番说辞。


    至少,他没有继续追问什么。


    楚离带他在药房见到虞长老时,虞长老一上来便恭喜她。


    “住进宗主的旧居感觉如何?东苑那群金丹期弟子没有为难你吧。”


    “承蒙宗主开恩,弟子才能有幸住上那样舒服的屋子。”楚离表现得十足客套和矜持,“周围的姐妹们确实对那屋子很好奇,但也没有过多叨扰什么。”


    “那便好。”虞长老点点头,“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小怜的灵根本已稳固,但近日来,弟子修为进展喜人,他却不知何故停滞不前。弟子怀疑他有其他状况,还望虞长老能帮他查探一二。”说完,楚离看了少年一眼,他正低头拨弄指尖,似乎并不愿意在此停留。


    虞长老分明看出少年的抗拒,感慨道:“你这样说他,他可是会不高兴的。合欢宗的修炼,本就是以你的修为提升为主要目的,至于他,一切全凭造化。”


    “可弟子明明……”楚离本想说,她也在修炼过程中贡献出足够多的元阴,一点不比他献出的元阳少,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该当着少年的面说出口,于是临时改口,“弟子也有积极努力帮他提升,这是弟子承诺过他的事。”


    “你怎么积极,怎么努力了?”虞长老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楚离的心思,“本宗心法重在调和,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将女修与炉鼎当作均等的关系。修行之事,本就是按照自身节奏来走,你可以快,他也可以慢,强求不得。”


    楚离没有放弃,“即便弟子在修炼途中探过他的筋脉,察觉不出明显的灵力流动,这也是正常的吗?”


    “虽然他现在灵根稳固,但他初入宗时确实灵根不稳,或许这就注定他在修炼路上,会比其他炉鼎要走过更多崎岖道路。”虞长老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担心他,但是你无法改变他的体质。我送你一些丹药,你让他服下养身。”


    楚离并不是质疑虞长老的能力,她早在心底有过类似猜测,但从虞长老口中听到确认,依然有些失落。


    既然这件事上暂时没有太多转机,楚离不再勉强。


    她带着少年告辞,在药房外却又借口有事要追问虞长老,让他暂且等候,自己转身折回。


    惦记着早上那些金丹期女修提到的事,楚离稍稍斟酌了一下,才询问虞长老,“弟子听闻,宗门大比期间,天剑宗的那些修士会在场围观,这是真的吗?”


    “确有此事。”虞长老回答得很利索,“近日来,就征讨魔域一事,我们一直在与天剑宗的来客商榷。为表合作的诚心,宗主确实邀请他们来观摩本宗大比。虽说宗中还未有这样的先例,但你大可放心,他们不会参与评审。”


    楚离又想起药房弟子议论的龙傲天之情,心中更是难安,“弟子还听到风声,说是天剑宗的新起之秀会在半月后抵临本宗,而这是几大宗的意思。可弟子怎么觉得,几大宗是派他来监督宗中大比呢?”


    “药房那些弟子还真管不住嘴。”虞长老摇头,“几大宗的事情有宗门担着,你无需多想。对你而言,全力以赴通过大比才是最重要的。可以保证的是,宗门内部考核的结果,不会因为任何外力而改变。”


    这番话意在安慰楚离,让她积极准备,可是楚离听完后,却只觉得头更痛了。


    龙傲天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她巴不得魔域那些人手一夜之间缴械投降,这样,合欢宗也不用再跟天剑宗或是其他宗门来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然而事已至此,她一个人也决定不了征讨魔域的结果,多想亦是无益。


    拜别虞长老之后,楚离在药房外,看到少年正百无聊赖地靠着柱子等他。


    小怜一听到她的脚步声,就好奇地问她:“姐姐跟虞长老又说了什么?为何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不高兴吗?”楚离抬手拂过额头掩饰,“也没有不高兴,就是被虞长老督促着要准备大比,感觉压力好像……更大了。”


    “原来是这样么。”小怜看上去丝毫也不担心,唇角弧度更大,声音亦更柔和,像是为了鼓励她,“长老今日给了我们这么多丹药,我方才盘点过,都是好东西。再加上期盈之前给姐姐的那些,我相信,一定能帮到姐姐。”


    楚离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她没有马上折返小屋,而是带他回到外门弟子院。


    早上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给窗前的子规啼浇水,楚离本有些顾虑。


    可是这株娇贵的灵花依然生机勃勃,仿佛空气中遍布着它需要的养分,即便错过早上这一次浇水,它也没有表现出分毫娇气模样。


    楚离伸手抚过枝头那些花苞,她已有些许时日,未曾刻意将花苞薅下藏起。


    如今满株都是大大小小的紫红花苞,看着颇为震撼,细想起来,却又令人脸红。


    楚离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此时,少年已经转回她的身边。


    他将手掌贴上她的手背,将她的五指微微弯曲,然后带着她的手往枝端移去,最终落在最饱满的那朵花苞上。


    “姐姐看见了么?”他靠在她耳边,声音极轻极柔,带着一丝引诱的气息。


    “看见什么?”楚离不明所以,侧过脸看他,他却毫无预兆地将面容挨近。


    一个突如其来、却持续很久的吻。


    楚离脑中有些空白。


    意识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被温热的感觉占据,这种感觉一旦上头,身体就不再那么抗拒。


    她记着自己还欠他一次,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


    迟疑少顷后,楚离推开了他,又顶着一脸热意,心不在焉地朝着手下灵花望去,“你应该跟我打声招呼,刚才我手指蜷了一下,差点没把这花苞扯下来。”


    “扯就扯下来。”少年偏过视线,声音极低,“不过是花,只要姐姐在,哪怕它秃了,我也不介意。”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楚离伸手拍了拍他的衣襟,“现在怎么改变想法了?”


    “这不过是区区一株子规啼。而在姐姐跟我的新家,可是栽了一大片子规啼。”少年言语间,当着楚离的面,状似漫不经心地撇下那朵最大的花苞,递到鼻尖前闻了闻,“我有信心,能跟姐姐重新催开一整片的花。”


    “……净想着开花,你啊。”楚离说着就去掐他胸口的皮肉,直掐得他忍不住嗷了一声,才又一本正经督促他,“收拾一下细软,今晚我们就不用回来睡了。”


    小怜点点头,勤快地帮她搬出柜子里的衣物,通通摆在床上。


    楚离第一次发觉,屋子里的衣服竟然有这么多。


    “这套需要留着么?”小怜拎起一件紫红襦裙给她过目,上面的轻绡绣着合欢花的纹路,“姐姐从前穿过它。”


    楚离晃了一会神,才认出这是她在炼气期时穿过的裙子。


    她伸手在衣裙上掸了掸,“宗中穿衣依照修为,我都已经结丹,自然用不上这炼气期弟子服。”


    “姐姐第一次见我,穿的便是这件。”小怜目光微垂,似乎是有些不舍得。


    “可你不是更喜欢我现在这件吗?”楚离捏了捏他的脸颊,她平日里会外穿的,都是期盈赠她的那件艾青色大袖。


    少年红着脸颔首,放下那件裙子。


    楚离轻哼一声,又挑出帷帽和白色裙装,那是少年曾经偷偷穿走的衣服,尽管她并不希望他总穿成这样私自溜达,可她不得不承认,这套衣服穿在他身上……实在是有意思。


    加上期盈借给她与少年的舞服,算下来,其实需要带走的衣物并不多。


    想着金丹期弟子也会有自己的服装,旧的那些更加派不上用场,楚离只多打包了几套中衣,收了一波药材和蜡烛。


    她转身从桌上顺走小篮子的时候,小鸣蛇还在酣睡。


    作为一条刚破壳没太久的鸣蛇,小鸣从钻进篮子里起,似乎就没有变过姿势。


    哪怕是昨晚上天降陨石的冲击,也没有干扰到它。


    楚离忍不住伸指摸了摸它的脑袋,直到小蛇响应她的动作,微微晃起尾尖,这才松了口气。


    临走前,楚离再三清点房间,还特地跟小怜确认,他是否还有其他需要带走之物。


    没想到小怜一番翻找后,居然捧着两片先前被扯下的床幔,径直向门外走。


    楚离一手拉住他,“你怎么捎上这些?”


    少年顿住脚步,应声道:“我想留着它们作纪念,提醒自己,姐姐曾经对我施展过怎样的手段。我想,姐姐应该不会反对吧?”


    楚离眼角一抽,夺过那两片布满折痕的床幔,正要送回内室去,却见他望眼欲穿,分明是乞求的模样。


    “好了好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帮你收了。”她转手将床幔卷成一束收入储物镯,嘱咐少年端起花盆。


    关上门的瞬间,楚离如释重负。


    宗门会将她的房间修缮好,分配给新的弟子,她则会携着在这里的所有记忆,与少年继续前行。


    *


    为了替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做好准备,宗中弟子对于书籍的需求剧增。


    楚离前去藏书阁时,原本满当当的书架上,已经空了一大半。


    看来,平日里再是懈怠的弟子,也不敢拿自己在宗中的前途作为赌注。


    楚离前脚刚离开藏书阁,后脚就遇上小蓝鸟拖着圆嘟嘟的身子朝她飞来。


    “哎呦累死我了,姐姐可是叫我好找。”小蓝毫不见外地落在楚离肩头,抬起羽翼擦了擦脑袋,“姐姐今日还没来过鱼塘,时日有限,这么好的资源,姐姐可别浪费了。”


    楚离抬起指尖,贴心地帮它挠了挠脸颊上的细羽,“为了宗门大比,我也在忙活。藏书阁没有太多能帮到我的东西,鱼塘有吗?”


    “眼下也就这么十来天,那些弟子指望现在抄书提升修炼方法,怕不是在做梦。”小蓝不屑地张了张鸟喙,“我若是姐姐,可不会太依赖这里的东西,不如去鱼塘多捞几条大鱼炖了吃。”


    言语间,小蓝好像想起什么,猛地抬起羽翼拍在脑壳上,“我都忘了!姐姐爱吃鳖吗?”


    “吃瘪?”楚离嘴角一僵,“……恐怕没人爱吃瘪吧。”


    “不是姐姐想的那个瘪,我是说,老鳖的鳖!”小蓝扑着翅膀来到她面前,非常认真地纠正她,“我飞来之前还特地去鱼塘看过,里面有只灵鳖出没。据说鳖肉滋补,鳖血更是有壮阳的奇效。”


    听到“壮阳”二字,楚离突然感觉喉咙一痒,别过脑袋开始狂咳。


    小蓝似乎很担心她,扑着翅膀围着她转了几圈,“姐姐怎么了?姐姐不想吃灵鳖吗?”


    “我没意见,但小怜可能会有。”楚离终于缓过神来,“我不觉得他会喜欢生饮鳖血。”


    “他若是为了姐姐考虑,别说是生饮鳖血,哪怕生吞象拔蚌,也该抱着在所不辞的态度。”


    楚离尴尬地笑了笑,“……他还真吞过。”


    小蓝张大鸟喙,眼里浮现出震惊,“……我敬他是条汉子。”


    在小蓝的协助下,捉鳖一事异常顺利。


    楚离背着盛有灵鳖的竹篓回屋时,小怜正坐在桌边抱着篮子轻轻晃动。


    他口中不知在哼什么小调,望着篮子里时神情温和,与她平日所见似乎又有细微不同,却恰到好处地戳中她。


    楚离隐约觉得他好像很擅长这种事,且他过分专注,当她走近时,竟然都没引起他的注意,“你在哄小鸣呢?”


    “小鸣?”小蓝从后追上她,伫在她的肩头,“姐姐何时养了条蛇?”


    “大概也就昨天吧。”楚离把竹篓搁在地上,凑到少年身后,对着正摇头晃脑的小鸣发出几声轻唤。


    “姐姐,你也太花心了。”小蓝侧过羽翼,遮住眼睛开始抽泣,“你才有我没两天,又纳了新欢。蛇可是至淫之物,姐姐这样不太好吧!”


    楚离干笑一声,“小鸣是女孩子。”


    “哦,那没关系了。”小蓝飞到桌边,伸长脖子向篮中看去,“这小东西能长多大?它现在还没我大,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篮中小蛇陡然转过脑袋,张开小小的四片翅膀,冲着小蓝发出“哐哐”的声音。


    这还是楚离第一次听到小鸣发出这种示威声,赶忙揽过小蓝,拉开它与篮子的距离,“你吓到它了。”


    “等一等,这翅膀,这声音……这分明是鸣蛇啊!姐姐你怎么会去养这玩意?”小蓝激动地在桌上跳着,“等它长大了,它单是吼一嗓子,整个宗门都会听到丧钟敲响的声音。就算姐姐能忍受,我可忍受不了。”


    少年冷冷瞥了小蓝鸟一眼,“什么丧钟的声音……只要你不出来捣乱,小鸣根本不可能会发出那种声音。”


    小蓝飞到空中对他晃动脚爪,不依不饶,“谁信你啊!魔域那个姬无雁,他的坐骑就是这玩意。先前我帮宗主查资料,凡是我看过的书都是这么描述鸣蛇的,难道你还能比我更清楚吗?”


    少年的脸颊剧烈抽动,他似乎是想争论一番,可到最后,却只是压低声音轻讽道:“我怎么不清楚,我翻过的书可不比你少。”


    楚离干脆把篮子抱回房里,阻止他们进一步互斗,然后指了指竹篓里还在笨拙扒拉着竹条的灵鳖,跟少年说:“今天吃这个,你没问题吧?”


    “姐姐想吃什么,我自然都依姐姐。”少年托着灵鳖的壳,把它从竹篓底下抱出来。


    柔软的鳖甲边缘微微弯曲,被人擒住的灵鳖显然十分愤怒,但甩动四腿的动作却又滑稽地笨拙。


    小蓝对着灵鳖啾啾地笑,“挣扎是徒劳的,谁让你之前咬我,你马上就要被炖汤了!”


    楚离露出狐疑目光,“你跟它,有过节?”


    “怎么可能,本青鸟才不跟一只鳖计较。”小蓝撇过脑袋,一副傲气模样,“我不过是看它不爽很久了。今日它落入姐姐腹中,也算它功德一件。”


    那灵鳖虽然不能言语,但明摆着是对此颇有意见,猛地伸长脖子,眼看就要朝着小蓝的鸟腿咬去。


    “你还横呢!”小蓝敏捷躲开,“我今天就要赖在这里,分一杯羹,好消我心头之气,哼!”


    楚离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她默默与小怜对视一眼,用眼神嘱咐他多担待。


    少年面上没什么大反应,但瞥向小蓝的目光仍带着怨怒。


    灵鳖不知疲倦地冲着小蓝的方向伸出脖子,张口威胁,小蓝却自如地跳来跳去,反过来对着被制住的灵鳖挥舞翅膀耀武扬威,鼓起的小胸脯上,每一根细羽都蓬了起来。


    “等会我让这个炉鼎割你脖子,喝干你最后一滴血,看你还怎么凶!”


    那一瞬间,少年的表情……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喝鳖血?你看我像傻子么,你让我喝我就喝?


    小蓝:我可没说过你是傻子。


    姬无雁:你给我过来:)


    楚离:不许打架!!!


    楚离:要不然,我喂你?


    姬无雁:好的姐姐(*^▽^*)


    第110章 针对


    “青鸟不是应该吃素么?”小怜面色一冷, 斜过目光嗤了一声,“为什么你一会说要啖食鳖肉,一会又想催我生饮鳖血?”


    “对哦。”楚离扶着下巴微微一顿, “你若是不说,我一下子都忘了。”


    “姐姐怎么跟这个炉鼎一样,用这些先入为主的印象来约束我?本青鸟确实食素, 但不表示本青鸟就吃不得肉。再说, 本青鸟跟这鳖有仇, 它咬坏过本青鸟漂亮的尾羽, 我分一口鳖肉又怎么了?”


    小蓝晃着尾羽,抬起鸟喙反驳,“我可听说, 魔域昔日内斗之时, 那个姬无雁在攻破对手城池后,还跟他那条鸣蛇瓜分了敌将的头颅呢!”


    “可那是魔头,你总不能向魔头看齐吧!”楚离伸手捏住它的鸟喙,还朝着边上的少年使了个眼神, “你说,对吗?”


    楚离本以为小怜会附和她一句, 可是不知为什么, 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 少年不但没有吱声, 脸色还更冷了。


    他的目光从前方划过, 像一柄无形的冷锋, 似乎能将空气都切割成两半, 而锋刃的顶端刚好指着小蓝的脖子。


    “你是从哪听到这种传言的?”少年漫不经心道。


    “还能是从哪听来的, 书上就这么写的……”小蓝挣开楚离的桎梏, 话至一半,忽然语气一变,“怎的了,你有意见?”


    少年轻轻一笑,敛起目光,一只手指在灵鳖的背甲上不疾不徐地敲,那声音像是某种令人不安的前奏,“吃鳖吃瘪,听着多不吉利。不如,我们今日换个食材好了。”


    他一手越过灵鳖,精准无误地擒住小蓝两条腿,在它抗议般的扑翅声中微笑道:“就从红烧青鸟开始吧。”


    “你疯了!”小蓝扯着嗓子尖叫,“楚怜疯了,姐姐救我!”


    楚离撬开少年的手指,将圆嘟嘟的小鸟捧回掌心,又瞥了少年一眼,“好端端的,干嘛吓它。”


    小怜伸手把灵鳖翻了个面,眼看它奋力挥动四肢,连脖子也在用力试图翻转回来。


    “明明是它胡编乱造在先,也不知安的什么心。”他有些冷淡道,“书上说得很清楚,鸣蛇依托饲主的血维生,根本不需要啖食人肉。”


    “谁不知道魔头凶残暴虐,例子的重点不在于鸣蛇吃不吃肉,难道这很难理解吗?”小蓝说完就缩起脑袋,紧紧贴着楚离的手掌,好像生怕被少年突袭一样。


    楚离把小蓝朝着远离少年的方向带去,一只手拦在少年身前,试图缓和他们一人一鸟之间的关系,“左右那也是魔头的事情,何必纠结那些细节。我准备杀鳖放血了,你过来帮我……”


    “这鳖我反正是不会吃的。若是青鸟想吃,姐姐不如给它吃好了,不用给我留。”少年抛下一句话,便提着小鸣栖居的篮子回到内室去。


    “哎?”楚离喊他,他却直接把内室的门也关上,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小蓝跳出楚离的手掌,幸灾乐祸地对着关上的门扇道:“我看他根本就是心虚,什么不想吃鳖,分明就是不想喝鳖血,绕了那么一大圈,还不是没法鼓起勇气。”


    “你还嘚瑟呢。”楚离伸手在它的小脑袋上轻轻拧了一把,“鳖血对我没用。他不喝鳖血,难道你喝吗?”


    “……我才不要。”小蓝三连跳向后退去,“姐姐先把鳖血放了,封存起来,赶紧把肉炖上。我还等着吃一口鳖肉呢。”


    看着它这副毫不矜持的态度,楚离默默叹了口气。


    *


    熬出鳖汤花了足足半天时间。


    期间,楚离守在锅边,时而温习所知的法诀,时而借助纸伞演练招式。


    因为新家足够宽敞,运起纸伞也很方便,不担心碰翻一整圈的物品。


    小蓝像个忠实的观众,一会啼鸣,一会扑翅。


    但是,回到内室的少年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始终未曾出来过。


    屋中逐渐被肉汤的芬芳充斥,楚离揭锅时,浸没在汤中的红枣和枸杞在长时间的熬煮下,已经变得饱胀而鲜艳。


    汤汁清澈见底,舀起来的时候却呈现出异常浓稠的状态,像是化在水中的胶,只是看着便觉得滋补至极。


    小蓝扒在一旁,一面吸着香气,一面不住感叹,“不愧是上好的食材,又经过姐姐耐心烹制,这香味让我忍不住想要扎进汤里去。”


    楚离把它从锅边轻轻拽开,“你进去,是想被烫得半熟,连羽毛都掉下来吗?”


    “我只是想表达自己迫不及待的意思。”小蓝乖巧地收起翅膀,并拢两爪,仰头央求她,“求姐姐快些盛一碗吧,我等不及了!”


    考虑到它的体型,楚离取了个茶杯,往其中倒入四分之三的汤汁,她刚把杯子放下,小蓝便急不可耐地张开鸟喙深入其中,直喝得满脸都是汤水。


    “好香!”它再抬起脑袋的时候,脑袋上还顶了一颗泡软的枸杞,被楚离伸指拈走。


    小蓝一点也不浪费,伸过脖子就朝着楚离指尖轻轻一点,张口将枸杞吞下喉咙,舒服得两只眼睛同时合上瞬膜,尾羽还悠哉悠哉地左右晃动,“再来一杯!”


    “你还挺能喝。”楚离重新舀出鳖汤,看它把脑袋埋进去,一个劲地咕嘟咕嘟。


    与此同时,内室的门重新打开,少年已经换上帷帽和白色裙装,正提着篮子经过他们,转过脚步就往屋外走。


    “上哪儿去?”楚离正打算盛一碗鳖汤,还准备把鳖头搁进去,“先过来尝尝。”


    “不必了。我得带小鸣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待她再说什么,少年已经拉开门扇,身影消失在门后。


    小蓝以闪电般的速度喝完第二杯鳖汤,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才慢了一拍意识到什么,“他走了?一口没喝就走了?”


    楚离回头看了一眼,锅里正有细小的气泡从底部冒上来,炸裂时的轻声像狼尾草似的,在细细摩挲她的意识。


    “帮我看着锅。”她甩下一句话,就把小蓝撂在屋里,急匆匆跑了出去。


    *


    东苑的住所相对稀疏,但树木繁茂,又有雾气遮掩。


    楚离绕了一大圈,也没看到少年的身影,想起屋里那锅亟待处理的鳖汤,决定不再耗费力气,索性放飞几只灵纸鹤,让它们代为寻找小怜,自己折返回到屋中。


    回程路上,她偶然遇到两个互相结伴的金丹期女修,她们似乎在议论着什么重要细节,根本没有留意到楚离与她们擦肩而过。


    “这次宗门大比,你是打算用剑,还是用别的法器?”


    “我才不想用剑,害得我手上都是茧子。之前历练的时候,我不是得了个宝贝葫芦吗?这东西不需要我抓着,全凭法诀操控。我让它吹冷风就吹冷风,我让它吹热风它就吹热风,不管是谁,都经不起冷热交替一通狂吹。”


    “你还有历练得来的新法器,而我只能守着我那根鞭子。你也知道握鞭有多累,每次鞭子敲在地上,我都浑身一震。哎,我也好想有一样能用法诀操控的法器啊!”


    “好歹你这鞭子使得出神入化。金丹期的姐妹里,我就没见到过第二个像你这样的高手,寻常法器多半抵不过你三招。像那些用木头做骨架的法器,什么弓啊伞啊扇子啊,都不是你的对手。”


    听到这里,楚离感到额上冒出一滴冷汗。


    她俯眼看向手中纸伞,它的骨架正是以竹木所制,若是在大比当天对上鞭子,那可真是不妙。


    两名女修自顾自地走远了,楚离扛着纸伞,心不在焉回到屋子。


    小蓝仍守在锅前,克制不住地打着小小的嗝,每打完一个嗝,它的整个身子就会往上一弹,然后噗地落回台面上。


    “辛苦你守着锅啦。”楚离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再揭锅检查的时候,缓缓冷却的汤汁已经开始凝结,用锅铲轻轻一捞,就能得到一块半透明的冻。


    她索性取来一个黑色木匣,往其中盛入几块汤冻,让小蓝带回去,“想喝汤的时候就热一下,这盒子应该能保鲜好几日。”


    小蓝大大方方收下,还挺着胸脯担保,“不用几天,我今天就能喝完。”


    说完它又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嗝。


    楚离挠了挠它颊上的羽毛,“回去可别把自己撑着了。”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蓝飞出大门的瞬间,少年的身影却从渐浓的雾气后浮现。


    它连着打了几个嗝,慌不择路地从少年的帷帽垂纱中冲过去,还落下几根纤细鸟羽。


    对此,小怜似乎很不耐烦。


    他用力掸去落在肩头的鸟羽,将它们全数弹到身后草地上,一进屋便将篮子搁在桌上。


    这一趟兜风对他似乎没有什么放松的效果,但对小鸣却成效显著,它在篮子里惬意地绕圈爬行,还开心地不断发出沙沙的细响。


    小怜摘下帷帽的动作一气呵成,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粗暴,他的额发被带向一侧,如同几道肆意的墨迹落在额间。


    少年的眉目原本如画,此时在微乱额发的衬托下,却显出一种不羁的特质,而那与他身上这件白色的衣裙几乎有些格格不入,俨然是雪莲的瓣尖染上过于浓重的墨意。


    他对着篮中小蛇轻唤一声,手指熟练地在它的四片小翅膀间来回拂动。


    小鸣虽然循着楚离的气息向她靠近,但翅膀却因着少年的抚摸而渐渐舒展开来,仿佛这样,便能更好地享受他的照顾。


    楚离任凭小鸣绕着她的手腕,缓缓爬上她的胳膊,而小怜直到这时,才松开手。


    他靠在墙边,一言不发打量着小蛇的动作。


    这种令人有些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楚离一面挠着蛇脑袋,一面尽量稀松平常地问他:“汤要冷了,你不去盛一碗吗?”


    “反正最想喝汤的那只青鸟,早就喝过了。”少年举起帷帽,仔细理好垂纱又放下,转而从袖子里取出一颗足有鸽蛋大小的珠子,“比起那些,姐姐不想来看看,我在鱼塘边捞到了什么好东西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蓝:不要用乱七八糟的香料盖住本青鸟的味道,上等的青鸟用最简单的烹饪方法就可以做熟了,知道吗?


    姬无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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