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反派魔君修炼了》 1、少年 “好你个妖女,竟敢给本公子下药!” 楚离是被这道气势汹汹的声音吵醒的。 ……妖女? ……下药? 这个人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 楚离捂着晕乎乎的脑袋,在逐渐清晰的床幔之间,望见一张陌生面孔。 男人脸上透出极不正常的红晕,被汗打湿的头发贴在额上与颊侧。 他躺在床榻之上,身上只余白色中衣,并不厚实的衣料浸满了汗,愤怒的语声却带着一丝难掩的滞涩,“你若敢污我清白……我绝不会就此罢休!” 楚离被他的不实指控吵得十分头疼,扶着床柱揉了揉太阳穴,“谁要污你清白了?” 她明明记得自己在院子里小酌,突然间迎头劈下一道闪电…… 怎么一转眼,就碰上这种阴间画面! 榻上的男人仿佛吃了火药,正拧着一张脸向她示威,“少跟本公子玩这套!是你在小菜里面下了天地无极阴阳合欢散,你还想抵赖不成!” 天地无极……阴阳合欢散? 这么浮夸的名字,不是小说里才有的那种春|药吗? 直到这时,楚离才依稀想起什么。 是她在小酌之前,随手翻开的一本男频仙侠文——《傲世白魂》。 文中有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合欢宗女配,为了得到绝佳元阳一举筑基,便锁定男主白令羽,一心与女主争夺他。 无奈男女主情投意合,女配无从插手,只好铤而走险,将具有催情奇效的天地无极阴阳合欢散……用在男主身上。 讽刺的是,女配虽然如愿以偿夺走他的元阳,却因急于求成,反而走火入魔,修为尽失,被合欢宗扫地出门。 女配曾试图投奔其他宗门,然而各宗忌惮她先前对男主使用卑劣手段,纷纷将她拒之门外。 无处可去的女配最终流落荒郊野外,被一群邪修当作炉鼎瓜分,死无全尸…… 想到女配的结局,楚离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旋即低头打量自己。 她肩上罩着藕荷色的薄纱,身上是一袭紫红色襦裙,在绣着合欢花的轻绡之下,腰身和小腿的肌肤若隐若现。 对于书中的普通人而言,这无疑是较为暴露的衣着,却不过是合欢宗炼气期女修的日常搭配而已。 心中不安更甚,楚离斜过视线,忐忑望向墙边铜镜。 镜中的女子面容小巧,肤如凝脂,一双琥珀色眼睛内勾外扬,微翘的上唇妩媚灵动。 这分明不是她的脸,而是属于女配那种人间富贵花的长相。 楚离无语凝噎。 她怎么就穿成了书中下场悲惨的女配呢! 至于榻上的暴躁老弟…… 楚离取来桌上竹筷,拨开男人汗湿的额发,只见他眉心一点朱砂,正是书中龙傲天男主白令羽的标志特征。 而他说话的语气虽然近乎怒不可遏,可从刚才起,他分明未曾挪动身形,只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她,还一直难耐地滑动喉结。 这也符合书中男主中了阴阳合欢散,又被女配施下定身术的窘况。 楚离人都麻了。 她穿来的时机还真是巧啊,偏偏赶上女配要对男主用强的十八禁情节。 万幸的是,她的衣着虽然单薄,但至少都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也就是说,眼下原身仍未得逞。 楚离深吸一口气,摩挲腕上储物镯,将召出的随身物品全部倾倒在地。 除了些许灵石和胭脂水粉,便只有寻常草药。 她皱了皱眉,转身在客房中翻箱倒柜,继续寻找像是解药的瓶罐。 白令羽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床幔之后传来,“无耻妖女,你还想耍什么花招!” “你是中了春|药,又不是被毒瞎了眼,没看到我正忙着找解药吗?”楚离没好气道。 阴阳合欢散虽是合欢宗秘制的烈性催|情|药,但也配有相对的解药,以防弟子误服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炉鼎,反而自损修为。 可即便她掏空了原身的储物镯,翻遍了整个客房,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解药。 白令羽不住冷笑,“明明是你自己说,无论如何也要拿到本公子的元阳,一早便没将解药带在身上,又何必惺惺作态!” “……吵死了。”楚离狠狠揉了揉耳朵,巴不得一走了之。 但白令羽已是欲|火焚身,若是她找不到清白法子解除阴阳合欢散,毒素便会反噬他的经脉,使他成为半个废人。 届时,他背后的天剑宗必会上门兴师问罪,合欢宗可保不住她! 只是原身如此孤注一掷,连解药都没带在身上,难道自己要用意念帮龙傲天解毒吗? 除非…… 楚离灵机一动,俯身在自己方才倒出的随身物品中拣选一番,挑出一瓶皂荚粉倒入茶壶,再将壶身送到白令羽嘴边,“你不是想解毒吗?那就喝啊。” 白令羽明明动弹不得,却用全部力气扣紧嘴唇,从喉咙里闷哼道:“妖女,你休想……” 楚离不由分说将壶嘴怼进他口中,一股脑将壶中汁水灌入他的喉咙。 白令羽气得一面咳嗽,一面怒斥,“你给我喝了什么!” “特浓皂荚水,童叟无欺。”楚离揭开壶盖,满意地瞅着空空如也的壶肚,这才松了口气。 解毒这件事,若能用解药中和毒素,自然是最好。 可若是没有解药,选用具有涌吐或是清泻效果的草药,促使他的身体尽快排出合欢散,也是一种思路。 这就跟食物中毒后,通过催吐导泄的手段排毒,是一样的道理。 唯一的问题是,自己为了确保效果,用了一整瓶皂荚粉。 他多半会上吐下泻,直到天荒地老吧…… 那画面太美,楚离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不管怎么说,她尽力了。 按照书中剧情,不出两盏茶的功夫,女主就会带人赶到现场。 自己得在被他们撞破之前先走为上,以免事情变得更复杂。 楚离回身拾起一地物品,拎起原身搁在床边的纸伞,顺手掐诀解开白令羽身上的定身术,随后头也不回地溜之大吉。 * 逃离龙傲天落脚的临仙客栈之后,楚离特地选了一条格外偏僻的路线。 酒家茶馆也好,胭脂水粉铺子也罢,凡是有可能撞见任何正道人士的地方,楚离通通避开了。 小径人烟稀少,甚是清静,适合思考人生大事。 比如她的前途。 原身先天不足,幼时曾被医修断言活不过二十三岁,她是为了延长寿命,才凭着姣好容貌,拜入对弟子颜值要求严苛的合欢宗。 当同门师姐妹早早挑选炉鼎,日夜勤修,先后突破境界时,原身却好高骛远,贪图捷径,把进境的希望全部押在龙傲天男主身上,以致误入歧途,加速灭亡。 楚离想不明白,龙傲天到底有什么好的? 书中的白令羽时常意气行事,连女主都劝不动。 是他不顾女主劝阻,只身前来临仙客栈,结果一着不慎被原身设计夺走元阳,才会在后来的仙门大会上输给对手,经历第一次巨大挫折。 若是他愿意坦诚一点道出实情也就罢了,可他毕竟是龙傲天,所以碍于面子死活不低头,甚至赌气赶走了试图安慰他的女主,害得女主为他伤心了整整十万多字。 除去性格上的硬伤,白令羽分明长得平平无奇,让人提不起兴趣。 无论原书给他加了多大的主角光环,楚离现在回想起来,眼前只有他面红耳赤、气急败坏的不堪模样。 ……简直晦气。 楚离提起纸伞轻敲额心,将那些画面逐出脑海,定了定心。 自己这具身体如今二十岁,虽然在没有炉鼎的前提下,勉强苟到炼气五重的修为,却也是目前所能达到的上限。 若要续命,她必须借助炉鼎,进一步摸到筑基的门槛。 既然原身能被合欢宗收为弟子,资质多少还是有的,只要自己稳扎稳打修炼,三年之内筑不了基才有鬼。 只是,她上哪去寻找合意的炉鼎呢? 周身凉风忽袭,楚离猛地打了个喷嚏。 脸上接连落下几滴冰冷雨水,她抬头看去,三月的天说变就变,不知何时已是阴云密布。 雨丝来得细密,楚离拢了拢肩上的薄纱罩衣,撑起纸伞,在雨中快步前行。 四周景色愈发迷离,气息也愈发浑浊,她一时无法确定自己身在何处,正打算掐诀判断方位时,突然被石头绊住,脚步一跄。 楚离不悦地俯眼看去,却当场僵住。 那才不是什么石头…… 那分明是一颗风干的头颅啊! 当她愕然望向两侧,便看到更多面目全非的尸首,地上隐约可见被雨稀释的血迹,四下里笼罩着阴森可怖的气息。 楚离惶恐地意识到,自己多半是误入了邪修的猎场。 邪修会布下迷阵,引诱落单修士进入陷阱,然后先将猎物撕咬得气息奄奄,再吸其灵力,直至猎物生机全无,形同枯骨。 虽然她未能目睹邪修在此捕食,但依据地上尸首的惨状来看,手段如此野蛮残忍的人,除了邪修,她想不出还能有谁。 楚离默默捂嘴,极力克制呕吐的冲动,蹑手蹑脚举着伞后退,以防惊动任何仍在近处徘徊的邪修。 距离那些遗骸数十尺后,见周身没有异动,她收起纸伞,提起一口气,转身撒丫子就跑。 不知多久,周身景色终于恢复如常,空气中再也闻不到一丝浑浊气息。 料想自己应是冲出了那片不祥之地,楚离一手将纸伞撑在地面,一手不住拍着胸口平复心情。 这一路,她都有施术掩盖足迹,只要别叫邪修循着气味追上就好。 身上已被雨淋湿,而雨势未曾有减弱迹象,她一个避水诀下去,只能挡得了一时,很快身上又被浇透。 楚离重新撑伞,就近避雨。 她刚到树荫下,还未替自己驱走身上水汽,一股阴冷异常的感觉却从身后袭来。 楚离第一次确切体会到,小说里当危险接近时,那种名为“杀意”的东西。 比起三月凉薄的雨,那是一种更为深入骨髓,令她不由自主汗毛倒竖的危机感。 在楚离有意识做出防御之前,修士的身体本能已使她条件反射般抓住伞柄,将纸伞向后扫去。 素色伞面绕着身形旋过,上面画着的红色夹竹桃幻化成红绿两团光影,残留的雨水纷飞四溅。 楚离惊魂未定握着伞柄,呼吸尚未平息。 隔着半透光的油纸,她隐约看到一道人影蹲伏在地。 她确信自己的伞尖就指着对方的脸,可人影却纹丝未动,冷静异常,俨然是在耐心谋划什么。 楚离的手指在伞柄上攥得更紧,“你是谁,为何跟着我?” 沉默的空气中,唯有雨声滴答不息。 就在她意欲施术出击时,伞后却响起一道清冷微怯的声音。 “……姐姐?” 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些微沙哑质感,又像雨中的竹叶那般柔软,瞬间散去楚离心中的警惕之意。 她忐忑举起纸伞,挪开他们之间唯一的这道屏障,便看到一个衣衫破败的蓝衣少年,正抱膝缩在地上。 少年低着头,湿漉漉的发顶朝着她,雨水顺着他额边几缕乌发向下低落,滑过他的鼻尖。 他肩头的布料破了洞,略显瘦削的肩膀被冻得泛红。 裤腿缺了半截,露出笔直的小腿和纤细的脚踝。 而他的鞋履早已不翼而飞,紧紧并住的苍白双脚在雨中细微地发抖。 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楚离心软了。 这么可怜的小东西,怎么可能是坏人? 她方才一定是太紧张了,才会产生错觉。 楚离微微弯腰,将伞撑过他的头顶,“你的衣服,怎么破成这样?” 少年咬住唇角,好半晌才伸出手,朝斜后方指去,“有人……想害我,其他人……都死了。” 楚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正是她的来处。 她没想到,少年居然是邪修手下的幸存者。 当少年缩回手时,楚离才注意到他手上沾着血,“你的手受伤了?” 少年僵硬地在身侧擦着手上血迹,一遍又一遍,口中喃喃,“那不是……我的血,是他们死的时候……溅上的。” 楚离心有余悸,看来他所指的那些人,就是邪修手下的牺牲品。 而他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受了那么大的冲击,才会连说话都支支吾吾。 “此地不宜久留。”楚离四处张望一番,又问他,“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家?”少年摇了摇头,语声迷茫,“我没有家。” 面对这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楚离恻隐之心更甚,伸手想拉他起来,“那我带你离开这里。” 然而少年只是坐在地上,良久后才隐忍道出三个字,“可我疼。” 他眉心微蹙,将双脚努力缩进破败的衣摆之下,似乎说出刚才的话,已是他人生中最难堪之事。 楚离没有火眼金睛,一下子也看不出他哪里有伤,“身上疼吗?” “浑身都疼,脸上……尤其疼。”少年垂着眼,似有抗拒之意,纤长浓密的睫落下一层阴影,遮住他的眸光。 “你不抬头,我怎么帮你看?”楚离无奈伸出食指,尽量轻柔地抬起他的下巴,却在看清他的面容时呼吸一滞。 世上当真存在这样标致的人吗? 他的每一处五官,都恰到好处地戳在她的审美上。 眉骨高,鼻梁挺,线条柔和的花瓣唇却中和了骨相的些许锋芒。 一双小鹿眸,眼褶是含蓄的开扇型,望着她时,似有万般心绪欲说还休。 楚离心中大喜。 都说修士的资质仅凭外表便能窥得一二,那少年无疑是赢在了起跑线。 虽说他的衣着和叫花子不相上下,可楚离担保,他靠着这张脸,就足以击败书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只怕是那个活了一千岁,连头发都全白,号称资质空前绝后的大反派姬无雁,也未曾有过这般惊艳的皮相吧! 少年清澈如水的瞳孔中,倒映出楚离不自觉上翘的嘴角。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楚离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撞上像他这样皮相上佳,态度谦逊,又没有家人牵挂的少年。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堪称是个…… 完美的炉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验身 “姐姐,你看好了么?” 听到少年怯生生的声音,楚离才察觉,自己的食指还抬着他的下巴。 本来说是要帮他查伤的,怎么稀里糊涂就忘了…… 楚离收回指尖,微微清嗓替自己掩饰尴尬。 少年颊上沾有少许泥泞,楚离拂袖替他一一拭去,还特地掀开他额前散发观察。 莫说是流血的伤口,她甚至连一点淤青都看不到。 少年这张脸,分明没有任何瑕疵。 “我仔细瞧过,你的脸上没有肉眼可见的伤痕。”楚离有些纳闷,“不过,既然你觉得疼,那总是有些不妥。等回了宗,我找人帮你瞧瞧。” “回宗?”少年满面茫然,“要回哪里去?” 楚离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未自报家门,连忙补充道:“奇铘山上的合欢宗。” 少年拉长字音,表现困惑,“合……欢宗?” “你不知道合欢宗?”楚离惊讶地眨了眨眼。 合欢宗的名气可是响彻修真界,哪怕三岁孩童多少也都听过一二,可少年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他未免也太单纯了吧! 如果今天他遇上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用心险恶之人,恐怕会被吃到连骨头渣都不剩。 楚离清了清嗓,认真介绍,“合欢宗是西南境内鼎鼎有名的修仙宗门,宗中以女修为主,最擅长的修炼之法便是……” 双修。 然而,面对少年抬头看她时的懵懂视线,楚离齿间一滞,忽然间没法把“双修”这两个字念出口。 仿佛只要她一道出实情,她在少年面前的形象就会荡然无存。 楚离也不晓得自己矜持个什么劲,下意识地用指节反复摩擦自己的唇瓣,稍作思索后,再次清嗓,“合欢宗向来特立独行,宗内自上而下皆是通过阴阳调和来修炼。” 这个“阴阳调和”,总比“双修”听着要文雅多了吧! 少年默默点头,状似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说辞,然而片刻后,他微微睁大眸子问道:“姐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楚离正拍着心口放松,却猝不及防被他问住,“我没有不舒服,我好得很呢。” 少年敛起目光,小心翼翼道:“可我看姐姐从方才起就在咳嗽。” 楚离一愣,旋即一本正经替自己找借口,“那不是咳嗽,那是……我见到你心情好,一时气血上行到了喉咙口,才会忍不住清嗓。” “姐姐心情好,是因为见到我?”少年唇瓣微张,眼中情绪却如云如雾,叫人看不分明,“可他们都讨厌我。我还以为,姐姐也会讨厌我。” “胡说,谁敢讨厌你!”楚离生怕快到手的鸭子不翼而飞,干脆蹲下身来,直视着少年的双眸,一字一字郑重告诉他,“依我看,你骨骼清奇,根骨极佳,若是随我同修,或许日后能与我一齐飞升……也未可知。” “姐姐对我这么好,可我不懂修仙。”少年垂下脑袋,将自己缓缓抱住,白皙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扯着肩上残破的蓝色布料,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脆弱,“如果我跟姐姐回了合欢宗,只怕会拖累姐姐。” 这一连三声“姐姐”唤得楚离有些头昏脑涨,她猛掐指尖,迫使自己清醒几分,“你怎么会拖累我?倘若你不跟我回去,万一在这遍地凶险的修真界遇到什么危险,我才是真的食不能安,夜不能寐。” 少年这才抬眼,小扇子般的睫毛轻轻扑朔着,似乎是在探询什么,“当真?” “真到不能再真了。”楚离替他将一缕湿发捋到耳后,欣慰地端详着他耳尖微微泛起的红意,“何况,合欢宗也不需要你会什么。只要你跟我回去,其他的都不用担心。” 毕竟炉鼎就是炉鼎,存在的意义便是成全他人,越是懵懂无知,便越是省心。 自己将他从落魄的境地中解救出来,给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供他吃住,已经是菩萨心肠了。 恰逢周身雨势渐弱,楚离收起纸伞,掐诀为自己和少年驱除身上水汽,“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少年双颊微红,用力点了点头,“我……都依姐姐。” 楚离笑逐颜开,“既然如此,那我这便开启传送阵。” * 传送法阵甫一落定,秀丽的奇铘山顶峰便映入楚离的视野。 落霞万里,一行仙鹤正由烧红的云海前振翅飞过。 当她收回视线时,朱红大门已是近在眼前,上面书写着“合欢”二字,两侧各伫有一名身着纱衣的守门女修。 楚离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缓解传送途中的些微晕眩感,然后指着前方,回头对少年道:“过了前面那道门,就是合欢宗的地盘。” 少年正坐在地上,举目望向四周。 陌生的环境显然加剧了他的局促感,他把两只手撑在背后,似乎是想起身,可他稍一用力,手指便牢牢攥起,眉头更是紧蹙。 楚离赶忙来到他身侧,弯着腰将他一条手臂绕过自己肩头,“还能走几步吗?” “……能。”少年咬住唇,直到嘴上渗出血丝,才借着楚离的搀扶起身。 即便少年微弓着背,个头也比她高出半截,但当他靠着她时,楚离能感到他的身形是如何单薄。 少年一直战栗着,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嘴上却仍倔强地一言不发。 直到他们接近合欢宗的大门,少年才像是终于支撑不住,身形一崴,陡然撞进她怀里,一只手在慌乱中攀上她肩头,扯落了原本罩在那里的纱衣。 少年语无伦次地向她道歉,“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可我真的好疼……” 楚离心疼他还来不及,压根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她手足无措地拍着少年的背,正想安抚他,近处却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人声。 “哟,这不是楚师姐吗?什么妖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楚离皱眉看去,面前的女修身着妃色襦裙,外罩一件枣红纱衣,这是筑基初期弟子才有的宗门穿着。 留意到女修嘴角那颗红色小痣,楚离推测,这女修八成是那个看不惯原身作风的秦雨夕。 秦雨夕拜入合欢宗不到一年时间,为了早早筑基先后换过十个炉鼎,被原身当众嘲笑是个“来者不拒”的女修,自此两人便结下了仇。 见秦雨夕来者不善,楚离皮笑肉不笑,“秦师妹,你穿得这么花枝招展,是特地来迎接我的?” 秦雨夕摇着一把红金相间的团扇,围着楚离和少年慢悠悠晃了一圈,“楚师姐先前不是一直扬言要钓条大鱼来着?这才过了几天,你怎么却带着个叫花子回来了?” “我带谁回来是我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指摘。”楚离对秦雨夕翻了个白眼,“再说,他怎么就是叫花子了?不过是穿得破了些,样子狼狈了点,只消换身衣服,稍微收拾一下就好。” 楚离扶着少年便要入宗,却被守门弟子一左一右两道丝线拦住。 “我就知道楚师姐会这么说。”秦雨夕歪过脑袋,懒洋洋地打量着缠在楚离脚踝上的灵力丝线,“可是楚师姐,你是不是忘了合欢宗的规矩?随意带外人回来,连声消息都不通传,你当合欢宗是自家后院呢。” 楚离怀疑秦雨夕是在故意找她的岔,“合欢宗何时有这样的规矩?我带人回宗,难道还需要事先征求你的同意吗?” “这又不是我说了算。”秦雨夕将团扇轻拍在手上,“楚师姐私自离宗这几日,怕是未曾留意宗中传信吧?” 楚离回想起储物镯中那些物品,分明没有传信玉简,恐怕是被原身落在了外面。 她心道不妙,面上却佯装淡定,“那秦师妹倒是说说,宗门这几日都传过什么信?” 秦雨夕细细抚过团扇上的的花纹,浮夸地叹了口气,“无非是魔域天降异象,恐生动乱。各大宗门都已加强戒备,莫说是来历不明的外人,就连本门弟子也需严查才能返宗。” “严查?”楚离完全不记得书里有这样的情节,“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公报私仇?” “这又不是我诌出来的,你去别宗拉个正道弟子问问,他们可都一清二楚。”秦雨夕嗤了一声,“还是说,楚师姐是明知故犯?” 话音刚落,秦雨夕手中一闪,红金色团扇裹挟着明晃晃的杀气,直冲少年而来。 团扇距离少年的面容不到一寸,他却只是懵然靠在楚离怀中,连睫毛都没晃过,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楚离不假思索,抬手便将团扇挡开,“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对我的人出手!” 秦雨夕向后一跄,快速眨动的眼里露出愕然神色,显然是没料到楚离会徒手挡下她的团扇。 “我试试他又怎么了?”秦雨夕举起团扇指着少年,“这叫花子一直低着头,连个脸都看不清,谁知他是不是心里有鬼,怕被别人发现自己是魔域来的细作!” 不等楚离抽出纸伞给秦雨夕一点教训,另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却从门后传来。 “雨夕,够了。” 秦雨夕立刻敛起嚣张神情,手持团扇退到一边,俯首对来者恭敬道:“见过闻长老。” 楚离扶着少年不便行礼,只能循声望去。 这位闻长老明明生着一张雍容华贵的面容,却穿着极为朴素的白衣。 照书里来说,闻长老修到化神期后便深居简出,连本宗弟子都懒得搭理,如今却破天荒在合欢宗大门现身…… 看来秦雨夕所说之事并非空穴来风。 “小离,雨夕擅自动手,是她不对。但眼下情况特殊,你不可擅自带人入宗。”闻长老抬手撤去缠在楚离脚踝上的灵丝,又向少年一指,“他必须通过考察,方能踏入我合欢宗的大门。” 言语间,闻长老已走到楚离正前方,目光微沉,肃声对她抱住的少年道:“抬起头,让我看看。” 少年却瑟缩着往楚离怀中钻,柔软发丝就贴着她的胸口,扫得她一阵发痒。 可在闻长老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前,楚离又不敢发笑,只能在忍住的同时,无奈地揉了揉少年的发顶,“乖,让闻长老看一眼就好。有我在,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少年这才朝着闻长老扭过头去,然而他抿着唇,视线始终偏开,满脸都写着不情愿。 端详片刻后,闻长老问道:“他是何方人士?” “弟子路过东境水乡,见他资质上佳,就把他捡了回来。”楚离特意模糊了捡人的地点,毕竟原身跟白令羽的行踪在临仙客栈重合,她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就只有这些吗?”闻长老追问她,“他的出身与过往呢?” 楚离差点被问住,“弟子想着,他既然跟了我,入宗后与凡世斩断尘缘,出身和过往便不再重要。” “依这少年的相貌来看,他的资质确实不错。但小离,你未免也太轻率了。”闻长老话锋一转,责问道,“我可以不追究你私自下山一事,可你怎能连他的身份都不清楚,便贸然将他带回宗门?” 一旁的秦雨夕忍不住附和道:“弟子就说,楚师姐这样做是不把宗门安危放在眼里,她却还狡辩!” “这里没你的事。”闻长老头也不回,对秦雨夕冷声吩咐,“退下。” 秦雨夕攥着扇柄,嘴皮子一番抽搐后,忿忿冲着楚离哼了一声,才气鼓鼓地走了。 闻长老面色平静地询问少年,“你的情况,小离或许不清楚,你自己总该有数吧?”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少年像只受惊的小兽般,把脑袋埋在楚离肩头,半晌后才继续嗫嚅道,“我只晓得,自己从一个可怕的地方跑出来,然后就遇上了姐姐。” 楚离抚过他的发顶,向闻长老解释,“弟子在东境水乡时,曾误打误撞路过邪修地盘。他从那里逃出来的时候受了很大惊吓,才会变成这样。” “若邪修有心杀他,他又怎能活着逃出来?”闻长老显然并不认可她的说法,“是你亲眼目睹,还是他告诉你的?” 楚离相信自己的直觉,“定是因为他未曾修炼,没有修为,并非是邪修猎食的首选,才能幸免于难。” “如此说来,你还是没有证据。”闻长老掌心一动,似有无形之力裹住少年腰身,不由分说将他从楚离怀中拽走。 “您要带他去哪?”眼看闻长老要将少年强行带走,楚离连忙追上。 下一刻,眼前景色忽变。 待楚离愕然看去,却见周身山水如同水墨绘成,与方才的奇铘山截然不同,分明是一处幻境。 而少年被灵力凝成的丝线束住手脚,动弹不得,望向她的目光中满是惊慌无措。 “请您放开他!”楚离无法越级解开元婴期施加的灵丝束缚,便只好扶着少年,恳求闻长老,“他现在很痛,您这样只会叫他更痛!” “这也是他告诉你的?”闻长老目光一冷,凭空召出一块发光的白石头,“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验身石?”楚离想起书中对于这块石头的描述,“那不是合欢宗用来筛选新弟子的法宝吗?” “不错。每个合欢宗弟子在正式入宗前,都需经过验身石的三重考验。”闻长老语锋一转,“但我今天,是要用这石头来探他的身份。” 楚离觉得闻长老真是非一般执着,“您还在怀疑他?” “我怎能不怀疑?”闻长老正色告知楚离,“近日魔域突降天劫,魔头又偏在此时不知所踪,而他常年戴着面具,无人知晓他的相貌。现在整个修真界一致推断,他已混入我们之中,妄图从内部捣毁各宗。” 楚离脱口而出,“这不可能吧!” 书里的大反派在这个节骨眼上,分明还在魔域好端端地呆着。 即便剧情有所变动,他想要提前灭掉几大宗……那几大宗里,也根本没有合欢宗的一席之地啊! 再说,反派是脑子瓦特了,才扮成小可怜跟她上合欢宗,受她压榨吗? 楚离以原书读者的身份起誓,若是少年跟大反派姬无雁能有半毛钱关系,那她就现场表演吃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止痛 “我不会听信任何人,他的身份唯有验身石能够确认。”闻长老对楚离招手,“你先来。” 楚离伸手覆上验身石,只觉手心温暖,是灵力抚过的迹象。 片刻后,她在闻长老示意下挪开手掌,随即看到验身石上方浮现一列发光小字,“楚离,二十岁,水木双灵根,炼气期。通过。” “本宗这验身石虽无法直接检验神魂,却能探出躯体对应的年龄、灵根和修为。”闻长老解释道,“至于你的名字,是宗主在你入宗时亲自为你登记的。” 楚离恍然大悟。 这验身石,等于是修真界版本的身份识别系统,通过一个简单的触碰,便能识别出修士的诸多基础信息。 但楚离旋即想到一个问题,“若是有人夺舍,那岂不是就能借着别人的躯体蒙混过关?” 闻长老仿佛猜到她会这么问,“这正是验身石考察的第二重,躯体与神魂的契合度。一个人的躯体与神魂自出生起便是十成十契合,夺来的躯体难免会有磨合问题。但无论是多么细微的磨合痕迹,都瞒不过验身石这样的法宝。” 末了,闻长老补充道:“假若你是夺舍之人,那方才在触碰验身石时,便不会得到‘通过’的字样。” 楚离冒出一身冷汗。 她今天才刚刚魂穿到这具身体里,理论上,与躯体也不是百分百契合才对…… 穿书果然是降维打击,让她这个来自外界的神魂,得以丝滑融入原身的躯体。 “轮到你了。”闻长老指尖一动,又一根灵丝系上少年手腕,将他的手掌牢牢按在验身石上。 楚离并不担心验身石的考察结果,毕竟她对他有信心。 可当她对上少年的视线,心却骤然提到嗓子眼。 少年眼眶泛红,一双小鹿眸委屈地下垂,巴掌大的脸微微垮着,泛白的唇瓣轻轻嚅动。 他反反复复无声泣诉着同一句话—— 姐姐,我怕。 楚离轻声安抚他,“别怕,没事的。” 验身石原本十分平静,但在接触到少年的手掌后,石头上的白色光芒却开始忽明忽暗,似乎是灵力在波动。 与此同时,少年的手像是触着烙铁般,迅速发红。 闻长老当机立断牵动灵丝,挪开他的手。 楚离小心抬起少年的手腕,见他整只手变得通红,头也不抬地问:“闻长老,他这是怎么了?” 闻长老没有理睬她,只一门心思念道:“无名氏,十七岁,金灵根,无修为……通过。” 听到那声“通过”,楚离先是松了口气。 这表示少年的躯体与神魂同源,虽说他跟反派一样是金属性单灵根,但即便反派自废修为,也不可能只有区区十七岁。 他果然是清白的。 可楚离旋即又止不住心疼他,怎么就被验身石烫伤了手呢? 明明她碰石头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啊。 少年抿紧双唇看着她,缀满泪花的睫羽不住扇动,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楚离托着少年的手,轻轻为他呼气,试图缓解他的痛苦。 她原本对验身石无感,现在却恨不得天降金手指,让她把这破石头捏碎了,替少年出气。 抱着这样的怨念,楚离撇过目光望去,不料视线中的验身石已是黯淡无光,毫无灵力涌动的痕迹。 验身石作为法宝,其中流转着可观的灵力,这也是它能够常年发光的根本原因。 好端端的法宝却没了标志性的光芒,这怎么看都不太对吧? 察觉到楚离困惑的目光,闻长老却反手将石头隐去,随即召出一大一小两只铃铛,大的那只直接送到楚离手中,小的那只则通过灵丝拴上少年的脚踝。 “我将这对子母铃赠予你,母铃与子铃相连,平时不会作响。但若是子铃的佩戴者有任何异动,母铃便会发出响声。” 楚离晃了晃手里那只金色的大铃铛,果然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再看向少年脚上的银色小铃铛,却觉得有些尴尬,忍不住反问闻长老:“一定要这样吗?” 闻长老冷冷扫过少年,“他通过验身石的考察,我无话可说。只是他天资不俗,却偏偏来历不明,你既然选了他做炉鼎,就要对他的一举一动负责。若是他惹出乱子,我唯你是问。” 楚离激动地抓住母铃,“那您是同意我带他入宗了?” “去带他换衣服吧。”闻长老不置可否,云淡风轻抛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周身幻境亦随之风化消散。 楚离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与少年正站在合欢宗大门内侧,而先前用于约束少年手脚的灵丝,也都消失不见。 只是他的脚上就这么多出个小铃铛,衬着他纤细脆弱的脚踝,有种说不出的惊心感。 楚离想帮他摘下来,可拴住子铃的灵丝毕竟是由元婴期施加的束缚,她还没有越级解开的实力。 她掐了掐眉心,打算就地画个传送阵,然而法诀刚一落地就没了影。 楚离这才想起合欢宗内禁止弟子传送,只好无奈地告诉少年,“离我的住处还有一段路,你又不便走动,我还是找人把你抬回去吧。” “不必劳烦姐姐。”他正若有所思盯着自己的手心,“我想试着自己走。” 楚离狐疑地打量他,“可你之前不是很疼吗?” 少年缓缓握起双手,目光躲闪如同迷路的小鹿,“方才我摸那块石头的时候,有一股热流钻进我的手心。它虽然烫到我的手,可之后,我的身上反倒没那么疼了。” “热流?”楚离单手托腮,陷入思索。 难道他指的是验身石中的灵力? 书中提过,验身石会从周身不断汲取灵力,用于维持自身运转,却从没说过,有人能从验身石上倒吸灵力。 楚离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而少年已径直踏出数步,虽然他仍是微弓着背,脚步却稳了许多。 他走出一丈远,又一步一步走回楚离面前,才停下身形,低头怯声道:“姐姐,我真的好多了。” 楚离沉默片刻,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收手时不经意间感到一阵刺痛,五指条件反射般一缩。 她抱着手掌还未细看,少年却毫不犹豫捧过她的手。 明明他自己的右手被烫过还没多久,皮肤依然透着触目惊心的红,可他恍若未觉,只顾着关心她的手。 少年的指尖像是最精细的仪器,一丝不苟地抚过她手上每一寸完好的肌肤,唯独在她的无名指边停了下来,“这里破了,还流了血。” 楚离后知后觉看向他所指的位置,在渗出的血迹之中有一道极细伤口,像是被利刃划过,虽然不显眼,但有点深,“大概是之前挡扇子的时候,被秦雨夕的灵力伤到了。” 少年眉头紧锁,“姐姐不疼么?” “方才没注意,就没觉得疼。”楚离晃了晃手,感觉问题不大,“我给自己止个血就好。” 虽然她不懂医术,但这种程度的伤口处理还难不倒她。 楚离抬起另一只手,正要为自己施术时,少年却忽然毫无预兆地俯首含上她的指尖。 他温暖的唇瓣一瞬间将她包裹,柔软湿润的舌尖若有若无地舔舐过她的伤口。 疼痛化为乌有,而酥麻感像电流一般,顺着楚离的无名指向全身蔓延。 她哪里经得起这种刺激,几乎是瞪着面前的人,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在干嘛?” 少年应声停下动作,张开唇瓣撤离她的手指,而后平静地抬起头来,形容无辜地注视着她,“这样姐姐就不痛了。” 楚离怀疑他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小狗,什么样的人才会一本正经地跟她说,舔舐伤口能够止痛啊! 她风中凌乱地连着眨了好几次眼,“谁告诉你这样就不会痛的?” “姐姐还痛么?”少年似乎对她的话有什么误解,他微微思索片刻,在楚离反应过来之前,又一次低头吮上她的指尖。 这一次,他甚至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神情如此投入,仿佛他不是在含着她的指尖,而是在向神灵祈祷。 楚离感觉脑子里有根弦要崩断了,“你先停下,我不痛了!” 她只觉得自己像过电般浑身发颤。 少年睁开双眼,口中还含着她的指尖,长睫半掩的目光透出些许茫然。 楚离脸颊微抽着收回无名指,把手背到身后,不自觉地连清好几声嗓,“下次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少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像做错事的小孩子那样低下头,“我以后不会再做让姐姐讨厌的事了。” 他听起来十分失落,楚离连忙宽慰他:“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不喜欢么?”少年把头压得更低,“如果不能让姐姐喜欢我,那我在姐姐身边,一样是拖累姐姐。” 这三声“姐姐”杀伤力实在太大,楚离一时心急,干脆豁出去了,“谁说我不喜欢你了!” 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像他这样单纯的人,多半会信以为真,那自己岂不是在坑蒙拐骗良家少年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少年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视线,微微上翘的眼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楚离深感自己是在造孽。 接下来这一路,她刻意走在他前面,回避他的视线。 少年却时不时加快脚步,有意无意在她身侧晃悠。 每当这时,楚离便会抬手扶额,脑袋转向另一侧。 夕阳之下,路边的红色夹竹桃开得正旺。 楚离察觉少年没再跟上时,却发现他被那些艳丽张扬的花朵吸引,正驻足在夹竹桃树下,还伸手触摸着那些花叶。 她蓦然想起,越是好看的花,就越是容易有毒。 夹竹桃可是整株都带毒,它的汁液会刺激皮肤,甚至会引发麻痹。 她反手将少年从树下拉走,带着他匆匆拐上岔路。 * 由于原身入宗多年迟迟未曾筑基,她只能与其他外门弟子挤在宗门西面的院落中。 不过,她至少还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楚离推开房门的瞬间,香气便迎面扑来。 合欢宗弟子擅长魅惑,用香也是达成目的的重要手段。 虽说屋内的香气没有可疑的甜腻感,但实在太过浓烈,楚离被熏得头昏脑涨,三两步冲上前打开小窗。 保持通风的同时,楚离捏着鼻子在屋内转了一圈。 外门弟子的房间并不大,笼统分为小厅与内室。 内室当中还额外隔出一角,是专门留给炉鼎睡觉的地方,没有窗户,唯有一扇竹门便于出入。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布局,是因为合欢宗弟子虽然用炉鼎修炼,但鲜少与炉鼎同床共枕。 除去双修的时候,炉鼎都只能呆在自己的小黑屋里。 相比还算整洁的内室,这间小黑屋实在寒碜。 除了一张竹榻,其他什么也没有,榻上还落满了灰,显然是从没住过炉鼎的模样。 楚离掐诀去除落灰,检视完毕后,招手让少年进来。 他站在竹门下,白皙十指不自然地抠着自己的衣角,看起来十分忐忑。 楚离顺手又是一道清尘诀,帮他从头到脚清洁了一遍。 修士的世界就是方便,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把住处和身上变得干干净净。 然而,再干净的破衣服也仍然是破衣服,修真界可不时兴少年这样衣衫褴褛的装扮。 楚离端着下巴对他琢磨了一会,俯身从榻下拖出一个香樟木箱,里面摆着一件灰蓝色大袖衫,内有配套的素色中衣。 每个初入宗门的炉鼎都有一套像这样的衣装,比起合欢宗女修相对开放的着装,炉鼎的衣服却十分保守,不止颜色低调,还从脖子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 楚离把衣服塞到少年手中,麻溜地退出小黑屋,合上竹门,“你先换衣服,换好再喊我。” 可是接下来好半晌,楚离都没听到少年的动静,忍不住回头看去。 隔着竹门上的窗棂纸,她隐约看到少年正提着新衣服,似乎在对着身形反复比划。 随后,他将衣服摆在榻上,伸手解开衣襟。 眼见他的后襟滑落肩头,露出白花花的脊背,楚离及时捂住眼睛。 她可是个有原则的人! 不知多久,竹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楚离本以为会看到少年换好衣装的模样,可当她放心移开手掌时,却猝不及防对上少年半敞的胸襟。 她慌忙偏开视线,“你怎么衣服都没穿好就出来了!” 少年回答得很是无辜,“我没穿过这么复杂的衣服,半天都系不好,想请姐姐帮我。” 楚离想到他一定吃了很多苦,连件体面衣服都没穿过,一下子就没了脾气。 她朝他勾了勾手指,让他站近,这才回过视线。 比起少年前襟上多到令人发指的系带,他胸口那些隐约交错的伤痕才更为触目惊心。 楚离没有马上帮他系上衣服,却直愣愣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良久才开口问他:“是因为这些疤,才会那么疼吗?” 少年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的疤痕,语气平静得不像在撒谎,“现在不疼了。” 楚离还是不放心,转身就要出门,“我去找人帮你看看。” 她没走两步,手腕就被少年拽住,“姐姐难道舍得让别人看我的身子么?” 楚离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她回过身,有些生气道:“医者眼中无男女,你别担心。” 少年目光偏往一侧,手却始终未曾松开,一字一顿像在宣誓,“除了姐姐,我不会给任何人看我的身子。” 楚离不想跟他兜圈子,更不想为了这种事对他施术,“你先放手。” “姐姐不答应我,我就不放手。”少年固执得一动不动。 楚离的手腕被他捏得很痛,她实在拗不过他,“那今天就算了,改日再提。” 少年这才松开五指,脸上旋即浮现歉意,“对不起。” 楚离揉着手腕叹了口气,走回他面前,由下而上为他系好前襟,“穿衣系带的事,你看一次就会了。” 她围着少年转了一圈,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个行走的衣架子,无论他穿的是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是严严实实的炉鼎服,都不影响他的美貌。 楚离替他扯平背后的褶皱,指着旁边的竹榻道:“你今晚就睡这里。” 少年茫然望着竹榻,又回首看她,“那姐姐呢?” 楚离指向一门之隔的内室,“我睡隔壁,你有什么事就喊我。” * 晚膳后,少年先行在小黑屋睡下。 楚离熄了蜡烛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谁能想到,她居然在穿书第一天就捡到了中意的炉鼎。 这样的运气,堪比是走在路上从天而降五百万吧! 楚离双手枕在脑后,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她梦到自己坐在院中小酌,青梅酒的清甜萦绕舌尖,令她好不惬意。 直到一道雷迎头劈下,她的视野完全被电光笼罩,整个人才猛地从梦中惊醒。 打开的窗扇被狂风吹得吱呀作响,天上雷声阵阵,楚离极不情愿地掩住一只耳朵,正想掐个诀把窗关上。 窗外忽然电光大作,一瞬间将屋内照得有如白昼。 楚离蓦然察觉,她的床头站着一道身影。 少年目光森冷地俯视着她,脸上没有丝毫温度,全然不复白日里的乖巧温顺模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同宿 楚离疑心自己还没睡醒。 这个陌生人是谁? 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好可怕! 楚离用力揉着眼睛,迫切想从噩梦中醒来。 下一秒,光芒黯去,那道伫在她床头的身影也随之没入黑暗。 楚离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她彻底平复下来,窗外又亮起一道闪电,使她再次看清床头的身影。 少年身着素色中衣,两只手紧紧地捂住耳朵,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楚离愈发觉得刚才所见只是梦中虚幻,连忙坐起身来,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怎么了,吓成这样?” 少年伸出一只手指了指窗外,又赶忙捂好耳朵,嗫嚅道:“雷,打雷。” 楚离掐诀把窗户关紧,“这样好点了没?” 恰逢惊雷从天空炸开,即便隔着小窗,那势头也十分撼天动地。 少年闭起眼睛,八尺高的身板直接跪在床边,他把头埋进楚离怀里,活像一只无助的小兽。 楚离哭笑不得,“没想到你这么怕打雷啊。” 她只有炼气期的修为,还不能张开足以遮蔽电闪雷鸣的结界,只能一面抚过他的发顶,一面哄他,“我在呢,一会就没事了。” 待到窗外雷声渐渐式微,楚离揉了揉他的脑袋,“现在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我不走,万一又打雷怎么办?”少年似乎铁了心,“今天我就要跟姐姐睡。” 楚离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么震惊。 是她把这个纯情少年当作炉鼎捡回来的,结果她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少年却要跟她睡在一起?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楚离捏出一副尴尬又不失温柔的语气,“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哪会因为打雷就要跟我睡……” 少年毫不让步,“我不怕疼,但我怕打雷,更怕姐姐不要我。” 他一个劲地往楚离怀里拱,柔软发丝隔着楚离身上薄薄的襦裙,蹭得她肚子痒乎乎的。 真是要了命了,谁能拒绝得了修狗撒娇啊! 楚离没办法,只好从小黑屋把他的枕头被子抱了过来,然后指着床告诉他:“外面这一半留给你了。” 少年摇了摇头,“我要睡里面,里面更安全。” 楚离脸颊一抽,再度让步,“那你先进去。” 少年乖乖爬到里侧,认认真真把被子铺开,为了不过界,还特地把被边往身侧掖了掖。 见他盖好被子躺下,楚离才坐回床边,将被子盖过小腹,小心翼翼躺在外侧。 可她的脑袋才沾上枕头,身旁的少年就忽然把身子侧过来。 楚离不用扭头也能感觉到,少年那道亮晶晶的目光就在打量自己,她整个人里里外外都不太自在,于是默不作声将被子往上扯到肩膀,两边往里掖,活脱脱把自己裹成一个茧。 她朝外侧卧,闭上眼睛打算睡觉,本以为这样就能安然度过剩下的夜晚。 身后的少年却小声问她:“姐姐,你睡着了么?” 楚离当然还没睡着。 窗外隐约的雷鸣声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么大一个人躺在她的床上,说话时有暖暖的气息喷吐在她的后颈上,撩得她痒痒的。 她要是这样都能轻易入睡,那得有多心大啊! 楚离没打算装睡骗他,闭着眼睛直截了当道:“没睡着。”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少年似乎往她这边挪了挪,“如果不是因为打雷,我也不会故意跟姐姐挤一张床。姐姐不会生我的气吧?” 楚离嘴角轻抽,“不会。” “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他好像很高兴,还在床上晃了晃身子。 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但很快响声便戛然而止,随即传来他认真的话语,“关于闻长老说的那些事,我有一点好奇。” “好奇什么?”楚离打了个哈欠。 “比如说,”少年唔了一声,“她提到的那个魔头叫什么?” 楚离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但告诉他也没什么坏处,“那个人叫姬无雁。” “姬无雁……”少年喃喃复述着这三个字,很快下了定论,“我果然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你还在介意闻长老怀疑你的事吗?”听出少年语气中的隐怨,楚离安慰他,“闻长老只是比较警惕罢了,不是存心针对你。” “我不喜欢闻长老,也不讨厌她。”少年顿了一顿,“但我讨厌那个秦雨夕,她突然对我出手,还连累姐姐伤到手,一点都不正人君子。” 提起秦雨夕,楚离忽然想起什么,“她当时出手,你怎么没躲?要是她伤到你,我会很愧疚。” 少年理所当然道:“因为我相信姐姐会救我。” 这句恭维听得楚离很高兴,但她旋即又觉得有些古怪。 他到底是没看到秦雨夕出手,还是看到了却没来得及躲? 总不会压根就没打算躲,存心等着自己救他吧! 楚离抬手掐了掐眉心。 不管怎样,人是她捡回来的,她有责任保护好他。 雷声渐行渐远,困意再次袭来,楚离感到意识混沌,几乎就要睡着时,身后的少年却再次开口。 “姐姐有名字,闻长老有名字,连讨厌的秦雨夕都有名字……”他听起来有些落寞,“姐姐,你能给我取个名字么?” 楚离强忍着困意,放轻语气劝他,“你活到十七岁,怎么会没有名字?名字是父母给的,我也不好干涉。” “可我想不起来。”少年声音闷闷的,他似乎把嘴巴埋进枕头,像是小孩子在掩盖哭腔,“即便我有,我也不想要那个名字。我现在没有父母,是姐姐把我救回来,如果姐姐不能给我取名字,我会很难过。” 楚离对他的示软毫无抵抗之力,“你得让我想想。” 她想起自己初遇少年时,他缩在路边,身上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狗。 楚楚可怜…… 楚……怜? “你既然跟我来到合欢宗,不如就跟着我姓楚,单名取一个‘怜’字。”楚离说完又打了个哈欠。 “楚怜?”少年重复了几声,每一声都透出更多喜悦,“我喜欢这个名字。” “名字也有了,”楚离觉得自己随时都能昏过去,“现在可以睡了吗?” 她朝后伸出左手,盲目地寻找着他脑袋的位置,想拍拍他,催他入睡。 然而她的手还没触到小怜柔软的头发,就被他牢牢抓住。 小怜就着她的手蹭了蹭脸颊,温暖吐息像羽毛一样挠着她的手心,“我最喜欢姐姐了。” “你今天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楚离手心发痒,她缩起五指,下意识想要抽回手来。 小怜不再吱声,可是五指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小怜?”楚离唤他的名字,小怜却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她只感到他有节律的呼吸落在自己手上。 楚离不情愿地朝后扭过头去,借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电光,她依稀看到小怜合着眼,鼻翼微微张合,中衣覆盖之下的胸膛缓缓起伏。 他就这么睡着了? 至少先把她的手松开啊! 楚离翻过身,伸出右手想要掰开他的五指,可是指尖刚触及他的指腹,小怜就无意识地咕哝一声,在睡梦中更进一步拉过她的左手,垫在脸颊下。 亏她秉承君子作风,不但不越界,还好心纵容他的小动作…… 可他怎么反而得寸进尺了? 楚离觉得自己好像个冤种,她提起右手,就要掐诀逼他松手。 只是,小怜枕着她的左手睡得那么香,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弧度,这样美好的场景,她实在不忍破坏。 楚离放弃挣扎,随他去了。 她翻身回去就要睡她的大觉,可在这个睡姿下,她的左胳膊向后拐去,拧得实在发慌。 若是这样扛到早上,她不得把胳膊睡到脱臼…… 楚离干脆平躺。 这么一来,她的胳膊是舒服了,可余光里,少年静谧的睡颜又变得近在咫尺。 她的心跳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清晰,一点也不比之前的雷声大作好到哪去。 凭什么先睡着的人就可以这么轻松。 楚离苦恼地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脸,聆听着窗外噼里啪啦开始作响的雨声,盼望着漫漫长夜赶紧过去。 * 雷雨过后的清晨,院落中传来鸟雀啼鸣。 楚离生无可恋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跟一条咸鱼也没有什么分别。 被小怜抓住的左手让他垫了大半晚,已经失去知觉,当他轻扯那只手时,楚离起初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小怜怯生生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姐姐昨晚睡得还好么?” 楚离掀开被子,朝他看去,见他气色红润,精神不错,好半天才蹦出两个字,“……还行。” 失眠到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能思考了。 小怜小心翼翼松开她的左手,还帮她捏了捏指节,“那我今晚还能继续睡在这么?” 楚离僵硬地用右手捞起左胳膊塞进被窝,朝他瞥了一眼,“……我还是帮你把竹榻挪过来吧。” “我是不是昨晚睡得不安分,又让姐姐讨厌了?”小怜起身靠墙坐着,两手抱着屈起的膝盖,声音低低的,像是准备接受惩罚的小狗。 “……没有。”楚离咬咬牙,“真到打雷的时候,再挤一张床也不迟。” 小怜面上顿时由阴转晴。 他绕过她的被子茧,轻手轻脚下了床,腼腆地在她面前穿上那件灰蓝色大袖衫,一丝不苟地把每一对系带都系好。 然后,小怜扒回床边,拎起前襟对她眨了眨眼,“姐姐你看,我穿得怎么样?” “……挺好啊。”楚离耷拉着眼皮敷衍了一声,反手盖住自己的脸,“昨晚的果子还剩几个,你先拿去填肚子,让我再眯一会……” 小怜扁着嘴,有些失落地噢了一声。 楚离刚用被子遮住透过窗棂纸的日光,门外却响起秦雨夕不请自来的声音。 “楚师姐,你在不在?我有事找你呢。” 楚离困意全消,一脚踢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头坐起,伸手召来纱衣披上,三两下就下了床。 她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表现显然吓到了小怜,他抓起果子的动作有明显的停顿,“姐姐,你不是要睡……” 楚离竖起食指摁在他的唇瓣上,示意他不要发声,“你讨厌的秦雨夕来了,知道要怎么做吗?” 小怜被她封住嘴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唔唔的轻声。 楚离小声嘱咐他,“我来应付她就好,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用搭理。” 小怜配合地点了点头。 “真乖。”楚离摸了摸他的发顶,转身走向门口,不动声色躲在墙后。 她才懒得跟秦雨夕正面冲突,能避开是最好。 但秦雨夕似乎一心要找到人,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未离去,还不断“砰砰砰”地用力敲打门扇,“楚师姐,我知道你在,你怎么不开门呢?” 楚离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借助窗棂纸上映出的人影,她终于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一幕—— 秦雨夕抬起团扇,身形前倾,分明是打算破门而入。 楚离眼疾手快,瞬间朝后拉开门扇。 秦雨夕反应不及,顺着惯性,差点向前摔倒在地。 楚离胳膊一横把她拦住,“秦师妹,你这么急吼吼的,是来讨债吗?我好像没有欠你什么吧。” 秦雨夕挺直身板,一手扶腰,一手推开她的胳膊,“楚师姐说得还真是轻松。你挖苦我的那些话,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 楚离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对你说过什么?要不然,你再跟我复述一遍?” “让我复述?那么不堪入耳的话,楚师姐让我复述?”秦雨夕的脸都快憋成绿的了,“你当我跟你那个炉鼎一样,是个傻子吗!” “我可没说你是个傻子,秦师妹。”楚离冷着脸伸出手,朝身侧的秦雨夕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你有事就冲着我来,不要牵涉无辜的人。” “他不过就是一个炉鼎,哪来的脸,敢在这碍事?”秦雨夕气势汹汹扬起团扇,指向坐在桌子后面专心吃果子的小怜,目光却有意扫过楚离,“也不知他的主人是怎么管的,真是没规矩的东西。” 楚离算是看透了秦雨夕这副指桑骂槐的嘴脸。 她耸耸肩,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秦师妹,你从进屋到现在,跟我一直念叨这些有的没的。可你还没告诉我,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让他滚出去,我就告诉你。”秦雨夕满脸嫌弃地睨了小怜一眼,“当着一个傻子的面,谁能有心情谈正事。” 楚离手中茶杯一晃。 她俯眼瞅着早已冷却的茶水,思考该从什么角度泼在秦雨夕脸上,才能帮对方好好降个火。 然而楚离还未做出任何举动,一直默不作声吃着果子的小怜却抬起头来。 他似乎并未察觉嘴角还沾有少许汁水,只是懵然望着楚离,唇瓣轻动道:“姐姐,如果她觉得我是傻子,那跟傻子过不去的人,又算什么东西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反击 楚离微微一笑。 “你想知道,秦师妹算什么东西?”她掏出丝帕,一面替小怜拭去嘴角汁水,一面温声细语,“这个问题的答案,秦师妹要比我清楚,你得问她才是。” 秦雨夕气呼呼地质问楚离,“你在骂谁是东西?” 楚离偏过视线看她,故作困惑,“秦师妹是在明知故问吗?” 秦雨夕瞪着楚离,一张脸由绿转黑,手里的团扇因她的怒气开始晃动,“我本不想与你算旧账,你倒好,非要跟我过不去。我今天要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话音刚落,团扇便从秦雨夕手中旋出,向楚离飞去。 没想到秦雨夕如此沉不住气,楚离果断召来纸伞,伞尖用力一挑,堪堪将团扇打偏。 秦雨夕反手召回团扇,视线掠过楚离,定在小怜身上,“都怪这个炉鼎,敢在我面前狗仗人势。我非得当着你主人的面,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秦雨夕手持团扇,身形化作虹光,瞬息间闪现到小怜面前。 屋中铃声大作,楚离慌忙对小怜喊出一声“小心”,张开纸伞就要拦在他面前。 秦雨夕似乎早预料到楚离会如此,持扇的手绕开伞面,再次朝着小怜袭去,“我看谁能罩得住你!” 小怜刚刚啃完一个果子,正将果核放在桌上,听到秦雨夕这句话,才慢了一拍抬起头来。 他眼中映出那把红金团扇,分明是看到了秦雨夕出招的动作,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他却好像忘记了躲闪,在些微愣怔后,突然闭着眼睛捞起手旁物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秦雨夕的脸上砸去。 屋中旋即响起一声尖叫。 楚离趁机上前将小怜带离桌边,回头时正看到秦雨夕用团扇牢牢挡在身前,还踉跄着后退数步。 “好个炉鼎,居然敢……”秦雨夕浑身发抖,气到几乎说不出话,“居然敢拿吃剩的东西砸我?你是不是活腻了!” 楚离定睛看去,只见秦雨夕脚边落着好几个果核,还有一个因为沾有汁水,黏在她的纱衣上,晃了两晃才骨碌碌滚落在地。 再看桌上所剩无几的果子,楚离才意识到小怜方才做了什么。 他分明是在情急之下,把手边那堆果核当作武器,用来反击秦雨夕。 不愧是她捡回来的人。 这招虽然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楚离忍不住想夸小怜一句,但考虑到秦雨夕现在一点就炸,她决定还是稳妥起见,于是对秦雨夕正色道:“秦师妹,你在我的地盘上闹够了吗?” 秦雨夕抖着手指了指楚离,又指了指小怜,声音因为恼怒而扭曲,“你跟你的炉鼎,都是一路货色!” “就没有什么新鲜说法吗?翻来覆去只有这些,我好没劲。”楚离从墙角取来一把闲置扫帚,扫起散落四处的果核,“秦师妹,你要是不打算跟我谈正事,就别干扰我清扫房间。” 说完,楚离提起扫帚,故意往秦雨夕的脚下拨了一拨,俨然是把秦雨夕当成大号果核,要丢出房门才算干净。 “我这就去通传长老,你给我等着!”秦雨夕抛下一句威胁,踏着愤怒的脚步转身走了。 待秦雨夕的身影消失,楚离当即放下扫帚,指尖微动,一个法诀就把地上果核全都收进闲置花盆里,打算等小怜吃完最后几个果子,再给果核找个地方一并埋了。 灰蓝色的身影在余光里靠近了,楚离转过脸,正看到小怜轻轻牵动她的衣角,“姐姐,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哪有。”楚离捏了捏他的脸颊,“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保护好自己,尤其是你现在还没有修为。” 小怜红着脸嗯了一声。 想起方才秦雨夕对他出手时,屋内响起的那道铃声,楚离折回床前,从床头捧起闻长老赠她的母铃。 掌心大小的金铃笼罩在温暖淡光之中,周身灵力涌动,显然是刚刚被触发过。 楚离托着母铃回到小怜身旁,示意他稍稍提起衣摆。 如她所想,小怜脚踝上的那只子铃也还余有淡光。 小怜对此有些纳闷,“这铃铛怎么了?” “看来,母铃不只会因为子铃佩戴者的异动发声。方才秦雨夕对你出手,你遇到危险,一样能够触发子母铃。”楚离掂了掂手中的铃铛,“闻长老可真是送了我一对好东西啊。” “可是我不喜欢。”小怜垂下目光打量着自己脚上的银色小铃铛,小声抱怨,“它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才必须戴着这个铃铛。” 楚离拉起小怜的手,让他的衣摆自然垂落,重新盖住他的脚踝,“衣服一遮,子铃就不明显了。再说,合欢宗毕竟这么多人,要是有人找你麻烦,我马上就能通过母铃知道。” “连那个讨厌的秦雨夕都被姐姐赶走了。”小怜轻哼一声,“有姐姐在,谁还敢找我麻烦?” 楚离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你可真是……” 那后半句“信任我啊”还没念出口,门便再次被人敲开。 来人相貌正中,仪态得当,声音清亮,“李元敷特奉闻长老之命,带楚姑娘前去宗门议事堂。” 身为闻长老背后的炉鼎,李元敷处事向来滴水不漏,非常具有大家风范。 他会出现在此,多半是因为秦雨夕的缘故。 楚离心知,像秦雨夕那么记仇的人,定然同闻长老说了自己很多坏话。 她只有在闻长老面前与秦雨夕对峙,才能替自己澄清事实。 楚离拉着小怜正要踏出房门,李元敷却抬手做出制止的动作,“楚姑娘,闻长老只召了你一人前去。他留下便好。” 楚离语气犹豫,“可他昨日才随我来到宗中,我不放心留他一人在此。” “如果你真的这般替他担心,可带着母铃前去。若是他遇到情况,你便能知晓。”李元敷指向楚离手中的母铃,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 “把房门关好,除了我,谁来也别应声。”楚离再三嘱咐小怜,才跟着李元敷离去。 * 楚离还未踏入议事堂大门,老远便听到秦雨夕在嚷嚷什么。 “两位长老,你们瞧瞧,弟子好好一张脸都成什么样了,难道楚师姐不该为她的过失受到惩罚吗?” 楚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秦雨夕被果核砸脸,纯属自讨苦吃,为了这样的事情就在长老面前闹腾,也真是够矫情的。 待楚离踏入议事堂,她才看到秦雨夕仍以团扇遮住半张脸,露出的那只眼睛饱含泪水,脸上的胭脂都被冲花了,看起来好不可怜。 而前方除了闻长老,还伫着楚离并不熟悉的一位宗中长老。 两位长老看到楚离走近,脸上的表情不约而同有些沉肃,仿佛她真的犯了什么大错。 闻长老率先开口,“你跟雨夕的事情,我们已经大致了解,但想听你说说。” 楚离便将秦雨夕上门作妖一事复述了一遍。 “所以,你的炉鼎是为了自保,才用青雾果核去砸雨夕?”闻长老说着,神色平淡地扫了秦雨夕一眼。 秦雨夕当即哭得更加厉害,“闻长老,您是了解弟子的,弟子只不过想吓吓楚师姐的炉鼎。谁知那小炉鼎看着弱不禁风,出手却那么狠毒,都把弟子的眼睛砸肿了!” “那少年没有修为,而你已然筑基,单是小小的青雾果核不至于将你伤成这样。”闻长老望向身边,“虞长老比我更通医理,不如由她来帮你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伤。” “闻长老,您怎么能不相信弟子呢!”秦雨夕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忿忿跺了跺脚,直到虞长老再三示意,她才不情愿地挪开团扇,将整张脸示于人前。 楚离一眼望去,秦雨夕先前被遮住的半张脸不止肿起,还变得红紫骇人,看着不似果核砸的,倒像是中了什么奇毒。 她很诧异,毕竟脸是合欢宗弟子的门面,秦雨夕为了诬陷小怜,居然会对自身下这么大的狠手? 虞长老一番查看后,询问秦雨夕:“你以往食用青雾果时,面上可会红肿?” “弟子筑基之后身体好得很,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东西影响容貌。”秦雨夕重新以扇遮脸,咬牙切齿地指着楚离,“定是楚师姐那小炉鼎在青雾果中做了手脚,才将弟子害成这样!” “请两位长老明鉴。”楚离不紧不慢道,“弟子的炉鼎直到事发前还在进食青雾果,可他并未出现任何症状,怎可能是为了毒害秦师妹而特意做手脚?” “这还不简单。”虞长老取出一枚传声玉简,“我这便派人去小离的房间取来果核,一验便知。” “多谢虞长老为弟子主持公道。”秦雨夕斜过目光,冲着楚离示威,“我看楚师姐那小炉鼎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还未等虞长老通过玉简说些什么,楚离突然听到熟悉的铃声。 不好! 楚离举起手中母铃,铃铛正向外涌现淡金色光芒,本该清越的铃声,听在她的耳中却仿佛蜂鸣一般刺耳。 “两位长老,请恕弟子失陪!”楚离仓促间行了个礼,“子铃还系在弟子那名炉鼎的脚上,他在弟子屋中,若是没有遇到状况,母铃不会突然作响!” 楚离来不及对两位长老多解释什么,转身匆匆往回奔走,只依稀听到背后传来秦雨夕气呼呼的喊声。 “你是不是做贼心虚,跑什么跑——” * 楚离健步如飞冲回房间时,房门正古怪地半掩着。 她心头一紧,旋即听到小怜一声带颤的控诉,“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楚离一脚踹开房门,只见小怜被三个人高马大的男子逼到角落,茶杯在他身边摔成无数碎片。 他手握一块染血的碎瓷片架在脖子上,整个人瑟瑟发抖,面色惨白。 而三个胁迫者无一例外,都穿着保守严实的炉鼎服。 他们察觉到楚离出现,转身回看的脸上写满愕然,其中一人还抬起双手,似乎想要狡辩什么。 楚离二话不说,顺手取来纸伞,从三个炉鼎脚下一扫而过,直直将猝不及防的三人掀翻在地。 她飞奔到小怜身旁,掰开他紧握的五指,将带血的碎瓷片丢到一边,从头到脚打量他的状况。 小怜双手沾满鲜血,新衣服在膝盖处破了一个洞,伤口渗出的血将灰蓝衣料染红。 他显然是惊魂未定,好半天都说不出话,唯有一双小鹿眸茫然闪烁着泪花。 “怎么了?”楚离小心翼翼将他抱在怀中,“告诉我,怎么了?” 小怜看着她,好像所有的委屈一瞬间有了释放的出口,泪水不断溢出眼眶。 他缓缓抬起手臂,指着跌倒在地不住哀嚎的三个胁迫者,对楚离哽咽道:“姐姐,他们……想害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关心 楚离没想到,自己才离开片刻功夫,便有人将小怜伤成这样。 她怒将伞尖点过地上三人,“你们眼中还有没有合欢宗规矩,怎敢擅闯我的地盘,还动我的人?” 三人面面相觑一番后,正中那人带头发言,“冤枉啊!求楚姑娘明察,分明是他自己……” “他是给你们开门了,还是允许你们进屋了?”楚离毫不留情打断对方的话,“若非是你们图谋不轨,他又何须用碎瓷片这样的锐物来保护自己!” 左边那人跟着辩解,“楚姑娘当真误会了!我们来时,现场就已是这般模样,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就……” “误会?你管这叫误会?”楚离指着小怜膝盖上的血口,“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没事会把自己伤成这样?你不觉得你的说辞很可笑吗!” 右边那人眼见场面绷不住了,赶忙插话,“楚姑娘,我们三人只是奉命来取那青雾果核。这小炉鼎惊慌失措,才失手将茶杯砸碎,伤及自身,真的不关我们事啊!” 楚离留意到对方话中纰漏,“那你倒是告诉我,你们奉的是哪位长老的命令?” 正中那人犹豫了一会,手肘分别顶过身侧两人,随后朝楚离战战兢兢拱手,“是……闻长老派我们来取证的。” “这可能是我今天听到最好笑的事情。”楚离冷笑一声,“我刚从议事堂回来,跟闻长老才打过照面。她压根没有派人来取证物。” 她举起纸伞,先后指过三人,“最好现在就给我说清楚,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否则,我的伞可不会心软!” 三人显然是知晓谎言败露,同时扑倒在地。 正中那人嗓音颤抖如同风中枯叶,“是秦姑娘!她说楚姑娘的炉鼎使了手段,故意要她难堪,才让我们三人给这小子立立规矩……可我以性命发誓,我们真的没有跟他动手啊!” 楚离根本不信对方的话,“没有跟他动手,还是想动手却没来得及动手?即便小怜毫发未损,难道你们伤害未遂,便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吗?” 那人哆哆嗦嗦抬起头,结果一迎上楚离的视线,又吓得扑回地上,“求楚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若是楚姑娘不肯开恩,我们只怕回去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为虎作伥,就该想到会有这种后果!”楚离掌间一动,灵力顺着伞柄凝聚在伞尖,燃起一簇白色灵焰。 “若你们再敢作恶,下场便犹如此枝!”楚离手腕一翻,将伞尖对准桌上的花瓶,炽热灵焰化作流火飞去,转瞬间将花瓶中的枯枝烧成灰烬。 三名肇事炉鼎齐声哭嚎,“楚姑娘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楚离眼睁睁看着灵焰散去,正头疼该怎么处置在场这三个麻烦,却见门外现出两道从容身影,不由一怔,“闻长老,虞长老,两位怎么来了?” 闻长老扫视屋中,见到那三名伏地不起的炉鼎,皱眉叹了口气,“我许久未曾插手宗中事务,没想到这些炉鼎竟如此胆大妄为。真是雨夕吩咐你们如此行事的吗?” 三人将脑袋叩在地上,声音比木鱼还要响亮,“求两位长老开恩,我兄弟三人愿接受一切处罚!” “身正不怕影子斜,雨夕也难逃宗规处置。”虞长老摇了摇头,绕过三人身形,轻步来到小怜身边,要为他检查伤口。 小怜本已受惊过度,又未曾见过虞长老这张面孔,本能地往楚离怀里钻去。 还是楚离揽住他的肩膀,轻声细语哄了他好一会,才让他卸下防备。 虞长老先看过他的双手,又验过他膝上的伤,手指轻拈,数道柔白法术如春雨般落在他的伤处,那些部位瞬间血迹全消,愈合如初。 “还好这些只是皮外伤,稍加施术便无大碍。”虞长老凝出灵丝绕上小怜的手腕为他诊脉,面色却微微一沉,似乎有些困惑。 楚离担心道:“虞长老,有什么不对吗?” “也没什么。”虞长老收回灵丝,又安慰她,“你这炉鼎胆子小,身子骨又脆,这几日恐怕得好好照顾着,免得落下心病。” “多谢虞长老!”楚离欣喜地用指腹摩挲着小怜白皙无痕的双手,又仔细看过他膝上完好的皮肤,想着待她有朝一日修炼小成,可得记着向虞长老讨教几招医术。 那三名炉鼎双手被灵丝缚在身后,在闻长老的命令下排成一列,正要奔赴宗门后山领罚。 门前却突然冒出秦雨夕风尘仆仆的身影。 她显然是被现场狼藉吓了一跳,站定时甚至连团扇都“啪叽”一声落了地,一手指着三名炉鼎,声音磕磕巴巴,“阿大,阿二,阿三,你们……怎么回事?” 三人分明也吓了一跳,一个朝旁扭过头,一个闭上眼睛,还有一个结结巴巴道:“主、主人,您的脸……” 秦雨夕这才如梦初醒,恼羞成怒尖叫一声,转身捂住面容,“我怎么就养了你们这几个废物,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 三名炉鼎仿佛受了莫大打击,鼻子一抽眼睛一红,瞬间哭成三个涕泪横流的怨夫,“主人,您当年把我们领回宗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对我们说的!” “都闹够了没有?”闻长老出言喝止这场闹剧,向秦雨夕扫去一眼,“雨夕,你放任手下迫害他人,可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弟子不过是,不过是……”秦雨夕支支吾吾,分明是理亏模样,纠结了许久也没能把话说完。 “你这三名炉鼎受你唆使,惊吓同门,致人受伤。现将他们一并关入后山,面壁八十一日。至于你——” 闻长老轻动指尖,一道红色法诀飞出,没入秦雨夕的腿脚,“回你的房间闭门思过四十九日,即时生效。并且,宗门将会剥夺你这期间的灵丹俸禄,作为补偿交予楚离。” “闻长老!”秦雨夕急得都要哭出来,“您关弟子禁闭也就罢了,您怎么可以没收弟子滋补身体用的灵丹?弟子只差那么一点便能突破到筑基中期,您真的忍心吗?” “还不知错,莫非是嫌四十九日禁闭不够吗?”闻长老冷冷道。 秦雨夕当场就闭嘴了。 她瞥向楚离,视线中恨意未消。 然而秦雨夕有气也无从发泄,旋即在法诀作用下俯首,像木偶一般僵着身形,一步一步退出院落。 待秦雨夕身影远去后,闻长老不由感慨,“雨夕怎会变得如此斤斤计较……她入宗时可并非这样。” 楚离没吭声。 谁叫合欢宗上上下下都这么卷,秦雨夕在宗中不过是个资质中庸的弟子,面子薄,又急功近利,再被原身时不时刺激两句,这要是不闹点事出来,怎么符合她爱跳脚的定位嘛。 此时,虞长老正在屋中审视周身,“对了,那些青雾果核呢?” 楚离茫然环视,只见角落里的花盆已是空空如也,转头就问小怜:“果核在哪?” “那些东西沾过秦雨夕身上的晦气,我把它们全都扔掉了。”小怜怨念地指向后方小窗。 楚离望向后窗,那儿正对着一条山溪,雨后溪水十分湍急,若是果核落入其中,现下早就不晓得冲到哪里去了。 虞长老视线扫过地上那只竹篮,又伫在窗前观望了一会,“既然如此,那便算了。雨夕那面疾应当不严重,我给她服些丹药,将养几日便好了,不至于落下什么遗症。” 回身时,她在楚离身边停留片刻,“小离,你过来,我跟闻长老有事得与你谈谈。” 楚离随着两位长老来到院落之中。 “一早便想与你提及此事,没成想会耽误到现在。”闻长老张开结界隔绝外界声音,神情些微凝重,“你那炉鼎,该如何称呼?” 听出闻长老语气中的关切,楚离却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他叫楚怜,是弟子为他取的名。” 闻长老轻扣指尖,“昨日我以验身石探过楚怜这孩子,他的体质属实古怪。验身石蕴含极高灵力,但在试探他的灵根之后,外层流动的灵力却通通被他吸走。依他当时模样,此事恐怕并非他所能控制。” 虞长老点头认可,“方才我以灵丝为他诊脉时,也察觉到他似乎先天灵根有缺。我诊脉时放出的一缕灵力本该回到我手中,但一进入他的筋脉便全无踪影。” 楚离惶然,“弟子之前还抓过他的手,那岂不是……” 虞长老笑了笑,“你别担心,你与他平常接触并不会怎样,我诊脉时绕在他手腕上的灵丝也好好的。只是他这样的体质,恐怕难以采补。” 楚离心里一个咯噔,“不会吧,他的资质明明那么好……” “楚怜资质虽高,那又如何?”闻长老如此告诫她,“即便合欢宗心法能保护你不被他夺走灵力,你用他修炼也只会是杯水车薪。” 楚离感到天旋地转,“那弟子岂不是无法用他修炼到筑基期了?” “此事倒也并非定局。”虞长老安慰她,“你大可留着楚怜,等他的灵根自行稳固下来,再与他修炼。只是,这个过程少则一两年,多则数十年。” “数十年?”楚离两眼发黑,“那也太久了。” 她可不想把自己续命的机会,寄托在未知的运气上。 闻长老劝她,“若你想早日修炼有成,还是另寻一名炉鼎最为稳妥。” 楚离很是为难,“可是弟子……” “舍不得么?”虞长老笑了笑,“其实你也可以为他进补灵力,帮助他稳固灵根。只是这个法子,需要你多多付出心力。” 楚离看见一线希望,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弟子愿意一试!” 虞长老召出一根黑色手绳递给楚离,“这玄朱结能反映修士灵根的状况。你将此物系在他手上,待到玄朱结完全由黑转红时,他的灵根便是稳了。好好为他进补,或许不用一两年。” 与两位长老谈完,楚离托着黑色的玄朱结,心不在焉回到屋中。 小怜起身迎上前来,“姐姐,长老们跟你都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楚离拉起他的左手,替他系上玄朱结,“这是虞长老托我送给你的,你觉得好看吗?” 小怜瞅着自己手腕上的黑手绳,闷闷不乐道:“怎么合欢宗的长老都要往我身上系东西。” 楚离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视线掠过他衣服上被碎瓷片扎出的口子,拉着他去床边坐好。 她缓缓拂过他的衣摆,查看他膝盖周围破漏的状况时,小怜的双腿却颤了一下。 楚离纳闷,“你不舒服?” 小怜揪着袖子,小声抱怨,“腿上还是有点疼。” 楚离小心翼翼把手凑近他的膝盖,可她甚至都没碰到他,小怜便再次身子一缩。 虞长老明明给他治了伤,血都止住了,总不会是伤口还没好吧? 楚离掀起他的衣摆,将他的裤管沿着他的小腿向上捋好。 小怜略显瘦削的膝盖暴露在她的目光下,上面的皮肤光洁完好,没有残留的伤口。 楚离就知道虞长老的医术十分靠谱,可为什么小怜还会觉得疼? 她伸出一指,指尖轻点在他的膝盖上,只见少年克制不住地将两条小腿收紧,膝盖处甚至还在细微地战栗。 楚离估计他十有八九是心理作用。 她徐徐朝着他的膝盖呼出几口热气,“我给你这么吹一吹,你就不疼了。” 小怜偏过视线嘟囔道:“……那还得再揉一揉。” 楚离拿他没有办法,便将双手搓得暖暖的,手心打着圈帮他按揉膝盖。 小怜的小腿不由绷得更紧了,两只手在床边用力攥住,耳尖泛起红意,目光左右游移。 楚离这才停下动作,对着被她揉到发热的膝盖,出其不意地又点了一下指尖。 小怜红着脸,唇瓣紧抿,没有说话。 楚离不慌不忙地问他:“还疼吗?” 小怜睫毛忽闪着,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疼。” 楚离觉得他才不是疼,他就是想要她关心。 她从屋中翻出一件白色中衣,顺手撕下两条布,俯身将布条穿过他的腿弯,极有耐心地为他缠上一圈又一圈。 期间,她的手指不可避免碰到他膝盖周围的皮肤,可是小怜始终安安分分,没有再说什么。 眼看他的膝盖被裹成两团白色,楚离才用指节轻轻在上面叩了叩,如同那是她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包扎成这样,你肯定不会疼啦。” 她弯起唇角,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反应。 当楚离抬头时,她却在少年垂落的眼眸里,望见了一丝陌生的笑意。 是因为她蹲在床前,而他坐在床边,他的目光便借助这客观的高低差,天然带上了某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吗? 楚离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就仿佛,他在为她的关心和照顾……而感到愉悦似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进补 不知何时,小怜用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姐姐,我脸上有东西么?” “没什么。”楚离蓦地回过神来,抬手掐了掐眉心,再看时,小怜已经恢复了乖巧模样。 他先后踮起左右脚,盯着楚离为他包扎好的膝盖,眼尾翘起小小的弧度,语气很高兴,“姐姐说得对,我好像真的不疼了。” 楚离这么看着他,愈发怀疑自己方才是产生了某种错觉。 兴许是昨晚缺觉,加上早前压力有些大,看岔了吧。 小怜腼腆着脸放下衣摆盖住双腿,微微将双脚向后收拢。 楚离正准备起身坐在他身旁,再与他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留意到床前的地面上,露出一小片残缺的叶子。 是被风吹进屋里的吗? 她伸手便要捡起叶片,却被小怜突然喊住,“姐姐且慢!” 楚离动作一顿,茫然看他,“怎么了?” 小怜的手指在膝盖上收紧,他缩起下巴看她,目光怯怯,“那个讨厌的秦雨夕来过房间,我怕这是她鞋底带来的东西,不想让姐姐脏了手。” 楚离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膝盖,“知道你讨厌她啦。” 她指尖一晃,转眼间便将地上的碎叶片丢出了窗外。 日落之后,楚离如约将竹榻搬到床边,让小怜能睡在近处,却不至于因为挤在一张床上影响她休息。 楚离弹指灭了蜡烛,盖好被子打算好好睡一觉,把昨天缺的那些睡眠都补回来。 她刚躺下,小怜的声音便传入耳畔,“姐姐,那个讨厌的秦雨夕被关禁闭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当然高兴了。”楚离惦记着自己得寻些好东西给他进补,又催促他,“我明天要早起,你也快睡吧。” 屋内果然安静了下来。 月明星稀,楚离无意识地朝外翻了个身,渐渐遁入酣眠时,却借着落在床前的月光,看到小怜那双亮晶晶的小鹿眸正注视着她。 他怎么还没睡? 困意深重,楚离又不想顶着他的目光入睡,索性又翻身回去。 背后传来小怜犹豫的语声,“姐姐,炉鼎到底是什么?” 楚离伸手按住一跳一跳的额角,预感自己又没法如愿入睡了,“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白天听到院子里那些女修说,她们养着炉鼎,就是为了能让她们高兴。”小怜沉默了一会,忽然问她,“姐姐,你跟长老说完话之后,好像不太高兴。你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一个好炉鼎?” 他说得字字真切,楚离没想到小怜比想象中更会察言观色,也不晓得他是吃了多少苦,才养成这样的性子。 “哪有。”楚离坦诚,“我虽然有些心事,但并不是你的过错,你不用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 小怜“噢”了一声,迟疑着又问:“姐姐真的不会怪我,不会因此而嫌弃我么?” “自然不会。”楚离不禁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声音含糊地问他,“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小怜“嗯”了一声,语气更加小心翼翼,“那,姐姐既然看过我的身子……应该会对我负责到底吧?” 楚离忍不住被他逗出一声笑。 他懂得不多,贞洁观念倒是挺重。 昨天她是看过他胸前的肌肤,但那是因为他找她帮忙系衣带。 而她今天又看过他的小腿,可那是为了检查他膝盖上的伤口。 若不是因为她确实心疼他,像他这样的请求,妥妥算得上是道德绑架了。 想着小怜以后定会是个死心塌地的炉鼎,楚离莫名觉得十分安心。 她用手拍了拍被子,轻声安抚他,“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会把你带在身边的。” * 没有秦雨夕来跳脚的清晨果然不同,天才蒙蒙亮,楚离就神清气爽地爬了起来。 她欣慰地端详着合眸熟睡的少年,然后蹑手蹑脚绕过他的竹榻,将母铃系在腰带上,便提着竹篮出门,为他寻找富含灵力的食材。 宗中许多修为较低的外门弟子,包括她们的炉鼎,仍需依赖灵膳摄取灵力。 因此合欢宗专门开辟灵田,种上许多灵蔬灵果,而奇铘山本身溪流遍布,水产丰富,在灵食这方面基本算是自给自足。 先前小怜食用的青雾果,便是从西边果园采摘的新鲜货,只是青雾果虽然清甜爽口,但在补充灵力方面却实在差得远了。 为了采来灵力更丰富的灵果,楚离向果园更深处进发,不料那里早有一群花红柳绿的合欢宗弟子,正指使她们的炉鼎四处采摘忙碌。 作为唯一一个亲手采摘的合欢宗弟子,楚离自己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几名筑基后期女修却围了上来,对她指手画脚。 “瞧你这身装扮,还没筑基呢?” “区区炼气期的外门弟子,也敢跑这来跟我们抢赤霄果?” “你怎么就一个人,该不会是连炉鼎都没有吧?” 楚离原本没想搭理她们,正伸指对准树上的赤霄果,一一施术采摘,直到她听到最后一句话,才忍不住反驳道:“我有没有炉鼎,关你什么事。” 被反驳的女修不疾不徐在手心敲着一支玉笛,“你初来乍到,好像不太懂这里的规矩。在我们面前,你说话得放尊重点。” 话音刚落,女修玉笛一转,一道紫色光流抢在楚离之前,将她正要摘下的赤霄果直直打落在地,“没有我们的允许,你休想从这里采走半颗赤霄果。” 眼见赤色果肉在地上炸成一滩,楚离不由恼火,“这是合欢宗的果园,并非专供你们几人享用。你这样公然浪费灵果,是对食材的践踏!” “你不如去宗中好好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我晋澜的大名。”晋澜抬起下巴,神色倨傲,“敢跟我作对?这赤霄果哪怕是烂在地上,我也不会赏你一口!” 左右女修纷纷附和。 “是啊,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澜姐姐争赤霄果?” “就凭你这寒碜的修为,吃一千颗一万颗赤霄果也别想突破境界!” 楚离确信自己是遇到了传说中的小团体霸凌,但她不慌,“我何时说过,我采赤霄果是为了自己?不过是我家炉鼎吃腻了青雾果,想换换口味罢了。要是我采不到赤霄果,大不了采些别的就是。” 末了,她反手揉了揉肩,大大方方理好被风吹开的鬓发,“谁像你们把赤霄果当什么宝贝,专门趁大家没睡醒的时候霸着此地,是想逞能给谁看?给这天上的仙鹤吗?” 楚离举起胳膊向上指去,果不其然,上空传来几声应景的鹤鸣。 晋澜抱着胳膊,玉笛一下下敲在臂弯,脸上的表情已经很不好看,但她旋即用玉笛斜指一旁,嗤笑一声,“给炉鼎吃那么好,我图什么?不过是我养的奶牛而已,哪怕他吃下去的是草,还不是一样能挤出奶来。” 楚离瞟了一眼晋澜所指之人,那炉鼎神色拘谨,始终没敢抬眼看过任何人,且眼眶发黑,步伐虚浮,想来是被使役到内耗过度,却仍兢兢业业为主人做着不讨好的杂活。 “炉鼎也是人,你这样压迫他,晚上能睡得着吗?”楚离忿忿不平,“一看你就没好好念过书,你肯定不知道,对奶牛弹琴吹曲还能提高它的奶量吧!被呵护的奶牛尚且如此,何况是炉鼎呢?” 晋澜被她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文化真可怕。”楚离小声惋惜,提起竹篮,在晋澜姐妹团的愕然之中,朝她们弯了弯五指,“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赤霄果,那都留给你们吧。我还赶着去隔壁林子,先不奉陪了。” 在果园中辗转不到一个时辰,楚离已是收获颇丰。 她清点好篮中五颜六色的灵果,将战利品一起存入储物镯中。 这些灵果足够小怜吃上一星期,可他一个八尺高的少年多半还在长身体,只吃素的可不行。 楚离估摸着,眼下这个时辰小怜差不多醒了,她若是再去宗中别处寻猎,势必会耽误更久。 她不想让小怜入宗第三天就挨饿。 离开果园的路上,楚离经过一条山溪,顺手捞了一大把蛤蜊,便要赶回住处。 还没走出两步,她却看到旁边的悬崖前站着一道人影。 那女修身着一件姜黄色襦裙,配着一条琥珀色披帛,分明是金丹期弟子的打扮。 在合欢宗里,金丹期以上只占总人数的五分之一,而达到这个境界的弟子通常过得顺遂,很少会愁眉苦脸地抱着花盆伫在悬崖前,一直唉声叹气。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楚离抛下竹篮,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拽住女修就往回拉,结果两人双双摔了个四仰八叉。 “你这人怎么回事?”女修细眉一拧,满面怨念,“我好端端地在这看风景,你怎么突然把我拽倒啊!” 楚离一脸懵,“我还以为……” “以为我想不开?”女修抱着花盆坐在地上,伸手在腰上揉了又揉,“你见谁跳崖还带着个花盆呀!” “……打扰了。”楚离拱了拱手,做出一副尴尬不失体面的表情,捡起篮子就要撤。 女修伸手把她喊住,“等等!” 楚离脚步一顿,“什么事?” 女修把花盆举过头顶,“你养过花吗?” 楚离茫然点头。 女修给自己施了个法诀,瞬间从地上蹦起来,然后一股脑把花盆塞到楚离怀里,“这花跟我不对付,不如送你,希望你能把它照顾好。” 楚离瞅着花盆里那截干巴巴的枝条,“可这花……” 还活着吗? “这可是很珍贵的子规啼,香味有助于修行,制成的染料更是有市无价,我费了好多灵石才求来的。”女修又叹了口气,“我天生克花,没有一盆花能在我手里活过半个月。既然你会养花,没准它能在你手上重获新生呢?” 楚离觉得自己像是被突然托孤的大冤种,而这“孤”看起来已是奄奄一息。 虽然她是养过不少花花草草,可修真界这些灵花都娇贵得很,要给这盆子规啼起死回生,恐怕有点难。 女修见她不说话,便背着双手上前打量一番,在瞅见她篮中的蛤蜊时,忽然睁大眼睛,“咦,你还吃灵蛤吗?” 楚离摆手解释,“不是我吃,我是要炖了它们,给我家炉鼎补补身子。” “给炉鼎补身子啊……”女修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反手从储物戒中召出一把白萝卜和芹菜,“你看这白萝卜又粗又壮,这芹菜又直又硬,配蛤蜊炖汤,那可是补上加补。” 在楚离狐疑的目光中,女修三两下将东西塞进篮子里,又神秘兮兮地端出一个黑色木盒,“你我今日不摔不相识,不如我再送你个食材吧。这是大补的海味,可我那炉鼎用不上,我干脆用这盒子保住它的活性。” “这是什么?”楚离说着就要打开盒子,一看究竟。 女修在她手上轻拍一下,“你得等到下锅之前再打开,免得食材不新鲜。” 楚离掂量着手中那只冷雾蒸腾的盒子,犹豫道:“这盒子好像很贵重,我得还给你才行。我叫楚离,不知你如何称呼?” “盒子你多留几日也无妨,我暂时用不上。”女修伸手绕了绕发丝,“你叫我期盈就好,有空别忘了来东边找我玩啊!” 楚离就这么被塞了一盆濒死的灵花,一把接地气的配菜,和一盒不知名的海味,在期盈热情洋溢的挥手告别中,一头雾水地往回走去。 * 满载而归后,楚离架起铁锅,将白萝卜和芹菜简单切段后,与蛤蜊一起炖上。 与此同时,她折回窗前,对着期盈送她的那盆子规啼研究起来。 虽然这盆灵花的枝条干巴巴的,但她小心刮下外皮之后,能看到内里的脉络仍然青翠湿润。 楚离小心翼翼挖开土壤,直到灵花的根部清晰可见。 根须没有明显腐坏的迹象,却交错缠绕着占据了花盆三分之二的空间,分明挤得发慌。 这可怜的子规啼,是不甘蜗居在巴掌大的小花盆里了吧? 楚离在心中下了定论,这花看着虽然寒碜,但并非无可救药。 只要换个宽敞的花盆,再挖些优质土壤回来,给它移栽过去,就还有活路。 楚离刚将花盆安置在窗前,小怜的声音就从后方飘来,“姐姐,这木盒里装的是什么?” 她忙着钻研灵花,头也不回地答道:“好像是某种大补之物,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还没来得及说出“先别动它”,楚离便听到一声砰响,当即回首看去。 那个神秘的盒子已经摔成两半躺在地上,而小怜手里抓着什么,正缓缓朝她转过身来,“姐姐,这个东西……到底是补什么的?” 少年白皙修长的五指间,赫然是一只异常硕大的蛤蜊,它正从两片巴掌大的白色扇壳中,笨拙地伸出一根比手腕还粗的浅褐色虹管。 乍一看去,就像大象在用鼻子觅食一般。 楚离差点没当场喷出一口老血。 期盈对进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为什么会把象拔蚌这样的壮阳之物送给她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蜡烛 即便小怜先前不知道合欢宗,不晓得炉鼎的意义,他也很难不因为象拔蚌这副清奇的长相,而产生某种不恰当的联想。 眼看他凑近无辜的象拔蚌,目光困惑地来回打量它时,楚离连忙走上前去,不由分说顺过小怜手中的象拔蚌,“这一定是搞错了!” 她伸指在那根堪称可怖的象鼻子上方晃了晃,想把它吓回去,减少视觉上的冲击。 那象拔蚌果然是个没见过场面的,在楚离的些微恐吓之下,当即将象鼻子一缩。 楚离正为自己的机智感到欣慰,没想到,那只胆小的象拔蚌在收缩象鼻子的同时,却从顶端猛地喷出一股水来。 岂有此理! 楚离被糊了两眼水,眼睫上沾满了水珠,多余的水甚至顺着她的鼻梁流进口中,咸腥难耐,令她几乎当场就要反呕出声。 她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海水,弯腰捡起地上的盒身与盒盖,三两下就把象拔蚌重新塞进去,然后才强作镇定道:“这东西我会还回去的。锅里的萝卜芹菜炖蛤蜊应该好了,先准备用膳吧。” 楚离揭锅瞬间,浓郁的鲜香充斥空气,甚至吸引了几只鸟雀停在窗前叽叽喳喳的,仿佛它们也要分一口汤似的。 小怜不喜欢芹菜和白萝卜的味道,她就把所有的蛤蜊肉都挑出来,在碗里堆得像座小山,然后浇上满当当一碗汤。 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楚离神态自若地掏出一颗黄灿灿的灵果,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小怜舀起蛤蜊肉小口小口吃着,不时还抬眼瞄她,好像很紧张。 他第九次小心投来目光的时候,楚离终于忍不住问他:“不好吃吗?” 小怜摇摇头,目光落入清亮的汤水中,“我吃果子就挺好的,姐姐不用特意给我做这么好的东西。” “那怎么行。”楚离“啪”地一声,把吃剩下的果核拍在桌上,旋即支起胳膊,手指着他,“你不是想做个好炉鼎吗?好的炉鼎,首先就要把身子养好,这样我才会高兴。” 小怜不再吱声,默默点了点头,一勺一勺舀光了碗里所有的蛤蜊肉,最后还抱着碗“咕嘟咕嘟”地喝起汤来。 楚离看他这么听话,居然将一大碗汤一滴不漏地灌下喉咙,甚感欣慰。 小怜掩口接连打了几个嗝,拍着胸口的手几乎就没放下来过。 楚离收碗时无意中看到,他的手绳似乎透出一点红。 起初楚离以为是自己看错,但当她拉过他的手仔细检查时,果然看到玄朱结上红了针尖大小的一块。 敢情这手绳还能当进度条使的? 那岂不表示,这顿灵膳是有效进补吗? 楚离欣喜若狂地揉着小怜的发顶,在他茫然的目光中夸了声,“真乖!” 接下来的午膳和晚膳,楚离先后试过鱼、鸭和兔,伙食接连升级,迅速达到她能料理的极限。 而小怜用完每顿灵膳后,显然很是饱足,总会不由自主打很多个嗝。 他手上的玄朱结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末端开始一点点变红。 当晚就寝前,楚离还笑眯眯地将一盘灵果端到他面前,“我收集了六七种不同的果子,橙的是酸甜的,黄的是脆甜的,紫的是甘甜的……你要吃哪个?” 小怜坐在竹榻上抬头看她,一不留神却又打了个嗝,表情十分抱歉,“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真的吃不下。” 楚离顿时就笑不出来了,“吃不下?” 那怎么行! 照这个速度,即便每天给他炖三锅鸭汤,再配三碟烤兔腿当小菜,也要等到至少一年之后,才能看到玄朱结完全变红。 若是迟迟不能填满他的灵力空缺,无法用他来修炼的话,自己这具身体可耗不起。 小怜低着头,伸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姐姐,你是不是又不高兴了?要是能让姐姐高兴,我可以努力一下……” 话音未落,他禁不住又发出一声轻嗝,却旋即抿紧唇瓣,用手反复揉着肚子,即便身体还在因为打嗝而一抖一抖的,可他却不敢再蹦出半点声音。 楚离看着他强忍不适的样子,想起早上在果园见到的卑微炉鼎,罪恶感忽然从心底涌了上来。 如果她按头逼着小怜吃东西,那她跟那个压迫炉鼎的晋澜又有什么两样? 不行,她才不跟那样的渣滓同流合污! 楚离放下果盘,把小怜的脑袋搂到怀里,温声细语地哄他,“不吃就不吃,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得高高兴兴的,我才能放心。” 既然食补的效率太低,她得另寻个高效的法子。 次日清晨,楚离捞起窗台上的木盒,决定把象拔蚌带着盒子一起还给期盈,顺便找她讨教一下炉鼎进补的问题。 一番探路后,楚离在合欢宗东面找到了期盈住的院子。 每个金丹期弟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小屋子,十分舒心,不像外门弟子的住处紧挨在一起,还得靠着宗门设置的隔音结界排除彼此干扰。 楚离敲开期盈的屋门时,期盈嘴里衔着一根发簪,而身后的炉鼎正追着她过来,“阿盈,你的头发还没束好。” 期盈头也不回地轻哼一声,“不就是一个发髻吗?我自己还是能应付的。你回房去休息吧,我要跟新认识的姐妹说说话。” 楚离被喂了一嘴狗粮,装作不在意地扭头看起风景。 期盈拿着簪子在楚离面前晃了晃,“我送你的大补之物,你可有给你家炉鼎尝尝?效果怎么样呀?” 楚离端起木盒递回去,“别说了,我明明是要给他进补灵力,不是给他进补……那个。” 期盈随手给自己挽了个髻,接过盒子,笑嘻嘻地把楚离拉进屋子,“反正都是上好的食材,一并给他补补就是。” “食补还是太慢了。昨天从早到晚,我都像填鸭似的喂他吃东西,他已经很不自在了,可是进补的效果并不理想。”楚离托着下巴叹气,“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提高食补的效率?” “这个嘛,”期盈一边走一边思索,忽然想到什么,“你可以每日给他针灸刺激穴位,促进他的身体吸收灵力,这样进补起来也会事半功倍。” 期盈翻出一本医书塞到楚离手中,“针灸的穴位就照着第十五页来,上面说得可清楚了。” 楚离收下期盈的好意,犹豫着按了按唇角,“可他怕疼。每天针灸一次,我不忍心。” 期盈反手在楚离肩侧敲了敲,“你连根针都舍不得扎在他身上,他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这么招你心疼啊。” “毕竟是我自己挑的炉鼎,他高兴,我才高兴。”楚离撇撇嘴,“即便不用针灸,总该有别的方法可以刺激穴位吧?” 期盈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我听说,山下那些医馆会用拔火罐和艾灸的法子,虽然与针灸不尽相同,但效果也很不错,很多人都趋之若鹜。要不然,你给他试试?” “拔火罐还是疼了点,艾灸又烫了点,而且这两种法子都会留印子。”楚离想起小怜胸前的疤痕,就觉得心疼。 “那些印子迟早是会消掉的,你也不必这么紧张他吧?”期盈伸指点了点鬓角,“或者,你也可以通过推拿来刺激他的穴位。但这法子太过温和,恐怕远远达不到你要的效果。” 听到“推拿”这个词,楚离灵光一闪,兴奋地握拳朝着空中一挥,“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帮他刺激穴位,又不会伤到他!” 她指着边上的烛台,认真问期盈:“能不能把那根蜡烛送我?” 期盈不明就里,但仍拔下蜡烛塞到楚离手中,“你突然要这个做什么?” “谢啦,山人自有妙计。”楚离收好蜡烛,转身就走。 “哎,”期盈伸手想拉住她,“你还没说是什么法子呢!” 楚离跑得飞快,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那总得等我先给他试过,才好告诉你呀!” * 一回到住处,楚离匆匆跟小怜打过招呼,便钻进内室,取出期盈送她的半截蜡烛,与自己床头的蜡烛对比。 外门弟子房里的蜡烛都是批量采购的,用的是普通牛脂,燃点高达三百多度,烫得可怕,若是集齐一捆,都能拿来煮火锅了。 而内门弟子所用的蜡烛则是宗门特供的,以宗中灵蜂所产的蜂蜡制成,这样的蜡烛燃烧起来也不过就五十多度,不会烫伤皮肤。 像期盈送她的半截蜡烛,凑近时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这是因为合欢宗在制作这些蜡烛的过程中,特意加入了能让人心情舒畅的香料。 楚离徒手掐出一朵灵焰点燃烛芯,待蜡烛顶端的蜂蜡开始融化后,才用指尖小心沾上一点蜡液。 烫归烫,但完全是她可以忍受的程度。 一离开烛火,这点蜂蜡很快就冷却了。 楚离壮着胆子,斜过蜡烛往手腕内侧滴了一滴,蜡液刚落到皮肤的时候还有些刺烫,但这感觉转瞬即逝,只在手腕上留下一朵带着淡香的橙色蜡花。 如此几次后,她心中有了数。 当楚离拉着小怜来到竹榻前,嘱咐他褪去上衣趴好时,少年整个人都朝后缩了缩,手指还不自觉地捏着袖子,“……姐姐,你有点奇怪。” “别怕啊。”楚离一面说,一面缓缓向他倾身,“我看你这几日绷得有些紧,还有些积食,就想帮你放松一下,调理调理身体。” 小怜不断后退,结果小腿磕上榻边,直接坐了下去。 他双手紧扣在身侧,一双小鹿眸露出警惕,脸偏向一侧,声音矜持,“如果这是姐姐希望的,那……那好。” 待他侧身解开衣带,将衣服褪下肩头,缓缓趴在榻上后,楚离便伸手将他的衣服拉至腰间。 小怜双臂交叠垫住下巴,目光时不时撇向楚离的方向,分明就很紧张。 楚离二话不说爬上竹榻,跪在小怜身旁。 与他的胸膛不同,少年的脊背没有明显的伤口,光洁得好似一块藏而不露的美玉。 楚离告诫自己一定得安全操作,绝不能误伤他。 小怜抿着唇角,声音听起来有点僵硬,“姐姐,你什么时候开始?” 楚离从背后掏出一只燃烧的蜡烛,在他脸旁晃了晃。 小怜语气瑟缩,脊背止不住地细细颤栗,“姐姐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楚离看着手里的蜡烛,一本正经道,“滴蜡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穴位 微曳的烛火映在小怜的眼中,他的瞳孔似乎因震惊而微微放大,原本乖巧交叠的双臂撑起一掌高度,分明是想起身逃跑。 楚离一手按在他的后颈上,挑起一边眉毛瞅他,“我还没开始,你怎么就打退堂鼓了?滴蜡又不可怕。” 小怜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两条手臂在身侧收紧,脖子也缩着,“可是,蜡烛烫。” 楚离信心十足地摆了摆手,“我刚才都给自己试过了,不会有问题的。” 当她端着蜡烛进一步靠近时,小怜看着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更多恐惧,他干脆直接把脸压在手背上,声音带着哭腔,“求姐姐下手轻一点。” 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楚离趁机往他背上滴了一滴蜡液。 小怜身子一抖,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好半天没再说话。 楚离狐疑,“有这么烫吗?” 她将蜡烛举得更高,一手悄悄悬在他的脊背上方,“我再试一次吧。” 楚离眼看着蜡液降落在自己的手心,而小怜似乎只因着蜡液滴落的那一声“啪”,便条件反射地颤了颤身子。 “还烫吗?”她扁着嘴角无奈道。 小怜趴在榻上拼命点头,柔软鬓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楚离哭笑不得地从嘴角蹦出一口气,反手用指节轻敲他的脑袋,待他转过脸时,才将手掌打开,给他展示手心那朵凝固的蜡花,“我方才根本就没滴到你背上去,你烫什么烫。” 小怜从榻上抬起脑袋,愣怔片刻后,目光闪烁道:“对不起姐姐,我只是……” “早就跟你说了,这个很安全的。”楚离剥下掌心蜡花,晃了晃自己完好的手掌,又当着他的面,伸指往融化的蜂蜡之中点了点,“那你现在能听话了吗?” 小怜垂下目光,认命般乖乖趴好。 楚离轻晃手腕上的储物镯,召出期盈给她的医书摊在一边,作为参考。 她一面在书中插图找出所需刺激的穴位,一面用指尖在小怜的脊背上寻到对应的位置,“我要在这里滴三下,你别动哦。” 小怜心虚地“嗯”了一声。 楚离心中默数节拍,将三滴蜡液依次滴落。 小怜十指紧抠竹榻,已在尽力保持不动,可每当一滴蜡落在他的背上,他仍会难以自制地轻轻颤动,连脚趾都忍不住蜷缩紧了。 直到楚离完成一整套流程,手中蜡烛烧得只剩个底,他才闷声问道:“姐姐都滴好了么?” “好啦。”楚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怜脊背一弓正想起身,却又被她叫住,“你背上都是凝固的蜡,我得帮你洗掉。” “这种事,姐姐不是……一个法诀便能解决么?”他似乎比刚才还局促,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难以言说的滞涩。 楚离撇撇嘴,“用法术多没意思。” 她还打算趁机给他推拿一下,巩固刺激穴位的效果呢。 楚离取来一条丝帕在温水中打湿,为他软化背上的蜡花,将蜂蜡去除干净,然后重新蘸水,细致地为他擦拭背上的每一寸角落。 照理来说,擦背这事要比滴蜡温和得多,但兴许是因为她刚刚给他滴过蜡,他的身体变得敏感了许多,时不时便在她的眼皮底下小幅扭动。 用温水给他擦完背之后,楚离捋起纱衣袖子,将十根手指轮流掰出声响,上手就是一套推拿提捏揉。 小怜则表现得像只饱受摧残的小兽,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了,唯有脊背本能颤动着。 楚离一直推拿到双手发酸,才满意地伸了个懒腰,“你可以起来了。” 当她把榻边那一溜工具通通收好时,小怜却趴在榻上一动不动,有点不对劲。 楚离帮他把衣服拉回肩头,又推了推他的肩膀,可他仍是一反常态,没有任何动作。 她有点担心,揽过他的肩膀把他从竹榻上拉起来,还贴心地帮他拢好衣襟。 小怜合着眼,面色微醺似的泛红,迷迷糊糊靠上楚离的肩头。 他伸出一只手在自己身前摸索,似乎是想系上衣带,却不知怎么抓住了楚离的手腕。 不过他没用太多力气,楚离只轻轻一拽,手腕就从他的五指中滑了出去。 楚离坐回榻边,替他梳理额前的发丝,才发现他额上渗出一层细汗,而他的呼吸也变得十分沉重。 看起来,就好像生病了似的。 可她方才明明都是照着医书来的,也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他不至于这么累吧? “你还好吗?”楚离将手背贴上他的前额和脸颊,所触之处竟比刚滴下的蜂蜡还热,当即就要起身,“我去打点冷水帮你擦脸。” “……别动。”少年把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呼吸像烧起似的缓缓喷吐在她的耳廓,声音粘滞到几乎像是化不开的蜜糖,“让我再靠一会……就好。” 楚离觉得他这样好奇怪,可若不是因为她那一套操作,他也不会被折腾成这样。 她一边静坐着等待他复原,一边隐约不安地抚过他的后脑。 过了不知多久,小怜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脸上的温度似乎也没刚才那么高了。 楚离这才松了口气,“现在好点了?” 小怜抬头时,眼底仿佛笼着一层散不开的迷雾,被汗浸湿的发丝像黑色花纹一样缠绕耳侧,令他看上去有些说不出的妖异,“姐姐,我好像饿了。” 楚离有些意外,原来滴蜡推拿这一套下来,还可以促进食欲吗? 如此一来,他又能摄入更多灵力,再加上刺激穴位本身的加成,离他填满灵力缺口的那天岂不是更近了! 楚离按捺不住激动地问他:“那要不要吃点夜宵?” 在室内烛火的映衬下,少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喉结隐忍地上下滑动,像只饥饿难耐、急需进食的小兽。 良久,他才微张唇瓣,从喉咙里低低吐出一个字,“……要。” * 次日清晨,楚离再替小怜查看玄朱结时,手绳上又有芝麻粒大小的长度变红了,相比之前针尖大小的进展,堪称进步显著。 楚离在心底盘算,若是每日为他滴蜡推拿一次,在他保持一日进食四顿灵膳的情况下,那么只需再过三个月,就能补上他目前余下的灵力缺口。 当她兴致勃勃对小怜提起每日大保健的计划时,小怜却顿住手头系衣带的动作,同时低声抱怨,“……姐姐莫非是想玩死我么。”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楚离两手抱住他的肩膀,面容向他靠近,认真地看着他,“昨天夜宵的时候,你足足干掉了一整只烤兔子和三大碗鱼汤。我之前都没发现,原来你的胃口这么好。” “……那只是偶尔一回。”小怜斜过脸,浓密的睫毛掩住目光,“是我昨晚太饿。” “八成是滴蜡推拿的效果好,才能让你胃口大开。”楚离一手绕过他的肩膀,在他的背上拍了一拍,“等你习惯了,就不会那么累了。” “……可我不想习惯。”小怜轻轻侧过身子,躲开楚离的手,面色十分不自在,“姐姐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想出去散散步。” “你要去哪儿散步?”见他拉开房门,楚离连忙喊住他。 “不去哪儿。”小怜顿住脚步,“屋里太热,我就去院子里吹吹风。” 楚离以为是自己穿得清减,所以才对屋内的热度毫无感觉,没再拦他,“那你去吧。” 眼看着小怜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突然想起有什么不对。 这后窗还开着,屋里空气流通,明明就很凉爽,即便他穿了两层衣服,也不该感觉热啊。 楚离权当是少年人血气方刚,又被刺激过一回穴位,如今新陈代谢加速才导致体感变热,便没多想。 待小怜回屋歇息后,楚离当即动身去找期盈,打算再讨几根蜡烛回来。 * “你说你要拿这些蜡烛去滴蜡?”期盈对此很是惊奇,“把热乎乎的蜡液滴在人身上,真能刺激穴位吗?” 楚离一本正经地点头,“昨晚我给我家炉鼎试了,效果好得出奇。你是没看到,他当时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事后还狼吞虎咽大吃特吃了一顿呢。” 期盈犹豫着伸指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听你说着,我怎么却觉得这滴蜡之法……有点古怪。” “重要的是,这法子确实有用!”楚离自信地晃着一根手指,一边绕圈走,一边得意道,“之前虞长老送他一根玄朱结,只要他进补灵力,那手绳就会一点点变红。单是昨天一晚,玄朱结就变红了相当于平常四倍的量。” 期盈半信半疑,“这么厉害?” “那是,所以我打算每天晚上给他来一次。”楚离抱着期盈的胳膊,睁大眼睛请求道,“好姐妹,你能不能再送我几根蜡烛?” “没问题。”期盈回得很爽快,“像我这样的金丹期弟子,每个月能从宗门领到五根蜡烛,都可以送你。” 楚离一愣,旋即摇手,“那不成,你自己还得用蜡烛。” 期盈并不介意,“反正我本来就不爱点蜡烛,只在白天烧着闻闻香,多浪费啊。还不如让你拿去,做点更有意思的事。” 期盈抱来几根蜡烛,端详片刻后,突然问她:“你给他滴一回蜡,需要烧掉多长的蜡烛? 楚离伸出手指凭空比划了一下,“大概一寸。昨天你送我的那截刚好一寸多,现在只剩个底了。” 期盈将蜡烛平放在桌上,指给她看,“这些蜡烛只有四寸长,而一次完整的滴蜡就要用掉一寸。即便我把每月新得来的蜡烛全部送你,也还是不够。” 楚离随即发现其中华点,“这么算下来,我每月有两根蜡烛的缺口。” “换了平时,我还能帮你问问别人,只是近日宗门对私下转让物资之事查得很严。一旦被发现,就等于是捅了马蜂窝。”期盈压低声音,“我今天给你这些蜡烛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对任何人声张,不然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放心,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楚离心怀感激,却又十分发愁,“可如果宗门管得这么严,找不到人讨来蜡烛的话,那要怎么办?” “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你愿不愿试。”期盈神秘兮兮地凑到楚离耳边,“我听养蜂的陆长老提起,宗门后山来了一群野生灵蜂,而蜂蜡正是灵蜂用于筑巢的材料。只要有蜂巢,不就有足够的蜂蜡可以做蜡烛了吗?” 楚离觉得期盈的想法有点危险,“你是让我摘回蜂巢,用来提炼蜂蜡?” “没错。”期盈点点头,“你觉得怎么样?” 楚离嘴角僵住。 ……她能觉得怎么样? 虽然她是真心实意盼着,能早日解除小怜灵根欠费的负面状态,让他名正言顺成为自己的炉鼎,即便为此冒一点险也无伤大雅…… 但期盈这分明是字面意义上,怂恿她去捅马蜂窝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蜇伤 “可我听说,野生灵蜂的领地意识很强,如果它们把谁当成入侵者,是会用尾针扎人的!”楚离忧心忡忡地对期盈晃动三根手指,“只消三下蜂蜇就能放倒像我这样炼气期修士,我哪敢动它们的巢穴啊。” “我怎么会让你正面招惹蜂群呢。”期盈连连摆手澄清,“野生灵蜂对栖息地的变化十分敏感,每隔几个月都会集体迁巢。只要你运气好,捡到废弃的蜂巢,那岂不是既能避开蜂群,又能采集蜂蜡了嘛!” * 后山雾气缭绕,恍若仙境。 楚离依据期盈的建议,用油纸折出几只灵纸鹤,搜寻野生蜂巢的方位。 半个时辰过去后,终于有一只纸鹤寻到蜂巢所在,且旁边似乎没有灵蜂环绕。 灵蜂会在天气阴凉时出门采蜜,楚离无法判断蜂巢到底是被废弃了,还是灵蜂暂未归巢。 她再次放飞那只纸鹤,跟着它前往目的地,打算一探究竟。 感应到目标就在附近时,纸鹤通体发出淡光。 楚离抬手捏住它的尾巴,先行藏身灌木丛后观望。 数丈之外,钟形的褐色蜂巢倒悬在一棵大树上,粗看之下,几乎与交错的树枝融为一体。 楚离盯着蜂巢打量了整整两盏茶的功夫,也未曾察觉到有灵蜂归巢的迹象。 这十有八九是个废弃蜂巢。 不过以防万一,楚离还是给自己浅浅施了几道法诀,护住头颈几处命门。 做好防护准备后,楚离轻步靠近树下,举起一根树枝扫过蜂巢四周,确保没有灵蜂的踪迹。 她这才打消警惕,施术将蜂巢从树上剥离下来,伸出胳膊把它稳稳接住。 这蜂巢沉甸甸的,里面金灿灿的。 灵蜂一般不会轻易舍弃这样新鲜的巢穴,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让她白捡了便宜。 楚离很兴奋。 用这样的蜂巢提炼出蜂蜡,做出的蜡烛定是一等一的上品,滴起蜡来也势必能事半功倍。 她满意地掂了掂怀里的大宝贝,在将它收入储物镯的瞬间,一道金色影子却猝不及防从蜂巢中窜出。 ……说好的废弃蜂巢呢? 为什么里面会埋伏着一只落单的灵蜂啊! 楚离顾不得那么多,掉头就跑。 那只灵蜂体型大到出奇,还固执地把她当作敌人,即便飞得歪歪扭扭,似乎是受了伤,但仍不顾一切朝她扑来。 楚离狂奔途中,规避不及,只感到肩头一痛。 她一刻不敢停,继续冲出老远。 那只受伤的灵蜂最终没有再追上来。 楚离回过神时,正扶着膝盖大喘气,而她的左肩之上赫然肿起一个大包,稍稍一碰便疼得她龇牙咧嘴。 好在期盈事先送了她一颗应急解毒丸,能够缓解这种程度的蜇伤。 楚离仰头服下药丸,火速离开后山,去寻求期盈的帮助。 途中多云转阴,冷风忽起,楚离拢起纱衣一门心思赶路时,没留意前路有人,一不小心将对方拎着的篮子撞翻在地。 篮中用于遮挡的布帛掀开一角,一只圆形的瓷罐骨碌碌地滚到楚离脚边。 楚离下意识地弯腰想将木匣捡起,却因左肩蜇伤吃痛地“嘶”了一声。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十分凶狠地捞过地上的木匣,还头也不抬地警告她,“别动我的东西!” 许是因为天气之故,那人穿了一件连帽披风,兜帽还挡住大半个脸。 楚离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他的语气十分不善。 她默不作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白雾,转身要走,余光却看到,对方兜帽下露出的侧脸,跟晋澜的炉鼎似乎有点像。 楚离狐疑地转过视线,循向那人的方向,却见对方用披风罩住篮子,身形微跄着跑远了。 * “痛痛痛!” 冰冰凉凉的药粉一落在她的肩膀上,楚离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期盈摇了摇手中药瓶,“这个是镇痛的。等一炷香的功夫,你就会感到肩膀像被冻僵一样,保准你半点疼痛都觉察不到。” 楚离疼得脸颊一抽一抽,巴不得现在就失去知觉,“不是已经解过毒了吗,为什么还是这么痛?” “灵蜂的蜇伤就是这样,即便你体内的毒素已经中和,但副作用还是会在皮肤表面持续一段时间。”期盈安慰她,“至少你捡到了你要的蜂巢,这不是挺值的嘛。” 楚离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她不否认,这一趟收获确实不小。 那么大一个蜂巢,足够她做出好几支蜡烛,再加上期盈承诺送她的那些,完全能满足这三个月的滴蜡刚需。 只是,当她侧目看向被蜇的左肩时,虽然肿包已经消了,但上面还留着一大块明显的红痕,而她罩肩的纱衣又过于通透,起不到半点遮掩的作用。 楚离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宗中这些衣服,不是轻纱罩肩,就是干脆露肩,根本遮不住伤。以我家炉鼎的性子,要是他看到这伤,肯定会问长问短。” “你在担心这个?”期盈笑得两眼弯成一对月牙,“不碍事不碍事,我这里正好有一套闲置衣服,妥妥能遮住你肩上的伤。” 期盈抱来一套艾青色大袖和白色交领中衣,“这衣服还是我入宗时带来的,朴素是朴素了些。要是你不嫌弃的话,不妨穿上试试?” 天然带有褶皱的衣料,似是亚麻布的材质,手感却出乎意料的柔软,穿在身上好像会呼吸一样。 楚离对镜端详,镜中女子在脑后松松盘着发髻,一身淡雅的艾青色让她想起初春,富有垂坠感的袖摆与裙摆随着走动轻曳,看着便很闲适。 期盈围着楚离打量了一圈,啧啧赞叹,“这衣服简直就像是给你量身定做的!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将这个颜色和式样穿得如此合衬。” 楚离低头看着身上衣服,有些不好意思,“你过奖了。” “这里又没有别人,我明明就是发自真心。”期盈拍了拍手,“我决定,把这套衣服送给你了!” 楚离对期盈的大方有些惶恐,“你已经送了我那么多东西,我哪敢件件都收。等我肩上的伤口彻底痊愈,我就把衣服还回来。” “还什么还,你还跟我见外?”期盈拍拍胸口,“我根本没机会穿这衣服,压箱底多可惜啊。再说,它穿在我身上,恐怕没有这么清新脱俗。它注定是属于你的,你就别再推脱了。” 楚离无法抗拒期盈的盛情,再三感谢之下,才顶着一身新衣先行告辞。 * 楚离返回住处的路上,乌云滚滚,空气中透出闷湿之意。 然而她却倍感清爽,如同是将空调穿在身上。 楚离愈发感到,这衣服并不像期盈说的那么朴素,心里正高兴时,天公便不作美地落下小雨。 懊恼自己出门前没带纸伞,楚离索性加快脚步在雨中奔走。 烟雨迷蒙,不远处,却出现了小怜清瘦的侧影。 他茫然地四下张望着,双手还端着她的纸伞,似乎忘了自己正站在雨中。 “小怜?”楚离喊住他,“你怎么跑出来了?” 隔着重重雨帘,他应声回过头来,面色怔怔似乎没认出她,好半晌才迟疑着唤了声,“……姐姐?” 楚离小跑到他身边,一把捞过他手中的纸伞,在他头顶撑开,“你在宗中人生地不熟的,为什么不在屋里等我?” “我看外面要下雨了,姐姐又没带伞,我怕姐姐淋雨……”小怜垂下目光,发丝沾上的雨珠坠下,沿着他的鼻梁徐徐滑落,看着像在流泪一样。 楚离又生气又心疼,“如果我不叫住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淋着雨找我?” “谁叫姐姐出去这么久,我还以为,姐姐是被什么重要的事给耽误了。”小怜下意识地抠着指尖,目光钉在脚尖,根本没在看她,“哪知道姐姐是去弄了件新衣服,害得我都差点认不出姐姐了。” 听出他的满腹委屈,楚离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还用袖子帮他拭去脸上的水汽。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提起裙摆轻轻晃了晃,“这是宗中姐妹送我的衣服,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小怜抬眼看她,颊上微红,“……比之前那件好看。” 楚离高兴地牵起他的手,亲昵地晃了晃他的手臂,“我可是特地去了一趟后山,捡了个大蜂巢,回去就给你看。” 小怜闷闷地嗯了一声。 楚离揽着他往回走,孰料没走出两步,便迎头撞见不速之客。 晋澜在肩上敲着玉笛,目光倨傲地扫过楚离,“瞧这衣服把你裹得这么严实,我差点以为,是别宗的土包子跑来了呢。” 而在晋澜身后撑伞的炉鼎一见到楚离,便压低脑袋,神色躲闪,也不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周身雨丝细密,楚离只担心小怜受凉,压根没心情跟晋澜纠缠,拉着小怜就要绕开。 晋澜却用玉笛拦住他们的去路,“看到我连声招呼也不打,怎么,觉得自己没面子?” 她斜眼瞄了一眼楚离,又对小怜态度嚣张道:“告诉我,小炉鼎,你家主人是不是怕被我比下去,才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楚离将小怜护在身后,反手拨开晋澜手中玉笛,“又不是在宗门仪式上,我这样穿怎么了?在不违反宗规的前提下,我想穿成什么样子是我的自由,还用不着你当着我家炉鼎的面来赐教。” “料子皱皱巴巴,颜色乏善可陈,式样平平无奇。”晋澜从上往下将楚离扫视一遍,十分不屑,“这种寒酸的衣服,也就你会穿吧?” 楚离都还没说什么,却听到小怜嘀咕,“……反正姐姐穿什么都比你好看。” 晋澜敏锐捕捉到他的话音,玉笛向他一指,“小兔崽子,你在那嘀嘀咕咕什么?” “姐姐,她好凶……”小怜缩在楚离背后,紧紧抓住她的手。 “别理她就好。”楚离先安抚过小怜的情绪,才不慌不忙反问晋澜,“你活到现在是不是就没试过几件衣服,才不晓得上好的亚麻布穿在身上有多舒服?” 晋澜似乎被戳到痛处,眼角一抽,转而摆出一副居高临下模样,“我看你是穿久了粗陋的外门弟子服,身上的皮都被布料磨粗了吧,竟然还在我面前吹捧什么亚麻布?这破布做的衣服,白送我一百件,我也不会稀罕!” “……这么凶,谁愿意送你衣服。”小怜又在楚离背后小声嘟囔一句。 晋澜脸颊一僵,话里冒火,“小兔崽子,你别以为有你主人罩着,就能在我面前口无遮拦!” “你说我是兔崽子,我就是兔崽子么。”小怜轻轻揪着楚离的袖子,倔强地向晋澜抗议,“你又不是姐姐,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晋澜气得冲出伞下,抡起玉笛向他劈来,“小兔崽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楚离拉着小怜,眼疾手快在雨中旋过半圈。 望着由远及近被风吹弯的树梢,她适时向前举起纸伞,指间施加法术,做好准备。 而晋澜一招落空,就要反身追着小怜劈去时,一阵狂风却裹挟着浓重水汽,猛地朝着晋澜迎面招呼过来,把她吹得脚步一滑。 当风止息,楚离才安然竖起伞柄,打量对面。 晋澜摔了个狗啃泥,沾了泥的纱衣还反过来糊在头顶,她气急败坏地整理纱衣,同时对身边的炉鼎大喝,“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我扶起来!” 那炉鼎手忙脚乱将外袍披上她的肩头,想帮她遮住满身泥泞和狼藉,可她反手便将他的外袍打落在地,还怒斥道:“谁要穿你这破衣服!” 晋澜回过头时表情很难看,她瞪着楚离,言语带刺,“这是你第二次顶撞我,我不会轻易饶过你!” “还是先把你的头发理好再说吧。”楚离随口落下一句话,便带着小怜离开现场。 * 终于回到住处时,楚离才发现,桌上的篮子里整齐摆着十二个果子,一个都没少。 “你出门之前都没吃早膳吗?”她瞅着一旁正在用丝帕擦拭湿发的小怜,很是诧异。 “就一个早上,饿不死的。”小怜赌气般说完,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你还在生我的气呀。”楚离无奈地摇了摇头。 炖好午膳之后,她目视着小怜咽下最后一口兔肉,才放心回到内室。 雨丝已然停歇,天色却依然阴沉沉的。 楚离借着透过窗户的惨淡天光,将新衣拉下肩头,侧首查看伤痕。 如期盈所言,上过止痛的药粉后,被野生灵蜂蜇过的位置已经不再疼痛,只是冰冰凉的麻了一整片。 但这巴掌大的红痕就像拔火罐留下的印子,十分骇人,若不是有期盈送她的衣服遮着,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估摸着蜇伤还要过一两天才能恢复如初,楚离决定眼不见心不烦,正要将衣服重新拉上。 余光无意中扫过铜镜时,才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 “……吓我一跳。”楚离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斜了小怜一眼,语气微嗔,“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我都不知道你来了。” 少年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视线缓缓下移,锁定在她的肩头的伤处,许久未曾挪开。 他眉头微蹙,面色沉凝,几乎不像是在端详她的肩头,而像是在审视自己的所有物。 楚离压住心底微微的怪异感,有些不自在地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将衣服拉回肩头。 “姐姐之前把我丢在屋里,出去大半天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少年抬起视线,眼底浮现一丝阴翳,“可我不在的时候,姐姐怎么把自己弄伤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品蜜 楚离觉得小怜好像是在埋怨她,但她没法否认,自己确实有一丝疏忽,才没留意到那只落单的灵蜂。 她不好意思地对少年笑了笑,“只不过是被蜇了一下,不要紧的。已经上过药,不出两天就能好了。” 小怜目光更沉,分明是没有接受她的说辞。 楚离从储物镯中召出蜂巢,抱到他的面前,想让他开心一点,“给你看我今天的战利品,这可是野生灵蜂刚刚废弃不久的蜂巢,够我做好几根新鲜蜡烛的呢。” 小怜垂下目光望着她捧起的巨大蜂巢,眸子微微眯了一眯,半晌才犹豫着伸出手,指尖谨慎地从蜂巢表面拂过,凑近鼻尖闻了闻。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楚离眨着眼睛问他:“怎么了,蜂巢上有奇怪的味道吗?” “没有,我只是出于好奇才想闻闻。”小怜把手收回袖中,眉眼轻抬,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姐姐是为了做蜡烛,才冒着被灵蜂蜇伤的风险,去采摘蜂巢的么?” “嗯。”楚离将蜂巢搁在一边,语气轻柔地哄他,“把你丢在屋里大半天,是我不对,你就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有责怪姐姐的意思,我只是不想看到姐姐受伤。上回那个讨厌的秦雨夕害得姐姐手指受伤,这次是灵蜂。”小怜直视着楚离的双眼,“我不希望姐姐再有下一次。” 少年分明是在关心她,话语却带着些许命令般的口吻。 当他念出“我不希望”四个字的时候,更像是在说“我不容许”。 楚离估摸着,也许是因为小怜实在太依赖她,才会这么紧张她,不愿她受到丝毫伤害。 为了能让小怜放心,楚离承诺他,“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 午后,楚离便着手提炼蜂蜡,还叫上小怜见证全程。 打开蜂巢之后,内部的六角形蜂窝结构一目了然。 兴许是蜂群弃巢时过于仓促,楚离甚至还惊喜地发现,部分蜂房中仍贮有蜂蜜。 她小心翼翼将这些部位切下,用双手挤出其中残存的蜂蜜。 乳白色的蜜看着浓稠,却不如想象中那般粘腻,仿佛上好的琼浆玉液,从她的五指间缓缓淌下,落入青瓷罐中。 而小怜盯着渗出楚离指间的蜂蜜,连眼睛都没眨过一下,好像完全忘记,自己还捧着用于接蜜的容器。 眼看着挤出的蜂蜜越过罐口,落在他的手上,而他仍是毫无察觉,楚离连忙喊他:“你还发呆呢,蜂蜜都挤到你手上了!” 小怜如梦初醒,迅速将瓷罐挪到位置,待楚离挤完最后一滴蜜,他才打量起沾上蜂蜜的手,同时小声抱怨,“我去把它洗掉。” 楚离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白蜜可是上好的蜜,洗掉多可惜啊。难得采到这样的鲜蜜,你不想尝尝吗?” 小怜皱着眉头,并不十分乐意的样子,“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白蜜应该没那么甜吧?”楚离说着,下意识靠近他沾蜜的拇指关节,覆上双唇轻吮一口。 落入唇瓣之间的白蜜十分清甜,令她神清气爽。 楚离用舌头一点点舐去口中的蜜,一边缓缓吞咽,一边冲他眨了眨眼,“我觉得还好,大概跟青雾果差不多甜。” 小怜瞳孔微缩着望她,似乎有些意外。 “你不信我吗?”楚离咕哝一声,抬起他的拇指,对着关节处的白蜜又吮了吮,舌尖还仔细将嘴角余蜜都裹入口中。 再三回味之后,楚离才认认真真告诉他:“真的一点也不腻人,骗你我就是小狗。” 小怜偏过目光,脸上的表情竟像天色般阴沉沉的,“……没看出姐姐还有这种爱好。” “爱好?什么爱好?”楚离茫然,“我不就是尝了两口蜜……” 她低头瞅着少年那只仍被自己托住的手,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品尝蜂蜜本身自然没有问题。 是她品尝蜂蜜的方式有问题。 什么样的人,才会当着十七岁少年的面,一本满足地去舔他拇指上的蜂蜜啊! 楚离自觉做了一件有失形象之事,赶紧转移话题,“那你之前不是还舔过我手指上的血吗?” 小怜唇角轻搐,目光左右挪移,“……姐姐之前不是不喜欢么。” 言语间似乎在暗指,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哪能一样。”楚离心虚地摇了摇他的手,伸出指尖点了点他的手心,“我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 “……姐姐嘴上说着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小怜五指微蜷,轻轻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走。 楚离伸出胳膊,连忙唤住他,“可你手上的蜂蜜还没舔……洗干净呢!” 小怜屈起四指,将拇指紧紧裹住,背影顿住片刻后,才脚步僵硬地离开内室。 楚离耸了耸肩,端起地上的瓷罐小心封好,回身瞅着自己榨干蜂蜜后,那一团团被挤扁的褐色蜂巢块。 既然他不想继续围观,那她就专心致志把蜡烛做出来,让他好好享受滴蜡的成果就是。 楚离找回干劲,先在水中熬煮已经沥干蜂蜜的蜂巢,趁热滤去残渣,等待锅中内容物冷却后,便从水面上捞起一整层厚厚的金黄蜂蜡。 她又将煮出的蜂蜡二次加热软化,分成拳头大小的一份份,一一嵌好烛芯,再用手捏成圆圆胖胖的蜡烛。 对于自己亲手制成的天然蜂蜡蜡烛,楚离感到十分满意,当即挑出一根,要拿给小怜瞧瞧。 可她刚步出内室,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 来的是李元敷,闻长老的得力炉鼎。 楚离对李元敷本人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上回见到他,还是因为秦雨夕闹事。 她预感这回也没什么好消息,“不知闻长老找我所为何事?” 李元敷得体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望楚姑娘能随我走一趟,三位长老已在后山等候多时了。” ……三位? 楚离暗暗心惊,这不是比上回还多了一位,事态严重程度有增无减啊! 而且,她不明白长老安排在后山会面的用意,总不会跟她采摘废弃蜂巢有关吧? 楚离不安地摩挲着手上才捏好的蜡烛,想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在小怜面前炫耀一下,不由有些沮丧,“那我去跟他说一声,马上就回来。” “不必了。”李元敷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只是机械地转达命令,“闻长老嘱咐过,楚姑娘可以带他一并前往。” 楚离心里一个咯噔。 在合欢宗,寻常炉鼎的地位天然低于宗中弟子,若无必要,根本不被允许出席这些场合。 到底出了什么事,闻长老才会破例允许小怜与她同去? * 楚离前脚带着少年抵达后山,后脚便望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当着三位长老的面,晋澜与期盈各执一词,争辩不休。 “楚师妹为了采集野生灵蜜,亲手将灵蜂烧死。我的炉鼎早上偶遇她时,她肩上还带着蜇伤,这就是最直观的证据。”晋澜反手指着楚离控诉,“灵蜂对合欢宗意义重大,楚师妹却如此枉顾宗规,实在太过嚣张!” “我说晋师妹,你怎么张口就来?”期盈扭头瞪着晋澜,“小离只不过是想采集蜂蜡做成蜡烛,去收集废弃蜂巢还是我给她出的主意。你这样说,莫非是在指控我唆使小离残杀蜂群吗?” “期师姐,我可没有针对你,是你自己非要站出来给那个罪人说话。”晋澜转向三位长老,语气坚决,“还请三位长老明察秋毫,治楚师妹的罪,为合欢宗清理门户!”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理取闹?”期盈与晋澜争执无果,转而对三位长老一一拱手,“小离是弟子的朋友,弟子看人一向很准,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闻长老抬手中止这场争辩,“好了,阿盈你先候着。还是让小离自己来说吧。” 对于晋澜无中生有的污蔑,楚离自然愤慨,上前便为自己辩护,“晋师姐分明是在血口喷人,弟子以性命担保,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晋澜挑起眼角,斜睨着她,“或许在楚师妹的眼里,灵蜂根本算不上什么性命吧?否则你又怎会下重手,将一整个无辜蜂群焚烧殆尽!” 楚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感到全身的气血都往头顶冲去,“晋师姐,你为了一点私人过节,竟然编造这种弥天大谎,公然诬陷我吗?” “弥天大谎?”晋澜笑得肆意,“陆长老可是亲眼见过被烧焦的蜂群尸体。是不是谎言,你怎么不问问陆长老?” 楚离在心底默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然而这已无法阻止她想揍人的冲动。 她感到自己的五指攥起,拳头在袖中蠢蠢欲动,可在理智的最后一分约束下,她分明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实质举动,就被小怜张开双臂牢牢环住。 “姐姐万万不可!” 被他这般桎梏着,楚离虽想挣开,但又担心自己在冲动之下会误伤到他,一时不敢动作,只小声示意他放手。 可少年就是不肯松开她,令她愈发被动。 晋澜似乎很欣赏楚离这副有心无力的模样,“啧啧,这小兔崽子比起上回,倒是懂事多了。” 楚离忽然间明白何为内忧外患,气恼之下忍不住呵斥小怜,“你到底在帮谁啊!” 少年牢牢箍住她的两条胳膊,还委屈巴巴带着哭腔劝她,“姐姐千万别为了她生气,生气会让人变难看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气息 楚离一愣。 晋澜也一愣。 现场突然鸦雀无声,小怜仿佛没有注意到众人的反应,只是抬高嗓门苦苦恳求楚离,“她肯定是嫉妒姐姐好看,想让姐姐变得跟她一样难看,才故意激怒姐姐……可我不想姐姐变难看。” 楚离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旋即哭笑不得地安抚道:“好好好,我不生气,不跟她一般见识。但你得先放开我,否则我要怎么跟三位长老自证清白?” “姐姐真的不生气了么?”小怜靠着她的胳膊,不愿松手。 楚离拿他没办法,“你都这样苦口婆心地劝我,我哪里还敢生气。” “那姐姐可要说话算话。”小怜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双臂,站在原地,任由楚离揉了揉他的脑袋。 “小兔崽子,你口口声声说谁难看?”晋澜气得两只眼睛都快瞪出眼眶,朝小怜举起玉笛。 然而闻长老指尖一抬,便以灵丝封住晋澜手中玉笛。 “一言不合就要出手,成何体统?具体如何,我们三人自有判断。”闻长老转过目光,语气平静地告知楚离,“小离,我有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楚离不卑不亢,“您但问无妨。” 闻长老与左右交换目光,随后抛出一串问题。 “今日,你可曾踏足后山?” “你可曾接触过蜂巢?” “你可曾遭到灵蜂攻击?” 对于这其中每个问题,楚离给出的皆是肯定答复。 但她心知这并非事情全貌,当即澄清,“闻长老,弟子今日前往后山,只是为了收集废弃的野生蜂巢做蜡烛,期间不慎被埋伏其中的一只灵蜂蜇伤肩膀。弟子并未伤及那只灵蜂,与蜂群被害一事更无关系,还请闻长老明察。” “你说的这些,我已大致了解。”闻长老望向左手边,“陆长老,你在宗中饲喂灵蜂至今,无人比你更熟知灵蜂习性。你对小离可有什么需要追问的?” 陆长老默默点头,随后朝着楚离缓缓展开手掌,露出手心一只长达三寸的巨大灵蜂,而它颤动的薄翼缺了一角,显然是受了伤。 “楚离,蜇伤你的,可是这只灵蜂?” 楚离皱着眉头,努力回忆,“蜇伤弟子的灵蜂飞得歪歪扭扭,应是受了伤,而且似乎是比寻常灵蜂的体型更大。” 虞长老则为楚离仔细检查了被蜇伤的左肩,“伤口并无人为拔除毒针的痕迹,说明毒针并未滞留皮肉,而是被灵蜂收回。” 在楚离的困惑目光中,陆长老解释道:“在蜂群之中,唯有蜂后才能长到这般大,也唯有蜂后能在蜇伤对手之后保留毒针,继续存活下来。” 楚离十分意外,“不是说蜂群覆灭了吗,原来蜂后还活着?” 陆长老目光一冷,“整个蜂群为了保护它们的蜂后葬身灵焰,蜂后是唯一的幸存者。灵蜂虽然不喜外人接触,但也不会贸然攻击修士。蜂后之所以会蜇你,是因为它感到威胁,又无蜂群守护,被迫自我防御。” 楚离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能顺利捡到新鲜的废弃蜂巢,为何蜂巢里会突然窜出一只巨大的灵蜂,为何其中还残存着一些鲜蜜…… 那个蜂巢,根本就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圈套! 越来越多的问号冒出她的脑海,“弟子不明,若是蜂群被灵焰灼烧致死,那为何弟子捡到的蜂巢还能完好无损?” “恐怕是因为凶手需要保留蜂巢,自然不敢破坏。以目前的线索推测,凶手是趁蜂群外出采蜜时,以灵焰阻住蜂巢入口,而归来的蜂群为了救出被困在巢中的蜂后,舍身撞上灵焰。” 陆长老越说面色越沉,“我已在后山寻得蜂群遗骸,证实它们确是死于灵焰。此种方法对于凶手的修为要求极低,即便是炼气期的弟子也能做到。” 来自陆长老的目光如此寒气凛人,楚离愈发感觉,现有局面对她十分不利。 晋澜已经开始幸灾乐祸,“楚师妹,你是不是说不出话了?” “弟子是去过后山,是摘过蜂巢,也确实被灵蜂蛰过,但这并不表示弟子就是凶手。”楚离稳住语气向陆长老陈述完,又冷视晋澜,“晋师姐,你说你可以作证,可我没做过的事,你要作伪证吗?” “楚师妹,你是不是忘了?”晋澜笑她,“宗中谁人不知,灵蜂天性记仇,若是受到伤害,它们可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三位长老都在这里,不如放出蜂后,让它亲自确认凶手!” “晋师姐,你不要欺人太甚!”楚离心知这是陷阱,蜂后已在应激之下将自己误伤,难免没有对她产生敌意。 而晋澜恐怕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之所以敢当众大放厥词,多半是因为她并非凶手本人,没有亲手纵火,才有把握在蜂后面前独善其身。 “楚离,你声称自己无罪,却拿不出有力证据。”陆长老肃然望着她,“晋澜说得不错,灵蜂依赖气息分辨敌我和强弱。若蜂后当场指认你为凶手,那么你说再多也没用。” 楚离据理力争,“可若是蜂后只因弟子捡走蜂巢,便将弟子视为敌人,那晋师姐所说的法子,对弟子而言岂非不公?” “你太小看蜂后了。万物皆有灵性,灵蜂尤其如此。 即便蜂后当时失去理智误伤于你,它也早已在我的照料之下平复。”陆长老义正辞严,“若你只是误入现场,蜂后自然不会继续纠缠你,我们也不会再为难你。” 楚离心里苦。 可惜她不懂蜂族用气息交流的法门,否则她巴不得现在就跟蜂后把事说清楚。 蜂群灭族的锅,她真的不想背啊! 楚离倍感头疼时,一只修长的手却隔着她的袖子,摸索着抓住她。 “姐姐,”小怜抬起她的手,看着她的目光凝滞一瞬,忽然泪流如注,就着她的袖子开始抽泣,“他们怎么敢欺负姐姐,我不许他们欺负姐姐……” 楚离对他的眼泪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她抱住他,在他清瘦的后背上拍了又拍,“你相不相信我?” 小怜顺势靠在她的肩头,用力点头,却哭得更凶,“可是我好怕,要是她们蛮不讲理把姐姐带走,那我该怎么办?” 他似乎一点也不顾忌旁人的看法,眼泪像断线的珠子那样“啪嗒啪嗒”坠落,很快就把楚离肩头的衣料洇湿一片。 楚离既心疼自己,又心疼他,任由他释放情绪,直到一炷香后,才故作镇定地安慰他,“我会没事的,你好好等我。” 她好不容易才说服小怜放开她的袖子,目视着他默默退开数尺。 与此同时,晋澜按照陆长老的指示,与她拉开二十尺距离,目光高傲地从她脸上划过,眼里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 楚离如临大敌,手在袖中握紧。 “合欢宗灵花繁盛,乃修真界之最,能有这一切,宗中灵蜂功不可没。这群野生灵蜂虽非宗中饲养,但本宗历来都将灵蜂视为天地恩赐,任何伤害灵蜂之人,理应严惩不贷。” 说完,陆长老轻抬手掌,那只蜂后像是心有灵犀般,扑着稍有残缺的翅翼,从她的掌心徐徐飞起。 楚离紧张得不断吞咽口水,眼看那一点金色蜂影朝她头顶飞来时,她甚至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想要保护自己。 嗡嗡声忽远忽近,这是楚离生平第一次,对蜂类发出的声响产生如此刻骨的恐惧。 蜂后晃晃悠悠绕着她飞了一圈,蓦地落在她的肩头,那上面还有一片她无暇清理的泪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余光里的金色影子令楚离毛骨悚然,她几乎错觉肩头承托的不是灵蜂,而是一颗定时炸弹,脑海中接连闪过自己被毒针蜇中脖颈的画面,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 然而,她所担心的事,却迟迟没有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振翅的嗡嗡声重新响起,楚离提着胆子侧首看去时,蜂后已经离开她的肩头,转而又围着她跌跌撞撞盘旋数圈。 它飞得看似毫无章法,却始终与楚离保持一尺距离,像是在做某种仪式。 三位长老看着这幅景象,互相窃窃私语。 陆长老的脸上露出惊奇神色,如同她见到了什么不寻常的画面。 这时,蜂后终于掉转方向,朝着另一头的晋澜飞去。 晋澜抬起下巴蔑视楚离,似乎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楚师妹,我看结果已经很清楚了。蜂后选中的明明就是你,你还有什么想狡辩的?” 楚离眼睁睁望着蜂后绕到晋澜脑后,见它翘起尾部亮出毒针,犹豫着伸手指去,“它……在你后面!” “一惊一乍。”晋澜根本不把她的警告当回事,“你别以为这么吓唬我,我就会——” 话音未落,晋澜娇滴滴的声音,却陡然变成一声刺耳的尖叫。 “畜生,你敢蜇我!” 晋澜一手扶着后颈,一手抄起玉笛就要将蜂后驱走,蜂后却像发了疯一般,在避开反击的同时,轮番对着她露出的头颈肩部发动进攻。 蜂毒的威力不容小觑,晋澜转瞬间便招架不住跪在地上,捂着脑袋疯狂嘶叫,“弟子发誓没有伤害蜂群,弟子真的没有!求三位长老救救弟子,救救弟子啊!” 陆长老眉头一皱,手指微动施展法术,用于镇定情绪的法诀便化作数道光流,涌向蜂后。 然而蜂后毫无反应,分明是认准了晋澜,锲而不舍地在她身上狂轰滥炸。 “这是蜂后自身的意志,即便是我亦无法动摇。” 陆长老这一句话,如同是给晋澜下了死刑。 她哭嚎着满地打滚,从天喊到地,从娘喊到爹,从陆长老喊到虞长老,最后顶着一张已经肿胀到难辨五官的面孔,挣扎着向楚离爬来,“楚师妹救我,你我是同宗弟子,你怎么可以坐视不理啊!” 楚离整个人都处于震惊之中,她下意识地抬起指尖,还没做出任何回应,便被小怜从身后再次抱住。 小怜的双臂绕过她的肩膀,箍住她的胳膊,下巴枕在她肩上被他眼泪洇湿的位置,呼出的气息缓缓拂过她的耳朵。 少年语声浅浅,可每一个字音都透出淡漠,“敢伤害姐姐,这就是她的下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愧疚 有那么一瞬间,楚离只觉寒意从四肢百骸席卷而过。 她侧过目光,茫然端详这个挨着她的人。 少年本就比她高出半个头,加之柔软乌发遮住他的侧脸,从这个角度,她看不到他的眉眼,更无从得知他正脸的表情。 可她能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微笑。 他离她那么近,她的耳廓上仍余有他吐息时的温度。 可是,他又好像离她那么远,让她觉得一颗心悬在深渊上方,仿佛只要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楚离从恍惚中回过神时,小怜已经松开臂膀,像平日那般稍稍低着头,一双小鹿眸怯生生看着她,“姐姐,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 “我说过,我会没事的。”楚离抚摸着他柔软的发顶,喃喃重复道。 她怔怔看着蜂后持续对晋澜发动攻击,攻势持续了一盏茶功夫,并未有减弱的迹象。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而在场的三位长老只是隔岸观火,分明是要将晋澜的死活交由蜂后处置。 就在楚离以为,这便是一切的终点时,一个身影却踉跄着闯入视野,在众人惶然的目光下,用身体罩住了奄奄一息的晋澜。 “是我为了采集灵蜜献给我的主人,才一意孤行放火烧了蜂群!” “是我看不惯楚姑娘惹主人不快,才设计诬陷楚姑娘!” “主人对此并不知情,求求你们放过她,柳无愿意承担所有的惩罚!” 柳无一面声嘶力竭,一面冒死抵挡来自蜂后的敌意,此举却只招来蜂后更加猛烈的报复,场面惨烈得令人简直无法直视。 直到蜂后终于将怒气宣泄完毕,收起尾针,徐徐振翅回到陆长老的掌心,柳无才精疲力尽松开怀抱,歪倒在地,唯有四肢因为蜂毒作用不断抽搐。 “放过晋澜?”陆长老微拢五指罩住蜂后,冷冷瞥了柳无一眼,“若非蜂后有灵,今日楚离也许会因晋澜的诬告命丧于此。你现在赶来,难道不是因为担心事情败露,才妄想保全晋澜吗?” 柳无一口咬定,“我的主人没有伤害灵蜂,她罪不至此!” “若是她未曾杀害灵蜂,蜂后又为何将她视为死敌?”闻长老目光疏冷,“我言尽于此,你且自重。” 柳无满面茫然,语气中的震惊大于痛苦,“可是烧死蜂群的人明明是我,明明是我啊,你们为什么都不信我!” 然而这时,躺在他近旁的晋澜,却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讥笑。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自作聪明吗?你烧都烧了,为什么不把身上沾染的气息也烧干净?你口口声声说要帮我,可我如今这副模样却是拜你所赐,你拿什么偿还我!” “事到如今,主人还在怀疑是我办事不力吗?”柳无嘴角发抖,近乎绝望,“我已经为主人做了这么多,还不能证明我对主人的心意吗?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主人满意?” “心意?心意有个屁用!”晋澜一边惨笑,一边口吐黑血,模样十分可怖,再也没对他念出半个字。 在场众人旁观这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 “此番折腾下来,晋澜与柳无的修为怕是全废了。”闻长老望着前方惨状,摇头叹气,“合欢宗留不得这样的人。我会请示宗主将他们逐出宗门,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 晋澜与柳无自食其果,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楚离也彻底洗脱了嫌疑。 但对于后山发生的惨剧,楚离始终有些心有余悸。 她谢过期盈的仗义执言,便在小怜陪同下回到住处。 随后,陆长老派的人也跟了过来。 按照陆长老的指示,他们没收了楚离屋里的那罐野生灵蜜,留给蜂后作为口粮,以便让蜂后有力气筑造新巢,重新培养出属于自己的蜂群。 看着他们将盛有灵蜜的瓷罐取走,楚离心里竟有些释然。 这一天下来,她身心俱疲,跟小怜说了一声,便先行去床上躺着休息。 过了晚膳时分,楚离才醒过来。 小怜握着一根蜂蜡蜡烛坐在床头,亲昵地拉起她的手,“姐姐睡得还好么?” 眼前的他目光清澈,神情乖巧,和她所熟悉的模样并无二致。 可当楚离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抓住的手,却不由自主想起,在后山时,他也曾这样抓住她的手。 他靠在她肩头说的话仍萦绕耳畔,那时她所感到的寒意也隐约袭上心头。 楚离默不作声把手抽离,扶着脑袋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累。” 小怜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小心翼翼道:“那在晚膳之后,姐姐还会给我滴蜡么?” 楚离没想到他会亲自提出这个请求,“你不是不喜欢么?” “那是之前。”小怜好像很开心,又往床头挪了挪身子,还把蜡烛递到她眼皮底下,“我现在想通了,只要是姐姐为我做的,无论是灵膳,还是这些养生的法子,我都喜欢。” 楚离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什么,只不过短短一天过去,他对滴蜡的态度怎么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但小怜微微睁大的小鹿眸和上翘的眼尾,却是明摆着的期待模样。 楚离犹豫着接过他递来的蜡烛,因为蜂蜡天然携带花粉的缘故,制成的蜡烛原本带有极其淡雅的天然香气。 可兴许是因为蜂毒的某些副作用,楚离的嗅觉变得异常灵敏,她只稍稍一闻,便觉得香气格外刺鼻,不得不将蜡烛塞回小怜手中,朝里躺下。 “姐姐怎么了?”小怜语声困惑。 楚离随意找了个借口,“我头有点疼,想再睡一会。今晚我可能没法帮你做灵膳,你记得把篮子里的灵果都吃了,若是不够的话,窗边的储物囊里应该还有一些……” 小怜听起来有些担心她,“姐姐真的不用寻个大夫看看么?” 楚离睁着眼睛继续撒谎,“我头疼是从娘胎里带出的毛病,睡一会就好。” “这样么。”小怜低落道,“那今晚,姐姐是不是也不能帮我滴蜡了?” “嗯。”楚离用被子把自己盖好,敷衍他,“明天再说吧。” * 楚离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窗外天光正好。 她满以为小怜正在小厅吃着果子,结果一翻身,却看到他面朝她坐在他的榻边,手里还抱着那根蜡烛,似乎是在等她起床。 楚离顺口问了一句,“你吃过东西了?” “没有。”小怜的指尖轻轻划过蜡烛,带下一点点细细的烛屑,“我在等姐姐醒。” 楚离这才发现,烛身上有许多细细的刮痕,再看他唇色发白,眼圈泛青,比起前两日分明憔悴许多。 一个隐约不妙的念头划过楚离的脑海,“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小怜摇头,“我一直在等姐姐醒。” 楚离掀被下床,震惊地瞪着他,“你不吃饭,还通宵一整晚?” 小怜这才抬起头来,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我想等姐姐醒了,再陪姐姐一起吃饭……” 被他这样望着,楚离连半句责备都说不出口,反而自责不已。 昨晚她找借口躺床的时候,可没想过,他会在她床边守上整整一晚啊! 楚离愈发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像他这样乖巧温顺的少年,捧在手心还来不及,她这三天两头的到底在纠结什么,怎么还忍心欺骗他的感情! 强烈的愧疚感涌上楚离的心头,转眼间,她就把先前那些杂念抛诸脑后,“对不起,我昨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小怜轻轻拉住她的手,晃了一晃,眨巴着眼睛道:“我不怪姐姐,只要姐姐好好的,我怎么样都可以。” “我给你做点好吃的。”楚离咬牙,“今日天好,我们可以出门走走。” “姐姐要带我出门玩?”小怜喜出望外,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那,姐姐晚上还能给我滴蜡么?” 楚离压根抗拒不了他的示软,“滴,当然滴!得带着昨天的份,一起补上!” * 楚离拉着小怜前往东边的一路上,少年一直好奇地左看右看,每遇到一种不同的花,就会忍不住驻足欣赏一番。 天气大好,楚离路遇不少带着炉鼎出行的合欢宗弟子。 大多时候,她们走在前面,而炉鼎便会老老实实跟在她们后面。 个别情况下,一名合欢宗女修的背后,还可能跟着一串炉鼎…… 但他们经过楚离身侧时,无论是前方的女修还是后方的炉鼎,都会侧目向她看来,神色中还带着一丝畏惧,仿佛她很可怕似的。 楚离说不出哪里古怪,一头雾水地带着小怜来到期盈的屋子。 期盈一见到楚离,就猛地把她连着小怜一并拽进屋子,先微笑着让小怜坐下喝茶,然后不由分说把楚离拉进内室,还关上门。 楚离困惑地看着期盈在屋里转来转去,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你怎么了,突然这么紧张?” “嘘!”期盈神秘兮兮地翻出一个罐子,塞到楚离手中,“我跟你说,宗门从晋澜屋里搜出好多灵蜜,足够蜂后享用一整年。陆长老会没收你采集的残蜜,实属宗规要求。她很同情你昨天的遭遇,还特地托我把这个送给你。” 楚离没料到,表面冷硬的陆长老,私下原来还是有几分人情味的。 她心怀感慨地接过罐子打开,却为罐中飘出的馥郁香气感到惊讶,“灵蜜?” 期盈指着罐子解释,“这是陆长老养蜂多年提炼的陈年灵蜜,晶莹剔透,比起鲜蜜更能滋补身体。你把它喂给你家炉鼎,对他进补灵力可是大有益处。” “陆长老有心了。”楚离受宠若惊地捧着罐子,“我会记得给他喝的。” “你别只是给他喝,”期盈对她挤了挤眼睛,像要暗示她什么,“你自己得先喝呀。” 楚离有点糊涂,“我跟他都要喝吗?我以为这是专门给他进补的。” “哎,怎么就说不清楚呢。”期盈无奈地叹了口气,装作舀出一勺陈蜜含在口中,然后对着空气做出一个喂水的动作。 笑容冻结在楚离的嘴角。 她指着自己的嘴巴,沉默了好一会,才迟疑着问道:“你这是让我……亲口喂他喝下陈蜜吗?” “就是这个意思!你晚上给他滴完蜡,再这么来一下,那效果绝对——”期盈说到一半,却被一道敲门声打断,抬头便问,“有什么事吗?” 楚离愣了一愣,旋即回过头去,却见小怜从门缝之间探出半个脑袋,懵然望着她俩,手上还捧着一杯热气氤氲的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仙鹤 楚离垂下目光,专心装咳。 ……要命。 方才她与期盈说的那些事,该不会都被小怜听见了吧? 她可不想让“亲口喂蜜”之类的描述,污染到少年人纯洁的心灵! 而小怜却仿佛对此一无所知。 短暂沉默后,他面色如常端着茶杯走到楚离身侧,“姐姐,这茶挺清香的,你要不要喝了润润喉咙?” 来自上好竹叶青的茶香扑鼻而来,楚离一边敷衍似的浅咳,一边稍稍转过目光,视线却不偏不倚对上小怜的唇瓣。 少年唇珠明显,唇角弧度却相对收敛。 许是因为他刚刚喝过茶的缘故,双唇像抹了蜜似的饱满水润,看着几乎令人挪不开眼。 楚离耳根一热,撇过脸去,继续装咳。 一旁的期盈对她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又笑眯眯地看向小怜,“小离有你这样嘴甜心细的炉鼎,可真是她的福气。” 许是被“嘴甜”那两个字戳中某根筋,楚离忍不住握拳捶了捶胸口,佯装艰难地收住假咳声,迅速瞪了期盈一眼。 然后,她才对小怜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现在喝茶,我怕晚上会睡不着,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既然姐姐这么说,那我还是先不打扰姐姐了。”小怜委屈地低下脑袋,却微微抬起小鹿眸,轻咬着粉润的唇瓣看她。 ……夭寿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有多么欲迎还拒! 楚离觉得喉咙燥得厉害,一股血往鼻子里冲,仿佛下一秒便要流出鼻血。 不待小怜离开,她忽然一手拽住他的臂弯,一手抢走他手里的茶杯,抬头痛饮一口。 “真香!”楚离抬袖拭去嘴角茶水,在期盈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冲她比了个大大的拇指,“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鲜嫩可口的好茶!” “竹叶青是很香,可哪有像你这样品茶的?”期盈无奈地按了按鬓角,目光朝旁撇去,轻声咕哝,“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是在解天地无极阴阳合欢散的毒呢。” 楚离本在心安理得地抿第二口茶,却因为期盈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差点被入口的茶水呛住。 她仓促放下茶杯,一手捂着嘴不住咳嗽,一手拗到身后,艰难拍着自己的后背。 小怜连忙扶着她,笨拙地学着她的动作为她拍背纾解。 待楚离咳声渐缓,他才掏出丝帕,帮她擦拭咳出嘴角的茶水,同时一本正经地问她:“姐姐,那个天地无极阴阳合欢散……是什么?” 楚离还没缓过劲来,却因为他的问题,瞬间咳得更加夸张了。 小怜伸手又要帮她拍背,“姐姐,你怎么又呛到了?” 楚离刻意清过嗓,收起期盈转交给她的陈蜜,匆匆忙忙道了声别,拉住小怜伸出的那只手,转身就走。 她一边走,一边低声告诫小怜,“这不是你这个年纪应该知道的东西!” 楚离拉着他跨出门槛瞬间,耳畔却响起极富穿透力的鸟鸣声。 “嗝——嗝——” 一只与人同高的仙鹤正绕着院子撒腿狂奔,黑白分明的羽翼在奔跑中恍惚晃成一幅水墨画。 期盈的炉鼎正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追它,还紧张地呼喊,“你冷静一下!” 那仙鹤压根不听他的话,中途又留意到伫在门前的楚离,忽然身形一转,朝她奔来! 楚离听到腰间的母铃发出一声“叮铃”,电光火石之间,那只又尖又长的鸟喙已向她直戳过来。 她下意识推开小怜,自己闪到一旁,躲开仙鹤来势汹汹的一击。 那仙鹤显然火气上头,连方向都没变过,竟对着楚离原先所伫的位置冲去,直直撞上门扇。 这一下似乎把它撞得发懵,可它甩了甩脑袋,很快又挺起细长的脖子,扑着羽翼再度向楚离袭来。 楚离方才躲闪时不慎扭伤了脚,一时间连迈步都不利索,她正要掐诀护住自己,小怜却从另一边飞扑而来,挡在她身前。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楚离眼睁睁看着凿子似的鸟喙向小怜背后戳来,她抱住他就要翻滚在地,却没想到,那只仙鹤在离他背后咫尺之距的地方,硬生生地顿住动作。 方才暴怒不止的仙鹤一瞬间像是恢复了清明,一双鹤眼眨了又眨,最终收起羽翼,转身慢悠悠地走开。 小怜紧紧抱着楚离,下巴压在她的肩上,好半天也没动静,似乎浑然不知身后已经风平浪静。 楚离看不到他的面容,但能感觉到他身子微颤,旋即安慰他,“没事了,仙鹤已经走了。” 小怜却把她抱得更紧,脑袋埋在她的颈窝摇了摇,还发出“呜呜”的低声。 楚离觉得自己被他勒得肋下一紧,她没想过少年这样清瘦的身板,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伸手在他背上缓缓拍了一拍,“它真的已经走了,不信你回头看看?” 小怜好像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小心翼翼松开双臂,在楚离有些不自然的目光中,先是摸了摸后脑,又屈起十指交握双手,最后把两手各自缩回袖中,无所适从地垂在身侧。 自始至终,他都低着头,没有看她。 楚离却笑着替他拨开额前散发,“下次要记得先保护自己,知不知道?” “我只是不想让它伤害姐姐。”小怜把头压得更低,“谁都不可以伤害姐姐。” “哎,你可真是……”楚离叹了口气,抚上他的面颊。 这时,期盈才跑出屋子,急忙冲到楚离身旁,揪着她的袖子,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遍,“你没受伤吧?都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丹丹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丹丹?它怎么还有名字的?”楚离诧异地望着院中,头也不回地问期盈,“你什么时候养了只那么凶的仙鹤?” 名为丹丹的仙鹤正优雅地伫在草地上,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未发生。 而期盈的炉鼎站在一旁,从桶里拎出鱼抛到半空,任它仰头接住。 “对不起对不起。”期盈连连道歉,“丹丹小时候受了很重的伤,被我捡到之后,就一直跟着我了。除了我,它对别人一直不太友善,今早飞了一圈,不巧提前回来撞见你们,才把你们误会成了敌人。” 昨天才刚经历过蜂后的考验,楚离仍有些心有余悸,今天又被期盈家养的仙鹤吓了一遭,现在整个人心跳过速,几乎感觉自己要猝死了。 这合欢宗里,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啊! “不过,你真的好厉害,昨天站着不动都能镇住蜂后,今天又依样画瓢镇住我家丹丹。”期盈学着楚离之前的样子,朝她比了两个大拇指,“你一定是天赋异禀,才能用气场驯服它们。” “这我也说不准。”楚离有点懵,“其实你家仙鹤刚才还想啄我,如果不是小怜冲出来保护我,我差一点就要对你家仙鹤施术反击了。” “或许是丹丹没那么敏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期盈也是一副纳闷的样子,但她似乎没太纠结这事,“不过最重要的是,你真的气运非凡。昨天你在后山征服蜂后的事,一夜间就在宗中传遍了。” 楚离想到路上那些人打量她的目光,她一点也不想以这种方式出名。 “我先回去了。”她有些头疼地辞别期盈,牵着小怜照常迈步,一只脚却像踩空似的,使她身形猛地一晃。 楚离慌忙扶墙站好,才想起刚才躲仙鹤的时候,把脚崴了。 “你的脚受伤了?疼不疼?”期盈马上从右边搀住她,“不如先留下,我帮你找个人看看,是扭到筋还是扭到骨头了。” “不疼,就是使不上劲。”楚离摇摇头,“我自己小心一点走回去就好。像这种程度的扭伤,只要敷个药,一晚上就好了。” 期盈还是不放心,“那至少让我送你回去,不然我良心不安。” 没等楚离再次婉拒,小怜却从左边扶住楚离,还替她回答期盈,“我会陪着姐姐回去的。” 楚离欣慰地看着小怜,再一次在内心感叹,能捡到像他这么体贴的少年,真是赚翻了。 她抬手想揉揉他的头发,顺便夸他一句,却听小怜说:“要不然,由我背姐姐回去好了。” 楚离伸出的手顿在半空,“这就不用了吧?我只是有点崴脚,走个路还是可以应付的。” 小怜扶住她胳膊的手微微收紧,“可是我们之前走过来,就花了半个时辰。” 楚离笑了笑,“要是慢慢走回去,应该也还好吧。” 小怜看着她的目光更加认真,“可是来的路上还有好多台阶,昨晚又下过雨,或许会滑。” 楚离沉默着低头打量自己崴到的脚,在脑海里盘算了一下,要是这么贸然走回去,万一扭得更重了,那岂不是遭罪。 “说得也是。”楚离对上小怜亮晶晶的眸子,稍作思索后,又委婉道,“但让你背着我走回去……也不妥。” 小怜垂着眼角,有些失落,“为什么不妥?” 楚离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你想想看,你背着我走这么多路,还要爬上爬下,要是把你累着了,或者把你伤着了,那怎么行。” “有姐姐给我进补,我现在身体好得很。”小怜委屈,“姐姐是不相信我的体力么?” “我哪有不相信你?”楚离顿了一顿,“我明明是心疼你。” 他们的对话却突然被期盈打断,“我想到了!” 楚离茫然眨眼,“……什么?” “我知道该怎么稳妥地送你回去了!”期盈一手指向院中,一手扯了扯楚离的袖子,“答案一直就在眼前,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呢!” * 楚离万万没料到,生平仅仅骑过几回马的自己,穿来书中的修真界之后,竟能有幸体验到骑仙鹤的乐趣。 她紧紧抓着仙鹤羽翼根部的羽毛,两条腿垂在仙鹤身侧,身体随着仙鹤走动一晃一晃的,倍感新鲜。 为了保持丹丹情绪稳定不出乱子,期盈一路陪在丹丹身旁,不时抚过它的羽翼,还学着它的叫声哄它。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期盈抬头对她招了招手,“我家丹丹在我身边的时候,是不是很乖?” “嗯。”楚离一边上下摇晃一边点头,“而且我没想过,仙鹤骑起来会这么好玩。” “我家丹丹就是这么棒。”期盈自信满满,“等你养好脚伤再来找我,我可以让它跑起来,保证你会更上头!” “好啊!”楚离满怀期待,“那我到时候可得带上小怜,让他给我好好鼓掌。”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自从离开期盈的屋子,她就没听少年说过话。 楚离扭过头,朝着走在仙鹤另一侧的小怜看去,“你觉得怎么样?” 明明是晴空万里,小怜大半张脸却笼在阴影中。 少年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却微微动了动唇,声音透出几分不悦,“……不过是骑个仙鹤而已,姐姐真有这么开心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同骑 从少年这句阴恻恻的话里,楚离隐约嗅出了一丝酸味。 小怜该不会是在羡慕她能骑仙鹤吧? 若不是因为脚伤,她今天大概也不会骑上仙鹤。 不过楚离能理解他,仙鹤到底不是常见的坐骑。 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仙鹤杂食且口味刁钻,需要随着季节饲喂不同的食物。 修真界拥有坐骑的修士,大多会选择马、鹿、羊这类温驯的草食系灵兽,平时让它们去草地采食,偶尔提供灵草即可。 而肉食系坐骑则少见很多,比如合欢宗宗主的坐骑是只青鸟,而龙傲天后期的坐骑是头白虎,它们虽会外出觅食,但依然需要饲主花费很多财力喂肉。 最猎奇的还要数大反派姬无雁的坐骑,一条生有四翼的巨大鸣蛇,既不食草也不食肉,而是需要饲主定期滴血饲喂灵力。 兴许因为吞噬了大量灵力,鸣蛇发出的不是寻常的嘶嘶声,而是震耳欲聋的敲钟声,这也导致姬无雁在书中每次亮相都很拉轰,堪称出场自带丧钟音效的男人。[注1] 上述包括仙鹤在内的坐骑,单是饲喂一项的成本就不容小觑,换了楚离自己,当然是随主流御法器飞行,不但仙气飘飘,而且经济耐用。 毕竟法器不像丹丹那样长了嘴,需要饲喂。 楚离深知,自己这次能骑上仙鹤,脚伤还是其次,主要是因为她有期盈这样供得起仙鹤的朋友,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 为了不刺激小怜的情绪,楚离尽量不夹杂个人喜好,客观谨慎地回答他:"我以前骑过几次马,骑仙鹤不像骑马那么稳当,会更颠,也更难以预料。" 小怜默默抬眼看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楚离怀疑他没有骑马的经历,才会对她给出的参照物毫无反应,"你骑过马吗?" 小怜撇过目光,语声淡淡,"马那么普通,有什么好骑的。" 楚离算是明白了,他果然是没骑过马,而自己却在他面前开开心心骑着仙鹤,不能不说是一种变本加厉的刺激。 他初入修仙宗门,已经受到很多冲击,在这种情况下,多少会觉得没面子。 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单纯的十七岁少年啊。 不过不要紧,既然小怜跟了她,她一定会尽量弥补他的遗憾。 楚离朝另一侧歪过身形,一手掩口,与期盈说悄悄话:"丹丹能驮得动两个人吗?" "当然能啊。若不是因为仙鹤背上位置小,以丹丹的力气,驮上四五人都不在话下。"期盈有些纳闷,"不过,你突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小怜好像很羡慕我能骑仙鹤,但他脸皮薄,不想承认。如果他也能骑着丹丹,应该会开心一点。"楚离轻翘嘴唇,微蹙眉头,做出她能想到最无辜的表情,"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让小怜跟我同骑吗?" "直说就是,干嘛对我施展媚术?你有那精力,还不如用在他身上呢。"期盈朝着丹丹另一侧的小怜努了努嘴。 楚离睁大眼睛眨了眨,"我哪有对你用媚术……" "你自己照照镜子再来说这话,好不好?"期盈打趣道。 楚离被她逗笑,迅速垂眸摆出一副道歉神态,"对不起,下次还敢。" "小心我家炉鼎会吃醋。"期盈扑哧一声跟着笑了出来,"行啦,我叫丹丹停一下,你叫小怜做好准备。" 期盈冲着丹丹吹了声口哨,它便听话地顿住脚步。 而楚离则弯腰拉住默默向前走去的小怜,一手拍了拍身后的位置,"还不快上来?" 小怜怔了一怔,"姐姐在说什么?" "阿盈都同意让你骑仙鹤了!"不待他再犹豫什么,楚离掐了个诀,咻地把他拉上鹤背。 丹丹察觉到突然落在身上的重量,不耐烦地张开羽翼扑了扑,却又旋即在期盈的安抚下恢复如常。 感到少年在身后坐好,楚离牵过他的双手,让他环住自己的腰。 她重新抓住丹丹羽翼根部的羽毛,然后头也不回地告诫小怜,"你这个位置不太好抓住丹丹的羽毛,可得抱住我才行。" 少年没有说话,搭在她腰间的修长双手却分明有些僵硬。 "走咯!"期盈拍了拍丹丹的羽翼,这只巨大的仙鹤抬首发出一声高亢的叫声,继续迈出脚步。 楚离已经习惯了丹丹走路时摇摇晃晃的感觉,可她身后的少年显然还没习惯。 他原本只把双手松松落在她的腰上,可随着丹丹开始迈步,惯性先是把他的身子向后带去,他的一只手眼看便要从楚离的腰上滑开。 "不是叫你抓好我吗?"楚离揪住他的那只手,按回自己腰间,"千万别松手,否则今天回去的就不只有我一个伤员了。" 少年果然没再敢掉以轻心,老老实实抱着她的腰,十指还严丝合缝互相交扣,生怕她不高兴似的。 丹丹下台阶的那段路尤其考验人,楚离不止左右晃动,还前后摇摆。 她费了好大劲才抓牢丹丹的羽翼,好让自己不会东南西北地摇晕过去,身后的少年却没那么幸运,一不小心撞上她的后背,温热鼻息猝不及防落在她的颈侧。 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像电流一样传过楚离四肢,身体忽然像悬着的伤脚一样失去力气,险些抓不住手里的鹤羽,为了不向后坠去牵连到小怜,只能凭本能向前倾斜。 而这样一来,圈住她腰身的少年也不可避免被她带向前方,几乎是压在她的背上。 慌乱之中,他的双手在她腰间施加了不小的力道。 楚离对于小怜抱着她的腰本没什么意见,可现在,她能清晰感觉出他每根手指的轮廓,仿佛他再用力些,就能将手掌嵌入她的身体,又或是……折断她的腰。 这种危险的联想,让她的心跳变得十分急促。 直到丹丹终于踏下最后那级台阶,路途恢复平坦,小怜率先挺直腰,楚离旋即坐正。 走在前面的期盈蓦地感叹了一句,"这段台阶可真长,还好小离你没自己走。" 她回过头时,语气却明显有些愣怔,"……你们怎么了?" 楚离和小怜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方才那段台阶路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一下子根本缓不过来。 "没事!"楚离一边大喘气,一边对期盈举起一只手。 期盈嘴角微僵,满脸都是尴尬,"……你看起来就不像没事。" 楚离露出一个欲言又止的笑,心里比期盈还要尴尬一百倍。 过了台阶路,三人一鹤便来到了开阔的草地上。 这里人来人往,是宗中最热闹的枢纽之一。 而一只载着两人的巨大仙鹤,无疑更是极为吸睛的移动景观。 一群看热闹的女修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却分明心有心有顾虑,与丹丹保持了数丈远的距离。 他们望着楚离,目光既有敬畏又有诧异,同时议论纷纷。 "期师姐的仙鹤怎么这么大,比我家炉鼎还高出一大截!" "那个楚离是不是昨天才吓跑蜂后,今天怎么又骑在仙鹤背上了?" "她居然让炉鼎跟自己同骑一只仙鹤,这炉鼎到底什么来头?" 窃窃私语间,一名手捧书卷的女修声音却格外洪亮,"你们一个个不好好准备宗中大比,还有闲心在这围观人家风光,也不知到时候谁又要哭天喊地,说自己落选了!"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片刻后,人群扫兴地四散而去。 "宗中大比?"楚离狐疑地看着期盈,"最近宗门内部还有比试吗?" "她们说的应该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期盈伸指点了点鬓角,"那是宗门用于挑选新内门弟子的比试,你要是不急着晋升,就不用担心。" 楚离这才舒了口气,"差点以为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合欢宗每年都会举办这样的内部考核,通过考核的外门弟子便可以晋升内门弟子,搬离外门弟子居住的院落,拥有自己的小屋小院。 可要晋升内门弟子,至少得有筑基期的修为,在小怜依然灵根不稳的这两三个月内,楚离还不能拿他修炼出什么实质性进展。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楚离一件事。 在给小怜填补灵力缺口的这几个月,她得顺便给他打打预防针,让他逐步熟悉炉鼎的责任。 * 回到住处,送别期盈和丹丹之后,楚离转头就给自己敷上跌打损伤的特效药膏。 这药效果虽好,但副作用是会让人昏昏欲睡,需要她在床上躺半天。 楚离放弃料理午膳,让小怜暂且拿果子顶上一顿。 巧的是,宗门在午时送来了从秦雨夕那里克扣的灵丹,颜色是漂亮的丁香色,一颗就让小怜饱足到晚上。 而他手上的玄朱结因为这颗灵药,又可喜地进展了一颗红豆的宽度。 这晚睡前,楚离发觉脚踝终于能使上劲,激动之下,连药膏都没卸掉,就招手让小怜过来,要按约定给他滴蜡刺激穴位。 少年乖巧地褪下衣襟趴在竹榻上,如他前日所言,已经接受了被滴蜡的安排。 楚离一手端着蜡烛,语声平常地嘱咐他,"翻个身,背朝下躺好。" 小怜语声困惑,"可姐姐之前不是都让我趴着么?" 楚离面不改色心不跳,"今天可是要连着昨晚的份一起,当然是胸前一次,背后一次,才比较合适。" 即便她这样说,小怜还是很紧张的模样,迟迟没有动静。 楚离端着下巴,坐在榻边这么看他。 半晌后,小怜果然还是架不住她这无声的威慑,服从地翻过身,视线朝旁偏去,不敢对上她的。 许是因为灵力进补之故,他胸前的旧伤比起先前似乎又淡了许多。 少年人的胸膛微微起伏,肤色极浅,肌理细腻,小腹薄却紧实。 楚离端详着他的身躯,就像在审视一件绝无仅有的瓷器,丝毫没有避讳之意。 因为比起她接下来要做的,打量他的身子根本不算什么。 她从背后捞出一条殷红丝帕,这还是她从屋里翻出的玩意,颜色够浓,所以遮光效果会比浅色丝帕好上许多。 楚离郑重其事将丝帕叠了几道,俯身用它盖住他的双眼。 虽然这些步骤用一道法诀就能替代,但她始终觉得,要亲手做这件事,才更有仪式感。 被丝帕蒙住眼的小怜呼吸一滞,语气满是迷茫,"姐姐在做什么?" 楚离点燃手里的蜡烛,说得煞有其事,"你这样躺着,我怕等会烛光晃得你眼睛疼啊。" 小怜似乎接受了这个说辞,没有继续追问,可他的手在身侧蜷起,分明还是有些抗拒。 楚离嘱咐完他,却没急着给他滴蜡,而是取出一根白玉发簪,靠近他被蒙住的双眼,故意问他:"你看,我手上这根黑色发簪好看吗?" 小怜抿了抿唇,"姐姐,我看不清。" 楚离又拿了几样发饰再三试探,确定他是真的什么也看不清之后,才满意地收回那些物件,伸手把他褪至腰间的衣服又稍微往下拽了拽,直到露出两道浅浅的人鱼线,才满意地收手。 少年喉结轻滑,手握成拳紧贴腰侧,小腹肉眼可见地绷紧了,"姐姐不是应该给我滴蜡么,怎么又要扯我衣服?" "躺好别动。"楚离大致比划着他的胯宽,没再说什么。 竹榻因她的动作而轻响,衣料互相摩擦发出窸窣声。 这番动静只令少年更加不安。 他在忍耐片刻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违背楚离的嘱托,抬起脑袋试图朝前看去,却被楚离一手蒙上眼。 楚离不悦地轻斥道:"不是让你躺好吗,你自作主张乱动什么?" 她的手掌隔着险些掉落的丝帕,挡在他眼前。 而她的身子不偏不倚,正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插入书签 【小剧场】 姬无雁:我连鸣蛇都骑过,我还怕一只鹤? 楚离:那你蛇呢? 姬无雁:……在充灵力。 #鸣蛇,每个反派都该有的终极座驾 #有灵力日行千里,没灵力寸步难行 【注1】出自百度百科词条"鸣蛇"。 「鸣蛇,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据《山海经》记载:鸣蛇大体如蛇,但有四翼,发磐磐之音。」 —— 女主,一个白天骑鹤,晚上骑雁的妙人。 PS本章评论区抽30个红包。给我发言,热烈发言,激烈发言!(语无伦次.jpg)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作画 说是跨坐,却也不准确。 楚离分开双膝跪在少年大腿两侧,身体屈向前方,一只手按在他眼前,另一只手还托着那支燃烧的蜡烛。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练瑜伽,全凭着核心力量支撑住悬空的腰腹,保证身体不会接触到他的腿,以防引起他的怀疑。 此时,楚离的视线直直落在少年身上。 他的胸腹好像一幅在她面前展开的雪景图,而她手里的蜡烛便是那支画笔。 然而,在这个姿势下,楚离还没法提笔作画。 更不妙的是,因为俯身之故,她的发丝不可避免滑下肩头,垂落在少年的胸膛,还随着她呼吸的节奏,轻扫过少年胸前。 …… …… 楚离捏着下巴盘算,下回得融掉几根蜡烛,加点红色染料重新捏成形状,这样她想滴出多少朵梅花都不是问题。 这幅雪中梅总算大功告成,楚离吹灭蜡烛,伸手召来预先在热水中打湿的白色丝帕。 她对自己的画作十分满意,着手拭去蜡痕时,甚至还有些依依不舍。 此刻,身下的少年却从唇瓣中逸出一声干涩的“渴”。 因他被覆住双目,楚离看不到他眼里的神色,却能看出他努力仰起下巴,嘴唇张合,像极了离水就难以呼吸的鱼。 少年的胸膛剧烈起伏,一只手还茫然在身侧摸索,仿佛在寻找救命的甘霖,要为自己解渴。 他修长的五指掠过她的裙摆,忽然间撞上她屈起的膝盖,楚离只觉膝盖条件反射般朝后一缩,瞬间就将她精心维持的平衡打破。 楚离身体前倾,眼看着那幅雪中梅离自己越来越近,思绪有片刻空白。 可即便在这个关头,她仍不希望发出任何奇怪的声音,于是本能地咬紧牙关,封住还未逃出唇齿的惊呼,整个人闷闷倒在他的胸前。 ……惨了。 若是方才还能靠着保持身体距离安心装蒜,现在这种紧密相贴的姿势,又要怎么跟他解释! 小怜显然也受了惊吓,抬起双手四处摸索,似乎是担心她,“姐姐,你怎么了?” 楚离不敢吱声,手撑在他身侧试图起身,可背上却毫无防备地落下他的一只手,被他阴差阳错又按了回来。 她正想抱怨一声,就看着自己面朝一颗梅骨朵砸下去,情急之下硬生生扭过脖子,用自己的长发作为缓冲,侧过脸倒回他胸前。 经过这番惊心动魄,比起尴尬,楚离更多是感到懊恼。 她的左膝上莫非是有什么开关吗? 为什么只是被碰了一下,整个人就绷不住了! “姐姐,你还好么?”小怜的手克制在她背上按了按,语声也是小心翼翼的,“我刚才是不是伤到你了?” “……没有。”楚离盯着旁边的床,生无可恋,“你把手松开,我自己能起来。” “可我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扭到了。”小怜不但没有松开按在她背上的手,还放上另一只手。 少年的双手同时落在她的背上,这里按一按,那里压一压,毫无章法地寻找她身上毫不存在的伤处。 也不知按到哪处,楚离忽然觉得腰上一痒,整个人本能地身子一缩,口中不由自主地“唔”了一声。 “姐姐是扭到这里了么?”小怜似乎很不放心,手指在她的肩胛骨边缘又重复按了一按。 楚离忍不住想发笑,“别乱按,我怕痒。” “不是这里么?”小怜听起来很是困惑。 他的一只手索性沿着楚离的脊骨,一节一节向下挪去,指尖一路带起一簇簇火。 事情渐渐变得奇怪,楚离先前只想发笑,眼下却开始克制不住地绷紧身体。 没等少年触到她的最后一节脊骨,楚离便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我背上没事,你不用试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呼吸更是不听话地漏了一拍。 而小怜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姐姐,你心跳得有点大声。” “怎么可能,我自己都没听见……”楚离随口说完,想起小怜仍被蒙着眼,大概因为这样,他的听觉会比她敏锐许多。 难道自己的心跳真的有那么大声吗? 可她呼吸的节奏明明也没有变快啊! 强烈的好奇心迫使楚离保持不动,她要杜绝任何可能影响她心率的动作,排除所有干扰,专心致志仔细聆听。 可她一动不动安安分分听了许久,也没听见预想中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反而留意到少年胸膛中一下一下的心跳。 楚离不由皱了皱眉。 一个刚刚被滴过蜡、又被她惊吓到的人,也能有这样平稳的心跳吗?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才被少年略带迟疑的话声打破,“姐姐,你好了没?” 楚离有些泄气,“好了好了,我什么也没听到。” “我不是说姐姐听心跳的事。”小怜语声微顿,“我是在说,姐姐压着我的事。” 楚离这才回过神来。 从她失去平衡开始,她到底稀里糊涂在他身上躺了多久! 楚离几乎是一个俯卧撑,就把自己推离榻边,也离开他的胸膛。 骤然起身令她头晕目眩,她不得不捂着脑袋,扶着榻边缓了好一会,才重新找回方向感。 不知为何,明明被滴蜡的人是小怜,可楚离却觉得,自己才更像是砧板上的那条鱼,如同离了水一样浑身都没力气。 这种奇怪的错位感,让楚离不由自主盯着他多看了一会。 少年躺在竹榻上,红绸遮住他的眼,而他嘴角勾起的浅浅弧度衬着微翘的下巴,显得他心情很好。 “姐姐,你不是还要在我背上滴蜡么?”他的语声分明是内敛的,戛然收起的尾音却像某种惬意的信号。 “……改日吧。”楚离头疼地伸手在太阳穴上按了又按。 今晚给他滴蜡实在太累,还是尽早止损为妙。 * 第二天,楚离一早便收到期盈的灵纸鹤,询问她脚伤的情况。 楚离如实回信告知,自己已经行走如常。 很快,她又收到期盈的第二只灵纸鹤,让她先别出门,说是有个惊喜就要送上门来。 没过两盏茶功夫,只听一声划破天际的高亢鹤鸣,在院中一片惊慌失措的骚动中,楚离眼睁睁看着丹丹扑着羽翼从天而降,干脆利落地停在她的房门外,完成了一次壮观的到场仪式。 坐在丹丹背上的期盈朝她用力挥手,与身后的人双双跳下鹤背,然后拉着他走到楚离面前,“你之前见过我家炉鼎,但我一直没给你正式介绍,他叫胥淮。” 胥淮对楚离作了个揖,旋即转过身,贴心地帮期盈抚平肩上的披帛。 “你家炉鼎呢?”期盈站在楚离面前,却踮脚左右张望,“他没跟你一起出来?” 楚离反手一指,“小怜在屋里帮我准备早膳,现在是关键时候,他不能走开。” “好香啊!”期盈奔向半开的窗边,双手搭在窗台上,微抬下巴努力闻了闻,“这是什么好吃的?” “香菇鸭肉粥。”楚离看出期盈的馋,“我熬了很大一锅,你们既然来了,要不要顺便用个早膳?” “自从辟谷之后,我好久都没有吃过早膳了。”期盈感慨地摸了摸鼻子,“但这可是你的手艺,我绝对不能错过!” 外门弟子屋内的小厅并不宽敞,一张近窗的小方桌勉强能容纳他们四人围坐。 楚离左手边坐着小怜,右手边坐着期盈。 胥淮起初主动让出位置,想让他们三人坐得更舒服,但在期盈和楚离的再三挽留下,他还是答应入座,在楚离对面坐下。 四人当中,期盈是吃得最开心的那个,她不断用瓷勺舀起热粥,一勺接着一勺送入口中。 胥淮轻声劝她,“阿盈,你吃这么快,别烫着了。” 不过一炷香时间,期盈就将整碗热粥囫囵咽下,可她还不满足,端走胥淮手中那碗,继续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胥淮无奈叹了口气,望着期盈的目光却十分从容平和。 而小怜虽然一直端着碗,也在往口中送入粥食,但他提勺的动作极慢,张口的动作更慢,目光微微放空,有些心不在焉。 “是粥太烫了吗?”楚离纳闷地用小勺在自己碗里搅了又搅,还鼓起脸颊对粥呼出好几口气,待到热气肉眼可见地变淡后,才捧起自己面前的小碗,递到小怜面前,“你试试我这碗?” 小怜摇了摇头,“可能是昨天那颗灵丹太过饱腹,我消会食就好,姐姐不用担心我。” 楚离想想也是,毕竟那一颗灵丹为他进补的灵力,可是一顿灵膳的足足十倍,他隔了一晚还觉得饱足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这才松了口气,悠闲地喝起粥来。 期盈战斗力惊人,转眼间干掉了第二碗粥,还心满意足地抬袖掩口打了个嗝,才对楚离提议道:“既然你的脚伤好了,早膳之后,不如骑着丹丹去宗中兜兜风?” 楚离与她一拍即合,“正有此意!” 看到小怜正若有所思盯着碗里的粥,楚离想起什么,扭头悄悄问期盈:“我这次还能带上小怜同骑吗?” 期盈眨了一下眼表示意会,旋即朝着窗外吹了声口哨,那只比人还高的仙鹤便信步而来,借着修长纤细的脖颈,把脑袋探入窗来。 期盈伸手在丹丹头顶的红色肉冠上摸了摸,然后对着楚离招手,“我跟你说,像丹丹这样的男孩子,最喜欢被摸脑袋。你这样摸摸它,就表示你喜欢它,它也会对你更亲近。” “丹丹是男孩子?”楚离惊讶地张着嘴,“我听着这名字,还以为它是个姑娘家……” 期盈摆摆手,“仙鹤确实难辨雌雄,不过我已经找陆长老仔细问过。她告诉我,会‘嗝嗝’叫的就是男孩子,会‘嗝啊嗝啊’叫的就是姑娘家。我家丹丹从小到大,可都是嗝嗝叫的。” 楚离忍俊不禁,“你学得还挺像。” 话音刚落,她便要学着期盈的样子,去抚摸丹丹头顶上的肉冠,然而她的指尖还未触到仙鹤脑袋,桌上便啪地响起一道异常清晰的碰撞声。 三人同时转头循着声音来处望去,小怜的指尖正从落在碗里的小勺上挪开,当他留意到他们的视线时,却露出一副无害的笑容,“怎么了?” 楚离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的袖摆,对他小声道:“我还想问你,怎么突然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对不起姐姐,是我走神了。”小怜向她缓缓转过脸来,笑容却像一张面具,看不出丝毫变化,“我刚刚消食的时候,恰好在思考一个与粥有关的问题。” 楚离一愣,“什么问题?” 少年朝她微眯双眼,恍惚间露出掠食者般的危险目光,一字一顿道:“姐姐难道就不好奇,若是用仙鹤的肉做粥,吃起来又会是什么味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醋意 楚离几乎以为,小怜是在开玩笑。 而且,这是个很要命的玩笑。 丹丹作为期盈亲手养大的仙鹤,对于期盈而言,就像宠物犬对于犬主人一样,不单单是灵宠,更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小怜方才那句话,就好像在犬主人面前,询问狗肉的味道。 ……他到底是怎么用那么轻描淡写的语气,把这句话当众说出口的啊! 楚离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昨晚在他胸前滴蜡作画的时候,下手太重了一点,把他滴出了什么毛病,于是慌忙伸手覆上他的额头,关切道:“你是不是没休息好?是不是消化灵丹让你睡不着觉?” “姐姐,”小怜漠然打断她的话,抬起的面容上挂着只有她能看到的冰冷微笑,“我没事。” “胡说,你明明都烧成这样了!”当着期盈和胥淮愕然的目光,楚离睁着眼睛拼命扯谎,“你先回去休息,我这就给你寻个大夫……” 既然决定演戏,自然就要做足戏。 楚离拉着他往内室走去,中途还十分抱歉地回头朝着期盈挤出一个笑,待到小怜随她踏入内室,便迅速回身关上门,松开他的手。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语气如常地问他:“你方才在桌上问的那句话,是出自真心吗?” “姐姐不是知道么?”小怜声音淡到听不出情绪,“我对姐姐,一向是出自真心。” 听他亲口承认,他是存心问出那个问题,楚离感觉事情比自己想象得要棘手,忍不住伸手在眉心掐了又掐,“你怎么能当着期盈的面,问仙鹤……肉的味道?” “只是问一下都不可以么?”小怜抬眼看她,“问一下,仙鹤又不会少一块肉。” “你随口一问,我又怎么跟期盈解释?”楚离头疼不已,“是说你不懂事,还是说你一时糊涂?你都十七岁了,不是七岁,说话之前,就不能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吗?” “感受?姐姐昨日是因为脚伤才骑仙鹤,今日又是为了什么感受,是图新鲜刺激么?”小怜偏过目光,语气倔强,“姐姐又顾及过,我会担心,会怕你受伤么?” 楚离一句话差点卡在喉咙里,“你不相信我能照顾好自己吗?” “我自然相信姐姐。”小怜偏过目光,语声更沉,“但我不相信那只笨仙鹤。” 楚离算是听出来了,小怜不是好奇仙鹤肉的味道,他分明是在吃丹丹的醋! “你在跟丹丹较劲吗?”楚离哭笑不得,背过身去,“可它只是一只仙鹤啊!” “那也是别人家的仙鹤。”小怜冷飕飕地在她背后小声念叨,“……别人家的公仙鹤。” “就因为丹丹是别人家的公仙鹤吗?”楚离快气笑了,“你有什么不开心,非要在饭桌上闹脾气,就不能提前跟我说说?” “姐姐临时邀请期盈和胥淮来用早膳,容忍外人打扰我们的清静,又提前问过我的意思么?” 少年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清晰,他不知何时靠近了她,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就好像昨日他在仙鹤背上那样。 只是这回,明明没有了仙鹤步行时的颠簸,少年却仍然把她当作凭依,执着地圈住她,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小怜执着的姿态令楚离几乎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好半晌,她才勉强能语气平和地问他:“是不是我之前太惯着你了?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本来就是这样,姐姐不会才知道吧?” 少年把侧脸贴在楚离的后背上,微微转动脑袋,交替着用两边脸颊缓缓地蹭着她,高挺的鼻尖却像是某种精巧的刑具,在她肩胛骨的边缘来回碾压,让她又痛又麻。 楚离狠了狠心,指尖带了法诀的力量,这才扯开他的双手,转身便走。 小怜却牵住她的袖摆,“事到如今,姐姐要抛下我么?”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楚离从他手中扯回袖子,“但你现在这样,我不放心让你跟我出去。” 小怜的手仍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如同她的袖摆从未滑出他的指间,“姐姐是要给我禁足么?” 楚离没有否认,“这些日子,你暂且留在屋里,好好休息。回头,我还是找个大夫帮你看看吧。” “姐姐想要关我禁闭,我可以接受。”小怜陡然抬头,目光借着他的身高优势落在楚离的眉眼间,“但我不要大夫,我只许姐姐照顾我。” 这股微妙的压迫感,让楚离不由自主攥起双手。 她果断施下禁足的法诀,却在离开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少年背靠竹榻静静抱膝坐下,两只手互相扣起,身形微弓,目光出神的模样不知是在看什么。 楚离叹了口气,将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 让楚离宽心的是,期盈并未追问饭桌上的事情,并且在得知小怜身体不适后,还安慰楚离。 “他才十七岁,又不通世故,人没那么圆滑,也是很正常的。”期盈悄悄告诉她,“其实,阿淮十七岁的时候跟现在可不一样了,算起来也就三年功夫,他成熟了很多。” “阿盈,”胥淮脸上带着微微嗔意,“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别提了。” 期盈反手在胥淮胸前拍了拍,“我这不是为了让小离安心嘛。” 楚离冷不防被喂了一嘴狗粮,但她很憧憬期盈跟胥淮这种轻松的相处方式,再想起自己跟小怜之间种种细节,忽然有些迷茫,“我有时会觉得,我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他,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到位,才会这样?” “你的困扰,绝不只有你一人经历过。”期盈看出她的怏怏不乐,“我之前在宗中查阅书籍,合欢宗的前辈们早就预想到这些问题,而且全都写进书里了。要不然,我带你去藏书阁,帮你开开眼界?” 楚离正好也想找个机会出去透透气,于是干脆地答应了期盈的建议。 期盈支开胥淮,让他先回去打理院子,然后牵着楚离,要骑着丹丹一起飞去藏书阁。 楚离一听说要骑着仙鹤在天上飞,便不由自主地腿软,当即拉住期盈的袖子顿在原地,“我……怕高。” “丹丹飞得可稳了,也不会像走路的时候那样晃啊晃的。”期盈抬头望天,张开胳膊原地转了一圈,“而且今天这么晴朗,坐在丹丹身上俯瞰风景多好!” 楚离慌忙挥动两手,“阿盈,你就饶了我吧,我的胃可没你的胆子那么结实。要是我一紧张,把刚吃的粥都吐出来,那可太狼狈了。” “也是。”期盈扁了扁嘴,又拉住楚离两只手像荡秋千一样晃来晃去,“不过,我们至少可以骑着丹丹走去藏书阁呀!” 楚离没再拒绝。 她坐在后面,期盈坐在前面,两个人就这么骑在丹丹背上,往藏书阁去。 期盈对于骑仙鹤一事显然很有经验,即便丹丹在上台阶时会不可避免地大幅晃动,她也没有丝毫慌张。 反倒是坐在后面的楚离,不得不挨着期盈的身体,像树懒似的抱住期盈的腰,才能努力保持住自己的平衡。 楚离忽然想起,昨天小怜也是这么坐在她的身后,他本来就有些抗拒骑仙鹤,又看不到她的脸,那个时候,他一定也很紧张。 这个念头一冒出脑海,又接连勾出许多细节,无论是他掌心的温度,他的双臂环在她腰上的触感,还有他微微错乱的呼吸…… 楚离赶紧晃了晃脑袋。 她觉得自己需要暂时先把小怜请出脑海,等到心情调整好了,再坦然面对他。 * 合欢宗的藏书阁外门可罗雀,只有一个弟子敷衍地扫着地,甚至都没注意到一旁散步的丹丹。 阁中更是空无一人,楚离走动时,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回响。 比起清静,她更觉得瘆人。 周身密密麻麻排列着书架,用于区分类别的标签布满灰尘,找起书来十分费劲。 楚离随手翻开一本扉页褪色的旧书,也不知她是不是手气不好,一眼就看到第一页中间,“天地无极阴阳合欢散”这九个大字。 她默默把书合上。 与此同时,期盈轻车熟路地在书架间窜来窜去,不过一盏茶功夫,便抱着高高一沓书籍,“砰”地一声搁在楚离身边的桌案上。 “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这里都有。”期盈拍去手上灰尘,把最顶上那本递给楚离,“先看看这本。” “《驯服他的七七四十九式》?”楚离迟疑着念出书名,“这……是说什么的?” “教你怎么驯服不听话的炉鼎啊。”期盈仿佛是在描述训犬手册之类的工具书,“再看看这些。” 楚离先后翻开第二本和第三本,还仔细留意了扉页上的书名。 一本是,《让他为你疯狂的八十一个绝招》。 另一本是,《从双修到飞升:我与他的一千零一夜》。 楚离不晓得这些书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本看着比一本可疑啊! 她实在绷不住了,“阿盈,你确定这些书……能解决我跟小怜的矛盾吗?” “别被书名吓到,内容才是最重要的。”期盈一本正经,“你不知道现在的合欢宗弟子有多不爱看书,宗中前辈也是不得已,才把书名换成这样的。” 楚离硬着头皮,翻开这三本藏书,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驯服他的七七四十九式》,其实是菜谱,整理了四十九道颇受修士欢迎的灵膳菜式。 《让他为你疯狂的八十一个绝招》,则是美妆指南,展示了八十一副各有韵味的妆容。 《从入门到飞升:我与他的一千零一夜》,以手札的形式,记载了某位合欢宗前辈在与炉鼎修炼的两年期间,对于妙用香薰改善心情的个人体会。 楚离留下那本菜谱,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 看来合欢宗的藏书,也没有书名写得那么夸张。 这时,期盈又给她递来第四本,《关于双修,你需要了解的一百种姿势》,还煞有其事地介绍,“这本绝对有用,据说是前宗主亲手所著,我强烈推荐!” 楚离满以为,这也会是一本严谨考究的工具书。 可她随手翻开一页,就被晃过眼前的插图吓得合上了书页。 “怎么了?”期盈抬眉瞅她,“这本不行吗?” 从期盈的脸上,楚离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的表现。 她甚至疑心是不是自己在吓自己,于是努力镇定地回了声“我再看看”,才小心翼翼地从第一页开始阅读。 正文开头还挺正常,叙述了前宗主与炉鼎争吵的一个例子,还理智剖析了爆发冲突的原因。 而书中给出的解决方案,却只有一张惟妙惟肖的春宫图,且连半个字的注解也没有。 楚离以为这不过是个开场噱头,于是皱着眉头,继续翻阅。 前宗主在书中列举了许多不同的冲突事例。 有时,是因为双方对于修炼时间产生分歧。 有时,是因为她抱怨炉鼎过于黏人,挤占她的个人空间。 就连用于蒙住双眼的丝帕是红还是紫,都可能成为矛盾的导火索,简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问题,书里给出的解决方法永远是一张春宫图,只不过图里的姿势每次都不一样。 楚离合上书本,深深吸了口气。 敢情合欢宗这位了不起的前宗主,全是靠着花样百出的床笫之事,来解决她跟炉鼎之间的问题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抗拒 虽然书里解决问题的姿势都是如此简单粗暴,但楚离不得不承认,这位前宗主的画功是真的好。 若不是因为画中内容有些少儿不宜,楚离还真想找人把这些画临摹下来,然后挂在墙上,给住处增添一些艺术色彩。 就比如前宗主笔下的这裙摆,当真是轻盈飘逸,有若无物,透过它,画中女子曼妙的曲线一览无余…… “这个是鲛绡。”期盈冷不防在楚离边上插了句话。 楚离正在端详一张精细到令人发指的插图,却因为期盈的话,整个人瞬间僵住。 一个人暗自欣赏“小众”艺术尚且能够淡定,可一旦不小心被朋友撞见,心态又怎么可能稳得住啊! 期盈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尴尬,又继续道:“鲛绡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在宗中,只有元婴期及以上的女修才有资格穿鲛绡呢。” “原来是鲛绡,难怪这么漂亮。”楚离木着脸翻过几页,本想着这样就能避开话题,可她余光一扫,眼前的页面上赫然又是一张图。 好端端一个前宗主,到底有什么执念,为什么非要在书里这么卖力炫她的画技啊! 期盈却蓦地感慨了一句,“前宗主这面帘可真好看,可惜我只在画里见过,都没亲眼见过。” 楚离这才俯下目光看去。 这次的图,意外地不如上一张那么暴露。 不过是炉鼎在下,女子在上,关键部位皆用云雾掩饰。 甚至连女子姣好的面容,也被一副银质流苏面帘遮住。 楚离觉得自己白紧张了一回,“这面帘如今在谁手上?” “前宗主在位时,便将这水月帘赐给了当时的亲传弟子,也就是现任宗主。”期盈满怀憧憬道,“水月帘可是历任宗主代代相传的法器,能变幻面貌。” “变幻面貌?”楚离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那岂不是角色扮演的绝佳道具吗? 这张看似清新脱俗的插图,终究还是变得令人无法直视了。 “水月帘的易容效果是一方面,你不觉得,半遮半掩本身就别有风情吗?”期盈拍拍她的肩,“宗中有不少弟子私下找人打造类似的面帘,专门留在修炼的时候佩戴呢!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推荐靠谱的工匠。” “……这个再说吧。”楚离矜持地摆了摆手。 前宗主这本手书,她初看时满心抗拒,可是细细翻阅下来,却渐渐得了趣味。 这些事例所配的图并非毫无章法,每个姿势其实对应着不同矛盾的解决思路。 什么时候应该以退为进,什么时候又该反守为攻。 什么时候应该见好就收,什么时候又该乘胜追击。 千变万化,堪称玄妙。 抱着学术研究的精神,楚离摘下有色眼镜,从头开始细细品味。 而她越是用心品读,对前宗主的景仰就越是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这一幅幅画的哪里是床笫之事,分明是男女相处的人生哲学啊! 楚离看得如痴如醉,也不晓得自己在藏书阁里泡了多久,直到四周忽然暗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黯淡无光的天窗,有点纳闷,“我们出来有这么久吗,居然已经日落了?” “还没有。”期盈竖起耳朵静静聆听了片刻,“天上好像有轰隆隆的声音,应该是要下雨了。” “外面在打雷?”楚离心下一紧。 她记得小怜最怕这种天气。 期盈好奇地问了句,“怎么,你怕雷呀?” “没有。”楚离随口掩饰过去,“雷雨那么急,避水诀恐怕应付不了,你跟丹丹陪我来藏书阁,我不想你们在回去的路上被淋湿。” “这雷雨来得快,去得必然也快。”期盈大大咧咧安慰她,“等雨停就好啦。” 楚离默默点头。 反正小怜蹲在屋里,雷鸣电闪都在屋外,他这么大一个人,迟早得有习惯的一天吧? 在合欢宗还有这么多日子,总不可能每次一打雷,她都把他抱在怀里安抚啊。 楚离沉下心,继续品读手中书籍。 与此同时,期盈走到一边,通过身上的传信玉简,与另一头的胥淮说了些什么。 一收起玉简,期盈就面色凝重地告知楚离,“我刚从阿淮那里听说,这个雷来势汹汹,还一直朝着地上劈。就刚刚这一盏茶功夫,已经接连劈倒好几棵大树,还把外门弟子回去的路堵上了。” “这么吓人?”楚离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我在合欢宗这些年,不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这样密集的落雷。”期盈抱住自己抖了抖,“这雷还真是小心眼,简直就像是追着冤家劈进宗里似的。” 楚离心中更加不安。 她的手指在书脊上用了力,那些笔迹也好,插图也罢,在她的视线里,忽然间幻化成了被雷劈出的一捧焦土。 而在瞬息之间,一道刺耳的铃声在腰间响起,将她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期盈茫然指着她腰上的母铃,“小离,你这铃铛怎么突然响了?” 楚离恍惚垂下视线,目视着腰间母铃发出一圈圈金色淡光,语声起初还能保持平静,“这是子母铃,我这只是母铃,而子铃系在小怜脚上。子铃感知到危险时,母铃便会有所感应,并且发出警告的声音……” 她听着自己近乎机械的叙述声,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旋即抓住期盈的肩膀,开始语无伦次起来,“阿盈,小怜还在屋里,他那么怕雷的一个人,现在外面又在打这样的雷,我,我怕他……” 楚离转身就往藏书阁外冲,没走两步,一道电光便从三尺开外猛然劈落。 “那你也不能冲动啊!”期盈费劲地把她拉回屋檐下,抬手指着前方一棵被拦腰劈断,正在火中燃烧的小树,“如果刚才我没拉住你,你就会落得跟它一样的结局!” 楚离腰间铃声大作,她几乎是崩溃地抱着期盈摇晃,“可是阿盈,我好怕雷会劈进屋子……是我给小怜下了禁足的法诀,是我把他困在屋里,是我害得他无路可逃啊!” 期盈没有追究细节,只是稳住语声,“你别慌,我陪你一起想办法。” 楚离紧紧攥住发光的母铃,朝着西边浓重的乌云望去,远处不时有雷电劈落,在天幕上撕开狰狞的裂口。 而雷云上方的高空,相比之下却很平静。 楚离抬手指着上空,“阿盈,如果我们能越过那些云,是不是就不用担心落雷了?” * 落雷交替落下的短暂间隙,一只仙鹤发出高亢到几乎可以划破耳膜的鸣唳,载着期盈跟楚离冲上万丈高空。 楚离感觉自己的五官都快被狂风吹到变形,再也克制不住地扯开嗓子大叫,“你不是说丹丹飞行的时候很稳当吗——” 期盈迎风大笑,“那你也不看看情况再说,呜呼——” 楚离闭着眼睛,抓住期盈,任凭气流贴着自己的耳廓狂涌而过。 不知何时,身旁忽然风平浪静,她睁眼看去,只看到丹丹巨大的羽翼像展开的水墨画卷般,从雷光闪烁的阴暗云层上徐徐划过。 借助千里眼,期盈找准外门弟子院落的方向,指挥丹丹嗖地穿过云层薄弱之处,俯冲而下。 楚离只听自己的尖叫在坠落中被切成无数片段,失重的感觉使她整个人都仿佛悬在虚空。 然而她的内心却前所未有地坚定。 她要找到小怜,她要亲口告诉他,她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贸然把他一人留下。 几乎是在落地的瞬间,腰间铃声与天际雷鸣都从她的耳畔消弭。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味,原本蛰伏在屋中的女修纷纷来到院中,围在楚离的房门前,对着那道被雷劈开的木门长吁短叹。 楚离抢先跳下鹤背,不由分说挤过人群,冲回住处寻找小怜。 一进门,迎接她的唯有遍地碎裂的器皿。 楚离翻遍小厅、内室、甚至小黑屋,却没有看到小怜的踪迹。 可他身上绑着禁足的法诀,他若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 楚离抓着已然平息下来的母铃,从未觉得像现在这般迷茫。 明明静坐在床边,可她却觉得自己如坠深渊,一颗心无止尽地下落,寻不到自己想要的尘埃落定。 她下意识地伸手拂过床幔,任凭轻纱的纹路从掌心徐徐滑过,像是无法在指间驻留的流沙,这才恍惚发觉,在被掀起的床幔之下,床头与墙边的夹角里,瑟缩着一团灰蓝色的身影。 楚离不由止住一瞬的呼吸。 铃铛“哐当”一声落在地面,原本藏在角落的少年才像是冬眠复苏那般,缓缓仰起半张脸。 那双湿漉漉的眸子,如今却像泉水枯竭,看不到一滴眼泪。 楚离快步走去,缓缓在他面前蹲下,轻声唤他,“小怜?” 他看着她,连睫毛都没晃过一下,目光无波无澜,像在打量一个毫不相识的人。 那双曾经动人的小鹿眸里不见光芒,却满满沉淀着楚离从未见过的死寂。 她试图去拉他的手,然而他却只把指尖在膝上扣得更紧。 楚离犹豫片刻,又伸手去摸他的发顶,可她的指尖甚至还未触及他的发丝,少年便猛地缩起脖子,肩背颤动不息,生冷眼神偏向一侧,浑身上下都写着三个字—— 别碰我。 楚离担心他身上有伤,两手绕到他的肩后,想把他揽过来。 可他却拼命往后靠去,紧抿的唇角摆明了是拒她千里的模样。 楚离的手指被他硌得生疼。 她没有出声,只是向他靠近,直到她几乎是额头挨着他的额头,才用他能听见的话音小声问他:“至少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好不好?” 小怜没有说话。 楚离趁机在指尖施了法诀,想把他从墙根抠下来,可当他的后背一离开墙,他便扭动身躯剧烈挣扎,像是被人逼到墙角、被迫自保的小兽。 她不再勉强他,忍痛抽出被他压红的双手,任由他蜷缩回那个小小的舒适圈里。 少年的抗拒从脸上每一处细节流露,眼底沉浮着深不见底的疏冷,绝非寻常手段能够安抚。 楚离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前宗主在手书里提到过的两句话。 比起言语,更能触动人的是目光。 比起动作,更能触动人的是温度。 楚离用些微麻木的手掌捧起他的脸颊,凝视他的面容。 小怜本就清瘦,毫无血色的脸更是只有巴掌大,托在手心仿佛易碎的瓷片,苍白唇瓣没有生气,唯有被他自己咬破的下唇还沾有血的颜色。 即便他全身都充满防御和戒备,这张雨后残瓣一般的唇,却好像是他这件无瑕瓷器上唯一的缺口。 身体容易治愈,心灵更需抚慰。 楚离伸手帮他拭去那抹血色,微微俯首,将唇瓣覆上他的缺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亲吻 在《关于双修,你需要了解的一百种姿势》中,前宗主提到过一个闹冷战的例子。 彼时前宗主忙于处理宗中事务,她的炉鼎倍感冷落,赌气之下,一连三日没有回应她的传信玉简。 而前宗主解决问题的姿势,是把人按在床上强吻,吻到对方浑身酥软,意识朦胧,从身到心都对她臣服。 这个例子里的炉鼎与小怜一样是表现抗拒,只不过,小怜比起书中那名炉鼎,性子显然更烈。 所以,楚离在参考这个方法的时候,也对小怜更为温柔。 她并未制住他,若他想要偏开脑袋,应是轻而易举。 但他没有。 就着现在的姿势,楚离能尝到他唇上血的咸涩。 那滋味并不好受,甚至令她想要逃避,可是还没等她退后,少年却主动向她挪近一寸。 压在唇上的力道忽然变得明显,楚离懵然眨了眨眼。 因她本就心怀愧疚,对于小怜的反守为攻,楚离初时还能包容。 可她很快就察觉到什么不对。 倘若少年本是一条因搁浅而垂死挣扎的鱼,那么他现在无疑是擒住了生命之源,几乎像是早有预谋那样,用力吮吸着她唇齿间的甘霖。 而楚离毕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定,在少年报复性的索取之下,没一会功夫就开始头晕。 晕眩感向全身蔓延,楚离渐渐分不清,这到底是因为亲吻本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她本能地将一只手攀上少年的肩头,为自己寻求支撑,另一只手则难耐地揪着胸前的衣襟,想要更多的空气。 明明鼻子没有堵住,可是她连呼吸都变得局促,身中力量似乎正在离她而去,从她的口中被少年夺走。 楚离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不由收紧,她的指尖隔着衣料扣住他的肩膀,试图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汪洋中,为自己的意识寻到锚点。 她不晓得自己的手指用了多大的力气,但她想自己一定是弄疼了他,因为在她错觉自己就要失去意识的关卡,她的唇瓣忽然被撬开,随后舌尖像是被人狠狠咬住那样,猛地刺痛。 接着,楚离感到唇上一松,身体同时失去力气,连声痛都没喊出口来,就“砰”地一声朝后仰倒在地。 分不出是地板更凉还是双手更凉,楚离浑身发抖,下意识地蜷起身体,整个人好像刚从炙烤中逃脱,又瞬间落入数九寒冬。 “……姐姐?” 小怜似乎恢复了常态,膝盖着地挪到她身旁,犹豫着用两只手推了推她的身体。 少年好像又说了些什么,楚离虽然能听到他的声音,但空前的疲惫却扭曲了她听到的一切。 楚离觉得自己仿佛被扔进雷云之中,眼前忽明忽暗,耳畔更是萦绕着经久不散的轰鸣。 她这是怎么了? 就在楚离恍惚之间,一道尖利鹤鸣穿透她的耳膜,随后,姜黄色身影像闪电般冲到她面前,“我不过才安抚了丹丹一会,你怎么突然倒在地上了?” 楚离的脑袋仍被方才的鹤鸣震得嗡嗡作响,她抬起发软的手,费劲想要遮住耳朵,“丹丹的嗓门怎么这么大……” 瘦高的仙鹤在她身旁停下脚步,忽然弯下细长的脖子,用坚硬的喙顶了顶她的肩膀,似乎是想帮她起身。 楚离一只手在地上软绵绵地拍,“别拱了,你再拱,我也起不来……” 期盈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白色药丸塞到楚离口中,“这是回神丸,可以帮你提神,你千万别吞下,含在嘴里就好!” 那药丸的气味比芥末还冲,一入口就化作一股持续的寒流,充斥楚离的整个喉咙,使她忍不住想要咳嗽。 期盈旋即取出传信玉简,“我现在就请虞长老过来帮你看看!” 经过一番应急措施后,楚离在期盈和小怜的帮助下躺回床上。 虞长老赶到之后,先为楚离和小怜分别查验状况,而后让小怜与期盈回避,单独与楚离谈话。 “楚怜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我已在屋里点好宁神香,烧上三天三夜,应能彻底平抚他的情绪。倒是你——”虞长老叹了口气,“我不是劝过你,别急着与他修炼吗?” 楚离正靠在床头端碗喝药,一听虞长老说出这话,差点没把药汁喷出来。 她一边捂着嘴咳,一边断断续续地澄清,“虞长老,弟子……还没和他修炼过。” 虞长老取来丝帕,为她擦拭嘴角,“方才诊脉时,我发现你体内有被强行抽走灵力的迹象,而他身上却有灵力急速涌入的迹象。我来之前,你究竟与他做了什么?” 楚离当即想到那个吻,可她不好意思在虞长老面前说得那么具体,于是支支吾吾道:“弟子只不过是想帮他处理伤口……” “他唇上的伤口吗?”虞长老笑了笑,“那你说说,你先前是如何帮他处理伤口的?” “弟子用的是……前宗主在书里提及的方法。”楚离声音越来越低,她觉得自己尴尬的毛病就要发作了,两只脚几乎能在被子里面抠出一条密道,好让她原地逃跑。 虞长老似乎看穿了一切,“看来你最近勤恳了不少,不但去藏书阁补习,还知道学以致用了。” 楚离点头如捣蒜,内心却希望虞长老别再说下去了。 所幸虞长老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入宗时曾说,自己先天不足,所以才要修仙续命。一转眼五年过去,你终于为自己寻到了一个炉鼎。”虞长老坐在床边,扬起目光,像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我希望你好好的,小离。” 楚离感动之余,却不由紧张地攥起五指,“弟子先天不足一事,您可否别告诉他?弟子不想让他担心。” “你的心思我不是不明白。”虞长老语重心长,“可你有没有想过,若非你底子弱,此次被楚怜吸走灵力,又怎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你真的要瞒着他吗?” “这毕竟是弟子自己的事。”楚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待弟子筑基之后,便不必再担心这些了。” “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不会多加干涉。但你需牢记,在他的灵根稳固前,你不可贸然与他亲密接触。”虞长老走前慎重警告她,“否则,你恐怕连炼气四重的修为都保不住。” 楚离连连道谢。 直到虞长老的身影消失,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炼气四重? 她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分明还是炼气五重的修为啊! 可是虞长老刚才的表情那么严肃,并不像在唬人,向来审慎的医者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楚离心中叫苦不迭。 不过是亲了小怜一下,就从炼气五重掉到四重,她原本已然十分贫瘠的修为,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楚离气恼地一个劲揪着被角时,少年已回到内室,还轻声唤他,“姐姐,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你哪能做错什么。”楚离下意识想拍拍他的手背,他却不动声色把手一缩,收回身侧,像在躲避她似的。 楚离眼看着自己的手僵在床边,木然抬头看他。 小怜却低着头,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的面色分明因着她的灵力红润了少许,唇上的伤口也已被虞长老的法术抚平,可他的脸颊依然是瘦削的,整个人看起来很低落。 楚离想起,他从早膳后就没再进食过。 她盘算着晚上给他炖点好吃的,顺便联络联络感情,却又想起小怜刚刚获得一股灵力,恐怕一时半会都吃不下什么。 ……若只是喝几口汤呢? 没有什么比一盅热腾腾的鲜笋老鸭汤,更能抚慰少年的心灵了。 就如《驯服他的七七四十九式》所说,暖心要从暖胃开始。 楚离一不做二不休,下床就要出门挖笋。 没等小怜拦住她,期盈却恰到好处地挡在门口,“你才刚缓过劲,又要去哪里?万一把自己折腾晕了怎么办?” “虞长老的药我都喝完了,我现在好得很呢。”楚离为了表示自己一切安好,还故意像做体操似的抬起胳膊转了转腰,“我要去挖鲜笋,给小怜炖汤。” “……我陪姐姐去。”少年快步走来,却在楚离三尺开外站定。 他抿紧嘴唇,缩回袖中的双手交握在腰间,一副忐忑模样。 “你们一个刚刚差点晕倒,一个刚刚被雷吓着,就算你们一起出去,我也不放心。”期盈拍了拍胸口,“我陪你们一起去!” 楚离预感不妙,“……那丹丹呢?” 话音刚落,院中传来一声高亢鹤鸣。 在楚离僵硬的目光中,期盈拍着手高兴道:“丹丹说了,它也要陪我们一起去!” * 楚离骑在高高的仙鹤背上,看着小怜埋头不语走在左边,而期盈蹦蹦跳跳走在右边。 这幅似曾相识的画面,好像昨天才刚刚见过呢。 楚离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三人一鹤就这么浩浩荡荡离开院子,向东边的竹林进发。 雷云散去不过是半个时辰之前的事,原本阻住道路的遍地残树却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楚离不得不服,合欢宗对于宗中景观的维护,真是达到了可怕的境界,仿佛哪怕善后工作慢上一拍,也会丢了宗门颜面。 但一路上,仍是看不到其他人影。 他们经过宗中最为繁华的枢纽时,偌大的空地上,竟然只有三三两两的女修一门心思赶路,甚至对巨大的仙鹤视若无睹。 楚离茫然环视四周,“大家都去哪了?” 期盈同样摸不着头脑,“我也觉得奇怪。” 他们踏上通往东边的小桥时,对岸正有一队陌生修士走过。 白衫白衣,长冠束发,剑不离手。 这熟悉的形象,迅速唤起楚离脑海中的记忆。 ……天剑宗? 他们跟合欢宗素来没交情,怎么突然派人登门造访了? 天剑宗毕竟是龙傲天的宗门,而龙傲天先是被原身下了合欢散,又被她灌了皂荚水这样的泻药…… 再加上,她的传信玉简至今仍是下落不明。 楚离不由隐隐担心。 她不清楚天剑宗此行所为何事,但无论如何,小心避开总是不会错的。 楚离几乎是一下子就趴在仙鹤背上,小声询问期盈,“阿盈,我们能不能换条路?” 期盈为难地瞄了瞄四周,“可这是通往竹林的必经之路,除非你想骑着丹丹从天上飞过去……” “不能飞!”楚离拉住期盈,拼命摇头。 若是这么堂而皇之骑着仙鹤飞上天去,那岂不是故意往自己身上招揽注意吗? “你怎么突然这么紧张?”期盈纳闷地按了按鬓角,又踮脚望了望,“是因为天剑宗的人吗?你跟他们有过节呀?” “我哪可能跟他们有过节……”楚离打了个哈哈,又指了指小怜,对期盈掩饰,“只是他怕生。” 少年似乎听到什么,顿住脚步转头朝她们看来,脸上浮现困惑。 “我没觉得他紧张啊。”期盈眨了眨眼,又问小怜,“你紧张吗?” 少年一手指着自己,抬眼看着楚离,兴许是因为阳光正从上空投下,他的双眸正微微眯起,似是若有所思模样。 眼看对岸的天剑宗弟子离桥头越来越近,楚离一个翻身直接下了鹤背,只对期盈匆匆抛下一句“回头再解释”,就勾住小怜的臂弯冲向桥栏。 她先掐了一道遮蔽踪迹的法诀,又掐了两道闭气的法诀,二话不说,便带着少年跳下河去。 因有掩踪诀护体,落水时虽有冲击,但并无水花,也无声响传开。 期盈急得扒在桥栏上向下张望,可楚离只是从河里举起一只手,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期盈离开桥栏,仙鹤瘦长高挑的影子在水面上晃远,而天剑宗弟子的脚步声从桥面上徐徐经过后,楚离才拉着小怜浮出水面。 望着天剑宗一行人远到模糊的背影,楚离如释重负地解除了闭气诀。 真是憋死她了。 没想到原身的闭气诀学得这么烂,若非自己还有些修为,方才在水下闭气的整整一炷香时间,简直能要了她的命。 楚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如何正常呼吸,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形来回晃动,在仅仅没过腰间的河水中搅出许多水花。 好在,这种窒息感没有持续太久。 待到楚离终于能够站稳之后,她才意识到,少年似乎从刚才起就不动声色伫在河中,远不像她这般狼狈。 楚离很清楚,小怜的修为甚至未达炼气期,可他却毫无不适反应,表现得堪称一个水性卓绝之人。 自己这三脚猫的闭气诀,反倒是让他看笑话了。 还没来得及请教他的诀窍,楚离却听他语气平静道:“姐姐方才为何那样?” 楚离有些尴尬,“在水下自然要闭气,只是我没想到自己这法诀这么生疏……不过,你没事就好。” 少年伫在河中的背影纹丝不动,语声似乎又冷了一分,“我不是在问这个。” 楚离琢磨着,他大概有点不高兴。 毕竟她一时心急想把自己藏好,却先拿他当挡箭牌,又把他拖进水里。 但天剑宗和龙傲天的事本就与他无关,她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也不会冒险对他透露真实的理由。 楚离试探地问他:“你是在抱怨我突然带你跳河吗?” 小怜没有否认。 楚离瞅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忽然想到一个借口,“你不知道吧?这河水能让皮肤变得更细腻,让神识变得更清明,天气暖和的时候,很多女修都会来此沐浴。” 合欢宗处处灵气充沛,水中也不例外。 而宗中弟子确实喜欢在水边嬉戏,沾上这富含灵气的水,自然能滋养皮肤,荡涤神识。 她这么说充其量是有些夸大,但绝对不算是撒谎。 楚离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然而小怜的下一句话却出乎她的意料。 “姐姐莫非以为,我会关心这条河么?” 楚离着实愣了一愣,“那你是想问什么?” “姐姐如此避讳那些白衣剑修,莫不是因为,姐姐曾招惹过他们之中的谁?” 少年的面容倒映在水面,眸光被水纹分割成无数晦暗不明的碎片,看不出一丝情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变局 对于他的质问,楚离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与天剑宗那些修士素无来往,对他们也不感兴趣,怎么可能故意去招惹他们。” “既然姐姐这样说,我自然相信姐姐。”小怜背对着她抬起右手,郑重绕过身前,俨然是要开启某种立誓的仪式般。 楚离直愣愣地看着他屈起五指,隔着湿漉漉的艾青色袖子将她的胳膊挪开,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折腾了这半天,居然没想起松开他的臂弯。 想着方才大喘气的那会,自己恐怕不小心把他拽疼了,楚离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手指,“对不起啊。” 小怜忽然转过身来。 阳光从少年的背后投下,却使他的大半张脸都没入阴影里,而水珠滑下他的发梢,一滴又一滴落在他身前的水面上,像是某种令人不安的前奏。 “姐姐下回别再这样了。”他顿了一顿,“别再突然拉着我跳河了。” “我知道啦。”楚离庆幸他没再追问天剑宗的事,又不自觉地拧了拧还在滴水的袖子,拉住他的手就要往岸上走,“我们还是快上岸吧,这样我好施个避水诀,驱除你身上的水汽……” 她淌水走过几步,小怜却仍伫在原地,分毫未曾挪过身形。 “你不走吗?”楚离停下脚步,茫然回过头看他。 小怜的目光划过他被牵起的手臂,最终停在她的手上。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楚离本能地感觉,他好像并不想被她拉着手。 她迟疑着松开五指,转身上岸。 小怜这才默不作声跟了上来。 楚离还没施术,两道避水诀就从前方飞到他们身上。 期盈站在对岸,扁着嘴朝她做了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片刻功夫后,三人一鹤又继续向着竹林进发。 路上,期盈忍不住小声对楚离唠叨,“你说你,第一次见到我就以为我是要跳崖,还冲上来把我撞倒在地。结果你倒好,突然拉着小怜跳河?要不是这河浅,我差点以为你跟谁冤家路窄,忽然想不开!” “你就别生气了。”楚离坐在丹丹背上,伸手帮期盈揉了揉肩膀。 “我生气有什么用,被拉去跳河的人又不是我。”期盈朝后指去,轻声劝她,“你应该关心的是小怜,他之前还护在你左边,现在直接躲到后面去了。” 楚离回首看去,少年果然跟在丹丹身后,中间拉开了至少一丈的距离。 他从河里上来之后,似乎比刚出门那会更阴沉了。 不过楚离不灰心,等到晚上给他喝了鲜笋老鸭汤,一定能让他高兴起来。 * 合欢宗的竹林位于东边一处山谷中,鲜少有人涉足,放眼望去,皆是郁郁葱葱。 而先前的落雷又是旱雷,期间宗中并未下雨,因此地上丝毫没有泥泞之象,更令人心情畅快。 期盈从储物戒里翻出一把锄头丢给小怜,然后扫了一圈,对着边上一颗半尺高的春笋丢出一道法诀。 只听“噗”地一声,那颗春笋被连根拔起,沉甸甸地落在期盈手中。 她扛着那颗比胳膊还长的鲜笋,朝楚离炫耀,“你看我第一次挖笋,还不错吧?” “这有什么,我来挖个更嫩的。”楚离接受挑战,迅速在周围找到一颗刚冒头的春笋,退开数尺,指尖凝起灵力。 就在她即将抛出法诀时,小怜却忽然出现在视野中,像没有察觉到她似的走近那颗春笋,一锄头敲了下去。 楚离眼疾手快撤去那道足以把人掀翻的法诀,心有余悸地原地站定两秒,只当自己不小心跟他盯上同一颗笋,没有追究什么。 她转过半圈,又寻到一颗才冒头的春笋,就要重新施术。 小怜却又一次不经意地抢在她之前,对着她看中的春笋挥起锄头。 楚离有点泄气,但也体谅他用锄头挖笋不易,索性转身走出十多丈,换了块地继续寻笋。 这样总不会干扰到他了吧? 眼看着青竹根部紧紧靠拢的三个笋尖,楚离一番摩拳擦掌,双手结印,比照着笋尖所在,打算干票大的。 当小怜的身影再次闯入视野时,楚离措手不及,慌忙斜过指尖。 然而前摇已经结束,法诀瞬间飞出,她来不及撤回,只能喊出一声,“小心!” 少年背影一顿。 他分明是听到了她的警示,也及时侧过身来,可他提起锄头的手还顿在半空。 法诀擦着他的手飞过,将他手中的锄头震落,正中后方的青竹,“砰”地一声,将比腰身还粗的竹竿从中炸成两截。 缀满竹叶的半截青竹“哗”地倒下,掀起一地细尘,而小怜静伫在剩下的半截竹子前,唯有发丝轻轻拂动。 “你没事吧?”楚离匆忙跑上前去,抓住他的手看去,好在他未被法诀击中,否则这一下恐怕就要皮开肉绽了。 只是锄头掉落时擦过他的指节,刮出一道血口,虽然不深,但在他白皙的手指上格外刺眼。 “别怕,我吹一吹就不疼了。” 楚离正要抬起他的手,小怜却默默将手背到身后。 “怎么了?”她觉得少年整个人都阴恻恻的,“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有什么资格生姐姐的气。”小怜弯下腰,换左手捡起地上的锄头,起身时话音云淡风轻从她耳边飘过,“就算姐姐不怕施术损耗灵力,难道就不怕被我吸走灵力么?” “你是在介意这个,才一直抢我的笋,还不让我碰你?”楚离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担心自己,语气不由放软了些,“吸灵力的事你别担心,虞长老跟我说过,这种程度的接触是没关系的,否则我一早……” “便不会要我了么?”小怜的五指在锄柄上握紧,交错的竹叶在他脸上投下无数斑驳的光影。 楚离嘴角微抽,“我本想说,若真是那样……我之前就不会随便碰你了。” 两人站在断竹前面,维持着微妙的僵局。 “你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杵在这干什么呢?”期盈抱着一大把直溜溜的春笋,半张脸被遮住,连路都看不清似的,左摇右晃朝楚离走来,“我挖了不下十几颗笋,小怜刚才也挖了两颗,你怎么还是两手空空的?” “兴许是我的要求太苛刻,若是寻不到中意的,我宁愿空手。”楚离尴尬地笑了笑。 “不过是我一直挡着姐姐的道,所以姐姐才什么也没捞到。”小怜表面上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却在拆她的台。 期盈似乎听不下去了,把怀里的笋往地上一撂,挑眉瞪着他们,“我怎么觉得怪怪的,你们真的是在说笋吗?” 楚离认真点头,小怜则沉默着捧起脚边的两颗笋,两人几乎就要同时分头走开。 “先别走啊,我正想给你们看个厉害的!”期盈吹了声口哨,巨大的羽翼伴着鹤鸣从天而降。 只见丹丹抬起一只脚爪,歘地朝着地上一刨,把一整颗还未冒头的春笋从土里直直掀了出来。 期盈一个弹指,把笋送到楚离怀里,还得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样,这颗不错吧?” 楚离翻来覆去打量手里的鲜笋,差点没把下巴掉在地上,“早知道丹丹这么会挖笋,我真该在屋里好好躺着!” * 挖笋一行,大功告成。 然而,三人一鹤往回走的途中,却被李元敷拦住。 “其余弟子都已聚集在议事堂,还请期姑娘与楚姑娘速速前往,以免长老责怪。” 期盈与楚离对视一眼,摸出传信玉简,只见玉简上余有淡光,这才尴尬地按了按鬓角,“刚才在外面挖笋,没注意长老的传信。” 楚离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路上都不见几个女修,但她仍对这突如其来的集会一头雾水,“宗中召集我们做什么?” 李元敷温文尔雅地作了个揖,“两位去了便知。” 眼见计划跟不上变化,楚离只好把丹丹刨来的鲜笋塞给小怜,让他回去先把老鸭汤炖上。 期盈同时叮嘱丹丹,要把少年跟剩下的鲜笋安全送回楚离的住处。 楚离与期盈抵达议事堂时,闻长老正在向众人宣告。 “宗主已经决定,将今年外门弟子的晋升比试,改为全宗筛选。凡通过者,皆晋级。凡落选者,或降级,或取消弟子资格。” 众弟子一片哗然。 “怎么突然要进行全宗筛选?建宗以来,好像也就有过一次来着,那次好像还是因为千年难遇的灾厄,整个修真界资源吃紧,才不得已从内部筛掉一波弟子。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据说魔域最近群龙无首,各路人马蠢蠢欲动,修真界各大宗有意征讨魔域,这次筛选多半是为此做准备的。我今天在宗中还看到了天剑宗的修士,他们应该也是为了商议征讨之事才来。” “完了完了,我才炼气九重,还差一截才能突破到筑基期。外门弟子本就是最低一级,要是我一个月后过不了筛选,岂不是只能收拾包袱回老家丢人去了?” “所以你要跟你的炉鼎加把劲,早日筑基,顺利晋级成为内门弟子,那样就不必担心了!” 言语间,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你一个炼气九重急什么急,人家楚离炼气五重都不急。” 楚离循声看去,那女修身着绿裙,似乎是曾在果园中见过的晋澜姐妹团成员之一。 她本不打算搭理对方,可是对方却喋喋不休。 “我说有些人,就算能在后山耍个威风又怎么样?修为这么低,还在宗中赖这么久,就凭这资质,哪怕再给她五年,怕是也没法筑基。宗门要想淘汰谁,那也必定是从她开始!” 没等楚离发作,期盈已经按捺不住,手握成拳朝对方快步走近,“顾璇,你少在这里嚼人舌根,煽风点火。你忘了晋澜是什么下场了吗?”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怪胎期盈,楚离的好姐妹呀。”顾璇转了转手中玉箫,漫不经心将期盈打量一遍,“你的那头蠢鹤,我可是久闻大名,果然是随了主人,蠢得如出一辙。” “你这人怎么这么过分?”期盈气得快要把拳头怼到顾璇脸上,“你骂我也就罢了,可你敢骂丹丹,我跟你没完!” 顾璇却挑衅般歪过侧脸,似乎有意要让期盈打中似的,“你打呀,你若是打在这张脸上,那我可就有理由找闻长老告状去了。” 楚离实在看不过去,一心要挫挫顾璇的锐气。 “阿盈,”她灵机一动,对期盈使了个搞事的眼神,“你这一拳若是真打出去,那可就出大事了!” 期盈得到楚离的暗示,旋即换上一副夸张的语气,甚至还做作地跺了跺脚,“小离,我把你当好姐妹,不但陪你挖笋,还让你骑丹丹,可你怎么净帮外人?我现在就要跟你断绝姐妹关系!” 顾璇像在看戏似的,跟左右女修摊了摊手,“你们看看,我都没说什么,她们自己先内讧起来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话音刚落,楚离却抱住期盈,泫然欲泣,“阿盈,你怎么能跟我绝交呢?我只是怕你这一拳下去脏了手,连清尘诀第三重都洗不干净啊!” 宗中谁人不知,清尘诀第三重专用于对付腐朽之物,在清除隔夜花肥的气味方面,更是效果超群。 顾璇当场便瞪圆了眼,“你骂谁是花肥?” 楚离装作没听见,继续抱着期盈干嚎,“阿盈,你就算不为我想想,也该为你家丹丹想想。它那么爱干净,若是你脏着手回去,那它恐怕不会愿意认你这个主人,我以后可还怎么蹭仙鹤骑呀!” “岂有此理!”顾璇抄起玉箫,一道灵丝却从后缠上她的手腕,使她更为恼火,“谁敢阻我?” 身旁之人皆是一声不吭,顾璇怒而转身时,正对上闻长老肃穆的面容,气焰一下子蔫了,“……弟子见过闻长老。” “宗中集会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闻长老扫过在场数人,“你们有心情在这里闹,不如回去好好想想该如何准备下个月的筛选。即便是内门弟子,若是德不配位,一样可能会被请出宗门!” * 散会之后,楚离独自回到住处。 小怜守着一锅老鸭汤,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动静。 由丹丹一力刨出的鲜笋已被剥去外壳,还被切成小段盛在碗里,等待入锅炖煮。 小怜盯着金黄色的柴火,十分入神。 楚离犹豫片刻,没舍得打扰他,便轻手轻脚回到内室。 虽然顾璇挑衅不成,反倒被闻长老打了脸,但闻长老向来铁面无私,一视同仁。 若她还想留在宗中,保有合欢宗心法,用少年修炼续命,那么此次筛选,她必须全力以赴。 屋内的宁神香缓解了楚离的些许焦躁,她忽然想起,在宗中这几日,自己从未温习过合欢宗心法。 楚离坐在床上盘起双腿,借着这具身体的记忆,在脑海中将心法先过了一遍,然后徐徐运气。 即便没有炉鼎在旁辅助,心法最开始的部分,还是可以自行运转的。 楚离依照合欢宗心法第一重,静心感受着体内灵力缓缓流动,沿着经脉,在体内运转三个循环,然后导向心脉。 这个过程若是顺畅,修士应会感到豁然开朗,一通百通。 可楚离只觉心口发涩,灵力似乎被什么阻住,无法继续流转。 她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具身体入宗多年,第一次尝试运转合欢宗心法,才导致灵力抵达心脉时变得粘滞,于是稍稍凝了些气,试图催动灵力前进。 然而,不待她将灵力完全导入心脉,一股腥涩却窜上喉咙,从口中喷涌而出。 楚离茫然看着沾上裙摆的鲜血,只觉头晕目眩,恍惚感到意识离她而去。 在她倒下瞬间,却有人张开臂膀,将她迎面揽入怀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心疾 楚离从床上睁开眼睛时,虞长老正满面凝重坐在床边,指尖拈着一条灵丝,另一头正绕在她的手腕上。 窗外暗沉,烛火摇曳,分明是夜色已深。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特地来到弟子住处?”楚离一开口,声音却飘忽得几乎不像自己。 “别说话,你现在身子很虚。”虞长老收起灵丝,轮流掐了掐指尖,“你可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弟子昏迷了?”楚离一手按上额头,试图回忆,但记忆却好像离家出走了,“弟子当时回到住处,想炖什么汤来着……” “鲜笋老鸭汤?”虞长老一愣,“你就只记得这个?” 楚离“嗯”了一声,“小怜他喝过汤了吗?” 虞长老叹了口气,“他说了,你没醒来之前,他不会自己喝的。” 楚离抓住虞长老的袖子,“那弟子既然醒了,他应该会喝了吧?这汤炖到三个时辰刚刚好,若是再久,就不好喝了……” “不止三个时辰。”虞长老打断她,“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了。” “三天?”楚离茫然,“都三天了,那笋块早就熬烂了,这汤岂不是不能喝了!” “小离,”虞长老语声郑重,“你应该先关心你自己的身体,而不是三天前的那锅汤。” 楚离脑海中一片混乱,头也渐渐开始疼了起来,“三天前发生了什么,弟子为什么会昏睡这么久?” 虞长老收拢五指,“你昏迷前在运转合欢宗心法第一重,然而灵力无法顺利导入心脉,却将潜伏你身中二十年的心疾诱发。” 得知来龙去脉,楚离顿时愕然。 原身在这个节点上,早就已经夺走龙傲天的元阳,走捷径修炼筑基,自然也避开了心疾发作的可能,所以书中从未提及这方面的任何细节。 而她选择避开原身死于非命的结局,却阴差阳错,招致心疾提前发作。 “实不相瞒,若是弟子未曾踏上修仙之路,本就只有二十三年的寿数。”楚离心情复杂,“弟子只是没想到,这先天不足之症会提早爆发,更没想到,它一直藏在心脉中。” “此疾沉寂已久,却突然爆发,或许是因你灵力骤跌,当晚又强行运转心法,才致如今结果。”虞长老越说越自责,“但凡我三日前能诊出此疾有早发之象,说什么也不会由你自行运转心法。身为医者,我实在无颜面对你。” 楚离无奈地笑了笑,“至少弟子现在还活着,不是吗?” 虞长老合了合眼,“我已说得如此苦口婆心,你身为病人,却还笑得出来。” 楚离抬手掐了掐眉心,“虞长老,请您不要把真相告诉小怜,他为了吸灵力的事情已经自责过一回,弟子不想让他为了这件事再自责……” 话音未落,少年清冷的声音却从旁传来。 “我已经知道了。”小怜在门口顿住一秒,缓步走来,“虞长老都告诉我了。” 楚离支起身子,慌忙瞥了他一眼,又望向虞长老,“弟子昏迷的时候,您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他了?” “他可是不眠不休照顾了你三日。”虞长老语声一沉,“若非有他守在你床前,你或许现在还醒不过来。” 楚离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小怜这才走到床边,声音微冷,似乎是在埋怨她,“这么重要的秘密,姐姐为何瞒我?姐姐难道只把我当小孩子,可以随意糊弄么?” 楚离一句话堵在喉咙里,上不去又下不来,好半天才心虚地挤出几个字,“我没有……” 说着,她却感觉胸中发闷,不由自主按住心口咳了起来。 虞长老指尖凝起一道灵力,为她稳住咳嗽之状,“不打紧,只是喉中残血刺激所致。” 她回过头,嘱咐小怜,“小离现在虽然恢复意识,但情况并不稳定。前三天是最危险的关卡,但今晚也很重要。若朝阳升起之前,她能保持不发作,那么她这两三年应无大碍。否则,或许就这个月了。” 内室中一片死寂。 半晌后,楚离终于打破沉默,“弟子明白了。” 比起猝不及防被雷劈跪,这种有所预示的平静终局,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受。 只是,她走大运捡回小怜这样的宝藏,万一无福消受的话…… 那未免也太可惜了。 * 虞长老刚走没多久,期盈就带着丹丹敲开了房门。 “我在藏书阁翻了三天书,一直在帮你想法子,虞长老居然那么说?”期盈抓着楚离的手,“你别信她,你信我,我许愿一直很灵的。你肯定能顺利度过今晚,跟小怜一起长命百岁!” 一旁的丹丹低下头,用长喙拱了拱楚离的肩膀,还发出温柔的“嗝嗝”声,像是在附和期盈似的。 “我现在觉得挺好的,你们也别太紧张了。”楚离看着期盈眉头紧蹙,又看着小怜沉眉不语,特地强调了一句,“我现在真的挺好的,不是装出来骗你们的!” 期盈看着她泫然欲泣,“小离,你……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没过两秒,期盈又猛地抬手一拍自己的嘴,“呸呸呸,我说什么呢我,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今晚就让丹丹在这盯梢,让它身上的祥瑞之气充满整个屋子。我警告你,你不许在它面前胡说八道,不然它会啄人的!” “你把这么大只仙鹤搁我屋里,我怕睡不着觉。”楚离朝着少年投去求救目光,“有小怜陪我就好。” 然而,小怜从方才起就一直垂着目光,也不知在沉思什么,没有回应她。 “人家小怜也知道丹丹是祥瑞的灵兽,他巴不得你好起来,这样你俩才好早日修炼飞升,所以他不会赶丹丹走的。”期盈朝楚离挤了挤眼睛,又问小怜,“对吧?” 小怜蓦地开口,“若是姐姐今晚筑基,这心疾是不是就威胁不到姐姐了?” 期盈微微一怔,随后一本正经地分析,“按理来说,若是小离筑基,这些凡俗之症自然能够不药而愈,可是……” 小怜冷不防又插话,“合欢宗不是有件法宝叫醒魂玉,可以助人提升修为,甚至一夜化神?” “哪有一夜化神那么夸张,那是谣传。”期盈面露困惑,“等等,你才入宗几日,怎会知晓醒魂玉?当今宗中都没几个弟子知道它。” 小怜顿了一顿,连忙解释,“姐姐带回的医书里,就提到过醒魂玉。” 楚离狐疑,“你什么时候翻过阿盈借给我的书?” 小怜目光闪烁,“……姐姐睡觉的时候。” 楚离更诧异,“你半夜不好好睡觉,还偷偷翻书?” “好了好了,这些真的重要吗?”期盈适时中止了一场盘问,“重要的是,醒魂玉固然能将自身灵力大量转移到修士体内,但这个过程极其凶险,轻则使人筋脉紊乱,重则致人灵根爆裂。” 楚离光是听着就觉得可怕,“这么邪门……” “要不然,宗主为何要把醒魂玉封印在宗中秘境?这一方面是怕无知之人饮鸩止渴,另一方面是怕有心之人用它祸害他人。”期盈举起手指,冲小怜晃了晃,“就算你再心急,也不能依赖歪门邪道帮助小离筑基啊。” * 是夜,期盈先行回去休息。 屋内只余下楚离,还有在床边守夜的小怜和丹丹。 丹丹在屋里表现得十分安静,不叫也不踱步,后来索性金鸡独立,在角落里活活站成一尊雕像。 而小怜坐在床边,始终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楚离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袖子,“丹丹是不是睡着了?” 小怜点点头,“它在藏书阁陪了主人三天,熬不住也是正常的。” 楚离笑他,“你也陪了我三天三夜,你怎么就熬得住。” “那不一样。”小怜微微一顿,“而且,姐姐又不是我的主人。” “那我是你的什么人呀?”楚离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手伸到他的袖子里,抓住他的手。 “姐姐就是姐姐。”小怜瞬间蜷起五指,“何况,我这几日频频进补,通宵也没什么关系。” 可即便如此,他的手依然冰凉冰凉的,通宵三天对他的影响,显然并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楚离忍不住用指腹在他的手背上摩挲,“要不然,你也躺下来吧?” 小怜摇摇头,“虞长老说了,今晚对姐姐很重要。我不敢休息。” 楚离像是要惩罚他似的,轻掐他的虎口,“只是躺下而已,你可以睁着眼啊。” 她从他的虎口掐到他的拇指尖,又从他的拇指尖掐到他的食指,再是中指,无名指…… 不待她掐到他的小指,小怜腾地起身,向对面的竹榻走去。 “你去哪?”楚离微微不悦。 小怜顿住脚步,“不是姐姐让我躺着么?” “我又没让你去榻上躺着。”楚离皱了皱眉,“我是让你在床上躺着。” 小怜转过身,目光有些错愕。 “这张床又不是躺不下两个人。”楚离小声嘀咕,“你不是挤过吗?” 小怜默默叹了口气。 楚离特地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半张床的位置,然后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床板,“不过这次你只能躺外边。” 小怜回到床边,静坐了一会,然后便钻进被窝,安安分分躺好。 楚离觉得今晚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懂事,他好像突然之间就长大了。 小怜没有刻意撒娇,也没有推拒什么,这几乎给了她一种错觉,也许这只是她昏迷时的一个梦,梦里他们已经这样平平淡淡地相处了很久。 “你转过来,”她侧过身,推了推他的肩膀,“不然我看不到你的脸。” 少年睫毛轻轻一颤。 他没说话,只过了数次呼吸的功夫,便一手枕在脸下,也朝她侧过身来。 离他这样近,楚离能看清他面容上细小的绒毛,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纤长乌黑的眼睫。 楚离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戳戳他浓密的睫羽,却被小怜一句话劝住,“姐姐,虞长老说了,你要保持心平气和……” “扫兴。”楚离抬指按在他的唇上,她明显感觉到少年的呼吸凝滞了一瞬,“怎么,你怕我亲你吗?” 他说不了话,唯有一对小鹿眸隐约晃动,喉结更是微不可察地一滑。 “我都吃过一次亏了,你当我没数呀?”楚离收起食指,两手枕回脸侧,“亲你太危险了,我才不要。” 两人躺在床上,半晌没再说话。 床头的蜡烛越烧越短,其中一只率先燃到底部。 楚离只觉屋里光线又弱了一分,小怜的面容更黯了一点,可他的眼睛仍然明亮清澈,惹人怜爱。 她不自觉地想起初遇那天的事,“你的名字是我给你取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吗?” 小怜抿了抿唇,“姐姐心思巧妙,我不知道。” “因为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楚楚可怜的。”楚离忍不住笑出声,“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又是怎么来的?” 小怜思索片刻,仍是一副毫无头绪的模样。 楚离陷入回忆,“我的故乡有一种标志性的花,叫木离花。它金灿灿的就像阳光一样明媚,能长到手掌那么大,花瓣坚韧厚实,生命力又顽强,所以我的家人就取了那个‘离’字,叫我楚离了。” 她不自觉地叹气,“可是当我来到修真界,我才知道,原来木离花在这里是另一个品种,而且特别珍贵。别说让我摘一朵拿来插花,我想看一眼都没机会。” 小怜好奇地问她:“那修真界的木离花,也像姐姐这般好看么?” “就知道奉承我。”楚离伸手刮过他的鼻子,又想起原书把木离花吹得神乎其神,不由十分神往,“据说这里的木离花美得惊为天人,瓣若流金,蕊似银月,灵雾环绕,朦胧诱人。凡是见过它的人,一辈子都对它念念不忘。” “一辈子都念念不忘……”少年语声喃喃,目光放空,眸中映出的烛焰恍若浮灯在夜色中明灭闪烁。 他似乎听出她的渴望,“如果我能采到木离花,姐姐会高兴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秘境 楚离“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要采木离花?” 小怜神色一愣,“姐姐难道不想看到木离花么?” 楚离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看到木离花,而是这花太难采了。修真界的木离花只生长在最危险的悬崖上,而且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开花。所以,你还是别惦记这事了。” 她一边说,一边朝里翻过身去,还忍不住嘟囔,“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跟你扯木离花……” 又一根蜡烛烧到尽头,屋内一瞬间变得极其昏暗,楚离感到眼皮十分沉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就这么渐渐放任意识沉入黑暗。 然而她没睡上多久,便被疼醒了。 仿佛有一千把刀子同时往心上扎,汗水伴着刻骨的疼痛一瞬间将她淹没。 意识模糊之际,她好像抓住了少年的手,她能感到指甲克制不住地嵌入他的掌心,她能听到自己急促到几乎要爆炸的呼吸声,可是她没有等到少年说一句话。 这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狂潮终于平息时,黑夜再次袭上意识,将她一点点吞没。 她发自肺腑地庆幸,这一切,总算结束了。 * 屋内仅剩最后半截蜡烛还在苦苦支撑,烛火将仙鹤与少年的身影在墙上拉伸得无比狭长。 丹丹正弯着细长的脖颈,犹豫地用长喙轻轻顶了顶楚离的肩膀。 楚离安然平躺在床,一头青丝原本被汗濡湿,此时却由枕上顺滑流淌自颈侧,显然是被人精心打理过。 她的双手叠起落在被子上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金色的母铃。 丹丹“嗝嗝”唤了她一声,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有些困惑地微微侧过脑袋,又唤了一声。 “让她好好睡一会。”少年的声音冷静异常,毫无一丝情绪,与先前几乎不似一个人。 丹丹直起脖颈,却垂下脑袋,表示意会。 少年仿佛下了某种决定,掰开楚离的手指,取走她握在手里的母铃。 离开前,他回首望着床上的人,片刻后,目光瞥向一旁的仙鹤身上,“我不在的时候,你负责看好她,休要让任何人打扰到她,即便你的主人也不可以。听懂了么?” 丹丹微微张开羽翼,缓缓抬起一只脚爪,像是在与他达成某种约定那般,顺从地垂首叫了一声。 * 合欢宗万籁俱寂,本应眷顾宗中的月光被云层遮断,唯有轻风不断拂过耳畔。 少年伫在偌大的水镜之前,镜中却照不出他的身影。 只因水镜并非是一面镜子,而是通往合欢宗秘境的唯一入口。 秘境中封印着建宗以来历任宗主收集的法宝,自有千年结界守护,常年无人把守。 所有合欢宗弟子,包括她们的炉鼎,在入宗之时便被严正告知,不可触碰水镜。 否则,无论此人是最低阶位的外门弟子,还是高高在上的宗主本人,都会被立时拽入变幻莫测的秘境之中,稍不留神便是有去无回。 关于此事,宗中一直流传着一个恐怖传闻,说的是几百年前,时任宗主首徒的一名化神巅峰弟子,因为一个赌约而贸然挑战秘境。 在宗主集结众人之力施法将她捞出秘境前,她仅仅在秘境中停留了两盏茶的功夫,然而她获救后只勉强余下炼气三重的修为,不但颜面尽失,更连累自身修仙之路就此终结。 从那以后,宗中无人再敢擅闯合欢宗秘境。 此时此刻,沉寂已久的秘境终于感知到新的挑战者,巨大的紫色曼陀罗纹正从水镜中若隐若现。 少年齿间咬着母铃顶端的缎带,从衣襟中取出一块丝帕,那上面还沾着他为她拭去的唇角鲜血。 他细细打量着丝帕上的血迹,仿佛是在端详一幅精致的工笔画,片刻后才把它拧成一股,将乌发高高束在脑后。 随后,他将母铃死死系在腰带之上,一指轻轻点上水镜。 涟漪泛开,几乎是瞬息之间,紫色光华便像一朵巨型曼陀罗那般向他盛放。 再睁眼时,他已身在秘境之中。 而他的前方是无垠雪野。 合欢宗秘境的主体以幻术构建,所呈现的景色依据闯入者的心象而具现。 他明知这雪野是幻象,然而寒冷如此真切,倘若他滞留过久,恐怕会冻死在风雪之中。 唯有动作够快,他才能赶在身体冻僵前,凭借自身意志离开此地。 雪花悄然落入少年的衣襟,化成星星点点转瞬即逝的水迹,罡风却一阵又一阵从高处呼啸而来,将他的衣衫鼓成一面灰蓝色旗帜。 这种罡风对修士的境界有极大压制,会使人双腿灌铅那般寸步难行,可他如今已经不剩多少修为,反而因祸得福,受到的牵制也降至最低。 只是,十七岁的身体实在不够坚韧,随着他在雪中穿行,不断被饱含灵力的风刃割出鲜红伤口。 与此同时,系在腰间的母铃持续发出细微声响,是提醒他留意危险的信号。 他并不害怕受伤,也并不介意受伤。 他只是不喜欢看到身体添上细细密密的血痕。 数十次呼吸后,铃声陡然变得激烈。 秘境中,灵力凝作看不见的箭矢,逆风划破空气,每一支都朝着他身上的命门直直袭来。 少年连眼也没眨,轻轻旋身,灰蓝衣衫在雪中伴着腰间的铃声掀动。 箭气掠过他的身侧,在雪地中现出原形,又化作黑雾散去。 秘境为了阻止他深入腹地,接连凝出杀意极重的箭矢,如同没有尽头。 然而,少年的动作如同演练过千百次般,娴熟得仿佛早已刻入神魂之中,几乎毫不费力地避开了每一次攻击。 比起躲闪,他更像是在表演一场没有观众的独舞。 他没有高深的修为可以挥霍,也没有坚实的躯体可以容错。 他有的,不过是从出生起积累至今的经验而已。 单这一项,便已胜过世上所有功法。 风雪拦不住他,暗箭拦不住他。 纵然秘境中再多危险,也拦不住他。 不知走了多久,周身的风雪越来越弱,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秘境深处。 少年一刻不停地前行,直到他在雪地之中,望见一方近乎突兀的荷塘。 墨玉琢成的莲花自水中升起,浅紫色符文从每一片花瓣上浮现。 这是合欢宗宗主所施下的封印,也是隔在他与醒魂玉之间最后的屏障。 倘若他直接触上醒魂玉的任何一片莲瓣,封印便会将他束缚在此,直至他的身体僵冷,神魂也无处可逃。 少年低头咬破指尖,将一滴血落在封印之上。 刹那之间,原本缓缓流动的封印符文却腾起六股刺眼光流,相互盘旋着跃上半空,结成一道紫色虚影。 “何人竟如此大胆,擅闯合欢宗秘境,妄图盗取醒魂玉?”符灵居高临下浮在半空,无形无体,声音中却带着不逊于仙神的魄力。 符灵是封印意志的体现,它会尽全部努力,劝退意图沾染法宝的不速之客。 少年却对符灵的问话置若罔闻,只抬起指尖,在伤处轻吮一口。 符灵通体骤亮,语气不悦,“你虽未自报身份,但你身上毫无合欢宗心法的运转痕迹,若非冒充炉鼎潜入合欢宗的细作,又能是什么人?” 少年俯下目光,眼角划过笑意。 符灵并不气馁,“别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吾便一无所知。你冒险深入至此,不就是为了借助醒魂玉之力,扶摇直上,一步登仙吗?” 少年正漫不经心以拇指揉着血口,“是么?” “不是为了自己?”符灵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即便你想拿它救人,可你根本无法把它带走。以你如今微薄修为,但凡触动醒魂玉,其中涌出的灵力便足以冲垮你全身筋脉,使你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少年举起手指,借着影子周身流动的紫色光华,对着指尖看了又看,半晌后才“嗯”了一声。 符灵循循善诱,“吾见你资质上佳,虽然躯体尚幼,但只要潜心修炼,日后定能有所造化,何必为了别人自损根基?你即刻离去,吾便为你敞开大道,留你性命。” 少年仰首思索片刻,轻蔑道:“若我不乐意呢?” 符灵骤然膨胀三倍有余,声震雪野,“那你便是找死!” 顷刻间铃声大作,少年却连表情都没变过,一手直直穿过虚无缥缈的符灵,覆上被血滴开的封印缺口处,眸中映出的紫光衬着他面上道道血痕,令他看上去妖冶异常。 “我何时说过,要盗走醒魂玉了?” * 来时风雪有多猛烈,去时便有多么微不足道。 并非因为秘境对他手下留情,而是因为,他身中的灵力风暴,远比秘境中虚实难辨的风雪还要动荡不息。 方才由醒魂玉注入指尖的灵力,顷刻间充盈了他本已有些干涸的筋脉,在其中疯狂游走流窜。 若非他早已容纳过比这还要汹涌千万倍的灵力,他或许会如符灵消散前所言,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而成为废人。 不知过去多久,筋脉中躁动的灵力渐渐沉淀,汇入灵根,使他感到久违的平静。 而此时,他已抵达水镜背面,只要指尖一点,便能回到来处。 少年一手抹去腰间母铃上薄薄的霜雪,要穿过水镜时,余光里,却闪过一点如萤虫般渺小的金色。 他蓦然转过视线,凝眸望去。 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在一刻未歇的风雪中,一朵不起眼的小黄花,正在他的视野中轻轻摇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献身 ……木离花? 可他旋即又否认了这个念头。 秘境之中万物皆可为虚幻,即便是一朵小小的灵花也不例外。 只是,若此花是由他意识延伸而出的幻象,那它理应美得惊天动地,断然不会如此貌不惊人。 少年迟疑片刻,手指终是没有点上水镜背面。 无非是多穿过十丈雪地,扛住崖边更为猛烈的罡风,去验证一朵花的真假。 这样的事情他从前不会去做,但如今想着,似乎也无伤大雅。 系在腰间的母铃感知风雪摧残,铃声如泣如诉,先前他还能忍受,眼下却觉得无比吵闹,索性原地将它卸下,这才转身朝着花所在的崖边缓步前行。 雪水早已渗透他的鞋袜,他一步一个脚印,却没有踏在雪中的实感。 罡风早已浸染他的每一寸皮肤,他根本感觉不到,脸上何时又多出一道斜贯鼻梁的伤口。 少年来到崖边,俯身打量那朵金色的小花。 渺小,单薄,可笑。 然而,它顶住了最恶劣的风雪,在除他以外无人知晓的角落里,静静地绽放。 仿佛是在一瞬间,他开始相信,这便是真实的木离花,而不是他的幻想。 同时他也顿悟,为什么修真界关于木离花的记载,会把它的美貌吹得神乎其神。 所有历尽艰辛才有幸得见木离花的人,都知晓它是多么微渺的存在,却为了自身的颜面共同编造这段谎言,使得无数修真界后辈也像她一样,对这美好的幻梦,心怀着虚妄的憧憬和期望。 少年情不自禁地好奇,倘若他将这朵木离花带回去,将真相呈现在她面前…… 她的脸上,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 沉寂无波的意识深海中,雾气悠然弥漫。 楚离梦到,窗前那盆子规啼开了。 紫红色的花朵一簇簇生在枝条上,像火焰般张扬而艳丽。 当她信手挑起一节花枝时,便有馥郁香气从花朵中轻拂而来。 只是,子规啼初开没两日,花盆中便已散落许多花瓣。 小怜一片片从盆中取出花瓣,正要将它们丢出窗外,却被楚离拦住。 “子规啼这么贵重,这些花瓣尚且丰盈,若是直接丢掉,那也太可惜了。”楚离从他手中拈起一片花瓣,掐出紫色汁水,“听说子规啼的花瓣可以用来染指甲,我打算试试。” 楚离打来新鲜的山溪水,将捡起的花瓣挨个过水,涤去泥尘。 小怜坐在一旁,把洗净的花瓣在丝帛上一片片摆好,“姐姐为何不用清尘诀来洗花瓣,这样不会累么?” 楚离指尖沾着溪水,轻点在他的颈间,趁他微缩脖子时,笑着告诉他:“这叫情趣。” 在她的嘱咐之下,小怜将花瓣放入瓷钵中细致捣碎。 而她自己则斜过手掌,一点点任由明矾粒滑落钵中。 “这是糖么?”小怜在指尖沾上一点明矾粒,好奇地放入口中。 “快吐出来!”楚离惶然,“这是明矾,又酸又苦,而且还有毒!” 小怜却不慌不忙将手举起给她看,“姐姐别怕,我放进嘴里的是小指,但沾上明矾的是无名指。” “……你又吓我。”楚离松了口气,微嗔着刮过他的鼻梁。 直到花瓣与明矾在白色的药盅中被完全捣烂,融合成紫色花泥,楚离便取来小勺,舀起花泥敷在手指甲上,然后耐心等待着少年用新采的树叶,依次帮她包上十根手指。 一夜过后,小怜为她拆开缠住树叶的丝线,用干净的溪水清洗她的双手,去除她皮肤上染到的花色。 最后,她的指尖便留下了晚霞般的浓墨重彩,是由紫到红、再由红到橙的渐变色。 楚离对于子规啼染指甲的效果十分满意,于是依葫芦画瓢,为自己的十只脚指甲也敷上花泥。 只是,她每根脚指头上都裹着树叶,为了保证染色效果,根本不便四处走动。 坐在床上晾了许久,楚离实在觉得无聊,忍不住就要赤足下地,少年却抢在她下床之前,一手揽过她的后背,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拦腰抱起。 “你干什么?”楚离一面小声抱怨,一面将手在他的肩上攀紧,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快放我下来!” 小怜却将她抱得稳稳当当,还原地转了一圈,语声一本正经,“姐姐要去哪,我抱着姐姐过去。” 楚离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小腿在纱裙下一晃一晃,“我这么大个人,只是脚上碍事一点,身体又没问题,我自己能走。” “身体没问题?”少年的声音好像靠近了,“姐姐不是早上还说腰酸么?” 楚离脸上忽然烫了起来,“现在都快日落了,早就不酸了。” “无妨。”小怜的气息像羽毛一样拂过她的耳廓,“姐姐这么轻,即便压在我身上也不碍事,只不过是这样抱着,自然更不要紧。” 楚离简直羞到没法跟他好好讲话。 她把脑袋埋在少年肩头,不想被他看到脸上的表情,手指轻掐他的肩头,“你再胡说,我晚上可不理你了……” * 楚离睁开眼时,梦中一切,便如青烟般渐渐散去。 她明明记得,窗前的子规啼仍是光秃秃的,连半个骨朵都没有,可也不知为何,它会在梦中绽放成如斯绚丽的模样。 此时,心口的剧痛已经无影无踪,然而残留在她意识中的念头却如警钟余音般,萦绕不散。 一次发作,一月可活。 所以,她真的只剩下一个月了吗? 这并非是她想看到的结果,但尘埃落定时,她却倍感解脱地徐徐呼出一口气。 楚离胡乱揉了揉眼,下意识摸向身侧的位置。 她隐约记得少年之前曾躺在此处,可现在,她的右手边分明空无一人。 屋内一片昏暗,楚离挪到床边,从床下捞出一根蜡烛正要点亮,可她稍一转过脸,便在竹榻上看到一点浅浅的金色。 那像是夏夜才有的萤虫光芒,安静地蛰伏在一双修长的手中。 “……小怜?”楚离点燃烛芯,少年的身影随着烛光豁然显现,腰间还挂着她的母铃。 她不晓得他在黑暗中静坐多久,先是压下些许心惊,才默默将蜡烛搁在床头烛台上。 楚离望着他,视线循着他的手缓缓上行,在摇曳的烛光中,描摹出他的轮廓。 凡她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手、颈还是面容,少年的体肤之上如同被无数刀刃滚过,遍布着一道道大大小小的血痕。 小怜抬眼看她,唇瓣轻嚅,“……姐姐?” “你这一身伤……”楚离不知道他怎么还能安安静静坐到现在,明明那些伤口如此慑人,只是看着都无法忍受。 她几乎是扑下床边,一手就要捧上他的脸颊,却又担心会触痛他脸上那些伤口,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 “姐姐不想看个好东西么?”小怜平静道。 “看什么好东西?”楚离拽住他的衣袖,“你告诉我,我睡着的时候,你拿着母铃去哪了?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拿走母铃,是怕姐姐被它吵醒。”小怜目光微闪,“我在悬崖上找到了姐姐喜欢的木离花,还把它采回来了。” 他抬起一只手,缓缓将手中之物托到她眼前,布满血痕的面上满是期待。 楚离根本就没心情欣赏他手里的东西,她撇开他的手,抱住他的肩膀质问他:“你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伤吗?你照过镜子吗?你都不觉得疼吗?” “疼?”小怜似乎被她问懵了,“这些不过是外伤而已。我采到了姐姐想看的木离花,这对姐姐来说,难道不重要么?” “就为这个?”楚离抢过他手里那朵花,在他面前用力晃动,“你就为了这么一朵花,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做到这个地步?外面天那么黑,连路都看不清,万一你一个不小心摔下悬崖怎么办?你可能会死,你知不知道!” 小怜愣愣看着她,好像忘记自己本该说的话。 “倘若我只有一月可活,那至少,我希望能开开心心地过,而不是牵连你,为了我随口说的一句话,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去采那什么木离花!”楚离揽过他的脑袋,泪水夺眶而出。 她抱着他嚎啕大哭,仿佛人生这二十年,大大小小的委屈和难过,全都在这个瞬间随着眼泪释放。 楚离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待到眼泪渐止,她才松开少年的肩膀。 一时情绪爆发,现在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赤足跪在榻前,鬓发微乱,模样称不上体面,甚至还有些狼狈。 “我说完了。”楚离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起身往床边走,还不时抬起手背擦着发肿的眼眶。 没等她回到床上,身后却贴上温热的胸膛。 少年把脸伏在她的颈窝,一只手臂从背后揽过她的腰。 “别闹了,让我回去再睡一会。”楚离声音闷闷的,“柜子第二层有伤药,你记得涂。” “姐姐既然不愿看花,那便不看。”少年将另一只手绕向她身前,在她俯下的视线中松开五指,任凭手中小小的花朵落在地上,“我这里还有一样好东西,姐姐不想看看么?” “你之前说的好东西,害得你一身伤。”楚离扭动身体想要挣开他的桎梏,“我不会再信你说的话了。” 少年缓缓将左手举至她面前,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他的臂膀,露出他修长的手腕。 而缠在那上面的纤细手绳,已是鲜艳如血。 楚离愕然注视着完全变红的玄朱结,思绪顿止。 “姐姐,你看。”少年呼出的气息从未像现在这般,既温柔,又蛊惑,“我已经准备好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30 第24章 解药 玄为缺, 朱为盈。 玄朱结的颜色代表着小怜身中灵力填补的情况。 如今手绳完全由黑转红,那岂不是说明,他的灵根……已然稳固了? 比预计的时间提早了两个多月, 难道这就是奇迹吗? 楚离来不及细究这意味着什么,小怜已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双手在她的腰间徐徐收紧。 “若是姐姐用我修炼, 那这最后一个月, 姐姐一定可以舒服很多吧?”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楚离再次试图挣脱, 可他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虞长老同我提过合欢宗弟子修炼的方式。”小怜的侧脸贴着她的耳廓轻蹭, 几乎像是在恳求她,“为了姐姐,我愿意献出自己的元阳。只要姐姐不嫌弃, 我怎样都可以。” 楚离脑中一片混乱。 她用力掰开他的双手, 转身问他:“那虞长老有没有告诉过你,若你为了一个命不久矣之人失去元阳,即使你恢复自由之身,宗中也不会有人愿意收你作炉鼎, 届时你便只能离开宗门,自生自灭?” “以后的事, 我不在乎。”小怜执起她的手, 语声坚定, “我只在乎姐姐当下的感觉。” “你问我是什么感觉?你这样, 我怎么安心!”楚离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给他下了什么蛊, 为什么他竟会这般死心塌地, “无论你说什么, 我都不会答应你。如果你没有别的事, 请你不要打扰我休息。” 她挣开他的手, 头也不回地走开。 “姐姐就对我如此狠心么?”小怜的声音透着一丝哀婉,“姐姐真的要弃我于不顾么?” 楚离强忍住回应他的念头。 她必须再坚决一点,更坚决一点,趁早断了他这不切实际的念想,才不会连累他。 “是姐姐救了我,是姐姐把我带回合欢宗,是姐姐悉心照顾我。我这个人,我这条命,都是姐姐的。”小怜的声音染上哭腔,“若是连姐姐都不要我,那莫说是让我留在合欢宗,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楚离蓦然感觉不对,立时回头望去,却看到他从衣襟中取出一粒冰蓝色丹药,毫不犹豫地仰首服下。 “你是不是疯了?”楚离认出合欢散标志性的冰蓝色,慌忙去扒他的嘴,“快把它吐出来!” 她明明在回宗当天便施了符咒,将屋中仅存的阴阳合欢散稳妥封好,定是她昏睡时符印松动,否则小怜又怎会有机可乘! 小怜抿紧唇瓣,双眸微合,喉结艰难滑动,片刻后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太迟了。” 阴阳合欢散入口后,几乎瞬间便能被身体吸收,一旦进入筋脉,即便像龙傲天那样的金丹期修士也难以抵抗药效,何况是像小怜这样没什么修为的人。 楚离心急如焚单手掐诀,意欲取来屋中的合欢散解药,然而不知为何,她连着掐了三遍法诀,却什么也没召来,这才心惊胆战地想起,那些解药早在原身前往客栈前就已销毁。 小怜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他身形一跄,一手扼住自己的喉咙,一手勉强撑住床柱,分明是药效发作的症状。 楚离眼看情况不妙,扶住他的身形,伸手点过他胸前几处穴位,“我现在封住你的大穴,但这只能暂时延缓合欢散在你身中扩散,并不能解毒。” 她急着把他扶到床上躺好,又匆忙取来浸过冰水的丝帕为他擦拭额头。 小怜面色烧红,眉头紧锁,十指虬曲,看起来十分痛苦。 楚离又心疼又生气,“你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安危赌气?阴阳合欢散的药性何等猛烈,若是不能及时解除你身上的合欢毒,你不但会筋脉寸断,恐怕还会搭上性命!” “姐姐何必管我。”小怜合上眼,泪水滑落泛红的眼角,唇瓣克制不住地颤抖,“不如让我一了百了,省得我在姐姐面前碍眼。” “我,我何时说你碍眼了?”楚离简直气不打一出来,“元阳对于修士的前途何其重要,我只是不想你为了我做无谓的牺牲,你为什么就不明白?” “我不在乎我的前途,只是想让姐姐接纳我、认可我、喜欢我。”少年声音喑哑,“姐姐当真……不明白么?” 楚离从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但眼下的情势,已经不容她去细想什么了。 少年的胸膛剧烈起伏,颈上青筋暴突,剧烈的痛楚使他将双手紧扣在床边,指尖转瞬间在刮擦之下绽开血口。 与此同时,他腰间的母铃发出又急又快的颤响,如同是阎王用于催命的凶铃之声。 照这样下去,他的筋脉还未在毒素作用下崩断,他的心腑便会先撑不住。 情况危急,楚离指尖狠掐掌心,迫使自己沉下心来,默念合欢宗心法第一重,低头覆上少年的唇瓣。 她一手搭在他的脉搏上,密切关注他呼吸的频率,一手贴在他的颊侧,感受他脸上的温度。 随着心法运转,楚离不断往他的口中渡去清凉之息,她能感到少年的脉搏渐渐平缓,待他脸上的温度渐渐回落,她才谨慎地离开他的唇瓣。 小怜眼里蓄满水汽,仰起下巴,如同烈日下无助的池鱼,迫切想要跃入她这片清湖之中。 “乖。”楚离缓缓抚过他的发丝,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小怜算是勉强稳定了下来,虽然他的呼吸仍比平时快,体温仍比平时高,但至少不会在急喘和高烧下猝然失去生命。 然而,这并不表示他身中的阴阳合欢散已解。 在没有多少修为可以抵挡毒素入侵的前提下,他体内的合欢毒必已深入筋脉。 “我去帮你讨解药。”楚离转身要走,小指却被少年轻轻拉住。 “姐姐宁愿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也不愿留下陪着我么?” 他说话的语气是那么轻,拉住她小指的动作更是像羽毛般柔软,似乎风一吹就会散开。 明明他身中的合欢毒并不会对他手下留情,那是烈焰缠身般的刻骨煎熬,任何经受过这种痛苦的人,能不伤到旁人就堪称奇迹。 可楚离想不明白,他为何仍能近乎小心翼翼地拈住她的小指,柔弱,卑微,乃至虔诚。 相比之下,自己原先的坚持,固执得简直可笑。 楚离试图坚守的心防,在回首望他的一瞬间,便分崩离析,再难复原。 “你真的不希望我走么?”她问他。 少年摇了摇头,闪着泪花的睫羽缀满不舍。 “你真的想好了么?”她又问他。 少年不再动作,更多泪水从眼角渗出,将枕头濡湿。 “我不会丢下你。”楚离握住少年布满伤痕的手,对着他的手心徐徐呼气,“我来做你的解药。” 她一一解开他身上的衣带,褪去他的灰蓝大袖,敞开他中衣的前襟,却体贴地保留了他的下装。 按理说,到了这个地步,小怜应该不止是心理上做好准备,他的身体也该准备好了。 可是楚离这么看去,却愣是没瞅出他准备好的迹象。 是因为合欢宗给炉鼎分发的衣物……太宽松了吗? “姐姐,怎么了?”小怜说话的语气从容了一分,揪在床边的手指也放松了一分。 渡气果然大大缓解了合欢毒对他的刺激。 然而,合欢毒最关键的刺激,似乎仍未在他身上反映出来。 楚离几次伸出手,又半途缩了回来,左思右想,却不确定该怎么把话说得体面,“若要我为你解毒,你不能单单这样躺着,该抬头的时候……还得抬头。” 小怜旋即撑起手臂,挣扎着想从床上抬起脑袋。 楚离却按住他的肩膀。 小怜脸上写满困惑,“姐姐不是想让我抬头么?为何又突然不让我抬头?” “我不是让你整个人抬头。”楚离头疼地掐了掐指尖,视线斜向他的小腹,“我是让它抬头……” 小怜垂下目光望着她所看之处,半晌后,才抬眼错愕道:“可我……不晓得要怎么让它抬头。” “你是认真的吗?”楚离几乎没法跟他继续说下去。 他义无反顾地说要献身,却连怎么进入状态都不知道,这不是明摆着为难她吗? “姐姐难道还在怀疑我的真心么?”小怜扁着嘴角,神情沮丧,仿佛下一秒又要哭出来。 楚离循循善诱,“你都十七岁了,难道你就没有梦到过什么旖旎的场景,像是晨起后需要沐浴更衣的那种?” 小怜用一双湿润的小鹿眸困惑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梦到旖旎的东西,醒来就要沐浴更衣?是因为热出了汗,怕衣服黏在身上不舒服么?” “你……”楚离差点被呛得说不出话,索性一鼓作气问他,“你这么多年,难道就没做过春梦吗?” “春梦?”小怜垂眸沉默片刻,像是在认真思索着她话中之意,“……我想不起来。” 楚离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那解合欢毒的难度可是会直线上升,“你有没有过那种非常欢欣的感觉,整个人好像沉在火海,却又好像轻飘飘的能够浮上天空?” 她料想自己的比喻一定是贴切极了,因为小怜的脸上先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旋即又显出羞怯之色,“姐姐之前在我胸前滴蜡那回,我就有那种感觉。” 楚离轻拍双手鼓励他,“你现在用心回忆当时的感觉,想象你全身气血都往下汇合!” 小怜闭着眼睛躺回床上,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抿着唇瓣,双眸紧闭,显然是在奋力冥想。 然而,直到蜡烛烧短一寸,他该有反应的地方……还是没有明显的反应。 不能再这样干耗下去了。 为免夜长梦多,楚离咬咬牙,松开他腰间的系带,决定亲眼查探到底有何不妥。 她本已做好最糟打算,可当她除去他的遮蔽之物时,却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气。 ……好家伙。 单是瞧着他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容,楚离完全想不到,小怜竟会是如此天赋异禀之人。 他哪里是一条缺水的鱼。 他分明就是一头搁浅的鲸。 鲸类体型庞大,唯有水中浮力才能支撑住它,使它大展身手,游刃有余。 然而一旦鲸类被冲上陆地,空气难以支撑住它的庞大,即便它有再坚实的骨骼、再发达的筋肉,也只能无助地被自身重量压垮,在焦灼中静待属于它的涨潮。 眼看着小怜额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那么努力的模样却只为满足她的期望,楚离抚过他的面容,掠过他的中衣,决定推他最后一把。 楚离将拇指与食指扣成环,指尖用力一按,少年便浑身一战,面容如傍晚的天幕般泛起红霞,而霞光又继续向着脖颈和胸前蔓延。 他似乎是屏住了一秒的呼吸,旋即又急促地吸入一口气,喉结更是难以自制地上下滑动。 搁浅在岸边的鲸鱼重新打起精神,原本耸拉的背鳍瞬间如帆般高高树立。 楚离看在眼里,心底十分欣慰,可她指间的阻力剧增,挣脱她的桎梏,使她拿捏不住。 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旋即涌上她的心头。 自己不过是一方小小的池塘,真的能容下他这头巨鲸吗? 绯色从小怜的眉梢眼角透出,他的呼吸如潮水徐徐起落,好半晌,他才颤着尾音问她:“姐姐,你好了么?” 思绪中出现片刻空白,楚离犹豫道:“没好。” 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暂且放松,给他和自己一丝喘息的机会,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为他解合欢毒,这不过是准备工作,岂能在开始前就打起退堂鼓来。 “我好难受。”小怜声音滞涩,喉结绷紧。 方才的剧痛已经消弭,一种更为缓慢且煎熬的痛苦却在折磨着他。 “快好了,”楚离木着脸安慰他,“就差一点。” 可她这句话显然没有安抚到他,因为泪水瞬间溢出小怜的眼眶,浸湿他的睫羽,“我真的好难受,姐姐能不能……帮我吹一吹?” 楚离只觉耳旁炸开一个响炮,脑中一片嗡嗡,她瞪着他,话语不自觉带上了质问的意味,“你刚才说什么?” 小怜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冷硬语气吓到,委屈地缩起下巴,脑袋偏向一侧,默默抽着鼻子,不敢看她。 看他这么难受却又努力压制的模样,楚离开始后悔自己把话说重了。 可是从他口中听到那种话,即便她知晓他平日里是怎样乖巧温顺的少年,也很难不往危险的方向去想。 为了减轻他的痛苦,也减少自己的尴尬,楚离硬着头皮在手上蓄了些力,然后猝不及防地收紧。 少年骤然弓起胸膛,唇瓣大张,像是临到生死关头,想要纳入所有空气的鱼。 他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却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数十次呼吸的功夫后,才缓缓回落。 楚离拍了拍他的膝盖,抬起另一只手拭去自己额上渗出的汗,“好了。” 她克制自己不要关注这一番辛劳的成果,可余光仍是不自觉地瞥过去。 小怜收像是生怕她不满意那样,怯生生问她:“姐姐,我这样……够了么?” 楚离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够了。” 何止是够,简直是太够了。 看在苍天大地的份上,她现在只担心自己不够啊!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让他那么卖力地冥想。 楚离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转而又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可是有合欢宗心法护体的人,不要怂,直接上! 她轻手轻脚回到床榻,跨在他的大腿上方,用纱裙做好必要的遮掩。 从她这个角度,她能看到少年浸满晚霞的面容,他身上那幅沾满血痕的雪中梅,却看不到最艳丽的春色。 按理来说,越是赤诚相对,双修的效果便越好。 可是楚离始终没法完全跨过自己这关。 毕竟,对于一个从来只在纸上谈兵,却毫无实践经验的人而言,她能做到这个程度,就已经是极限了。 再多一分,她都怕自己会被刺激得当场突发心疾,直接晕倒过去。 楚离合眸做了三次漫长的深呼吸,小心谨慎地运转合欢宗心法第一重,徐徐降低重心,直到她不必依靠自己的核心力量支撑身体。 合欢宗心法名不虚传,果然帮她缓解了大部分疼痛,但到底是头一回打开新世界的门户,瞬间涌入感官的不适仍是令她喘不过气。 她感到双手冰凉,血液流入腿脚,这是身体本能想让她逃跑的表现。 可她已是骑虎难下,若不能将合欢宗心法第一重运转圆满,她只会比吐血那回死得更惨。 楚离忍不住握紧双手,绷直脚背,同时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劝自己挺住。 她忽然想起,从她运转心法开始,她好像还没有照顾过小怜的反应。 此时她重新俯下目光,打量他的面容。 少年呼吸的节奏明显加快了,他眸中的光芒被雾气晕染,像是沉淀过的灵蜜那般,迷蒙得令人触目惊心。 楚离刚刚偏开视线,就听他可怜兮兮地问道:“姐姐,你……很紧张么?” “我哪里紧张了?”楚离心虚地反问他。 “可我好疼。”小怜委屈巴巴的,“姐姐不能放松一点么?” 楚离感到气血回流到头顶,怒而瞪他,“你让我放松,我怎么放松啊!” 她也不过是头一回尝试双修之法,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 小怜的泪水一下子从眼角涌出,“姐姐又凶我……” 楚离觉得他就像个不会止歇的泉眼,怎么流起泪来比别人呼吸还要轻松! 摊上他这么个天赋异禀的炉鼎,她自己还想哭呢,可他毕竟是她自己选的,她跪着也要用他完成这次修炼,绝不能在他面前败下阵来。 “我把合欢宗心法第一重传给你,”楚离定了定心,“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疼了。” 小怜学得很快,只跟着她复述了一遍,就将心法记牢。 他一面承受着楚离的压制,一面嚅动唇瓣默念心法,面上的促狭渐渐退去,也不再抱怨什么。 见他模样从容许多,楚离才松了口气。 而这时,夜晚才正式拉开序幕。 夜幕之中,云朵像轻纱般在天空飘荡,圆月躲在云后,却害羞地透过云层之间的缝隙,泛出丝丝缕缕的微光。 守在门外的丹丹好奇地发觉,今夜的月色有些与众不同。 它不复银白皎洁,而是染上了粉霞般的光晕。 在丹丹十几年的鹤生中,这是它第一回见到如此动人而又迷离的月色。 丹丹扬起脖子,专注地观望着天空中这罕见的景象。 空气是如此静谧,它能听到院落后方山溪清脆悦耳的声音。 那是溪水在狭窄曲折的河床之间奔腾,时而跃起飞溅水花,时而下落激出泡沫,如同一支婉转激昂却不会终止的竹笛曲。 丹丹不由自主拍动羽翼,惬意地冲着夜幕轻鸣一声。 今夜如此美妙,若是它能早些结束守夜的任务,飞到溪边给自己捉条肥美的大鱼解馋,那就更好了。 与此同时,楚离却在烛火缭乱的屋内苦恼着。 床头的蜡烛已经烧到只剩半寸,这意味着双修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她愈发感到小说里那些“一夜七次”的描述,除了听起来厉害一点,根本就是没有人性。 不说七次,单是先前这三次……差点能要了她的命。 考虑到自己还揣着心疾这个定时炸弹,她不敢操之过急,一直循序渐进。 自己跟小怜明明都是新手,即便她刻意放缓了速度,正常情况下,最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也该搞定。 可自从小怜开始运转心法,他似乎比她适应得还要好。 在双修之法的滋养下,他身上的伤口已尽数愈合。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他竟然一次都没有…… 楚离严重怀疑他不只是天赋异禀,他恐怕有点什么不为人知的问题,要不然为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他还毫无收尾的迹象! 再精彩的戏,连着看三遍也会索然无味。 再愉快的体验,重复了一个时辰后,也难以继续坚持。 这还远不到第二天早上,楚离就已经腰酸背痛腿抽筋,连膝盖都跪麻了。 她几次想要抽身离开,却又顾忌提前中断心法只会两败俱伤。 当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将双手撑在床上,顿住动作试图缓上一拍的时候,小怜却旋即用一双雨后梨花般的小鹿眸望着她,“姐姐,我真的好难受,比刚才还难受……” “难受的又不只有你一个!”楚离看着他眼泪汪汪一副哀怨模样,自己都想哭了,“你不想继续难受,那倒是先把元阳给我啊!你这么用力守着元阳不放,是想用元阳炼丹吗?” 被她劈头盖脸一通训,小怜当即泪光闪烁,“可我不知道要怎么把元阳给姐姐……” 楚离险些没急火攻心,气晕在他身上,“你知道初次双修需要献出元阳,却不知道怎样才能献出元阳?你到底都了解了些什么啊!” 她早该想到,小怜对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指望他靠着三言两语领会双修的细节,根本就是自己在做梦。 楚离现在就是后悔,没有早点教他一些只有成年人才能知道的事情,到头来却把自己折腾得叫苦不迭。 小怜难受得在床褥上抓出一道道沟壑,语声沙哑地哀求她:“姐姐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求姐姐不要停……” 楚离当然不会停。 因为维持停止的现状不能解决她眼前的难题,她必须改变策略,才有一线生机。 楚离痛定思痛,缓缓吸入一口气,顺着心法重新起落的同时,忽然伸出双手,去掐雪地的那两朵红梅骨朵。 少年被迷雾笼罩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惶,微张的唇瓣紧紧抿起,滑动的喉结定在脖颈中间,像是某种蓄势待发的武器。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如楚离所想,将元阳拱手交出。 楚离狠了狠心,想象指甲划过木板的声音,想象着毒虫一口口咬在她的脚踝,想象身后飞来一柄蚀骨的箭矢,而箭尖离她的颈侧仅有毫厘之距…… 应着这种种噩梦般的想象,楚离收紧了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处,为终局做出最后的努力。 先前是自己对他太仁慈,她就不信,都做到这个地步,他还能守得住。 果不其然,少年的脸色唰地变白了。 在楚离持续近半柱香的不懈施压之下,他揪在床褥上的双手攥到指节泛白,终于克制不住地抬高头颈。 鹤唳穿透云霄,直入天际。 山溪冲下悬崖,流水一泻千里。 楚离第四次冲上云端,还没来得及缓过一口气,却感到烈火来势汹汹窜入身中,整个人猝不及防被烫晕了过去。 * 楚离隐约觉得,自己身在梦中。 她好像坠入了某种无止尽的深渊,不断下落,根本看不到尽头。 令人目不暇接的繁复光流却围绕着她,色彩之纷呈,几乎超出她意识能够容纳的范围。 “——下来。” 耳畔忽然想起一道不知来处的语声,楚离几乎是响应了某种召唤般,身体骤然脱离光流,被这股绚烂到险些令她昏迷的洪流吐了出来。 楚离晕头转向,好不容易起身站定时,才发现自己落在一处开阔却荒芜的雪野之上。 在妖冶异常的漫天紫霞之下,一道深蓝色的背影远远伫在前方,似是落满雪花的长发迎着呼啸的风,在脑后像白浪一样掀动。 那道身形修长挺拔,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同劲风中的苍松一般,令人忍不住挪去目光。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到来,一动不动立在原地,语声却带着一丝近乎俏皮的意味。 “抓到你了。” 与他相距至少数十丈远,又站在他的背面,楚离并不确定他是否在与自己说话。 她无从得知他的面容,却不由好奇,这个仅凭一句话就把她拽出五色洪流的人,会是什么模样。 楚离犹豫片刻,踏步上前,他却徐徐抬起双臂,广袖张开,如同鸿雁展翅。 男人骨节分明的右手五指在袖口轻轻拨动,转瞬间便召出一把黑雾缭绕的长弓。 而他苍白的左手之上,却缓缓冒起一簇金色的炎火。 火焰如有生命之物,由他的掌心横向延伸,顷刻间凝出一支燃烧的箭矢。 楚离正欲上前的脚步一顿。 ……等等,这好像不太对吧?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她脑海,前方的人影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过身,在楚离能够看清他的正面以前,那支箭矢便化作金光破空而来,带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极热,毫不留情地射穿她的腹部。 楚离呼吸骤停,僵硬地垂首盯着被洞穿的小腹,仿佛是在打量一具陌生的身体。 没有血的腥味,连痛感都没有,唯有肚子上的窟窿是她被箭穿过的铁证。 楚离愕然抬眼。 他跟自己到底有什么过节,为什么一上来就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然而视野中,早已没有男人的半分踪影。 与此同时,周身地动山摇,她脚下的雪地绽开无数条骇人裂口,一切在眼前分崩离析。 楚离被震得眼冒金星,而刻骨的灼烧感却不合时宜地从腹中迸发,轰然席卷她全身的每一寸经脉,将她斥出梦境。 * “……姐姐?” 楚离先是迷迷糊糊听到少年的声音,随后感到额头贴上冰凉之物,瞬间意识复位,本能地抬起手往外推去,要把寒冷拒之千里。 她睁开眼时,小怜的面容出现在上方,而他收回的手中正抓着一块被打湿的丝帕。 “你在干什么?”楚离抬手拭去额上的水汽,手背却冷得发抖。 “姐姐发了烧,我在帮姐姐降温。”小怜顿了一顿,“就像姐姐帮我缓解合欢毒的时候,为我做的那样。” “……你学什么不好,偏要学这个。”楚离不悦地抱怨了一声,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情,抓着他的袖子就问,“你的合欢毒可解了?” 小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后才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托姐姐的福,都解了。” 他话中的镇定之意令楚离松了口气,可她旋即又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我怎么突然发烧了?心疾也不会这样啊,而且之前我还好好的……” 楚离越想越奇怪,一条胳膊撑在床褥上就要起身,回过神时,却被床幔间扑面而来的石楠花香熏到想吐。 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连掐好几道清尘诀,这才坦然换了口气,扶着脑袋靠坐在床头。 额上已是一片冰凉,难辨温度,不过脸上其他部位确实有些发烫。 更令她不安的是,她的身子正在止不住地寒战,这无疑也符合发烧的症状。 梦中那种深入骨髓的灼烧感,竟非全然的虚幻。 楚离恍惚的片刻间,少年再次将手中丝帕敷上她的额头,一下子令她回过神来。 他身披灰蓝大袖坐在床边,乌发一半披散,另一半用簪子松松挽在脑后,目光专注,动作细致,如同体贴备至的贤夫。 尽管额上冰冷的触感仍然令她心生抗拒,然而楚离只是看着他这副模样,便不由自主地入了迷,一声不吭地任由他这么照顾着,直到她的脑袋不再晕晕乎乎。 脸上和身上的热度似乎都已退去,她只当方才是初次双修后的些许不适,掀被便要下床。 小怜却一把拦住她,摇了摇头,“姐姐再歇息一会,你现在的身体还不适宜下床走动。” “你什么时候这么懂医术了?”楚离瞅着他,不太情愿地靠回床头,“这也是你从阿盈借给我的医书上看来的?” 小怜正要帮她盖上被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转而将手掌挪向她的腰,在她困惑的目光中,轻轻按住她的小腹。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楚离倒吸一口冷气,推开他的手掌。 当她触到他的掌沿时才发觉,小怜的手除了微热一些,与她自己的也没有很大区别。 楚离愕然俯下视线,迟疑着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却被烫得吓了一跳。 隔着肚皮还能如此之烫,这当真是少年人蓄积了整整十七年的元阳吗? 敢情她腹中揣的根本就不是元阳,而是一座炼丹炉吧! 楚离觉得自己好像摊上了什么大麻烦。 但她转念一想,小怜毕竟天赋异禀,若是她现在运转心法第二重,将元阳充分消化吸收,或许就能解决这个麻烦。 楚离一不做二不休,盘起双腿,双手交叠,气沉丹田,试图借助心法为自己缓解不适。 可她愈是想要运转心法,腹中的烈火却燃得愈是旺盛,这股异常强烈的灼热感,令她瞬间大汗淋漓,不由自主地感到脱力。 小怜适时扶住她的肩膀,一手重新贴上她的小腹,“这样姐姐会好受些么?” 少年的掌心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瞬间便缓和了楚离腹中翻腾不息的烈焰,使她不再备受煎熬,而是可以勉强忍受。 若是自己运功时,能有他这样护持的话…… 楚离灵机一动,挪了挪身形,腾出一块空位给他,“你坐到我身后,保持这个动作,我再运功试试。” 小怜点点头,依照她的指示,靠着她坐在她背后。 他用手臂环住她的腰,张开手掌,十指交扣着笼住她的小腹。 当楚离低头确认这个姿势的时候,却觉得莫名古怪。 明明元阳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与他再无瓜葛,可小怜按在她小腹上的双手是那么谨慎和稳妥,几乎让她以为,他要安抚的并非是躁动的元阳,而是他所珍视的某种具有生命之物。 这种诡异的联想,令她没来由地浑身发毛。 楚离缓缓深呼吸数次,才让自己平下心来。 待她适应少年掌间的凉意后,便合上眼睛,全神贯注地运转起合欢宗心法第二重。 这整个过程都十分温和,却也十分缓慢。 楚离腹中的灼烧感渐渐消退,除了小腹比平常温热一些,似乎已没有明显不适。 只是大半个时辰过去,腹中那团元阳之火虽然渐渐趋于平稳,却始终不曾熄灭。 这也就意味着,她的身体还未能将少年的元阳完全吸收。 楚离徐徐结束心法运转,望着从窗棂纸上透进来的第一缕晨曦,不免有些发愁。 到底是她的身体跟不上节奏,还是小怜的元阳太过强悍? 她都已经耗了快一个时辰的功夫,全神贯注运转合欢宗第二重心法,怎么还是没法把他的元阳彻底纳为己用? 楚离挪开小怜的双手,稍稍运气试探,不料丹田处竟隐隐发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凝实感,而这至少是炼气七重才会有的体验。 合欢宗心法不是盖的,她的修为果然提高了! 照这个进度,她岂不是能在一月之内筑基,摆脱心疾的困扰了? 楚离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怜,却看到少年合眸静坐,手掌朝上落在膝上,胸膛缓缓扩张,正极其平稳地吸入空气。 屋内明明无风,他的发丝却微微扬起,衣摆更是轻轻掀动。 无数细小光尘汇成丝丝缕缕的光流,显出灵气特有的莹白色,从四周往他身上汇合,渗入他的每一寸肌肤。 楚离惊讶地指着他,“你,你能引气入体了?” 少年睁开双眸,先看向自己的双手,又抬眼看她,“我的身体方才无比轻盈,几乎能浮起来,这便是姐姐所说的引气入体么?” “太好了!”楚离激动地抱住他,“你终于正式踏入修仙的大门,成为了一个炼气期修士!” 少年却没有说话。 兴许是他经历了前面这一番波折,心境已有所不同,眼下竟镇静得不似一个初次达到炼气期的人。 半晌,他才靠在楚离耳边,轻轻“嗯”了一声。 楚离心情大好,飞也似的下床奔到镜前唤他,“你过来,我帮你挽个头发。” 少年沉默着俯眼看向垂落身前的两缕散发,等到楚离第二次催促他时,他才离开床边,走到镜前坐下。 楚离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对着镜子左右端详。 合欢宗的双修之法着实养人,她这么瞧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白里透粉,粉里透红,俨然重获新生。 若是旁人看着,定然不会知晓她昨日是如何饱受心疾之苦。 而小怜自从步入炼气期后,柔和五官之中也多了一分神采,越看越有仙人风范。 待他修炼到更高的境界,只会比如今更加仙气飘飘。 这样的珍宝却能独属于她一人,楚离心里不知有多么高兴。 她想抱住他狠狠啃上几口,就像对待一只可爱的小狗那样,又怕自己做得太出格会让他退缩,最终还是忍住了冲动。 “你想梳什么发式?”楚离一指点在唇角,对着他左看看右瞅瞅,“需要我帮你把头发全都梳上去,然后簪起来吗?” 小怜微微抿唇,颊上染上少许红霞,“姐姐若能帮我把散发束在脑后,那便很好了。” 楚离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少年会乐意保留这种贤惠人夫专属的慵懒发式。 明明宗门里那些炉鼎,一个个都热衷于把自身己打理得分外干练利落,生怕稍有疏忽就会被他们的主人指摘。 幸好,她才不像那些女修,喜欢拿那种严苛的标准来约束炉鼎的仪容。 “这可是你说的。”楚离对镜中的少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从储物镯里取出之前为他蒙眼用的殷红丝帕,揪住一角,猛地撕下一整条。 丝帕撕裂的脆声显然是惊动了他,小怜应声转头,目光茫然。 楚离轻晃手中那条丝带,对他解释,“这条给你当做发带,余下的部分我会带在身上,表示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罩的人了。” 这本是凡世间的习俗,将一块丝帕裂成两半,由一方为另一方系在身上,表示对方属于自己。 但在楚离看来,那么直白露骨的含义,还不如“她罩他”这三个字来得容易接受。 “姐姐罩我?”小怜眸中目光微闪,“姐姐先前不是已经在罩我了么。” “……那不一样。你现在是我盖章要保护的炉鼎,我可是要对你负责到底的。”楚离微微俯首,一手摩挲着他发烫的耳根,在他耳旁轻轻吐气,“千万别乱动,否则,小心我给你束歪了。” 在小怜些微僵硬的注视中,她用手圈起他脑后的散发,用这条临时撕出的殷红丝带小心缠上几圈,打了个活结,还捋好丝带多出的两端,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看,怎么样?” 少年认真望向镜中,目光却流连在她的脸上,仿佛上面写着他想要的答案。 “让你看你的头发,你看我做什么?”楚离小声嘟囔完,门外却忽然响起敲门声。 其中还搭配着仙鹤有节奏的啄门声,仿佛是在附和敲门的人。 “一定是阿盈来了。”楚离披上那件艾青大袖,急着要去应门,可人才踏出两步,却又陡然顿住。 她低头看着自己探出裙摆的足尖,又望向安然坐在镜前的少年,恍惚想起什么。 在期盈眼中,她现在分明是个病人,昨天还躺在床上命悬一线,今早怎么就风风火火跑去开门了? 楚离当然知晓,自己之所以能好起来,是因为昨晚为了帮小怜解合欢毒,与他大战四个回合的缘故。 可是期盈并不知道啊! 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发生了这么多,楚离压根不晓得要怎么一句话把事情说清楚,还不如守口如瓶,本分扮演她病人的角色。 想到这里,楚离回身把小怜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她两手攀上他的肩膀,把他推到内室门口,自己则褪下大袖,重新钻回被窝,然后嘱咐他,“你去开门。” 小怜回首望着她,唇瓣轻动,似乎是要说什么。 楚离一面掖好被角,一面催促他,“你别愣着呀,阿盈还在门外等着呢!” 小怜叹了口气,手在身侧收紧,转身默默照做,片刻后领着期盈回到内室。 楚离本分地靠在床头,被子盖到脖子,一手握拳掩在唇边,眉眼低垂,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感觉怎么样?”期盈一脸心疼地走到床边坐下,“你看你,不是说好要让丹丹在屋里给你驱邪守夜吗?” 楚离也不知道为什么昨晚小怜把丹丹赶出去,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这不是有小怜守着嘛。”她对期盈掩饰道,“丹丹这么大一只仙鹤,一直闷在屋里,也不舒服吧?” 期盈叹了口气,“哎,我的好大儿啊,它都不晓得,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没有的事。”楚离假咳一声,“我可喜欢丹丹了。” “像喜欢小怜一样喜欢它?”期盈扁了扁嘴。 见一旁的少年面色忽沉,楚离赶紧对期盈澄清,“丹丹毕竟是你家仙鹤,而小怜是我的炉鼎,他们不一样的。” “我开玩笑的。”期盈朝她露出一颗虎牙,“你这一觉睡醒,气色倒是比昨日好多了。” 楚离尴尬地笑了笑。 “对了,”期盈狐疑地瞄了小怜一眼,又问楚离,“他一连帮你守了四个晚上,为什么能比你刚昏迷的时候还精神?” 楚离心里一个咯噔。 双修确实使他容光焕发,而这一点,根本就不符合兢兢业业在病床前守夜的人设啊! 楚离支支吾吾不知要说什么,期盈却抬起一根手指,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他在守夜的时候,一定有嗑灵丹之类的,为自己进补吧?” “……估计是。”楚离咧出半个笑,“我还想给他做点早膳,犒劳他这一夜辛劳。” “你身体都这样了,哪还能下厨折腾。”期盈指了指小怜,“你让他做好,给你端到床上吃。” 楚离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心虚地与少年对上视线。 小怜微微眯着眼睛,面上竟难得地有几分看戏的神色。 期盈显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 她一手提起袖子,指尖不自觉地拂过上面的花纹,同时转头向窗台望去,“我今早才想起,眼下本该是子规啼的花期,也不晓得它什么时候才能开花,让你得见一回……” 期盈的话语突然顿住。 “怎么了?”从这个角度,楚离只能看到期盈的背影,却看不到被她挡住的那盆灵花。 期盈快步上前,从窗台上端起花盆,又折回床前,言语里是毫不遮掩的兴奋,“这花在我的院子里一直病恹恹的,它来你这才几天,居然就被你救活了!” 楚离看得一清二楚,子规啼原本光秃秃的花枝上,果然冒出了新鲜的花苞。 她也很意外,“我只是给它换了大点的花盆,挖了新鲜的泥土,还让小怜用溪水早晚浇灌,也没天天盯着。没想到,它这么争气。” 期盈对着花枝上大小不一的数朵花苞,惊叹溢于言表,“你也太厉害了,一晚上就能滋润出这么多花苞!” “……一晚上?”楚离感觉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这些,应该不是一晚上能冒出来的吧?” “我昨晚离开前特地检查过,那时候花枝上什么都没有。”期盈凑近道,“常理来说,子规啼开花后的香气有助于修行,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倘若近处有人修行,从四周调动的灵气也能反过来滋养它。” 楚离越听越觉得,这个话题的走向开始变得奇怪了。 “什么修行?”她从被子里抽出另一只手给自己扇风,眼风还时不时斜到少年身上,“……我可没有修行。” “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说,还在我面前矜持?”期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楚离的肩膀,“敢做敢当,尽兴而活,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楚离嘴角一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拼命朝着小怜使眼色,想让他帮自己解围。 可少年却望着窗户发呆,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视线。 “一,二,三……”期盈一一数过花枝上的花苞,不由啧啧赞叹,“足足五朵,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楚离咬咬牙,“五朵,也不算很多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期盈却对她摇了摇手指,郑重放下花盆。 应着盆底与地板相碰的声响,小怜才慢了一拍抬起头来。 期盈一手招呼少年过来,然后指着他,对楚离好奇地眨了眨眼,“所以昨天晚上,是你一他四,还是你二他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姬无雁: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怕。 楚离:我狠起来连你都怕。 姬无雁:…… #只有姬无雁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小剧场2】 姬无雁:一千年没做过春梦很丢人么? 楚离:不丢人,丢狗。 姬无雁:? 【小剧场3】 楚离: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什么拿弓射我? 姬无雁:梦境又不等于现实,再说我根本就不用弓。 楚离:你不用功,那你为什么非要射我? 姬无雁:???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都在说些什么啊# 【小剧场4】 姬无雁:你主人是不是看不起我,才以为四次的人是我? 丹丹:嗝嗝? #你在说什么,丹丹听不懂# —— 所以子规啼的妙用,宝们都看懂了嘛(嘿嘿 以及,不要小看男主献出的元阳,这事没那么简单x PS感谢今天加更了吗、凉纸、月亮失忆了.和茉莉酿酒的营养液=3= —— 推自己的预收《龙君怀了我的崽》 霜喻与人春风一度后一夜飞升,却因福得祸,被仙界派去龙窟安抚大龙。 传说这条龙残暴异常,张口能吞下百人,挥爪能撕裂仙山,扫尾能将整个天宫夷为平地。 得知消息的众仙都用看死人的目光看她。 霜喻却不以为然地拍拍胸:“怕什么,我可是天下第一制香师!不信就看我安神香——” 霜喻甫一踏入阴暗冰冷的龙窟,迎面而来的龙息便将她的发髻吹散。 巨大的龙鼻子靠近她动了一动,似乎是在闻她身上的香味。 下一秒,霜喻却看到传说中无比残暴的龙龙,转身圈住一颗银光闪闪的蛋,眨巴着一双委屈的大眼睛向她控诉:“这是你的崽,你要对我负责555” 霜喻:???!!! 粗神经制香师×人前残暴大白龙人后纯欲男妈妈 第25章 上火 “什么一, 什么四?”小怜一头雾水地看着楚离,似乎想从她口中得到解释。 楚离一把把他推开,又把期盈拽近, 小声抱怨,“他才十七岁,你怎么能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个!” “可你们不是都双修过了吗?”期盈眨巴着眼睛咕哝道, “要是他四你一, 那你的收获等于是他的四倍。要是他三你二, 就没那么划算了。” “阿盈, 我拜托你别再说了……”楚离脸上烫得厉害,她为什么要在清醒状态下,跟期盈讨论这种事情!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期盈微微收起下巴, 露出一个关爱新手的表情, “日后你对双修若有什么不解之处,尽管问我,我保证事无巨细地告诉你。” 楚离一手掩住额头,声音压得更低, “这种事,就不用特地交流了吧?” “我可是本着探讨心法的宗旨, 才跟你交流的。”期盈一本正经道, “你要是觉得不方便, 我们可以相约藏书阁, 专门讨论这个, 还能顺便查阅书籍, 参考宗中前辈的经验。” ……就离大谱。 合欢宗是只有期盈这样, 还是每个人都这样, 居然会把双修作为稀松平常的话题! 面对期盈的一番好意, 楚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还以一个尴尬而又不失体面的微笑。 “等你想好了,我们再做安排。”期盈体贴地拍了拍楚离的肩膀,端起花盆就要放回原位。 没想到,守在门外的丹丹忽然三两步冲进屋来,长喙一伸,把五朵子规啼花苞里最大的那朵叼走了! “这是子规啼,不好吃,还有毒,你快给我松口!”期盈急得伸手要去拽它,可丹丹像是捡到什么新奇的玩意,撒开长腿就往外溜。 一道法诀从期盈手中飞出,化作法障抢先堵在门口,丹丹直愣愣一头撞上去,整只仙鹤都有些发懵地晃了晃脑袋。 但即便如此,它口中衔着的花苞也没有掉下来。 眼看丹丹踏着风骚的步伐开始乱窜,而期盈满屋子丢起法诀,只为拦住这只调皮的仙鹤,楚离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隔岸观火下去。 她掀开被子正打算下床时,原本静伫在旁的少年忽然追着丹丹跑了起来。 丹丹似乎并不那么介意期盈砸出的法诀,却好像十分惧怕小怜的追赶,撒丫子在屋里绕圈躲避。 它很快就跑成一道黑白相间带点红的影子,而已至炼气初期的少年毫不气馁,愈战愈勇,身影几乎化成一面灰蓝色的旗帜。 两道影子在屋里绕着圈跑,楚离两眼发花,没多久就分不出到底是谁在追谁。 此情此景下,期盈也不再任意施诀,显然是怕一不小心击中细皮嫩肉的少年,而非皮糙肉厚的仙鹤。 楚离自然明白,期盈要阻止丹丹,是因为子规啼的毒性。 可小怜对丹丹一向有所排斥,他急着去追仙鹤做什么? 就在此刻,追逐途中的少年忽然改变策略,趁丹丹跑圈正欢的时候,猛地掉转身形,张开双臂挡在它的前路上。 丹丹飙到半路猝不及防被他拦住,整只仙鹤都惊慌地“嗝嗝”叫了一声,扑起羽翼把自己的身子往上空带,这才勉强刹住身形。 掉落的鹤羽在空中翻飞,小怜却视若无睹,一手从晕头转向的仙鹤口中夺回拇指大的花苞,将它小心翼翼护在掌心,还面色阴沉地念着,“……是我的。” 期盈愣了半拍,恍然大悟地拖长语调“噢”了一声,扭头对楚离挤了挤眼睛,“没想到最大的这朵是他的,看来是你四他一啊!你还真是疼他,让他得了这么多好处……” 楚离已经没在听期盈说话了。 她看着少年手捧那朵被仙鹤摘下的花苞,悒悒不乐地走回床前,眉头紧蹙的模样分明是无比在意。 这朵还未绽放的子规啼,似乎一瞬间就超越了他昨日冒险采回的小黄花,在他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姐姐,这么饱满的花苞若是开了,一定会很好看吧?”小怜低头望向手中,语气低落,“都怪那只仙鹤,白糟蹋了这么好的花苞。” 他怨念的模样,却教楚离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双修之后,她曾一度怀疑,小怜是不是一夜之间蜕变成了人夫画风。 可依他现在的神态语气来看,那个熟悉的少年又回来了。 “没法看到它在花枝上盛开是有点可惜,但也不至于白白浪费。”楚离想了想,“可以把它封进琥珀里,做成吊坠戴在身上。” 小怜把花苞托到鼻尖前方,依依不舍地嗅着上面的香气,“那样就闻不到花香了。” 楚离掰着指头琢磨,“或者风干塞进香囊呢?” 小怜伸出指尖,谨慎地抚过花苞,“那就看不到花瓣上这么漂亮的颜色了。” 这时,期盈却从旁提出建议,“不如把它碾碎做成染料,在丝帕上点一朵花出来,这样既能保存一丝香气,又能留下漂亮的颜色。” 楚离赞同这个办法,可小怜好像并不满意。 “丝帕太不显眼了,不能用染料在姐姐额头上点一朵花钿么?”他说话时视线几乎盯在脚尖,手指不自觉地拂过花苞。 “在合欢宗,花钿可是地位的象征,至少得是金丹期巅峰的弟子才有资格点上花钿。”期盈有些为难,“子规啼染色的效果又十分牢固,你总不能让小离天天在外施法遮盖吧?修饰容貌的法术消耗那么大,我怕她吃不消。” 合欢宗确实以修为决定地位高低,对花钿的使用也有严格规定。 楚离心知肚明,像她这样的炼气期弟子,若是贸然点上花钿,那可比换上一件宽松舒适的亚麻大袖惹眼多了。 “这样么?”小怜听起来十分沮丧,“这是第一朵因我而生的子规啼,姐姐为了它那么辛苦,我不想就这么看着它化作尘土……” 他的话让楚离在耳热之余,又由心感到暖意,“要不然这样好了,我不用它来点花钿,我用它来染指甲,也能保留它的香气和颜色。只不过单这一朵花苞,可能不够染完十根手指头,得挑一挑手指才行。” 小怜抬起头,眸光闪烁,“那姐姐可以让我来挑么?” “当然可以啊。”楚离点了点头,下床牵起他的手,“事不宜迟,趁着花苞还新鲜,我们现在就去倒腾这个染料吧。” 期盈识趣地清咳一声,拍了拍丹丹的背,一人一鹤往外走,“那我先回去,晚些时候再来看望你们。” 屋里又只余下楚离跟小怜两个人。 少年打来干净的山溪水,而楚离翻出药钵,可她怎么也找不到染指甲需要的明矾。 她这才想起,明矾并非屋中常备,而是药房特供之物。 考虑到炉鼎不便单独在宗中抛头露面的规矩,楚离自告奋勇前去药房,“除了明矾,我正好也要去取其他几味药材,就当是顺路了。” 有了昨晚上的突发事件,她琢磨着,自己还是得随身备些阴阳合欢散的解药,以便防患未然。 “姐姐的身体出门没问题么?”小怜关切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渐渐下移。 “放心吧。”楚离刚为自己穿上那件艾青大袖,却见少年有些出神地盯着她平坦的小腹,不由微微一愣,“怎么了?” “没什么。”小怜偏开目光,指腹互相摩挲,像在顾虑什么,“我看天色有恙,担心晚些时候可能会下雨。姐姐早去早回,莫要在路上耽搁了。” “我记得了。”楚离拈出一只传信纸鹤在他眼前晃了晃,“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会托它告诉你的。” * 楚离前往药房的路上,虽然天上密布的云层遮挡了阳光,但洋溢在空气中的暖意却几乎不似三月。 从外门弟子院落走到药房,最多三盏茶的功夫,还比不上去期盈住处的一半路程久,途中也没有石阶需要爬上爬下。 楚离在平地上这么走着,却并不觉得有多么轻松。 明明她的修为才因双修而提升过,身子更加轻盈不说,呼吸也比之前畅快,但她就是莫名觉得腹中燥热。 楚离试过调整吐息,可是这种感觉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愈演愈烈。 当她禁不住开始怀疑,究竟是天气太闷,还是自己身体不适的时候,前方却走来一行四名女修,个个神色从容,毫无半分异状。 “今天可真是凉爽宜人,如果这样的好天气能持续一整年,那我宁愿停留在炼气九重,一辈子做个外门弟子。” “你辛辛苦苦拜入宗门,兢兢业业修行数载,难道是为了原地踏步,好被宗门赶出去吗?别忘了下个月的宗门大比,像我们这样的外门弟子若是被淘汰,那恐怕连跪在合欢宗吹风的资格都没了。” “哎,你们看,那不是之前在议事堂,跟顾璇师姐闹起来的楚离吗?” “她上回才惹过顾璇师姐,顾璇师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要是还想在宗中长长久久地苟着,光是勤加修炼可不够,还得少跟惹过顾璇师姐的人扯上关系。” 四人相互推搡着,向边上拐去。 楚离却无心理会她们话中的细节。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文火正在蚕食她的身心,她不止感到身中燥热,连心绪也变得胶着起来。 楚离不由纳闷,难道是因为那些弟子穿得比她更单薄,所以看着才能这么自在? 好不容易坚持走到药房,她的背上已经渗出一层汗。 位居药房管事的宣晴为她取来一小罐明矾,以及三颗特制的阴阳合欢散解药。 楚离盯着手心那三枚散发荧黄淡光的解药,不知怎么想起昨晚被小怜抛在地上的小黄花。 他当时是不是说过,那是他采回的木离花来着? 可修真界的木离花,怎么会长成那种貌不惊人的样子呢…… “楚师妹,”宣晴的声音突然传入她的耳畔,“我方才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什么?”楚离抬头愣在原地。 宣晴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让你把解药收回药瓶,免得在手心温化了。” 楚离这才遵照嘱咐,将解药收好,还下意识地抬袖拭去额头的汗。 “你这次来,就只为了明矾和合欢散的解药吗?”宣晴似乎有点担心她,“天气这么凉快,但我见你额上出汗,面色潮红,可是身体有恙?” “只是一些小毛病,不打紧的。”楚离谢过宣晴的好意,转身踏出药房。 * ……热。 实在是太热了。 尤其是小腹的位置,火力源源不断,如同是在酷暑时节揣了个甩不掉的火炉,要把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烤化。 楚离像沙漠中饱受烈日摧残的旅人那般,四处张望,迫切寻觅可以清凉解暑的水源。 她现在浑身烧得厉害,连一分一秒也不想干耗下去。 可最近的河湖至少也在两盏茶的脚程外,宗中又无法使用传送阵瞬移。 在令她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中,一股若隐若现的草木灰气味却钻进她的鼻子。 楚离几乎是本能地低头看去。 身上这件艾青大袖的对襟间徐徐升起一缕青烟,而白色中衣腹部的位置迅速发黄,俨然是她体内积存的元阳之火,正隔着她的肚皮,在炙烤她身上的衣料! 眼看白色中衣腹部的位置寸寸变焦,“嘭”地窜出一朵金色火苗,楚离吓得魂都飞了,旋即对着肚子狂甩法诀,试图灭火。 可是一连五道法诀下去,也扑不灭这离奇的火。 楚离不得不顶着肚子上的火苗,向水源的方向狂奔而去,却意外在距离药房不出百丈之处,瞄见一泓雾气缭绕的泉水。 即便身在数尺开外,她也能感觉到泉雾中透出的沁凉之意。 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楚离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纵身跃入这救命的清泉中。 大半身子浸在泉水中,她腹中的灼热瞬间得到纾解,周身更是无比清爽。 唯一的不足是,这泉比想象中要小,而且她脑后还有石块硌着。 楚离没法舒舒服服伸展四肢,泡成一个“大”字形,只能曲起双腿,抱膝而坐,把脑袋枕在膝盖上。 周身雾气缭绕,涟漪一圈一圈散开,其中透出沁人心脾的香味,似是某种花,又似某种药,让她忍不住用力吸入几口空气。 泉水汩汩流下山石,被风吹过的树荫在上方沙沙作响,楚离听着这些舒缓的声音,感受着清泉捎走体内热意,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合上双眼静静享受。 渐渐的,她却感到泉中有某种力量翻腾起来,气泡一个接着一个涌出水面,三三两两在耳旁“啪”地轻轻炸响。 气泡越涌越多,也越来越密集,接连在周身破裂时发出持续不断的咕嘟声,带起一道又一道细密酥麻的冲击感,饱含着抚慰身心的疗愈之力,让她更加惬意。 楚离几乎忘记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此地,这泉水实在是上天的馈赠,她巴不得就这么泡到天荒地老…… 直到她的耳畔传来数道人声。 “是我服完灵药出现幻觉了吗,怎么有人掉进去了?” “不是你服灵药的问题,我也看到她了。只是她那样子,八成不是掉进去的,而是故意泡进去的。” “她是不是疯了?寒气一旦入体,一年半载都驱不尽,别说是药房的宣管事,哪怕是虞长老都要隔着三丈远用法诀取水。我不信她比虞长老还有能耐,连寒潭都不怕!” ……寒潭? 这个词眼顷刻间唤回了楚离的意识。 寒潭可是整个合欢宗里最为寒气逼人之地,据说连炼丹炉掉进里面,都能冻成一大块冰。 她之前莫非是被腹中之火烧昏了头,才会把寒潭看成清泉不成! 楚离惶然睁开双眼。 身旁的潭水仍是雾气缭绕,然而水上正汹涌地腾起一簇簇气泡,因为太密太急,炸裂时不再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而是“哗”地一片,说是沸腾的热泉也不为过,哪里还有寒潭的半点模样。 ……救命啊! 楚离手脚并用扒着山石逃出潭水,刚一翻上潭岸,整个人就跌坐在地。 不过这么一晃眼的功夫,她眼睁睁看着潭水像是被釜底抽薪那般,蒸腾翻滚的水面一瞬间偃旗息鼓,连雾气流动的速度都放缓许多,仿佛方才沸腾的景象只是她的幻觉。 楚离心有余悸地拢好大袖对襟,掩住中衣腹部被灼黑的痕迹。 她用手撑着身子,不住往后退去,一面为自己施术驱除身上水汽,一面侧首打量周身,却跟三名头戴帷帽的外门弟子对上视线。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中间的女修支支吾吾地装起蒜,“我可什么也没说,我只是……从药房取药,顺路经过而已。” 左边的女修紧张地拽住同伴的袖子,“宣管事不是把顾璇师姐的灵丹浸在寒潭,要借着潭中寒气去除热性吗?那些绿莹莹的灵丹呢?” 右边的女修则颤着手指向潭水,“我刚才都看见了,她不知道使了什么邪术,把潭水搅得动荡不息,该不会是为了掩人耳目,趁乱把顾璇师姐的灵丹给搞没了吧!” 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楚离望入寒潭之中,可是隔着朦胧雾气,她根本看不清灵丹的踪迹,也不想贸然施术将水中之物尽数捞出。 若真是宣晴将灵丹浸在寒潭中,那除了她本人与监管药房的虞长老,谁都无权提前将灵丹取出,否则一旦操作不当,极易折损灵丹药效。 情况已经不妙,不能再节外生枝。 楚离决定亲自向宣晴询问细况,而这势必会延误她回去的安排,于是先放飞传信纸鹤将变动告知小怜,然后转身往药房走。 可楚离还没走出两步,一道碧影便如箭矢般刷地从她身前掠过。 楚离发誓,那影子离她不超过一寸,但兴许是因为修为提升之故,她明显感到自己反应的速度变快,竟然一个侧身,便轻松避开了影子的攻击。 那碧影与她擦肩而过,正要朝着一旁三人袭去时,却蓦地停在半空。 楚离终于看清,那是一支以碧玉制成的箫。 那玉箫仿佛被看不见的灵丝扯住一般,从她眼前“嗖”地撤回原位,落入绿裙女修的手中。 “你先是在议事堂当众羞辱于我,现在又到寒潭私吞我的凝碧丹?”顾璇手持玉箫,语气不善,“楚离,你是不是存心要跟我作对!” “私吞你的凝碧丹?”楚离觉得莫名其妙,“我都没看到凝碧丹在哪,我怎么私吞?” “没看到我的凝碧丹?我可是亲眼看到你跳进寒潭了!”顾璇举着玉箫上前数步,“我进药房之前,那些凝碧丹明明都还在这里好好泡着,结果你一出现,它们连影都没了,你还想耍赖?” 不待顾璇逼近,宣晴的话音却中断了这场争执。 “我人在药房,都能听到你们在这里喧哗。”宣晴语气一沉,“先随我来吧。” 宣晴绕过人来人往的药房大厅,将她们二人领到相对僻静的偏厅。 那里有一座比人还高的炼丹炉,炉火烧得极旺。 几名药房弟子正默不作声忙前忙后,有的负责为丹炉添柴加薪,有的负责往其中投入药材。 炼丹炉周围热流滚滚,楚离只觉腹中之火一点点恢复燃势,身上重新燥了起来。 她不由往远离丹炉的方向退去数步,好让门外的清风能够拂过自己。 宣晴却喊住她,“楚师妹,你再这么后退下去,我都快要看不清你的脸了。” 顾璇随即扭头瞪向楚离,满口怨气,“一看就是吞了我的凝碧丹,体内燥热,才会想躲炼丹炉的火。” “炼制凝碧丹所需的药材均是大热之物,需在丹炉中淬炼三日,再置于寒潭中去除热性,否则便会引发内火,这我明白。”宣晴若有所思,“只是,楚师妹何苦冒着寒气入体的风险,从寒潭夺走未炼成的凝碧丹?” “她定是畏惧下个月的宗门大比,急于提升修为,才盯上我的凝碧丹。”顾璇不屑道,“可她却不知,未炼成的凝碧丹会使她如此燥热难耐。恐怕她肚子里正烧着一团火,煎熬得很吧!” 这一番信口雌黄,激得楚离身中火势更旺,“顾师姐,我对你的凝碧丹没有兴趣。我今日来药房取药前就已是身中燥热,一时情急才会误入寒潭,根本就没心情去夺那什么凝碧丹。” “好处都让你占了,你现在又想撇个干净?”顾璇狠狠瞪着楚离,“为了这颗凝碧丹,我苦等半个月,重金购入其中数十味天材地宝,却因你而功亏一篑。今天,我说什么也要请宣师姐帮我讨回公道!” “若真是吞了未炼成的凝碧丹,药力必定流入筋脉,用启源瓶便能确认。”宣晴召出一只玛瑙材质的小瓶子,向楚离走来,“楚师妹,请你伸手配合一下。” 楚离犹豫着递出一只手腕,耐心等待。 可腹中不安的元阳之火已是按捺不住,似乎随时都能在身前复燃,她甚至重新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灰气息。 宣晴将归源瓶倒悬在楚离手上,只见一缕细微光华由瓶口照在楚离腕间,没入她的筋脉,片刻后折回瓶中,使得瓶身骤然闪现赤、橙、黄等多种色彩。 “归源瓶从你的筋脉中探出几股热性药力,与凝碧丹的成分相符。”宣晴收回归源瓶,凝视瓶身,指尖微动似是在掂量什么,“无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这颗凝碧丹确已纳入你的体内。” “我就知道!”顾璇一副把柄在握的语气,“既然楚师妹身上能探出凝碧丹的药力,那不是足以证明,她先前在堂而皇之地说谎吗?” 楚离完全是为了避免身上当场冒出火来,才勉强守住最后一分冷静,“凝碧丹由炉火淬炼,但我记得,此丹也耐沸水熬煮。而我入潭不久,潭水便临近沸腾。” 她咬紧牙关,迫使自己集中精神,“我并未吞服凝碧丹,它却因我入水而消失,这分明是丹药本身有问题,才会在热水中化开,误打误撞被我的身体吸收。” “凝碧丹由宣师姐亲自炼化,怎可能出问题?难道我会故意提供假的药材,炼出劣品,好让你有机会吸收我的凝碧丹?还敢跟我说什么寒潭沸腾的胡话……”顾璇几乎气急败坏,“你编故事的时候,能不能稍微用点脑子!” 潭水沸腾之事的确令人匪夷所思,即便几位长老在场,多半也会有同感。 楚离很清楚,顾璇本就不是一个适合说理的人,她也不打算跟顾璇纠结这些连自己都诧异的事,“我入寒潭时,有人在场目睹,现在应该还没走远。是不是我在编故事,将人请来一问便知。” 然而,宣晴并未理会她们之间的对话。 她正盯着瓶底上如火焰般攒动的金色光华,狐疑地皱起眉,“虽然归源瓶映出楚师妹身中的火烧之象,但这阳火似乎太过旺盛,单凭凝碧丹那几味热性药材,恐怕还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 宣晴抬起楚离的手腕,语气警惕,“楚师妹,我不得不问你,你这身中阳火,究竟是何来历?” 顾璇趁机添油加醋,“修炼合欢宗心法的弟子个个体质属阴,楚师妹又不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好端端的怎会阳火过盛?怕不是在修炼什么歪门邪道吧!” 楚离自然清楚,自己没有修炼歪门邪道,一切皆是少年人的元阳在体内作祟。 她本不想自曝真相,毕竟宗中从未有过元阳入体却顽固不化的先例,即便她一五一十交代,也难以说服他人。 何况,这种事……多多少少有点让她难堪。 然而眼下,顾璇咄咄逼人,宣晴又生出新的怀疑,已容不得她再掩饰什么。 楚离鼓起勇气正欲澄清,一道脚步声却从身后靠近。 宣晴和顾璇先后抬头看去。 楚离顺着她们的视线回首,正见一道高挑身影踏入门槛。 来人头戴帷帽,及腰的白色垂纱随着步履轻曳,掩住面容与身形。 偏厅中瞬间响起各种窃窃私语声。 “这是哪个外门弟子,身段也太绝了,竟能把平平无奇的帷帽纱衣穿出仙气!” “我跟你打赌,她那腰身,我两手就能抱得过来!” “瞧她的手指,就像葱段一样,指甲粉粉的,比桃花还嫩!” 宣晴环视四周,目光扫过众人,直到偏厅中的议论之声渐渐淡去,才好奇地询问楚离:“楚师妹,这女修该不会就是你所说的证人吧?” “可我未曾给她传信,她又怎会突然折返?”楚离盯着逐渐走近的身影,愣怔片刻后,才恍惚想起什么。 出门前往药房以来,自己只给一人传过信。 该不会是…… 不待楚离说些什么,宣晴已从她的话中察觉出一丝异样,转头对来人正色道:“你到底是谁?” 对方没有搭理宣晴的问题,只是小步走到楚离面前,伸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随后面向宣晴,隔着帷帽垂纱一字一顿道:“姐姐不可能私吞凝碧丹。因为,她腹中还有我的元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已知丹丹奔跑的速度是每秒X尺,而姬无雁奔跑的速度是每秒X+Y尺,他俩沿着同个方向奔跑,在丹丹领先Z尺的情况下,姬无雁花多少秒才能追上丹丹? #来自小学奥数的恐惧# 【小剧场2】 姬无雁:我的子规啼,my precious(咕噜语气) 楚离:我焯,我肚子着火了!!! —— 姬无雁倾情提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并不是只有五大三粗的壮汉才会阳火过旺:) 既然男主女装亮相,那必定会有一些激动人心的女装情节啊(喂 PS顺便求个作收啦~~ PPS感谢小沐、言若、一个鸡蛋配一羹、颗颗有泥的地雷雷~ 第26章 乔装 这道怯生生的少年音甫一响起, 药房偏厅中的众人哗地炸开了锅。 “看身形,我还以为那是个深藏不露的外门弟子,可听声音, 他居然是个炉鼎?” “他的腰怕不是比我一个女子都细,这合欢宗弟子我当不下去了!” “我才纳闷呢,那么好看的手却长在别人的炉鼎身上, 我想摸一摸都不方便。” “你们没听到他方才说的话吗, 楚师妹腹中的阳火, 居然是源于他的元阳?” “我在宗中呆了几十年, 还是头一回听说,像这般清瘦的小炉鼎能有这么厉害的元阳!” “哎呀呀,也不知楚师妹私底下有没有叫苦不迭, 悔不当初呢!” 众人议论的话题重新回到她身上, 楚离身在漩涡中心,被形形色色的目光包围,腹中之火一时燃得更盛,几乎令她错觉自己要被烧穿了。 少年却旁若无人般, 适时将一只手按在她的腹部,亲昵而关切地帮她揉了揉, “姐姐, 这样你会好受一些么?” 楚离只觉腹中燥热有如春雨润泽过, 烈火瞬间便不再由内而外地蚕食她的身体。 直到这时, 她才终于察觉到经脉中流淌的凝碧丹之力, 只是那与元阳之火的威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难怪先前会被掩盖住。 “好多了。”楚离对他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幸亏你来找我, 否则, 我都不知道要跳几次寒潭才能舒服。” 更令她欣慰的是,当她被顾璇指控、被宣晴盘问、被众人嘴碎时,少年却及时来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 楚离才刚刚放松下来一分,宣晴却目光微凝着审视小怜,发话道:“你既是楚师妹的炉鼎,在宗中一言一行理应由她监督。可你为何故意打扮成女修,哗众取宠?” “此事与姐姐无关。”少年在帷帽垂纱之后摇了摇头,“我知道合欢宗不喜炉鼎独自出行,但我收到姐姐的传信纸鹤,又实在担心姐姐的身体,才自作主张扮成外门弟子,一心想着……不能败坏姐姐的声誉。” 宣晴打量着小怜这身衣着,嘴角撇出一丝笑,“看不出来,你倒是个思虑缜密的炉鼎。” “因为姐姐对我有恩,我自然要护姐姐周全。”少年语声坚定,按在楚离腹部的力道又重了一分,“何况,除了姐姐,我也不想让外面那些人看到我的模样。” “主唱仆随,真是感人啊!”在旁沉默许久的顾璇突然挑衅般拍起手来,还抬高声音质问楚离,“楚师妹,你是不是忘了,你私吞我的凝碧丹,到现在还没给我一个交代?” “你再嚷嚷也是徒劳,姐姐根本没理由私吞你的凝碧丹。”小怜义正辞严驳斥顾璇,“姐姐身中有我的元阳,本已腹火难消、备受煎熬,怎会故意去吞未炼成的凝碧丹,为自己火上浇油?” “越是修为低下,当然越是贪图捷径。”顾璇目光轻蔑将他扫过几遍,嘲讽溢于言表,“再说,区区一个外门弟子的炉鼎,元阳又能有多厉害,还让她备受煎熬?小小年纪口出狂言,真当自己的元阳是这丹炉里的真火呢!” 小怜一手握拳,明显不太高兴,“我好好与你讲理,你怎么却说我是口出狂言?” “瞧你一副弱柳扶风的样,这合欢宗女修扮得几乎以假乱真,能有什么阳刚之气?”顾璇啧啧,“楚师妹肚子里到底揣着谁的元阳,还说不清呢!” 小怜怒而上前三步,拳头在身前摇晃,“你看不起我是一回事,但你胆敢诋毁姐姐,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想威胁我?分明是你口说无凭,我为什么要信你一面之词?”顾璇蹦出一声冷笑,“你要是有本事,就证明给我看啊!” 小怜攥住纱衣,眼底划过一丝阴冷之气,显然是怨念极重,“以貌取人的小人……” 顾璇目光陡厉,“别以为你戴着帷帽,挡住一张脸,就可以在我面前嘀嘀咕咕的!” “你让我证明,我便得证明自己么?谁知你是不是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下却对我有所企图。”小怜朝着楚离挪近一步,揽住她的胳膊,才对偏厅众人宣示,“我是姐姐一个人的炉鼎,没人能把我从姐姐身边抢走。” “抢你?”顾璇一手指他,笑得前仰后合,“像你这样的小炉鼎,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楚师妹居然舍得带你入宗,也不知这眼睛是怎么长的。” “不许你说姐姐的坏话!”小怜忿忿指着顾璇,指尖在掌沿扣到泛白,“你凭什么瞧不起人,连丹丹都没像你一样瞧不起人!” “你敢把我跟期盈那只蠢鹤相提并论?”顾璇怒目圆瞪,眼里似乎能冒出火来,“该死的炉鼎,我看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小怜委屈地皱了皱鼻子,拽着楚离的袖子,语声呜咽,“姐姐你听,她连我都骂!合欢宗为什么会有这种蛮不讲理的人,我不想呆在合欢宗了……” 楚离揽过他的肩,拍了拍他的背,转头警告顾璇,“顾师姐,我是看在你比我先入宗的份上,才这般称呼你。请你说话注意分寸,不要对我的炉鼎出言不逊!” 顾璇用碧玉箫指着小怜,嚣张气焰丝毫不减,“也不听听是谁先对谁出言不逊!” “你们三个,都消停一下。” 宣晴掷地有声的话音忽然从远处响起,在偏厅中回响。 楚离方才只顾着留心小怜跟顾璇的争执,直到此刻应声望去,才发觉宣晴早已离开原地,身影出现在数丈开外。 宣晴缓缓走回,分别打量过他们三人,“你们这一来一回,是要在炼丹炉边上排戏吗?” 场面一时凝滞。 “就你们吵吵闹闹的这一会,我已询问过药房中的几名弟子。 ”宣晴扬起左手,一名正在搬运药材的药房弟子当即停下脚步。 “是,是顾璇师姐当时送来药房的天材地宝中,缺了一味万絮草。”那女修揣手低头,似乎是怕冒犯了顾璇,“而药房三日前,不巧用完了最后一棵万絮草。弟子本想劝顾师姐改日再来,奈何……” “顾师妹执意要你通过验收,将材料送来偏厅安排炼药事宜,是吗?”宣晴替女修补全了剩下的话。 “弟子惶恐!”那女修慌忙交代,“顾师姐急着委托您炼药,还逼迫弟子用千丝草来替代万絮草。弟子想着,这两样灵草性质相似,就算千丝草不耐沸水,可凝碧丹在炼制时也不需要熬煮,便没敢向您通报……” 说到这里,她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是弟子错了!弟子不知会造成如今局面,还求宣管事从轻处罚!” 宣晴却只是挥了挥手,“我还没追责,你倒急着领罚来了?药房近日事务繁多,你先去忙你的,此事回头再议。” 待那名女修战战兢兢端着药材离去后,宣晴才对楚离解释,“凝碧丹所需药材甚多,需以万絮草维系丹药形状,这样它既能扛住炉火灼烧,又能不惧沸水熬煮。而千丝草虽能扛住炉火,但一遇热水便会失效,致使丹药溃散。” “弟子不理解,好好的寒潭水,怎么可能突然沸腾?”顾璇抢过话头,“宣师姐该不会真的相信楚师妹的一面之词吧!” “方才有三名药房弟子传声回复我,她们以三样法器核实,寒潭确有沸腾过的迹象。”宣晴坦然,“我知道此事难以置信,但寒潭不会骗人。何况建宗以来,并非没有过弟子因为运转心法不当,而致元阳之力失控的先例。” “我真是倒了血霉!”顾璇抱头向着偏厅众人大声诉苦,“若不是因为楚师妹误闯寒潭,这凝碧丹只在丹炉中淬炼,继而泡在寒潭之中,根本就不会出问题!是她毁了我的凝碧丹,难道我就这么放过她吗?” “你不就是想要回你的凝碧丹么?”小怜冷不防开口,“如果姐姐赔你一颗,你是不是就能放过她?” 楚离愕然看向少年,赶忙拉住他的手小声道:“你在说什么?凝碧丹的材料那么贵,这突然之间的,我要上哪搜罗去?” “姐姐不必担心。”小怜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似乎带着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令楚离不由自主地感到平静。 “口气还不小。”顾璇一脸瞧不起人的模样,“她要是今天能把凝碧丹送到我的住处,我自然可以既往不咎。否则,我跟她没完!” 楚离觉得顾璇简直欺人太甚,“顾师姐,你不要强人所难好不好?炼制凝碧丹需要足足三日,即便我有现成的材料,也不可能委托药房当天炼出一颗!” “那是你该烦的事情,又不是我的。”顾璇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这有何难。”出乎楚离的意料,小怜居然一口答应下来。 在她茫然的注视中,少年转身向宣晴拱手,“我想为姐姐求个人情,请宣管事将姐姐身中的凝碧丹之力逼出体外。” 宣晴一愣,“你所求之事,若在数个时辰以前,本宗溯华诀或许还能做到。只是这会功夫,凝碧丹的药力恐怕已经渗入她的丹田,难以尽数逼出。” “合欢宗心法重在吸纳元阳化为己用,姐姐身中先有我的元阳,再有凝碧丹,而她还未完全消化元阳之力,凝碧丹的药力只会被元阳排斥,滞留于筋脉中。”少年言之凿凿,“只要宣管事愿意帮忙,那些药力便能逼出体外。” 宣晴微微诧异,“你对合欢宗心法的了解,似乎远胜一个外门炉鼎的水准。” 小怜把头压得低低的,一只手缩在垂纱之后,不自觉地揪了揪衣角,“我有很认真地读过姐姐房里的医书,才会知道这些。” “即便是你说的这种情形,那也得是异常顽固的元阳,才能将丹药之力阻隔在筋脉外围。”宣晴笑得意味深长,“你对自己就这么有信心吗?” “哪里是我的元阳顽固……分明是姐姐还不适应罢了。”小怜的声音简直低到尘埃里,仿佛生怕被旁人听到似的,“宣管事若是不信,可以仔细探探姐姐的筋脉,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那我便顺她一个人情。”宣晴再次动用归源瓶去探楚离的筋脉,隔了一炷香才收回瓶子。 她细细观察瓶身忽明忽暗的各色光华,脸上浮现讶然,“你说得不错,楚师妹身中的凝碧丹之力依然在经脉中往复流窜,并未汇入丹田。” 小怜恳切道:“既然如此,宣管事可否帮姐姐将凝碧丹逼出体外?” “溯华诀并非万能之法,我只能将凝碧丹的药力从楚师妹的经脉中剥离,在聚泉穴上重新还原成丹。”宣晴耐心说明,“不过,介于千丝草的成分已毁,此丹无法凝固,最多只能保留流动之态。” 顾璇本是一副洋洋得意看戏的表情,一听这话却当即变了脸,“聚泉穴不是位于舌背上吗?那岂不是会从她嘴里……吐出一口药液?” “刚刚不是你说要姐姐赔你一颗凝碧丹么?”小怜一本正经道,“现在姐姐原封不动把你的凝碧丹吐出来,还贴心地帮你去除了放错的千丝草,你有什么好挑剔的?” “话也不能这样说。”宣晴纠正他们,“溯华诀是将药力在楚师妹的聚泉穴上汇集,这并不等同于她将吞下之物吐出。” 小怜点头会意,又朝着顾璇“哼”了一声,“宣管事都这么说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只要是从楚离嘴里出来的,哪怕是千年灵芝,我也不稀罕!”顾璇气得嘴都歪了,“不就是区区一颗凝碧丹吗?我不要了!” 宣晴无奈地叹了口气,“顾师妹,大家同为合欢宗弟子,凝碧丹重要,还是你的面子重要,你大可再掂量掂量。” “我心已决,宣师姐不必劝我。”顾璇目光斜向楚离,咬牙切齿,“就当今天是我让楚师妹白捡了便宜。不过,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嚣张多久。下月就是宗门大比,我们走着瞧!” 说完,顾璇抄起碧玉箫,气势汹汹撞开两个先后进入偏厅的弟子,头也不回地撤离现场。 楚离心头的石头这才落了地,旋即朝着宣晴作了个揖,“此番还要多谢宣师姐相助。” “我不过是尽我所能还原事实罢了。”宣晴耸耸肩,“而且,顾璇也不是第一次借着错漏药材的借口,胁迫药房弟子挪用药材了。我只不过顺水推舟,借着这个机会,让她长个记性。” “……她还真是始终如一。”楚离笑得尴尬,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小怜,“只是顾师姐这一出,又让我的炉鼎看了笑话。我怕他迟早会烦透这些事端,再也不想留在合欢宗了。” “我倒觉得,你这炉鼎比你想象中适应得要好,且事事以你为先。”宣晴传音入密,稳声劝说楚离,“你得对他好点,别辜负了他这一腔赤诚……的元阳。” 一腔赤诚的元阳…… 宣晴话中的直白,令楚离几乎僵在原地,“宣师姐在说什么呢,我自然会对他好的。” 身旁的少年语气迷茫,“姐姐,你在跟宣管事谈论我的事么?” “……没什么。”楚离连忙掩饰,“你先去边上等会,我有点事得请教宣师姐,马上就来。” 眼看小怜走得远了些,楚离才小声询问宣晴,“敢问宣师姐方才所说,究竟是何意?” “在修真界,往往来之不易的才最可贵。”宣晴笑了笑,“寻常元阳消化起来不过一两个时辰,可依我看来,你这炉鼎的元阳恐怕得费上数日功夫。若你找准自己的节奏,循序渐进地将之纳为己用,定能大有收获。” 这话怎么听怎么诡异,楚离觉得宣晴仿佛是在劝自己,若是因为吃下难得的山珍海味而撑坏肚子,切不可心急,而是要慢慢消食,吸取营养,充分利用…… 楚离迟疑着堆出一个客套的笑,“……我会努力。” “虽说合欢宗心法能够护住你,但你还是要仔细留意,以防他的元阳迟迟不化,伤及你的身体。可惜,虞长老今日不在宗中,否则她便能帮你亲自看一看。”宣晴沉思片刻,召来一颗琉璃珠。 楚离眼看着珠中光华流动,中心似乎还空出一块,“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是归源珠,能保存修士的津液及所化之物,包括血、泪等等。”宣晴将归源珠放在楚离掌心,轻声道,“此事我不便当着你那炉鼎的面言明,但为了你的安危,我需要你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收集他的一滴新鲜元阳。” 楚离几乎原地石化,“宣师姐,你要我收集这个……干什么?” “他入宗时,验身石必已排查过他的身份,但验身石无法追查到他自身元阳的底细。”宣晴说得有板有眼,“给你归源珠,让你去收集他的一滴元阳,自是为了收集证据,便于探究清楚,为何他的元阳会令你如此煎熬。” 楚离眼皮狂抽,已经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合欢宗不愧是合欢宗,连“采阳”一事都能说得如此正经,这是多么可贵的学术研究精神啊! 楚离收起归源珠,回首望着少年小心掀起垂纱、好奇窥探四周的身影,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宣师姐的话,我会牢记……” 话音未落,楚离却看到四面八方涌来一群女修,把少年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头发简直是我梦中所求,既乌黑又顺滑,发量还足,得吃多少黑芝麻才能养出来呀!” “你一个男孩子,睫毛又长又密,是不是得多拔一拔才能像你这样?” “连嘴唇都这么红润,我猜你一定是偷偷抹了楚师妹的口脂,快把铺子和色号报上来!” 面对这一连串问题的狂轰滥炸,小怜挣扎着向楚离举起一只手,眼神满是无助,仿佛期望着她能把他从人群中捞出去。 楚离的表情彻底凝固在脸上。 这些女修是不是疯了,为了讨教变美的技巧,居然连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都不放过! 楚离偏过头,用力而刻意地连咳三声,将所有女修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你们不是想知道,他的头发为什么这么黑亮,他的眼睫为什么这么浓密,他的嘴唇为什么这么鲜艳吗?” 众女修齐刷刷地点了三次头。 “这种秘诀,他怎么会舍得说呢?”楚离故弄玄虚,“你们要是急于知晓答案的话,我可以透露一二,但你们得先过来才行。” 众女修狐疑地朝她眨了眨眼。 楚离一手托腮,故意摆出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你们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可就没有下次了。” 众女修在犹豫之间,三三两两向她靠近。 楚离两手轮流招揽她们,“对,都过来,再近点,这还差不多。” 没一会功夫,人群便从小怜身边全部转移到她身边。 楚离悄悄给了少年一个“快跑”的眼神,直到他翩跹如蝶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把一只手掌挡在嘴边,神秘兮兮对人群道:“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 众女修不约而同地屏住一口气,一个个凑过脑袋侧耳聆听。 “他这是天生的,你们问谁都没用。”楚离干脆了当道。 众女修呆愣半晌,面上纷纷露出失望的表情。 “没意思。” “哪有像你这样白白吊人胃口的?” “糟了,那小炉鼎跑了!要不我们追上去问问?” 楚离心里一个咯噔,生怕小怜被人半路拦截,忙不迭挤出人群,拔腿先跑。 好在少年溜得还挺快,楚离赶上他的时候,已经能看到外门弟子院落的大门了。 她急匆匆拉着他回到屋内,反身用三道法诀把门堵好,才背靠门扇呼出一口气。 小怜回首看她,半晌后问,“姐姐就这么怕她们追上我么?”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笑意,可是隔着帷帽垂纱,楚离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又不是没看到她们刚才有多夸张。”楚离小声咕哝一句,又有些纳闷道,“这里除了我也没别人,你还戴着帷帽做什么?” 她伸手摘下小怜头上的竹编帷帽,只见长及腰身的素白垂纱像一阵裹满雪花的风,拂过小怜丝缎般的及腰长发,掀起几缕柔滑的发丝。 少年正垂着目光,睫羽在在卧蚕上投下细密的影,轻抿的双唇如同沾了晨露的花瓣。 难怪那群药房弟子一个个都对他趋之若鹜…… 他这副皮相,分明是女子都会羡慕的程度! 楚离盯着他一阵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后,小怜却淡声问道:“姐姐打算一直这么拿着我的帷帽么?” “什么叫你的帷帽,这原本是我戴的。就连你这身衣裙,本来也是我穿的。”楚离提着帷帽绕过他的身形,有些不自然地掸了掸垂纱,忽然间,空气中飘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她情不自禁地捧起垂纱,贴近鼻尖用力吸了口气,上面余有淡香,闻着不如方才明显。 帷帽先前一直收在衣柜里,而柜中置有防蛀用的香料,可那分明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香气。 楚离放下帷帽,四处走动,发现离他越近的地方,香气便越清晰。 为了确认,她走回少年近前,微微弯腰,从他的袖子开始,沿着他的袖管一路闻到他肩膀。 小怜攥起五指,语声僵硬,“姐姐能不能别这么贴着我闻来闻去?” “我的鼻子又没有小狗那么灵,连小狗都要盯着人闻,难道我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楚离捞起他身上那件裙子的系带,鼻翼轻动,“我只想弄清香味是从哪来的,一会就好。” 少年几乎是被她抵在门扇上,他一只手往旁边扒拉,一只手按在胸前,“姐姐再用力,这裙子就挂不住了。” “只要你别动,系带就不会解开。”楚离一手隔着纱衣扶住他的肩膀,把他往中间拨了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靠近他的脸颊闻了又闻。 香味是从少年的颈间传出的。 楚离的侧脸贴着他的发丝,本着合欢宗的学术研究精神,将脑袋探入少年的肩颈之间,任凭香气钻进意识里。 那是一种宛如青草般醒神的清香,但仔细闻着,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少许檀木的暖香。 “你好香啊。”楚离这才放开他,后退两步站稳,“有点像青草,又有点像檀木……之前没觉得你有这么香。” 少年脸颊像是沾了山楂汁那样红彤彤的,他把头偏向一侧,下颌到颈项的线条一览无余,“要是我身上真有什么香味,那也是因为姐姐。” 由于他的动作,香气比方才更加强烈了,楚离开始觉得有点晕晕乎乎的,理智告诉她应该走开冷静一下,可是情感上她连一寸都不想挪。 “……因为我?”楚离满脑子都是他的香味,“可我没有这种气味的香膏,子规啼的香味也不是这样的。” 小怜回过头正视她,“子规啼带有香味,难道是因为姐姐给它浇的水里有香味么?” “自然不是。”楚离不假思索道,“浇水只是为了给它提供必要的养分,促进它开花,这样它才有机会散发花香。” “这便是了。”少年目光幽深,“修炼也像养花一样,需先有所付出,才能有所收获。如今姐姐得了我的元阳,可姐姐莫不是忘了,自己付出过什么?” 合欢宗特有的修炼之法讲究阴阳调和,本质上是元阳与元阴的交换,有来有往,故而才叫双修。 楚离恍然大悟,“所以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你是想告诉我,你身上会有这样的香味,是因为双修?” 毕竟在此之前,他可是燃了足足十七年的元阳之火,初次得到元阴滋润,有点变化……好像也可以理解。 “姐姐现在晓得了?”少年轻咬着水润的嘴唇,俨然能从上面挤出一滴花露来。 楚离反手用袖子蹭过自己的颈间,闻了又闻,但除了亚麻本身的干净气息,并无明显香味,“如果双修能有这种效果,那为什么只有你身上香香的?” “姐姐说我身上香,但我闻不到。”少年微微俯身,吐息拂过她的面颊,像羽毛那样轻轻掀动她的鬓发,“姐姐又如何知晓,自己身上没有任何香味呢?” 楚离脸上痒痒的,这种感觉向脖子游走时,又变得麻麻的,再往下,却宛如电流般不受控制地激荡起来。 她忍不住打了个颤,记起确实有人察觉不出自身体香,但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你说,我身上又是什么香味?” “说了还有什么意思。”小怜脚尖一转,从她与门扇之间钻出去。 眼看少年的身影像风一样离开她的视野,楚离快步跟上,拉住他的臂弯,“你别走啊,倒是先告诉我,我身上究竟是什么香味?” “我要换套衣服,姐姐是想跟来看么?”小怜微微偏过脸来,眼角扬起一道轻微的弧度。 “……那你换你的衣服,我就不看了。”楚离悻悻然收回手,走到桌边翻动竹篮里的果子,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小怜步入内室没多久,楚离便听到一阵窸窣之声,每一声都分外清晰。 她忍不住撇过目光,却发现内室的门虚掩着,门缝中现出少年俯首的背影,而他弯着两条赤|裸的手臂,正试图将下裙褪下。 少年似乎察觉到什么,他的声音忽然从门缝中传出,“姐姐?” “干,干嘛?”楚离慌忙收回视线,担心是自己窥看的视线被逮了个正着,捏着灵果的手指一不留神使了劲,将完美无缺的粉色果皮掐出一道浅浅的月牙印,露出其中玉色的果肉。 少年听着却只是有点沮丧,“系带好像卡住了,我怎么也解不开,姐姐能过来帮我一下么?” “我这就来。”楚离放下果子缓了口气,转身推开内室的门,就看到小怜朝她转过身来,两只手正胡乱揪着胸前那条襦裙系带。 楚离仔细看去,才发现系带上的双耳结系得牢牢的,不禁纳闷,“方才你不是还说怕裙子松开吗,这都系成死结了,要怎么松开?” “我只是不想姐姐拽着系带才那么说。”小怜捂住裙头小声道,“出门之前我穿得很急,一不小心就把它系成这样,自己都解不开。” 楚离弯下腰,指尖带了一点灵力,终于把死结松开,“好了,那我就不打扰你继续换衣服了。” 她转身正要离开内室,少年的声音却从背后靠近,“姐姐能否留下陪我?” 楚离木然扭头瞄了一眼,却发现他身上的裙子正松松软软地往下滑落,露出纱质上襦的下摆,甚至还有一截白玉色的腰身。 她脖子一梗不敢看他,“……你扶着点,裙子要掉了。” 下一刻,两只修长的手却环在她的腰上。 楚离感到少年的脑袋轻靠在她肩上,青草与檀木的香味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令她有一瞬空白。 少年的声音低低的,又怯怯的,“反正早就被姐姐看光了,扶不扶又有什么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楚离:怎么样,喜欢吗? 姬无雁:《男人阴柔不是病》《撒娇炉鼎最好命》??你这看的都是什么书啊! 【小剧场2】 楚离:知道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吗? 姬无雁:什么味? 楚离:加了奶盖的冷泡茶。 姬无雁:听着还挺高级。 楚离:而且是泡了一千年的陈年绿茶,后劲超级大! 姬无雁:? 【小剧场3】 楚离:我的炉鼎又香又软,爱了爱了。 姬无雁:香归香,哪里软了??? 【小剧场4】 楚离:所以我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姬无雁:姐姐浑身上下,当然都是我的味道呀:) —— #论极品炉鼎的信息素# PS感谢白白兔的营养液,以及好想睡到自然醒和百里与君的地雷雷~ 第27章 渡药 楚离不敢动。 她生怕自己一动, 就会看到身后少年春光乍泄的模样。 “之前除掉你的衣物,是为了帮你解毒……现在不一样。”楚离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腰上的双手,语重心长地劝他, “乖,先放开我。” 少年却固执地将手臂在她腰上收紧,“难道姐姐只是看我可怜, 所以先前才会施舍于我么?” 楚离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这么多, 她眼下只担心裙子是不是还挂在他的身上, “你把衣服换好, 我再跟你谈这个,好不好?” “我昨晚那么狼狈的样子都叫姐姐看光了,我还以为, 姐姐已经接纳我了。”少年单薄的胸膛贴着楚离的后背, 脑袋埋在她的颈间,语声沙哑还带着些微哽咽,“姐姐这么快就已经开始厌烦我,不愿再跟我亲近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别闹了。”楚离用力去扒他的双手,腹中元阳之火却忽然高涨一截。 在此以前, 但凡小怜将双手靠近她的腹部, 似乎都能帮助她平息这种热力。 可眼下也不知怎么回事, 楚离反而觉得烈火烧灼更甚, 仿佛他的不满和怨念能够隔着她的肚皮, 激发火势。 这种念头令她感到既可笑又不安, 可不待她细想什么, 腹中更加汹涌的灼热感已使她本能地弓起身子, 原本扣住少年双手的指尖也开始脱力。 楚离想要劝说他收手, 可她甫一张开唇瓣,发出的话音却像极了不自觉的恳求,“你……放开我。” “我是姐姐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让我放手,我偏不放。”少年将下巴扣在她的肩窝,鼻尖刮过她的脸颊,俨然是在与她耳鬓厮磨。 然而楚离只觉得那火在从内而外吞噬她,一声轻喘由她的齿间逸出,焦灼的感觉沿着脊椎爬上她的脑袋,很快使她额头渗出汗来。 楚离双腿发软,几乎有些站不稳,身子克制不住地要往向前倾去。 小怜却将她牢牢困在原地,湿润唇瓣擦过她的耳边,语声宛若某种古老的咒诀,像蛇那样钻进她开始松懈的心防里,“都这样了,姐姐还是坚持要走么?” 楚离的意识几乎被烧成一团浆糊,模糊之间,她听到自己近乎机械的重复,“那我……不走。” 腰间的桎梏陡然放松,腹中的烈火一瞬间减弱。 方才经历的煎熬恍若一场转瞬即逝的雷鸣,然而感到乏力的身体却在提醒着她,那并非只是她的错觉。 好在,这一阵已经过去了。 楚离身形微跄,勉强扶墙站定之后,少年却踏着极轻的脚步绕到她的侧面。 她俯着视线,此时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小腿上裹着素白的布料。 楚离愣了一下,视线警惕地由下而上打量过他的半身,才发现他本本分分套着中裤,整个人旋即哭笑不得,“闹了半天,你还穿着裤子?” 那她刚刚抗拒的表现,岂不是像笑话一样! “我哪里晓得姐姐反应那么大,也不知姐姐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言语间,少年却低头捞起自己胸前的上襦系带,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地动手解开一条。 “慢着!”楚离眼皮狂跳,按住他的手。 就算他在裙子里面穿了裤子,可这纱质上襦轻薄半透,里面没可能再藏着一件衣服了! 小怜的目光落在她伸出的那只手上,“这衣服下面,姐姐不是都看过两回了么,还会忌讳第三回?” 雪中梅的画面浮现眼前,楚离隐约觉得鼻子有些干燥发涩,仿佛凝碧丹的药力涌向鼻尖。 “第一次是为了助你进补灵力,稳固灵根。第二次是为了增强心法效果,确保解毒顺利。”她一手按住鼻尖,一手伸指点在小怜的锁骨上,“总之,你现在灵根稳固,身中也没了合欢毒,为了我的平安……我还是先不看了。” 少年嘴角抿出笑意,朝她步步逼近,“对姐姐来说,我的身子有那么危险么?” 楚离下意识地朝后退让,直到她的后背触上墙壁,退无可退。 少年颈间的香气扑面而来,渗入她的意识,她腹中的元阳之火一点点复燃,这使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属于凝碧丹的药力是如何被逼得无处可逃,在她的筋脉外围乱窜。 被两股力量同时炙烤,楚离有一瞬思绪恍惚,木然端详着近前的人。 从遇到他的第一天起,楚离就明白,少年这副皮相对她有怎样的杀伤力。 白净、细腻、芳醇,还微微带着点韧劲,简直就像是河豚肉一样,鲜美而又危险。 落在她额上的吐息温热而平稳,她的鼻尖却燥得厉害,胸腔里的心脏更是跳得越来越急。 “……你太香了,我受不了。”楚离一鼓作气,猛地伸手推开他,趁机转身溜走,在一丈开外伸手为自己搭脉,想等自己平复下来。 在她突破筑基之前,她可不想被刺激得鼻血横流,甚至心疾再发。 可兴许是她被少年身上的香气熏得发晕,楚离还没走出几步,整个人就晃悠得厉害,眼看就要失去重心滑倒。 少年却眼疾手快,手臂一捞,把她扶得稳当。 他牵着她的手,静候片刻,才头也不回地拉住她往桌边走,还语声轻快地念叨着:“既然姐姐已从药房拿到明矾,不如就趁现在把子规啼的花苞做成染料,给姐姐染指甲吧。” 楚离扶着脑袋坐在桌面,等待着天旋地转的感觉消散。 而小怜则像一阵风似的忙里忙外,兴致显然很不错。 他先采回几片新鲜树叶,又捧来药盅和捣药棒,接着剪下几段丝线,最后小心翼翼打开一方丝帕,露出裹覆其中的紫红花苞。 小怜垂着脑袋打量花苞边缘,好像有点担心,“有点皱了,要紧么?” “皱一点没关系。”楚离定了定神,接过花苞,指尖轻轻拂过花瓣边缘,“只要没有变干变脆就不碍事。” 她心不在焉剥下花瓣丢进药盅时,却听少年谨慎问她:“不用洗么?” “……啊?”楚离懵然抬眼看他。 少年如花瓣般精致的唇微张,泛着一丝水光的舌尖从其间滑过。 楚离的目光不由追随着那一点水光游动,直到小怜喊住她,“姐姐,你不是要揪花瓣么?” “我是在揪花瓣啊。”楚离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俯下视线时,却看到自己的指尖绕过花苞,牢牢抠在另一只手的食指上,甚至把指腹掐出一道月牙形的印子。 ……这就有点尴尬了。 她火速松开自己的指腹,两只眼睛牢牢盯回花苞上,开始飞快地剥花瓣,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就把花苞薅到只剩下绿色的花托与萼片。 楚离没再对上小怜的视线,只取出宣晴给她的明矾,一门心思往药盅里倒,直到盅底的花瓣上铺上一整层糖粒般的明矾,这才抄起捣药棒。 可是区区一朵花苞的花瓣数量有限,只能薄薄铺在盅底,而她加入的明矾又偏多,这一棒捣下去,直把明矾粒都震出药盅,淅淅沥沥地在桌上撒开。 “不如由我来帮姐姐。”小怜贴心地伸出一只手,想顺过她手中的药盅和捣药棒。 楚离的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片刻。 少年的指甲确实比桃花还要粉嫩,气血亦很足,即便指尖未染蔻丹,也已胜过宗中大多女修。 他的指尖仿佛一颗颗晶莹的糖果,让她忍不住好奇,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小怜似乎留意到她的视线,缩起指尖,楚离才意识到自己又走了神,旋即撇过视线嘀咕道:“我自己能研磨好,你看着就行。” 说完,她又是一棒捣下去,这次明矾粒带着盅底的少量花汁一并溅出,飞落在小怜的手背上。 少年微微皱眉,拿着丝帕在手上拭了又拭,可子规啼的花汁本就极易着色,无论是直接擦拭,还是沾水再试,都无法完全去除溅到手背的点点紫红。 “我等会再帮你处理。”楚离心虚地把药盅朝边上挪去,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然后把花瓣带着明矾反复碾压。 直到盅底看不出花瓣的痕迹,而明矾粒也被磨碎浸入渗出的花汁中,楚离才伸进一只小药勺,轻轻舀出一点花泥对光细看。 因她加的明矾足够多,花泥的颜色比起紫色更偏向红色,但也更合她的喜好。 楚离满意地扬起唇角,正要将舀出的花泥倒扣在自己的小指上,却被小怜唤住,“姐姐不是答应过我,由我来挑指甲染色么?”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楚离将小勺反过来递给他,“这盅里的花泥左右只够染两三片指甲,你可得好好挑。” 小怜右手接过小勺,把它暂且搁在药盅之中,然后托起她的左手,指尖从她的腕部滑到掌心,又从掌心滑到五指根部。 由他指腹传来的触感清晰,像轻挠似的,让楚离觉得发痒。 她忍不住微微蜷起五指,少年的手掌随即合拢,将她的五指握在其中。 “不是说要挑手指甲吗?”楚离不解地对他眨了眨眼,“你把它们都盖住,还怎么挑?” “我方才是在研究姐姐的手相。”小怜伸出拇指,从她的指节上一一摩挲过,俨然在盘点属于他的珍宝,“这样才好挑选。” “手相?”楚离对这些东西一向没什么研究,此刻很是好奇,“你都不看,只是动动手指,就能摸出名堂吗?” “姐姐手掌上的每一处隆起,每一条沟壑,我都能摸出来。”小怜伸直食指在她的手心蹭了蹭,“姐姐是希望我重来一次么?” “好痒啊!”楚离本想抽回手去,见他不放,便没再坚持,“既然你摸过了,那我的手相都告诉你什么?” “姐姐命中虽有生死关,但气运已转,此后修炼定有所成,会活得长长久久,人生美满。”小怜专注地看着她的手,“这是许多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福气。” “……这个准吗?”楚离狐疑地皱起眉,心里却很高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说好话哄我开心?” “姐姐与我福祸相依,我若糊弄姐姐,对我有何好处?”小怜反转她的左手,将自己的左手平举在侧,“我的手相告诉我,命中会有贵人助我逢凶化吉,而姐姐便是我的贵人。我作为姐姐的炉鼎,自然也要回报姐姐。” 两人的左手靠在一起,这本该是对比掌纹与掌丘的绝佳时机,可楚离不过粗粗看过几处,注意力便被别的细节吸引过去。 少年的手掌比她大上一圈,指宽与她相近,但手指明显比她要长出一截。 他的手掌光滑,掌沿浅浅泛着桃花的颜色,若是忽略大小,说这是女子的手也不算突兀。 手相这东西,楚离确实不懂。 她只知道,自己有多羡慕眼前这只手。 生着这样的手,上天定会垂怜于他,将所有好运都落在他的头上,使他事业有成、财富滚滚、姻缘美满…… 在修真界,修炼便是一个修士的事业,而修为境界则是修士最大的财富。 只是这姻缘…… 在合欢宗,他作为她的炉鼎,与她只有修炼的关系,还能有姻缘一说么? 楚离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他:“你刚刚解读手相的时候,好像没提到任何有关姻缘的事,是因为看不出来吗?” 虽然她在心里觉得,他作为她的炉鼎,与她只能算上是合欢宗特有的绑定关系,同凡世间的姻缘早已不能同日而语,但她仍是按捺不住地想听一听,他会如何说起此事。 “姻缘?”小怜迟疑着念出这两个字,似乎很诧异她会问及此事。 楚离瞅着自己和他的手掌,“常理来说,手上不是应该会有什么姻缘线吗?” “我与姐姐说了那么多,姐姐却只关心这个?”少年侧眸望着她。 楚离毫不觉得自己问这个有何不妥,“我就是好奇而已,要是没必要说的话,那就算了。” “既然姐姐都问了,我自然知无不言。”小怜点在她的小指下方,用食指沿着那两道线细细划过,“姐姐的姻缘线一长一短,互相平行。靠下的这条短线,对应的是现在。而靠上的这条长线,对应的是将来。” 楚离盯着他刚刚划过的那两条姻缘线,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会有两条?” 小怜托住她的左手背,却单独屈起她的小指,“若是保持现状,依照姻缘线的走向,只怕姐姐和我终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楚离没料到会得出这样的答案。 倘若她的手相福运满满,那么即便有朝一日与他分别,也定不是因为生死之故。 可她想不通,自己得在什么样的前提下,才会舍得放开像他这样完美的炉鼎…… 楚离心下纠结时,小怜已提起那只小小的药勺,将深红的花泥倾覆在她的小指甲上,如此重复三次后,才用勺面仔细将花泥压实。 他用树叶裹住她的小指,一圈一圈缠上丝线,动作细致得如同是在为她缝合伤口,“姻缘线位于小指根部,红色又主姻缘,所以我染红姐姐的小指,权当是弥补姻缘线的空缺。” 楚离微微一顿,“绕了这么一大圈,你就为了告诉我,为什么会挑中我的小指吗?” “姐姐虽是我的贵人,但手相并非一成不变之物。”少年一丝不苟地绷紧手中丝线,将线头两端牢牢系紧,“倘若姐姐弃我而去,那姐姐的所有福运,必将由我……亲手斩断。” 楚离愕然顿住。 她眼看着少年一手仍托着她的手背,另一手却深入药盅之中,指尖蘸上少量花泥,从她的手掌上徐徐划过。 这动作本该带起微麻的触感,却因子规啼花泥中的些许毒性,而在她的手掌上激起轻细发烫的战栗。 深红的花泥顺着他指尖的轨迹,纵向穿过楚离的几道掌纹,在她手上留下一条纤细却醒目的血线。 他的指尖徐徐划至她的腕部,在腕间那几道泛紫的血管上方停留片刻。 “就像这样,一一斩断。” 少年唇角微勾,语气轻描淡写,可他眸光微凝,神色审慎而严肃,并不像是开玩笑。 有那么一个瞬间,楚离几乎以为,他会将指甲嵌入她的腕部,钳出她皮下的血管。 她感到脉搏在手腕跳动得更加明显 ,却不知小怜是否摸出她的紧张。 只是,在她开口以前,托住她手背的那只手已经缓缓收拢,将她的手指屈向掌心,唯独留下被树叶裹起的小指。 少年在她的小指尖上稍稍施压,抬起的小鹿眸中恍惚藏着深不见底的笑意,“姐姐不会抛弃我的,对么?” 楚离笑了笑,“我怎么可能会抛弃你……” 话音未落,捏在她小指上的力道似乎更重了一分。 少年修长的手指看着白皙无害,指腹更是温柔软糯,然而他的指尖钳在她的指端,仿佛她的小指上真有一处需要止血的伤口。 被树叶裹住的花泥粘稠似血,渗入楚离的指缝,而她的小指更是被他捏到发痛。 “你轻点。”楚离不由小声抱怨,“就算是为了着色,也不用这么大力气。” 少年这才顿住手头动作,面容上旋即浮现抱歉的表情,“都是我不好,没把握好力道。我无意弄疼姐姐。” 楚离趁机抽回小指,忽然失去桎梏的指尖一抽一抽,如同她莫名不安的心跳。 小怜垂着眼睫,为她的右手小指也敷上花泥,而后收拾桌上的东西。 他端起药盅要去清洗的时候,楚离拦住了他,“先别急着拿走。” “可是这里面已经不剩多少了,不够涂指甲的。”小怜斜过药盅给她看,盅底只余下一抹深红。 “谁说我要涂一整片指甲了?”楚离接过药盅放回桌上,又顺手召来一支细毫,用力蘸取盅中仅余的最后一点花泥,“把左手给我。” 小怜一愣,“姐姐要在我的手上画什么?” 楚离一把捏住他的小指,豪尖悬在上方慢慢画圈,“你猜。” 小怜偏过视线,语声放低,“我哪知晓姐姐的心思。” 看着他面上的茫然神色,楚离心里很是畅快,她轻动豪尖,在他的小指甲上勾出一条弧线,“是一种花,你再猜猜?” “花?”小怜看向小指,若有所思。 见他久久未再答复,楚离露出一个意气风发的笑容,“怎么,猜不出来吗?” 她提笔正要将花朵补全,却听少年语带怯色轻声道:“不就是梅花么,姐姐何必故弄玄虚。” 楚离手指一紧,差点没把细毫折断,“……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梅花?” 她确实是想给他画朵梅花。 一片手指甲完全长出大概需要三个月,而子规啼的汁液又能在指甲上附着很久,将一朵小小的梅花画在他的指甲上,就成了只有她自己清楚由来的小标记。 只是哪有这么巧,会让他刚好猜中? 关于雪中梅的那些小心思,她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小怜抬眼看了看她,又小心垂下视线,小指不自然地微蜷着,“因为姐姐之前发烧的时候说过梦话。” 楚离心下一惊,试探着问他,“我在梦里……说了梅花?” 小怜“嗯”了一声,“姐姐说,梅花骨朵看起来粉粉的,小小的,很可爱。” “……我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楚离提着衣襟抖了抖,同时干笑两声。 幸好她只是随口梦呓了几句,像这种程度,他应该听不出什么。 然而小怜微抿唇瓣,又吞吞吐吐道:“姐姐还说,梅花骨朵摸起来像蜡一样,圆润光滑,也不知道尝一口是什么感觉。” 楚离半张着嘴,几乎心跳骤停。 这不可能是她,这怎么可能是她…… 她怎么可以在梦里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 可她虽然不记得自己在梦里都说过什么,却能毫无障碍地想象出,自己梦呓那句话时的语气。 楚离一手捂住眼睛,祈求他别再讲下去,否则她怕自己的小心脏吃不消。 “姐姐,”小怜却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舌尖有意无意滑过唇间,“你说,梅花骨朵尝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楚离握住细毫的手颤抖不止,她心一横,三两下在他的小指甲上补全那朵梅花,接着把细毫“啪”地一声按在桌上,起身就要出门冷静,“我现在还不知道,等我尝过再告诉你!” 少年的声音却像缥缈得好似云雾,从她的背后徐徐飘了过来,“凝碧丹的药力还阻滞在筋脉中,姐姐急着走,是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么?” “反正不会比元阳之火更难受。”楚离脚步一顿,五指忐忑握回腕上,感受着筋脉中攒动不止的药力,又迟疑道,“只是这凝碧丹毕竟是融合了好几种珍贵药材,药力却迟迟不被我吸收,就这么在筋脉里耗着,实在浪费。” “我可以帮姐姐运功纾解凝碧丹的药力,如此一来,它便不会一直滞留在姐姐的筋脉中。”小怜走到床边坐下,长睫微垂,脸上是她熟悉的乖巧神情,“姐姐不想试试么?” 楚离不由警觉,她预感他所说的纾解之法,不只是将手贴在她的腹部帮她降火那么简单,“怎样纾解?” “姐姐不是明知故问么。”小怜抬眼望她,又害羞地迅速收回视线。 楚离心里一个咯噔。 ……不会吧不会吧,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若是在双修的同时运转心法第二重,确实能调用身外的同源元阳作为引子,加速身中元阳的消化,这样一来,便能松动元阳之火对于凝碧丹的排斥,使得凝碧丹的药力有机会被身体吸收。 不过通常情况下,自行运转心法第二重足以将元阳消化,压根用不到这么……麻烦的方法。 然而她所遇到的情况并不寻常,若要将凝碧丹化为己用,减轻身中的负担,或许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楚离不自觉地扶着腰侧揉了揉,言语十分犹豫,“昨晚倒腾那么久,我还没缓过劲……你让我再想想。” 听到她的话,小怜似乎心情很好,蓦地露出一个笑,“姐姐莫不是在想着修炼之事?” 楚离被他的语气搞得一愣,“不是你说要帮我纾解吗?” “我是要帮姐姐纾解凝碧丹药力的流窜之苦,但没说要通过双修达成。”少年的手指极有耐心,在褥子上按出一道一道纹路,“姐姐昨夜那么辛苦,我怎么舍得让姐姐操劳过度?何况,我一时半会也拿不出那么多元阳来帮助姐姐。” 楚离大惑不解地瞪着他,可他始终垂着视线,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 她隐约有点扫兴,“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让姐姐运转溯华诀,将凝碧丹的药力逼出筋脉,只是这个过程姐姐可能不会太舒服。”小怜从床脚取来那件灰蓝色大袖衫,为自己披上,“而我会小心用药瓶接住凝碧丹的药液,好好保存起来。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楚离微扣指尖琢磨了一下,“这颗凝碧丹被我误服之前,未在寒潭中浸足时辰,即便封存在药瓶中,恐怕也不易维持现状,到头来药力尽失,仍是浪费。” 她拉着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指在他掌心轻轻点了点,“既然你元阳亏空,待我将凝碧丹逼出筋脉之后,不如就留给你好好补补。” 兴许因为她坐着的位置刚好挡住了窗外的光线,楚离看到小怜脸上的表情忽沉,而他的语气也阴了一分,“先是各种灵膳,如今又是热性丹药。在姐姐眼中,我就这么柔弱不堪么?” 楚离敏锐地觉得他好像不太高兴,连声哄道:“我不是说你不行,但你身为我的炉鼎,我也有责任照顾好你。我可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就对炉鼎无端索取的人。” 小怜转过脸去,显然是在跟她赌气,“我怎知姐姐不是当面说说,回头又暗暗嫌弃我。” 楚离没想到他会这么介意,“那你觉得要如何才好?” 小怜腼腆着语声,手指在身侧缓缓拢起,“姐姐不如亲口将凝碧丹渡给我。” 楚离不假思索,满口答应,“没问题。” 小怜扭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我是说,让姐姐亲口……把凝碧丹渡给我。” 见他满脸红霞,楚离不禁茫然,“我不是才刚刚答应过你吗?” 话音未落,她蓦地顿住。 他刚刚说什么,亲口渡药? 像口对口渡气那种渡法吗? 自己到底在一时心软之下,都随口答应了些什么啊! 可说出口的话总不能随意反悔,楚离不想给他做坏榜样,只好硬着头皮问他,“就只是渡药这么简单?” 小怜点了点头,“只渡药,其他什么也不做。” 楚离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眼看着少年步履生风地将医书捧到她面前,她瞅了他一眼,便按照上面的描述,先熟读溯华诀的口诀,然后与他面对面盘腿坐好。 彼此的膝盖几乎靠在一处,楚离尽力前倾身体,唇瓣却依然碰不到他的。 照这个姿势,她最多只能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根本就没法渡药。 “这样不行。”楚离扶着下巴思索了一下,“你别坐得这么直,再往前靠些,不然我到时候怎么把药渡给你?” 少年乖乖朝她的方向倾斜而来,颈间香气一股脑地往她的鼻子里飘,楚离掐住指尖定了定心,在他的唇瓣差一点便能碰上自己之前,及时让他定在原处。 彼此间相隔的这一寸,不多不少刚刚好,既能保证药液不会在渡药途中落空,也能保证他们的唇瓣不会碰上。 总而言之,是安全的距离。 “可以了。”楚离举起一根手指,顶在他的胸前,把他轻轻推了回去,然后有模有样地指导他,“等会我喊你的时候,你就倾身靠过来,我会将凝碧丹的药液呼出齿关,你记得要及时张口接住。” 少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嗯”了一声。 楚离又瞄了一眼摊在边上的医书,小心运转溯华诀,以身中灵力引导,将凝碧丹之力朝着舌背上聚泉穴的位置汇集。 药力在筋脉中缓缓流转,似无数道细小的热流,她感到口中渐渐有苦涩药液凝结,且迅速变得灼热,仿佛有一束小小的火焰在她的舌头上燃烧。 随着溯华诀运转,烫感愈发难以忍受,如一团滚水在她口中沸腾,令她痛得想叫。 若不是筋脉中还有一丝药力仍在往聚泉穴汇集,楚离几乎恨不得现在就松开唇齿,将这团火呼出口中。 就在她被烫得口舌发麻,人都有些恍惚之时,熟悉的青草与檀木香却穿过她意识的迷蒙,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楚离只觉得鼻尖被撞得发酸,条件反射般地合上双眼。 下一刻,一股甘泉却涌入她的口中,裹住那团炽热的火焰,将它从她的意识中卷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楚离的搜索记录: 「怎么给男朋友扎小辫」 「怎么给男朋友穿裙子」 「怎么给男朋友涂指甲』 姬无雁:…… #我的心酸有谁能懂# 【小剧场2】 楚离: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你选一个。 姬无雁:我选真心话。 楚离:要是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了,你会怎么做? 姬无雁:我会—— 楚离:唔! 楚离:大骗子,你不是选了真心话吗?干嘛突然亲我! 姬无雁:嘴巴不用来亲,难道还用来说话么。 —— 求收藏作者菌的专栏=3= 第28章 戏弄 滚烫药液离开她的一瞬间, 楚离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唇上残余的触感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是小怜汲取了她口中凝碧丹的药力,救她于水火。 可是她明明还没有开始渡药, 他怎么却自作主张凑了过来? 楚离颤着睫,茫然睁开双目。 眼前唯有一片泛着水光的红,是他唇瓣的颜色, 浅而细腻的唇纹向着他的齿关滑落, 仿佛要引诱她的目光向更神秘的领域深入。 楚离不知怎么想起猪笼草, 那是一种天然的精妙陷阱, 被称为唇的笼口会分泌出香甜的蜜汁,而唇上细细的纹路往笼中陷阱延伸,是通向死亡的轨迹。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小小的猎物, 在他鲜艳的唇上彷徨, 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坠入他的深渊。 此时,残余的药力仍在往她的聚泉穴上缓缓汇集,可她口中被烫得发麻, 早已无力将药液守住。 几乎是在楚离犹豫的同时,那张红润的唇瓣在她的视线中向下沉去, 她只感到唇上温热的触感, 有某种湿润之物滑过她的唇瓣, 像旁拂去。 少年温柔而亲昵地舐去她唇角溢出的药液, 还近乎意犹未尽地在那里轻轻吮了一下。 楚离口中最后一丝药力, 就这样随着她的力气一同消失。 她迷迷糊糊想起, 自己上一回亲吻他的时候, 身体的力量也是这么被他夺走。 然而这一回, 与其说她是被掏空, 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从内里融成一汪春水,神识抽成丝丝缕缕,从躯壳外逸。 在她能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楚离已经克制不住地向前倾倒,眼看就要一头砸在少年的胸口。 小怜却沉下肩膀,不偏不倚托住她的脑袋,两手扶住她的身子。 “凝碧丹的药力已经渡完,姐姐可有觉得好些?”他的语气分明是平静的,尾音却捎着一丝隐约欢欣,如同是凝碧丹为他注入了某种活力。 楚离徒劳地用手寻找攀附之物,想把自己的身体连同意识都撑起来,可是她眼前的一切都像被风吹起的床幔在晃动,光与影揉在一起,把她迷得晕晕乎乎,不着边际。 她垂首胡乱摸索半晌,一手撑在身侧床褥上,一手爬上他的胸膛。 然而少年的前襟未曾系起,经她手掌一拨便向边上滑开,待她在少年身上寻到支点时,掌心触上的已不再是相对厚实的大衫,而是如春风一样薄柔的纱衣。 在如同和风吹拂的轻柔触感中,她的指腹似乎掠过某种奇怪的东西,颤巍巍的,像是一朵在风中凌乱的小小骨朵。 楚离思绪一滞,默然抬头看去,只见右手正按在他的心口处,而他的脖颈已涨得通红。 ……既然他没吱声,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楚离默不作声收回右手,身子一转,竭尽全力往床下挪去,直到她身下落空,砰地坐在地上,却还扬起一只手,佯装镇定地止住小怜尚未说出口的话,“我没事,我很好。” “知道了。”小怜红着脸将衣襟拽回去,指尖打滑似的系了半天,总算将自己裹好。 两人回到桌边相对而坐,慢慢喝茶,却没再说话。 等到楚离觉得自己终于足够心平气和,能够重新面对小怜的时候,她才放下早已散去热气的茶杯,指尖轻轻搭上少年画着梅花的小指,试图说些什么打破僵局。 然而她想来想去,却找不到好的话题,索性硬着头皮,把先前压在心中的疑惑小心翼翼吐露,“关于我说梦话这件事,除了品尝梅花骨朵,我还有没有……在梦里说过别的什么?” 少年眉眼轻扬,微笑着端详她,如同在酝酿什么。 可没等他开口回答,窗边却飘来一道不期而遇的声音,“梅花骨朵也能吃吗?” 楚离愕然斜过视线看去,半开的小窗外赫然是期盈的面容,而旁边的仙鹤正弯下长颈,要将脑袋伸入窗中。 与此同时,小怜收回画上梅花的手指,起身拉过左右窗扇,冷着脸告示两位客人,“你们能不能走正门,不要在窗外吓人。” 丹丹缩回脖子,如同知错般轻轻拍动羽翼。 “这不是顺路嘛,我——”期盈话音未落,便被合起的窗扇打断。 楚离瞅着由晴转阴的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将期盈迎入屋中,丹丹也跟着进了屋,还一个劲往内室冲。 小怜旋即像尊门神似的,抬起一条手臂挡住内室的门,与身高相近的仙鹤大眼瞪小眼,彼此不分伯仲。 “丹丹,你看这是什么?”期盈当着楚离的面,从储物戒里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丢给仙鹤,“你过来,这鱼就是你的了。” 仙鹤开心地发出一声鸣唳,长腿向前一迈,接住期盈扔出的活鱼,精准无误地仰头吞下。 空气中散开的鱼腥味令楚离微微咋舌,她感觉自己有点恍神,竟然花了两秒时间认真思考,自己应该用什么东西把小怜也引过来。 可她旋即又想起,他并不是自己的宠物,于是简单直接地朝他招手,“要么你也过来吧。” “我不能走。”少年扭头盯着仙鹤,直着脖子不肯动,“我怕它一吃完鱼,又想溜进姐姐跟我的房间。” “有我看着它,丹丹不会随便进去的,更不会偷你们滋养出来的子规啼。”期盈露齿一笑,顺手勾住仙鹤的脖子,在它细长的颈项上轻轻揪了一下。 丹丹“嗝嗝”叫了一声,迈着两条长腿,慢悠悠往门边走去。 期盈舒了口气,转身时目光掠过半掩的小门,当即诧异地拽住楚离的袖子,“昨天子规啼不是只剩四朵花苞了吗,现在好像又多了一朵!” 楚离被问得措手不及,“我都没注意……” 两人面面相觑,随后一同步入内室查探。 楚离指尖点过花枝,倒吸一口冷气,“你来之前,我刚把昨天丹丹摘下的第五朵拿去做了染料,怎么花枝上还有五朵?” 期盈扶着下巴思索少顷,若有所悟地“噢”了一声,笑着露出一颗小虎牙,“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又修炼过?” 楚离瞪大眼睛,僵硬地摇了摇头。 期盈的脸上却浮现出看穿一切的微笑,“修不修炼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只要于你的身体无碍,我也不便指摘什么,你别慌啊。” “我,我真的没有跟他修炼!”楚离觉得自己舌头打结,“我只是受不了凝碧丹的药力在筋脉乱窜,给他渡了药而已!” “渡药吗?”期盈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又大大方方安慰她,“反正,修炼本来就不只有一种方式嘛。” 楚离痛苦地按住太阳穴,为什么感觉自己越描越黑了!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下回一定要小心谨慎,提前摘下多余的花苞,绝不能给期盈留下丝毫话柄! 将花盆往角落推去后,楚离反手拉住期盈离开内室,同时转移话题,“你不是说晚些时候才来造访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期盈关切地对着她左看右看,“我刚才带着丹丹散步,路上却听药房弟子说,你受元阳之火灼烧,直接跳下寒潭了!” 楚离嘴角一僵,“这么丢脸的事……你都听说了?” 期盈拍着她的手,一脸心有余悸,“寒潭冰冷彻骨,若是你没能浇灭元阳之火,又引来寒气入体,那多得不偿失!” 听出期盈语气中满满的担忧,楚离没有提及自己肚皮上险些着火的事,只是笑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若我真有什么情况,宣师姐也不可能放心让我回来。” “宣师姐身为药房管事放心让你回来,我作为你的朋友可没那么放心。”期盈转动储物戒,手上瞬间亮出一只精致的黑木匣,“我这次特地给你捎了适合你的天材地宝,你马上就可以炖上。” 楚离愕然注视着面前似曾相识的黑木匣,手指迟疑着指向盒盖,“这里面是不是装过……” “象拔蚌?”期盈顺溜地接下她未能说全的话,却摇了摇手指,“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怎么会用同一个盒子先后装海产和药材,这样多容易窜味。像这样的盒子,我有至少十个。” “……原来如此。”楚离挤出半个尴尬的笑,即便里面装的不是象拔蚌,她也怀疑期盈送来的并非是什么正经天材地宝。 期盈却信心满满打开木匣,指尖从左到右一一点过,“这里有冰莲子、寒胎菊和灵栀花,都是去火的良药。” 楚离目光一顿。 三样药材虽然形状不同,但通体莹白,周身更萦绕淡光,不仅没有丝毫猎奇之处,甚至还透出些许圣洁之感。 “就说我靠谱吧。”期盈对自己的礼物显然非常满意,“若是用它们制成去火的丹药,在修真界可是能卖出几千灵石一颗的价格呢。” “几千灵石?”楚离震惊,“阿盈,你又送这么贵的东西给我!” “这不是还没炼成丹嘛。总之,能帮到你就好。”期盈把盒子塞到楚离手中,又感慨道,“在合欢宗这种阴气过盛的地方,恐怕这些药材也只有在你这儿才能发挥所长,不枉我当年历练的时候翻山越岭把它们挖回来。” 期盈指尖一晃,在窗边柴堆燃起一簇灵焰,快步走上前去,朝楚离招手道:“事不宜迟,我来教你怎么煎药。” 眼看白色灵焰愈燃愈烈,焰尖越涨越高,楚离只觉腹中元阳隐约攒动,热气由内而外将她裹住。 她不但没有前进,反而还退开几步,犹豫道:“我能不能……不过去?” 期盈回过头,“怎么了?” 楚离不自觉地揉了揉肚子,“……有点怕热。” “姐姐如今气虚体燥,靠近灵焰只怕会不舒服。”一旁的小怜看出她的不适,主动请缨,“煎药的事,还是由我来替姐姐做吧。” “瞧我这记性,小离如今身怀元阳之火,如果靠近灵焰,岂不是内热外火双重煎熬?”期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鬓角,转而冲他竖起大拇指,“还好你这医书看得仔细,虞长老没破格收你做弟子是她的损失。” “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小怜扶着楚离的胳膊,一双小鹿眸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手却轻轻罩上她搭在腹部的手,“若不是因为我,姐姐也不会这么辛苦。” 他的动作令楚离瞬间安下心来。 小怜视线下移到她的腹部,停滞片刻后,才接过她手中的木匣。 依照期盈的嘱咐,他先将药材在灵溪水中浸泡,用长勺轻轻深入水中搅拌,一一分开其中黏连的花朵,再把泡过药材的水通通倒入锅中,小火煮开。 这一切他都做得一丝不苟,令人无可挑剔。 期盈正扶着下巴,耐心指导,“冰莲子最难煮,至少要花上一个时辰,所以先加。而寒胎菊不能煮过半个时辰,得掐好时机提前捞出来。至于灵栀花,火灭之后丢进水里,闷上一炷香就好。” 小怜守在锅前,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冰莲子与寒胎菊先后入水,氤氲白雾伴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升上半空,在屋中徐徐弥漫开来。 楚离忍不住深深吸了几口气,“闻着好清凉,感觉肚子都没那么烧了。” “我就知道它们对你有用。”期盈开心地拍了拍手,“这三样之中,任何一样都是数一数二的去火之物。那些主修阳性功法的修士,在修为进境的关键时刻,可是专门用它们来克制阳火,防止自己走火入魔呢。” 楚离啧啧感叹,“好厉害!” “那当然。”期盈信手搅了搅鬓发,一手贴在嘴边,神乎其神道,“据说曾有一位大能被天外来火所伤,抗争数百年而不解,最后还是靠着这三样去火的天材地宝,才彻底摆脱了身上的陈年邪火。” 楚离却有些担心起来,“可那毕竟是燃烧了数百年的天外邪火,我这最多只是一时不适应。为了我腹中的元阳之火,就用上这三样猛药,会不会有些过了?” “人家可是早中晚各煎服一碗,坚持了足足三个月。”期盈摆了摆手,“我算过剂量,你这一碗下肚,差不多刚刚好。等成品熬出锅,你可得一滴不漏地喝下。” 小怜正手执长勺在锅中搅动,闻言却动作一顿。 “哎,你别停啊。”期盈督促他,“为了让小离早日摆脱元阳之火的灼烧,你得一直搅,搅到冰莲子和寒胎菊的的药性完全融入水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去火的效果才最好。” 小怜沉默片刻,呼出的气将白雾向两旁吹开,随后闷闷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楚离隐约觉得他有点不高兴,想着定是煎药太过枯燥的缘故,决定好好犒劳他,“乖,晚上我做好吃的给你补补。” 小怜一声不吭,对着一锅药汤,顺着一个方向周而复始地划动长勺。 “说起来,你晚上要做什么好吃的?”期盈用胳膊轻轻顶了顶楚离。 “我打算用之前多出的春笋炖鸭汤。”楚离贴在期盈耳边小声道。 期盈咽了口口水,“我能来蹭饭吗?” “我自然乐意。”楚离忽然想起小怜似乎不喜欢跟旁人共进灵膳,又犹豫了一下,“不过,我得问问他。” 她扭头问道:“小怜,阿盈晚上想来蹭饭,你没意见吧?” 少年没有回答,唯有锅中不断传出“咕嘟咕嘟”的轻沸声。 楚离只当他专注煎药,未曾留意旁的什么,抬高声音又问了他一遍。 少年的背影被锅中腾起的白雾笼住,她几乎看不清他抓住长勺的那只手,更无从得知他脸上的神情。 就在楚离意欲掐诀驱散浓雾时,却猝不及防听到一声坠响。 木柴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原本支起的铁锅瞬间倾覆,从中涌出的汤水当头把灵焰浇灭。 而在四散飞溅的药汤之前,少年身形一跄,重重跌倒在她面前。 楚离眼疾手快,施术拦住半空中溅落的滚烫汤水,旋即俯身查看小怜的状况,“你没事吧?” 小怜撑起手臂,左手扶着额头,他环视半圈,直到视线与楚离对上,才嘴角微颤道:“对不起姐姐,也不知怎么回事,我本来好好搅着汤,可是架着锅的柴火……突然就塌了。” 他的手背上横着一道慑目的焦痕,分明是被灵焰灼烧的痕迹,周围还鼓出几颗晶莹的水泡,可他却好像没有感觉到疼痛似的,望着她的眼里满是茫然。 “你不疼吗?”楚离指着他的手,直愣愣地看着他,“你的手……” “我的手?”小怜好像终于意识到什么,缓缓放下自己的手,视线落在手背上的瞬间,他忽然鼻子一皱,蹦出一声沙哑的哭腔,“我的手……它怎么了?” 一滴泪水滑下他的眼角,落在他手背的伤口上,楚离生怕他的伤会因此恶化,先施术驱除水汽,又为他罩上一层保护伤口的法术。 小怜却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反复用拇指刮擦自己的手背,用的力气之大,甚至把手背的皮肤都拉拽出痕迹。 他仿佛是要把那道难看的伤疤抠下来,可又因法术阻隔的缘故无法如愿,于是死死盯着手背,像着魔似的喃喃,“我的手那么笨,连口锅都接不住,现在还变得这么难看。姐姐会嫌弃我的,姐姐一定会嫌弃我的……” 少年的面容上盈满委屈,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从他的眼角往下流淌,一滴又一滴落在他手背焦红的伤口周围,却被法术弹起,飞溅到楚离的袖口上。 楚离将他搂进怀里,手在他的背上不疾不徐地拍着,“上过药就会好的,你别太担心了。” 小怜靠着她,抽泣得更加有恃无恐。 此时,身后却传来期盈数数的声音,“十五,十六,十七……” 楚离转过目光望去,期盈正皱着眉头,一一清点落在地上的药材,“哎,这十八颗冰莲子,加上十二朵寒胎菊,和熬出的药汤一起泼了。” “是我疏忽,没有提前再三检查木柴,否则也不会这样。”楚离深觉抱歉,“才刚熬了这么一会,如果回锅重新煮起来,应该不碍事吧?” “这些药材天生娇贵,如今熬到半途却突然离了火,药性恐怕大打折扣。”期盈施术将锅子重新架起,犹豫道,“而且这药泼在地上,若是收回去给你喝,也实在算不得吉兆。就算你不介意,我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 期盈指尖一划,一个法诀将洒在地上的药汤和药材聚在半空,又引出窗外,“就让它们化作花泥好了。至少还剩下一味灵栀花,你可以留着泡茶慢慢喝。我回去再翻翻看,定能帮你再寻些去火的良药。你等着我!” “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送我的灵栀花的。”楚离用力点了点头,目送期盈带着仙鹤离去,这才把小怜从地上扶起,送到床边让他坐好。 少年低垂着脑袋,另一只手仍不由自主地想去揉搓手背上的伤口,仿佛被灼出的骇人焦痕是他抹不去的污点。 “合欢宗的弟子极其看重皮相,用于治伤的法术又多又全,在修真界无出其二。”楚离在他身侧坐下,扣住他的小指,指腹拂过他指甲盖上那朵由她亲手画上的梅花,“况且,即便你手上真的留了疤,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就算姐姐嘴上说着无妨,可看在眼里定然也会生厌。”小怜抽离自己的小指,用手掌遮住被灼伤的手背,还低落地偏过脸去,“我的伤没好之前,姐姐还是别看我了。” “伤疤在你的手背上,又不在你的脸上。”楚离哭笑不得地抬起他的手腕,见他并未拒绝,便朝他的手背上徐徐呼出一口温暖的气息。 眼看少年手背的皮肤微微痉挛,手指不自然地蜷起,面颊也开始泛红,楚离提起胆子,俯首要亲吻他的伤口。 然而,在她的唇瓣触及伤口前,少年却收回左手,低声抗拒,“姐姐还是别这样了。” 楚离抬眼瞅他,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口气,“你不是说过,亲一亲就不痛了吗?” “痛就痛吧。”小怜把左手缩回袖中,右手扣住自己的袖子,口中还轻声嘟囔,“伤口这么难看,我可不忍心让姐姐亲它。” 楚离无奈叹气。 她一指托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回自己面前,默默注视着他,却不再言语。 少年如水般清澈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修长的天鹅颈上喉结微微滑动,如一只不安分的小兽。 言语可以伪装,但肢体上的细节却很难一一掩饰。 见他些微局促的瞬间,楚离心中一动,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迎头将唇瓣覆上他的喉结。 那只小兽显然是被她拦了个措手不及,在她的唇瓣之下微微战栗。 细小的声音从少年喉中逸出,那像是困兽才会发出的呜咽,他的肩膀绷紧了,似乎正有些难耐地想要转动脖颈,意图从她的桎梏中逃脱。 可楚离才不会轻易放过他。 少年这种不痛不痒的挣扎反而令她得了趣味,她将另一只手也扣上他的肩头,然后微微张开唇瓣,用齿尖轻柔地刮过他颈上的命门,如同是要将被皮肉所缚的小兽解脱出来,又或是要将嵌在他颈上的这块璞玉雕琢成形。 楚离恶作剧似的保持这个姿势,直到逸出他口中的声音愈发喑哑,而他的呼吸也愈发急促,她才“啵”地在他的喉结上亲了一口,然后缓缓直起腰身,松开他的肩膀。 小怜依然侧着脸,鲜润的唇微微张合,目光精准地避开她的视线,却还勉力维持冷静语气,“姐姐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对我动手动脚?” “你不是不让我亲你手上的伤口吗?”楚离一本正经地反问他,“那我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少年的喉结蓦地一沉,边缘闪着隐约水光,还能看出细微的齿痕。 他纤长浓密的睫颤了又颤,语声干涩,“……可我的脖子上明明没有伤口。” “伤口不是一般都会红肿热痛的吗?”楚离指着他的喉结,“你这里都红了,而且还肿起一个鼓包,摸起来又热热的,而且——” 说着,她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喉结,只见少年微微瑟缩着脖子,举起右手护在自己的喉咙之前。 “你看,我刚才一碰,你就这种反应,难道不是因为怕痛吗?”楚离双手托腮,对他眨了眨眼睛。 小怜似乎是被她说懵了。 “我说不过姐姐。”他嘴角轻搐,“想不到,姐姐心眼这么坏。”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明明就是喜欢你呀,你怎么可以张口就说我心眼坏?”楚离拉过他的右手,像荡秋千似的在他身前晃了晃他的手臂,“是你自己心甘情愿跟着我走的,现在想反悔可太晚了。” “我没想过反悔。”小怜反扣住她的手指,他的指节用了不小的力气,甚至微微泛白,“只是姐姐腹火未熄,还这样玩火,真的合适么?” 楚离捏了捏他的鼻尖,“我都没嫌难受,你倒挺为我着想嘛。” 她依依不舍地把少年那只修长的手放回他身前,还轻轻在他手上拍了一下,本以为这个动作会让他稍稍放松些,可小怜却在她的眼皮底下,把右手蜷得更紧,收向小腹。 少年身形修长,腰身纤细,这件灰蓝色大袖穿在他身上本该是极其宽松的,尤其是腰腹的位置总是布满褶皱。 可是楚离眼下看着,他用右手勉强罩住的小腹处,原本皱缩在腰间的衣料却好像被撑开了,连褶皱都不再明显。 她微怔着俯下视线打量了一会,忍不住伸手扯了扯他身上的衣料。 小怜却反手箍住她的手腕,指尖扣在她的腕筋之上,“姐姐是想对我上下其手么?” 他分明是想阻止她进一步动作,所以才将她的手制约在身前,然而他并没有把她推得更远,反而还向她挨近了些。 少年的吐息轻轻掀动她鬓角的碎发,唇关半张似是要从她身上汲取灵力,散发出的香气对她而言宛如无解的毒药。 楚离觉得自己似乎被反将了一军,她一面克制自己的呼吸,一面却因为忐忑而心跳加速,不得不向旁边斜过身形,同时试图抽回自己被制住的手,“松手,你抓得我有点痛。” “姐姐不是想为我安抚伤口么?”少年语声低柔如同乞怜的小狗,可他的尾音却像掺了蜜,缓慢而粘滞地滴落在她耳畔,“我身上还有一处正在红肿热痛,姐姐能不能帮帮我?” “……哪儿?”楚离懵然从嘴角挤出两个字。 她本能地觉察到某种危险,原已隐退的酸痛感一瞬间像潮水般反扑上岸,然而她一动也没敢动,任由小怜牵着她的手,先是贴在他的胸口,然后渐渐向下挪去。 随着他的动作,楚离掌心摩挲过粗糙的衣料,而少年的五指如同烙铁一般,一丝不苟地熨烫着她的腕间。 她隐约明白了少年的话外之音。 “你在这里坐着,我现在就去给你拿伤药……”楚离强行挣脱他手掌的桎梏,猛然起身。 可她急着离开,一时忘记这张木床还有床檐,这么一站起身,脑袋直直撞上横在上方的那片雕花木板,不由痛得捂住额头,原地倒抽冷气。 “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小怜伸出手臂,两只手一左一右扶住她的腰身,像是要把她托住。 楚离感到腰间过电般一颤,旋即大喝一声,“我好得很!” 她一面小口喘气缓解额前的痛意,一面飞也似的从他的臂膀之间逃离,几乎是扑到柜子前方,却并未急着翻找伤药,只是通过墙边铜镜,尽量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打量他。 眼见少年正向她所在的方向望来,楚离旋即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装模作样地开合柜门来回翻找,口中还念念有词,“我明明记得伤药摆在这的,莫非是我记错了?” 直到她终于平复下来,才取出盛有伤药的小瓷瓶返回床前,毫不留情地一手把小怜拽起,“跟我走。” 少年愣了一愣,“不是得上药么,姐姐要把我带去哪儿?” 楚离不由分说将他拖进连窗户都没有的小黑屋,把药瓶塞进他的掌心,还对他信口胡诌,“这药见不得日光,若是涂药的时候被太阳照到,不但起不到治伤的作用,反而会加剧伤口恶化。” “是这样么?”少年语声迟疑,似乎并不信她。 “我何时骗过你?”楚离清了清嗓,“你在这里好好上药,我就不打扰你了。” 少年的步伐在黑暗中向她靠近,手指拉住她被树叶裹起的小指轻轻晃动,语气近乎渴求,“姐姐难道不能亲手为我上药么?” 楚离撇开他的手,不为所动,“你都不让我看你手背的伤口,难道还会希望我碰它?” 少年听起来委屈巴巴的,“这里黑乎乎的,我看不到伤口,又怎么给自己上药?” 楚离顺手在半空召出一团白色灵焰,“这样总能看得见了吧。” 柔和的白色焰光映着少年的侧面,他半张脸都陷入阴影中,看起来无端阴郁许多。 楚离撤去他手背上那层用于保护伤口的法术,“你上完药之后,记得要在这里至少停留半个时辰,让伤口把药膏充分吸收,知道了吗?” 小怜闷闷地“哦”了一声,“可这里连计时的东西都没有,我怎么知道半个时辰有多久……” “你从一开始,默数到一万,肯定够半个时辰。”楚离丢下一句话,转身朝外走,“到那个时候你再出来,我会帮你检查伤口。” * 先前受元阳之火烧灼,后来又为小怜渡药,如今楚离独自呆着,眼皮却情不自禁黏在一起,她才意识到身体竟然已是如此疲惫。 将少年支开的这半个时辰,她打算好好睡上一觉。 楚离如释重负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浅浅盖好,眼睛一闭,顺利进入梦乡。 她身在无边无垠的雪野中,又一次看到了那片布满紫霞的天空。 余光之中似有某种亮色正在跳跃,楚离俯下视线时,正见腹部插着一支金色的箭矢,上面还裹挟着同色的火焰。 楚离觉得自己的感官似乎被暂时阻断了,无论是雪野的寒冷,还是火焰的灼热,甚至是身体被箭贯穿的疼痛,她都无法清晰地感知。 她木然注视着金色的火舌在箭身上燃烧,静默平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楚离四处张望,试图寻找箭矢的来处,视野中明明没有半个人影,却回响着男人近乎戏谑的声音。 “我把这样珍贵的东西给了你,你可得好好帮我照顾它呀。” 话音刚落,插在楚离腹部的箭矢骤然爆开,将她的意识连同梦境一并四分五裂。 西斜的日光穿过小窗,在轻曳的床幔间落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是三月才有的清润,全然不似雪野中那般干燥。 她所看到的画面分明是如此宁静平和,却因噩梦的冲击在前,而显得亦真亦幻。 楚离不安地掀开被子,迟疑半晌,才将双手抚上平坦的腹部,不断摩挲、按压,直到掌心所触及衣料的质感与躯体的温度,一点一点拉回她的神智。 她终于能够确定,梦中那些未曾发生,她还是好端端的。 可当楚离起身下床时,却仿佛忽然打开了某种致命的闸门,腹中原本偃息的热力又开始躁动。 曾将她烧得意识模糊的极热从腹部炸裂,涌入她的每一条经脉,使她瞬间吃痛地摔倒在地。 楚离觉得自己好像无助的小兽,正被某种凶猛的怪物按在地上摩擦。 她明明想要爬起来,可是伸出的手连抓握都费力,更谈不上支撑自己。 她明明想要呼唤小怜,可是张开的唇瓣嚅动半晌,却只能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 视野中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么昏过去的时候,身旁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掌骤然抓住。 “姐姐怎么了?”少年语声慌乱,握住她的手却稳当有力,“……我先抱姐姐起来。” 楚离只觉身子忽然悬空,一双臂膀牢牢将她托住,即便她的脏腑在热力炙烤下近乎能够升华,少年的存在依然能让她瞬间安下心来。 小怜小心翼翼将她放回床榻之上,一手覆上她的额头,似乎是在帮她探温度。 楚离额上一冷,两只手软绵绵地扑打,下意识要把他的手撇开,“怎么又这么凉……” 少年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额边,为她整理凌乱的额发,语声满怀担忧,“姐姐好像又发烧了,我先为姐姐取些冰水降温。” 可当他的手掌离开她额前的一刹那,楚离感觉腹中的烈火猝然卷起一道看不见的火舌,从内部席卷过她的脏腑。 她迷迷糊糊记起,自己第一次受元阳之火灼烧时,大半程都在昏迷中,痛楚也并不似这一次刻骨。 第二次,她就近跳下寒潭,依靠外力迅速抑制住了热力。 可这一回,她是在从梦中惊醒后,体会到烈火蔓延的煎熬。 楚离宁愿自己现在昏死过去,也胜过在清醒状态下一点点被疼痛蚕食。 她克制不住地蜷起双腿,身子细细发抖,声音有气无力,“……不许走。” 换作平时,她一定会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然而痛楚是如此具切,如同烙铁在她的肚子里翻滚,使她无暇顾及太多。 楚离胡乱中拉过少年的手,将他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腹部,“我烧得这么难受,你不帮我,还愣着做什么……” 空气短暂地沉默。 她感到少年的另一只手也罩上她的腹部,可因她体温过高之故,少年本该温热的双手,却都像针扎般冰冷难忍。 这一切都在警示她,自己身中的元阳之火有多么嚣张。 “姐姐有没有舒服一些?”少年的语气是关切的,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真切,在楚离的耳畔忽远忽近地回荡。 她心知,是自己烧得愈发厉害了。 明明少年的两只手都已罩在她的腹部,可她腹中的元阳之火不但没有得到丝毫安抚,甚至不退反进,更加肆意地侵蚀她的意识。 楚离整个身子像是泡在某种煮开的粘稠毒汁里,浑身像是要烫化了,被汗浸湿的襦裙卷在身上,似乎能与皮肉融为一体。 她小口小口地换着气,试图保留住珍贵的最后一点点体力,以便为自己运转心法去火,但她似乎连翻身都做不到,更谈不上盘腿打坐。 楚离一面因痛意发出难为情的呜咽,一面在喘息的间隙咬牙挤出话来,“我现在没法起身运功,可这是你的元阳……除了双修运转心法,难道就没有办法可以治住它?” “若是姐姐以我身中元阳为引,运转心法第二重,自是最好。”少年语声安定,听起来格外冷静,“但以姐姐如今情形,难以起身运转心法,而我自身元阳仍然亏空,那便只能剑走偏锋——” “我不管是什么方法,你倒是先说啊!”楚离蜷成一团,身上一抽一抽地痉挛,恨不得满床打滚缓解痛意,却已经没有余力。 少年的声音仍是不疾不徐,像是某种酝酿多时的前奏,“合欢宗的修炼之法并非只有双修。而修士身上的津液,也并非……只有元阳。” 他的声音忽然切近,仿佛他正靠在她的耳边呢喃,“只要姐姐允许,即便我赴汤蹈火,也会亲自为姐姐排忧解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看我新养的宠物,是不是跟你很像? 姬无雁:我跟猪笼草哪儿像了??? 楚离:不都是香香甜甜的,只为把猎物骗进陷阱吗? 姬无雁:我要是猪笼草,那一个你就能把我撑死:) #姬式土味情话# —— 一不小心日了个万,可别被我撑坏了鸭~ 猜猜男主下章到底要怎么帮女主去火,第一个猜对的宝子会收到神秘大红包(x PS想在评论区看到更多的精彩发言,请宝们开始你们的表演=3= 第29章 润泽 “还磨蹭什么, 我快不行了!”剧痛之下,楚离说话也不再客气,“有什么法子就上吧, 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音刚落,少年的双手却从她的腹部撤离。 楚离只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从手中滑落,热力顷刻间汹涌袭上她的全部意识。 * 再睁眼时, 楚离却发现, 她正泡在药房外的寒潭之中。 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来到此处, 也不明白执掌药房的宣晴怎会容许她占用寒潭, 只是有些恍惚地注视着徘徊周身的清冷白雾。 雾气聚散之间,潭面倒映出婆娑树影和几朵白云,是安宁祥和的景象。 最令楚离欣慰的是, 先前那种令她几乎原地升天的焦灼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沁人心脾的清爽。 在寒潭的压制之下,她腹中的热力不再嚣张如猛兽,而是敛作一只酣眠的小猫。 楚离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热的面颊,感受着身中难能可贵的平静, 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只要没人赶她走,她巴不得在这里泡上一整天。 就在此时, 耳畔却传来极轻的窸窣声。 楚离循声转过视线, 正透过雾气散开的一道缝隙, 窥见熟悉的紫红色花苞。 原本被她摆在窗前精心养护的那盆子规啼, 如今却突兀地出现在寒潭边上, 花枝间还发出细微的声响。 楚离皱了皱眉。 先不论这盆子规啼为何也会来到此地, 可如此娇贵的灵花, 能扛得住潭中寒气吗? 这个疑问像一颗小小的气泡, 从楚离的脑海中缓缓上升。 她几乎怀疑眼前的子规啼是她的幻觉, 忍不住想要伸手一探究竟时,却隔着丝丝缕缕的雾气,隐约看到其中一朵花苞像被某种力量撑开,连累花枝往后牵动,使得花苞在花枝上些微凌乱地晃动,洒落少许细密的花粉和一滴露珠。 没等她看出动静的源头是风还是别的什么,雾气便重又合拢,将子规啼的轮廓从她的视野中掩住。 楚离不由感到扫兴。 她自然可以起身查探一番,弄清是什么在扰动这盆花,可潭水实在太过舒适,她只是坐在其中,便觉有某种力量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的每寸体肤,恰到好处地熨帖着她的每条筋脉,让她由内而外感到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欢欣快慰。 楚离索性张开胳膊摊在身侧,身子往潭水更深处沉去,任凭前所未有的舒畅感在筋脉中流淌,汇入丹田。 兴许是在寒潭中坐得久了,她隐约觉得身上传来捉摸不定的微麻触感,一会在脚踝,一会又在腿弯,几次三番后令她不由腰眼发痒。 楚离有些不自在地掀起衣摆,本想给自己揉一揉腿脚,顺便驱散那些可疑的触感,可就在这时,潭面却骤然破开。 她眼睁睁看着衣摆下钻出一颗蛇脑袋,脑门上还顶着一片紫红色的子规啼花瓣。 楚离瞬间意识道,方才她在花枝间捕捉到的动静是因为什么,可她一下子忘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在她错愕的目光中,那条蛇不慌不忙将花瓣甩落潭面,露出鲜红的脑袋。 可它浮出潭面的身躯却是深蓝色,那是一种近乎青金石般高贵而夺目的光泽。 这无疑是一条毒蛇。 楚离怔怔目视着蛇身露出水面的细密鳞片,又联想到方才那些让人酥麻难言的触感,“啊——”地尖叫一声站了起来。 她不假思索抬起小腿,像是要逼退目标那般,狠狠向潭水中踢去,溅起大片水花。 冰冷的潭水毫不留情地泼在蛇头上,将它淋了个透彻。 它仿佛是被楚离迎头浇下的水花给砸懵了,连信子都未来得及收回口中,就这么顶着满头水汽直愣愣地盯着她,任由晶莹的水珠沿着纤长的脖颈滑落。 趁此机会,楚离没命似的爬出寒潭。 可她刚一上岸,浓雾便当头涌来,将她的视野完全遮蔽。 * 床幔轻晃,透过窗扇的阳光被渲染成梦境般的朦胧模样。 然而楚离却逐渐清醒过来。 她平躺在被褥上,感到身中的烈火烧灼已经平复,几乎像是重获新生般由心喜悦,只是衣摆似乎因她先前挣扎之故向腰上掀起,而暴露在空气中的膝盖和小腿正微微发冷。 “小怜?”楚离向内室中张望,却不见少年的身影,有些纳闷地撑起头颈。 视线中忽然现出少年的面容,他像蛰伏的小兽般匍匐在床尾,应着她的呼唤才蓦地抬起脑袋。 楚离正想问他,是如何化解了这一回元阳之火的发作时,却望见他唇瓣润泽闪着盈盈水光,而他微滞的神情,就如偷尝蜜糖却猝不及防被抓了个正着的孩子。 她忐忑地望着他,心里有些没底,“我昏过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几滴蜜珠从少年的唇角滚落,随后沿着脖颈继续下滑,可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凝望着她,然后抬起手背,像猫那样细致地拭去唇上的蜜。 他分明注意到楚离困惑的目光,却毫不避讳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中途还垂下视线平静地看了一眼手背,接着不紧不慢俯首轻吮起来。 那蜜珠定然滋味极佳,他吮吸时眼眸合起,睫羽轻颤,神情近乎虔诚,喉结却不住滑动,宛如久旱逢甘的小兽。 楚离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你这样要擦到什么时候,我掐个清尘诀帮你。” “那怎么可以。”少年鲜红的舌从手背上轻轻扫过,牵起晶莹的丝,“这是姐姐赠予我的蜜露,一点一滴都不能浪费。” 楚离愣住半晌,“我什么时候……送过你蜜露了?” 小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细细舐去手背上的蜜珠,又伸出食指,将指腹按在自己的唇瓣中央,向一侧拭过。 少年的动作极慢,指尖每划过一分,便会停顿一下,似乎是为了让楚离看清每一分细节。 他指尖所用的力道却不小,不但带走了唇上残余的蜜,甚至将唇肉挤向一侧,往唇边抹出一道晶莹水迹。 这个过程中,少年的眼尾微微上扬,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眼下微醺般泛红,分明是沉醉模样。 而他的视线自始至终落在楚离脸上,在她的双目间轻轻挪移,俨然是为了观察她的每一丝反应。 小怜这副饶有兴致的神情,却对楚离产生了某种无法言喻的刺激。 她恍然觉得,他好像是在对自己宣示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你还没告诉我,蜜露是从哪来的——” “姐姐不想尝尝么?”小怜却像一只惬意的猫那样微微合眸,打断她的话音。 楚离骤然警觉,“……尝什么?” “姐姐不是明知故问么。”小怜支起上身,朝她靠近。 满床褥子皆是湖水般的蓝色,倘若少年本是一只潜伏在水下的鱼,那么他现在无疑是抓准时机,终于跃出了水面。 少年一手撑在她的腰侧,另一只手却向她的面容探来,薄而窄的腰身迎上楚离的视线,在她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这分明是个极具侵略性的姿势,楚离本能地屈起膝盖,双手支在身侧向后挪去。 身上的襦裙本已晾干,可因着她的动作,楚离却察觉那上面似乎有几处隐约濡湿的迹象,贴在身上竟有斑驳凉意。 她一下子便愣住。 就在此时,少年的指尖触上她的唇瓣,探入她的齿关。 楚离已经无法思考什么,却能感到他指尖上的湿润,舌尖甚至尝出一丝甘醇的风味。 “……甜、甜的?” 恍若有一排弦在脑中齐齐断裂,楚离愕然瞪大双眼,满心惶然。 是不是她坏掉了? 又或者,是合欢宗心法对她造成了什么可怕的影响? 否则,她怎能把那种东西……尝出甜味! “都说是蜜露了,自然是甜的。”少年云淡风轻地扬起唇角,将指尖在她口中轻轻转动,又多停留片刻,才缓缓收回。 他直起身子朝后跪坐妥当,姿态乍一看是端庄的,可他却伸出舌尖轻轻舐过泛着水光的指腹,如同是猎手在品味染上利爪的一抹甘甜血迹,神情不只是沉溺,甚至带有一丝诡异的挑衅。 楚离怔怔看着他的动作,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如同灵魂出窍般,她看着自己的手举起,看着它靠近唇瓣一遍遍拭过,却无法中断自己的动作。 直到,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碰响。 楚离回过神时,才发现少年正侧过身,将掌心大小的圆盖扣在一个似曾相识的罐子上。 凭借罐身上的花纹,她认出这正是陆长老托期盈转交给她的蜜罐,豁然反应过来,“你刚才动过我的陈蜜?” 小怜稀松平常地“嗯”了一声,仿佛他手中不是珍贵的陈蜜,而是从篮子里随意取来的一个灵果。 楚离根本没有心情追究他擅动陈蜜之事,她只想知道答案,“所以我刚刚尝的,是你倒出的陈蜜?” 小怜举起那根沾过蜜的手指朝她晃了晃,“不然姐姐以为,我这指尖沾的又是什么?” “……没什么,大约是我方才不够清醒。”楚离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手不自觉地在裙摆上揉了揉,指尖触到的点滴凉意却令她有些不悦,“就算你要一个人偷喝陈蜜,也该注意一下,都洒到我裙子上了。” “姐姐裙子上的蜜露,可不是我洒上去的。”小怜用一块布帛罩住罐盖,将一根金色丝带缠在外面,慢条斯理地一圈一圈收紧,然后指尖轻拈丝带两端。 楚离本已放下心来,闻言又紧张起来,“……不是你洒的?” “我怎舍得弄脏姐姐的裙子。”少年修长的手指缓缓交错,用丝带在罐口打了一道结,而他的食指指尖或因方才被吮过的缘故,此时带着微微粉色,如同染上了一抹旖旎风光。 目视着他手头不疾不徐的动作,楚离只觉身上泛起一道道凉意,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蛇掠过她的体肤,激起她浑身战栗。 先有梦中那些欢欣体验,再有少年隐晦的言语,她隐约猜出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这一切,是在她昏迷中完成的。 少年一人承载了多少,楚离不敢细想,也不愿细究。 她只知道,自己能安然醒来……还是他的功劳。 楚离默不作声掐诀烘干裙摆,旋即缩起双腿,将裙子拢成一团罩住露出的膝盖和小腿,才装作无事道:“要不然,我帮你沏杯茶,给你涮涮口?” “姐姐何必多此一举。”小怜抱着蜜罐,将双腿落下床边,却偏过头看她,“赠人丁香,口留余香。蜜露这样芬芳,涮了该多可惜。” 他当着楚离的面抿起唇瓣,汲取唇上残余的气息,甚至还毫不避讳地发出一道清晰的“啧”声。 楚离身子一紧,嘴角一抽,话音因为局促变得干巴巴的,“怎么,这蜜露……还能是丁香味的不成?” “姐姐是在害羞么?”少年目不转睛地打量她,语气带着些似是而非的试探。 “……我有什么好害羞的,我都没醒着。”楚离避开他的目光,索性下床去往桌边,给自己沏了满满一杯茶,仰头饮下。 茶水早已凉透,落入腹中时令她不由打了个寒战,然而她背着少年轻触脸颊时,面上的温度却并未收敛半分。 少年的声音像一条游弋在空中的蛛丝,若即若离地拂过她的耳廓,“姐姐虽然没醒着,可我看得出,姐姐是喜欢的。” 楚离扣在茶壶上的两指猛然收紧,险些没将把手崩下来。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自己在苏醒前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小怜在她苏醒前都看到了什么,只忙着灌下好几杯茶水,最后将舒展的茶叶吞入口中,用牙齿反复研磨,让清苦味在口中蔓延。 “你亲力亲为帮我去火,我应当感谢你。”楚离将满口被嚼碎的茶叶末硬生生咽下喉咙,还用力拍了拍胸口帮助自己下咽,“我只希望,下回不用再这样了。” * 日落时分,楚离跟小怜正要开始用晚膳的时候,期盈便带着精致的黑木盒再次折返。 “我找不到现成的去火药材,但翻出了一些可以帮你强身健体、扛住阳火的好东西。”期盈揭开盒盖,一颗浅紫色丹药升上半空,“这是专门针对炼气期修士制成的一品丸,作为补药来说药性温和,但可以持续很久。” 楚离听说过一品丸这种补品。 每个修为境界都有适用的一品丸,而修士通常只会服用对应境界的一品丸。 若是低修为用了高修为的一品丸,便会引发经脉震荡。 若是高修为用了低修为的一品丸,身体又会本能排斥。 楚离两指拈住浅紫色丹药,犹豫道:“阿盈,你都已经金丹期了,怎么还存着炼气期的一品丸?” “我初入宗门的时候,为了万无一失,准备了好多东西,什么衣服、点心,甚至连丹丹喜欢的小鱼干,我都备了一整年的份。”期盈伸手卷了卷鬓发,“不过我筑基比想象中快,多出的这些炼气期一品丸就没能派上用场。” 入门境界的一品丸性价比最低,因为炼丹所需的力气并不会少,但能起到的效用却与高阶一品丸不可同日而语。 楚离不由感慨,她的这个好朋友,真是在方方面面的用度上都非常舍得,就连炼气期一品丸也能囤到饱和。 “愣着干什么,早服早享受。”期盈怂恿她,“我还指望它帮你增强体质,好让你早日消化掉肚子里那团阳火,蹭蹭蹭地涨修为呢。” 楚离点点头,接过一品丸,一口闷下。 微甜气息顺下喉咙,丝滑得如同上好的乳酪茶,细致地抚过她的脏腑,使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怎么样?”期盈反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品丸名不虚传吧?” 楚离缓缓呼出一口气,“修真界的丹药五花八门,还是阿盈你会挑东西。” “我交朋友的眼光可比挑东西厉害多了。”期盈对她弯了弯眼角,却好像留意到什么,认真地凝视她片刻后,忽然托腮问她,“你的气色似乎比早上还要好。我来之前,你不会是又跟他修炼过吧?” 楚离呼吸一滞,“……我气色很好吗?” 她小心翼翼朝着镜中瞟去一眼,才发觉面上如同桃花盛开,粉了一整片。 难怪期盈会那么问她。 她哪里只是气色变好,这满面春光简直快要溢出来了啊! 不待楚离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期盈已经摇了摇头,一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语重心长道:“凡事过犹不及,你别看咱们是合欢宗,双修也是讲究度的。你昨晚跟他修炼,早上也跟他修炼,这就罢了。可你日落前又跟他修炼……” 楚离试图狡辩,“我没有!” 双修双修,至少双方都应该保有意识才作数吧,可她方才人都不是醒着的,这算哪门子双修? 只不过是因为小怜帮她纾解了阳火,她的身体多少得到了润泽,气色才会进一步改善……而已。 “即便你跟我掩饰,那也无济于事呀。”期盈微微努嘴,露出为难的神情,“我虽然不像虞长老那么通医术,但我知道,你得好好照顾自己的心脉,量力而行,这样才能源远流长。” “阿盈,我真的没有!”楚离为了挽回颜面,迫不得已使出杀手锏,“不信你可以去看,子规啼都没结出新的花苞!” 幸好这回她有先见之明,提前把所有新长出的花苞全都处理掉了。 “真的没有?”期盈狐疑地眯着眼,“那你是不是偷偷吃了什么补药?效果这么好,我也想了解一下。” 楚离语声一顿,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哪有什么补药,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所接触过的补药,几乎都是你送我的。” “不是补药,那是什么?”期盈捏着下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你是不是服了陆长老送你的陈蜜?” 楚离咬咬牙,干脆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没想到,被你发现了。” “陈蜜确实是好东西,滋补身体的效果那是杠杠的,你能有这般气色也就不奇怪了。”期盈啧啧感叹,“不过,你只是给自己喝吗?若是你照我说的法子含在口中喂给他,那你们两个人都能得到滋补,事半功倍。” 楚离生怕期盈再这么问下去,会察觉出更多蛛丝马迹,旋即收束话头,“我就是想先给自己试试,看看效果好不好。既然效果这么好,下次我一定亲口喂给他。” “那你要加把劲,让他跟上你的节奏!”期盈朝她竖起拇指。 正当楚离轻轻呼气,以为这一切告一段落时,却听到方才一直保持缄默的少年,轻描淡写地从旁开口道:“姐姐明明喂了我,为何却不承认?” 楚离心下骇然,僵硬转过脑袋,抬眉瞪了他一眼。 可少年目光微垂,并未留意她的视线,唯有面颊微微泛起红晕。 “你喂过他?”期盈纳闷地瞅着楚离,“那你刚刚说的……” 楚离硬着头皮道:“我没好意思用嘴喂他,效果恐怕大打折扣,说出来怕你嫌我暴谴天物。” “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我可不会随便评判自己的好朋友。”期盈大大咧咧说着,又问她,“不过,你到底给他喝了多少?我怎么觉得,他脸上的气色好像比你还要好上许多?” 楚离支支吾吾,“……我不太清楚。” “一次一般给一勺的量,差不多是半颗樱桃的大小。”期盈一本正经,“你给他喝了一勺、半勺还是两勺?” 楚离仍在思索着合适的回答,小怜已抢先开口,“姐姐喂给我的蜜,可不止两勺。” “不止两勺?两勺就已经很多了。”期盈若有所思,“陈蜜香气馥郁,少量食用倒也罢了,要是一次喝多了,会很冲的。” “姐姐喂给我的蜜可一点也不冲。”少年伸出指尖,沿着自己的唇边慢慢拂过一圈,是回味无穷的模样,“它很香,就像丁香那样。” “如果你说的是药用的干丁香,那香气可是非常强烈,它不仅辣,还会让舌头发麻,很多人都不喜欢。即便是由灵蜂采集丁香花粉、精心酿成的丁香蜜,也会有这种问题。”期盈颇感讶异,“没想到,你原来好这口。”[注1] “我不关心旁人如何,但我喜欢丁香的味道。何况,即便姐姐并非亲口喂我,但只要是姐姐喂我的,我都喜欢。”小怜微微垂首,发丝掩住眼尾和唇角的弧度,“若要说什么,那也只是姐姐喂我的时候急了些,害我呛到。” 楚离正心不在焉地饮着一杯灵栀花茶,听到他这句话,却险些一口喷了出来。 她一放下茶杯,就开始克制不住地咳嗽,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 “怎么你也跟着呛到了?”期盈贴心地帮她拍着后背,“慢点喝,别急呀。” 楚离咳得头昏脑涨,摸不着东西南北,眼风却还执着地往小怜身上扫去。 她想知道,他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当着期盈的面,说出这种话! “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修士会被陈蜜呛着。”期盈好不容易安抚好楚离,这才好奇地追问小怜,“陈蜜质地浓稠,手指沾上都能挂住很久而不落下,若是口服的话应该会依附在舌头上,不该会那么容易呛到。” “我说的可不是罐子里的陈蜜。”少年端起一只空茶杯,在手中轻晃,“罐中那些死气沉沉的陈蜜,哪能与姐姐亲自酿过的蜜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楚离:一脸懵逼.jpg 姬无雁:真·一脸蒙逼 【小剧场2】 姬无雁:我气色能这么好,都是因为姐姐给我的蜜。 期盈:哇,我也要! 丹丹:嗝嗝!(+1) 楚离:…… 姬无雁:想得美,姐姐的蜜,只有我喝得到:) 【小剧场3】 问:请用一个字概括ta。 姬无雁:甜,甜蜜的甜。 楚离:欠,欠揍的欠。 姬无雁:? —— 【注1】出自百度百科词条“丁香(中药)”。 「本品略呈研棒状,长1~2cm。」 「气芳香浓烈,味辛辣、有麻舌感。」 —— 此蜜非彼蜜,此丁香也非彼丁香。至于丁香到底指的是什么……请留意上面引用的形状和气味:) PS上章的评论区可太野了,作者菌一觉起来就被满地裤子绊倒了_(:з」∠)_ 第30章 相依 少年的话语如同是漫不经心的炫耀, 每一个字都在暗示先前发生的真相,令楚离心下骇然。 她这么努力想让这件事尽量不着痕迹地过去,可小怜竟然明目张胆地暗示期盈, 他跟自己都做了什么。 眼见期盈面上的表情由好奇转为困惑,再由困惑转为惊讶,楚离已经做好准备, 就等着期盈张口的一瞬间, 谈天谈地谈丹丹, 把话题转开。 没想到期盈在些微惊讶后, 却只是一本正经地发问:“这陈蜜本就由灵蜂精心酿造,又经过陆长老悉心提炼,香气沉淀多年已是十分浓郁, 哪里还需要再酿?” 小怜没有接话, 却朝楚离偏过视线,微扬的眼尾带着一丝从容,仿佛是想看她会如何作答。 少年的食指在茶杯外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每一下都仿佛是敲在楚离绷紧的心弦上。 楚离心头一紧, 急中生智编出一个借口,“小怜毕竟涉世未深, 他说的……应该不是酿蜜, 而是醒蜜吧。” “醒蜜?你是说, 像是醒陈酿那样, 开罐醒蜜吗?”期盈的注意力果然成功转移。 楚离挤出一个干笑, “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陈蜜的香气固然浓郁, 但要让它完全散发出来, 可不是随手舀一勺那么简单的事。” “你说的也有道理。”期盈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又叹了口气, “我之前收到陈蜜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这些细节呢。” 眼看期盈顺利接下话题,楚离心下稍稍松了口气,“陈蜜封存多年,质地早有分层,罐中多少也沉积了一些结晶。如果不将它搅拌均匀,再倒出来好好醒上一醒,那我怎么对得起灵蜂的辛劳和陆长老的心意。” “这考虑得也太周到了!”期盈竖起两只大拇指,对她露出一个钦佩的笑容,“小离,你果然是个讲究人。” 楚离一面笑得矜持,一面举起茶杯,心平气和饮着灵栀花泡出的茶水。 “我的住处正好还放着半罐陈蜜,从今天起,我要严格遵循你的方法,妥善地利用好它。”期盈郑重其事地握拳表示决心,随后向她靠近,小声询问,“那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是用哪种容器来醒蜜的呀?” “……啊?”楚离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她压根没料到期盈会关心这种细节。 期盈歪过头对她眨了眨眼,豁出一个笑,“你总不会是忘了,自己是用什么来醒蜜的吧?” 楚离当然没有忘记。 因为她根本就没醒过蜜,自然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用什么东西来醒蜜。 楚离小心翼翼斜过视线,扫视屋中。 现有的大多器皿早在前时就被天雷劈毁,除去桌上的花瓶和柜子里的几只饭碗,她一下子也不晓得,自己这里还有什么容器能盛下一整罐灵蜜。 花瓶太高太窄,难以保证空气流通,压根就不能拿来醒蜜。 而饭碗的碗口过于开阔,容易落尘,也不适合拿来醒蜜。 楚离犹豫半晌,也拿不准主意,“关于醒蜜的容器,我……” 她磕磕绊绊的话语却被小怜打断,“姐姐是不会说出口的。” “嗯?”期盈纳闷地扭头问他,“我跟小离关系这么好,不过是想知道醒蜜的容器,她有什么不好讲的?” “原因我可不能说。我若说了,姐姐恐怕会骂我。”小怜徐徐放下手中茶杯,抬眼向楚离轻瞥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 少年这副欲说还休的模样,令楚离登时感到不妙。 ……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小离为什么要骂你?”期盈一头雾水地看着小怜,“难道她用来醒蜜的容器或是手法,是什么不能外传的独门秘诀吗?” 小怜没有言语,只是微抿唇瓣,低下脑袋,双手交叠在膝上,缓缓摩挲指尖。 期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把声音压低很低,又问楚离,“我是不是不该问他这个?这总不会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某种闺房之乐吧!” “哪有的事,你别听他胡说。”楚离僵着半张脸,举起一只手装作不在意地晃了晃,“不过就是醒个蜜而已,我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姐姐方才躺在床上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少年面上泛起点点粉霞,“姐姐不是说,不希望下回……再这样了么?” 楚离举在半空的手就那么顿住。 什么躺在床上…… 什么不希望下回再这样…… 他怎么可以当着期盈的面,把这些意味不明的话语,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啊! 楚离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封住小怜的嘴,竟然还任由他在自己和期盈旁边嘀嘀咕咕,威胁到自己的形象。 面前的期盈显然也很诧异,但她旋即恢复了常色,“我还以为有什么呢,不就是躺着醒蜜嘛。” 楚离听到自己的声音僵硬如冰,“阿盈,这不是你想的那种……” 期盈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很珍惜陆长老赠你的陈蜜,醒蜜这事也没那么快,加上你如今的身体状况不稳定,所以,就算你想躺在床上慢慢等蜜醒好,也是人之常情。” 楚离不知道,到底是她不对劲,还是期盈不对劲。 这怎么听怎么像是期盈为了照顾她的颜面,在刻意帮她掩饰啊! 楚离飞快地瞥了小怜一眼,给了他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旋即又恢复笑容,小声对期盈说了句:“阿盈,谢谢你……体谅我。” “这有什么好谢我的。你想怎么醒蜜是你的事,说到底,陈蜜在送到你手上的那一刻起,就完全受你支配,你想怎么用它,都由你自己决定。”期盈挠了挠鬓角,“我嘛,也就是好奇而已。” 楚离有些困惑,期盈似乎是真的以为,自己躺在床上醒蜜,就只是躺在床上抱着蜜罐醒蜜…… “你现在这般容光焕发、光彩照人,一定都是醒蜜得当的成果。”期盈拉着楚离的袖子晃了晃,执着地追问她,“看在你我是好姐妹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这躺在床上醒蜜的手法需要注意什么,才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 楚离按着被树叶裹住的小指,陷入思索。 虽说自己并不确定醒蜜之法,但期盈问得恳切,她若只字不提,岂不是会很打击人。 可若她就这么随口说出一件器皿,那无疑又是在说谎,这样期盈也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楚离正纠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一旁的少年却再一次发话,“不用这么麻烦,姐姐没有借助别的东西来醒蜜。” 期盈神色迷茫,“没有容器怎么醒蜜?” 小怜饶有耐心地转动手中茶杯,头也不抬道:“因为姐姐是用嘴巴含着蜜啊。” “用嘴醒蜜?”期盈结结实实一愣,指着自己的嘴巴,好半天也没再接下一句话。 楚离定在原地,看着期盈面上浮现瞠目结舌的表情,宁可自己心疾突发倒在地上,也好过面对这种棘手的场面。 愣怔过后,期盈却恍然大悟般摇着手指,发出一声敬佩的长叹,才对楚离道:“难怪了!这蜜充分吸收了你口中的津液,再让他服下,自然能厚积薄发,达到不逊于亲口喂蜜的效果。” 小怜没有承认什么,可他一言不发、面带浅笑的模样,却像极了默认。 尽管楚离知晓,真相根本就不是期盈所理解的那样。 她选择转身捂住额头,彻底放弃出声抵抗。 ……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这所有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叫期盈跟小怜两个人,鸡同鸭讲地说完了。 * 得知醒蜜的所谓真相后,期盈表现得比蹭完一顿饭还高兴,急着要回去跟胥淮试一试。 楚离为了感谢期盈专程送来一品丸,盛了一大碗春笋老鸭汤给她捎上,还特地在她的碗里搁了一整条鸭腿。 待期盈心满意足地带着那碗汤离开后,楚离才心力交瘁般坐在床边,抬手反复拭过额头渗出的汗。 小怜追随她来到内室,在她身侧轻轻坐下,还关切地拉住她的胳膊,“姐姐自从用膳起就不曾与我说话,莫非姐姐还在怪我任性,生我的气么?” “你任性的事,我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楚离头疼地掐了掐眉心,“再说,我哪敢对你生气。若不是因为你,我也没法平平安安跟期盈说上话。” “为姐姐做这些,是我自愿的。”少年腼腆地眨了眨眼睛,压低睫羽,小心翼翼问她,“姐姐若是真想感谢我,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楚离谨慎撇过目光,忐忑打量面前这只看似无害的小兽,“……你最好别太过分。” “姐姐可不可以网开一面,让我睡在床上?”少年低头缩着下巴,目光却借着睫羽的掩饰,在她的脸上探询,“只今晚一晚就好。” 楚离忍住说话的冲动,只是一门心思地盯着他,想通过目光中的威慑,迫使他将心底的真实想法全盘托出。 少年垂着脑袋的模样分明是有些愧疚,可他抬起的小鹿眸却亮晶晶的,如同掺了细碎的星光。 而他花瓣似的唇因沾过汤水之故,一如先前那般水润,令她更是不由自主地心慌。 ……这样不行。 她得想想办法,管住他这张好看却不安分的嘴,以免他在自己入睡后,又做出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你想睡床上,可以。”楚离弯起嘴角温柔道,“我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我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少年斜过身子,作势就要往她身上挨过来。 “不过,”楚离一指顶在他的太阳穴上,堪堪制住这只小兽,“我也有个要求。” 她取来半只镂空的香炉球,指尖拂过边缘确保不会太过锋利,然后用清尘诀去除上面残存的香气,又找来两根丝带,分别穿过半球两端。 小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完成这一串动作,禁不住好奇道:“这是做什么的?” 楚离将丝带在香炉半球上分别系好,转身将此物捧到他面前,“给你的。” 在少年懵然的注视中,她拉住他的手,将系上丝带的香炉半球塞到他手中, “你晚上把它戴在嘴巴前面睡觉。” 少年俯视着手中之物,嘟着嘴露出委屈巴巴的神情,“姐姐不是不生我的气么,为什么还要让我戴这种奇怪的东西。” “你不戴,就别想上我的床。”楚离态度十分强硬,“反正又不影响你说话,你自己想清楚。” 小怜咬着嘴唇,迟疑许久,才拎起手中之物,闷闷不乐地对她“哦”了一声。 他默不作声将镂空的半球罩在嘴巴的位置,慢吞吞地将两根丝带系在脑后,还不时抬起视线怨念地打量楚离。 看着少年口戴香炉半球的模样,仿佛小狗被套上口笼,楚离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样,怪可爱的。” “……难道我本来不可爱么。”兴许是因为嘴上罩了这么一层,少年原本清亮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而他的表情更是阴有多云,眸色晦暗不明。 楚离才懒得照顾他的小情绪,谁让他刚才在期盈面前锲而不舍地疯狂暗示。 借着筑基后期对炼气初期的压制,楚离信手在他身上下了一道诀,确保他无法自行解开丝带、也无法卸下口笼,这才伸手捏了捏他秀气的鼻尖,“去睡吧。” 少年轻手轻脚爬上木床里侧,在她的注视下安安分分躺平,两只手却无所适从地缩在身前,没有为自己盖上被子。 楚离也不管他睡成什么样子,拍着胸口狠狠打了个哈欠,仰头躺下。 她想着,自己今日折腾下来一定是太过劳累,才会在脑袋沾上枕头的瞬间,便被睡意铺天盖地罩住。 可在这沉甸甸的睡意之间,却透过少年一声不甘的嘟囔,“姐姐为什么非要背着我睡,我的睡相有那么不堪么。” 楚离撇了撇嘴,“你别无中生有,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睡觉的样子?” 少年不依不饶,“姐姐既然不嫌弃,那为何现在还是背对着我?” 楚离默默伸手敲了敲额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索性翻过身去。 少年却仿佛早有预谋般伸出双臂,牢牢环住她。 “你干嘛?”楚离被他箍在怀里,心情烦乱,伸手去推他单薄的胸膛,“别打扰我睡觉。” 少年却将双手在她身后扣得更紧,修长指骨似乎能在她的脊背上按出属于他的痕迹。 他用力把她朝着身前捞近一截,“姐姐都把我糟蹋成这副样子,我还能对姐姐做什么?” “……我怎么就糟蹋你了?”楚离觉得他有些蛮不讲理,“我只不过是罩住你的嘴巴而已,又不是把你五花大绑捆在床上。而且我连一根指头都没有碰你,还是你自己贴上来的。” “姐姐连一根指头都不愿意碰我,还说不嫌弃我。”小怜神情失落,眸中含泪欲滴,还抽了抽鼻子,“既然如此,姐姐何必答应我睡在床上。” 楚离怀疑他私下里不止翻过医书,保不准什么时候还翻过房里别的什么闲书,否则怎么能把以退为进的招式用得这般丝滑。 “答应让你睡床上,是因为体谅你辛苦。我困得要命,哪还有心思碰你?”她没好气道,“何况,罩住一张嘴又怎么了?就算你没长嘴,你能做的事也多得去了。” “比如什么?”小怜悒悒不乐地咕哝着,手指却有意无意在她背后敏感的位置按了一下。 楚离脊背一战,浑身发软,回过神时,抬脚就朝着应是他膝盖的位置轻轻踢过去,“……还装!” 少年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身子肉眼可见地弓起,透过镂空的香炉半球,能看到他的嘴唇正抿着,似乎是真的被踢疼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松开环在楚离身上的臂膀,只是吃痛般保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未再动作。 楚离困惑地向下瞄去,她原以为自己那一脚收住了力道,眼下却因他这副痛到无言的反应,而不免有些担心,“我刚才是不是踢重了,没伤到你哪儿吧?” 少年压低脑袋,面容大半都藏在阴影里,他缄默片刻,忽然抬起脸,现出眼角一丝笑意,“我是逗姐姐玩的。这点力道,还不及姐姐在昏迷中踢到我肩上的十分之一。” 楚离当即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脸颊骤烫,恼羞成怒地一拳捶在他肩上,“胡说什么呢,耍我很开心吗?” 她用力扭动身子,屈起膝盖去顶他的大腿,百般挣扎,誓要在不借助法诀的前提下,依靠自己的力量从少年的臂膀之间逃脱出去。 这番毫无章法却坚持不懈的抗争,显然令小怜有些招架不住。 他浓密的睫羽慌张地扇动,手臂的桎梏似乎也松懈了一分。 可就在楚离以为他要缴械投降的瞬间,少年却出其不意地在床上蜷起身体,在保护自己的同时,趁乱把脑袋钻进她的怀里。 楚离被他意料之外的举动镇住,“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明明是姐姐先乱来的。”隔着襦裙,他的脸颊贴在楚离身上,带着些微鼻音的语声听着好像在赌气般,“那我又何必遵照规矩来。” 楚离不由忿然,“你闹够了没有?” 少年固执道:“没有。” 他把脑袋在她肚子上贴得更紧,而他嘴上罩着的香炉半球本是向前隆起的形状,又因沾上他呼出的热气,如同加热过的捣药棒抵在楚离的腹部,要在她身上最脆弱的位置研磨。 那几乎像是某种危险的凶器按在她的命门之上。 楚离手脚并用想要把他推离自己的身体,“你一个劲地拱我,我怎么睡觉?” 也不知是否因为这一番动荡,她总觉得腹中又在翻腾,虽然并不似元阳之火发作时那般剧烈,却仍是让她很不舒服,几欲有一种想吐的错觉。 “这有什么难的?姐姐闭上眼睛,不就能睡觉了么。”少年倔强发言,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楚离抽出一只手去戳他的胸口,“你这到底是什么癖好,非要像八爪鱼一样地缠着我。” “我只是……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有姐姐在的感觉。”少年语声放轻,尾音拖长,听起来有些落寞。 楚离不由地顿住了一拍的呼吸。 她早知他无家可归、孤身一人,即便有时候表现得有些反常,或是太过紧张她,那也只是因为,他从来就是个缺少安全感的十七岁少年罢了。 楚离伸手摸了摸他脑后柔软的发丝,“那你快睡吧,等你睡着,我再换姿势。” “姐姐怎么可以半夜抛开我呢?”小怜在她肚子上蹭了蹭脸颊,随后把脑袋缓缓向下滑去,越过她的肚脐,靠在她的小腹,微哑的语声像在乞求什么,“我喜欢被姐姐裹住的感觉,无论是被姐姐裹在怀里,还是……” 少年语声一顿,尾音还挂着一丝近乎调皮的笑,分明是意有所指,“……被裹在这里。” 楚离的心突突跳得极快。 她开始后悔,没有把整个香炉球都堵到他的嘴里,竟然让他有机会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 “你放开我。”腹中翻腾的动静愈发明显,楚离一面用手掌推他的肩膀,一面忍不住朝下俯去目光。 少年乌黑的发顶出现在视线正中,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他的脑袋靠着她的小腹,与她紧紧相依。 这本是个亲密的姿势,可楚离却无端品出几分怪异来,就好像……他长在自己身上一样。 那种怪异的感觉甚至涌上她的喉咙,使她感到口中发酸,不待她追究这到底是心绪作用,还是身体不适,楚离便克制不住地张口,“哇”地一声,把什么东西从嘴里吐了出来。 应着这道突如其来的呕吐声,少年几乎是一瞬间就松开了她,转而搀扶她起身,“姐姐怎么了?” 楚离头疼欲裂靠坐床头,一手按在胸口,努力想摆脱喉咙中那股挥之不去的反胃感,一手却在身旁摸索,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方才到底吐了什么。 小怜却拦住她的手,替她从枕边拈起一颗指尖大小的丹药。 烛火映照之下,它的周身正散发出不稳定的浅紫色光晕,丹药表面的外壳似乎消融了一部分,露出内里黝黑的本质。 楚离扶着脑袋,有些意外地盯着少年手中的丹药,“一品丸?” 这东西吞下喉咙的时候有多么令人愉快,吐出来的时候就有多么倒人胃口。 喉咙中依旧残留着丸中药力的烧灼感,楚离捂着嘴巴,难受地一个劲吞咽口水。 小怜看出她的不适,“我去帮姐姐泡杯茶。” 很快,少年便小心翼翼将一杯温热的花茶端了回来。 楚离接过他手中的茶水,看着几朵雪白的灵栀花在水面缓缓绽开,于是徐徐吸入茶香,用来安定心神。 而小怜指着被他搁在茶几上的丹药,忍不住皱眉抱怨,“什么一品丸,竟然跟姐姐犯冲。” “一品丸可是修真界最讲究的补药之一,炼制工艺十分精细,常理来说不应该会这样。”楚离也十分不解,“我服下这颗丹药的时候,明明什么异样都没有察觉。若它真的跟我不对付,怎么会等到现在才爆发出来。” “我不像姐姐懂的那么多,也不想管那么多。”小怜捏起外壳斑驳骇人的一品丸,像是在捏着一只丑陋的虫子,转身就要往窗边走,“这东西害得姐姐大半夜这么难受,睡觉也不得安生,我看都不想看到它,不如扔了算了。” 楚离正抿下一大口茶水冲淡喉咙里的涩味,闻言却赶忙拉住他的臂弯,“别扔,我得留着它,这样才好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过这一番折腾后,楚离感到身体不止困乏,还有些无力。 当少年再度伸开臂膀抱住她的时候,楚离便没再拒绝,任由他把脑袋紧紧贴在她的肚子上。 小怜目光落空,神情微凝,不知在想什么,然而他只是这么依靠着她,便足以让她放松下来。 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能抚平她心底上的每一道波澜。 在这种难得的平静之中,楚离缓缓睡去。 * 翌日清晨,楚离感到精神总算恢复了一些,便拿上那颗被吐出的一品丸,准备前往药房向宣晴请教。 她原本并没打算带着少年同去,但小怜实在不放心她的身体,坚持要护送她。 楚离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了。 出门瞬间,阳光却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她忽觉身上一热,本能地往后退入阴影中。 起初楚离疑心是身中阳火发作,可当她抚上腹部,沉下气仔细感觉时,才发觉身中无恙,只是日光过于炽烈的缘故。 自从身负元阳之火以来,楚离对外界的热源敏感了许多,无论是灵焰、烛火还是天上的阳光。 尤其是在本该清爽宜人的三月天,像这般罕见的烈阳只令她更为不安。 她顺手召来纸伞递到少年手中,“那路上就有劳你帮我撑伞遮阳了。” 两人踏进药房大厅时,宣晴并不在药房中,原本散落在各个角落的药房弟子却蜂拥而至,朝着少年围了上来,阵势之猛烈,险些把他身旁的楚离彻底挤出门外。 “刚才没看清,我还以为楚离师妹是换了炉鼎呢。这小炉鼎今天换了身衣服,看着怎么没之前带劲了?” “脸还是那张脸,眼睛鼻子嘴巴都没变,可是头发梳得不一样了,穿得又宽松,像个老实本分的贤夫似的。上回他明明就打扮得像小仙女一样,那可真是我见犹怜哪!” “不是吧,难道你见过八尺高的小仙女吗?” “就是因为个头更高、身形又纤细才更上头,你懂什么。” 一群女修叽叽喳喳地对着小怜品头论足半天,他虽然不像上回那般满面惊惧,但明显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正一面双臂交叠抱在身前后退,一面警觉地审视周身。 楚离扬起纸伞,从人群之中撇开一条小路,还提高嗓门告知众人,“借过,借过!” 她一把牵住小怜的手,把他拽出众人的包围圈,这才小声告诉他,“早知道她们是这个德行,我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你过来。” 少年微微俯首,眼尾微扬,与方才在人群中表现出的局促模样截然不同,似乎心情很好,“姐姐是怕她们来抢人么?” 楚离瞅着他眼角的笑意,嘴角不自觉地一抽,旋即不悦地在他手上轻轻拧了一下,“我可告诉你,合欢宗里的女修不是寻常之辈,个个能耐得很。” 她凑到他耳边,把声音压得更低,用说鬼故事的语气故意吓唬他,“像你这样单薄的身板,若是落在她们手里,那必定是昼夜不息,早三晚七,直到你一滴也不剩,连床都下不了。” “是么?”小怜却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害怕,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腹从她掌心浅浅划过,“那姐姐可要保护好我,别让我落到外人手里才是。” “这还用你说。”楚离轻嗤一声,收起纸伞,“既然宣师姐不在这里,那你随我去偏厅看看。” 她前脚还没迈出门槛,身后却传来虞长老的声音,“小离?” 楚离回首望去,正逢虞长老从偏门出现。 她在惊讶同时,低头对虞长老表示敬意,“听宣师姐说,您昨日不在宗中,我没想到您今天就回来了。” 虞长老一边缓步走来,一边解释道:“我昨日出门,本是为了寻觅一种失传已久的秘药,不过路上得到天剑宗的传信,他们的弟子已经提前寻回了药方,我自然不必在外逗留。” 每每听到“天剑宗”三个字,楚离便不由自主地后背一冷。 早前给龙傲天灌泻药解毒的事,始终像她鞋里的沙子那样,时不时地应着外界的动静跳上那么一跳,使她隐约担心。 她想起小怜之前对天剑宗的些许敌意,便悄悄瞥向他的方向,却见他正低头打量自己小指上的梅花图案,好像没在认真听虞长老说话。 “原来是这样,那要恭喜您,顺利得到药方。”楚离客套地回了虞长老一句,又有些好奇,“只是,您怎会特地来到药房?这里不是一般都由宣师姐守着吗?” “小晴去后山采药,一时抽不开身,而她帮我炼制的丹药又到了关键时分,我便替她在这里守上一个时辰的功夫。” 此时,虞长老终于走到楚离近前,却忽然一顿,眼中闪过惊奇之色,“比起我前日见到你时,你的气色好了许多,简直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继期盈之后,这已是第二次有人夸楚离气色大好。 “……是弟子这两日休息得好。”楚离觉得自己真该戴着帷帽出门,遮住这张容光焕发的脸,这样定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始终不确定,如果虞长老知道,自己是不得已在病中用少年修炼才有如今变化,会不会指责她太过铤而走险。 反正结果是好的,就不必再追究过程中的种种细节了吧! 不待楚离再说什么,虞长老已然上前,伸出手对她嘘问道:“让我为你诊个脉,看看你的身体如何。” 对于虞长老的好意,楚离没有拒绝的理由,安分抬起右手向前递去。 一道灵丝由虞长老手中凝出,绕上楚离的手腕。 虞长老双目微合,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聆听某种难得的旋律,同时语声喃喃,“气血平和,灵力稳定,丹田气海有聚拢之象……” 她忽然抬起视线,瞳孔微缩,语气诧异中更带着一分警惕,“小离,不过一日未见,你的修为怎生提升如此之多?” 楚离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这可要她如何回答? 若是在期盈面前,她尚能绷作一副镇定表象,想方设法规避所有导向真相的推测。 但在虞长老这样见多识广的前辈面前,她那点小伎俩多半顶不上用处。 万万想不到,她跟少年大战一个时辰的事情果然还是瞒不住,但她心知小怜在外人面前还是要面子的,也不打算对虞长老抖露少年服下合欢散的事。 “是这样,”楚离试图为自己寻找妥当的说辞,“弟子只不过……” 她吞吞吐吐的话却被虞长老干脆利落地打断,“你莫非是用旁人修炼了?” 楚离结结实实一愣,这才想起,虞长老还不知道小怜灵根已经稳固之事。 她正要解释时,少年却抢在她之前,对虞长老抱拳作揖,不卑不亢道:“姐姐从未用旁人修炼。她只会、也只可能与我修炼。” 楚离蓦然转头看他。 少年保持着拱手的姿势,目光俯向地面,似乎分毫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可他唇角轻扬的角度却宛如某种胜利的小调。 楚离觉得他这副模样,莫名像是一只对旁人宣示领地的小狗。 亏她这么努力想在虞长老面前保住他的颜面,他怎么反倒沉不住气,自个先跳出来说话了? 虞长老若是不追问到底才怪! 果不其然,当少年将此话脱口而出之后,虞长老的面色骤然凝重许多,“小离,我不是告诫过你,但凡身怀心疾之人,皆要保持心平气和吗?” 这几乎已经不是暗示,而是在明示楚离,双修本就是大动气血之事,而虞长老身为医者,自然看不惯病人疏于照顾自身安康。 尽管楚离知道虞长老的初衷是关心,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澄清,“您说的,弟子都记在心里,但当时情形特殊,弟子不想留有遗憾。也是上天作美,让他的灵根在那晚稳固下来,所以弟子便……” “便借机与他双修?”虞长老似乎是觉得好笑,“你说他灵根稳固,这可比我预计的要早上太多。” “弟子并非不惜命,此事有玄朱结为证!”楚离从少年的袖子下面捞出他的手腕,露出上面鲜红如血的手绳,“不信您看。” “玄朱结确实不会撒谎,但此事未免太过巧合。”虞长老眸光微凝,显然还是不够放心,“你随我来偏厅一趟。” “弟子知道了。”楚离忐忑动身跟随虞长老前行时,小怜亦跟着她迈出步子。 虞长老一手制止了他,“你在这里等着就好,我有话要单独对小离说。” 楚离一入偏厅,隔着数丈远,从炼丹炉中逸出的热气便灼得她浑身发汗。 她止步门前,不再挪动半寸。 虞长老一眼看出她的异样,“合欢宗心法本属极阴,你现如今这般畏热,是因你腹中元阳之故吗?” 楚离一怔,“是宣师姐将此事告知于您的? “兹事体大,无论发生在任何一个宗中弟子身上,我都有权知晓,小晴更不会知情不报。”虞长老轻声笑她,“我知你一向护着楚怜,但还是想看看,你会为他在我面前掩饰到什么程度。” 虞长老的笑容在温和之余,却令楚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想起自己方才吞吞吐吐的表现,她倍感尴尬,索性咬了咬牙,豁了出去,“弟子拜入合欢宗,却连炉鼎的元阳都无法尽然化用,弟子惭愧至极,实在没有勇气对您说出实情……” “你先前昏迷时,我对你的身体状况已了解得七七八八。比起你的身体,我更怀疑是楚怜的元阳有所异样。”虞长老抬指问她,“你可用小晴给你的那颗归源珠,取来所需之物?” 楚离微微一怔,旋即又反应过来,虞长老问的是“采阳”一事,“他如今元阳亏空,弟子……尚未采集到手。” “但凡炉鼎说自己亏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在逃避。”虞长老摇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过来人的笑意,“像楚怜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兴许是还不习惯双修之事。待他领会其中滋味,恐怕会日夜缠着你也说不定。” 楚离点点头,想起少年前晚在床幔之间,一直在说自己有多难受。 哎,他或许是真的很不舒服吧。 就在楚离愣神的片刻,虞长老信手一召,将一个掌心大小的朱红色小瓷罐塞给楚离,“这里面是我特地研制的口脂,名为红凝脂,你将它收好,于你大有用处。” 楚离接过虞长老送来的小瓷罐,只见它小小一只,躺在手心十分可爱。 当她揭开罐盖时,只见其中盛着与罐身同色的口脂,质地比牛油还要细腻,香气芬芳扑鼻,其中似乎还掺杂着某种香辛之物。 虞长老耐心地为她介绍,“我这红凝脂含有丁香与藿香的成分,故而闻起来会有些许辛辣气息。此物混合口中津液,促阳的效果才最好。” 楚离正捧着虞长老送她的口脂爱不释手,却在听到“促阳”那两个字的时候愕然顿住,“促阳?您是指……”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虞长老面不改色,顺手帮她合上罐盖,“莫要将它暴露在空气中太久,会影响成分。” 楚离大惑不解,“可是此物若是涂在弟子唇上,又怎能促进……炉鼎的阳气生发?” “你不是看过前宗主的手书吗?”虞长老淡淡一笑,“我以为,你会知道。” 那一页页春宫图从楚离脑海中浮现,她从未意识到,自己的记性居然能有这么好。 脑海中的画面停留在其中某一页上,楚离顷刻间明白了虞长老的话中之意,心跳砰砰作响,“可是弟子心疾尚未痊愈,若是这般大动干戈,弟子怕……” “你还不知道吗?”虞长老欣慰地笑道,“小离,你距离筑基,就只差一步之遥了。” * 离开偏厅,带着少年回去的一路上,楚离不断抛起又接住那颗被她吐出来的一品丸。 她的身体会排斥此物的原因,如今已经明了。 据虞长老推测,她在服下一品丸之前,多半已是接近炼气期巅峰的修为。 而随着她的身体对元阳之力缓慢吸纳,这期间她的修为依然在不断增进,直到半夜时分,终于开始突破境界。 如此一来,属于炼气期的一品丸自然不再适用。 楚离只觉筑基的幸福来得太快,恍若一场不真实的梦,连手中这颗外壳斑驳的丹药也不再可怖。 依照虞长老的建议,她最好应当再汲取一份元阳之力,以便稳住修为,渡过筑基的小劫,正式跨过筑基的门槛。 她自然可以继续努力吸收腹中元阳,达到这个目的。 可倘若她的肚子是一座炼丹炉,那么炼化其中的顽固元阳已是十分辛苦。 她宁愿再用他修炼一回,也好过跟腹中阳火打交道。 何况,虞长老在她走前千叮万嘱,督促她务必瞒过小怜,及早用归源珠收集少年的一滴新鲜元阳,以便查验其中到底有何特异之处。 虞长老甚至还以法诀约束楚离,确保她不会对少年泄露归源珠之事。 一想到这事,楚离便觉得十分头疼。 左思右想之下,她决定一石二鸟。 这天入睡前,楚离对镜将红凝脂小心翼翼涂在嘴唇上,还用食指指尖将唇上每一道沟壑都填补仔细。 小怜端着两杯茶来到内室时,楚离刚好收起盛有口脂的小瓷罐,招手唤他去床上躺下。 少年明显有些意外,“姐姐昨晚不是还有点不情愿么,今晚怎么却主动招呼我?” 楚离就是不告诉他,“话这么多,怎么还不上床睡觉。” 她从镜中看着少年坐在床边放下床幔,随后躺在床下,这才不动声色褪下身上这件大袖,轻手轻脚走到垂下的床幔前。 烛火透过床幔,映出少年修长的身影。 他两手搭在腰间,是个十分乖巧的睡姿。 隔着床幔,楚离一手拈了拈自己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裙,一手盘着手心那颗光溜溜的归源珠,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我接下来说的,你得照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姐姐昨天让我用那半个铜球罩住嘴巴,我都照做了,还能有什么比那更奇怪的。”少年的声音倒很坦然,“姐姐直说就好,我没在怕的。” “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听话?” 楚离掀开床幔,只见少年合眸点头,分明是配合的模样。 她一手按在少年的唇瓣中央,还发出一声轻柔的“乖”。 少年睫羽颤动,脸色顿红,喉结蓦地一沉。 楚离却笑了笑,离开他的面容,指尖掐诀松开他胸前的衣襟,俯身朝下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期盈:我回去照着你们说的法子用嘴醒蜜,可是效果一般,为什么呢? 姬无雁:因为用错了嘴。 期盈:? 楚离:…… —— 一不小心又日了个万,被掏空,需要很多很多营养才能爬起来_(:з」∠)_ 宝们可以猜猜看,下章的那啥戏到底是啥(x 也不知道评论区那一地裤子,什么时候才捡得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逞强 早在先前, 为他滴蜡刺激穴位的那两次,和为他除去合欢毒的那一回,楚离便已经清楚, 少年的身形是怎样单薄,胸膛也不算宽厚。 每当他穿着那件宽松的灰蓝色炉鼎服,衣料上总会是有许多褶皱, 在他八尺高的身躯上自上而下蔓延。 他就如同一棵纤细的小树, 虽然长到了高度, 却还未茁壮到足以支撑起一片天空的地步。 可这种并不协调的冲突感, 却也是他身上,令楚离尤为沉迷的特质。 隔着少年薄薄的体肤,她能感觉到他肋骨的形状, 那像是一根根枝条, 笼住他修长的躯干周围。 而她便像一道温润的风,自他的树干之上缓缓拂过,为尚且稚嫩的树皮带来一路潮湿水汽,由他身上的每处孔隙渗入。 红凝脂融合了楚离口中的津液, 渐渐地开始产生某种奇妙的反应。 她能尝到丁香略带辛辣的味道,像无数细小的针尖轻而浅地扎在她的意识里, 使得她的唇瓣微微发麻, 渐渐地如同小火燎过那般, 带来某种近似燃烧的错觉。 而在这种隐约的烧灼感中, 另有一种雨后泥土般的刺鼻气息, 那是藿香略带侵略性的前调, 可是随着她小口小口地轻啮, 更多的津液与口脂融合, 藿香的气味逐渐转为甘甜, 俨然是开罐的陈酿终于散发出应有的韵味。 在两种香气的交织之下,原本平坦而单薄的树干如同酿出了某种风味。 他似乎应该是一株雪松,生长在无垠的雪地里,否则,她的视野中为何皆是白茫茫一片,而萦绕在她意识中的,又为何是檀香般微暖醇厚的木质香气? 风在树根的位置止息,而楚离亦止住了片刻的呼吸。 她没有松开唇瓣,却借助鼻子,往肺腑中缓慢而用力地吸入一口属于他的气息。 那是生长在树根边,属于苔藓的轻微潮湿和淡淡泥腥,中和了松木原本的冷感与凌冽,恰到好处地为这道小菜增添了一丝别样的风味。 而楚离则像雪中觅食的松鼠那样,将指尖深入雪层,轻轻在围绕着雪松的积雪之下翻找。 茫茫白雪之下,其实别有洞天。 许是因为有树根输送养分,加之雪层掩饰,她很快便寻出两颗核桃大小的菌类。 那是未经采摘的白色松露,足有掌心大小,形状饱满,表面却如核桃般微微皱曲。 这种松露带有蒜头般浓郁而繁复的香甜气息,而为了保证它的鲜度,白松露一经采摘,最多只能存放十天。 更为刁钻的是,这种珍贵的香气一旦遇火便会破坏,所以白松露并不会经过烹饪,而是作为调味料直接生食。 楚离从不喜欢蒜头辛辣冲鼻的气味,更难以理解旁人对于白松露的追捧。 然而,当这对松露生在眼前这棵雪松的树根上时,她忽然间却觉得,好像有些事……也并非无法接受。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切近地触碰真实的白松露。 风在树根流连,轻柔而细致地沿着松露之上的纹理拂动。 原本沉寂的菌类,却好像获得了某种生机,在风丝丝缕缕的轻拂下,克制不住地轻轻颤动。 原本皱曲的表面,仿佛汲取了雪地中的水汽,渐渐充盈饱满,显出微红的光泽。 这一切变化看在楚离眼中,却只叫她觉得更为有趣。 她加快指尖的动作,如同是在弹拨一把并不存在的琴,直到琴弦微烫时,她便有预谋地张开唇齿,想要去品尝新鲜的白松露。 这松露与雪松的树根联系在一处,养分充足,当她轻动齿尖,从松露的纹理之上划过时,那棵在狂风中依然能够挺拔的雪松,却在她这阵轻风中,摇曳着发出呜咽的声音。 随着她轻拂、浅按、盘动、微攥,雪松的呜咽声亦有不同的变化。 他仿佛是独自立在冰天雪地之中,泣出一支无人能闻的旋律,再婉转悠扬,也无法得到任何人的援助。 只有风在围绕着他。 只有风在抚慰着他。 只有风……在摧残着他。 楚离花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对这一对珍贵的白松露致以她最亲切的问候,直到她面前雪松般的少年发不出一声呜咽,却开始一个劲地吸着鼻子,还不时地浅浅咳嗽,她才止住了一时的风势。 少年的面庞红得吓人,睫羽上缀满泪花,脸颊上的两道泪痕更是异常鲜明,如同是有人提笔在他的脸颊上一左一右画出。 他的两只手紧紧抓住身侧床褥,鼻尖一抽一抽,抿紧的唇上有被齿尖咬出的印子。 楚离只不过抬眼看去,他便赌气似的把目光偏向里侧,喉结艰难地动了又动,好半晌,才从喉咙底下干涩地抱怨出一句,“……姐姐又欺负我。” “我欺负你?我怎么欺负你了?”楚离收回右手,五指轮流在面前弯曲又伸直。 方才那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没停过手,现在甚至隐隐觉得指节发酸,好像她的手指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而他倒好,不过是本本分分躺在床上,又不是真的像棵小树那样孤零零地扎根在雪地里,到底有什么好抱怨的。 “……姐姐明知故问。”少年的声音低低的,他一面用力地吸着鼻子吞咽涕泪,一面黏黏糊糊地诉说她的罪状,“姐姐先是不许我动,又借机对我上下其手。这样羞耻的事情,难道非要我自己承认才算数么?” “你这不是已经承认了吗?”楚离笑着在他的腰侧弹了弹指,眼看他腰间一缩,鼻子皱得厉害,两只小鹿眸重新蓄满泪水,她才感到好笑地反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同时柔声哄他,“你不喜欢我动手,那换别的就是。” “……换什么?”少年始终未曾收回目光正视她,只是声音闷闷道。 “等会就知道了。”楚离故意卖了个关子,却猝不及防伸手撕下一片床幔。 刺耳的裂帛声惊起少年浑身战栗,仿佛撕裂的并非是飘摇的床幔,而是他这棵雪松脚下扎根的大地。 楚离将这片如水般柔软的床幔拧成一道绳,不慌不忙绕过他的手腕,动作极其温和地在他修长的腕上系出一个死结,如同是将某种垂绦之物挂上松枝。 接着,她小施法诀,将另一端固定在床柱之上。 少年原本一直撇过目光不肯看她,却因她的动作而俯下视线。 他望向自己被捆住的手腕,微战的唇瓣写着明明摆摆的困惑与惊慌,“姐姐才刚刚欺负过我,现在又想对我做什么?” “口口声声就知道说我欺负你,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会换个法子吗?”楚离抬起他的手,只轻轻在他的手心落下一个吻,以防唇上的红凝脂浪费在他的手心。 “不就是换个法子欺负我么……姐姐的心思,我早就看透了。”少年垮着巴掌大的脸,语声哽咽,“若不是姐姐让我不动,我又怎会规规矩矩躺在这里,任凭姐姐对我动手动脚。”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动?”楚离轻描淡写地抛下这么一句话,动手撕下另一片床幔,如法炮制,束住他的另一条手腕。 束缚他的床幔中凝聚了法诀的力量,能扼住他筋脉里灵力的流转,如此一来,即便他想自行挣脱,也无法做到。 似乎是感知到这其中真相,少年面上泣诉的神色全然凝滞住。 他警惕地睁大双眼,看着楚离在他的视线中退去。 那种眼神,仿佛是危险远离了他颈间的命门,却朝着他另一处更为脆弱的命脉露出爪牙。 少年绷紧了腰腹,两只脚在湖蓝色的床褥上蹬出一深一浅的痕迹,可是这番动静,却令他的衣襟彻底滑落到身体两侧。 楚离甫一在他的腿旁坐下,余光便瞥见雪地里那两朵小小的梅花骨朵。 可惜,它们并不是今晚的主角,即便她有心欣赏,却也分身乏术。 楚离伸手将颈后长发揽到一侧,防止垂落的发丝遮住她的视线。 她的意识仿佛又化作轻风,回到雪地中。 雪层之中不仅藏着松露,还有一株形似菌类的蛇菰。 它像一把红褐色的小伞,膨起的是它的伞面,直立的便是它的伞柄,身为草木的它却几乎看不出叶片,能长到七寸多高,且又粗又壮,全凭身为宿主的雪松供给养分。 而她所需要的,便是这蛇菰的种子。 楚离指尖拈着那颗归源珠,开始掂量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为了保证归源珠采集到的样本状态最佳,她必须先催发出蛇菰自身的生气。 但在心底,楚离对于此事依然十分忐忑。 自从她从虞长老那里得知,该如何正确使用归源珠之后,她便止不住地感到一阵幻痛。 若是可以,她宁肯使尽其他解数,激出蛇菰贮存之物,如此便不必动用归源珠这样可怕的东西。 楚离微微抿唇,将口脂沾湿,深吸一口气,徐徐弯下腰去。 蛇菰虽不如白松露那样,是极其稀罕的食材,却是一味不折不扣的良药。 据医书所言,此物味苦且涩,能够清热凉血。 楚离不知关于蛇菰的那句话是谁写上去的,毕竟她手中的医书由合欢宗众位前辈所著,经过数百年增补,其中糅合了太多人的心血,很难辨别是谁贡献了那一段文字。 她只不过是蜻蜓点水般轻轻尝了些味,便觉得它又苦又涩,还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腥甜。 楚离克制着反呕的冲动,一手撑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 一缕晶莹的丝线却随着她的动作,从嘴角拉开,在半空断开。 楚离抬指抹去嘴角的触感,却见丝线另一端垂挂在蛇菰的伞面边缘,像断了线的蛛丝般晃啊晃的,最后落在伞沿,凝作一颗颗极细的露珠。 再怎么说,像这种高达一个半虎口、宽达手腕粗细的蛇菰,在修真界也堪称是极其可观的存在。 相比之下,那些缀在上面的细小水滴却显得十分碍眼。 楚离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把那些水滴刮下来,从她的视线中除去。 可她不过稍稍以指尖拂过,那株蛇菰却好像被催生某种变化,原本平静的伞面上豁开一道极小的裂口。 它似乎一瞬间从树根中汲取了超出寻常的养分,变得饱满而蓬勃,甚至从伞尖析出几颗红豆大小的水珠。 那些水珠沿着伞面极其缓慢地滴落,与所经之处的细小水滴融在一起,坠入积雪之中。 雪地之间,本有雪松的清冽、松露的麝香,然而眼下,却全都被海水般微咸的气息盖过。 此情此景,令楚离信心倍增。 她小心翼翼靠近,张口缓缓吸入一口空气。 楚离能感觉到唇瓣在红凝脂的作用下微微发麻,而生机蓬勃的蛇菰聚集了盛夏才有的热度,而这又进一步加剧了她唇上的麻木感。 她不得不用舌头舐过口腔,舒缓这种不适的感觉,同时却也将海水的气息在齿间弥漫开来,充斥每个角落。 楚离不知怎么,想起她从前做过的一碗并不成功的鱼片粥。 那粥以糯米为底,微微透着粉色的鱼片浸在其中,嫩滑滋补,但鱼肉所带腥气极重。 这与她现在的感觉,意外地吻合。 甚至连这株蛇菰的伞面,也像鱼皮表面那般黏滑。 自从做出那碗极腥的鱼肉粥之后,楚离便得了教训。 鱼肉必须洗净粘液,以葱姜腌制,再在水中滚熟,如此才能去腥。 然而,鱼肉是鱼肉,蛇菰是蛇菰。 她不可能突然掏出一把刷子洗刷脆弱的蛇菰,也不可能用葱姜之类的香辛料来腌制它,更不可能将它在沸水中过上一遍。 越来越多的汁水从蛇菰中渗出,她所需要的,只不过是再耐心坚持一会。 只是,嘴巴撑得久了,真的很痛。 楚离伸手托住自己发麻的腮帮,微微收拢僵硬的唇齿,想稍微放松一下。 没想到,她这样,反而打开了某种看不见的开关。 周身明明连空气流动的一丝痕迹都没有,楚离却仿佛听到狂风呼啸着穿过雪松的枝条,发出高低不齐的哨音。 “求姐姐别再折磨我了……”少年求饶的话音霎时间涌入楚离的耳畔,他被法诀所束,无法挣扎,但断断续续的哭声却像是持续不断的钟声,轰然敲响在楚离心间。 ……她到底都做了什么? 楚离本想安慰她,可说出口的话却化成“哼哼呜呜”,这才想起她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她决定保持沉默,同时给他一点活动的余地。 可她不过缓缓挪后半寸,还未来得及完全松开对他的桎梏,少年的哭声却陡然变了个调子。 倘若他本是因为被钳制的煎熬而泣诉,那么他现在无疑是徘徊在愉悦与痛苦之间,发出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婉转啼鸣。 这声音听在楚离耳中,莫名地令她心绪不宁。 她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这样,去操纵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将他最坚韧却也最脆弱的一面牢牢掌握。 可是她又想起,他于她而言,从一开始,就是炉鼎之于合欢宗弟子的关系。 照顾也好,呵护也罢,她所付出的一切,难道不正是为了从他身上获取她所想要的东西吗? 她用他触及筑基的门槛,延续原本岌岌可危的寿数,而作为交换,她还他一处可以乘凉小憩的屋檐,一个可以任性撒娇的怀抱,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 既然如此,这一时半会,又何必过分在乎他的感受,对他无微不至、百般迁就呢? 楚离定了定心,一门心思继续后撤,直到她的齿关刚好契合住他生命的沟壑。 而随着她这个危险的举动,少年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的胸膛仍在起伏,呼吸是急促的,眼角又湿又红,早就泛滥得不成样子。 楚离指尖一动,解开他被束住的一只手,将掌心缓缓与他对上。 他的心跳声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些微凌乱之意,并不是像是可以被伪装出的模样。 楚离忍不住微屈指尖,在少年的五个指腹上轻轻刮擦。 他一定会觉得又麻又痒,而这种细微的触感对他眼下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但这正是楚离所盼着的景象。 她不打算再掩饰什么,也不打算说服自己什么。 想看到他笑,想看到他哭。 想看到他在白日里乖巧温顺,也想看到他在黑夜中情难自抑。 钳住他的命脉,却亲吻他的面颊,这是她所能想到的,给他最好的馈赠。 烛火在屋中摇曳,缺了一角的床幔中透出两道影子。 她仍没有放过他。 这件事比她想象中更为辛苦,而少年又是一如既往地滞缓,任她期望再高,野心再大,中途也忍不住想要退场。 可是海水已经涨潮过半,即将冲上一望无际的雪野,眼前大功即将告成,她断然不能在这个时刻前功尽弃。 否则,便只能推到明晚再重复一遍辛劳。 楚离忍不住有些后悔。 若是她在少年准备安妥以前,便直接动用归源珠,那颗蕴藏灵力的小法宝便会收缩成针尖大小,沿着他最漫长的命脉顺利深入,然后埋藏在关键的岔路口,等待他身中阳气生发。 到那个时刻,这颗缩小的归源珠将会重新膨胀,直至刚好堵住命运的关卡。 而这会非常非常痛。 时机成熟时,归源珠便会收集所需之物,不多不少,刚好一滴,随后自行脱出。 依据每个炉鼎的体质,这珠子或滞留一炷香,或滞留一盏茶。 若是以小怜先前的表现,这珠子恐怕会在他身体里滞留一个时辰。 那种痛苦,楚离无法感同身受,也不忍想象。 因为极度的快乐而显得痛苦,和因为痛苦本身而痛苦,是截然不同的体会。 她从未想要看到他真正受苦,她只想在合适的时机,用归源珠悄悄引出一滴元阳,然后收手。 可屋内的蜡烛已燃至最后一寸,她唇上红凝脂的效力也越来越弱,少年却似乎还是没有到准备好的那一步。 楚离几乎有些灰心丧气。 她扣紧他的五指,齿间却微微用力,如同是要在他的命脉周围刻下第二圈沟壑。 少年仿佛是止住了一刻的呼吸,面上的神情也如同顿住,唯有剧烈颤动的睫羽是他活着的证明。 楚离放开了他,却又没有完全放开。 她只手擒住他的命脉,召出先前藏在储物镯中的一半丝帛。 那丝帛本是轻柔至极的面料,却在法诀的操控下卷成一道韧性极强的束带,此刻随着她的指尖动作,贴着他的身体游移,拂过他的面颊,掠过他的颈项,擦过他的胸口,最后落入楚离的另一只手中。 与此同时,她一直在费力吞咽着口中汁液,只觉喉咙里满是雪松与松露的香气,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重新对他说话。 “你撑得住吗?” 小怜被床幔束住的那只手早已紧握成拳,而被她扣住的那只手正曲起五指,在她的手背上用力地掐。 像是在埋怨她,又像是在恳求她。 “姐姐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他似乎是将牙齿互相磨出声音,语气毫不退缩,“看是我撑得久,还是这夜晚撑得久。” “一开始还求饶,现在倒硬气了?”楚离指挥着那条红色束带在手边随意划出曲线,如同她没有下定的决心,“我劝你不要逞强,这对你没好处。” 少年当着她的面,将齿尖扣在唇角,被雾气笼罩的眸中锋芒一闪,说出口的话语不但毫无示弱,甚至更加固执,“姐姐不必多言,我清楚我的能耐在哪里。” “你清楚?”楚离看着他咬牙切齿的表情,忍不住蹦出一声笑,“你若是清楚,方才呜呜咽咽连嗓子都快哑掉的人又是谁?” 被提起这样的事情,显然令他十分不快,少年眸中浮现阴影,语气也沉冷了一分,“……那是方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 “你现在说的这句话,恐怕会叫将来的你后悔。” 话音刚落,那条围在她手边随意绕圈的红色束带,便“嗖”地向下飞去。 少年似乎察觉到某种异样,视线旋即追随着那道红影俯去。 然而他受制于被束住的姿势,不能尽然看清发生了什么。 楚离指尖一定,束带倏然收紧,将他的呼吸、骄傲与命脉……一同锁住。 她望着他微微一笑,“你要记得,接下来的我,可不会像方才的我那样手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问:两位最高时速是多少? 姬无雁:80迈。 楚离:反正比你高。 姬无雁:??? —— 被掏空,差点编不出小剧场,躺在昨天的裤子堆里,需要作收+预收+营养液才能起来_(:з」∠)_ PS希望宝们评论的时候克制一点咳咳,这遍地裤子太可怕了bushi 第32章 拉锯 长夜漫漫, 屋里的人却无心睡眠。 楚离跪坐在床上,伸手提起一颗带壳的荔枝,指尖轻轻挤开它粗糙带刺的鲜红外壳, 露出其中晶莹剔透的果肉。 她先将果肉朝自己凑近,吸入一口洋溢着芬芳的空气,令清甜的气息沁入口鼻, 再微张唇齿, 探出舌尖, 卷上那柔软带着些微弹性的荔枝肉。 这是产自合欢宗果园的新鲜荔枝, 据说是前宗主最钟爱的品种,种子还是她从宗外秘境得来,而宗中第一株荔枝苗也是由她亲手栽出。 如今, 这种荔枝已栽满了一整亩地。 因有山中灵气滋润, 合欢宗弟子全年都能吃上这个品种的荔枝,而楚离得来的一小筐,恰是三月应季的这一波,滋味也是一年中最好的。 随着齿间交磨, 爽脆的果肉在口中裂解,逐渐释放出其中清甜的汁水。 比起去火的灵栀花茶, 荔枝的甘甜, 似乎能更好地帮她去除口中残余的松露气息。 楚离极有耐心地将荔枝肉在齿间嚼烂, 舌尖像灵活的勺那样不断搅拌, 直到富有韧性的果肉在口中彻底碎开, 气味揉入每一寸口腔, 这才将它吞咽入腹。 实在是……太美味了。 仿佛口中每一处角落, 都被一只柔软香甜的手指抚过, 那好像是落下的水滴在池面漾开涟漪, 又好像是细腻的丝绸拂过她的脊背。 脑海中充满了这些令她无比惬意的联想,楚离情不自禁地扬起下巴,双手撑在床褥上,身体微微后仰,缓缓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然而,同在被床幔围绕住的方寸之地间,少年却表现得截然不同。 “……姐姐还要困住我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带着一分不满,若是细细咀嚼,甚至隐约能从他收敛的尾音中,察觉出一丝细微的局促。 楚离有些不悦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微微转动脖颈,小幅度地活动完发僵的肩颈,这才打量着身下的人。 少年原本重获自由的那只手,眼下却已被重新束住。 他的两条手臂被迫向旁张开,整个人在楚离的视线中,躺成一个大大的“十”字。 乍一看去,少年唇瓣轻抿,目光放空,似乎还算是坦然的模样,而他冷白的胸腹一如上好的画卷,从容地展开在楚离眼前。 可这幅点缀着梅花骨朵的雪景图上,却有些突兀地纵横着四道梅枝,那是用蜡液横竖画出的“井”字,几乎与他的胸膛同宽。 而交错的蜡痕间,赫然排列着两颗带壳的荔枝和三颗带皮的葡萄。 而方才被她享用的那颗荔枝,原本也摆在这张井字图的一角。 “困住你?”楚离伸手在蜡液画出的井字边缘按了一按,“躺着又不累,这么能叫被困住呢。再说,我还没喂你吃葡萄。” 她伸手从井字中心拈起足有樱桃大小的紫葡萄,指尖隔着薄薄的葡萄皮,能感觉到其中果肉的丰盈。 这葡萄倒是合欢宗土生土长的品种,由灵气滋养而生,并非应季的产物,但胜在皮薄汁多,入口酸甜适中,十分过瘾。 楚离确信,把这么多汁的葡萄喂给他,绝对不是委屈了他。 她将葡萄送到少年嘴前,还张口发出“啊——”的声音催促他,可他似乎下定决心要抗拒这颗饱满的大葡萄,愣是抿住唇瓣,把住齿关,不肯配合。 楚离微微生出一分恼意,故意用葡萄去触碰少年的唇珠,轻轻围着那里打圈。 然而葡萄的皮实在太薄,摘下时似乎曾在顶部留下一处极小的缺口,经她这么碰撞揉捻几回,葡萄皮一下子便从顶部绽裂开来,而其中果肉饱含的汁水汹涌地从她指尖迸出,溅落在少年的唇间。 “……让你不吃。”她伸出手想帮他擦一擦,却又觉得这样是太便宜了他,索性坐直身子,将被挤出果皮的葡萄肉反手塞进嘴里,三两下润入喉中。 而因少年抿紧唇关之故,溅在他唇上的紫色葡萄汁沿着他的唇角下滑,淌过他的腮帮,挂在他的颌骨边缘,眼看就要滴落枕上。 “你怎么就这么倔啊。”楚离眼疾手快,食指一勾,从他的下颌边接住尚未落下的紫色葡萄汁液,然后抬手送回嘴边,轻轻吮去,“不是说好,要是你输了,你就吃我的葡萄,要是我输了,就吃你的荔枝吗?” 她以为这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似乎对少年产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刺激。 楚离眼看他的鼻翼忽然掀动,发出快速吸气时的咻咻声,喉结更是克制不住地一滑,原本闭合的唇瓣张开一条缝,而剩余的葡萄汁便顺着他唇上细细的沟壑,向着他的口中落下。 少年的身中仿佛正有波涛席卷开来,从他颈间发出,途径他的胸膛,却并未停止,进一步向下蔓延。 而楚离不偏不倚,正端坐在他的腹部。 那道波涛由她的身下经过,触动她敏感的神经,使她忍不住咬起唇角,掩饰住一声轻且促的喘。 “你怎么突然这么大反应,我说错什么了吗?”楚离一手按在他的胸口,不悦地扫过他起伏的身躯,为免上面摆放的剩下两对荔枝跟葡萄滚落,还特地掐了个诀将他们稳住,“你连我刚才的葡萄都没吃,我得好好管教你。” “……姐姐觉得,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么。”他偏过视线,眼尾红得几乎滴血,分明是极度抗拒的模样。 楚离琢磨着,或许是因为他向来不喜欢被强迫进食,即便这食物的分量,只是一颗小小的、灵力熹微的葡萄。 可他们明明有言在先,要遵照游戏规则来进行。 她必须保持硬气,不可以因为心软的缘故向他做出丝毫妥协。 否则,先前所有的努力,岂不是都会付诸流水。 楚离松开按在他胸前的手掌,徐徐做了个深呼吸,又一本正经地跟他声明,“我就再跟你说一遍井字棋的规则吧。” 她指着他胸膛上被蜡液勾画出的井字,不疾不徐道:“葡萄是我的棋子,荔枝是你的棋子,你我划拳决定谁先出棋,轮流占满这三乘三等于九个格子。谁先把自己的棋子在井字上连成一线,谁就赢了。至于惩罚……” 楚离故作停顿,指尖沿着其中一道纵向蜡液划过,“输掉的人,必须吃下对方的一颗棋子。你我刚才平局,所以我吃你一颗荔枝,你吃我一颗葡萄。我已经乖乖吃了你的荔枝,你却不接受我的葡萄,这公平吗?” 少年眼尾的红色愈发深沉,甚至隐隐泛黑,语气更是忍辱负重,“……姐姐用尽手段束缚住我,却还云淡风轻地与我谈公平。”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楚离皱了皱眉。 她将少年的双手以床幔束住,使之无法动弹,此为一和二。 而她坐在他的肚腹之上,迫使他承起她躯干的重量,此为三。 这么算下来,也不过三处,且只是普通的牵制,对他构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他话中随时都可能掀起的暗流,自然与那些毫无关系。 要说真正的束缚,恐怕也只有那一样…… 楚离转过脖颈,向后撇过视线。 那条红如朱砂的束带,依然静静地环在少年的命脉之上,掐住他愈发蓬勃的生机,而束带末端贴着他苍白的皮肤滑入股间,如鲜血流淌而下,几乎像是某种刺眼的玩笑。 难道是因为,他那时猝不及防被扼住命脉,自觉饱受威胁,才会违心答应她的提议吗? 楚离忽然忍不住想笑。 她明明是在帮他啊! 前宗主在那本手书里明确提起过,用皮革、绸带等相对牢固的束缚之物作为辅助,能够显著提高修炼的质量,而且能防止炉鼎因为某些突如其来的刺激,而先行败下阵来。 再说,是小怜自己放话在前,声称即便她使出浑身解数,他也不会退缩分毫。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理当优先满足少年先前的诉求,用尽浑身招数,让他心服口服。 等到时机成熟,她自然会松开自己施加在那一处的桎梏,给他一个圆满的收场,同时用归源珠采集所需之物。 想到这里,楚离定了定心,放开手脚,决定先玩场刺激的。 她俯身向前,面容缓缓向他靠近,俨然是要亲吻他的鼻尖。 在少年游离不止的目光中,她却在离他仅有一寸的距离,堪堪收住动作。 少年的眼中布满血丝,而之前涨落的泪水并没有改善这种状况。 他眼底映出的点点烛光,此时被楚离倒映在其中的身影遮蔽。 她无疑是他视野里的唯一。 楚离绷紧了核心的力量,膝盖陷入他身侧的床褥之中,一只手撑在枕上,一只手缓慢而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指尖沿着他颊骨的轮廓轻轻浅浅地来回勾画。 在这种近乎呢喃细语的抚摸之下,少年面上的抗拒之势有了肉眼可见的和缓。 他似乎正努力地抬起下巴,想要迎上她的面容,从下颌到锁骨的线条宛如一根绷紧的弓弦,喉结一次次滑至半途却又回返的模样,像极了求而不得的煎熬。 而他饱满的唇珠因为唇瓣互相分离愈发突出,好似一颗小小的粉色珍珠,在楚离的眼前细微地颤动。 小怜分明是做好了准备,要接受她施与的亲吻。 然而楚离却有自己的想法。 她保持着单手撑在他脸侧的姿势,另一只手从他胸前出其不意地捞起一颗葡萄,含在微张的唇间,在他竭力想要迎接她的同时,忽然垂首将饱满多汁的葡萄送入他的口中。 两人唇瓣相依之间,不知是谁的气息先行错乱,也不知是谁先贪婪地张开齿关,将口中的利刃扣入柔软的果肉中。 葡萄汁迸射,微酸气息在口腔中弥漫。 更多的汁水从果肉中迸出,可少年一个劲地将舌头向前探来,似乎并不打算承接葡萄的酸甜。 楚离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这样鲁莽,不顾满腔汁水,却试图绕过果肉,用湿润的舌尖直接侵入她的口关。 她能感到汁水溢出自己的唇角,有几滴呛入肺管,其中的酸味刺激着她,使她本能地克制住了呼吸。 而在这片刻功夫,少年已然变本加厉,想要夺取她口中的领地。 楚离呼吸困难,渐渐对他的攻势有些招架不住,更无力照顾口中涌动的汁水,或是别的什么。 一滴、两滴、三滴……落在她的体肤之上,星星点点,织成某种扰乱她心弦的节奏。 楚离奋力将葡萄肉往前送去,作为缓兵之计,应对他的进攻。 她本想着,他至少会敷衍地咀嚼两下,而她便能借助这一时的缓冲,摆脱他的纠缠。 可她没想到,那团不成形的果肉一下子从舌前消失。 少年分明是跳过了必要的步骤,囫囵将它吞下,而至此,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住他。 一颗小小的葡萄,根本就无法满足他。 他用力吮吸、咬啮,似乎将她的舌头当成某种多汁的果肉,要从她的口中尽情汲取未曾好好享用的养分。 那动作凶狠且不着章法,很快,楚离便察觉出一丝鲜血才会有的铁锈味。 她不知道那是他的血,还是自己的。 或许,兼而有之。 她明明记得,在下面的人是他,被束缚住的人也是她,可是眼下看来,她的天地不止已经颠倒,并且已经来回颠倒数次,使她根本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这场拉锯中的上位者,谁又是被那个真正被牵制的人。 当窗上忽然发出某种近似敲打的响声时,楚离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看似无关紧要的事—— 小怜身上留下的那一颗葡萄和两颗荔枝,还可能好端端地留在原位吗? 这个念头还未消退,敲打声又再次响起,且愈发清晰,一下一下,如同催人醒来的钟声,终于将楚离的思绪拉回现实。 “小离,你……在吗?”期盈的声音从闭起的窗外传来,语气有些犹豫。 楚离几乎是响应了某种来自外界的召唤,一瞬间从深海浮上岸边。 她想自己方才一定是中了什么咒,直到这时才找回自己对肢体的掌控,旋即用双手推开少年,把他牢牢按回到床上,然后回首望向屋门的方向。 期盈似乎对这次意外造访也很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在这个时辰来打扰你的,但我好像把东西落在你这了。” 楚离觉得,自己跟期盈好像有某种不解之缘。 否则,她为什么偏偏在这么一个尴尬的节骨眼上,遇上期盈深夜来访啊! 期盈的话音在窗外顿了一顿,然后又接着说明来意,“我白天找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它的踪迹,就回这里看看。正巧你屋里的蜡烛还亮着,我才想跟你打声招呼。你方不方便让我进屋找找,我保证很快,绝对不会耽误你多少功夫!” 楚离本来是想装睡的。 外门弟子的屋子周围设有结界,可以减少彼此的互相干扰,也能对外隔绝室内的大部分动静。 所以,只要她保证绝对安静,坚持得久一点,那么期盈就会以为她只是碰巧忘了熄灭蜡烛,实则早已躺下入睡,这样一来,期盈自然也不会继续停留此地。 于是,楚离维持着坐在少年腹部的姿势,扣紧齿关,一手还捂住他的嘴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表情。 然而,他却像一只不安分的小兽,挣扎着起身想要靠近她,而他眼底的雾气更是浓郁到几乎能化为实质。 无论是他的眼神、表情还是脖颈绷紧的线条,都在向楚离传递着一致的信息—— 他饿了,饿得身上每一处都在叫嚣,饿得只有把她囫囵吞下,才能消解。 可楚离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安抚他的胃口,他越是这般躁动,楚离便越是不耐。 她已经竭力保持寂静无声,同时身体朝他的肚腹上施压,防止他再挣扎,还更加用力地堵住他的嘴巴,努力不让他发出什么奇怪的喘声。 楚离心跳得极快,仿佛自己是在做什么背德之事,难以静心默数秒数,判断时间的长度。 她斜过视线打量屋里的蜡烛,目视着蜡烛一点点缩短,借以估算时间。 在她与小怜静默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窗外的期盈似乎终于决定放弃。 楚离甚至听到期盈自顾自地感叹了一句,“我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把留影珠落在外面了呢?” ……留影珠? 楚离对这种小玩意有印象。 在修真界,许多人都会持有这种名为留影珠的小道具,当他们遇到壮阔的景色或是稀奇的场面时,便会开启留影珠,将所见的景象保存下来,事后只需持有者再施加少量灵力,就能回放重温那些绝无仅有的记忆。 这可谓是属于修士的手持录像仪,小巧便携,但价格也极为感人。 许多持有留影珠的修士都会把它当个宝贝一样,不论是进食、沐浴还是睡觉的时候,都要攥着珠子才能安心。 楚离知道期盈并不差钱,但这并不会减损留影珠的价值,更何况,珠中或许存着什么重要的记忆,所以期盈才会一反常态,鬼鬼祟祟半夜摸进外门弟子院来。 虽然自己现在选择装睡,回避与期盈在这种时机下碰面,但她回头得尽快在屋里排查一圈,若是寻到留影珠,自然得第一时间还给它的主人。 屋外不再有人声传来,但有脚步响起,她估摸着期盈应是刚刚转身离开,这才不由松了口气。 就在这一瞬间,楚离却感到某种湿润之物从她的掌心舔舐而过。 那仿佛是十根羽毛同时在她敏感的神经上撩拨,楚离本来就怕痒,被少年这么使坏突击,就算她再凭着理智妄图保持冷静,也难以克制本能反应,当即没忍住将五指一缩,手离开了他的唇瓣。 少年仿佛早有预谋那般,用舌尖舔过唇周,目光微微俯下,却扬起眼尾,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楚离隐隐记得,她看到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好像他特有的一种挑衅,每当他展露这样的微笑,接下来,似乎便总会有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楚离愕然一瞬,眼看他示威般缓缓张开唇齿,有温热气息从中徐徐呼出,旋即用十根指头牢牢按住他的唇瓣,生怕他爆出什么惊世之语。 不知为何,楚离总觉得他会故意招来期盈的注意,就像之前谈论“蜜露”的时候那样,如同是要借此炫耀些什么。 但她坚信,只要扣住少年这张不安分的嘴,就能制住他。 外面的脚步声终于缓而轻地渐渐远去。 楚离满以为一切告一段落,于是放松腰腹,弓起脊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身体随着脑中拉紧的弦一并放松下来。 当她浅浅拉伸各个部位的时候,身上的纱裙却贴着肌肤,像流水般滑过。 这裙子本就薄如蝉翼,也没有内衬,是专为修炼而准备的特殊衣物,令她得以敏锐地察觉到少年身上的每一丝变化。 先前在他胸前下井字棋的时候,楚离便能直接而密切地体会到少年腹部的温度和僵硬的程度,当他警惕时,腹部的温度便会显著升高,肌肉更是寸寸绷紧。 那时她掌握着全局,是当之无愧的身居上风者,故而能够安坐如山。 可是眼下,情形似乎有所逆转。 楚离不知,是先前喝来去火的灵栀花茶后劲太大,还是她刚刚剥的荔枝跟葡萄冰了点,又或是她衣着单薄坐了太久却仍未开始修炼,她隐约觉得身下发冷,如同夜下潮水一点点漫开,几乎能够动摇她想要坚守现状的信心。 她微微挪动身子,想摆脱这种让她不适的感觉。 然而这股寒潮却如影随形,令她不安。 楚离疑心是自己跪坐太久,身上发麻,试着悬空身体,重新调整感官。 而少年却像是静待时机的猎手,抓住她分神的片刻,突然将沉寂的身体猛然向上一抬,带动腹部掀起一道白浪。 楚离措手不及,身体被这股力道带起,向上弹出数寸高度。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由他身体构成的轨道上,坐着过山车升上空中,可在半空滞留不过一秒,便又哗地向下冲去。 楚离不禁从口中迸出一声尖叫。 随后,她感到自己重重落回他身上那片寒潮中心,整个人惊魂未定般由内而外激荡。 楚离没有俯下视线,却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而少年正一脸得逞似的仰视着她,牙尖轻扣在唇角上,似乎比她更早明白其中奥秘。 楚离回过神来,又羞又恼,两手分别发动,想要给他一些教训。 可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旋即是期盈一声担心的问候。 “小离,你竟然还没睡吗?” 楚离僵硬地侧首望向窗户的方向,一只手正停在少年的胸膛上方,另一手却牵在那条扼住他命脉的束带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楚离:这个井字棋,其实也叫圈圈叉叉棋。 姬无雁:这就是你一边下棋,一边圈圈叉叉我的理由? 楚离:??? 【小剧场2】 姬无雁:我希望姐姐坐在我身上哭。 姬无雁:可是姐姐除了坐在我身上哭,几乎什么都干过了呢:) 楚离:…… —— 下章有一些社死名场面,敬请期待x PS今天也顺路求个预收和作收啦√ 第33章 留影 楚离坐在寒潮之中, 一面从心抵触那种挥之不去的滑腻感,一面抿紧嘴唇,试图用理智评估现在的局面。 事情很不妙。 任何一个正常的修士都会知道, 像她方才那种高亢尖细的声音,绝不可能是正常情况下会发出的动静。 期盈身为合欢宗弟子,在宗中修炼到金丹期, 见过的世面比她多得多, 理当会比其他女修更清楚那声音可能的意义。 楚离现在就是后悔。 合欢宗中的修炼之法本就特立独行, 莫说是深夜造访, 即便是白日造访,也难说不会碰上对方在屋里修炼。 宗中原本考虑到这一层,在相对密集的外门弟子院都布下隔音结界, 只要她关着窗户, 就能掩住屋中九成的动静,再放下床幔,便能彻底隔绝声音外泄。 那样一来,哪怕她跟小怜在屋里再怎么大动干戈, 闹得天翻地覆,也丝毫不会惊动期盈。 怪就怪她方才一时兴起, 撕下两片床幔捆缚住少年的双臂, 这才给意外之声制造了逃逸的缺口。 楚离掐住指尖, 盘算自己的退路。 她不是没想过给自己找个借口, 比如谎称那道尖叫是她半夜下床时, 不小心摔倒在地才发出的吃痛声, 只要她提前在身上伪造出恰如其分的淤青, 这个说法也能有足够的说服力。 但她已经跪坐了好一会, 腿脚早就麻得快要不属于自己, 若是此时再雪上加霜,为了遮掩她试图修炼的事实故意把自己磕伤,能不能瞒过期盈都难说,一不留神更弄巧成拙,叫期盈看一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拙劣表演。 期盈毕竟是宗中少有的能体谅和尊重她的人,是她楚离在合欢宗不可多得的好朋友,都到这个地步,她要是再绞尽脑汁对期盈隐瞒这种无伤大雅的情趣,好像也没有那个必要。 只要期盈能稍微照顾到她的一点点面子,最好别当面问及此事,那就谢天谢地了。 楚离稳住气息,对着闭合的窗外唤了声,“你等我一下,我稍后就来。” 她将双手从少年的胸膛和命脉先后撤离,转而按在他身侧的床褥上,一面缓缓吸气,一面忍住身上不适,把自己的身体撑起。 这个过程十分煎熬,楚离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脚,酸麻感却仿佛已经深入魂魄,使她几乎错觉,自己好像要从这具躯体里消失了。 楚离伸直胳膊,任由长发垂落颊侧,徐徐呼气调整的同时,俯视着身下的人。 眼前无疑是一片慑目的景象,那唯一的葡萄不知何时被压破了果皮,内里的紫红色汁水肆意泼洒在雪地中,甚至将仅有的两朵梅花骨朵都染成更深的颜色。 至于那两颗荔枝,早已不知去向。 少年似乎对他胸膛上被泼溅的画面毫无知觉,却无所畏惧地迎上她的视线。 “阿盈现在就在外面。”楚离直直看入他的眼中,一字一顿地叮嘱他,“我马上会开门让她进来,该怎么做,你清楚吗?” 少年没有回答,但他的一侧唇角微微咧开,目光更是略显迷离地打量着她,俨然是沉溺在由她酿出的某种酒里。 楚离对他的沉默感到恼火,却又因他这副微醺的模样莫名难堪,“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少年目光向下俯去,唇角弯起,意有所指地打量着纱裙罩住的位置,片刻后,才抬眼露出近乎慵懒的笑意,“姐姐就这么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楚离觉得他好像又在打什么主意,可是她哪有时间陪他玩这种意味不明的游戏,索性抿唇咬了咬牙,从他身上直接翻到床下去。 腿脚尚未完全恢复知觉,无法很好支撑住她的身体,楚离还是凭借着法诀的帮助,才勉强没有“砰”地一下硬着陆。 她起身时,落下的裙摆堪堪遮住她的双腿,而少年斜来的目光却仿佛某种极快的锋刃,能够轻而巧地切开她身上的防御,将她皮下的筋与骨细细挖出。 楚离一时间恍若置身在雪地里,四面八方被寒流裹挟,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她将手指在身侧握紧,指尖掐入掌心,用那种细细的痛感将自己的神智拉回眼前。 “我为什么要关心你是怎么想的。”楚离对床上的人哼了一声,“你照我说的话做就好了。” 小怜轻轻拽了拽牵住手腕的床幔,表情很无奈,“姐姐未曾松开我身上的桎梏,我这副样子,还能做什么?” 楚离连掐两道诀,分别解开他左右手腕上的束缚,将散开的床幔收入床底,又在他的愣怔中催促道:“把衣服拢好,被子盖上。” 小怜懵然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他来回揉着自己的手腕,却始终没有照她说的那样,将敞开的衣襟重新合上。 楚离刚为自己披上那件艾青色大袖,就要伸手去扯他身上的衣襟,“你怎么慢吞吞的,我可不想让阿盈在屋外等太久。” 她的动作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拦住。 楚离正想抱怨时,却看到小怜手腕上泛红的一圈,心想自己明明没有将床幔系得太紧,难道只是因为法诀束缚的效果,才会在他的腕上勒出这么显眼的痕迹吗? 她有些不安地将他的袖子朝下扯了扯,试图盖住他修长手腕上令人瞩目的勒痕,接着弹指去除他胸前的蜡液和葡萄汁水,才去扯他的衣襟。 “姐姐是不是忘了什么?”少年漫不经心地开口,再次拦住她的动作。 楚离对他的阻挠感到不快,斜过视线瞅着他,“你别闹了,我是真的会生气的。” 小怜张开五指握住她的手腕,脸上还带着一种近乎无辜的笑,“姐姐真的不怕沾湿自己的手么?” 楚离感到哪里有些不对,狐疑地顿住动作,可他却不由她细思什么,直接牵着她的手往腹部靠近,直到她的指尖探入那一片寒潮之中。 少年按住她的手,抬头看她时眼褶微微隆起,略略鼓起的脸颊像是撒娇的模样,“姐姐现在想起来了么?” 他用如此天真的语气,说着一件跟天真毫无关系的事情。 楚离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五指间抽出来,可他被束过的手却还留有相当的力气,轻而易举地便将她的指尖在寒潮中搅动一圈,接着引向他的嘴边。 她看着他微微俯首,含住她的指尖,将晶莹如珠的寒露吮入口中。 楚离只觉得一股气血往头顶冲,另一只手掐起清尘诀,将他还未彻底吮完的寒露,和他肚腹之上由她留下的寒潮,一并清了干净。 小怜怅然若失地顿住唇间动作,眼角微微压低,有些不满地嘟囔,“姐姐怎么这么扫兴。” “我现在可没兴致陪你折腾。”趁他失落的这会,楚离顺利抽回手指,三两下将他的衣襟合上。 宽松的炉鼎服能够遮住他身体的轮廓,却不能遮住少年人仍被束住的命脉。 “不觉得碍眼吗?”楚离努了努嘴,示意他注意自身形象。 小怜顺着她的目光朝下看去,似乎是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却没好气地嗤了一声,“姐姐真不打算给我解开这最后一道束缚么?” 楚离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这可是直接关系到采阳一事的成功率,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 她已经为此跟他耗了这么久,即便是被期盈造访打断一时半会,她也不打算就这么直接放过他。 “反正被子一盖,什么都看不到了,姐姐又有什么好操心的。”小怜的目光从鲜红的束带上掠过,定在床尾某处,唇角扣起的模样几乎是在与他怄气。 “那你倒是盖啊。”楚离顾不得跟他礼尚往来,粗暴扯过被角,任由被子覆盖在他的身上。 可是,在入目的大片湖蓝之中,有一面不倒的旗帜却还坚毅地伫立着。 楚离不知道是小怜低估了他自己,还是她高估了被子的蓬松程度,但她知道,如果少年保持两腿放平躺在床上的姿势,这面旗帜是不可能会自己倒下的。 隔着被子,她摸到他膝盖的位置,用力掐了一掐,“你把外面这条腿曲起来,这样能挡一下。” 少年嘴角动了动,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在楚离的注视中,极不情愿地曲起右腿,掩住某些不寻常的迹象,这才像是找回了一点说话的心情,低声抱怨,“姐姐就非要这么难为我么。” 楚离伸手在他曲起的膝盖上掸了掸,“那都是因为你自愿迎难而上。” 她一连补了好几道清尘诀,确保床褥上没有奇怪的痕迹,空气中也没有奇怪的气味,又回身把子规啼花枝上新冒出的花苞一一薅下,存入储物镯里,这才心平气和地打开门,把期盈迎入屋内。 期盈果然很体谅她的不易,一进门便对她表示了深切的歉意,“对不起小离,因为我自己的疏忽,这么晚打扰到你。” 楚离没想到,期盈一个字都没有提及修炼之事,让她如此顺利地规避了一场未发生的尬局。 她很感激期盈没有戳破她的事情,也想着早点帮期盈找到留影珠,于是带着期盈先从小厅翻了起来。 “辛苦你大晚上帮我找这么不起眼的东西。”期盈叹了口气,“这珠子跟了我很多年,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万一在你这里也找不到的话,那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别灰心,我们仔细找找。”楚离安慰她,继续翻过屋内陈设,查看各个角落,却仍一无所获。 期盈站在内室门前,犹豫着给了她一个眼神,“你方不方便让我进去看看?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在外面等着。” 楚离庆幸自己已经收拾好现场,于是大大方方地推开门扇,几乎是把期盈请入内室,“来吧。” 期盈只匆匆往里瞧了一眼,就乖乖站在原地,寸步不挪,“可是我看你家炉鼎好像还在床上,我这样进去,未免唐突了一点吧?” “不唐突。”楚离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尽量保持风度,“他不过就是提前坐在床上,帮我暖暖被窝而已,你不用管他。” 期盈点点头,小声“哦”了一句,旋即跟着楚离一起进入内室,从门边开始搜寻留影珠的下落。 直到一盏茶功夫后,楚离从柜子底下捞出一颗淡青色的珠子,把它高高举起,“阿盈,这就是你要找的留影珠吗?” 期盈回首望来时,原本饱含担忧的眼里瞬间放出光亮。 她感激地从楚离手中捧过留影珠,语无伦次地表达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小离,谢谢你!这珠子对我真的很重要,我家丹丹小时候的样子都存在这里面,要是找不回它,我得难过好久。” 楚离好奇地凑过去,“丹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给你看!”期盈一手托住留影珠,一手掐了个诀,从珠子上方缓缓拂过。 霎时间,一团灵力自珠中腾起,在半空中凝出一幅画面。 楚离能看到,彼时尚显稚气的期盈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奔跑,身后还跟着一只断断续续扑腾翅膀、却还没到她膝盖高的小鸟。 它的脖颈与双腿都十分纤长,能看出是鹤的骨相,身上却布满了浅褐色的绒羽,看起来与水墨画般的仙鹤气质截然不同,甚至颇有些滑稽。 “丹丹小时候跟现在差别好大。”楚离不由感慨,“不过,它还真是从小就认主呢。” “那当然,我家丹丹最棒了。”期盈在留影珠上方又挥了挥手,半空中的画面便切换到另一个场景。 那是她骑在已经褪去绒羽、初初长成的丹丹背上,而它则开始有些笨拙地迈开长腿助跑,直到它晃晃悠悠地张开羽翼,两爪离开地面,载着期盈飞上半空。 期盈一手托腮,语气充满怀念,“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骑丹丹飞,阿淮当时可吓坏了,他用留影珠记录完这一段,就赶紧架着法器追上来,生怕丹丹一不小心把我摔下去。” “像你这么勇敢的女修,我就没在宗里见过第二个。”楚离啧啧赞叹,“丹丹那时候还没什么经验吧?你家炉鼎担心你,我真的完全可以理解。” “小意思小意思,我这里还有更好玩的!”期盈兴致愈发高涨,俨然要把她跟丹丹的点点滴滴都跟楚离分享,“你看这个,这是我先前带丹丹去宗外秘境的时候,在瀑布边碰上了另一只特别美丽的仙鹤……” 说着,期盈再次伸手从珠子上方拂过,可是半空中的画面却像卡壳一样,没能顺利切换。 “怎么了?”楚离纳闷道。 “我这留影珠用得久了,多少不太灵光。”期盈仍是信心满满,“不过,我这么敲一敲再甩一甩它,就好了。” 期盈抓着珠子一番倒腾,终于,半空中的画面有了变化。 楚离托着下巴打算好好围观一下,像丹丹这样被人养大的仙鹤,若是碰上同类,会有什么表现。 可她并没有看到什么瀑布,也压根没有看到任何一只仙鹤。 画面中唯有一张式样简洁的雕花木床,四周床幔飘拂,宛如轻雾笼罩,其中两片床幔似乎被人弄坏,在这片朦胧雾气中打开一道缺口。 透过缺口,能看到女子微微后仰的身形,和堪称曼妙的身体曲线。 即便散落的青丝将她的侧脸掩住,楚离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认出,画面中这个半遮半掩的妙人,不是别人…… 而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请给我的脸打个码,谢谢。 姬无雁:请把这段小视频拷给我一份,谢谢。 楚离:…… —— 作者菌因疲于捡裤子,今天打算放松一下,哼) 第34章 心机 作为一个社会人, 楚离一向对“社死”两个字有着清晰的认知。 像她之前在藏书阁,翻阅前宗主那本画满春宫图的手书,却刚好被期盈撞见, 这种还算不上社死,至多只是让她感觉不好意思。 再比如刚才,如果期盈在她试图掩饰的时候, 戳破她在屋里跟小怜大动干戈的事, 这可能也算不上社死, 只是会让她尴尬到脚趾抠地。 何况, 期盈今晚根本没有主动戳破她,现场又被她收拾得毫无作案痕迹,好姐妹两个人原本还在一起观看丹丹的成长史, 一切都是如此温馨。 可为什么这个留影珠, 偏偏会在这种难得的温情一刻,突然回放出过于风花雪月的画面啊! 楚离整个人都僵硬了,比千年玄冰还硬的那种。 她直愣愣看着画面中,自己的身影透过床幔的缺口, 像一条柔韧的藤蔓缠绕着小树,满身叶片仿佛随着某种看不见的风, 有节律地晃动, 晃动…… 要命, 她刚才有这么妖娆吗? 难道她在小怜眼里,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明明几天前, 她还是现代社会的五好青年, 行的端坐的正, 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接地气, 成了地地道道的合欢宗风格了? 这比她自己想象中的模样, 好歹要夸张了十倍! 楚离只觉脑海里好像有一千只一万只丹丹创过,满池小鱼来不及逃出池塘,被仙鹤的脚爪碾成肉泥,留下的唯有遍地狼藉,和充斥鼻腔的鱼腥味。 她已经无法认真地思考什么,只是迫切想知道,为什么期盈到现在都没有说话。 该不会是自己这副狂野的模样,把她在宗中唯一的好朋友给吓懵了吧…… 可当楚离浑浑噩噩转过目光时,期盈脸上的表情倒还算镇定,只是微微抽动的眼角暴露了些许心声。 她应是察觉到楚离的视线,像是恢复意识般抖了抖肩,旋即合拢两只手罩住留影珠,一面用力晃,一面还念叨,“这珠子怎么回事,我明明用法诀把它封好来着,它怎么还自作主张,在别人的屋子里自顾自地留起影来了!” 随着期盈不断抖动留影珠的动作,半空的画面也开始颠啊颠的,生生将一幅还算旖旎的景象,给颠成了某种难以描述的激烈场面。 “这珠子到底还能不能听话了?”期盈狠狠用手按着留影珠,指尖有法诀的光芒闪过,分明是在试图关闭留影珠投放出来的画面,“平常最多晃三下就能恢复正常,今天都折腾这么久也不行,到底是发什么疯呢!” 她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因为楚离隐约听到某种东西临近破裂的细声。 为防止期盈动作过激而损毁了留影珠,从而失去那些关于丹丹的宝贵记忆,楚离决定施以援助,帮她的好姐妹跟自己度过这个小小的危机。 然而,楚离甫一伸出指尖,留影珠就从期盈的两手间蹦了出来,“当”地一声落在地面,还调皮地弹了好几下,才缓缓停靠在墙边。 直到这时,半空中的画面终于像云雾般散去。 楚离跟期盈同时松了口气。 期盈先是对着楚离露出一个体面的微笑,然后上前俯身捡起留影珠,悉心拭去表面沾上的些许细尘,还轻轻对着珠子呼出一口气,“我这珠子虽然不太灵光,但还是第一次像这么失常。刚才真是不好意思。”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也不希望这样的。”楚离挤出一个更加体面的笑容回应她,又生怕自己狂野的作风刺激到了期盈,于是有些忐忑地试探道,“阿盈,刚才……没吓到你吧?” “没有没有。”期盈把留影珠攥入手心,连连否认,“这珠子年岁久了,用于控制它的符印可能有点松动,一旦旁边灵力波动比较大,就可能误打误触发珠子留影的功能,平常我都把它放在储物戒里防止误触。” 楚离想起自己之前一直在掐诀活用各种道具,这可不就是灵力波动的绝佳场地嘛! 她在内心叫苦不迭,面上却挤出一个和善的表情,“你是真的很珍重它,才会一直留着它吧?” “这颗珠子一路见证了我家丹丹长大成鹤,哪怕它现在都沦落成么不靠谱的样子,我也不舍得抛弃它,只是每隔几天会重新加固一下符印。” 期盈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而且,我买下这颗留影珠的时候,这种珠子的工艺还没有现在这么精进,封存进去的记忆甚至无法转移出来,它对我而言是无可替代的。” “无法转移?”楚离陡然警觉,“那一不小心记录下来的画面,还能清除吗?” 她方才与小怜在床上你来我往,虽然不到正经修炼的地步,但一想到这样的画面留在别人的留影珠里,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好朋友,哪怕这个人同为合欢宗弟子,她也绝不可能就这么安然接受现状! “我当初买这珠子的时候,工匠特地告诉我,哪怕它四分五裂,封存起来的记忆也能还原。”期盈伸手搅了搅鬓发,“之前丹丹跟我闹着玩,想偷吃珠子,把它弄裂过一回,结果修复之后,里面的记忆一点都没少!” “即便它碎成渣渣,里面的记忆……也能复原吗?”楚离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 她知道期盈把丹丹视为家人,不可能为了她的请求,而去破坏自身跟丹丹之间美好的回忆。 可是她一点也不希望自己跟小怜方才的那一段,成为这些不可磨灭记忆中的一部分啊! “你是在担心,你跟他的那一段吗?”期盈搅动鬓发的手指顿了顿,她瞥了床上的少年一眼,又回过目光安慰楚离,“其实,刚才的画面几乎都被床幔遮住了。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我也看不清楚,应该不要紧吧?” ……怎么可能不要紧。 就算期盈刚刚光顾着发愣,没有仔细看,楚离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画面里大部分都是床幔飘摇,朦胧似雾,显得很有意境,但是因她撕下两片床幔而制造出的缺口,却不偏不倚透出了她的身形。 这分明就是起到了突出重点的奇效吧! 大约因为楚离沉默的时间有些久,期盈似乎担心她不够放心,又接着安抚她,“我承认,我是看到你骑在他身上,可是你的裙子把该遮的部分都遮得好好的,所以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糟糕。” ……这还不糟糕? 好像遮住了,又好像什么都没遮住。 这跟前宗主手书里那些半遮半掩的春宫图,又有什么分别啊! 楚离两手握拳,咬了咬牙,试图为自己挽回最后一丝颜面,“阿盈,我真的不是骑在他身上,我只是坐着在他身上下棋而已。” “下棋?”期盈皱眉迟疑了一会,“我刚才没看出你在跟他下棋,莫非棋盘是被床幔遮住了吗?” 说着,她张开五指,口中轻念,旋即有一道灵力从珠中腾起,重新在半空铺开成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楚离瞠目结舌地盯着这一连串发展,她万万没想到,富有学术研究精神的期盈,竟然会为了追究清楚这样一个细节,而主动开启留影珠,还翻出了她意图埋进地底的记忆! 期盈甚至还操纵留影珠在掌心轻轻滚动,将半空中的画面向前倒放、向后快进,直到某个时刻终于暂停,她才指着画面中正拈起一颗葡萄的楚离道:“你说的下棋,总不会是用葡萄当棋子吧?” “是啊,但我……”楚离试图继续解释什么,期盈却已经将画面加速。 于是,楚离就目瞪口呆地看到,画面中的自己口中含着一颗葡萄,向前倾身,身形压倒在床幔之后。 随后,画面中传来一阵黏黏糊糊的口舌相争之声。 期盈赶忙轻攥珠子,停住画面,狐疑地盯着这个姿势思索了一会,又道:“小离,你下棋……是下到他嘴里去了?” 楚离已经做不出什么好看的表情,索性板着一张脸,转过脑袋,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了句,“我要是告诉你,我只是在罚他吃葡萄,你会信吗?” * 送走期盈之后,楚离整个人都快瘫在地上。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心累。 她越是想跟期盈口头澄清,反而越描越黑,最后干脆让期盈当着她的面,把留影珠中保存的这段影像从头到尾放了一遍,顺路在几个关键的节点上做出了必要的讲解,直到期盈弄清了这一套流程,彻底失去继续钻研的兴趣。 此时楚离关上屋门,回到床边,一手垫在脑后,直挺挺地朝后躺下,刚好枕在小怜肚子的位置。 少年经她这么向后一躺的冲击,原本支起的右腿不由一晃,更牵动更深处一颤,喉咙里传出闷声。 楚离扭头望向他的脸,只见他眉头压低,视线斜开,一双小鹿眸悒悒不乐,分明是隐忍已久但没有发作的模样。 “怎么了?”楚离抬指要帮他拨开额前一缕散发。 小怜却把脸偏开,身子向里转过去,“我看姐姐跟别人聊得热烈,恐怕都忘了我还被晾在床上。” 经历了前面那一出社死大戏,楚离再看他这副气鼓鼓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笑,“方才那种场面,难道你想被掺和进来?你不怕羞呀?” “我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害羞。”小怜抿了抿唇,面色虽有泛红,神情却比她想象中坦然,“我又没做错什么,若是有人想让我难堪,那也是她自己的不是。” 楚离觉得他这个态度还挺硬气,“你能这么说,我自然是欣慰的。但这东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一回是阿盈疏忽,把珠子落在房里,若是有心之人故意把珠子藏在你我身边,那可就不一样了。” “就算留影珠记下我跟姐姐双修之事,那又怎么了?”小怜扭过头来,目光落在她眉眼之间,似乎是寻求一个答案,“这里是合欢宗,姐姐跟我堂堂正正在屋里做该做的事,又有什么不对么?” 楚离看着他眸里闪动的光芒,觉得他的话有些耐人寻味,就好像他不但不介意被留影珠拍到,甚至还隐约抱有一丝憧憬,“你什么时候想得这么开了?” “难道不是么?”小怜哼了一声,“我跟姐姐之间的事,任谁都没资格指摘。” “话虽如此,我可不想被珠子记下什么奇怪的细节。”楚离闭着眼睛,不自觉地打了个抖。 少年却坚定道:“我若有这样一颗珠子,我巴不得拿它记下姐姐的一举一动,这样即便姐姐晚上睡着了,或是暂时不在身边,我也可以用它回味我跟姐姐在一起的时时刻刻。” “……也不用这么夸张吧。”楚离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愈发觉得古怪。 昨天期盈来串门的时候,只有前两回进过内室。 再早之前,期盈根本没提过留影珠的问题,这留影珠多半是在那两回中的某一次落下的。 可期盈根本没有靠近任何柜子,珠子却出现在极为偏僻的转角柜下,难道是它落地之后,自己骨碌碌地滚到柜子底下的? ……有点难以想象。 楚离知道,小怜习惯帮她收拾屋子,她昨天又出过门,没有一直盯着他。 联想起小怜在知晓留影珠存在后,过于坦然甚至莫名欢迎的态度,楚离不得不怀疑,这珠子究竟是怎么突兀出现在那么偏僻的角落…… “我要是能早点发现阿盈的留影珠就好了。明明是个淡青色的珠子,落在这暖木色的地板上一定很明显。”楚离有意无意叹了口气,“你之前打扫屋里的时候,一点也没留意到它么?” 少年的身躯微微一僵。 感应到这种变化,楚离心里一个咯噔。 没等她再落实怀疑,小怜却先开了口,“姐姐有那么多奇怪的东西,我怎知那不是姐姐留下的。” 他的声音分明带着平淡笑意,可话中透出的意思却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留影珠记录场景依托的是灵力,所以即便所处位置刁钻,只要灵力能够流通,就没有大碍。 她不确定小怜知不知道留影珠的特性,但不管他知不知道,像他这样一个在外拘谨的人,如果早就发现了珠子,却没有提前告知她…… 这不是很反常吗? “如果有奇怪的东西落在地上,你难道不把它捡起来呀?”楚离忍作平静,继续追问。 “姐姐现在是在质问我么?”少年这一句话,却似乎是变相坦白了真相。 楚离扭过头,正对上少年笑意深深的双眸。 几乎在这一个瞬间,她便确信,他早就发现了留影珠,他早就知道留影珠不是她的所有物,可他不但没有告知她,还私自决定将珠子藏到角落里。 这样的小心思,这样的小心机……她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忍受。 楚离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可她这一晚前后波折,已经耗去太多心力,想要斥出口的话,打了好几个转,最后卡在她的喉咙里。 少年见她没有吱声,微微压低下巴,眨了眨眼,像是在示弱,“我是不是又惹姐姐不快了?” 楚离挪开身子,回到枕上,朝外侧卧,“……没有。” “那姐姐能不能疼疼我,帮我解开身上的束缚?”他语气放轻,如同在乞怜。 楚离更加烦乱,“我为什么要放开你?时候还不到。” 她闭上眼睛,用力深呼吸,试图冷静一会。 期间,她听到小怜不断软磨硬泡地恳求她,可她并没有心情搭理。 逃避的心态似乎给困意打开了门扉,楚离感到意识渐沉,眼皮重得几乎能黏在一起,没多久便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只奶乎乎的狼崽,浑身毛发又密又软,通体雪白,眼睛却透着金色,仿佛两簇火焰燃烧。 它一个劲地在雪地里迈开腿,踩出深浅不一的小坑,跌跌撞撞往楚离脚边爬过来,然后死活黏着她不肯走。 楚离担心狼妈妈还在附近徘徊,万一让对方发现狼崽在她这里,她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她四处张望半天,死活也找不出其他雪狼的踪迹。 楚离这才蹲下身子,大着胆子把小小的雪狼崽抱了起来。 小崽子却得寸进尺地往她怀里钻,一边钻,还一边发出“嘤嘤嘤”的细弱叫声,听起来既脆弱又招人怜爱。 它甚至还伸出小小的舌头,一个劲往她手上招呼,把楚离舔得酥酥麻麻的。 楚离醒来时,屋里的蜡烛全都熄了。 而她枕在脑袋下面的那只手,已经麻到几乎失去知觉。 楚离倒吸一口冷气,费力地把它抽出来,晃动胳膊试图恢复手中血液流动。 与此同时,她却听到耳畔传来细细的呜咽声。 初时,楚离几乎错觉是自己没从梦中完全清醒,所听到的也许是残余脑海中的狼崽叫。 可是当她侧耳聆听时,却察觉到其中不对。 那哭声中分明夹杂着少年的些许怨言,像是“我完了”,“我该怎么办”,“姐姐会嫌弃我的”。 尤其是那句“姐姐会嫌弃我的”,一下子触到楚离的某根神经,把她吓得坐了起来。 她徒手捏出一小团灵焰,用它照在身旁少年的面容上。 小怜朝里侧卧,屈膝抱着自己,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他的衣襟早就被泪水打湿,显然哭得很是汹涌。 “你怎么了?”楚离靠近他,有些担心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姐姐刚才睡得那么沉,我怎么喊都喊不醒姐姐。”小怜一边流眼泪,一边抖着声音抱怨。 “我现在不是醒了吗?”楚离生怕他是出了什么要紧的状况,“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姐姐还知道问我……”少年哭得双目通红,哽咽着向下俯去目光,“我都感觉不到它了。” 楚离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重新搭上。 ……敢情他在说的,还是这个啊! 楚离记得,自己在昏睡过去以前,是有意把那条束带留在他身上的。 可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它系得多紧,只是施下法诀,保证此物不会被他提前解开而已。 楚离去床边茶几探了探蜡泪的温度,发觉还存着余热,这说明她并没有睡过去太久。 “可能只是麻了。”楚离冷静地安抚他,“你别紧张。” 但少年根本就听不进她这样简短的安慰,一边哭,一边还断断续续地控诉,“它好像坏掉了,我这样是不是没法继续当姐姐的炉鼎了,姐姐是不是要把我踢出合欢宗的大门了……” 经他这么一哭二嚷三自弃,楚离也禁不住开始有点慌了,“我没说要抛下你,你别急着自己吓自己。” 她拉开他互相圈起的双臂,在他的膝盖上拍了拍,示意他先躺好。 待少年乖乖就位之后,她掀开碍事的被子和他的衣襟,借着悬浮在旁的灵焰,低头去查看他的情况。 在灵焰照耀下,事物的颜色比白日里要浅上许多。 从外表上来看,原本应是红色的蛇菰确实有些发紫,且比先前更加鼓胀。 楚离感觉好像是有点不对,“怎么看着更像茄子了?” “我就知道,我果然是坏掉了。”他的哭腔更加刺耳了。 楚离甚至觉得脑子有点疼,她硬着头皮,小心掐诀松开束带,“我帮你看看。”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息时,原本还算敏感的蛇菰却看不出什么反应。 甚至即便她试着触探时,它也是一动不动,安如磐石,倒真是有些异样。 可她方才至多睡了三盏茶的时间,加上醒时桎梏他的时间,总共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小怜现在可是炼气期的修为,总不会因为这区区不到一个时辰的束缚……就废掉了吧? “姐姐不说话,分明就是不要我,我还不如就交代在这里得了。”少年哭得十分绝望,似乎已经不抱期待。 楚离定了定心,将灵焰定在近处,自己则匍匐在少年身旁,凑得更近,想肉眼再度确认一遍,到底是蛇菰坏死了,还是它一时麻痹。 当她凑到只有咫尺之距时,耳畔的哭声不知怎么断了。 楚离半是担忧半是困惑地抬眼,循向少年的面容。 可当她将目光挪开的瞬间,她忽然感到少年的躯体绷得极紧,某种危险的信号钻进她的意识,使她如坠雪野。 而暴雪则裹挟着势不可挡的浓烈松露气息,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打工人楚离的日常》 楚离:招聘考核的最后一关居然是修身养性,戒色三天? 楚离:emm这个应该没问题! 第二天—— HR:很高兴通知楚小姐,您被破格录取,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HR:以及,我司昨天刚被收购,这位是新上任的CEO。 楚离:老板好! 楚离:……怎么是你? 姬无雁:(微笑) #想让我老婆戒色是不可能的,hetui# —— 想不到吧,想不到吧,想不到吧(叉腰 PS本章继续抽50个红包呀~~~掐指一算,今天应该怂恿宝子们收藏本作(者)的专栏啦=3= 第35章 邀吻 脸颊上有粘稠的触感, 带着微微热意,甚至还散发出令人不悦的气息。 像是某种乳制品,在温暖的环境中不断发酵, 直到内部积聚的压力,迫使它从密闭的容器里迸发出来。 楚离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连眼睛都睁不开。 可是她不明白, 怎么会这样。 小怜他不是亏空的吗? 难道他先前……在骗她吗? 楚离在沉默的空气中凝滞了一会。 少年的抽泣声确实已经停息, 并不是她的错觉。 隐约钻入鼻腔的, 是近似于麝香、蒜头和腐土的松露气息, 在她混乱的意识里面飘摇回旋。 楚离能感觉到床褥间的动静,那是少年起身向她靠近。 他似乎是伸出了一只手,指尖落在她的额间, 而她瞬间在意识中竖起防御, 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 “这不是姐姐想要的么?”小怜的声音是慵懒的,像一颗在水中晃晃悠悠上升的气泡,可他的尾音又是餍足的,像是气泡缓缓浮出水面后, 在夜色之下“啪”地一声轻轻裂开。 他听起来分外淡然,与方才侧卧在床泪流如注的脆弱模样, 似乎没有半分干系。 楚离满脑子都是方才迎面而来的暴雪冲击, 话语噎在喉咙里, 意识仿佛也被锁在身中某处, 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能做什么。 少年探上她额头的指尖只微微停滞了片刻, 随即向旁挪去, 描过她的眉, 在她的眼尾揉了一揉, 才沿着她的颊骨向下滑去。 那本该是亲昵而又温柔的动作,如同情人之间的爱抚,可是楚离现在看不到眼前的人,只恍惚觉得,他仿佛是在用指尖,对她进行一场危险而又切近的舔舐,就如雪狼用爪描摹过猎物的轮廓。 “姐姐怎么不说话?”小怜的声音仍是不疾不徐,语气却捎着些微无辜的困惑,好像她的沉默完全是他意料外的反应,“姐姐是在恼我、怨我么?” 直到他这般从容地提及“恼”与“怨”,楚离才仿佛找回了些许自己。 她自然是恼怒的,恼他连个招呼都不打,连声警告都不给,就直直将身中元阳释放。 但束住他的毕竟是她,若是追究起来,自己似乎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自然也是怨愤的,怨他上一刻还做出柔弱无措的形容,下一刻却能用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来问候她。 可她的的确确将他丢在黑暗之中,任他饱受煎熬,他如今摆脱束缚,本就属于劫后新生,会有如释重负的表现也是人之常情。 楚离在脑海里纠结了半天,竟然找不到可以名正言顺责备他的理由,反过来,却只能对自己生气。 而她的默然不语,显然令少年也有些心有不安。 他分明是收起了手,指尖离开了她的面容,可他转而却扯过袖子一角,缠在修长的手指上,由她的眉眼开始,为她细细地擦拭。 然而,他的动作持续了不过三次呼吸的功夫,就被楚离抬手止住。 “……你走。”她微微张开唇瓣,透过齿关,几乎是有些含糊不清地抱怨。 因她话语发闷之故,小怜似乎也有所误听,“弄走?我不是正在帮姐姐弄走脸上所沾之物么?” 楚离一把撇开他的手,加重语气让他听清,“拿走。” 小怜却不依不饶,执着地重新将袖子递来,在她的下巴边缘轻轻蹭过,“差点就要从这里滴下来了。若是把身上沾湿,姐姐睡觉的时候不会难受么?” “那也不关你的事,何况有清尘诀。”楚离胡乱拍着两只手,把他的手腕一个劲往外推开,旋即用手背抹过眼角与唇上的粘稠,一下又一下,所用力道之大,几乎不像是在擦拭什么,而像是要把自己活活搓下一层皮来。 “我明明没允许你那么做,你凭什么私自把它放出来……凭什么。”她一面擦脸,一面还没好气地咕哝,到最后,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货真价实的鼻音。 “姐姐是在说笑么。”小怜豁出一个笑,而他的声音除了些微泛哑,并没有丝毫沉闷之意,似乎所有不快在他身上早已随着元阳一扫而空,“它虽在我身中而生,可它何时离体,却并非我一人能够全然控制。” 楚离觉得他这话怎么听怎么令人不爽,那宛如是猎手声称,自己也不晓得何时会突然出爪。 在她眼里,他向来都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狗,可什么时候开始,他一点点露出了狼崽才会有的利爪呢? 楚离闷闷不乐揉着眼睛,不甘心道:“先前那晚,你明明就说过,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如何给出元阳,还死死守着不放。这才过了没两天,你又告诉我,你其实没法阻止它放出,只能听之任之?” “若非上一回有姐姐配合我,我确实不知,它如何能离体。”少年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细微的局促,他的呼吸似乎也变快了。 “你是在骗人吧。”楚离蓦地张开眼睛,一手抵上他的胸口,目光定在他的面容之上。 她想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小算盘。 在灵焰的映照下,小怜眼里恍若闪动着火苗,眸光带着说不出的热意。 他丝毫也没有抗拒她的审视,甚至还主动迎上她的目光,身形更是进一步向她挪近。 而他身上那种略带潮湿陈腐特质的雪松香气,也同时向楚离的意识中侵略。 “我骗姐姐,于我有什么好处?”小怜一手撑在床褥上,一手握住她沾有些许粘稠的手,贴上他的心口,“这颗心可不会说谎,姐姐不要听一听么?” 楚离微缩五指。 空气中是弥漫不散的石楠花香,这香气在她的五官之间流连,在她的意识里炸出许多小而灼热的灰烬。 她讨厌被他柔弱的外表左右心绪,讨厌因为他的抗拒和逆反而自乱手脚,更讨厌被他轻而易举地转移注意。 就像方才,她明明想要强硬地收回手,不再搭理这只坏心眼的小兽,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听一听,他胸膛里的那颗心如今是怎样跳动。 少年将五指在她的手背上按紧,她的掌心便隔着他的中衣,分毫不差地落在那朵梅花骨朵上。 那朵骨朵诚实地轻颤,俨然是在浅浅挠着楚离的手心,令她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羞意。 “姐姐听到了么?”这时候,他的声音依然是腼腆的。 倘若她从他的心跳中,听出了他的赤诚,那他会更高兴吗? 楚离在心底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手掌在他的心口顺势轻轻施力。 一下,两下,三下。 依然是稳健的心跳声,与她前时俯身贴在他胸前时所听到的,似乎并无不同。 她正想告诉他,自己听到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心跳,然而少年却将她的手扣得更紧,原本微糯的指腹在她手背的筋骨上按出痕迹,而他呼吸的节奏不知不觉变得更加急促。 楚离微怔着抬眼望去。 他的面容不知何时已是近在咫尺,一双小鹿眸亮晶晶的,似有星辰倒映其中,“姐姐可喜欢么?” 少年眼里充满期待,语气又是那么兴奋,仿佛他所展示的不是他的心跳,而是天底下最真诚、最珍贵的东西。 他身上有一种极具渲染力的情绪,引导楚离给出肯定答复。 那到底是过人的心安,无出其右的坦然,还是他打心眼里笃定自身不会让她失望? 楚离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掌下的那颗心,除了难以察觉的些微提速,始终保持着稳定的节奏。 也许是自己太过迟钝,才无法从他的心跳里,感受到如他面上这般强烈的憧憬吧。 “你想听我说好话,还是希望我说实话?”楚离忍不住这么问他。 小怜眼里的星光实在璀璨,如果她必须违心说出顺耳的话,楚离不知道这样的敷衍,算不算是在变相地伤害他。 可倘若她如实给出否定答案,那楚离几乎可以肯定,他一定会难过。 所以她把选择的权利交到他手上,想看一看,他想要的是什么。 “无论是好话,还是实话,都不重要。”少年对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只要姐姐别点破究竟是好话还是实话,那就是姐姐能为我做的最好的决定。” 听到这句话,楚离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随即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无奈。 对他而言,是真是假不重要。 他想要确认的,不过是她关心他的这件事。 而这恰恰是她所擅长的。 因为,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所付出的时候,她就会自然而然地更加关注和爱护对方。 付出越多,就会越关注,继而从心底上接受对方。 楚离当然清楚,少年的外表对她有着如何精准的吸引力。 她也清楚,自己带他回合欢宗的初衷是怜悯和利用。 无论这其中哪一项,拿到台面上来说,似乎都算不得什么值得宣扬之事。 既然他无意知道言语的真假,那么,又何必用真相去伤人呢? “你的心跳听起来,好像很高兴。”楚离轻轻弯曲指尖,示意他松开她的手。 少年乖巧地放开了她,同时眼里涌出更多星星点点的光亮,“姐姐当真这么认为?” 楚离轻轻“嗯”了一声。 小怜表现得如同一个吃到蜜糖的孩子,他牵起楚离的手,指尖像猫爪一样在她敏感的掌心细细地挠,在楚离身上激出细小的电流。 她有些不自然地缩了缩肩膀,在他的手背上又轻又缓地拍了一拍,想让这只藏不住喜悦的小兽安分一点。 “能听到姐姐这样说,我真的好开心。”他却一个劲地向她表示激动,一会晃着他的手,一会抬起她的手用侧脸去蹭,一会又垂下目光矜持道,“待我身中元阳恢复如初,我定会为姐姐奉上我的一切。” 楚离想起刚刚才被浪费的那些,心下不由一沉,被他抓住的手在被褥上稍稍扣起,抬起看他的面容上却露出一个温和笑意,“我希望你能为我做一件小事,你可不可以答应我?” 小怜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可以。姐姐需要我做什么?” 楚离望进他的眼中,那里栖居着一种介于欣喜和满意之间的光芒,她微微抬脸,伸手指着自己未曾除却粘稠的脸颊问他:“那你……能亲我一下吗?” 少年注视着她,唇瓣微张,眸光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连我(脸上)的x都不肯吃,你还敢说爱我? 姬无雁:??? #可那明明是我的x啊# —— 看看又是谁被拿捏住了x PS本章留50个红包发,嘿嘿。 第36章 蛇草 眼看小怜一副愣神的模样, 楚离轻轻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掀动他鬓边的散发,“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 少年怔住的面容上这才出现一丝松动的痕迹, 他眨了眨浓密的睫羽,视线挪开,眼底的光芒摇曳不定, 像在顾虑什么, “听到了, 只是我……” “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而已。”楚离故意向他靠近, 眼看他脖颈微僵着朝后避让,便更得寸进尺地向前挪去,“你方才答应我的时候不是还挺爽快的?我只不过让你亲我, 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 “难是不难, 可姐姐一定要我现在亲么?”少年一路退至床头,整个人几乎像是朝后摊开那般将身子放平,而这个姿势在楚离眼中,分明是他想逃避的表示。 “怎么, 我这样子,你不喜欢?”楚离双膝分开跪在他腰身两侧, 整个人像一只匍匐前进的猫儿。 她的长发垂落在少年前襟, 像洒落的墨河轻拂过他的胸前, 由纱裙裹住的身躯压低, 若有若无地蹭过他绷直的身体。 小怜双肘撑在身侧, 膝盖试图曲起, 似乎是想逃跑, 但因她的压迫和临近, 又难以展开逃势, “姐姐不是想让我亲么,现在这样又是为何?” “反正不妨碍你亲我。”楚离说着,却将身子压得更低,唇瓣贴在他的耳侧,声如细风由他的枝叶间穿过。 她用指尖捻过他一缕发丝,在指间缓缓摩挲,如同风沿着雪松的叶脉吹拂、刮磨。 而这棵被风刮倒的小树,状似孤立无援地被困在她身体的桎梏间,滑动的喉结是他不断吞咽口水的无声证明。 直到这时,楚离才真正听到,他胸膛中那颗心脏才开始失去原本的沉着,跳动得愈发急促起来。 而他近在耳畔的呼吸,也像枝叶被风急速穿过那样,响起凌乱的节拍。 楚离觉得他似乎真的开始慌了。 她把脑袋靠在他的肩头,浅浅地笑,笑到她的笑声带动他的胸膛震动,那种感觉在他们彼此的身体之间回荡,仿佛一道调皮的电流。 “……有什么好笑的。” 楚离听到,她身下的少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鲜少会流露出这般无奈而又郁郁的语气,更多时候,他即便是委屈、难过和可怜,情绪也都会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而现在,他却好像在竭力压制着名为不满的火焰,宛如被藤蔓一圈圈攀爬,却只能驻留在原地的无助小树。 “我现在明明就没有用东西捆住你,你想挣脱,应该很容易吧?”楚离说着,又忍不住开始笑他,“我看你根本就是作茧自缚。” “……姐姐严严实实趴在我身上,我要怎么挣脱。”他话里的愤懑之意似乎更重了。 “我又没那么重。”楚离稍一用力就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垂落耳际的长发像黑色的丝绸,又像是黑夜织就的一双手,将他的面容禁锢其间。 她微微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无辜地对他眨巴着眼睛,落在他腰间的身体还恶作剧似的画圈,仿佛要将她的气息留在他的树皮上。 “就算姐姐再想折腾我,我现在也没法满足姐姐。”小怜喉咙里冒出一声古怪的短哼,听着莫名有些阴阳怪气。 楚离仅仅才维持了片刻的惬意,就被他话语中淡淡的嘲讽冲垮了。 她当然知道他方才卸去库存,一时半会,甚至一两个时辰可能都无法再进入状态,可是比起他身体上暂时的无力,她更介意的他这副躺平的态度。 “嗯?”楚离微恼着发出上扬的语调,俯下脑袋,额头顶着他的额头,先是皱了皱鼻子,又努了努嘴,然后将膝盖在他胯边夹得更紧。 骨头硌着骨头的滋味并不好受,可她确信他一定跟自己一样被硌得发慌,因为少年收回了原本撇向一边的视线,用一种近乎滞涩的目光仰视了她一秒,又向另一侧偏去。 “姐姐是觉得这很好玩么。” 他的语气亦有些说不出的滞闷,与其说他是无力反抗,还不如说他是不屑于反抗。 或许他觉得没有必要,或许他以为,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很快就会放过他。 可是楚离偏不遂他的意。 “有什么好玩的。”她鼓着嘴嘟囔,“你除了眼睛,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在动,像根木头一样躺在床上,能有什么意思。” 少年的回话中含着一丝咬牙切齿,“我能动的时候,可是被姐姐捆了起来。我现在这般,还不都是拜姐姐所赐么?” 楚离一手捏起他的下巴,对他眯了眯眼,微微侧过脸,有意让颊上残余的粘稠之物滑向唇边,“那就别怪我帮你动一动。” 说完,她俯首狠狠啃在他的唇上,迫使他因为吃痛而张开齿关,接着将那些饱含着松露气味的浆液卷在舌尖,尽可能地灌入他的口中。 楚离能感到他的抗拒,那仿佛是初生的树苗抗拒暴雪,又仿佛是挺拔的小树抗拒狂风。 她听到他像噎住似的在咳,却因为她牢牢堵住唇关这唯一的出口,只能被迫下咽,同时带动着胸腔剧烈颤动。 楚离默数三秒,适时松开他的唇瓣。 她眼看着小怜先是咳,然后呛,再吞咽,动静的幅度渐渐趋于平缓,只留下又急又细的呼吸,乍一听,几乎像是在抽泣。 “姐姐……怎么可以这样……”少年断断续续地控诉,还不由自主地多咳了一两声,些许白色的浆汁混着蹦出眼角的泪水,在他的脸上留下不可名状的痕迹。 楚离安然离开他的身体,在边上盘腿坐着,一手支着下巴,想等他彻底咳完,再同他说话。 小怜就这么咳、呛、咽,重复数个轮回后,他却好像失去镇定,猛地起身向床边逃,因为动作太急太快,甚至还险些在下床时摔倒。 “你去哪儿?”楚离伸手要去拽他,却被少年强硬地甩开,于是追加一句,“那我帮你掐个诀,擦把脸呢?” 小怜踉跄之余,忽地回过头来,脸上阴郁的神情如同鬼火般将她镇住一瞬。 “……不用。” 他冷冰冰吐出这两个字,抬起袖子在脸上横竖草草抹过两把,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专门留给炉鼎的小黑屋,没等楚离再问他一句,就用力将小门在身后合上,在灵焰无法全然驱走的黑暗中,留下震耳欲聋的回响。 楚离哭笑不得地坐在床头,默默地凝望着那扇闭起的小门。 这好像是他第一回为了躲她,而自己钻进小黑屋里面吧? 她好像……是真的把他惹急了。 本来,她还打算激发出他的潜力,用他稍微修炼修炼来着。 可他交代得太过突然,那些全都白白浪费了,她甚至没来得及开启归源珠,趁他元阳离体的片刻采集到新鲜的一滴,更谈不上拿他修炼。 楚离托着下巴叹了口气,默默熄灭悬浮在半空中的灵焰,又对着自己和床褥掐了几遍清尘诀,这才怅然若失地倒头睡下。 这一晚,她身边没有少年的身影,梦里却弥漫着属于他的雪松气息。 * 楚离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寻常到了这个时辰,她早就起来做好粥,拉着小怜与她一起用膳。 可是桌边没有少年的影子。 屋里也没有他的影子。 他似乎没有在等她,而是跑去屋外生闷气了。 楚离瞄了一眼安静如鸡的母铃,寻思着小怜应该还平平安安的,便没刻意去找他。 她正要动手煮粥的时候,却发现被架在柴火上的锅冒着热汽,刚准备掀开锅盖,小怜就从门外拐了进来,面色发暗,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的模样。 楚离看到他脸上挂着的水珠,抬手要帮他擦脸,“你去哪了?方才没在屋里找到你。” “不劳姐姐担心,我只是去溪边打水洗脸而已。”小怜轻轻推开她的手,提起自己的袖子将脸上水汽拭去。 无论是他梳理整齐的发间,还是清洗妥善的脸颊之上,少年的面容上已经没有昨夜留下的一丝痕迹。 可他脸上的血色似乎也被一并洗了干净,看起来分外苍白瘆人,俨然昨夜他失去的不只是一份元阳,也不只是他的尊严,还有他内里的魂魄。 或许是因为小黑屋的竹榻早就被挪了出来,他昨晚只顾着躲,什么枕头床褥也没搬过去,根本连地铺都打不成。 楚离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走来,小怜却对她面上的忧虑之色熟视无睹,径直走到锅前,当着她的面木然揭开锅盖。 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股强烈的腥味,而满锅黑白相间的景象更是骇人。 那是一锅已经不知闷了多长时间的蛤蜊粥,里面的糯米因为在热水中浸泡太久,已经结成了膏冻状。 而粥中黑色的部分则是蛤蜊壳,张开的壳中能看到完整的蛤蜊肉,显然是在下锅时被连壳带肉整个丢了进去。 楚离甚至怀疑,小怜根本就没有刷过这些蛤蜊壳,才会把壳上的腥味都熬进粥里。 她捏着鼻子,犹豫地看了看这锅粥,又看了看他。 小怜面无表情地盛了满满一碗蛤蜊粥,单手端到她面前,“姐姐昨天晚上也挺辛苦,不如喝碗粥,好好补补。” 那碗粥落在楚离面前的瞬间,原本在空气中游弋的腥气仿佛具象成了一条蛇,直直地往楚离的脑门里钻。 她几乎以为小怜不是在炖蛤蜊,而是直接把蛤蜊在水里泡发出某种可怕的气味,这使她空空如也的胃里霎时间一阵翻腾,一股酸水猛地往喉咙口窜。 楚离转身捂住嘴巴鼻子,屏住数十次呼吸,待到胃里翻腾的感觉勉强消退,她才推开这碗腥味十足的热粥,扯了扯小怜的袖子,“我不行,这个我吃不下。” “既然姐姐不想吃,我也不勉强姐姐。”少年慢条斯理将粥端到窗台,远离楚离的方向,顺手却从边上捞回茶壶,徐徐倒出半杯茶水,才把茶杯塞到她的一只手中,“姐姐若是觉得恶心,不如喝点茶缓缓?” 楚离心有余悸地抬眸扫了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对粥里散出的腥气如此淡定,但还是接下他的好意,抱起茶杯,凑到嘴前,然后松开指缝,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 那是她从未闻到过的清雅香气,悠然充盈她的鼻腔,好像一只温柔的手在安抚她受惊的意识。 楚离有些惊奇地盯着这杯无色清透的茶水,又谨慎地闻了一闻,清香再次渗入她的意识,令她整个人由外而内感到无比的平静和安宁。 “你从哪得来的茶?”楚离好奇地望着他,“我怎么从来没闻到过这样香的茶。” 少年坐在桌边,神色从容地打量着她手中茶水,淡声道:“是我早上在溪边采到的,应是医书上提及的龙舌草。此草味甘性寒,内服能治咽喉肿痛,外用能治毒蛇咬伤,但最重要的是它气味十分宜人。我猜姐姐定会喜欢。”[注1] “你倒是越来越有医修风范了。”楚离冲他笑了笑,旋即举起茶杯,仰头将茶水倾入口中,打算好好过一把瘾。 清澈茶汁落入口中的瞬间,她感觉周身的世界都仿佛变了。 那是清晨的露珠从草尖滑落,是午后的日光透过竹叶投下斑驳的影,是傍晚的云霞在天际铺成广阔而灿烂的画卷。 可是这一切,在更多茶汁滑下喉咙的同时,却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被猛然砸坏那样,分裂成无数看不清的碎片,发出刺耳的叫声向下坠去。 仿佛是五彩斑斓的毒蛇对她现出了毒牙,那种清香被一股汹涌澎湃的洪流冲得七零八落,荡然无存。 而那洪流中的每一滴都像是来自地底的腐味,不由分说钻进她的每一寸意识中,扭曲、摧残……乃至崩坏她的意志。 楚离再也忍不住,在身体的本能反应下打出一个巨大的喷嚏,将满口茶水通通喷在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楚离:你个木头。 姬无雁:你说我是木头??? 姬无雁:我要是木头,那也是会长蘑菇的木头,而且长的还是那种特大特顶的千年灵芝,只要你吞了就能延年益寿(狗头) 【小剧场2】 姬无雁:我,姬无雁,年仅1000岁,男德班顶尖毕业生,今年终于遇到我的真命天女,但我俩刚在一起,她就天天把我压在下面,对我上下其手,百般凌虐…… 姬无雁:v我50,看我如何翻身做主人。 楚离:? —— 【注1】出自百度百科词条“白花蛇舌草”。 「别名:……龙舌草……。」 「其成药味苦、淡,性寒。」 「主治:肺热喘咳;咽喉肿痛;……毒蛇咬伤……。」 姬无雁泡的这个茶,效果上大概等同于白花蛇草水_(:з」∠)_ PS本章抽30条评论发红包,发完为止~ 第37章 冲动 似乎是早已预料到她狂风暴雨般的喷嚏, 原本安稳伫在桌边的少年在她做出动作的同时,便灵巧地侧身躲过了那些飞溅的液滴。 这一口龙舌草茶在离开楚离口中的同时,几乎将她最后的理智也一同带走。 她一手在桌上扣紧, 指甲似乎要把桌子抠下一堆木屑才肯罢休,另一只手召来纸伞,好去教训那只披着人皮但一点也不老实的小狗。 只是, 她咳嗽的动作并未停止, 仍有少许液滴随着她口舌的震颤, 在她的口中跳动。 那种难以用言语准确描述的可怖味道, 令她恨不得原地晕死过去。 楚离把伞尖“砰”地怼在地上,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接着伸手扶住自己眼冒金星的脑袋。 恍惚之间, 她好像看到无数春宫图在围着她转, 那些图中的床幔也好,衣带也罢,轮流翻飞舞动,几乎连成了一座为她专门设立的大型走马灯。 她不由自主地想, 大概是潜意识无法接受那龙舌草泡出的茶,所以在用前宗主在手术里绘出的春宫图, 帮她转移注意力。 可是她不会忘记, 是谁给她倒了那一杯来自地狱的茶。 “楚怜!” 小厅之中回荡着她的一声怒吼。 这是楚离第一次喊出少年的全名, 这个由她怀着怜惜之意为他亲自取出的名字, 可她这么念出的时候, 语气却分外暴躁, 毫无疼惜之情。 话音刚落, 她便听到他的脚步声。 小怜似乎并未被她吓着, 只是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绕到她身后。 楚离还弓着腰倚在桌前,用力咳嗽,试图斥出口中残余的几滴茶汁。 她能感到少年的手掌轻轻拍上她的后背,似乎是要为她排解咳嗽带来的不适,怎么看都是一副关切的态度。 片刻后,小怜才带着一丝委屈问她:“姐姐缘何那般生分地喊我?姐姐是不喜欢这茶么?” 楚离忍住呕吐的冲动,不遗余力将最后一滴茶汁咳出喉咙,转身就朝他怀里一头撞去,誓要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将被茶汁荼毒的怒火倾泻在他身上。 她用的力气很大,少年几乎被她撞得向后踉跄半步,但他旋即找回平衡,一条手臂牢牢圈住她,一只手抬起袖子,抢在她再次向前撞击之前,为她擦拭嘴角,“姐姐别伤了自己,不如有话好好说。” “你还好意思让我有话好好说?”楚离咬牙,怒而抬头瞪他,“你刚才给我喝的什么龙舌草茶,那是人喝的吗?你自己都没数的吗?” “姐姐这样问我,可是在为难我了。”小怜抿了抿唇,目光无辜地落在她的脸上,“龙舌草通体清香,泡在水中更是芬芳扑鼻,我一心想让姐姐尝到这最甘美的第一口茶,哪里晓得它会有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楚离踮起脚尖,想够到他的嘴唇,这样就可以张口直接把他咬出血来泄恨,“你要不要自己去喝一口,再回来跟我说话!” 小怜几乎是在瞬间就偏过脑袋,刚好避开她唇上的气息,话语却还保持着镇定,“龙舌草清热解毒,能帮助姐姐缓解身中燥热的发作。何况,姐姐不也希望我自身元阳复原么?这茶也有去火之效,于我而言恐怕不合适。” 少年的小鹿眸里盛的满满都是乖巧和认真,微微扬起的眼尾却仿佛带着一丝笑意。 平日里,楚离最喜欢他眼尾的弧度,那弧度由他的眸子延伸而出,将少年人的神采都酝酿在开扇型的褶皱中,欢喜时仿佛藏着无数雀跃,沉默时又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倘若他的五官生来就足以构成一幅画,那他的一对眼尾便是她百看不腻的点睛之笔。 可是现在,配合着他略略俯首看她的模样,那对上翘的眼尾,却宛如一种说不出的挑衅。 在这一刻,楚离心中已有八成确信,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你不喝,好啊。”楚离抬起纸伞,强硬地撇开他的手臂,掐着拍子朝后退去,“那你过来。” “是姐姐自己先远离我的,现在又要我过去做什么?”小怜微微睁大眸子,注视着她的身影,并没有朝她靠近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坦然得仿佛是在旁观一场开始冒头的火焰,且并不急着将之熄灭。 楚离不知道他怎么能这么镇定自若,给她沏茶的明明又不是别人,难道小怜就笃定,她不会在饮茶之后,对他采取什么过激手段吗? “你不过来是吧?”楚离端出一个生硬的笑,手指在伞柄上握紧,“那我过去,你就给我站在哪里,一动也不许动。”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猛地抬起纸伞,手中已然捏好一道诀,却压在指尖愣是不发。 与此同时,由内室方向传来母铃一声极为短促的“叮铃”。 而少年像是被唤回某种久远的记忆,他默默俯下视线,迟疑着提起衣摆,恰好露出原本被遮住的那一只小小的银色子铃。 子铃由元婴期施加的灵丝束缚在他的脚踝上,如今正泛出淡淡的银色辉光,是感知到危险的征兆。 直到这时,少年的眼神才陡然变了。 他重又抬头,望着楚离的目光里多了一道危险的光芒,那是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仿佛他根本没有想到,一向要保护他的人,竟然会因为一杯茶,而对他露出片刻的杀意。 目睹此情此景的楚离,脸上已经做不出表情,内心却有些想笑。 但凡他自己喝过这茶,就断然不会觉得她这股突然的杀意有任何奇怪。 当她尝出龙舌草真正的味道,而少年却与她迂回言语的那一刻是起,她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给这只使坏的小狗一次刻入骨髓的教训。 楚离抬起纸伞对准他的一瞬间,另一只手将捏好的法诀放出,一团灵焰便哗地罩上伞尖。 她提着伞的手朝着小怜所在的位置一点,一小簇灵焰便像弹珠那样弹射出去。 少年反应极快,身子当即斜过一分,虽然灵焰并未撞上他的身形,而是直直擦过他的鞋履,在地上很快就蔫得没了形,但他回过神时,看着楚离的目光里比起震惊,更多的却是近乎自嘲的诡异神色。 楚离见他伫在原地没有跑开,顿时恼火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意思? 她压低重心,向前迈开一只脚,做出一个近似短跑前的准备姿势,口中还一字一顿地对前方的少年念道:“你有本事,就一直给我呆在那里啊!” 小怜平静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缝,可他似乎还打算再与她言语周旋一番,先行朝她咧出一个还算优雅的笑容。 “姐姐在说什么?我不是一直都呆在姐姐身边么。”少年一手贴在心口,仿佛要对她行礼那般,语声更显恭敬,“还望姐姐虑及身中阳火,切莫冲……” 可没等他说完“冲动”的第二个字,楚离就迈开步子,朝他冲了过去。 少年旋即像是脚底抹油一般,身形一转,拔腿就往边上窜去。 他跑得极快,明明没有动用任何灵力,身影却几乎能拖出一道灰蓝色的影。 而楚离提着伞,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气喘吁吁地追着这道飞驰的身影,在屋里一会碰到墙发出“砰”的闷声,一会碰到桌椅,使它们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少年比她要灵活太多,即便他为了规避她手中的纸伞,在屋里尽可能地贴墙移动,也没有撞到任何一样东西。 这种看得见却揍不着的感觉,令楚离火气更甚。 那就好像在追着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眼看着它随风呼啦啦地飘远,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楚离甚至怀疑,以小怜现在在屋里流窜的速度,若是在开阔的地方,他怕不是真的能原地飞天,那她除非临时学会御伞的法术,否则就别指望能追上他了。 想到这里,她果断借着伞尖,朝着少年的身影放出几道灵焰。 有些落在地上,蔫了。 有些落在屋中细软上,把它们默默烧成了灰。 有些则有幸与窗边的子规啼擦肩而过,惊落数片花瓣,然后没入湿润的泥土里。 但没有一簇白焰能够击中他。 楚离只觉得,若是灵焰不能拦住他,那她脑中迅速飙升的怒意,怕不是很快就能具现出一道真实存在的怒火,将这屋中一切都吞没。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脚步越来越快,离他似乎也越来越近,仿佛只要把纸伞再往前推进一寸,向下勾去,便能绊住少年灵巧的身形。 然而没等她的幻想在脑海中预演,她自己却先被别的什么拦住了脚步。 如同某种屏障骤然裂开,一股热力从她的腹中迸射开来,震撼她的全身筋脉。 那是潜伏在她身中的元阳之火,才平静了不过一天的时间,却偏偏在她即将追上少年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再次引爆。 楚离身形一趔,伞尖从地上划出一道近乎尖叫的刮擦声,整个人全靠着扒住门边,才勉强没有朝前摔倒。 她将伞撑在地上,靠在门边合眼屏住片刻气息,熬过热力最汹涌的那一阵,才开始小口喘气。 “……姐姐?” 待她被这道声音唤回时,楚离发觉纸伞躺在她的脚边,伞尖的灵焰只余下点点火星,而她正斜倚在门和墙的夹角,一缕发丝不知何时沾到唇上,背上更是渗出一层冷汗。 少年缓缓屈膝在她身边蹲下,而他面上已看不出一丝使坏的迹象,留下的只有明明白白的担心。 他伸出手臂,是想扶好她的表示,微张的唇瓣似乎是在犹豫该说什么。 楚离没有心情去理会他的纠结。 最难熬的那一下已经过去,但她身中的灼烧感仍未消退,楚离任由他扶起自己,随后在床上躺好。 这腹中的元阳之火是拜他所赐,火势复起,或许还是因为方才那一番情绪波动,她怎么可以轻易地放过他呢? 看着少年伸手为她探过额上温度,又为她探过肚子上的热度,楚离在喘息的间隙,忽然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胆念头。 而此时,少年收回手,正要转身离去,“我帮姐姐打点凉水过来。” 楚离却抬起两条胳膊,捞住他的脖颈。 小怜起身的动作一顿,面上神色亦然,“姐姐这样,我可走不了,更无法为姐姐取物降温。” “……降温去火又不只有一种办法。”楚离咬住下唇,故意将视线往下俯了俯,旋即又矜持地收回,“你不是知道的吗?” 小怜似乎意会了什么,落在她面上的目光有些许凝滞,“可是姐姐不是不希望我那么做么?” “怎么,没听过人口是心非呀。”楚离撇了撇嘴,目光向旁偏去,声音放得更轻,俨然是不想被听到一般,“……那你说你答不答应?” 她没有看他,却能通过抱住他脖颈的十指感觉到,少年脖子上的脉搏跳动有所加快,喉结也分明沉了一沉。 “若是姐姐执意要求,我自然会帮姐姐做到。”他出口的声音变得喑哑了一分,如同某种火也在由内而外地使他受着煎熬,“只是,姐姐能不能先松开手?我得去我该去的地方就位……” “就不能先躺下来让我抱一会吗?”楚离扁了扁嘴,轻轻瞪了他一眼,“左右都是要上这张床,又不差这一小会。” 少年目光扑朔着,少顷后,他像是叹了口气,顺着她双手捞住他的姿势,小心翼翼地用手肘撑在床褥上,面朝着她躺下。 楚离佯装欣慰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可当少年的身体落在床上,她忽然一个起身,原本抱住他脖颈的双手转而按住他的肩膀,面孔由上而下朝他靠近。 小怜的眼里充斥着迷茫,还有一丝隐秘的惶然,“姐姐这样,我要怎么帮姐姐……” “嘘。”楚离却微嘟上唇打断他的话,还对他摇了摇头。 她用膝盖撑起自己的身体,然后面不改色跨过他的脖颈,一手扶在床头,“你猜啊。” “可是……” 不待少年再说些什么,楚离便将另一只手也搭上床头,对他露出笑意,重心却向他张开的唇关沉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来追我呀,如果你追到我,我就让你嘿嘿嘿:) 楚离:追到你了。 姬无雁:OK,我给你嘿嘿嘿。 姬无雁:……不是这种嘿嘿嘿?! —— 有来不往非君子也,嘿嘿。所以下章是什么play……呢? PS本章继续抽30个红包~ 第38章 刺激 楚离合上双眼, 开始徐徐运转合欢宗心法的第二重。 当灵力在筋脉中缓缓周转时,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是前宗主在某张春宫图里绘制的一种垂兰,它就像小灯笼那样倒挂在碧绿色的枝头, 而淡金色的蕊由蝶翼般的粉色花瓣间垂下。 据前宗主在手书里所注,这是一种带有微量毒素的兰花,一旦低阶修士误尝, 则会口舌发麻, 持续三日无法尝到任何味道。 若是体型更小的动物接触此花, 哪怕只是不慎尝过一口花汁,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便会在行动途中失去知觉。 譬如鸟雀和蜂蝶,甚至会因毒素发作, 而从空中陡然跌落在地。 久而久之, 那些还活着的尝蜜者,都对这种有毒的垂兰敬而远之。 可偏偏有一种小蛇喜欢这兰花的蜜,每当花开时,它便会攀上兰花枝头, 吐出纤细红信,将分叉的舌尖探入微拢的花瓣之间, 汲取最深层如露珠般晶莹、如蜂蜜般甘醇的花汁。 而贪图美味的小蛇在汲取花汁之后, 自然也逃不过被毒素放倒的命运, 但它会保持着吐出蛇信的模样, 身体盘在枝间, 数日不动, 乍一看去, 就好像是被花枝织成的网给兜住了一样。 直到毒素在它的身体中渐渐分解, 小蛇才会恢复知觉, 依依不舍地爬开。 楚离总觉得,这蛇的举动,与眼下的小怜有某种异曲同工之妙。 重点倒不在于蛇不惧花汁有毒,依然执着地被它的香甜所吸引,而是在于,小蛇吐出信子自下而上汲取花汁的姿势。 它居于下位,却迎向绽放的垂兰,仰首品尝蜜汁,这如同朝圣般的姿态,单是想象着,便令人怦然心动。 可惜理想与现实始终有距离,被楚离制在身下的这条小蛇,却没有那么主动。 她分明未将重心落到谷底,而是两只手都撑在床头,为的就是借助外力托住自己大半重量,免得压垮了他这条柔弱的小蛇。 即便如此,在她跪坐着静静运转心法的这一炷香时间里,小怜却拼命抿紧唇瓣,似乎在竭力忍耐和排斥着什么。 楚离被身中的火烧得有些迷糊,开始惋惜自己不是一朵垂兰,无法分泌出带毒的花汁,否则便能轻而易举地麻痹住他,将他完全掌控。 驯服他,从来就不是花儿引蝶那么简单的事情。 在这种僵持之下,元阳之火得不到丝毫纾解,楚离终于按捺不住,睁开双眼向下望去。 但从她现在的角度,她几乎无法看清少年脸上的表情。 楚离能看到的,不过是他的乌发像墨一样在枕上泼开,他额头渗出的细汗像是凝在窗台上的晨露,而他发出的低哼如同是封在罐中的呜咽。 封住他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她本人。 与他先前被束缚的那时不同,少年眼眶泛红,睫羽被泪打湿,目光在泪花的粉饰下显得格外凄楚,而他不住抽动的泛红眼尾,俨然是隐忍到了极致。 若非被她堵住宣泄的出口,他定会一面诉苦,一面毫无保留地哭成梨花带雨的模样。 少年脸上的委屈实在太过真实,这几乎使得楚离怀疑,他先前那晚恳求她松绑的模样,只是一种权宜之计,是他做出的表象。 不过,他现在真的有这么抗拒吗? 楚离犹豫着微微提起身子,本想给予他片刻松口的机会,然而她的腿脚已开始在跪坐的姿势中发麻,而她还在忍受热力从内部缓缓侵蚀,一时错误地预估了动作的方向。 这一动,她并未离开他的面容,反而在他紧抿的唇关上不小心蹭过。 宛如饱满成熟的葡萄由起伏的地表上滚过,在看似轻微的碰撞下,勉强被蕴含在内的汁水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轻易便溢出轻而薄的果皮,留下一道饱含糖分的微黏印痕。 与此同时,她听到少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道闷哼。 那似乎是煎熬,是意图反抗却无力落实的徒劳示威。 可在楚离这儿,唯有轻快的电流向她的四肢百骸流去,而她原本还能绷住的身体,瞬间便像在地上弹跳的果子那样,由内部产生某种微妙的韵律。 她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种节奏,意识化作一只振翅的蝴蝶,从草丛间低飞而过。 而在蝴蝶的视野中,泉水正汩汩流淌,渗入山石间最细密的岩缝,浸透它的每一处孔隙。 即便是再坚硬锐利的岩石,在流水柔软却持久的侵袭之下,也只能被迫顺从水的轨迹,被打磨成圆滑的样子。 楚离的指尖在床头先是细细地划,再是左右往复地刮,直到最后,她克制不住将指甲用力嵌入雕纹处,口中更是屏住一口气。 几乎是在一瞬间,泉水飞流直下,冲开山石最狭窄的关卡。 身中热力随之消退,而她运转的合欢宗心法第二重,也达到了巅峰。 楚离感到筋脉又胀又痛,是前所未有的充实,灵气正源源不断地往她的丹田中聚拢、凝缩。 这就是临近筑基会有的感觉吗? 楚离模模糊糊在心底问自己,逸出口的却只有一声异常缥缈的叹息。 她静待身中潮汐退去,这才侧身在少年旁边躺下,身体因为极度的绷紧而感到疲惫,可精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亢奋。 因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晓,自己何时能迎来虞长老提及的筑基期小劫,并顺利突破。 此时,平躺在她身旁的少年却用力地咳了几声,那仿佛是呛水后身体的条件反射。 他一边咳,一边抬手擦拭唇角的水渍,左边一下,右边一下,目光始终向着上方,没有看她。 当楚离伸手想帮他擦一擦的时候,小怜却向另一边撇过脑袋,“姐姐已经很辛苦了,就不麻烦姐姐了。” 楚离倒没觉得辛苦。 既然他不想被打扰,那她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过度刺激他。 她打量着小怜,还不忘往下瞄了一眼。 现在的他似乎是真的亏空,都已经这样,身上也看不出什么振作的迹象。 见他停止擦拭的动作,楚离本想留他在床上继续休息,也好确保他能慢慢平复下来。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问他要不要在这里睡一会,小怜已然翻身下床,还从竹榻上捞起枕头被子,赤足往小黑屋的方向走去。 似乎是怕她追问什么,少年走到半途,突然顿住脚步道了声,“我只是觉得,总占着姐姐的床似乎不太合规矩,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也没人说你不合规矩啊……”楚离支起身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你不睡床,难道不能睡在榻上吗?” 少年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话,“等姐姐觉得方便的时候,还请姐姐帮我将竹榻也搬回原来的地方。” 楚离本以为,小怜是因为在这场拉锯中暂时败下阵来,所以一时有些消沉,即便回到小黑屋冷静,也不会持续太久。 可她没想到,从早晨到中午,再从中午到日落,小怜一直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仿佛外界的时光流逝已经与他没有关系。 想起小黑屋没有窗户,也不透风,楚离生怕他在里面闷久了会昼夜颠倒,情绪低落,于是从早到晚几次敲门问候。 一开始,她只是嘴上提到好吃的,后来干脆直接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试图通过香味把他引出来。 但是少年好像下定决心,要跟她泾渭分明下去,每回都只淡淡说自己不饿,不需要进食。 最后那回,兴许是因为楚离在门外问得久了些,加上她语气中的坚持更加强烈,少年竟然起身主动走向门边。 他的脚步向来很轻,但他这次似乎故意将每一步都在地上踏得分明,俨然是某种为自己壮大声势的伴奏。 楚离还以为自己的努力总算有了收获,就等着他主动打开门来,可当少年停住脚步时,隔着门扇,她却听到他冷淡地反问:“姐姐辛辛苦苦为我灌溉了那么多蜜露,为什么还会觉得,我现在能吃得下东西?” 少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尾音微微扬起,后面还接着一声不太分明的轻哼。 他应是站在门后,若是小黑屋里亮起,楚离毫不怀疑,少年修长的身影会像树木的影子那样,在墙上拉成瘦高如鬼魅的模样。 这种想象,使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你到现在都不饿,那我今晚就不烦你了。” 楚离碰了一鼻子灰,低头打量着碗里热乎乎的香菇鸭肉煲,觉得实在可惜,转而灵机一动,叠了只传信纸鹤给期盈,问她想不想尝尝。 不超过两炷香的功夫,她便收到期盈的回信,而上面的字迹激动得几乎能飘起来。 楚离打包了三份香菇鸭肉煲,惯例在腰间系上母铃,同小黑屋里的少年打了声招呼,这才踏着夜色前往期盈的住处。 “你这手艺为什么这么好!”期盈揭开汤盖的瞬间,脸上露出兴奋雀跃的神情,她捧着脸,眼里满是羡慕地看着楚离,“我最近让阿淮下厨帮我做灵膳来着,还特地让他还原你招待过我的几道,不过他……” 话音刚落,一墙之隔的厨房突然传来一声爆响。 楚离惶恐地定在原地,一手指向声音的来处,“阿盈,你家炸了?” “哎呀,大概是阿淮又没掌握好火候吧。”期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好像不太擅长这些复杂的菜式。回头你能不能把你做菜的细节写下来,我好让他照着仔细学学?” 楚离木着脸答应这位过于淡定的好朋友,“……好啊。” 眼看期盈一勺接着一勺喝起鸭肉煲,楚离却毫无胃口,对自己面前这份鸭肉煲无动于衷。 “你该不会是有心事吧?”期盈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小怜又跟你闹脾气了?” 楚离又惊讶又佩服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是他跟我闹脾气,不是我跟他闹脾气?” “这是我身为合欢宗弟子的直觉。”期盈拍了拍胸口,自信满满,“所以,怎么了?” 楚离便将发生的事情,尽可能简洁地转述给期盈。 听闻小怜躲着楚离,期盈反倒见怪不怪,“他这不是索然无味,也不是有心理阴影。依我看,他就是需要不一样的刺激。毕竟炉鼎也是男人,男人嘛,就需要一点新鲜感。” 楚离言辞犹豫,“你说的,莫非是修炼方式上的刺激?” 她压根没敢说出自己对小怜动用过的手段。 平心而论,如果那些都算不上刺激,那这天底下,也没多少能够刺激到他的东西了。 “那倒未必用得着。”期盈稍作思索,“不如从其他细节下手,像是室内的装饰、香薰之类的。如果他明天肯自己出来,你还可以提前换身衣服,让他耳目一新。” 楚离脑子里出现了一些衣不蔽体的旖旎画面,语气更加艰难,“阿盈,他现在都这样了,我故意穿着轻薄,恐怕……不合适吧?” “你在想什么呢,我是说可以穿出门的那种衣服啊。”期盈不禁捧腹,过了好一会才收住笑声,“虞长老说你离筑基近在咫尺,那你很快就有资格换上筑基期的弟子服了。他还没见过你穿这个吧?” 说着,期盈顺手召来一条妃色襦裙和外搭的枣红纱衣,还对着楚离的身形比划起来。 “你穿这个一定不错。可惜我这衣服是我个头没长开的时候穿的,如果你直接拿去试,恐怕会短一截。”期盈点着下巴想了想,“反正虞长老都这么说了,你不如提早量好尺寸,让宗中衣坊帮你把筑基初期的衣装准备好吧。” * 回去的路上,楚离下定了决心。 就算不是为了试探少年的态度,她迟早也得给自己量尺寸。 合欢宗中的衣坊有严格的预约制度,只为宗主、长老和她们的炉鼎量体裁衣,而对于其他人,则是依照他们所提供的身高腰围等等,从既定的几套尺寸里,挑出最接近的一套。 若要打比方的话,就是定制和成衣的区别。 楚离一回到住处,便从屋里翻出一条软尺,对着镜子,上上下下给自己量各种高度、长度与围度。 她一面量,还一面习惯性地念出具体尺寸,然后提笔在纸上认真书写下来。 自己给自己量,比想象中要麻烦,一点也没有请人帮忙操作来得方便。 为了确保结果准确,她甚至还特地褪去了中衣,只留下最里面的一层。 当楚离在镜前左扭右转,百般鼓捣软尺为自己测量围度的时候,小黑屋的门却“吱呀”一声打开。 通过墙边的铜镜,楚离看到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背后,他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在做什么,极其自然地拈起软尺两端。 “姐姐现在是要量什么?” 楚离不知道他卡在这个时候出来是什么意思,莫非只是听到她一个人在屋里报数字,所以觉得好奇吗? “……胸围。”她矜持地顿了一顿,“你不用帮我,我自己可以量。” “隔着门,我可是听姐姐折腾了至少三盏茶功夫了。”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分淡淡的嘲意,“我怕姐姐再这样拖下去,会受凉的。” 他的最后几个字却好像是贴近她说的,楚离只觉得耳朵痒得厉害,那是他温热气息落在她耳尖。 “不会那么容易受凉的。”楚离嘟囔一声,“我现在身体比先前好多了,修为也有增进……” 软尺在楚离身上缓缓收紧,带过些许难以言喻的触感,令她脸上腾地烧热。 而少年却在同时,从她背后蓦地发出一声轻笑。 “在我看来,姐姐增进的……似乎不只有修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楚离:你知道心理学上有个说法叫做“可爱侵犯”吗?就是,看到可爱的东西会想一屁股坐死。 姬无雁:这什么信你邪,我可不信邪。 楚离:…… 楚离:我说的是心理学!!! 【小剧场2】 楚离:你这个hentai,你怎么知道我之前是什么尺寸?你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量过? 姬无雁:我又不是没长眼睛,干嘛非要量…… 楚离:? 姬无雁:就算量过又怎么了?姐姐睡着的时候,我还量过自己的尺寸,保证姐姐一定满意:) 楚离:??? —— 关爱蛇蛇,爱护蛇蛇,不要虐待蛇蛇x 今天也是努力攒预收的一天,请为作者菌的预收事业添砖加瓦么么哒! PS本章评论区抽30个红包=3= 第39章 尺寸 楚离忍受着心跳忽然变乱的感觉, 低头看向软尺横过的胸前。 以皮革制成的软尺若是展开来,可是足有十尺之长,莫说是测量寻常修士的身高, 哪怕是拿去给丹丹那样的仙鹤测高,也不在话下。 而这条浅棕色的皮质软尺,如今恰到好处围绕住她胸前的起伏, 若是再松一分, 便回垂落, 若是再紧一分, 又会在她的身上勒出新的沟壑。 楚离对此觉得十分变扭。 环在她胸前的虽然只是一条柔软的皮质量尺,但她不喜欢这种,被另一个人分毫不差地掌握的感觉。 不过, 该记的尺寸还是要记的。 楚离略略清嗓, 尽量平静地问身后的他:“所以呢?你还没告诉我尺寸到底有多少。” 少年当即明白她是在问围度的事,坦然道:“三尺六寸。” 楚离听完不由轻轻撇了撇嘴,“感觉跟之前也没差啊,哪里增进了?” “这种事, 姐姐自己看,怎能有我看得清楚。”小怜的语气很从容, 还带着一分不容置喙的坚定。 楚离寻思着, 她从未在他面前完全袒露过自己, 平日穿的那些衣裙也并非紧身款式, 即便是昨天那件薄如蝉翼的纱裙, 在胸前也并无收拢的设计。 隔着这些还算宽松的衣物, 他怎么就能对围度上的这些事情那么笃定呢。 “你怎么就那么自信, 难不成你有火眼金睛, 能看透我身上的衣服不成?” 她料想自己说的这句话大概是哪里刺激到了他, 因为身后的少年忽然沉默了。 从镜中看去,他仍微垂着目光,指尖掐在她背后交叠的软尺上,似乎仍在试着确认上面的标记。 但楚离隐约觉得,他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道冷锋,那是一种令她不自觉感到警惕的信号。 果不其然,少年先是收回软尺,由掌心缓缓拂过,而后抬眼看她,借着前方的铜镜,目光与她刚好对上。 “我全身上下每一处,明明都叫姐姐看过了。可是姐姐对我,还真是见外得很。” 少年的话语随着气息喷吐在楚离颈间,挠得她心里很是不安。 楚离几乎以为,他一说完这句话,便会有更大胆的表示,于是提前绷紧了脖子,一只手在另一侧的肘弯上不自然地抚了抚。 然而,小怜只是俯首在掌间托起的软尺上嗅了嗅,似乎是在追寻上面残余的气息。 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暧昧,如同难以察觉轨迹的蛛丝从空中向楚离拂来,令她觉得脸上和心里都在发痒。 楚离转身夺过他手中的软尺,在他还算平静的注视中,飞速地将软尺在指间绕成圈,然后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手臂,“我全量好了。” “姐姐量这些尺寸,是为了什么?”小怜漫不经心地问。 “三尺六……”楚离却只顾着重复出他告诉她的尺寸,在纸上写下最后一行。 小怜在她身后轻轻念了一句,“看来,姐姐不需要我在这里碍事了。” 楚离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忙着拉开纸条,趁着印象还深,细细地从上到下对了一遍数字。 确认尺寸无误后,她才将核验过的纸条小心收入储物镯中,一面为自己披回中衣,一面回首望去。 而少年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向小黑屋的方向走去。 楚离愣了一愣,这才感觉他方才那句话哪里不对,伸手喊他,“哎,你等等!” 然而小怜依然脚步稳当,离去的姿态坚定,并未因她这一声唤而有丝毫动摇。 不过数次呼吸的功夫,少年的灰蓝色背影便消失在关闭的小门之后。 楚离看着自己伸出的手顿在身前,五指握拢,心里已经开始懊恼,为什么刚才不抓住机会,把他留下来呢! * 没有少年陪在身旁的这一晚,楚离睡得并不好。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先前小怜睡在竹榻上,与她的这张木床并列,但只要他在入睡时分出现在楚离的视野里,她便会止不住地觉得心里没底。 哪怕小怜只是躺着,什么也不做,他的存在,也能以某种微妙的方式搅乱她夜晚的宁静。 而昨天这一晚,他在小黑屋里入眠,真真正正地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楚离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好像后来是睡着了的,可是夜间,她下意识地用手摸向身侧,却摸了个空,再望向床前时,才想起那张竹榻已经搬回小黑屋,而少年就睡在那里。 而她醒来茫然摸向身侧的这套动作,一晚上至少重复了五次。 楚离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魔怔,晨起后特地灌了好几杯灵栀花茶,这才扛着能够遮阳的纸伞,将昨天量好的身形尺寸带往宗中衣坊。 合欢宗的弟子对于衣装打扮十分上心,宗中衣坊里向来人满为患,许多人虽然不到长老的级别,但私下里,依然会出重金,恳请衣坊主人为她们定制独一无二的弟子服。 不过,管理衣坊的君宜师姐一直都遵循规矩,哪怕有弟子出再多灵石,若是她手上那些来自长老和宗主的单子清不完,她压根就不会搭理任何舍得砸钱的弟子们。 在衣坊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伍后,楚离终于能跟君宜师姐说上话。 “怎么是你?”君宜看到她就问,“莫非是半月前领回去的衣服不够合身?” 楚离不确定原身跟君宜有没有什么私交,但她知道原身在擅离宗门、设计引诱龙傲天之前,才刚刚达到炼气中期。 她推测原身或许在下山前找过君宜,并领回了之前那套筑基中期的衣裙,而原身一直没有炉鼎,修为进展极慢,不会在短时间内修为跃进,不太可能这么快就需要重做弟子服。 大概因为这样,君宜才对她一个月内两次造访衣坊感到困惑,以为她只是来修改尺寸。 “其实我最近寻了个炉鼎,修为有所提升,才需要一套对应的新弟子服,并不是为了修改旧衣。”楚离递出纸条,“按照惯例,我昨天重量了尺寸,以防万一。” 君宜正翻到簿子一页,接过纸条扫了一眼,打趣她道:“从月前到现在,胸围涨了一寸,若是旧衣,没准还真需要小改一下才最合适。” 楚离一愣,她没想到小怜还真有火眼金睛,先定了定心,才对君宜说:“我想请君师姐为我做一套筑基初期的弟子服。” 君宜将纸条夹在簿子里,有些惊奇地对她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会先找我来做炼气后期的衣服。只半个多月,你就从炼气中期升到筑基期了?” “可能还差那么一丁点。”楚离挤出一个笑,“虞长老告诉我,我还得先通过筑基期的小劫,才能正式筑基。” “既然虞长老都亲口确认了,那我自然是相信她的。”君宜感慨,“筑基期的小劫不算什么,比起高阶修士的那些雷劫,这至多只能算得上是蚊子咬。” 楚离偏偏是那种怕极了蚊虫的人,听到这个比方,竟然不由抖了抖,“或许筑基期的小劫对大家而言不是什么问题,可我毕竟拖了这么多年才摸到门槛,总是有点担心。” “小劫虽然说起来是个劫,但充其量只是你筑基路上一道不起眼的障碍。”君宜笑了笑,“我筑基之前做了一个噩梦,梦醒之后才知道自己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而那个噩梦,便是我所经历的小劫。” “……这也行?”楚离有些意外。 “小劫体现的方式多种多样,因人而异。”君宜举了几个例子,“有人会连续数日看不清东西,而有人是喝口水都能吐出来,” 楚离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挂不住,“这小劫,还真是挺有意思……” “但不管哪种,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家不常提起,只不过因为它不像高阶渡劫听起来那么大气,反而会让人尴尬。” 楚离现在就已经提前觉得尴尬了,“那我希望,自己至少别当众把喝过的水吐出来。” “会没事的。”君宜这么安慰她,“至于你的新衣服,我会安排手下弟子去做。按照现在的排期,大概七日内能好。到时候,我再传信让你来取。” * 离开衣坊后,楚离直接拐到藏书阁,仔细查阅关于修士渡劫的内容,也确认了君宜所说的那些关于筑基期小劫的事。 虽然不同修为境界面临的劫大有不同,但书中对于渡劫所给出的建议皆是十分一致—— 第一条是保证灵力充足,最好能充足到筋脉中灵力满溢的地步。 第二条是保持心情愉快,这样才能稳定甚至超常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后面几条是针对金丹期及以上渡雷劫的,跟她暂时没什么关系。 楚离自从用小怜修炼以来,身体中的灵力一直在稳步蓄积,只是前时因为对抗身中元阳之火的缘故,这些增进的灵力也有损耗。 她的修炼与旁人确实不尽相同,是有进有退、但总体上进大于退的过程。 楚离很珍惜自己临近筑基的这个机会,也想为接下来的小劫做好准备。 毕竟,倘若这次小劫不过,下一次就要等到一个月后,那她就无法保证能在宗门大比前顺利筑基,届时一不小心可能会被刷下来。 合欢宗对她而言,已经渐渐变得像家一样熟悉,这里有花、有水、有照顾她的新朋友,还有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小怜。 只要她能顺利度过小劫,成功筑基,就能彻底去除心疾这个定时炸弹,规避原身早逝的设定。 因此,她必须尽快得到筑基期的实力,通过宗门大比,这样才能避免自己因为迟迟无法顺利筑基,而在大比中落选,继而被赶出宗门的厄运。 楚离知道小怜现在恐怕亏空得厉害,但她打算回去软磨硬泡一番,看看能不能说服少年配合她再试试。 当她忐忑敲响小黑屋的门时,少年却迟迟没有回音。 楚离终于推开门时,发现小黑屋里居然空无一人,这才想起,眼下好像是他每日固定打水浇花的时候。 昨日他虽然因为赌气,白日里一直没出小黑屋见她,但她有给子规啼浇过水,所以他也无需额外费心。 可今天她一大早就赶去衣坊,甚至忘了浇花的事。 好在,他躲她归躲她,却还记得要关照这盆子规啼。 楚离忽然觉得十分欣慰。 她心生一念,顺手把小门带上,旋即靠墙躲在他的榻上。 接着,她抬手为自己施下一道加强版掩踪诀,将自己的身形完完全全隐藏起来,在黑暗之中静候少年归来,想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姬无雁:可是人家就想看到姐姐美丽的模样。 楚离:你还挺会说话。 姬无雁:如果姐姐能换上皇帝的新衣,那就更美了:) 楚离:? —— 文中尺寸取的都是1尺=23.1厘米,1寸=2.31厘米的汉代设定。三尺六寸=83.16厘米。 (看,作者菌都体贴地帮你们换算过了) PS本章继续抽30个红包嗷~ 第40章 幻想 在小怜回到小黑屋之前, 楚离就这么躺在他的竹榻上,认真思索着该做些什么才好。 比如,从榻脚的位置钻进被子里, 徐徐爬到他面前,再点起一簇灵焰,猝不及防对他显出面貌? 又或者, 趁他盖好被子入睡之后, 故意隔着被子抱在他身上, 无论他怎么挣扎也不放手, 上演一场鬼压床的好戏? 楚离默默盘点着鬼片里的各种名场面,一不小心就被自己在脑海中预演的画面逗笑,转而又捂住自己的嘴巴, 防止自己真的笑出声来, 提前暴露踪迹。 她敲定了一套方案,就等着小怜回来的时候,好好试一试。 可是,少年这一趟去打水浇花费时甚久, 楚离迟迟未等到他回来。 她卧在他的床褥上,嗅着他留下的青草和檀香味, 渐渐有些出神, 忍不住将脑袋埋进他的被窝里, 用力地深呼吸。 这是属于他的香味。 合欢宗中人人都擅长用香, 大家会自己搭配香料, 用来熏屋子和衣物, 并在泡澡时借助香料放松身体。 但少年身上这香并非借助外物获得, 而是他受到润泽后, 自然而然生出的体香。 他就好像是窗边那株子规啼, 因她的悉心照料而生长,并且散发出令她神魂颠倒的诱人芬芳。 这使得楚离由心感到满足。 就在此时,她听到一道缓慢的吱呀声,意识到是小怜回来了,便趁机以闪电般的速度离开他的被窝,重新贴着墙躺好。 小门被彻底推开瞬间,光线由外透入小黑屋,使她开始适应黑暗的双眼无法避免地感到不适。 楚离不得不闭起眼睛,让自己缓了缓,却还记着要保持一动不动,以免被少年过早发觉任何动静。 被打开的小门却没有马上关起。 楚离不知道少年在做什么,她一手遮住大半光线,然后从指缝中望去。 少年正背身伫在门口,似乎在朝内室中张望。 想着他一定是在找自己,楚离不禁在心里笑他。 待到小门重新合上,光线被拦在门外,她才如释重负地放下手掌,在黑暗中借助些许灵力的辅助,注视着少年绕过竹榻的身形。 平日里,在修炼之外的时候,小怜总是矜持、端庄而依顺的。 虽然他近来似乎有些淘气,但这并不能完全改变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眼下,小怜面色平淡地走到榻前,驻足打量着脚后,随即从地上捡起什么,微微皱眉托在掌心看了看。 从楚离这个角度,她看不清少年手中之物,估摸着也许是他出门打水的时候带回一片叶子,顺手捡了起来而已。 小怜对着掌心之物看过片刻,便将它收入袖中,脸上同时露出一个略微戏谑的笑容。 楚离鲜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她刚刚压下心中少许讶异,就感到榻上轻响,是少年在榻边坐了下来。 小怜褪下身上衣衫,手臂伸直向旁一抛,将灰蓝色的大袖丢在竹榻另一头,刚刚盖住楚离赤|裸的双足。 炉鼎服的料子并不细腻,贴在她的脚踝处,感觉像是带有纹理的粗纱。 但比起脚上的触感,她更在意的是少年方才的姿态。 他褪去外衣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几乎看不出他平时的影子。 楚离感到,自己似乎无意中发掘了少年的另一面。 她抱着更大的好奇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躺下。 小怜将双臂交叠枕在脑后,目光朝上,在一片黑暗中静静仰卧,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纤长浓密的眼睫像两把直立的小扇,在楚离的视线中轻微地晃,却始终没有落下。 一炷香过去,他没有合眼。 两炷香过去,他也没有合眼。 楚离本想等到他临近睡着的时候,再好好吓他一番,可他仰视上空静静躺着,目光平静而清醒,半天也没有睡着。 虽说自己身上有掩踪诀,即便借助光亮,像小怜这样的炼气期修士也断然无法看到她的身形,更何况现在还是一片漆黑,但只要他睁着眼睛,楚离就总觉得心中发虚。 这种奇怪的不安,使她束手束脚。 楚离暗暗掐着自己的指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躲在榻上。 她就应该直接躲到榻下,只要他不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自己就不必如此提心吊胆。 作为一个习惯侧卧的人,楚离最喜欢在硬床板上朝右侧睡,可这回兴许是过于紧张的缘故,她开始觉得被压住的右侧身体有些僵硬,连带着胳膊和手都有发麻的迹象。 她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右胳膊,想让它放松一下,可是随着她的动作,竹榻上却瞬间响起一道轻微的吱呀声。 楚离的右手顿在身前。 都忘了这张竹榻能有多么吵闹,若是因此暴露了自身存在,惹来小怜怀疑,那她后面还怎么按计划发挥啊! 楚离咬紧齿关,默默等待着少年的下一个动作。 然而,距离她仅有数拳之距的少年,似乎对此毫无反应。 他只是稀松平常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分明是放松入睡的模样。 楚离极其耐心地舒出一口气,一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感受着心跳渐渐放缓。 简直就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相助于她,大概是小怜刚刚正好在被子里动了动腿,以为是他自己引发的竹榻响声。 可没等楚离彻底平复下来,竹榻上又传来一道更为清晰的吱呀声。 她又惊又疑地定睛看去,却发现少年正朝她所在的里侧翻过身来,而他合起的眼眸似是极为放松的模样,微弯的嘴角更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楚离还没逮住时机好好吓吓他,自己反倒先被吓到两次。 她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反正他睡意上头,自己能蒙混过关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只是成功路上一些不起眼的小插曲。 此时,少年一手压在被子上,一手枕在身前,距离她的胸口不过一掌。 楚离便不自觉地将视线定在他这只手上。 少年的指骨修长,指节分明,肤色白皙,手背上有清晰的手筋。 她一向觉得他的手很是好看,兼具少年人的稚嫩和男子的力量,使她忍不住想要牵在手里,但她现在得避开这只手,免得误触之下惊动了少年。 等到少年重复了数百次呼吸之后,楚离才一鼓作气支起身子,手掌撑在榻上,绕过他的身形,开始准备就位。 这竹榻发出的响声真是薛定谔的响声,之前躺着的时候她已经十分谨慎,却也能引发声音,如今借着少年入睡的时机,她的胆子大了些,动作幅度也大了些,可竹榻的声音反而不见了,真叫人纳闷。 楚离一面在心底吐槽,一面手脚并用,精准避开少年裹在被子下的身形,在榻上慢慢挪动。 她将一只手先越过他的胸膛,膝盖堪堪定在他的臂膀之外,小心调整身体的方向。 吓唬他的办法并不复杂,甚至不需要她钻进被子里,只需要她与他一上一下相对而视,一旁有灵焰照出她的脸就好。 楚离满脑子都是他睁眼时与她对上目光的画面,届时他从睡梦中惊醒,又撞上这幅画面,必定会先迷糊一下子。 至于那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精彩情节,都得看小怜的临场表现了。 她甚至现在就想笑出声,却在这时,听到少年一道含糊不清的语声。 楚离停在半途。 她俯眼看去时,小怜仍合着眸,只是唇瓣微张,似是刚说完话的模样。 意识到他可能只是在呓语,楚离旋即放下心来,继续旋转身形,要把腿脚都绕到他的枕后。 这样一来,他的头朝后,而她的头朝前,两个人互相平行,他会看到她颠倒的容颜,受到的惊吓刺激应该会翻倍才对。 然而,楚离将另一只手也越过少年的胸膛时,被子里却忽然伸出一条手臂,绕过她的肩膀,将她按住。 楚离一个激灵,浑身都缩了一下,待她回过神来,竟然看到小怜睁开了眼。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房间?”少年分明看不到她的模样,仰视的目光充满警惕,他搭在她背上的手用了极大的力,如同是要扣入她的皮肉,将她锁在原处。 楚离没想到少年的戒备之心如此之重。 感到心在胸膛里狂跳,而背上的痛楚更是不饶她,楚离连忙撤去掩踪诀,提前点起一簇灵焰悬在身旁,“你看清我是谁。” “……姐姐?”小怜指尖的力道旋即松懈,他有些紧张地端详着她,“可是姐姐怎会出现在这里?” 楚离心知自己原本的计划用不上了,不过幸好,她还有个备用方案,于是清了清嗓,佯装镇定地反问他:“你怎么确定,出现在这里的是我本人?” “姐姐是在说笑么?我自然认得姐姐的样貌。”小怜显然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理由,微微顿了一顿,又弯起唇角笑道,“我方才在屋里找不到姐姐,现在却看到姐姐突然出现在此,还以为是姐姐故意要躲在这里吓我呢。” 他面上的神情已然十分放松,看起来并不像是能被继续吓到的模样。 楚离被他猜出来意,但仍不泄气,用力撑住身体,神色肃穆地俯视着他,信口胡诌,“其实我现在根本就不在这里。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你梦中的我。” 她料想自己这说法定然能唬得他一愣一愣,毕竟在梦醒之前,谁又能百分百确认自己一定不是身在梦中呢? 小怜似乎信了她的说辞。 他垂着眼“哦”了一声,就连映在他眼底的白色灵焰似乎都黯了一分,“所以,姐姐根本没打算主动找我么?” “好端端的,我来找你做什么。”楚离撇了撇嘴,“趁着你外出,蹑手蹑脚钻进你的房间,还躲在你的床上,你也不想想,我是那种人吗?” “……这确实不像姐姐的作风。”小怜语气更加低落,“是我一厢情愿,对姐姐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也不必这么放低自己。”少年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叫楚离有些不忍,“这样吧,你先松开我,我陪你说说话。等你睡醒,自然心情会好些。” “……我不要。”小怜抿了抿唇,被灵焰映到泛白的面容却悄悄爬上红晕。 他扣在她背上的手忽然沿着她的脊骨缓缓下移,像是一条危险的蛇在贴着她敏感的身体游动。 楚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对劲,“你在干什么?” 少年似乎是用舌尖舔过齿关,望着她的目光里渐渐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笑意。 “既然这是我的梦,那么我接下来如何,姐姐本人都是不会知晓的,对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只是你的幻想,其实我不在这里。 姬无雁: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 右滑就看姬无雁如何将计就计bushi PS本章评论区抽30个红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指尖 楚离没想到, 小怜会对她说出这么大胆的话。 莫非是他平常在她面前矜持久了,加上总是处于下风,难以满足男儿血气方刚的野心, 才想在梦里放肆一回? 又或者,他早就在梦里习惯了对她如此放肆,所以才能在梦境之外守住本分的模样, 讨她的欢心? 无论这其中哪一种是真相, 楚离都能确认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现在的处境并不妙。 倒也算不上什么生死攸关之事, 犯不着她动用防御法诀应对。 只是,她哄骗小怜,让他相信他在做梦, 本是为了化解自己被他逮个正着的尴尬, 也是想给自己留下脱身的余地,结果却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少年的一只手正滑到她尾椎骨的位置,令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深入灵魂的喟叹,而她的这种反应, 似乎令他觉得很愉快。 他的目光紧紧盯在她的面容上,灵焰映出的白色焰光在他的眼里摇曳, 像是他不安分的心。 虽然他的动作是围绕在她的尾椎, 跟她的胳膊明明扯不着关系, 可是她由尾椎所感受到的战栗, 却令她的手肘发软。 直到少年的手指在她的尾椎停住动作, 楚离才感到危险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方才因他而攒动的一丝血气也重新平复。 可他搭在她尾椎上的手指虽然并未再进一步, 却也没有收回, 甚至还忽然敲起某种节拍, 如同是要弹奏小曲。 少年的后脑仍落在枕上,下巴却稍稍抬起一个角度,花瓣一样的唇更是微微努了努,唇间留出一道狭小的缝隙,而他正缓缓从中呼出气息。 楚离垂落颊边的鬓发被他的吐息撩起,软软扫过脸廓。 她不止腰眼痒得厉害,脸上亦然,忍不住出言制止他,“能不能别吹了?我又不是一朵蒲公英……” “姐姐不喜欢么?”小怜敛起下巴抿了抿唇,无辜地对她眨了眨眼。 “这跟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楚离翘起下唇,对着自己额头的方向用力呼出一口气,将被撩乱的发丝一齐往头顶吹去,“你害得我脸上发痒,我不许你继续这样了。” “是么?”小怜声音渐低,“我还以为,姐姐会喜欢的。” “我为什么会喜欢?”楚离没好气地反问他,“要不要我也这么给你吹一吹,你就会知道,这一点也不舒服了。” 小怜沉默片刻,双目微合,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他的这副表情却令楚离觉得有点心虚,总不至于是她的话又说重了吧? “我也不是指责你的意思,但你至少应该稍微考虑一下我……” 不等她说完,少年却弯起眼角,对她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姐姐,你好像在说谎。” 楚离感觉莫名其妙,“我怎么就说谎了?” 她在不在说谎,难道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我明白了,姐姐是怕我觉得腻,所以此次才会做出这副姿态,想让我体会不一样的感觉么?”小怜抿了抿唇,目光偏向一旁,俨然是害羞模样,“明明姐姐之前在我的梦里,都没有像刚才那样抗拒我。” 楚离觉得他好像在暗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登时警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在你的梦里能是什么样子?” 小怜微微扭过头,下巴敛起贴着脖颈,目光整个似乎要沉进被子里去,“才隔了一个时辰,姐姐就已经忘记,自己在梦里求我做过什么?” “你一个时辰前刚刚梦到我?”楚离愣了愣,转而又觉得自己关注的东西不对,“等等,你说我在你的梦里……求你?” ……求什么? ……怎么求? 他到底在梦里,把她想象成什么离谱的样子啊! 但楚离转念一想,梦境本来就是很玄妙的东西,这事可能也由不得他,而是依靠他的潜意识操控。 若是小怜在潜意识里,仍希望能在与她的相处中居于上风,那么他带着愿望来到梦中,再梦到不那么抗拒、甚至会向他恳求的她…… 似乎也不那么奇怪了。 只是,不管她在少年的梦中是何种模样,除非是她主动进入他的梦,否则出现在梦里的形象不过是道扭曲的影子,是由潜意识所投射出的片刻幻想。 谁又会期待一个幻想出来的形象,知道自身在前一个梦里做过的事啊! 楚离飞速在脑海中梳理思路,却没留意到,少年的手何时离开了她的尾椎。 那只手宛如一支用羊须制成的软毫,小心翼翼沿着她的腰身一点点向内勾勒而去,而画笔的主人似乎发出一声叹息,“其实,我并不在乎姐姐能不能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波动,然而,他的指尖与他的动作截然不同,是从容而坚定,分明是满怀着期待向幽谷步步临近。 “我只希望,姐姐能记住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楚离说这句话的时候心虚更甚,甚至不自觉地咬住唇瓣,以防口中逸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少年却没有再说什么。 耳畔失去了他的言语,楚离能感觉到的,便只有他指尖的动作。 而那令她不由地有些意识迷乱,使她莫名想起合欢宗中的一种灵蚌。 那灵蚌生在向阳的河水里,外壳是浅浅的肉色,平日里微微张开壳缝躲在褐色的水草间,只刚好漏出粉色斧足,依靠过滤周身水体中的营养维生。 有时,灵蚌运气不好,会随着水流吞入几粒沙子。 柔软的蚌肉受不得一点粗糙,会本能地分泌出一种矿物,将刺激它的沙子一层一层裹住,日积月累后,便会在肉膜之下,生出光滑柔润的珍珠。 而宗中女修采蚌时,会用羊毫充当刷子,先细细刷去蚌壳表面与蚌肉上的粘液,再剔除蚌壳中残余的些许杂质,接着利落地剖出肉膜下的珍珠,最后才将洗净的蚌肉连着蚌壳一并烹煮。 她们的目的,无疑是取珠食蚌。 而少年的目的,却只在于感受。 他分明是舍不得伤害生来娇嫩的灵蚌,探入蚌壳的手指亦是十分谨慎。 只是,即便他的动作再轻柔,敏感的蚌肉也断然无法接受任何外来之物,无论那是沙子,是羊毫,还是少年略显软糯的指尖。 他不过是稍稍深入毫厘,灵蚌就在保护自身的本能驱使下,将原本稍稍敞露的蚌肉回缩入壳,微开的蚌壳同时紧紧闭合,夹住他的手指。 灵蚌在挣扎,排斥,逃避。 可是他一如既往地执着,没有丝毫退却。 楚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像现在这样,极尽温和与矜持,却依然能够惊动她的身体,使她感到难以遏制的惶恐。 究竟是她太过敏感,还是她的潜意识先行察觉到了某种潜伏的危险? 楚离说不清楚。 在少年的坚持下,蚌壳终于在这场较量之中做出些许让步,而这一点点的妥协,对他而言便已足够。 他的指尖就如那支羊毫,探入蚌壳深处,精准地摸索出藏在肉膜下的珍珠。 小巧的珍珠由灵蚌日复一日忍受着痛楚而长成,被裹住的珍珠宛如是被封锁住的万恶之源,只消他稍一触碰,仿佛裹藏其中的煎熬便在一瞬间释放出来。 倘若灵蚌能够发声,楚离想,那或许该是尖叫。 可是她听到的,却只是一支时而婉转、时而高亢的曲调。 没有了蜡烛在旁燃烧,将时间的流逝具现,楚离只觉得每一秒都被拉拽得无比漫长。 而灵蚌能忍耐的极限,也很快到来。 不堪外物侵扰的灵蚌一鼓作气,张开壳缝喷出一股水柱,本意是想吓退对方。 可对他而言,那反而像是得胜的信号。 少年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指,示威般将河水的咸涩气息点在自己的下巴中央,宛如某种古老的仪式,需要他将战败者的鲜血涂抹在身体之上。 而楚离撑在床褥上的身体颤动不息,手肘关节几乎无法绷成直线,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 “姐姐这回,好像有些力不从心。”小怜看着她,露出一个关切的表情,可是他落在下巴上的指尖,却像极了挑衅。 楚离气得想咬他。 她根本就没有经受过这样的折磨,哪里知道区区指尖也能有这样大的力量。 既然他已经出了招,自己不还一式的话,还能说得过去吗? 楚离不再与自己的身体作对,而是顺应身中战栗,照着他的胸膛和腰腹直直坠了下来。 她就这么落在他的躯体上,不给他留有一丝空隙,还有意无意地挪动身体,想看看他能安然无恙撑到什么时候。 小怜却坦然躺在枕上,两只手垫回脑后,神情轻松地端详着离他咫尺的面容,“姐姐累了,不躺在榻上,却要拿我当肉垫么?” 楚离装模作样地在床褥上动了动手掌,却并没有真的打算起身的意思。 她看着他的胸口随着呼吸极其平稳地起伏,而他的心跳听在耳中亦是不疾不徐,便愈发气恼。 就算他们真的是在梦里,他怎么可以趁着自身不应的机会,毫无后顾之忧地占她的便宜! 一想到自己在他的梦中恐怕只会更加受制,楚离便暗暗立誓,要再去一趟藏书阁,找些地道法子,给他一个好看! 可是首先,她得先离开这段为他编造出的“梦境”。 “算你狠。”楚离提着一口气,重新撑起身体,“你继续做你的梦,我先不奉陪了。” “姐姐来到我的梦中至多两炷香的功夫,就这么急着要走么?”小怜手臂一抬,揽住她的腰身。 楚离猝不及防被他一带,“砰”地闷闷摔回他身上,对他不由更加恼火,“楚怜,你玩够了没有!” 小怜脸上的表情分明顿了一顿,“姐姐可从来没有在梦中唤过我的大名。” “这是你自找的!”楚离试图再次起身,可少年箍在她腰上的手背分明十分有力,她半点也无法凭自己的体力挣脱。 “姐姐不能留下多陪我一会么?”小怜压低眉眼,委屈巴巴道。 “反正你还会再梦到我,何必执着于这一时半会的。”楚离对他冷冷哼了一声。 “罢了。”小怜注视着她的眼睛,抬起指尖在唇瓣上来回滑过,留下一条晶莹的水迹,“只要姐姐在这里亲我一下,我便立刻放姐姐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问:你给ta的备注名是什么? 姬无雁:采蘑菇的小姑娘 楚离:开蚌boy 姬无雁:? —— 勇敢小楚,不怕困难(doge 第42章 频次 “我不亲!”楚离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说出这三个字。 她现在已经知道, 小怜就是一只记仇的小狗,可她没有料到的是,他报仇的效率会这么高。 即便少年的唇瓣是全天下最美味的山珍海味, 但只要上面沾了她的蜜露,那么,无论如何她都是不可能亲上去的! 听到她的话, 小怜先是缓缓地叹了口气, 模样颇有些与外表不符的老成, 旋即又做出一副为难语气, “姐姐拒绝得这么果断,那我便只好按照约定,继续困住姐姐了。” 说着, 他将手臂在她的腰上收紧, 俨然是要把她揽入怀中,好让她的唇瓣能碰上他的。 楚离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把自己撑起来,但少年看似修长纤细的身形,却蕴含着超出她想象的力量, “你是不是偷偷学了什么法诀,还用在我身上!” 小怜手臂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怔怔看着她, 半晌后露出一个笑, “姐姐在说什么, 莫说是我才刚刚达到炼气期, 连如何在体内运转灵力都还生疏, 何况这是我的梦, 我想要对姐姐怎样, 姐姐真以为自己有办法挣脱么?” “你到底吃了什么, 为什么力气这么大!”楚离用力扬起脑袋,想要避开少年危险的唇,虽然在身体上无法与他抗衡,可口头上仍不愿认输,“你再用力下去,我的腰都要断了!” “我还没动真刀真枪,姐姐就不行了么?” 话音刚落,小怜忽地松开了手臂上的桎梏。 楚离全身都在反抗他的束缚和地心引力,却对他松手的动作始料未及,瞬息之间,她整个人都向后弹起,身体的重心陡然改变,一下子使她朝后坐在少年身上。 小怜身上不过一件中衣,而她猝不及防向后坐去是带着全身的力度,猛烈冲击之下,她看到少年无懈可击的慵懒神情上,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小的裂缝。 ……要命,该不会是把他坐坏了吧? 楚离一找回平衡,就赶忙从他身上下来,跪坐在他腿边,开始松他的衣带,掀他的衣摆,急着要去确认一件事。 在她这番动静之下,小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姐姐是在找什么东西么。” “看看你还好不好。”楚离低着头,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大事,根本没在看他的脸。 少年的话语听起来更加怨念,那里面似乎还夹杂了某种淡淡的自嘲,“我在这里,又不在那里。姐姐不看我的脸,却光顾着看我身上的地方,这样说得过去么?” 楚离确认完他一切无误,这才心满意足地帮他盖好身子,转过脸对他笑了笑,“没事就好,我先撤了,你好好躺着,继续做梦。” 她没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就一溜烟从他的小黑屋钻了出去。 * 经过了方才的惊魂时刻,楚离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小狗似乎被她养得皮实了些,日子过得顺了点,心里就开始有一些大胆的想法。 还好她够机灵,否则刚才差点就被他摆了一道。 楚离决定,下一回修炼的时候,她一定要好好地压榨他,把这一次损失的颜面讨回来。 可她又想起,即便她刚才坐到他身上,也没有感觉到他的身体出现实质性的变化,这无疑意味着,他目前依然还是亏空的。 之前楚离体谅他在下面比较辛苦,所以没有多想。 现在她仔细回想起来,却觉得十分古怪。 小怜年满十七岁,这正是少年人极为血气方刚的年龄,就算没法一夜七次,一天一次也不过分吧? 可在她的印象里,他一共就只有两次,平均每两晚才有一次。 第一次,是他在四晚前初次献身,同时贡献出了分量可观的元阳,还把她直接烫晕了过去。 第二次,则是他在两晚前被她束缚住,结果半夜佯装自身失去知觉,接着一个措手不及清空储备,把那一份都浪费在她脸上了…… 所以,他最近一次有实质放出是在两个晚上之前,都过去这么久了,以他的身体,难道连一份元阳都攒不出来吗? 这好像不太合理吧! 抱着这种焦躁的感觉,楚离难得地主动约出期盈,在藏书阁碰头。 “你终于想通了!”期盈激动地在楚离肩上反手拍了拍,仿佛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有疑难之处,藏书阁里这么多出自合欢宗前辈之手的书籍,肯定够我们翻阅的了。” 楚离头疼地掐了掐太阳穴,“这事我不知该怎么开口。” 期盈安慰她,“你说吧,反正藏书阁里除了我们也没有别人。你的这些话,我谁都不会告诉的。” 楚离清了清嗓,道:“在小怜能够引气入体之前,我最担心的是他灵根未稳,所以给他进补灵力,为了巩固效果,还给他刺激穴位。” 期盈托着腮,若有所思道:“这个我记得,你当时专心做灵膳给他食补,还问我要来蜂蜡蜡烛给他滴蜡。” 楚离迟疑了一会,才继续道:“他的灵根倒是稳了,我本来还挺欣慰。可是他作为我的炉鼎,最关键的产出却跟不上需求……” 说到这里,楚离的声音已经小得像蚊子哼。 期盈似乎是看出她的纠结,稍作思索后,才委婉道:“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你是在担心,他没法尽心尽力配合你修炼吗?” 楚离一根手指顶在太阳穴的位置,戳了又戳,“我总觉得他这心力,好像没用在该用的地方。” “噢?”期盈一下子来了兴致,往前微微弯腰凑近了一步,宛如要打听八卦消息的好事青年,“要不你再详细说说,他这心力,都用到哪儿去了?” 楚离本能地朝后退了半步,“阿盈,你正常点……我害怕。” 期盈旋即站直,恢复大大咧咧的模样朝她甩了甩手,“小离,你还真容易被唬到。我刚刚不过是小小地逗了你一下,你就信了。” 楚离微微一愣,“这跟我们在讨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期盈竖起食指朝她晃了晃,“怎么没有关系?我问你,你怎么判断他是不想配合你,还是没法配合你?” “他身体的反应又不会骗人。”楚离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到上面似乎正在发热,“……我早上才刚刚试过。” 期盈扬起一边眉毛,“穿着衣服试吗?” 楚离背后一凉,“你连这个都知道?” “就猜到是如此。”期盈耸耸肩,“你这样心不够诚,效果当然不好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楚离咬咬牙,“他才十七岁,这不应该是……最敏感的时候吗?” “《关于双修,你需要了解的一百种姿势》,你先前不是很仔细地翻过吗?前宗主在书里可是给一百种姿势插画注解,你都试过几种?”期盈扁了扁嘴,“你想让小怜尽心尽力,那你也得拿出些诚意。” 楚离一时语塞。 片刻后,她才恢复些许常态,十指交叠道:“万一他还是没法修炼呢?那我总不能一直这么试下去吧。” 姿势可以不断翻新,宗门大比可不会等人,她到现在还没看到筑基小劫的影子,没法名正言顺筑基的话,就始终像是背着心疾这块定时炸弹。 宝贵的时间应该用在提升修为、全力准备大比之上,而不是用在拿炉鼎试错的方面。 谁知道小怜下一回元阳盈满又是什么时候,不过是区区双修而已,难道她还得提前占满天时地利人和吗? 或许是楚离沉默得太久,期盈忍不住开口劝她,“要想确保成功率,那你也可以同时给他进补。至少先试过这两种方法,看看怎么样吧。” “真的要重新给他补身子吗?”楚离叹了口气,“……好累。” 她总觉得这就像个无止境的循环,好不容易打通一关,却又马上迎来第二关更难的挑战。 好好的一个小怜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啊! “食补和滴蜡是一方面,我回头给你送点炼气期一品丸,你记得让他服下。”期盈望天思索片刻,忽然拍手道,“你也可以带他去东边的温泉,据说温泉水很养人。我经常看到,师姐妹跟她们的炉鼎满面春风从温泉回来。” 楚离竭尽全力扬起嘴角,艰难地冲期盈眨了眨眼。 指不定是温泉水养人,还是温泉热气氤氲的朦胧气氛更适合修炼吧…… 尽管如此,对于期盈给出的建议,楚离都一一记了下来。 随后,她跟着期盈前往住处,先收下一瓶炼气期专用一品丸,又接过之前被她十动然拒的象拔蚌。 “这个一般是切片吃的,但我建议你,尽量让他生吞,一次吞的块越大,效果就越好。”期盈一本正经道,“以形补形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了吧?” 楚离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 要生吞这么大一只蛤蜊,这家伙比她的胳膊还粗,比她的小臂还长,实在让她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然而如今情形下,她必须使出全力排除小怜身上的不利因素,为他食补、药补、温泉补都好,一切为了催生那些对于修炼而言至关重要之物。 所以,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都要拿象拔蚌给小怜壮阳,那具体的吃法上……就只好委屈他一下了。 楚离抱着盛有象拔蚌的黑木匣,向期盈表示谢意,“我现在就回去给他试试,希望好用。” 她转身要走之时,期盈顿了一拍,又拉住她,“等等,我刚才又想到个法子,或许对你来说会有用。” 楚离被吊起了胃口,“什么法子?我想听一听。” 期盈却突然犹豫了,“或许我不该急着告诉你。这个法子风险很多,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希望你急着跟他用。等你试完手头这些方法,若是都不行,再带着他一起来找我吧。” 楚离有些失望地答了声“好”。 怀揣着强烈的好奇心,她心不在焉地端着木匣往回走。 出门时明明天气阴凉,然而眼下阳光正烈,引得她腹中阳火亦有几分蠢蠢欲动。 楚离一路挑着背阴之处行走,中途却偶然听到远处传来几个男修说话的声音。 “你说,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合欢宗妖女,竟然羞辱到我们白师兄头上去了?” “我没听错吧,你说咱们的宗门新秀白令羽师兄被妖女羞辱?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 “肯定是不希望被人知道呗。要不是那天我意外听到师叔酒后谈起此事,我都不晓得,原来我们天剑宗的希望居然被妖女整了,被发现时不止衣衫不整,还上吐下泻了大半天!” “堂堂天之骄子白师兄,竟然也有被妖女迫害的一天,哈哈哈!” “嘘,你们俩当这里是哪儿,说话怎生如此放肆?别忘了,师叔带我们来合欢宗,可是为了商议各大宗联手对抗魔域的正事。你们在人家合欢宗的地盘上说什么妖女不妖女的,小心被这里的人听到,到时候怕不是要提着脑袋回去!” “就知道吓唬人,师兄你真没劲。” “只有我好奇,白师兄还是不是元阳未破之身吗?” 听到此处,楚离已经能远远望见三个背着剑的白衣剑修,心下陡觉不安。 眼看天剑宗那三名弟子的轮廓愈发清晰,楚离赶在被他们发现之前,直接一个左拐,岔上一条两边种满花树的隐秘坡道。 可她没走两步,视野中却闯入一道疑似天剑宗弟子的白色身影。 楚离愕然止住一秒呼吸,指尖猛地在木匣边上一划,当即将一块指甲崩断。 她另一手按在胸口,努力稳住气息,视线由下而上,从来人的白色鞋尖徐徐上行。 出乎意料的是,她看到的下摆并不属于天剑宗弟子服的白色大袖,而是属于合欢宗弟子的白色襦裙。 接着,她看到纤细的腰身,还有垂在身体两侧那一双葱段般白皙的手。 当楚离注意到对方小指上那朵紫红色的梅花,她才直截了当抬起头,与来人视线相对。 “小怜?” 隔着帷帽垂纱,少年的神情并不分明,可他袖中半露的双手却缓缓收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怀疑你在别人面前说我不行。 楚离:两天一次,你好意思。 姬无雁:这可是你逼我的……那要是一次两天呢:) 楚离:??? —— PS十傲天蜕了一层皮,活着从几十个搬家箱子堆里爬出来了。感谢宝子们不离不弃qaq 第43章 温泉 毕竟他是与自己朝夕相对之人, 彼此又有过那么多亲密接触的时刻,尽管楚离看不清小怜在垂纱后的模样,可单凭他肢体上细微的变化, 楚离便下意识地感觉到,他似乎……不高兴了。 这种自然而生的念头令楚离几乎有片刻的得意,原来她对他已经了解到这种程度, 可她旋即又紧张起来。 在她的印象里, 少年向来依她、顺她, 虽然偶尔在床幔间小闹一下, 但那比起是在表达不快,反倒更像是一种情趣。 然而,一旦他在床幔之外的地方表现出抗拒, 那么, 他往往便是真正地生气了。 可怕的从来就不是阴郁之人时时阴郁,而是看似温和之人突然阴郁起来。 因为,那意味着他打破了自身的常态,而这种情况下, 一切的发展很容易变得难以预料。 面对着眼前的少年,楚离有些迷茫。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天剑宗弟子的闲言碎语。 如果有, 那他是在介怀什么吗? 时值正午, 阳光从上空落在花树上, 穿过繁密的花与叶, 投下的影便带上了无数光斑, 如同两条泛着点点波光的长河, 从他们两人身旁沿着坡道流淌而下, 却仿佛是将他们困在中间。 在两河间, 少年伫在高处, 楚离伫在低处。 从认识他以来,她从没有在他面前感到丝毫弱势,可现在,她唯有抬起头才能看到他,而他的面容还被垂纱掩住。 这种藉由身高和坡度产生的落差,以及垂纱带来的距离感,对她的心态造成了微妙的影响。 恍惚之间,少年变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起来。 于是,楚离向前方、也向高处踏出一步。 她一手端住木匣,一手去拉他的手,可还没等她触到他的手腕,小怜就将那只手背到身后去。 楚离并不气馁,只是向前更进一步。 少年没有向后退开,却往旁边转过脚步,他挪开身形时,风拂过他的裙摆,也掀起帷帽垂纱的一角。 楚离目光扫过他露出的侧脸,他的面色看着是比平日里冷硬了一分,而他的花瓣唇是紧抿的,似乎是不打算与她说话的样子。 她想,他应该是听到了那些天剑宗弟子说的话。 可至少,他还在这里,没有直接回避她。 楚离走到他身后,稍稍缓了一口气,便低头看着自己的无名指,尽量语气平常地咕哝起来,“养得好好的指甲就这么断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重新长出来,可惜了之前用子规啼专门染的颜色……” 这时她微微抬眼,看到少年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而他的五指缓缓舒张。 只不过隔了短短两次呼吸的功夫,他便转过身来,捞过她的手,语气担心,“……姐姐的小指甲断了?” 楚离看得很清楚,少年分明是在转过脸之前,就精准无误地抓住她的手。 这样灵敏的直觉,若是用在过招上,那恐怕没有他预判不了的动作。 楚离不知道他是天生如此,还是别的缘故,但这些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 她仅仅是提起他在乎之物,便诱得他转过身来,在这一点上,她已是暂时扳回一局。 小怜托起她的手,仔细对着她完好的小指看了又看,语气捎上些许不快,却不似刚才那般冷漠,“我还以为,姐姐是真的伤了小指。” 从他的话里听出缓和之象,楚离心里放松了一分。 她故意从少年指间抽回自己的小指,目光落回手上,还刻意对他晃了晃受损的无名指,“我这只手可是生着五根手指,又不只是小指,你只关心由你染过指甲的小指,就不关心其他四根吗?” “我没有不关心姐姐的其他手指。”少年语气迟疑,“我只是……” 楚离几乎能想象出,他在垂纱之后是如何目光挪移,试图为自身找到合适的说辞,忽然便觉得好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在‘没有’后面再加一个‘不’,这样的双重否认,听起来很像是在狡辩?” 小怜手指微蜷,向前踏出一步,显然是想说服她,“我没有在对姐姐狡辩。” “你说着,自然容易得很。”楚离小心翼翼抚过无名指上指甲断裂的位置,虽然断面看着还算平整,可在指腹留下的触感却有轻微的起伏。 而她心里,也像被断甲轻轻划过似的,有小小的忐忑。 “那姐姐要我怎么做?”小怜的声音带着些许困惑。 楚离撇了撇嘴,“我是希望你听话,但你不能只是听话。” 小怜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听闻,女子弹奏古筝时为了避免损伤指甲,会在指尖戴上竹片做成的义甲。姐姐若是乐意,我便去竹林里削些新鲜竹片,为姐姐做一片义甲……” 楚离对他这一本正经的脑回路哭笑不得,忍不住重新亮出自己断了甲的无名指,“你先看看我的指甲是什么颜色再说。人家姑娘弹琴是十根指头一起戴义甲,你让我只戴一片竹制义甲,那看起来得有多奇怪。” 小怜低着头,大半帷帽都冲着她,他声音放低,对她嘟囔着,“可之前我只给姐姐的小指甲染过色,姐姐明明也没说什么。” 楚离反问他:“你觉得子规啼跟竹片的颜色,能相提并论吗?” 小怜两只手在腰间互相摩挲,可他并未停止言语上的抗争,“那我关心姐姐小指这件事,跟我关不关心姐姐整个人,又什么好比较的。” 楚离本想说的话猝不及防被他堵在喉咙口,她朝他歪过头,对他慢慢眨了两次眼,语气带着一丝核善,“……你学得还挺快。” 少年却蓦地俯首,隔着垂纱,在她的无名指上轻轻啄了一口。 他本该温润的唇瓣被细纱阻挡,只留下细腻的纱感和些许温度。 而在楚离愣怔的片刻功夫,他用两指掀起帷帽,顺手将之戴在她的头上,接着却盈出笑意靠近她的侧脸,还曲起手指关节亲昵地帮她捋过一缕发丝,“姐姐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久,就不觉得烫脸么。” 眼前一切忽然变作朦胧模样,楚离仍保持着被抬起无名指的姿势,没有恍过神来。 她的指尖仿佛因他的亲吻而获得了一小簇火焰,它正沿着手指上的筋脉徐徐蔓延,经过手腕,顺着胳膊上行,继而席卷全身。 虽有垂纱遮住面容,但楚离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脸……在烧。 而这与天上的太阳毫无关系。 楚离不由伸手往下扯了扯垂纱,不愿被少年看出半分迹象,可是她越是掩饰,似乎就越显得心虚。 小怜显然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顺过楚离手里的木匣,打开盖子,注视片刻后,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姐姐如今倒是相当关心我……的身子呢。” 常年将自己埋在泥沙中的象拔蚌一接触到日光,便不耐地将硕大的象鼻子往里缩去,无奈蚌壳太小,根本藏不住太多。 它这副狼狈的模样,却只逗得少年更加开心。 小怜满意地关上盒盖,勾起的唇角和微扬的眼尾透出一丝耐人寻味,“姐姐既然这么想给我补一补,那我必不能让姐姐失望。” 说完,他侧过身形就要朝坡下走,没走出几步便又停住步伐,回首望她,“姐姐不想回去么?” 伫在原地的楚离咬咬牙,拽过少年的另一只手,“我自然是想的。” “从这条坡走只会绕路,还是下了坡回到平地上更快。”小怜指了指坡下的位置。 楚离想起,那三名剑修仍在不远处,很快就会经过坡下之地,她一点也不想跟天剑宗的任何人扯上关系,甚至连照面也不想打,于是对着少年摇了摇头,“先不回去。我先带你到一个地方,于你补身子会更有益处。” * 因为没有按照期盈给出的路线前行,而是硬着头皮从未曾走过的坡路出发,楚离费了好一番力气,加上好几只灵纸鹤寻路,才摸到合欢宗的大温泉。 密林掩映之下,天空已不再有阳光的炽烈,俨然是傍晚时分的幽静。 楚离摘下帷帽时,充斥在空气中的雾正呈现出流动的五色光华,其中透出的灵气十分充沛。 合欢宗的弟子似乎并不喜欢在这个时分前来,楚离围着温泉走了大半圈,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不想撞上别人在这里耳鬓厮磨。 楚离拿走少年捧在手里的木匣,先行放在温泉边上,然后嘱咐他:“把身上的衣服褪了。” “一定要这样么?”小怜缩着两条手臂,脸偏向一侧,上面泛起可疑的红晕。 “按照规矩,泡温泉自然是要除去衣物的。”楚离指着除了雾气什么也没有的泉面,“何况,这里也看不到别人,你不用太紧张。” “这里不是房里。”他面上的红色更鲜明,比涂满胭脂还要夸张,“我觉得不舒服,不想下水了。” “那怎么可以。”楚离拉着他往泉边挪近,“找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这个好地方,你若是不肯,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用泉水疗愈的机会。” “我不过是一时亏空,身子又没问题,也不是非要疗愈不可……”少年固执地站在原地,死活不肯迈出步伐。 楚离在未施法诀的前提下根本拽不动他,于是干脆绕到他身后,想推他下去。 可他也不知怎么,居然能比石像站得还稳,尚且单薄的后背牢牢守在原地,纹丝不动。 楚离就差一道诀除去他的衣服,把他丢下去,他却转过头,犹豫着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褪去衣服?这衣服又隔不了水,不遮一下,我怕被附近的小花小草小动物都看了去,叫它们白白占了眼福。” 楚离哭笑不得。 “因为温泉水不止是净化身体,也能荡涤心神,为了保证效果,不能将任何可能沾上灰尘泥土的东西带入其中,否则会弄脏了泉水。”楚离点了点他的肩膀,还指着他裙角沾灰的几处,“你明白了吗?” “不是有清尘诀么?清理完再下水不可以么。”小怜抿了抿唇,仍不在看她,倒像在看地上无名的花花草草。 楚离实在不想跟他在这件小事上纠结,抬指掐了两道清尘诀,将他里里外外都清洁了一遍,“照理说,隔着衣服总归还是有点影响泡温泉的效果。你先下去,等你身子浸在泉水里,再把衣服都褪了。” 小怜这才沉默着点了点头,褪去鞋袜,小心谨慎地拎起裙摆,足尖一点试了试泉水的温度,才缓缓涉入水中。 那样子,像极了怕水的猫儿受人胁迫、不得不入水的模样。 楚离只是站在岸边看他的背影徐徐下沉,心里便满是成就感。 什么不想褪去衣物再下水,怕不是他的借口。 他分明就是怕水吧! 可任他再如何抵触,也终是逃不过她的安排。 楚离支起下巴打量着他,像是在欣赏某种难得的画面。 半晌后,小怜在温泉中心找到位置,默默转身看她,微微俯下的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 “你别离我那么远啊。”楚离蹲在岸边朝他挥手,“过来些,否则你要怎么吞这象拔蚌?” “……吞?”少年的眼底闪过错愕,“生吞么?” “当然是生吞了,难道你还想在温泉边上生火烤海鲜不成。”楚离对他晃了晃手腕上的储物镯,“我这还有阿盈送我的炼气期一品丸,趁你泡温泉的时候,先生吞这象拔蚌,再服一品丸,三管齐下,效果保准最好。” 少年原本还勉强能稳住的神情开始崩塌,他的目光是落空的,嘴角微微有些垮,脸颊似乎还在轻轻抽搐。 楚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在温泉里出神,还不忘适时催促他,“你准备好了就过来,别耽误了好时候。” 小怜望着泉面的倒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他重新抬起视线,对楚离缓缓绽出一个笑,“那就依姐姐的。” 楚离本以为,要过至少两炷香的时间才能等来他的答复,没想到他却像是狠下决心,令她不禁感到有些惊喜。 眼看着少年的身形在泉水中一点点朝她接近,她还贴心地提醒他,“尽量不要嚼,一次吞的越大越好。” 小怜的视线越过木匣,定在她的脸上,一时再无其他动作。 楚离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伸手在木匣上拍了拍,“你看我做什么?象拔蚌在这里头呢。” 小怜从水下抬起右手,在即将触到木匣时却突然缩回,他用左手飞快按住肘部,伴随着倒吸冷气的声音,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 楚离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她伸手想帮他查看手肘的情况,“怎么了?” 小怜微微侧过身形,张开左手五指,露出手肘处些微血迹,那在他白色的衣料上分外显眼,“好像被水下的石头磕破了。” 他言语间,一滴血落入泉水,漾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这什么温泉,也太危险了吧!”楚离一面嘀咕,一面从储物镯里翻出一根布条,帮他仔细缠上,还施了个法诀保护他的伤口,“血应该止住了,你还是别太靠近岸边,我把盒子递给你。” 她看着少年渐渐后退,自己在岸边坐下,双手托着盒子向他送去。 小怜却摇了摇头,“太远了,够不到。” 楚离眼角跳了跳,“你别退这么远啊,水下那石头也没这么长吧!” 小怜原地站定,仍捂着受伤的手肘,默不作声地用一双委屈的小鹿眸看她。 楚离叹了口气,一手抠在岸边,俯身将木匣往更前方送出。 小怜果然听话地在温泉中朝她走回几步,徐徐伸出的双手似乎是要满怀感激地接过木匣。 楚离欣慰地对他笑了笑。 然而就在少年双手将要触上木匣的瞬间,他却绕过木匣,抱住她的双膝,只稍稍一带,便使她整个人向前,“扑通”一声坠入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让我生吞象拔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楚离:不吞也行,那我每天都给你表演手切象拔蚌。 姬无雁:…… —— 既然来了温泉,自然是要有温泉play的鸭(。 第44章 嚣张 迎面而来的热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将楚离的全部意识都裹住。 她本能地闭上双眼,能听到周身水花的声响,能感到自己在泉中下沉。 只是她才沉到一半, 便被他拦腰托住。 少年稳当当将她扶起,而她在脑袋露出泉面的一瞬就开始咳嗽,恨不得将呛入肺里的温泉水一股脑斥出身体。 好一会, 当楚离能自行站稳时, 才想起手中的木匣也落了水, 而盒中那只象拔蚌定然也沉入水中。 温泉水比她想象中还要烫上许多, 而象拔蚌这样的物种似乎是生活在较冷的海水中。 若是木匣好好合着,其中封存的灵力自然能护住脆弱的象拔蚌。 可若是木匣被刚才那一下摔开,那么, 温泉水则会渗入匣中。 这岂不是等于把青蛙放进温水里煮吗? 楚离一手推开仍然扶着自己的少年, 朝后退出几步,想起上回使用闭气诀时憋得半死,索性用力吸入一口饱含硫磺臭味的空气,弯腰探入水下, 寻找木匣的踪影。 可她看来看去,围着少年绕了一圈, 直到不得不探出水面换气的时刻, 还是没有寻到木匣的影子。 楚离拂过脸上水汽, 撩开额前湿发, 正要对少年发火, 斥责他搅乱自己的安排, 害得她找不到珍贵的补品, 却看到那只黑木匣正被他一手托住。 她二话不说夺过他手中的木匣, 先是除去匣子外层的水汽, 又检查过匣中象拔蚌的动静,确保它安全无恙,才将木匣以法诀送上岸边放好。 待做完这一切,她伸手便掀起水花往少年身上泼,还顺带着去捶他的肩膀,“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能把灰尘泥土带进温泉吗?我连鞋都没脱就被你拽下水,这可是违反宗规了,你知不知道!” 小怜偏过脑袋,任由那些水花扑上他的侧脸。 他的鬓发被打湿,如同某种妖冶的藤蔓花纹般贴在耳侧。 而他浓密的睫虽然沾了水珠,但他并未抬手拭去,只是眨了眨眼睛,唇角扬起浅浅弧度,“都已经这样了,姐姐打算如何?押着我去长老面前领罚么?”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泉面,只抬眼匆匆瞥过她一次又迅速收回,像是真的害怕会被她当场押走似的。 然而楚离心里清楚得很,小怜并不是真的想受罚,他分明就是笃定,自己不会真的押着他去见长老。 更可恶的是,她确实……没有带他领罚的打算。 楚离讨厌被他作弄,更讨厌自己被他作弄之后的心软。 他凭什么总是在自己面前耍小心机? 自己又为什么非要纵容他不可? 果然只有被偏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吧! 楚离越想越生气,举起的拳头眼看又要捶向少年身上,却在半空顿了一顿。 她注意到一件方才并未留意之事。 因着少年的身高之故,泉水并未没过他的胸口,而是在他的胸口与腰身之间停留。 他入水时,上襦的肩部本来还没有沾湿,却因她刚才这几下泼水报复,而黏在身上。 同时,他的下裙也早已无法保持干燥时的体面模样,在水重的作用下,贴着他平坦的胸膛向下垂落。 他尚未全身沉入过水中,就已是如此,那么自己…… 楚离这才想起什么,慌忙低头看去。 身上这套原本还算宽松的衣服,早就已经因为被水浸透,而变成了一件彻头彻尾的贴身款,布满褶皱的衣料诚实地勾勒出她的线条,连一点细节都不放过。 无论是肩膀与胳膊的轮廓,还是胸前的起伏。 这衣服穿在身上,除了糊上一层与体肤不同的颜色,跟不穿好像也没什么分别了。 楚离微微屈膝,让泉水不止没到胸口,甚至升到她的颈部,竭力要守住自己的尊严。 然而,少年的目光却仿佛追随着她,要往水下一并沉去。 楚离恼羞成怒,抬手罩住他的眼睛。 他却从嘴角轻轻发出一声哼笑,“姐姐是很冷么?” 楚离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我泡在热气腾腾的温泉里,怎么会冷?” “可我刚才明明看见了。”小怜挪开她的手掌,视线在她身前停留了片刻,又抬眸看她,“姐姐自己没有感觉么?” 楚离隐约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却不相信自己会敏感到这个地步,于是先警惕地瞅了他一眼,然后在水下缓缓按过身前的每一寸,如同要为自己做某种检查一般。 很快,她便察觉了他所说的“受冷”迹象。 那怎么可能会是因为冷呢? ……最多最多,是有点紧张而已。 与此同时,少年的声音却向她靠近了,“姐姐总说梅花骨朵可爱,我却觉得,木离花的骨朵才最是美丽。” 那声音带着湿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明明除了脑袋,楚离几乎整个人都泡在热乎乎的温泉里,可再热的温泉水也没有他这句话更能让她发烫。 她转身走,想躲开他让自己冷静一会,水声却如影随形。 不必回头,楚离也知道他在跟着自己。 她迈出的步子更大,可是碍于水中阻力,没法像在岸上一样快速溜走,当她通过泉面倒影看到少年与她近在咫尺时,本能地想要掐诀把自己送回岸边,可是她还未实践这个想法,正欲施术的手就被他扣住。 伴着一声清晰的“哗”响,水花四溅,楚离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他转了半圈,脚下一歪,险些要向水中倒下,脑袋却不偏不倚落在他的胸前。 “你放开我。”她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可少年却只将手臂在她身上环得更紧。 “姐姐也太不小心了,那么容易便被我拖下水,又差一点被我拽倒。”他扶着她站好,一手托住她的后脑,面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意。 楚离理智上觉得,他手上的动作是护她周全,可他眼底近似猎手的光芒,却使她惶然。 她到底是把什么带回了宗门,是全身被雨淋湿的小狗,还是一身雪花初融的小狼? 没等她做出进一步的表示,楚离却忽然听到,由远及近传来数名女修的燕语莺声。 “最近我修炼勤了些,被我那炉鼎害得腰酸背痛,怎么推拿都好不了,还是得上温泉这里泡一泡才最舒服。” “你这炉鼎还真是厉害,但凡我那炉鼎有他一半能干,我也不至于在筑基后期滞留这么久了。” “他无非就是蛮力,没什么技巧,我这膝盖上的淤青都是他所赐,为此他可没少吃我的鞭子。” “若是你跟他再努力一阵子,你在宗门大比之前定能升到金丹期了吧?那你可就成了我们三人之中第一个搬去东边的,离这温泉岂不是更近了!” “如果真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结丹,那我肯定会邀请你们上门来做客,一起泡温泉庆祝一番。” “哎,想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你在温泉里直接泡晕了过去,可把我们吓坏了,急急忙忙把你抬出水去,生怕你有什么事。” “旧事何必再提,多丢人哪。说起来,这还不都是因为宗中不让炉鼎进入此地,否则以我那炉鼎的体格,轻轻松松就能把我捞出去,哪还劳驾你们两个为我费心费力。” “其实我也能理解,宗门不许我们跟炉鼎在此混浴。听说好些金丹期弟子胆子可大,会趁无人时带炉鼎来享鱼水之欢,可把长老们给头疼坏了。你我资历尚浅,还是别学她们的坏榜样为好。” 三人有说有笑行至温泉岸边,却望见那只黑色的木匣。 “储玉匣?这么贵重的容器,怎么被人丢在这里了?” “你们看,温泉里好像还有别人!她或许就是这匣子的主人。” “喂,这匣子是你的吗?” 雾气浓重,楚离在温泉的另一头,听到这声问话时,刚刚趁着雾气浓重的片刻功夫,将少年藏在水下。 先前他倔强不屈宁死不从,挺着个腰板愣是不肯俯首,也毫无屈膝躲进水里的觉悟,还是她赶在那三人靠近岸边之前略施法诀,先往他的肺里灌入一大口空气,再将他按了下去。 考虑到那三名女修随时有可能解衣下水,为防小怜在水下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楚离特地用衣裙罩住他,还用膝盖夹住他的脑袋,确保一切安妥后,才装作平常模样,朝着岸上的三人挥了挥手。 “那确实是我的匣子,暂且留在岸边,希望没有惊扰到各位。”楚离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我独自一人来到泉中,想放松一下,三位应该不会觉得麻烦吧?” 为首的女修大方摇了摇头,“这温泉本就是供宗中女修沐浴的,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我看你身上似乎着了衣物,严格来说,这是违反宗规的。” 楚离心下忐忑,硬着头皮找借口,“我……身上有很多痕迹,不便示于人前,但若是你们坚持,我不介意露个丑,只愿三位姐妹原谅我这一时疏忽。” “想来是你家炉鼎不懂怜香惜玉,真是苦了你了。”对方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又朝楚离扬了扬手,“至少你没有擅自把炉鼎带来混浴,唯有这个我万万不能容忍。看在我心情好的份上,我就当没看到你,如何?” 楚离还能回什么? 这简直是运气在眷顾她啊! 她心怀感激地点了点头,用力“嗯”了一声以示回复,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那三名女修相互搀扶着褪去身上衣物,看起来感情很是要好的样子,楚离看在眼里,想着自己还没跟好姐妹期盈结伴泡过温泉,或许应该安排一回才是。 这时,她却感到水下的少年却开始扑腾起来。 她方才的那些手段明明万无一失,既能保他在水下不会憋死,又能遮住他的视线,可他却开始剧烈挣扎,动作激起许多气泡咕嘟嘟地浮出水面,在静伫不动的她身旁一簇簇地冒,看起来格外诡异。 楚离暗中又是一道法诀下去,想让他安分点。 一名女修刚刚没入温泉,便注意到了这一点,指着楚离问:“你没事吧?” 楚离同时感到少年口中吐出一团气泡,身子被激得一晃,她勉力稳住,又为自己掩饰道:“没什么,温泉里好像有条鱼在啃我的腿,我觉得有些痒。” “有鱼?”那女修在水中缓缓走来,似乎是想到近处看个究竟,“鱼在哪儿呢?” 楚离收紧膝盖,在水下挟持着少年向后踉跄了数步,又对她摇手道:“鱼好像走了,它就是那种鬼鬼祟祟的小坏蛋,一被人发觉就会跑掉,真是不好意思啊。” 对方失落地“唉”了一声,“罢了,我也不是来看鱼的,那就不打扰你啦。” 眼看那女修转身与另外两人在温泉中汇合,楚离如释重负,绷紧的身体也微微放松了一分。 那三人才刚来此地,不泡上几炷香的时间恐怕不会离去,她可没法一直这样制住少年,必须找个借口提前溜走。 楚离缓缓松开膝盖,正欲传音入密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少年,水下却仿佛有浪潮涌过。 她只感到一股力量猛然掀起,恍若一条深渊大鱼张开嘴,向上扣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问:当你看到“温泉”,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楚离:最害怕的地方之一。 姬无雁: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楚离:? #你过来,看我不夹死你# —— 关键词:温泉,公众场合,水下,鱼嘴 鱼:cue我作甚? PS本章留评依然有红包=3= 第45章 泉涌 “呀!” 楚离始料未及, 发出一声惊呼。 她突如其来的异常反应,引起了温泉另一头那三人的警觉。 “怎么了?” “你没事吧?” “吓死我了,还以为有陌生人闯进来……” “没什么, 只不过……”楚离面上努力保证镇定,可是没在水下的双腿却一个打颤,几乎要站不稳, “我感觉好像有东西在咬我。” “咬你?” “是那条鱼回来了?” “不行, 我得看看!” 眼望着其中一名女修在指尖凝起灵力, 还压低身形, 似乎要潜入水中将水下一探究竟,楚离急中生智,从储物镯里召出一只个头较大的灵蛤蜊, 故意让它夹住自己的手指, 然后把被夹住的手指高高举起给她们看。 “不要紧,只是被蛤蜊夹到手指而已,刚才是我弄错了!” 那三人露出扫兴的表情,纷纷摇头叹气, 不再搭理她。 楚离捂着胸口缓了口气,心想还好自己之前采集的蛤蜊够多, 随手就能捞出一只, 把她们打发了。 她把手指抽出来, 收好可怜的替罪蛤, 目光俯向水中, 望着真正的罪魁祸首。 一袭白裙的少年坐在水中, 身形几乎全被艾青色的裙子兜住。 从楚离的角度, 她看不到少年的脑袋, 只能从被水流鼓起的裙边之下, 看到少年微弓的脊背。 不断从地底涌出的温泉水缓缓流动,即便只是站在其中,楚离也能感到水流温柔而坚定地抚过她,始终如一,未曾有片刻的迟疑。 而少年亦然。 楚离止不住地倒吸一口气,充斥鼻腔肺腑的是雾气中浓烈的硫磺气息,她不明白,小怜明明将全身都没在温泉中,却为何还能从容如斯,仿佛他本就是生在泉中的一条鱼,全凭汲取泉水中的养分维生。 可是温泉里……能有什么养分? 那无非是原本深埋于奇铘山底下的热水,在压力作用下,经由岩层中的裂缝喷涌而出,于一片植被茂密的密林间,积聚成合欢宗最为宝贵的财富之一。 而此时,这温泉给她带来的触感,更是无法描述。 仿佛有无数条鱼在她敏感的意识里啄她,令她几乎喘不过气的酥麻感向全身游走。 她想把自己也埋进温泉水下,这样便不会露出任何奇怪的表情,不会发出任何奇怪的声音。 双脚明明没有被扣住,可是楚离却连半步都挪不开。 身子明明浸在温热到令她发汗的泉水中,可她从上到下都在微微颤抖。 泉水中的疗愈之力浸透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身心,令她从内而外地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震撼。 直到她恍惚觉得,自己要被温泉同化,仿佛她的身体成了一处新的热源,而水流在受热之后,藉由她身体中势不可挡的力量,猛然冲破躯壳,从狭小的缝隙中外涌。 楚离已经紧紧扣住齿关,却仍听到一声呢喃从意识中逸出,缥缈、失魂,几乎不像她会有的声音,“不可以,这样会把温泉弄脏的……” 可是下一秒,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深渊巨口,将涌出的泉水连同她未能说完的叹息,全部吞没。 泉水热得仿佛能将她浑身烧起,楚离一时脱力,身子不由在水中左右踉跄,险些摔倒。 她好不容易找回平衡,看清水下情形,这才恍然清醒。 原本被裙子兜住的少年,不知何时摆脱了她的桎梏,正看似惬意地抱膝坐在温泉水下,仰面望着露出水面的她。 泉面波光流动,小怜的面容被波光扭曲,脸上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 可楚离不用细看,也能从中分辨出名为“得逞”的情绪。 早知他闭气的功夫连初阶闭气诀都望尘莫及,他先前在水下呼出那么多气泡,根本就不是在挣扎,而分明是故意想要扰乱她! 现如今他赢回一局,又摆出这种镇定自若的模样,到底是想跟她对着干到什么时候啊? 楚离对着水下的少年示威般挥了挥拳,小怜却只是对她耸了耸肩,还故意张口呼出一个大大的气泡,仿佛他真的把自己当做一条鱼,在通过这种方式向她回敬一般。 泉水将他的双唇涤净,使他有如初生般圣洁,可他因为温泉热度而尤为泛红的唇瓣,却像是某种触目惊心的警告,清清楚楚地提醒着楚离,她刚刚到底是被什么所突袭,又是被什么所蛊惑…… “……回去再治你。”楚离咬牙切齿对他做了个口型,头疼地抬手掐了掐眉心,却忽然感觉脚踝边有什么东西蹭过,“你有完没完?” 可少年的双手依然好端端地抱在双膝之前,从水下望着她的神情亦很是无辜。 楚离觉得有哪里不对,提着胆子回首向身后望去,却隐约看见一道白纹黑皮的影子离开她的脚后,嗖地朝着温泉另一头游去。 那不是…… 她根本来不及阻止,旋即听到三名女修齐声发出尖叫。 “蛇啊啊啊——” 三套衣裙应着法诀召唤从岸上飞来,那三人在离开水面瞬间便被衣裙裹住,逃生技巧之熟练令楚离不由愕然。 直到她们的身影仓惶远去,消失在密林之后,楚离才赶忙拉起水下的少年,跟着往岸边逃去。 她的手却反过来被他拽住,那力道之大,使她一下子被扯入少年怀中。 楚离推开他,“你没看到吗?有蛇啊!你想被蛇咬吗?” “姐姐那么急做什么。”小怜撇过目光摇了摇头,“那温泉蛇又没有毒,它只不过是下水暖暖身子,于人并无恶意。” 楚离狐疑地对他皱了皱眉,“你又是从书上看来的?” 小怜轻哼一声,张开双臂,面朝着她徐徐在泉中倒退,“听说温泉蛇虽然性情温和,但若是被逼到角落,一样会咬人自保。不如就让我来为姐姐做个示范,我若受了蛇伤之后仍能无事,那便是我说得对。” 楚离在水中一连上前数步,一把拉住他的臂弯,“你干什么非得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我信你还不行吗?” “姐姐这样说,便是并未从心信我。”小怜抿了抿唇,目光偏向另一侧,似乎是在跟她赌气,“姐姐若是信我,方才又为何硬要将我藏在水下?我有那么见不得人么?” “我哪有心思想那么多……要是早知道合欢宗不许弟子跟炉鼎混浴,我一早便不会带你来到女修专用的温泉,省了这许多麻烦。”楚离硬着头皮,“再说了,你是我的炉鼎,我不想让你看到别的女修在此沐浴。” 少年的眼尾扬起一丝笑意,面容倏地凑近,“姐姐就这么怕我偷看别人?” 楚离忍不住朝后一缩脖子,“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好好说话不行吗?” “我不说话的时候,姐姐似乎更高兴。”少年又上前一步,一双红润的花瓣唇几乎要碰到她的双眼。 楚离想到方才种种,意识里的温泉汹涌喷薄,她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旋即又感到丢脸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小怜直起身子环顾四周,语气无奈,“这里又没有别人,姐姐何必这么紧张?姐姐想叫,就直接叫好了。” 楚离挪开遮在嘴前的手掌,瞪着他,“你这个……” 可少年却俯身而来,面容遮住泉上流动的光华,封住她未说完的话。 楚离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亲了他亲了他亲了…… 明明才刚刚亲完她,现在又来亲她,这个坏心眼的小狗! 时间忽然间变得难以计量,不知多久后,少年才缓缓离开她,齿尖轻咬唇瓣,欲盖弥彰般对她解释道:“温泉水能荡涤身心,洗净一切,姐姐应当不介意我这么做吧?” * 楚离当然介意,介意到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底。 她用法诀封住小怜的嘴巴,将他带回住处,当着他的面打开储玉匣。 象拔蚌弱小而无助地躺在匣中,静静伸出象鼻子般的肉色虹管朝外试探着。 而少年坐在桌边,目光带着隐怨打量匣中。 楚离托着象拔蚌的壳将它捞起,只见硕大的虹管受惊般向壳中缩去,蚌身上堆积的褶皱使它看起来更接近于褐色,而非原本的肉色。 “看到没有?”楚离拈起一把小刀,围着手掌上的无辜泥蛤转了一圈,像是要表演某种精妙的戏法,“大而无用的东西,是会被吃掉的。” 她分明看到小怜的眼睫抖了抖,身子似乎也抖了抖,他显然是联想到了自身的某些状况,才会克制不住地做出这种本能反应。 可他到底还能守住最后的阵地,竟然一直坐着,没有逃走的迹象。 只是,没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少年的情绪便只能通过神态体现,一双战战兢兢的小鹿眸更加惹人怜爱。 楚离看他被吓唬得应该差不多了,这才解开他唇上的法诀,然后将象拔蚌小心翼翼放入他面前的碗里,“还愣着做什么?说好要给你补身子的,你真不想试试吗?” 小怜低头端详着碗里的象拔蚌,仿佛他与它如今已是同甘苦共命运。 好半晌,他才小声嘀咕道:“……就不能配一碗酱汁么?” “象拔蚌可是上好的海鲜,风味堪称一绝,要吃当然就得吃原味的。”楚离伸指拂过小刀的刀锋,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看,余光却瞥向他,“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少年似乎想通了什么,“若是姐姐要我生吞它,也并非全然不可。” 他抬起头,湿润的眼眸仿佛是在请求,可微勾的唇角却像是某种挑衅,“只要姐姐答应我,下一回让我在上面,那什么都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想通了,我宁愿吃自己的xx,我也不要生吞象拔蚌:) 楚离:? —— 象拔蚌:当事蚌现在就是后悔,你们还不如把我炖了x PS本章留言有红包哦吼吼~ 第46章 生吞 象拔蚌仿佛听懂了少年这句话, 它似乎是预感到自己即将落入深渊,象鼻子猛地一缩,朝桌上喷出一股水。 见它无声反抗, 楚离却不慌不忙地在蚌壳上轻轻一敲,遂转过脸,意味深长地问少年:“你说, 你想在上面?” 小怜看着她, 坚定点头。 “你有什么底气在上面?”楚离对少年嗤了一声, 指着那根努力收缩的象鼻子, 开始斥责无辜的象拔蚌,“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小怜的表情有片刻凝滞,眼里浮现困惑。 楚离见他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 索性拎着象拔蚌, 在他面前晃了晃,又继续指桑骂槐,“大又怎么了,长又怎么了?需要你的时候, 你就知道一个劲地缩,好像你还真能躲得了我一样。” 那蚌显然不喜欢被人晃来晃去, 象鼻子顶端开始喷射水流, 有一股掠过小怜面前, 另一股直接溅到他的碗里。 他分明意识到楚离的话外之音, 唇角微微抽动, 看着她的目光里不再是困惑, 而是错愕, “姐姐有话不能与我直说, 一定要拐弯抹角来骂我?” 楚离没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一手掐住象鼻子,俨然是在拷问它,“他说我骂他,你给评评理,他说的能信吗?” 那蚌不喜欢被人扼住进食与呼吸的命门,但它离了水,又不能将露出的躯体藏回壳中,能做的只不过是拼命甩动象鼻子,试图挣开楚离,同时抗议般又喷出一滩水,将她的袖子打湿。 “你看,连象拔蚌都不信你的话。”楚离拎起袖子对少年抖了抖,“你还有什么想狡辩的?” 小怜唇瓣微张,抽搐从唇角蔓延到半边脸颊,他的眼睑微微压低,露出的开扇型眼褶莫名像是两道嘲讽的符号。 看起来,好像他在用眼神骂人一样。 楚离在心底给了他迎面一击,脸上却端出一副笑吟吟的表情,她甚至伸出手,带着象拔蚌喷出的些许咸涩汁水,缓慢却大力地抚过少年微散的额发,“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吃?” 小怜一动没动,视线先是在她脸上停留,又撇到象拔蚌身上,最后回到碗里,半晌没有出声。 近处,唯有象拔蚌还在断断续续地朝外喷水,固执地抗争着不可违抗的命运。 楚离把手按在少年肩上,弯腰贴近他的耳旁,徐徐呼出的气息像是要拨动纤细的琴弦,可她说出的话却半点不带情意,只有冰冷的威胁,“别想跟我耗,我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盯着你进补。” 少年的耳朵似乎感受到她话语中的冷意,在她的注视中缓缓变得僵硬。 楚离这才直起身子,托着硕大的象拔蚌掂了一掂,趁少年沉默的时刻,拉起他的一只手,把蚌整个塞到他手里,自己随后在旁边坐下,“吃吧,乖。” 只见象拔蚌的象鼻子左摇右摆,像是要为自己寻找到一条出路,然而它再如何努力,毕竟没有长腿,更没有长翅膀,无法从少年手中逃走。 小怜低头打量着手中的蚌,喉结像是被什么阻住一样艰难向下滑去,他默默伸出手,想去摸楚离面前那把小刀。 “你做什么?”楚离一掌拍在刀柄,按住小刀。 “……姐姐不给我酱汁,还让我生吞它,我连给它切个片都不成么。”小怜压着脑袋,声音几乎低到听不清。 “生吞生吞,你对这个词,是有哪一点不明白?”楚离指尖一晃,将小刀收好,“再说,你又不是象拔蚌,你可是长着一口牙,还要什么刀。” 她双手撑在桌上,长发垂落身前,面容对上他的,在彼此呼吸交错的瞬间,一字一顿地告诫他,“用你的牙,去咬它该咬的东西。” 都说到这个份上,楚离就不信,他还能抵抗。 她安然坐回椅子上,一手横在身前,指尖打着节拍敲在桌上,另一手托着侧脸,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 小怜双手托住象拔蚌,闭起眼睛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然后张开唇齿,向着缩成一截的象鼻子一口咬下。 象拔蚌肉质脆嫩,于少年人的牙口而言,应该是小菜一碟。 然而,他合上唇关、腮上发力,额角青筋暴突,脸上的痛苦之请情溢于言表,仿佛是在对付风干的老牛筋,又或是象拔蚌的躯体上沾了某种毒药。 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楚离不禁怀疑不是他在咬象拔蚌,而是象拔蚌在咬他的舌头,否则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少年一边在用牙齿切磨象鼻子,一边却从眼角滑下泪来。 要说她没有动恻隐之心,那是骗人的。 可是这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这是为了他跟她在宗中的未来。 小怜流着泪终于咬下一块蚌肉,他猛然仰首吞咽,喉结用力滑动,俨然是在经受某种惨无人道的折磨。 而他手中的象拔蚌虽然失去一块肉,却仍活着,此时剧烈甩动残缺的象鼻子,愤怒地朝着它的敌人发射水流。 楚离眼看少年被象拔蚌喷湿半张脸,他脸上的泪痕都变得模糊,一时忍不住,“噗哧”一声迸出一个笑。 小怜垮着巴掌大的脸,眼里仿佛盛着了全天下的委屈,他瞅着楚离,抬袖拭去唇边水汽,鼻翼微扇,唇瓣颤动,分明是在哽咽。 他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期间唇瓣张成一个圆形,脖颈前伸,分明是随时都会吐出来的样子,却被楚离一眼瞪了回去。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小怜才收回视线,抬高手中的象拔蚌,重新咬下。 被啃过一回的象拔蚌对少年警惕更高,气得直接从象鼻子的断裂处往外汩汩渗水,湿哒哒地扑在少年的前襟上。 小怜正扣紧齿关,似乎连咀嚼本身都成为一种煎熬,他鼓了鼓腮帮,直着脖子将口中蚌肉咽下。 想来是生吞对他造成的冲击太大,身体的抗拒使他几乎当场就要反呕出声,少年不得不伸手连拍胸口,而情绪波动使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好一会,他才勉强恢复常态。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少年勉强吞完两口蚌肉,而象鼻子还剩下长度可观的一大段。 楚离不由催促他,“照你这么个吃法,一个时辰能吃得完吗?你在修炼的时候慢也就算了,你怎么生吞个蚌都这么慢?若是它撑不住提前断了气,那就不新鲜了,我不许你浪费这样珍贵的食材。” 小怜抬手捂住嘴巴,费劲地干咽了一口,这才扭过头,用一双蓄满泪水的小鹿眸望着她,“姐姐都不愿意让我在上面,凭什么说我慢?要慢也是姐姐慢……” 可他话到一半,就被楚离一声冷笑打断了。 “我慢?”楚离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我现在就明明摆摆地告诉你,若是这一只象拔蚌不够,我不介意明后两日再带两只回来,补到你盈满为止。” 小怜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示弱的呜咽,眉头紧蹙,目光沉重地盯着手中的象拔蚌,“……我好好吃还不行么。” 太阳开始西沉时,他才算是吞完了这一只象拔蚌。 楚离用清尘诀清理桌面和彼此身上的水迹,端起象拔蚌的两片壳,指腹从壳内侧徐徐拂过,“不如我把这个处理干净,加些铃铛做成风铃挂在窗边,这样每每有风经过时,你都能想起今日的成就。” “……非要留着,不能扔掉么。”小怜掩口艰难地打了个嗝,他的脸色从半个时辰前起就一直不太好看,若不是楚离全程围观,恐怕会以为他是生了病。 “这叫战利品。”楚离掐了掐他的鼻梁,还帮他在背上拍了拍。 “这分明就是姐姐的战利品,又不是我的。”小怜扶着桌子起身要走。 “慢着!”楚离掏出期盈送她的那瓶炼气期一品丸,摇出丹药的清脆碰响,然后塞到少年手里,“先服一颗。” 小怜悒悒不乐地接过药瓶,脸上是一副撑到随时要吐的表情,可他碍于楚离的施压,仍是取出一颗浅紫色丹药,拈在指尖转了转,便闭起眼睛吞入口中。 为了确保少年确实吞下丹药,楚离还特地吩咐他,“张嘴,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 看到少年口中没有丹药的半分踪迹,她这才放心。 “我累了,想躺着消会食。”小怜说着就要回小黑屋自闭。 “去床上休息。”楚离手里掂着象拔蚌的壳,朝内室的木床努了努嘴,“你要是不想落得象拔蚌一样的下场,就别想躲着我。” * 当晚,楚离一直密切关注着少年的状况。 许是生吞象拔蚌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小怜一晚上都背对着她贴墙侧卧。 而且,他的亏空之象并未有显著好转。 楚离开始让他每日随餐服用一品丸,还在晚膳前督促他去炉鼎专用的温泉池子沐浴。 一连数日过去,小怜却郁郁寡欢,该精神的地方……也精神不起来。 他早就食欲全无,几乎只是靠着一品丸来补充灵力,可药瓶中的一品丸已经所剩无几。 楚离不得不在第五日清晨,登门拜访她的好朋友,向期盈诉说她的困难。 “象拔蚌我让他生吞了,一品丸他每日服三颗,温泉他每天泡半个时辰。可是这都第五天了,我每天早晚都会检查他的身体,可我怎么感觉进补的效果还是不够理想?” 楚离交叠双手趴在桌边,心情低落。 期盈两手托腮,扬起目光琢磨了一会,道:“你都给他进补到这个程度了,这也怨不得你,可能只是他的体质比较特殊吧……” 楚离把脸在手背上来回碾压,声音也闷闷的,“我不可能看错,他明明就是天赋异禀,为什么一个天赋异禀的炉鼎会遇到这种事?” 期盈忽然想起什么,“他最近心情怎么样?” 楚离摇摇头,“不怎么样。” “兴许是压力太大,他很难发挥出来吧。”期盈若有所思地伸指点了点下巴。 楚离抬起头,怔怔看着期盈,“所以,我或许不该逼他这么紧?” 但她要的明明也很简单,不过是早日筑基而已,这样便能祛除心疾,在宗中站稳脚跟,而不是一直背着个定时炸弹,又因为无法通过筛选而被赶出宗门,流落在外命运多舛。 期盈看出她的忧虑,“你别太担心,之前我不是跟你提过,若是效果欠佳,还有一条路可以考虑吗?” 楚离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进补之法殊途同归,讲究的是循序渐进,无论是温泉补、食补还是药补,或是再换百十种方法,我怕我还没试完,他就要彻底跟我闹僵了。” “你别忘了,进补的法子是为了填补他的亏空。可宗中的修炼之法,可不只有肌肤相亲的这一类。”期盈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楚离的太阳穴,拼命暗示她,“不借助躯体亦能彼此交融的方法,你想不想了解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休想碰我的身子,一根汗毛都不可以! 楚离:那就玷污你的魂魄叭x 姬无雁:??? —— PS本章留言有红包~ 第47章 雪狼 以楚离阅书的经验, 她已隐约猜出期盈所指之法,“你说的,该不会是神识相融吧?” “正是!”期盈拍了拍手, “别看我们是合欢宗,但在修炼之事上也是有诸多流派的。我所知的大多数弟子,依然遵循躯体相合的主流修炼途径, 但神识相融之法才是本宗建宗的根本。若是掌握此法, 即便躯体残缺也无碍。” “小怜他……也算不上躯体残缺吧。”楚离干笑一声, “他需要时日, 而我耗不起。” 期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天无绝人之路。若你能够将此法用好, 与他心意相通, 那么修炼的效率定能大大提升。” “可若是神识相融对于修炼能这般高效,为何宗中姐妹都纷纷采用躯体相合的法子?”楚离纳闷,“我以为,大家都想早日进境, 在宗中占据一席之地。” “因为躯体相合只需身体状态良好,便能轻易施行, 而神识相融却考验修炼双方的内心, 需要对彼此敞开心扉才行。”期盈摸了摸下巴, 郑重看着楚离, “不过, 我相信你跟小怜, 一定没问题的。” 楚离却很忐忑, “就他近几日的情况, 我看他不会乐意。” “他作为你的炉鼎, 在宗中的命运可是全赖你在宗中的命运。但凡他认清自己的现状,便不该拒绝。”期盈举起手指摇了摇,“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带他过来?我可以把我所知的实践要点都告诉你们,再监督你们试上一次。” “监督我们?”楚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阿盈,如果神识相融是我跟他在神识中完成的事情,你又要如何监督?” “自然是分出一缕神识,作为旁观者,进入你们融合的神识中了。”期盈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我曾与你说过,神识相融之法有它的风险,而我不希望你们第一次尝试,就出什么岔子。” 楚离已经开始感到不太自在了。 先前被留影珠意外拍到她与小怜的旖旎画面,就已经令她心有余悸,这回若是被期盈围观,那她今后还能跟好姐妹好好说话了吗? 楚离犹豫着开口,“既然神识相融有风险,你旁观这整个过程,不会受到影响吗?” “大概会吧。”期盈思索片刻,又道,“不过你们修为尚浅,而我至少有金丹期的修为,除非你们之中有人修为境界超出我,否则,那些风险对我而言都不算什么。” 见期盈毫无惧色,楚离更觉尴尬。 直觉告诉她,合欢宗的修炼之法不管是在躯体还是神识层面,都不可能是省油的灯,虽然期盈对神识相融之法的态度非常认真严肃,但期盈先前对躯体相合之法也是这样的态度。 换句话说,再野的路子在期盈口中,听起来也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异样,因为期盈对待合欢宗修炼之法,根本就是学术研究的态度。 “阿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楚离迂回道,“有你监督,我相信我跟他第一次神识相融定能顺利无阻,事半功倍。只是,在与他共同施行此法之前,我想自己先熟悉一下神识相融之法的要点,做到心中有数。” “神识相融必须藉由双方神识才能施行,单凭你一人是没法试验的。”期盈想了想,找出一颗与一品丸类似的浅紫色丹药,“但如果你给他服下这颗安神丹,便可以在他安睡时,探入他的神识。” 楚离接过安神丹,正要感谢期盈,却听她又嘱咐道:“安神丹只能维持三炷香,在那之后,它便无法压制住修士神识中的斥力。为了你的神识能够平安无虞,无论如何,你都要及时退出,切不可滞留。” “我记住了!”楚离握紧安神丹,朝期盈竖起大拇指。 * 在向期盈讨教该如何正确探入神识之后,楚离才心满意足地辞别。 返回住处途中,楚离收到君宜飞来的灵纸鹤,得知自己在衣坊预订的筑基初期弟子服已完工,就等着她领回去。 楚离原本走得不疾不徐,却因为这个消息而不由激动起来,她越走越快,临至衣坊正门时,甚至小跑起来。 衣坊一如既往人来人往,花红柳绿的女修们排成长队等着见衣坊管事,不过好在楚离只是来领个衣服就走,并不需要排队。 然而,本应给她送来的衣坊弟子似乎被什么耽搁了,楚离等了两盏茶的时间,也没有见到新衣的影子。 就在她忍不住想寻人问上一问之时,却听到顾璇气势汹汹的声音从衣坊内传来。 “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衣服,左右袖子都不对称,腰线太低,这料子更不用我说了,怎么皱皱巴巴像是擦地的布一样?我花了那么多灵石,可不是让你们来敷衍我的!” 而衣坊弟子试图跟顾璇解释,“顾师姐,你当初提交的样式图就是如此,先前我们还曾跟你确认多次,这才照单制作。如今这样,我们也很为难。” “你们做了这么多衣服,连基本的剪裁和用料都没有数,难道还要我帮你们把关吗?这衣服必须重做,否则,我一定会找君师姐状告,你们都是怎么办事不力的!” 顾璇摔门而出,路过楚离时,如同要上阵杀敌的脚步却陡然一顿,手中玉箫转了转,从上到下打量楚离一遍,“这不是楚师妹吗,你没事跑到衣坊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名衣坊弟子便匆匆赶来,怀里抱着一件枣红纱衣和绯色襦裙,就要递给楚离,“楚师妹,抱歉让你久等,这是你要的筑基初期弟子服……” 不待楚离双手捧过衣服,顾璇却一把夺过那衣坊弟子手中的枣红纱衣,当着楚离的面,把它在半空抖了抖,旋即露出嫌弃模样,“筑基初期的衣服?楚师妹,你几斤几两自己没数吗,还妄想能穿上它?” 那衣坊弟子抱紧双手,低头请求顾璇,“顾师姐,这是给楚师姐的衣服,请你还给她。” “只有属于她的东西,我才可能还得了。你果然眼睛不好,你好好看看,她跟筑基初期有哪一点关系?”顾璇扯起那件枣红纱衣瞄了瞄,又随手丢下,“我训别人的时候,你少插嘴。” 那衣坊弟子连忙伸出胳膊捞住下落的纱衣,望着顾璇敢怒不敢言。 待顾璇趾高气昂地走后,她才将纱衣重新叠好,与襦裙一并捧给楚离,“对不起,让楚师姐看笑话了。” 楚离望着顾璇几乎消失不见的背影,皱了皱眉,“她在衣坊也这么跋扈的吗?” 衣坊弟子露出一个苦笑,“楚师姐有所不知,顾师姐的父亲乃是天剑宗长老之一,近来天剑宗派弟子前来宗中商议正事,也给顾师姐带了许多贵重物品。顾师姐本就挑剔,有家里人撑腰,气焰更是不减反增。” 一听到“天剑宗”三个字,楚离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接过那套新衣,稍稍安慰过在衣坊做事的卑微打工弟子,掸了掸顾璇捧过的衣服,这才回到住处。 楚离捧着新衣,掀开床幔,本想给小怜一个惊喜。 可是床褥之上除了被掀开的被子,却没有他的身影。 楚离找到他的时候,小怜正两手抱膝坐在院外山溪前发呆,连她走来的动静都没有察觉。 她干脆屏住呼吸,放缓脚步,一手蒙住他的眼睛,“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小怜却仍是一动不动,对此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 楚离不悦地撇了撇嘴,他这是把她当空气吗? 她提起新到手的衣裙,把它像道帘子一样从少年面前落下,还轻轻抖了抖,“你看,这衣服如何?” 少年的睫羽微微扇动,目光却没有挪开,片刻后,他冷声反问道:“我若记得没错,秦雨夕也穿过一样的衣服,不是么?” 楚离悻悻然收回衣裙,撂在胳膊上,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筑基初期的弟子服都是这样,宗中在这个修为境界的女修少说也有大几十号人,这式样和颜色是宗门定下的,并非是谁的专属。” “这身红衣颜色太肤浅,不适合姐姐。”小怜陡然回首,一双小鹿眸里泛着与天气不符的冷意。 “我知道这几日以来对你多有强求,可是这与衣服有何关系。”楚离心中不悦更甚,“这衣服对我而言,不只是一件衣服。” “姐姐想要提升修为,我作为姐姐的炉鼎,本就责无旁贷。”小怜收回视线,撇过脸去,“我只是不喜欢姐姐跟别人穿得相像……姐姐跟她们不一样。” 山溪由他们前方欢快地流淌而过,却更衬得他们之间氛围凝滞。 楚离想着,小怜或许是还在情绪低落的时候,他既然表现出自责,那么自己也应该稍微给他放一放。 他到底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十七岁少年,让他担负起另一个人的责任,压力一定很大。 “你不想看这衣服,我今日便收起来,反正在正式筑基以前,我也不能穿着它出门。”楚离叹了口气,在他的肩上轻轻敲了敲手指,“记得等会把中午的这颗一品丸吃了。” 当小怜回房服用今日的第二颗一品丸时,楚离却偷梁换柱,将外形与一品丸十分接近的安神丹递给他,还贴心地给他端了一杯茶水。 少年接过丹药时,并未像前时一般立即仰头吞下,而是将丹药在指间微微转动。 楚离疑心是不是他发现了,可是这丹药不但颜色与一品丸极为接近,气味上也无甚分别,以小怜少得可怜的阅历,断然不可能那么容易察觉出异样。 就在她打算将丹药塞到他口中时,小怜却先她一步完成了这个动作。 他从容地饮下一整杯茶,还特意将茶杯颠倒过来晃了晃,其中没有一滴茶水落下,“姐姐的好意,我怎能拒绝呢。” 这几日来,小怜在楚离面前总是郁郁寡欢,不爱搭理人。 可唯独此时此刻,他面上舒展的神情几乎像一个不真实的梦,仿佛他在反过来试图安抚她心中的不安。 这一回,楚离等了不过两盏茶时间,少年便挨不住困意,呵欠连天去床褥上躺了下来。 而楚离借着陪伴他的借口,坐在床边看着他合眼入睡。 直到少年的脉搏渐渐放缓,而她即便是用指尖去戳他身上最敏感的部位,也无法惊起他半点动静后,楚离才确认安神丹已经起效。 一旦她探入少年的神识,她的身体对外界刺激的敏感程度便会减弱。 为了确保自己能在三炷香时间内完成试验,楚离在床边燃起一支蜡烛,在等同于三炷香时间的位置上做了标记,只要时候一到,法诀便会在她的神识中发出警报。 随后,她在少年在身子上跪坐稳妥,还将他的手脚都松松束好,以便在必要时收紧,对他施加束缚。 这是因为期盈曾告诉过他,像小怜这样从未对人敞开神识的少年人,极有可能本能地设有防备,如果楚离想要平安探入他的神识,不仅需要在神识的层面上保持警惕,更要对他的身体进行必要的控制。 毕竟,哪怕是一个沉睡的人,也可能会因为梦魇之故,而做出一些危险的肢体动作,伤及自己或是旁人。 做完这一切,楚离缓缓吸入一口空气,凝出一缕神识,借着俯身与他额头相触的方式,将之探入他的神识所在。 几乎是一瞬间,温暖的感觉便不复存在。 漫天风雪从她面前呼啸而过,楚离本能地抱住自己,待到眼前重归平静之时,才定睛望向四周。 她想过很多次,一个十七岁少年的神识里,会是什么样子。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里冰天雪地,几乎看不到一株草木,而天幕上是浓烈到几乎能刺伤双眼的紫霞。 又或者,那是紫色的异火在天际燃烧翻腾。 这样的天空,她似乎曾在梦里见过。 安神丹果然有效,预想中来自神识深处的防备目前并不存在。 这里没有山岭,而风雪又已平息,所见唯有一望无际的雪野,而她完全可以迈步去往任何地方。 可是空气中的寒意却是一丝不苟,脚下雪层更是毫不客气地将她的脚踝冻得通红。 还好,她只在这里停留三炷香的时间,冻不死人的。 楚离这么告诉自己,徐徐在雪地里踏出脚印,双手不断互相搓动,还俯首对着手中呵气。 下一回再冒险之前,她得好好问问期盈,怎么在少年的神识里给自己加上冬衣。 眼前皆是白茫茫一片,以至于楚离偶然看到雪地里膨起的一团白色时,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走到近处,她听到白团子里冒出一声奶声奶气的啼叫。 楚离警惕地俯身查看,那团白色便倏地展开蜷缩的身体,露出一对金色眼瞳。 雪狼崽? 她好像也在梦里见过这个。 小雪狼对她似乎又好奇又畏惧,虽然仰着尖尖的吻部打量她,但却始终没有靠近她一步。 “搞什么嘛,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只有一只狼崽。”楚离总觉得这趟神识探险跟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像极了合欢宗藏书阁里的那些书,看书名一本比一本猎奇,可是其中的内容大多却十分正经严肃。 然而才发出这声感慨,一旁的小雪狼却飞扑撞进她怀里,直把她措手不及地撞翻在雪地里。 小雪狼方才的矜持如同是某种伪装,它热切地在楚离的怀里蹭来蹭去,还用粗糙却湿热的舌头对着她的颈间舔来舔去。 楚离被它闹得毫无招架之力,忍不住在地上左右打滚,想要躲避它的嬉闹,“我好怕痒,求你放过我吧。” 她的视线却骤然被一道影子遮住。 当楚离擦干笑出的眼泪,仔细看去时,原先逗弄她的小白团子已经不见了。 那分明是一头健硕的成年雪狼,颈部毛发长而茂密,正用一双冰冷的金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仿佛她是它的某种猎物。 而当她压低视线向下望去,却看到雪狼下腹部,正垂下一道蓬勃而骇人的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不是属鸭的吗? 姬无雁:我属狗也不可能属鸭啊! 楚离:给我变回去,现在,马上! —— 阿晋好卡卡卡卡…… PS本章留言有红包~ 第48章 报复 那分明不是狼尾。 雪狼通体雪白, 即便局部会呈现出些微棕色与灰色的条纹,但却绝不可能是那样的暗红色。 楚离不需要熟悉一头狼也能立时反应过来,她视线中的那道影子是什么。 在浓密的雪色狼毛掩映下, 那种深暗的颜色让她联想到流出体外的血,虽然没有完全直立,却已称得上是足够危险的凶器。 这头雄性成年雪狼明明没有用利齿咬住她, 也没有用利爪扣住她, 可它只是这般伫立在楚离的视野中, 便好像一片凝满霜雪之色的雾霭沉甸甸压下, 其间隐现的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楚离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进入少年的神识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象过自己可能会遇到的威胁。 恶劣天气, 凶兽追逐, 甚至于是弥漫空中的瘴气或是毒素。 可像这样有针对的威胁,却完全不在她的预期范围内。 被一头雄性成年雪狼盯上,当然是一件可怕之事,然而令她的惧意达到巅峰的, 是它身下这一处呼之欲出的威胁。 楚离一只手向身旁探去,贴着雪层的指腹被冻到发麻, 而她的目光仍定在狼瞳上。 她能感到自己的指尖向雪层中深入, 寒冷在敏感的指尖与痛意无甚分别, 可再痛, 也比她全神贯注于雪狼的一举一动要好。 而她在少年神识中构筑出的这具身体试图翻转, 没有人会在面对这样的威胁时, 还能保持基本的冷静。 楚离想要逃跑。 可是她并不明白, 安神丹的效用明明能够持续三炷香, 而她尚未听到自己先前设下的警报, 这说明时候未到。 依照期盈的说法,她理当不会在这个时候,在少年的神识里受到任何实质伤害。 除非,单是这么一颗安神丹,还不足以压制住小怜神识中的所有危险。 可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年,早就将自身作为炉鼎献给她,她一向以为他只是固执又喜欢闹别捏,却怎会在心底藏着这般不为人知的一面? 如果神识中的设防当真不受本人所控,而是潜意识在作祟,那么,她又要怎么才能让他愿意敞开心扉? 一丝绝望的情绪像某种带毒的藤蔓,从楚离的心底徐徐上行,想要攀住她现有的意识。 而此时,雪狼垂下吻部,湿润的黑鼻子朝她的颈间呼气,那是与冰天雪地截然不同的热息。 它仿佛是想在她身上确定什么,又仿佛是从她身上寻找着什么。 楚离不知道它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将脑袋拼命转向一侧,避开那两道慑目的金色瞳光,同时努力压住心底惶然,思索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在不激怒这头雪狼的前提下,平安离开少年的神识。 她施术在远处炸开一小块雪层,想要转移雪狼的注意。 然而它对此根本就置若罔闻,只一门心思地凝视着眼前的猎物,两道白雾般的鼻息缓缓倾吐,几乎遮盖住她的半边视野。 楚离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它是要吃了她吗? 或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吃了她? 不待她细想下去,楚离却感到那只狼鼻子抵上她的脖颈,旋即又向下滑过她的锁骨之间,极有耐心地推开她中衣的交领,最后落在她的胸口处。 倘若楚离方才还有半分怀疑雪狼的意图,那么现在,答案离她最糟糕的设想又逼近了一步。 在她的认知里,狼不像猫科动物,并没有玩弄猎物的恶劣作风,而雪狼作为少年神识中危险的存在,但凡它想要了结她,方才便可以在她的颈间咬下一口,迅速而果断地将她的这一缕神识驱逐出去。 于她而言,那也不失为一种脱离困境的办法。 唯一的问题是,她既然选择以身体形态在少年的神识中探索,那么当雪狼咬上她的脖颈,她的这缕神识便会像真正的躯体一样,将剧烈的痛苦传递给她本人。 即便是在梦境那种虚幻的地方,楚离也不想遭受痛苦。 可她更不想在梦中被野兽羞辱。 这头雪狼正在舔舐她胸口微微凹陷之处,粗糙的舌头反复留下属于它的痕迹,这种感觉自然不会让她觉得痛苦,但更不可能让她觉得舒服。 她很快便无法忍受这种行为,转回视线瞪着它。 雪狼微微抬起脑袋,分明是察觉到了她视线中的不快,一双金色的眼瞳却难以看出情绪。 但它只是愣了片刻,旋即又俯首,继续用吻部去推楚离胸口的衣襟。 狼的吻部毕竟不如鸟喙精准锐利,在拉扯衣服这件事上,并不算灵活。 期间,它一度烦躁地抬起脑袋,晃动脖子上的长毛,甩开无数细小霜雪,接着提起一只脚掌,犹豫着在她的身体上方比划了一下。 那只狼爪比楚离的手还要大,她愕然盯着它的动作,忽然不知自己哪来的胆量,居然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顿警告它,“你若敢用你的爪子碰我一下,我定要扒了你这一身皮毛,做一件上好的大衣御寒保暖。” 她说话时,因为躺在雪地里,能毫不费力地看到自己的胸口因激动而起伏。 雪狼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楚离本是因为怒意而激动,但在它眼里,猎物激动的缘由却似乎被误解了。 它先是收回狼爪,示威般在她身边的雪地里刨出一个坑,接着低下脑袋,用狼鼻子精准无误地拱了拱她心口的位置。 一股奇异的触感带着温热,由她的心口冲上天灵盖,楚离发誓自己的脸一定是涨红了。 “大坏狼……你现在在拱哪里呢!”她一时间忘记它是怎样凶猛的野兽,手指从地上抠下雪块,抬手便往它的脸上砸去,可是砸中的只有它侧脸上浓密的狼毛。 而它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定定然注视着她,忽然张开嘴巴,用犬齿扣住她的衣襟。 “你放开我,放开!”寒气沿着扩大的衣襟间渗了进来,激得楚离一阵寒战,她不再忍耐,举起两只冻到发抖的手去捏它的吻部,指甲更是用力地掐入它的皮肉。 即便隔着厚实的皮毛,雪狼仍是有些吃痛地抬起脑袋,却没有松开齿关,只一下,便藉由锋利的犬齿扯下她衣襟一角。 楚离怔怔看着挂在狼齿间的白色布料,怒火上涌,她趁着雪狼张口甩开布料的片刻,突然仰身而起,张开胳膊环住它的脖子。 什么野兽,什么危险,这些通通都不如她这一时的颜面来得重要。 雪狼有些不耐地甩了甩脑袋,试图将她从身上晃下来。 然而楚离将胳膊在狼脖子上费力地收紧,双手紧扣,而本已被冻到失去大半知觉的双腿挣扎用力,向上绕过雪狼的腰,牢牢扣在它的背上。 受皮毛保护和遮盖的狼腰分明是劲瘦的,像它身上每一处,紧实充满力量。 可这头全身上下都极具力量感的雪狼,却似乎对缠着它不放的猎物有些无可奈何。 无论它如何抖动身体,抬起前爪去摩擦她的后背,甚至从喉咙里发出可怕的低吼,楚离就是倒挂在狼身上,死死不肯松开手脚。 “你惹我,我烦你,我们扯平了!”楚离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一口咬在雪狼的颈毛之上,还努力地向下扯去。 谁让它损毁她的衣服,那么她自然也要让它也失去点宝贵的皮毛,体会她的切身感受。 雪狼似乎是察觉到她信念的坚定,顿住了所有的动作。 它仰起头颅,朝着暗紫色的天空发出一声响彻雪野的嚎叫,然后带着她开始走动,继而小跑起来。 楚离闭上眼睛,流动的寒气使她唇瓣打颤无法言语,甚至连退出少年神识的口诀都念不出来。 正当她努力咬住嘴唇,想为自己寻回一分清醒时,她只觉某种热气从身后扑来,紧接着是雪狼跃入水中的哗啦声。 与冰天雪地截然不同的热泉将她整个浸没,混乱之中她松开了手脚,一不留神呛了许多水。 泉水并不深,楚离只扑腾了数下,身子仍坐在泉底,就能够探出脑袋,咳出唇关的泉水中含着浓烈的矿物气息。 她莫名觉得这个场景也有些熟悉。 只是,若这方温泉位于雪野之中,方才她怎么会看不到? 楚离无从确认,她整个人都还未能从落水的冲击中缓过来,却看到雪狼步入温泉中。 它进,她便退。 可是这一处温泉实在太小,她根本没有多少退路,若此时上岸,在无法用法诀烘干衣物的冰天雪地之中,比起天生耐寒的雪狼,也不会有多少胜算。 楚离背靠在泉边的岩石上,眼看着雪狼压低身形涉水而来,而它一身浓密的狼毛在泉水中收敛,露出轮廓苍劲有力的脊背。 它起身,无数水滴顺着它身上合拢的狼毛往下滴落,纷乱得好似一支无法谱写的曲,每一声都敲在楚离紧绷的神经之上。 狼毛浸过热水,不再如先前那般蓬松,遮掩身体的作用也有所减弱。 于是,原本若隐若现的暗红色彻底地暴露出来,跳动时带着脉搏的节奏,像是烧红的烙铁般在楚离视野中烫出可怖的痕迹。 它为什么还不死心? 先前受冻的身体泡在温泉中,是从冰到火的剧烈转变,楚离的话音卡在喉咙里,她想要念出离开的口诀,可下一刻,雪狼湿漉漉的吻部便抵上了她的唇关。 对于这等体型的猛兽而言,这种亲昵的举动似乎算得上是温柔,若是它没有试着将舌头卷进她口中的话。 楚离怀疑它是故意的,不是为了像人类那样表示亲近,而是单纯想要堵住她逃跑的途径。 于是,她以退为进,先张开唇齿,放它进来,旋即狠了狠心,猛地一口咬在狼的舌尖上。 楚离听到一声委屈的呜咽。 但她没有马上松口,而是用力扣住齿关,直到雪狼因为吃痛在温泉中朝后退去,舌尖被她的齿尖带出一道狭长的血口。 温热的狼血落入温泉中,却没有血的腥味,却诡异地散发出她再熟悉不过的青草与檀木香。 ……小怜? 楚离愕然止住呼吸,双手几乎在身后岩石上抠出血痕,她望着眼前的雪狼身形骤缩,变回她初入此地时所见的那只小狼崽,浑身湿漉,金色的眼瞳里蓄满水汽。 与此同时,唯有她能听到的警铃声传入耳中,而四周本已平息的风雪开始盘旋呼号,顷刻间演变成她无力对抗的风暴,将小雪狼的影子淹没其中。 楚离不再犹豫,念出她在脑海中过了足有百十遍的法诀,将自己这一缕神识撤出这片冰天雪地。 * 楚离扶着脑袋从床幔间支起身体时,小怜已经从床褥上睁开双眼。 在室内烛火映衬下,她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少年泛红的眼里闪着泪光。 他抿着唇,睫羽上沾着泪花,好半晌才低低抱怨,“姐姐到底给我吃了什么奇怪的药,我觉得好疼。” 楚离刚从他的神识中退出,一时间还有些恍惚,也不晓得要怎么解释,但在听到他的这一句话之后,她当即下意识伸手帮他擦去泪痕。 她解开他手上的束缚,正要拉他起来,却从少年通红的耳根和脖颈间看出一丝异常。 当楚离向身前俯去视线时,才有些惊讶地发觉,在她闯入他神识的三炷香时间内,他不知何时……竟然准备好了。 这么多天以来,她孜孜不倦地给他进补,为的便是此刻,可她如今回想起来,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质变。 与其浪费时间探询由头,不如干脆事后再追究巨细。 只是少年面上的泪痕令她难以下定决心。 与他初次献身时的决绝全然不同,他现在的表现似乎并非是自愿接受,而是不得已的臣服。 楚离索性熄灭了屋里的每一根蜡烛,落下所有床幔,将日光驱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仅存的倔强。 室内明明无风,床幔却随着她的动作轻拂,她的发丝亦在脑后掀动。 楚离神魂颠倒,意识无法聚在一处,而是像雨滴那般从高处接连落下,在池面溅起许多水花,周而复始。 随着合欢宗心法运转,她身中的灵力进一步在丹田中聚拢、凝缩。 忽然之间,楚离感到一股澎湃灵力像海风般拂面而来,这使她有如面向瀚海,心中豁然开朗。 她满心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之中,却并未注意到,小怜何时撑起了身体。 少年的双手自下而上绕过她露出的肩膀。 而他的面容,更是近在咫尺。 楚离正将合欢宗心法运转到关键之时,根本无暇顾及他想做什么,可危险的感觉却沿着她的脊椎传入她的脑海。 这个角度,她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脑后些微凌乱汗湿的发丝,听到他带着喘息的语调。 “姐姐未经允许,便探入我的神识,姐姐当真以为,我会饶过姐姐么?” 楚离即将飞入云端,来不及做出任何回答,却见他伏低脑袋,俨然是要埋首在她颈间寻求抚慰。 可紧接着,肩上传来的一阵剧痛,以及轰然来袭的快意,却使楚离猝不及防地仰首叫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咬人的小狗不要扔,裹上鸡蛋液,粘上面包糠,下锅炸至金黄酥脆控油捞出,老人小孩都爱吃,隔壁丹丹都馋哭了。 姬无雁:? —— 概括起来大概就是痛并快乐着(狗头 第49章 惩罚 一支欢快的曲必然在高昂的音调结束, 这样回荡在耳畔的才会是激荡人心的余响。 可若是快乐到极致时以痛苦衔接,那么便很难分辨,撼动自身的到底是什么。 楚离不知道自己到底痛苦更多, 还是快慰更多。 她全身的灵力流动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双手却条件反射般攀上面前这具身体,断裂的小指甲深深嵌入少年的后颈, 施压、用力, 直到她能摸出血的滑腻。 直到这时, 咬在她肩上的人才缓缓松开齿关, 抬起头,将渗出细汗的额头抵上她的。 少年呼吸粗重,被汗浸湿的发丝妖娆垂落额角。 乍一看去, 这个姿势如同最亲密的两个人在彼此呢喃, 可是即便他的目光染遍雾气,也不能全然遮掩其中的森冷之意。 仿佛他并不是在配合她修炼,而是将被怒意烧热的刀刃在她的身中淬火。 楚离浑身发麻,却还一心将身体重心往前倾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不能失去主导的位置,因为若是她有半点迟疑, 那么她几乎毫不怀疑, 这头凶猛的小兽随时都会将她反扑在地。 她指尖带血, 滑过他的后颈, 如同是要在他的背后画下某种摄魂的符印, 却在同一时间收紧腰腹膝盖, 进一步将他桎梏其中。 在少年呼吸不稳的同时, 楚离将双手按在他的肩头, 用尽全身的余力将他的身子扭转到床边, 使他向着床边仰倒。 “你知道,宗中女修会怎么惩罚在修炼时不听话的炉鼎吗?”她的指尖落在他翘起的下巴中央,话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战栗,却还努力稳住语气。 少年没有说话,唯有沉默沿着他墨河般的长发,在床前滑下。 因为这个姿势的缘故,他颈前的喉结尤为突出,犹如一颗已经成熟、任她采撷的果实。 楚离将指尖沿着他的下巴滑到他的颈间,在他凸起的脆弱命门之上轻轻点了一点,“她们会封住炉鼎全身的筋脉,唯独保留那一处,这样无论炉鼎是痛还是快,都无法宣泄出口,只能任凭采补。” 她言语时朝他俯身,发丝从鬓边滑落,将彼此的面容裹在一方密不可分的狭小空间之中,使她说出口的一切都像是某种过分亲昵的耳语,“你猜,我会不会这么惩罚你?” 这时,她的一只手正按在他的心口。 倘若他表达出分毫的退缩之意,诸如呼吸变乱、身体收紧,楚离就可以放过他,按部就班地完成这场修炼。 可他偏偏只是望着前方似乎是桌脚的位置,胸膛起伏不息,坦然地喷吐气息,什么也不肯说,心跳虽然偏快却稳而有力,好像即便她从他的身上碾过去,他也不会认错。 楚离合眼吸气,起身朝后坐下,将最后一丝怜悯锁在心底,“我都说到这个份上,那后面的事,都是你自找的。” 倘若他是一棵雪松,那么她的指尖则是一只画笔,正沿着雪松的树干徐徐向下,停在树根处的蛇菰之上。 这株形似伞状菌类的红褐色灵草不畏霜雪,膨起的饱满伞面中心有一处不明显的裂口,那里有一条狭路,通往它蓄满生机的宝库。 楚离用手中画笔在伞面上先是轻轻画圈,待到敏感的蛇菰微颤着从裂口中析出些许水珠,她又用笔尖蘸取少许,在裂口近处反复铺开,另一只手则悄悄召出保存数日的归源珠,藏于掌心。 若是归源珠深入蛇菰内部,并且成为阻碍,这无疑会造成痛苦,至于痛苦的时长则完全取决于她的心情。 而此时,她肩上的咬伤仍随着心跳而抽痛,还落下几滴鲜血,不偏不倚砸在蛇菰周围的雪地上,催生出几朵刺目的血色野花。 楚离眉头一皱,心下一狠,一手掐诀,将归源珠缩成针尖大小钻进蛇菰伞面上的裂口,又迅速膨胀堵住狭长的通路。 恍若有风急切地穿过雪松的枝叶,那是少年倒吸冷气的声音。 楚离抬眼望着他朝地面仰去的面容,自己分明没有止住他发声的渠道,他却在她目锋拂过他面上的瞬间抿紧唇瓣,两只手同时在床边扣紧。 他分明是个能忍的人,为什么先前却宁肯冒着被她惩罚的风险,也要那样凶狠地咬伤她? 眼看泪光从少年蓄满水汽的眸中涌出,珠子一样的泪水沿着他的眼角倒滑至他的额头,楚离不由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她好像始终还是不够了解他的内心,就像她不熟悉他神识中的那片无垠雪野。 可她至少能把握住眼前的这具躯体,继而通过他的躯体,去干涉和牵制躯体中的魂魄。 先前楚离曾借助丝带从外部束缚住他,而眼下则是归源珠由内部牢牢阻住他的出路,对他而言,这是成倍增加的痛苦。 她决定给他的痛苦增加一点点的馨甜,让他在回想起今日之时不会只有满心创伤。 楚离缓缓回到属于她的位置,像风一样裹住他这棵雪松,不断升起又降落。 当他忍不住张开唇瓣,难辨情绪的声音逸出口中,她又会稍作停顿,直到少年再次抿起唇关,泪水淌下。 如此往复。 等她的心情终于开始平复下来,楚离才暗暗召回早已完成任务的归源珠,小心收起,可少年的面容上,却没有一丝放松的模样。 他好像是被梦魇扼住了心神,意识不知飘荡在何处。 楚离张开胳膊抱住眼前这株不屈的雪松,借着贴近的身躯感受他愈发分明的心跳,靠在他的颈边去聆听他压抑的呼吸。 她有些分不清他现在是痛苦还是快乐,或许是痛苦留下的余韵中和了快意,又或是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快乐本就难以区分。 于是,她放任自己像小船一样随波逐流,等待一切平息。 楚离抱着他,直到夕阳西下。 而这过去的几个时辰间,窗边的子规啼又冒出数朵花苞。 楚离下床走到花盆前,只见那些新生的花苞颜色更深,比起一贯的紫红色,几乎像是鲜血染就,与她肩上的咬伤简直如出一辙。 她对着铜镜,往肩上伤口施下几道法诀,也上了药,虽然止住了血,却无法很好地掩盖住那狰狞的咬痕。 当她回首时,始作俑者却摆出一个“大”字型横躺在床,而少年垂落的乌发未能掩住的,是他颈后一处细小却极深的伤口。 那是她在剧痛之下,用断裂的小指甲抠出的口子。 这一场修炼,他们彼此都落了伤,楚离不知道他们为何总是这样,好像永远无法在某些事情上达成一致。 她隐约记得期盈提过,胥淮作为期盈的炉鼎,三年前也是十七岁的年龄,可他在过去三年间成熟了许多。 而小怜如今刚好卡在十七岁的关卡,他曾经流落在外,没有父母亲人约束,心性令人难以捉摸……似乎也并非不可理解。 或许等他再长几岁便会成熟起来,那时,她也不必再这么费心了吧。 楚离动身将归源珠送回药房之前,小怜仍保持着横躺在床的姿势,身子被床幔掩住,而脑袋垂在床边,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她觉得他可能需要更多时间,才能从这个奇怪的状态中恢复常态,于是在出门之前,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淡淡的吻。 少年却好像一具木头人,连眼睫都几乎没有动过。 楚离起身时不由撇了撇嘴,回身去子规啼的花枝上摘下一朵颜色近血的花苞,塞进他的一只手中,“别忘了帮我给花浇水。” 少年的五指缓缓合拢,将花苞握在掌中,目光偏向一旁,显出几分沉默的倔强。 楚离看他还有动静,无奈地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腿,这才转身出门去。 夜色将合欢宗的大半天幕浸染,与晚霞互相交融,一头是火的炽烈,一头是夜的寂寥。 楚离将施过清尘诀的归源珠安置在空药瓶中,交由一名帮虞长老办事的药房弟子,得知三日后才能有回复。 她一方面为着自己终于完成虞长老的嘱托,取来少年一滴元阳而感到释然,另一方面又开始担心,三日后她到底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阳火对她造成的灼烧,她如今已了然于胸,也有些浅显的法子应付。 可少年人的元阳到底能有什么异样,才会令见多识广的虞长老都担心她的安康? 楚离走出药房时,天上已经很难看到晚霞的踪迹。 入夜后,宗中便宁静异常,并没有多少女修的莺声燕语。 毕竟这个时分对于合欢宗弟子而言,自然还是在屋里修炼才最惬意。 今晚的月光额外黯淡,并未施恩于她。 而楚离不喜欢走夜路,昏昏沉沉的天空总会令她想起,当初在自家后院被雷劈中之前的那一幕。 她果断在身边燃起一团浮空的灵焰,让它作为自己的照明之物,摸索着回去的道路。 半途中,她却听到几道男声似乎在叽叽咕咕什么。 起初楚离还以为那是几名聒噪的炉鼎,正在陪着他们的主人返回住处。 但她仔细听着,始终没有听到女修的声音,而那些隐隐约约的男声似乎透着醉意。 合欢宗向来对于宗中炉鼎管束严格,受到约束的炉鼎不可能聚众饮酒,还在他们主人面前这般多舌。 楚离不想多管别人的闲事,可是那些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她能毫不费力地听出其中的每一个字。 “我真不明白,师叔手上明明就有合欢宗妖女的把柄,她侮辱我们白师兄岂不是等于侮辱天剑宗,即便如今我们呆在人家地盘上,难道连提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吗?” “别说了,说了就来气。我昨天还为着这事去问师叔,结果被他罚我练了一天剑,到现在才有机会喝上两口酒,真是憋死我了!” “看咱师叔天天为了正事忙到深夜,害得我们也跟着受苦受难,也没见她们合欢宗送几个小妮子过来,让咱好好放松一下……嗝!” 随后是穿透树林的哄笑声。 ……离大谱,居然又是天剑宗的人,简直阴魂不散。 楚离本想绕道走得远远的,却对他们话中提及的把柄心生忌惮。 自己能有什么把柄落在天剑宗的人手里,该不会是…… 她的思绪却被那三名天剑宗弟子打断了。 “瞧瞧这个传声玉简,据说这是妖女掉在客栈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师叔的客房把它偷出来。既然师叔不愿就此事惊扰合欢宗宗主,我们大可以自己去揪出妖女。” “我这几日有观察过,合欢宗上至宗主,下至扫地弟子,都用这么个玩意。既然她们人手一块,那你要怎么确认这到底是谁的?” “别忘了,任何器物只要与主人共处久了,上面便会沾有主人的少许神识,可以凭借法诀寻到源头,嗝!” 楚离心下一紧,旋即将灵焰熄灭,屏住呼吸,试图判断对方三人所在的远近。 然而,声音在安静的夜间总是分外清晰,且难辨距离,她虽然因为周身林木繁多无法看到那三人,但不表示他们一定离自己很远。 得知原身流落在外的传声玉简,就在那三名天剑宗弟子手中,这比任何夜谈提到的鬼怪还要令她背后发凉。 如他们所言,神识确实具有特异性,每一个修士的神识都带有自己的特点,但具体有什么不同,却并非寻常法诀能够判断。 楚离不知道对方口中所说的法子有多可信,但若是被认出身份,一旦天剑宗追究起来,那么即便合欢宗也兜不住她。 可若是她要先下手为强,那么又必须做到滴水不漏,否则万一对方用于寻找神识源头的法诀无效,自己却暴露了身份,岂非得不偿失。 天边不知何时传来由远及近的隐约轰鸣,然而楚离恍若未觉,一心专注于手头正在酝酿的法诀之上。 她大致判断出那三人的方位,正试图施展一些障眼之法,头顶上方的夜幕却仿佛绽开一条巨大裂缝。 楚离懵然回首。 伴随着响彻天际的轰鸣,一道电光从上空划下,向着树林深处劈去。 而在天幕骤亮的一瞬间,她却在身后的高阁上,看到一道头戴帷帽、身着白裙、修长飘逸的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看到雷我就ptsd。 姬无雁:看到姐姐我也ptsd。 楚离:? 姬无雁:……我是说看到姐姐就好像被雷击中一样:) #好险,差点就说漏嘴了# —— PS本章留言发红包=3= 第50章 安抚 天空明明看不到月光, 可是在楚离的视野中,那道蹁跹若雪的身影却散发出皎洁光晕。 这个人为什么看起来,像极了小怜先前扮成女修的模样? 还是说, 她已经在潜意识里,不自觉地把帷帽白裙的身影与少年联系在一起? 楚离揉了揉眼睛,不过一眨眼功夫, 当她再望向高阁顶上时, 白衣白裙的人影已然消失不见。 宗中这处高阁少说也有七层楼的高度, 上面几层以阵法庇护, 唯有长老能够上达,寻常弟子莫说是脚踏高阁尖顶,即便是登上最高层都没有资格。 小怜初初摸到炼气期的门槛, 法诀都不认识几个, 连清尘诀这样的低阶法术还使不出来,更何况是飞天之术? 楚离只当是自己出现错觉,只手扶着额头,合眼用力晃了晃脑袋。 这人影或许是假的, 可方才那道雷劈入林中,难道也是她的错觉吗? 就在楚离怀疑自己的片刻之间, 一股浓烈异常的焦糊味却钻进她的鼻子, 只短短一个呼吸的功夫, 就呛得她忍不住低头掩口, 克制着声音咳嗽起来。 待她好不容易缓过气, 循着气味来处望去, 便听到先前三名天剑宗弟子惊慌失措的声音。 “刚才那是雷雷雷……吧?” “娘哟, 我活到现在, 还是第一次撞见天雷擦肩跟我而过, 什么仇什么怨!” “妖女的传声玉简呢?你们有人看到没?” “还管那破玉简干啥,我差点就被雷劈死了!” “早听说偷东西会遭报应,谁晓得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别傻站着,是想再被劈一次吗?” 他们似乎是被雷彻底打消了醉意,在短暂的沉默后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其间夹杂着跌爬滚打的狼狈动静。 楚离只听到三道踉跄狂奔的脚步声远去,林子里重归寂静。 而她一手捂在心口处,感受着胸膛中心脏的急速跳动, 除非这三人也是她幻想出来的,否则,刚才劈下的那道天雷更不可能是她的错觉! 为了确认传声玉简的下落,楚离以掩踪诀遮掩周身气息,小心翼翼向着林中冒起青烟之处摸索而去。 在被雷劈裂枝丫的几棵花树之间,她找到了那枚玉简。 它被天雷掀起的焦土掩埋,而那三名逃离的天剑宗弟子又受惊过度,这才没有留意到它其实就在他们脚下。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楚离拾起玉简,加速撤离现场。 她赶回住处的一路上,雷霆轰鸣若隐若现,始终未曾停息。 而她的屋中昏暗一片,连根蜡烛都未曾点燃,使她感到自己有如踏入某种幽静的洞窟。 楚离忧心忡忡推开内室的小门,果然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少年屈膝靠坐在床里侧,身上裹着灰蓝色的大袖,两条手臂紧紧圈在腿前,脸埋在膝盖上,整个人都在小幅打着抖。 “外面打雷又吓到你了?”楚离摸了摸他的发顶。 小怜也不言语,只往她怀里钻,直到她不得不张开胳膊将他揽入怀里,他才保持着伏首的姿势,缓缓点了点头。 楚离掐诀点亮数根蜡烛,用温暖的烛光将他们围绕起来,心里却还因为在外看到的景象而感到后怕。 那三名天剑宗弟子手持她的传声玉简,只差一点便会被雷劈中,这也会是巧合不成? 她为什么偏偏在雷劈下的瞬间,看到与少年相像的身影?莫非是因为,她早就将他与打雷联系在一起了吗? 楚离一面轻拍他的背,一面却还是忍不住在脑中回想这些问题。 过了好一会,原本靠在她怀里任她安抚的少年,却忽然小声嘟囔起来,“姐姐,你不专心。” “有吗?”楚离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愣了一愣,低头时正对上他抬起的眼睛。 小怜一遇上她的目光就把视线收回,微微挣开她的怀抱,重新抱住自己的双腿,分明是一副有所不满的模样,“姐姐刚才拍我背的时候停了一下,肯定是走神了。” 他闹小脾气的样子过于认真,楚离哑然失笑,“少一下都不行呀?你看这些蜡烛都烧短了一截,我从刚才起,至少给你拍了三盏茶的时间。我没说自己手酸,你倒还埋怨起我来了。” 小怜闻言抬头,目光直直定在她的眉眼之间,没有说话。 可少年眼眸微合,一向温润的小鹿眸里却含着另一种情绪。 楚离几乎以为,他是在表达轻蔑,可当他重新开口的瞬间,这种想法又旋即消失无踪。 “姐姐既然要安抚我,自当全心全意。”小怜偏过视线,把脑袋搭回膝上,“我每次侍候姐姐,无论是眼睛、嘴巴、手指还是思绪,可都是完完全全落在姐姐身上的。若是姐姐遇上所惧之事,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帮助姐姐。” 楚离原本正因为他过于直白的话语而感到面热,又因为他最后那句话而先是一愣,又不由自主想要笑他。 “你要怎么帮我,出言帮我回击吗?”她伸手刮了刮他刀削般的鼻梁,又在他的脸颊中央按了一按,“到最后还不是要躲在我身后。” 小怜的脸颊抽了一抽,手指在腿前收紧,少顷之后,才吐出一句话,“如果姐姐是这么认为的话,我无话可说。” 他的语气分明是更不高兴了,好像楚离是真的低估了他似的。 楚离无奈地瞅着他,转身张开胳膊把他圈住,一只手抚了抚他的后脑,一只手在他的脊背上大力画圈,还靠在他耳边哄他,“不管有危险,你都不要贸然冲上去,在这宗中没人比我更担心你的安危,你可记住了?” 小怜没有再挣扎,似乎是听进了她的话,可他却不满足,“姐姐若是真担心我,单是这么安抚我可远远不够。” 楚离敏锐地嗅出一分得寸进尺的意味,“那还要怎么样?” “我有个法子,绝对不会累到姐姐。”小怜钻出她的怀抱,翻身跪在床褥上,像一只不安分的小兽那样朝她挪近。 他两手绕上她的胳膊,唇瓣微抿,似乎是在斟酌什么,“姐姐先前不是探过我的神识么?” 楚离觉得这个对话的走向愈发可疑了,“你想干嘛?” “姐姐可不可以再探一次我的神识?”小怜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仰视她的目光充满祈求的意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就呆一会,我保证会老老实实的,不伤到姐姐。” 楚离直愣愣地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他知不知道他神识里是片冰天雪地,简直能把人冻死的那种? 他又知不知道他在神识里是什么,一头随时会把她扑倒的雪狼? 小怜似乎看出她的警惕,水汪汪的眼睛里遍布委屈,“上一回是姐姐不请自来,我自然会有所提防,若是无意中伤及姐姐,也非我本愿。这一回是我主动邀请姐姐前来,姐姐还信不过我么?” “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神识中的景象并非你能轻易操控。”楚离很清楚,若是他能自如操控潜意识,那么潜意识便不能被称之为是潜意识。 “姐姐既然这么抗拒,那我也不强求姐姐。可我现在心里还是很难受,加上外面雷声轰轰,我连睡都睡不着。”小怜小心翼翼地问她,“不如这样好了,姐姐能不能教教我,如何探入神识?我想去姐姐的神识里躲一会。” 楚离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尝试神识交融本来是她从期盈那里接受的建议,但她第一次试探就险些被吓得半死,小怜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反过来请求探入她的神识。 凭她极其有限的个人经历,这明摆着是一种冒险。 “我都不晓得我的神识里是什么样,又怎么保证你进来的时候会平安无恙?” “姐姐这样温柔的人,肯定不会有问题。”小怜挪到她腿边,把脑袋靠在她的腿上,一只手还隔着衣料,调皮地在她的膝盖上敲打着不知名的节拍,“这世上如果还有人会疼我,那也一定是姐姐。” 他一说出这话,楚离就知道,自己这心软是没跑了。 “那好吧,我可以教你怎么进入我的神识。” 她耐心将期盈告诉她的一切都转述给小怜,尤其是退出的法诀,还特地让他复述了三遍,保证他不会忘记。 “等会你要放轻松,无论一开始看到什么都千万别紧张,那些可能只是一时的。” 然而她现在恐怕比小怜还要紧张。 自己的神识就一定会比少年的神识要平静吗? 他进入她的神识,就一定能获得更大的安慰吗? 为了确保彼此安全,楚离特地施诀,假若他脚上的子铃感知到任何不妥,便用警铃声将自己唤醒。 做完这一切,她才安然躺在床上,两手搭在腰间,一手点在自己额前,“你过来,用你的额头碰我的额头。” 小怜脸上洋溢着藏匿不住的兴奋,他麻溜地在她身旁侧卧,然后脑袋挨着她的颈边蹭了蹭。 “你再这样,我不让你进来了。”楚离撇了撇嘴,“磨磨蹭蹭的,雷都要停……” 话音未落,她只觉眼前一暗,少年柔软的唇瓣却覆上她的,而他的额头也在同一时间触上她的。 周身景象开始变幻,是她落入自己神识的预兆。 楚离忍不住在心底想着,他可真是个充满意外的小坏蛋啊。 * 上空阳光和煦,暖风轻拂,是十分宜人的天气。 楚离好像一觉刚醒,身上的僵硬感令她不自觉地伸展身体,可她却没有看到自己的胳膊。 ……哪里不对。 楚离定了定神,努力向下俯去,但她现在的身体好像并不允许她做出这个动作。 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一阵风恰巧掠过低处,将她吹得一阵乱颤,楚离正纳闷于自己怎会如此弱不禁风,就看到视野边缘扬起两片招摇的绿叶。 同时,熟悉的子规啼香气从头顶上方散开,让她不由自主想要深吸一口气。 可是这四周,连一朵花也看不到。 楚离放眼望去,前方的绿野之上正现出一道人影。 少年穿着炉鼎的灰蓝色衣服,不疾不徐向她踏近。 “小怜?”楚离呼唤他。 他好像没有听到她在说的话,却径直朝她走来,随着距离缩短,他的身形也显得格外高挑起来,俨然成为了一个巨人。 楚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睁睁看着巨大的小怜徐徐俯身,而他的一只手朝她靠近,“姐姐还好么?” “你怎么……变这么大了?”楚离明明是在问他,可他却置若罔闻,也不知怎么回事。 当他的手掌抚上她的身子时,楚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禁不住整个晃了一晃。 “这里确实风和日丽,是我喜欢的样子。”少年缓缓打量四周,直到完全蹲下身子,视线与她平齐,“只是,姐姐现在的模样,也太过可爱了一些。” 在少年的眼里,楚离终于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在自己的神识里,她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形,只有一朵孤零零的紫红色花苞,饱满而鲜艳地绽放在花枝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不会因为姐姐是一朵娇花就怜惜姐姐的。 楚离:???你敢! ——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留言的宝有红包,其他情况下红包随机掉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变花 楚离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怎么就变成了一株娇小而柔弱的子规啼? ……不对,她现在这个形态根本就不具备五官吧,那她为什么还能看清少年眼中的自己? 小怜似乎看出她的疑问, 不疾不徐道:“姐姐虽然变成子规啼的模样,但这里毕竟是姐姐的神识,姐姐的感官仍在, 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 楚离沉默, 而周身的风亦止息。 小怜察觉到风的变化, 微微一顿, 又补充道:“这是姐姐先前告诉我的其中一点,我只不过是说出来提醒姐姐而已。” 楚离不想要他的提醒。 她想要抱着脑袋尖叫。 可是她无论怎么努力,如今化作一对绿叶的双手, 也无法将叶尖卷到花苞的基部。 岂有此理。 凭什么小怜在他的神识里就可以当雪狼, 而她却要在自己的神识里扮演一株灵花啊! 唯二的安慰是,她的视觉与听觉似乎与平时无异,否则楚离真的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多么惊慌。 “姐姐是不高兴么?”少年伸指从花苞外层轻轻拂过, 动作比清风更轻柔。 可即便如此,当他的指腹摩挲过她的花瓣边缘, 楚离却仿佛是受到某种奇怪的刺激, 依然止不住地感到浑身战栗。 她的触觉, 好像有一点……奇怪。 楚离半是惶然半是恼火地从心底发出一声呐喊, “不许摸!” 平地忽然刮起猛烈的风, 从她的上方呼啸而过, 将少年的发丝吹向他的眼前。 他却不紧不慢收回那只向她探去的手, 从容地将额前散发拂向一侧, “姐姐确实是不高兴呢。” 楚离算是明白了, 这上空的风代表着她的心情,她心情如常时风便和缓,她心情激荡时风便猛烈,而她无言时风又会停息。 可是风来来回回不过这几种状态,又怎么能够替她发声呢? 若是她前方有一小块池塘,楚离毫不怀疑,她能看到自己是如何垂着花苞耷拉着叶子,一副沮丧模样。 此时,小怜一撩衣摆,在地上屈膝坐下,目光放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朝阳像一枚发光的金蛋,嵌在遥不可及的地平线上,而它带来的光芒从视线尽头向天空和草地发散,是充满希望的景象。 楚离记起,她曾看过这样的画面。 那该是她还很小的时候,去远离尘嚣的乡下度假,可是初来乍到的那一晚,她并不习惯那些几乎彻夜不停的虫鸣,翻来覆去失眠到天亮。 当她鬼使神差推开门的那一刻,就看到了如现在这样的景象。 所以,她在自己神识中所见,并非是她的凭空幻想,而是曾存在于她记忆中的画面吗? 即便自己现下成了一株不能言语的子规啼,楚离忽然觉得,这个情况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只是,她却想起另一件事。 少年神识中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又是他什么时候亲历过的? 楚离记得,自己明明是从东境水乡把他捡了回来,那一带可是以气候温暖宜人著称,跟天寒地冻的北境没有半点相似。 疑惑充斥着她的脑海,她想从少年口中知道答案,只是碍于现在的灵花形态,无法将自己的意思准确传达出来。 风时急时缓地从周身经过,那仿佛是她藉由流动的空气一遍遍地发出疑问。 小怜向后撑住身体,放松肩膀微微仰头,任凭风从他的面容上不断拂过。 楚离能看到他上扬的睫羽在风中轻动,而他微开的唇瓣仿佛正在酝酿着什么话语。 当楚离怀着一丝希冀,希望他能心领神会之时,小怜却一手垫在脑后仰躺在地,口中逸出一声满意的叹息,“好舒服,我想在这里睡上一觉,最好永远都不用出去。” ……睡一觉? 她放他进来是为了安抚他,而不是为了让他睡大觉啊! 楚离眼看着他合上双目,胸膛平缓起伏,神情安详,如同是真的要在这里睡到天荒地老,就十分恼火。 他是不是一早就打着这样的念头,才哄得她信了他的话,待她为他敞开神识的大门,就露出真实面目? 楚离气得想咬牙,可是花儿并不会长牙,她只能感到身中水分在透过叶片疯狂蒸发,使她整朵花都变得干渴。 她的怒意在蓄积,风也越刮越猛,将小怜身旁的草叶吹得刷刷作响,掀起他的衣摆。 少年却毫无表示,唇角甚至轻轻勾起,看着倒是惬意。 反而是楚离自己被吹得花枝乱颤,险些找不到东南西北。 伤敌无效,自损一千。 楚离决定放弃。 然而,就算她可以压下一时情绪,暂不追究他隐瞒真实意图的事,她也仍有其他需要担心的地方。 她探入他的神识之时,不过才停留了三炷香,对神识中可能发生的一切并不十分熟悉。 若是放任小怜在她的地盘上这么睡下去,她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状况。 而期盈虽然告诉她如何退出少年的神识,却从未提及,身为神识的主人,又要如何驱逐进入神识之人。 如果她在自己的神识里,化身成一只鸟、一只兔子,哪怕是一只嗡嗡嗡的蜜蜂,她也有办法把他赶出去,至少不会这样被动,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的神识里赖着不走。 可她偏偏是一株灵花,既没有足以威慑常人的形态,也没有可以挥舞的爪牙,最多不过是让风吹得更快一点,对他而言恐怕跟挠痒痒也没什么区别。 凭什么她在自己的神识里都不能做主! 楚离从花叶到心里都很蔫。 一片缺水的花瓣被风带离她现在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个圈,旋转着落在少年唇上。 原本安然小憩的他伸出两指,拈起这片微微发皱的子规啼花瓣,凑到鼻尖闻了闻,旋即睁开双眼,凝眸朝她望来。 少年的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锐意,仿佛他洞察了什么不妥之处。 他坐起身,一手揽过她的花枝,小心翼翼将她的花苞朝面容靠近,“姐姐若是因为不高兴伤了身子,那可不好。” 被他这么盯着,楚离隐约感到寒意沿着花枝上行,使她层层叠叠的花瓣不由自主一拢。 “姐姐是怕冷么?”小怜这么猜测着,唇瓣间轻轻呵出一口温暖湿润的气息。 微蔫的花苞不自觉地张开花瓣,本能地汲取着他呼出的水汽,同时也令他的吐息落在花心,而那是一朵花最为娇弱敏感的部位。 楚离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这种感觉。 她本该是脑袋的位置,如今却仿佛化成某种泉眼,因少年呼出的气息徐徐涌出一股清泉。 楚离生怕泉水会从花瓣间的细缝渗出,拼命将花瓣重新拢起。 小怜却轻轻摇头,有些不放心地将手指探入花苞中央,在被花瓣裹覆的狭小空间里轻轻画圈,“姐姐若是太过紧张的话,那我便不好帮到姐姐。” ……帮她? 楚离觉得他分明就是在为难她! 若是他真想帮她,就不该在她用力合拢花瓣的时候,故意把那只手指挤进来。 她本来或许还能控制花瓣的收放,现在却只感到异物侵入,克制不住地将自己合得更紧,而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又加剧了她的不适。 “姐姐是不舍得放开我么?”小怜却好像完全误解了她的意思。 楚离感到少年指尖轻勾,似乎正试图在被花瓣紧紧裹住的狭小空间内,开拓新的领土。 勾起的指尖比两根并行的手指更有存在感,尤其这指尖还在花瓣之间轻摇,陡增的异物感甚至令楚离感到一阵痉挛。 她的花瓣已经无力绷紧,再也无法减缓泉水流动,又一股更为强烈的水流从泉眼中涌出,打湿了少年不安分的指尖。 小怜面上微怔片刻后,垂眸露出一丝笑意。 他从些微凌乱的花瓣之间抽回指尖,带出几颗晶莹的露珠,先是端在眼前细细察看,又用鼻子反复闻嗅,最后将指尖送到嘴前,张开唇瓣,用心抿去上面的露珠。 “想不到姐姐私下里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难怪方才先是不让我进来,后来又不许我轻易离开。” 楚离已经从一朵蔫花变成一朵羞花,露珠从她的花瓣之间往外渗出,现在的她别说是掀几道风传达自己的抗拒,连直起花枝表达自己的态度也做不到。 她能闻到浓郁的花香,比先前浓烈数十倍的子规啼香,在空中逸散开来。 小怜似乎是眯起眼眸,神情近乎沉溺地缓缓吸入一口花香,他如同是饮下上好的陈酿,目光带着些微迷醉道:“只要姐姐仍然为我盛放,我便会为姐姐付出我的一切。” 说着,他将鼻尖凑近她,定在她层层叠叠沾满露珠的花瓣上,先是左右碾压,随后长长地吸入一口属于她的香气。 楚离不知道他这算是哪门子付出,她觉得他分明是索取得更厉害了。 她有气无力地晃动两片叶子,锯齿般的叶边蹭过少年的面皮。 而小怜眼底都是满足,似乎并不打算继续为难她,“既然姐姐不想被子规啼的形态束缚,那我们回去便好。” 见他唇瓣微动,念出退出神识的法诀,而周身重又归于黑暗,楚离以为,自己是真的解脱了。 当她从身体里醒来,窗外的雷声仍未完全远去。 而身上的重量却在提醒着她,这一切仍未结束。 黑夜之中,少年用手拂过她的脸庞,可强烈的酥麻感却从完全不同的地方传来,先在她的小腹中弥漫,而后沿着她的脊椎缓缓上行,直到再次轰击她的意识。 楚离难耐地扭了扭身子,想要摆脱这只匍匐的小兽,排除一切干扰,认真严谨地解决疑惑,“我的感觉好像出问题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从神识里出来……你先下去。” 少年却将一只手穿过她腰下的空隙,依偎在她怀里,语气听着倒是毫不慌张,“若是姐姐担心,是因为出入神识才致感官紊乱,那何不由我亲自来为姐姐矫正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不觉得你变成子规啼很奇怪么,它可是雌雄同花,一朵花上同时具备柱头和花粉诶! 楚离:我没觉得奇怪啊,花粉不是你之前留给我的? 姬无雁:…… —— 第52章 感官 楚离伸手就去推少年的胸膛, “有什么好矫正的,感官即便有一时不调,最多数个时辰就会恢复, 明早肯定好了。” 小怜却更用力地将她揽向自身,手臂的力量几乎让楚离的腰身彻底悬空,“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姐姐平日入睡的时间, 这样的机会, 姐姐不考虑利用一下么?” “半个时辰又做不了什么。”楚离推不开他, 便不再浪费力气, 两条胳膊在身前交叉,像是架起某种护盾,“我才刚从花变回人, 现在很累, 要熄蜡烛了。” 她所感到的疲惫不完全是借口,其中有三分是她现在的真实感受。 就算不能完全说服小怜,楚离也希望自己的话语能让他稍稍软下心肠,放过自己。 可是小怜仿佛认定她是在委婉抗拒, “姐姐若是觉得累,只管躺着享受便好, 不需要姐姐费力。” 楚离困意半消, 微愠着瞪了他一眼, “我说我想睡觉, 你难道听不明白吗?” 她借着被他箍住身体的契机, 全力朝床边翻过身去。 两人相拥着滚了一圈, 楚离本以为自己能回到上位, 将他重新压制住, 可是她错误地估计了木床的宽度。 只听“砰”的一声, 小怜确实回到了下位,却是被她牵连着翻下床去,后背着地。 楚离则因为腰身被他一手牢牢捞住,此时也被带着坠向地面,只是介于有少年垫在下面缓冲,她并没有直接摔在坚硬的地板上,而是落入他温暖的胸膛。 楚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官紊乱、精神欠佳,她两手撑在他胸前时,觉得他好像比之前稍稍结实了些。 她有些疑惑地将手掌在他身上按了按,不知按到哪一处时,终于被他面色微红着抬手拦住,“姐姐不是说自己累了想睡觉么,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长肉了?”楚离微微用力挣开他的五指,隔着他身上的衣料,努力摸索着少年胸前的肌肉轮廓,“带你去温泉的那几天,我都没发现啊。” 这肌肉还能是在她眼皮底下,一夜之间悄悄长出来的吗? “姐姐难道不希望我长身体么?”少年面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根,他松开了绕过楚离腰上的手臂,拉好自己被弄皱的衣服,“这具身体才十七岁,自然还能长。” “长身体当然好了,你才十七岁,还有生长的空间。”楚离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复他,心里却隐约觉得有些古怪。 什么叫做身体才十七岁,不该是里里外外都是十七岁吗?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楚离只当是在困惑之下钻起牛角尖,不愿多想,及时打住。 “可我觉得姐姐好像不希望我长身体。”小怜偏过目光,微抿的唇角透出隐怨,“那我还不如永远保持十七岁的年龄好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楚离翻到一侧,膝盖着地,伸手要把他扶起来。 小怜却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两眼一合,还从喉咙里发出一道轻哼。 楚离推了推他的身体,见他有意赖在原地,便很无奈,“不起来?” 小怜直着脖子摇了摇头,表示他的坚持。 楚离坐回床边,仍能听着雷鸣不断传入屋中,不由叹气,“今夜这雷似乎还要响一会,你不怕吗?” 少年睫毛动了动,而他的手在身侧收紧,“怕就怕,反正怕不死人的。” 楚离一面放下床幔,一面有些夸张地叹气,“我本想抱着你睡一晚,可你既然不愿起来,那便不作数了。”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少年便从地上坐直身子。 楚离忍不住想笑,“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少年的视线先是扫过她,又落在别处,显然是心虚的样子,“我好像把东西落在姐姐床上了,没有它,我在地上也躺不安生。” 他有模有样地从床头找到床尾,翻过被子和枕头下面,甚至还仔细检查过床与墙之间的缝隙。 楚离盘腿坐在床边,安然看着他足足忙活了一整圈,也没找到他说落下的东西,“或许你要找的东西根本不在这里。” “怎么会不在。”少年原本已经绕到她身后搜寻着目标,却在她这句话之后回过头,双手合拢朝她递来,似乎其间正捧着某种无上珍宝,“姐姐难道不想知道,我找的是什么?” 楚离木然摇头。 少年煞有其事地缓缓打开双手,其中盘着一条殷红丝带,有一边虽然还算平整,却能看出被撕过的痕迹。 这是她先前撕开一方蒙眼用的殷红丝帕,一半送他作为发带,一半留在自己身上。 可少年脑后,仍好端端地系着一条殷红发带,这条分明是她自己的。 楚离低头看向腰间,她原本将自己这条挂在中衣腰部的系带上,这么多天以来一直都没问题,怎么会把它落在床上而不自知? “姐姐莫慌,我不过是想证实一件事。”少年眼底闪着一丝兴奋的光芒,“我方才解下这条丝带时,姐姐当真半点也没察觉到么?” 楚离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犯了糊涂,她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感觉敏锐,对他这样的小动作不至于半点察觉不到才是,“你什么时候学了这种偷偷摸摸的小把戏?” 她不悦地从他手中取回丝带,就要收入储物镯,以免被他恶作剧似的又偷了去。 小怜却将手一收,躲过她的动作,言语中带着几分无辜,“不是我偷偷摸摸,而是姐姐的感官没有全然恢复之故。我方才用指尖戳在姐姐后腰上的那几下,姐姐好像也没有察觉到呢。” 楚离愕然对他眨了眨眼,“你是不是故意说这些来糊弄我?” 小怜抿了抿唇,转而张开双臂绕过她的脖颈,将双手在她的脑后收拢,“既然姐姐如此不小心,那不如就让我为姐姐束上这条发带,姐姐定然不会再将它落下。” 少年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楚离脸上,而是专注于他的手头动作,可是他的视线并不安分,而是像羽毛一样来回扫过她,使她没来由地感到脸颊发痒。 不待楚离抱怨什么,他已自作主张将一只温暖的手掌按在她的后颈,接着由下而上缓缓移动,将她脑后的散发捧起。 接着,有一道极尽丝滑的触感从她的后颈拂过,带着少年指尖的温度,那是他将丝带在她的颈后展开,并试着系住她的散发。 虽然她从未让少年帮自己梳理过头发,但这本该是稀松平常的动作,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有无数根羽毛轻拨她的意识,仿佛少年并不只是在帮她撩起散发,而是在做着某种更为亲密的动作。 平心而论,她颈后泛起的微麻感还算可以忍受,可是来自身体更深处的浪潮涌动,却让她觉得奇怪。 时到今日,楚离已经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会敏感到什么程度,但却不至于因为他帮自己束发就觉得心跳变乱。 他的指尖每在她的脑后触碰一下,她都觉得他是按在她最纤细的神经上,那仿佛她最脆弱的一根琴弦,上面缀满了露水,只要他指尖轻动,便会震落一道细雨。 楚离感到身子不自觉地绷紧,可这不但没有缓和她的感受,反而加重了他每一个动作带来的连锁反应。 而当少年将发带在她的散发中段缓缓系紧,楚离不得不合上眼睛,竭力扣住唇关以防止声音逸出口中。 她努力仰头,试图将自己的意识托举到凉爽的高空,身体却在烈火中煎熬。 最离谱的是,明明他……什么逾越的举动都没有做。 见少年收回双手坦然端详她时,楚离终于浑身瘫软,身子前倾靠在少年的胸前。 而他却能稀松平常地问她:“我不过是给姐姐束了个发,姐姐怎么就这样了?” 他胸膛中传来的稳健心跳声像是醒神的节拍,楚离费劲穿过一片意识的迷蒙,一面等待浪潮平息,一面在脑海中回想方才的一切。 少年的一举一动,都让她联想起在神识中,他抚摸花苞时的细节。 她那时没有人形,脑袋的位置是一朵盛开的花苞,对他的抚摸自然毫无招架之力。 而她虽然已经离开神识之境,一部分感官却还滞留在那时的状态,这使她脑后的部位还像子规啼娇嫩的花苞那样,对他的触碰十分敏感。 感官紊乱,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此时,少年在楚离背后轻轻拍着她,似乎是想安慰她,“姐姐既然这么累,不如我扶姐姐躺下休息?” 借着余光,楚离看到他一只手绕向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眼看就要托住她的后颈,保护自己的本能使她出口阻止他,“别动!” 小怜满脸无辜地看着她,“姐姐是不需要我的帮助么?” “我自己能躺,你可以把我松开了。”楚离扭了扭肩膀,等他收回手臂,才如释重负地拍着胸口松了口气,侧身睡下。 雷声已止,这一晚,楚离到底没敢抱着少年入睡。 但与他有关的景象,却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当楚离在梦中重见他神识里的那片冰天雪地,她已不如初次那么慌张。 她并不觉得寒冷,走在雪地里甚至没有留下脚印,仿佛她是一个完全脱离周身环境、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这令她觉得格外轻松。 从被白雪覆盖的平原上向远望去,无数高大的雪松在妖异的紫色天幕下不屈挺立,筑成绵延不止的屏障,仿佛某种古老而原始的阵法,将某种不应现于世间之物困在其中。 楚离想要知道,那儿到底藏着什么。 仿佛是呼应了她的心声,画面一下子朝她疾驰而来,她感觉自己被无形之力猛地拽到前方。 再睁眼时,她已处在密不透风的雪松林中。 狼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林间徘徊不息,织成一支令人毛骨悚然的旋律。 而楚离在雪松构成的迷宫中茫然穿行,不知拐过多少个弯,闯入过多少条死路,到最后,已无法确定自己从哪来,又能往哪去。 可她却在某个时刻,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我分明没有允许任何人打扰我,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当楚离蓦然转身时,便看到少年跪在雪中。 他朝她望来的面容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漠然,似乎他从未见过她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半个时辰又做不了什么。 姬无雁:半个时辰能做的可太多了:) 楚离:? —— 带你走入当代魔王的内心世界bushi 第53章 威胁 “不让任何人打扰你?”楚离左右张望一番, 朝他所在之处踏出脚步,“可这里除了你跟我,也不过就是一群狼在嚎, 哪里还有别人?”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少年注视着她的双眸中闪过危险的冷意,而她的视野前方眨眼间便凝出许多漆黑的箭矢,仿佛只要她胆敢再上前半步, 那些箭矢便会将她扎成一个筛子。 狼嚎顿止, 连松林间的空气都变得更加凝重。 由箭阵传来的威压似乎能将一切生机都镇住, 楚离难以相信, 这真是的十七岁少年会有的气势吗? 虽然眼前之人的模样与小怜几乎毫无二致,可楚离却从心底觉得,这不是他。 至少,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他。 楚离决定还是安安分分站在原地, 即便是在梦里,她也不想体验被箭戳成筛子的感觉,“你问我是怎么进来的,我自己都还纳闷呢。我在这里转了大半天也没见到其他人, 又能找谁问去?”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兜圈子。”少年倏地起身,八尺高的身形拔地而起, 如同一棵甩落积雪、从雪地中显出本来面貌的雪松。 楚离能看出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厚实, 若要御寒还远远不够, 可是他依然能站得笔直, 露出袖外的双手虽然冻得通红, 却毫无颤抖的迹象。 他都不会觉得冷吗? “你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 在楚离陷入思索的片刻功夫, 少年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许多, 她这才发觉他向她走近了几步, 目光中冷漠未减, 微扬的眼尾却捎上一分耐人寻味。 楚离隐约记得这样的表情。 虽然她不能确定,眼前的少年到底跟小怜是什么关系,但少年方才的表情,却是她在小怜身上不止一次见到过的。 只是小怜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并不会像他这样随心所欲。 楚离从来没想过,同样的表情在同样的面容上,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眼前的少年正清了清嗓子,抱起双臂,微抬下巴冷冷看着她。 而上空的箭矢似乎是响应了他的动作,齐齐朝着楚离缩短一寸距离。 楚离旋即回过神来,言不由衷地指着他的斜后方,信口找了个理由应付他,“谁故意盯着你看了,明明是你自己挡在前面。我刚刚在看你后面的雪松,它的一根枝条被雪压弯了,我在想它会不会突然砸下来。” 少年却突然弯起唇角,他不过微微抬指,那根不堪积雪重负的松枝便应着他指尖轻动,怦然坠落在他身后,激起的雪尘从后方朝他扑来,带动的气流掀起他的发丝。 那道巨大的声响惊得楚离本能地缩了缩肩膀,可自始至终,始作俑者的脸上却只是挂着一个挑衅的微笑。 楚离装作自己能感觉到冷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肩膀搓了又搓,掩饰住方才一瞬间感到的惊骇,“你这人怎么还故意吓唬人,这样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因为我高兴。”少年歪过脑袋看她,眼里浮现出类似愉悦的情绪。 “……幼稚。”楚离皱了皱鼻子,压低声音忿忿抱怨。 “幼稚?”少年却将她说出的话原封不动地念了一遍,身影瞬息之间从原地消失,又闪现在楚离身侧,“那你不如教教我,要怎么样才算成熟。” 楚离虽然无法感觉到他吐息时的温度,却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他话语中的胁迫意味。 那种压迫感是无形的,却比空中所有箭矢更令她脊背发寒。 她想自己一定是流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因为近在耳畔的少年忽然从喉咙里哼出轻笑,斜来的目光像一道丝弦从她脸侧拂过,仿佛只要他将视线绷紧,就能从她的脸上削下一片皮肉。 而这种近在咫尺又挥之不去的危机感,使得楚离的心跳急剧加速。 她不得不再三在心底告诫自己,这不过是个虚幻的梦境,可此时此刻她所感受到的惶然却是真实的,这使她一分一秒都不愿再继续忍受下去。 楚离用力睁开眼睛——并非是现在的这双眼睛,而是通过心念的力量,去控制现实中的眼睛。 只要她睁开自己真正的眼睛,就能从梦里醒过来,自然也无需面对近旁这个可怕的人。 可偏偏在楚离试图破梦的时候,她的手腕却被握住,传来的剧痛更是令她不由痛呼一声。 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那是被热铁烫伤般的灼痛。 当她愕然俯眼看去,便看到少年修长泛红的五指扣住她的手腕,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不畏严寒。 因为他的双手根本就不是被冻红的,而是烫得发红。 楚离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一边后退,一边用力想要甩开他的手。 自己不是感觉不到冷,连站在雪地里也无法留下脚印吗? 为什么少年只一握,便会令她感到这般痛苦? “想跑?”他抓着她的手,完全不顾她的疼痛,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直往她意识里最脆弱的角落渗透,“你身上有我的东西,还想跑哪里去?” 楚离气得用指甲抠他的掌沿,可他却不为所动,任凭她折腾。 她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捕兽夹困住的小兽,而他则是埋下兽夹的猎人,她的任何反抗对他而言,都好像是无关痛痒的插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离咬牙斥道,心里更是叫苦不迭,若是自己痛到这个地步,寻常的梦早就醒了,为什么这个梦还在坚持? 到底它有什么非持续不可的理由啊! “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少年似乎是收敛了指间的热力,轻轻一拽,便将痛到几乎意识模糊的她拽入怀里。 残留的痛苦令楚离一时没有反抗的力气,她只感到自己的后背抵上少年的胸膛,而他原本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如今却牵引着她缓缓下行,直到他将她的手心按在她的小腹上。 少年话语中的暗示一下子变得清晰了然,楚离瞬间便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来。 他指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腹中久燃不熄的元阳之火。 可这是小怜献给她的东西,与这个顶着同样面容却陌生的少年并无关系。 他凭什么用这种饱含威胁的语气,对别人的所有物宣示主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少年低着头,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姿态犹如亲昵耳语的情郎,“你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你腹中这团燃烧的火焰,从来就不是什么馈赠。” “放手。”楚离竭力摇晃身体,想要挣开他的桎梏,“你给我……放手!” 少年却将另一条手臂绕过她的身前,反扣在她的肩上,而他高挺的鼻尖如同某种精巧的刑具,隔着她身上的衣料来回刮磨,“即便我这样喊你,你也不愿听么?” 楚离挣扎的动作一顿,“……喊什么?” “自然是喊你,姐姐呀。” 说完,他反扣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钻入她的衣襟,像一只轻巧的蝶,而他的手指更是准确无误,寻到了那一处被藏在衣服之下的伤口。 少年的指尖像是燃起了火焰,徐徐沿着她原先被小怜咬出的齿痕抚过,他的动作不止是轻柔,甚至充满暧昧,仿佛这便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是他不舍得丢弃的勋章。 似有寒流从身中蔓延开来,楚离感到全身的血液仿佛要冻结,顷刻间失去思考的能力。 少年近乎贪婪地埋首在她颈间,唇中逸出的呢喃积蓄着某种深不可测的情绪。 “姐姐。” “姐姐。” “姐姐。” 少年一声又一声,像是穿过林间不会停息的风,像是胸膛中不会懈怠的心跳,像是徘徊在她潜意识最深处、她早就在冥冥中察觉到的同一件事。 自己对小怜的认识,从来都只局限在他表现出的那一面上。 她从来就没有彻底地了解过,那些他从未想起、从未提起的过去。 可万一…… 万一这不过是梦中人的骗局呢? 若少年只不过是想将她留在这里,才故意引导她胡思乱想呢? 楚离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被蛊惑下去。 她将指尖狠狠掐入掌沿,身体努力向前倾去,誓要脱离他,“这不过是你用来困住我的伎俩,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会再听下去。” “可我方才所说的一切,姐姐都听进了心里,不是么?”少年似乎早已算到她的每一步反应,忽地松开了臂膀。 而楚离在惯性作用下,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出数步,险些摔倒在雪层之中。 她好不容易找回平衡,扶着膝盖缓了两口气,余光却看到身后少年缓缓后退,举动分明有些异样。 “姐姐还愣着做什么?”他的身形没入雪松投下的影子,再出现时,属于人的形态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雪狼的身姿。 那双属于猛兽的金瞳中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楚离心下一战,在短暂的窒息后,慌不择路拔腿就跑。 无数箭矢同一时间从空中落下,在雪地上炸开。 楚离没有回头,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跑。 她似乎失去了梦境的庇佑,寒冷开始一点点侵袭她的意志,而她踏在雪中的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 唯有她的心却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飞离这片由雪松筑成的迷林。 楚离在错综复杂的松林间跌跌撞撞,而伫立的雪松却像无喜无悲的旁观者,任由她的喘息在雪地中化作不成调的逃亡曲。 她听不到狼嚎,也听不到狼爪与雪地相擦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她还在雪中奔跑,只有她的心脏还在拼命地跳动,支撑她寻到出路。 当楚离终于在雪松之间难得地窥见一处豁口,满怀希望向前冲去之时,那头追寻她一整路的雪狼便从后一跃而起,将她扑倒在逃出生天前的最后一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楚离:好冷啊,鸭绒不够暖,你把狼毛拔下来给我做件大衣好不好? 姬无雁:…… 【小剧场2】 楚离:仔细想想,其实你还挺A的。 姬无雁:……我什么时候不A了? 第54章 困兽 这不是楚离第一次由下而上地仰视雪狼的模样。 可这却是狼爪第一次穿透她的衣服, 扣在她的肩上。 她能感到锋锐的爪尖像弯曲的刀刃,戳开自己的皮肉,但在严寒侵袭之下, 痛感并不鲜明,一切都好像在冰天雪地中钝化。 唯有她的意识仍然清明,这使她能清晰地看到, 雪狼是如何俯下骄傲的脑袋, 吻部向她的脸庞靠近, 呼出的热息将她颊边沾到的少许雪尘融化。 温热潮湿的狼鼻子缓缓挪到楚离的唇边, 反复闻嗅,似乎是想要品尝猎物的模样。 然而,那双似有异火燃烧的金瞳却微微一凝, 分明是想起了什么令它不悦之事。 “你的舌头该不会还痛着吧?”楚离想起自己上一回在小怜神识里的时候, 为了反击,曾咬过那头雪狼的舌头。 如果那头雪狼跟现在这头有任何联系,那么,它一定不会忘记这件事。 金色的狼瞳瞪着她, 它露出尖利的犬齿,是被激怒的模样, 而沙哑的声音透过狼的喉咙传出, “你竟然还敢提!” 一只狼爪应声在她身旁狠狠刨了一道, 掀起的碎雪散落在她的眼鼻周围, 尤其是落在她鼻尖附近的那些, 激得她忍不住鼻子发痒, 张口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空气有片刻的静默。 楚离被狼爪扣在雪地上, 照这个姿势, 她根本抽不出手来阻挡自己的喷嚏, 而靠近她的雪狼便当仁不让地承担了所有冲击。 它甩动脑袋,将脸上的狼毛甩得几乎蓬起,更多碎雪落在楚离脸上,方才受过刺激的鼻子依然很敏感,压根不受她的控制,又接二连三释放出更多的喷嚏。 楚离一连打了五六个喷嚏才勉强平复,她不知道是自己被雪狼扑在地上更丢脸,还是对着狼头一阵“阿嚏”更丢脸。 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把它惹烦了,因为它松开了搭在她肩上的那只狼爪,转而扣在她的脖子上,用的力气虽然不大,但威慑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不许再打喷嚏,听到没有!” 楚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呜”的声音。 “你说什么?”狼的吻部再次朝她靠近,狼鼻子几乎是抵在她的鼻尖上,要把她的鼻子压扁了。 在它暴怒的目光中,楚离抬起一条胳膊,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扣在自己脖子上的狼爪,发出一声“呜呜”,示意它,自己这样没法回答。 雪狼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再相信她,“我怎么知道,我松开爪子,你就一定会服从我?” 楚离在雪地上摊开胳膊,做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试图让它明白,主导权在它的爪下,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雪狼虽然气势凌人,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伤及她的要害,即便扣住她的脖颈,也没有将爪尖在她颈间的命门上收紧。 到了这个时候,楚离已经大致看出,它并非是真的想要她的命,不过在雪松林间呆久了,无聊到发疯,所以一见到像她这样能说会动的猎物,便忍不住想要戏弄她一番。 而她表示得越不在乎,它对她能够造成的胁迫便越小。 等它意识到,这些彰显力量的作为除了能让她流血皱眉,却无法左右她的意志,它便不会将征服的希望寄托在这些举动之上。 楚离宁愿跟那个顽劣的少年言语对峙,也不想跟猛兽来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 上方这头雪狼似乎是认可了她的弱小,缓缓抬起爪,金瞳中闪过满意的光芒。 桎梏已经彻底解除,楚离却故意一手捂住喉咙,夸张而大力地扬起脑袋咳嗽。 那头雪狼显然是被她的反应搞蒙了,“我明明就没使劲,你不许再咳了!” “这可……由不得……你……”楚离装出一副咳到喘不过气的模样,趁它撇开脑袋徐徐退后的时机,忽然一个翻身从雪地上爬起,在雪狼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全力朝着松林边缘的豁口冲了出去。 等雪狼发觉上当受骗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怒火一瞬间从金色的狼瞳中燃起,健硕的狼身像箭一样追着她的身影而来,可它只来得及咬住她的一只鞋,便在豁口前堪堪刹住步伐。 楚离从雪地里支起身子,扭头看着雪狼一爪将她的鞋子扯烂,却并未上前半步。 充满威胁的低吼不断从松林的豁口中传出,回荡在雪松之间,可雪狼只是如困兽般不住徘徊,虽然饱含怒意,但似乎不敢再前行一步。 楚离起身,与松林拉开距离。 直到她仰首望去才看清,雪松林的上空悬浮着一道巨大的金色法阵。 这是真正的囚牢,而雪狼根本无力与之抗衡。 也不知为什么,楚离总觉得,这不会是她最后一次在梦中见到它。 但她的好奇心已被求生欲取代,她顾不得那头被困住的猛兽,顾不得那个言行顽劣的少年,只是一鼓作气地往雪野跑出去,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中留下足迹,却不知在某个时刻,忽然脚下落空,整个人直直坠了下去。 * 楚离揉着腰从床前的地面上爬起来的时候,床上的少年正揉着眼睛缓缓坐起身,朝她看来。 她捂着脑袋醒了会神,才努力保持风度地对他挤出一个笑,“……早啊。” 小怜看着她,目光有片刻失焦,他好像在回想着什么,双目微眯,神情凝重。 楚离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把梦中那些奇怪的画面暂时赶出脑海,这才将胳膊肘撑在床边,一手去抚他的侧脸,“没睡好吗?” 话音刚落,少年的手掌却仿佛条件反射般,腾地抬起按在她的手背上,而他扣住她的五指用了不小的力气,使得楚离有些难耐地发出一声抱怨,“你弄疼我了。” 小怜闻言一愣,手上的动作霍然松开,目光扫过她的面容,却未曾停留。 他不知在看什么,注意似乎不在她的身上。 楚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对劲,“做噩梦了?” 少年极其缓慢地摇着头,没过两次呼吸的功夫却又顿住,旋即又开始心不在焉地点头。 看他一会摇头一会又点头的样子,楚离是真的开始担心他了。 她坐回他身边,将他的身子揽住,手在他背上轻轻拍动,像她一直以来安慰他的那样。 少年却僵硬得像一块木头,双臂徐徐将自己环住,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样。 他不开口说话,楚离便没法问出什么,只是替他先后探过额头和颈侧的温度,还听了一会他的脉搏。 仅凭她从医书上看到的那些,她还不足以诊断出小怜目前的状况。 也不晓得是清晨微寒,还是自己在梦里的雪地呆久了,楚离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发冷,还没召来挂好的衣服为自己披上,便先一步冲着肘弯内侧打了个喷嚏。 楚离吸了吸鼻子,随口道了声歉,披衣回来时,却看到少年满面皆是震惊神色,看着她朝后缩去,目光仿佛要从她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他这样警觉的神情令楚离不免有些错愕,刚才发生了什么,小怜怎么像是受到惊吓一样? ……总不至于是因为自己打的那个喷嚏吧! 楚离小心翼翼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房门却传来叩响声。 她匆匆系好衣带前去应门时,才发现是李元敷提着一个画像前来问话。 “昨晚,闻长老收到天剑宗凌算子的传信,说是他们随行带来的一样法宝在宗中遗失。据他声称,是此人盗走了法宝。”李元敷将画像递给楚离,“不知楚姑娘可曾见过她?” 凌算子便是天剑宗此行带队的那位师叔,而楚离明明记得,那三个天剑宗弟子从他们师叔那里偷的是玉简,这种简单的传声之物跟法宝可是有天壤之别,难道凌算子还丢失了一样真正的法宝吗? 楚离忐忑接过画像时,却茫然顿住。 画上之人头戴帷帽,面目难辨,在宗中像这样打扮的女修,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可她偏偏想起,昨晚自己在天雷劈下瞬间,借助电光大作看到的那道人影。 ……原来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个人不仅是真实存在过的,还盗走了凌算子带来的法宝? 楚离尽量平静地给出她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回答,“我自然愿意帮助天剑宗寻得此人,可这画像连张正脸也没有,单凭帷帽垂纱的打扮,在这外门弟子院就能找出不下十人。” 李元敷却循循善诱,“我从药房得知,楚姑娘昨晚曾去过药房。而凌算子师叔证实,此人最后露面是在药房附近,时辰也与楚姑娘离开药房吻合。楚姑娘当真没有留意到此人存在?” 楚离心下一个咯噔。 她昨晚离开药房后,确实在回程途中,于宗中高阁上看到了与画像一致的身影,而凌算子所指的,也许便是同一个人。 可是李元敷在询问时的语气,却好像是对她有所怀疑。 楚离本就因为自己昨晚趁乱捡走玉简而有顾忌,一时无法下定决定透露她所知道的所有细节。 何况,天剑宗弟子盗走玉简、天剑宗丢失法宝,这两件事在同一晚发生,她总觉得事情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若这只不过是天剑宗的一个幌子,想要循着蛛丝马迹揪出她的身份,那她便更不能掉以轻心。 楚离犹豫着回答道:“昨晚夜深,天上有雷,而我的炉鼎向来怕雷,我急于回屋安抚他的情绪,便低头专心赶路,未曾留意过路上他人。” 她郑重递回画像,视线却无意间扫过画像下方,才察觉到一个先前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画中人露出的小指上,似乎沾了多余的墨迹,在本该留白的指甲位置,隐约能看出某种图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保持狼形,闭嘴别动。 姬无雁:? 楚离:听说狼示爱的方式是张嘴含住对方的嘴巴,我也来试试。 姬无雁:?? 楚离:太大了,我含不住。 姬无雁:??? 第55章 狼藉 楚离的目光不由自主在画像下方多停留了片刻。 想来那盗贼逃得极快, 凌算子没有机会看清对方身上的所有细节,因此,画中人小指甲上的图案也无法精确还原。 仅凭一张模棱两可的画像, 楚离很难判断,那上面的图案是不是一朵梅花的形状。 但她定睛注视的这片刻功夫,已足够引起李元敷的注意, “楚姑娘可是想起了什么?” 楚离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表现有多矛盾, 先是一口咬定画像缺少细节难以辨认, 却又一不小心看得出神, 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可疑。 眼看李元敷接过画像的动作有所停顿,似乎是在等她进一步回答,楚离却将画像干脆果断地递回, 视线彻底从画像上挪开, “没有,我见画像画功十分了得,突然好奇画师是谁。” 李元敷叹了口气,分明是对她的问题感到有些无奈, “这是凌算子师叔事发之后亲笔所画,他本人在天剑宗亦以水墨丹青之技而闻名。原本他要为宗主献上一幅亲笔画像, 没想到, 第一幅画却给了这个身份成谜的盗宝之人。” 这边李元敷正将画像徐徐卷起, 楚离却听到身后传来少年些微发懵的声音, “姐姐, 是谁来找你?” 李元敷就此顿住身形, 回首望来。 楚离全身的血液都往腿脚流去, 不安在她的筋脉里流转, 她刚斜过视线, 就看到小怜抬手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而在少年抬起的那只手上,小指甲的位置赫然是一朵鲜艳的梅花图案。 “是李元敷来找我问事情……你怎么不在屋里等着?”楚离匆匆回身,快步上前将他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保证自己曲起的手指能盖住他小指甲上的图案,又推着他往回走。 “可是我饿。”少年垮着脸,另一只手在肚子上揉了揉,“我想喝姐姐炖的粥。” ……饿? 他什么时候恢复了胃口? 楚离狐疑地皱了皱眉,又看到他肚子上那只手的小指甲,同样有她先前为他画上的梅花图案,于是急忙将那只手也握住。 她拉着他两只手转了半圈就往回走,“等我与李元敷谈完正事,自然会帮你做早膳。” 好不容易将少年拖回屋里,楚离背对着玄关拍了拍胸口,这才回身对门外的李元敷摆出一副笑容,心中依然十分紧张。 她刚才的反应够快吗? 李元敷应该没注意到小怜小指上的梅花图案吧? 好在,李元敷并未提及她担心的事情,只是面色如常地拱手道:“既然此事尚无更多线索,加之你这炉鼎有求于你,我便先行告辞。” 楚离一手扶在门边,笑得刻板,“多谢体谅。我回头定会好好教导他,让他不再打扰正事。” 李元敷一走,楚离便把房门合得严严实实,而她心里的石头也暂时落了地。 还好李元敷没看出什么,否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画中人跟小怜在细节处的巧合。 眼下,少年正伫在锅子前方,将炖粥需要的食材都用小碗量出,守在柴边,等她点火。 “前几日你不是没胃口吗,今日怎么忽然又想喝粥了?”楚离顺手在柴火上掐出一朵灵焰,靠在墙边看着少年熟练地忙碌起来。 小怜没有说话。 他下厨时向来专注,仿佛身外皆是无物,唯有眼前这口锅才是全部世界。 少年先是等火烧旺,接着将半勺鸭油落入锅中,在油膏融化之后,又信手撒下一把葱段,然后握住锅把,猛地将锅掀起。 锅中内容物应着他的动作飞上半空,向他划过一个陡峭的弧度,却又精准无误地一齐落回锅中,整个过程才耗去一眨眼功夫。 楚离从来没能成功完成过这个动作,这需要力量和敏锐,而她缺少力量。 而少年将这整个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虽然他从没在宗中学过一招半式,但若是开始修习,想来也是不会逊色的。 颠锅之后,原本青翠的葱段边缘开始变焦泛黄,而葱香味瞬间四溢。 小怜这才把之前腌制过的带皮鸭肉丢入热油里,将鸭皮炒得金黄发脆,然后倒入糯米和过半的清水,等水烧开后减了柴火,扣上锅盖慢炖。 直到这时,他才离开锅前,走到她对面的墙上,两手叠在身后,微微俯首道:“姐姐方才想问我什么?” 少年沾上热汽的面容透着某种光泽,身上还带着芳香扑鼻的烟火气,他近在眼前,但又不会因为过于切近而干扰她的心绪。 单是这样看着他,闻着空气中甜丝丝的香气,楚离就觉得无比满足,压根不想追究什么问题,只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可少年在对面站了一小会,便向她走近,等楚离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只手撑在她脑袋边上,另一只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 即便空气中弥漫着葱香和鸭肉香,也没有完全掩盖他颈间散出的青草和檀木香味。 那仿佛是青草带了些辛辣,鸭肉酿出醇厚的韵味,香气叠加之后产生了复杂的反应,是一种介于可口和迷醉之间的微妙体会。 如果不是因为他将唇瓣贴在她的耳垂上,楚离原本是没打算阻止他的。 她知道他的唇齿远比看上去危险,吮吸时像是要把她的汁液抽干,而咬噬时又像是从她的身上撕下一块皮肉,可他如今轻咬住她耳垂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仿佛他也知道,她的耳朵有多敏感。 楚离今早醒来之后,先是安慰他,又碰上李元敷前来问话,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戴上耳坠,所以,她耳垂上的纤细耳洞就这样暴露在小怜眼前。 哪怕少年的舌尖再湿润灵活,也断然不可能穿过她的耳洞,可他却不依不饶地舔舐过那一处,仿佛里面藏了一滴蜜。 他下厨时有多么专注,现在也是一样,只是楚离不明白,明明由她耳垂传来的触感像是一刻未歇,为什么他却还能分心问她,“李元敷都跟姐姐说了些什么?我分明看到姐姐很紧张的样子。” “闭……嘴。”楚离一手按在他的胸口,指尖揪着他的衣服微微收紧,她能听到自己现在的呼吸,她不喜欢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变得这样重。 这令她觉得自己像个喘不过气的病人,她想她不该站着,或许应该坐着,甚至躺着。 倘若只是这种程度,楚离原本也还能应付得住,至少身后有墙靠着,面前还有他的衣襟和肩膀可以抓住。 可他偏偏不满于做一个维持平衡的人。 他想要做那个打破平衡的人。 小火之下,糯米熬得愈发粘稠,而鸭肉埋在浓到化不开的汤汁中,随着锅体不断加热,一点点将自身的气味渗入每一个角落。 气泡不断从底部升起,汹涌地一股股冲出水面,将鸭肉不断推动,这力道甚至将锅盖都时不时地掀起,偶有少许汤汁从锅沿漏出,洒落在地。 楚离希望他能停下来,可是他根本不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手握成拳去捶他的胸口,本意是用这种轻度的疼痛来唤醒他,可是他不但对这种提示置若罔闻,反而还把她给予他的这些,通过别的方式加倍返还在她身上。 少年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箍得愈发用力,语气却保有着一分近乎格格不入的轻松,“姐姐还不打算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姐姐这么困扰么?” 楚离浑身不稳,她的手绕过他的肩膀牢牢扣在他的背上,她的脚尖已经踮起,根本就不能在地上找到合适的支点。 “除了你,还能有什么让我觉得困……” “困?”少年提前打断了她的话,还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那我帮姐姐提个神,姐姐便不会困了。” 楚离心道不妙,只感到腰上的那只手臂向上一提,将她整个人带离地面。 骤然失去脚下支撑使得楚离本能地抱紧了他,她感觉自己像章鱼一样,四肢一齐缠住了他,连她的头发都像是生怕她坠落一样,缠绕在少年的颈边,与他的乌发纠结在一起。 楚离觉得他的力气大得简直可怕,就这样抱着她这么大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而他甚至还能保持住稳健的步履,一刻也没有松弛。 屋里的一切都从她眼前晃过,事物变得模糊难辨,那似乎是因为她的眼睛里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而她的鼻子也有些发堵,那似乎是因为难以言喻的灼热感,使她随时都在濒临抽泣的边缘。 他像是早有预谋地带着她走回内室铜镜之前,楚离伏首靠在他的肩头,只稍稍抬眼,便看到了镜中人的模样。 那本该是如同子规啼一样艳丽的面容,现在却被雾气浸染,乌黑卷翘的睫毛挂满晨露,是她所不喜欢的狼狈模样。 “……可恶。”她将脑袋枕在他的肩头,任凭发丝掩住自己的面容,手指却在他的后背又揪又掐。 这对他而言无异于是不痛不痒,因为她听到少年在她耳边发出一声低沉微哑的笑,然后向床边退去,直到他就这么怦然仰倒在床褥之上,让她重新落回实处。 一墙之隔的锅中,积蓄已久的蒸汽将锅盖猛地掀起数尺之高,一声响亮的哐当之后,溢出的鸭香糯米粥沿着锅壁滚落柴火之中,将火焰熄灭,只留下一片狼藉。 楚离双手撑起自己,在垂落的长发之间吸了吸鼻子,还用力眨去眼里冒出的水汽,“你听听,你做的一锅好粥都泼出来了。” 少年却无畏地仰视着她,面上是得胜者的笑意,“泼了就泼了,我已经不饿了。看姐姐现在的样子,好像也不饿……” “明知我不饿,你炖那么多粥干什么!”楚离抱着脑袋,发出一声抱怨。 少年却看着他,不住地从鼻子里发出哼笑。 楚离恼羞成怒,忽然将身体重新压低,她看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她默念口诀,额头砸在他的额前,瞬息间坠入他的神识中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鸭肉香归香,皮也太累赘了,吃多还会腻。 楚离:不如这样,我先用小刀这么给它划一圈,把它的皮剥了,再把鸭肉拿去炖,你觉得怎么样? 姬无雁:……有话好好说,先把刀收起来,不要在我身上比划:) —— 第56章 委屈 这一回探入少年的神识中去, 楚离并未事先给他服下安神丹,所以她做好了会遇到更多麻烦的打算。 诸如天气更加恶劣,会与更危险的捕食者狭路相逢之类。 然而当她的意识逐渐复苏时, 楚离却感到有什么不一样。 她似乎是被某种温暖蓬松的毛毯垫住起来,身体热乎乎的,而鼻尖嗅到的香气却是青草掺了檀香, 这是属于小怜的味道。 ……他的味道? 楚离被这个念头陡然惊醒, 张开眼睛。 她发觉自己卧在一张毛茸茸的皮草毯子上, 上面布满着浓密的白毛, 毯子比她的身体似乎还要热上不少,俨然一张奢华的温床。 前方是她曾在少年神识里见过的雪野,目前平静祥和, 可是楚离不明白, 积雪中怎会突然冒出一张这样暖和的毛毯? 楚离支起胳膊,以便能更好地观察自己所在的位置。 当她肘关节上突出的骨头落在毛毯上时,边上的一圈皮毛却向着着力点陷下去。 她听到身子下方传来一声不悦的鼻音,低哑却浑厚, 伴着某种粗重的呼吸,分明是兽类才会有的声音。 而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却忽然从一侧斜来, 直直拍在她曲起的肘关节上, 像是在让她安分一点。 楚离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 就要从这张活毯子上面跳起来。 她进入小怜的神识, 是为了给他一点教训, 杀杀他的威风, 而不是为了在雪地里枕着狼皮睡大觉的! 躺在地上的雪狼感受到身上的动静, 在楚离正要拔腿逃走的瞬间, 忽然抬起一条前腿, 不偏不倚压住她的脚踝。 楚离差点被绊了一跤,气得想骂狼,可当她发现狼腿并没有用上多少力气,只是摆了个姿势时,她又及时抽出脚,掉头想从另一侧跑掉。 躺在地里的雪狼却仿佛看穿了一切。 它狡猾地抖动身体,使得以它为落脚点的楚离感到一阵地动山摇,又趁她失去平衡向后摔倒的时候,身体环起,把她牢牢地卷在怀里。 楚离一番挣扎,完成了从卧在狼背上到躺在狼肚子上的飞跃。 雪狼浓密而柔软的腹毛把她从脖子裹到脚踝,她觉得自己仿佛要淹没在狼毛之中,而狼肚子上传来的体温更是令她浑身烧起。 搭在她背上的狼爪像是故意逗她一样,在她敏感的肩胛骨边缘按了按,结实的肉垫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楚离忍不住弓起身子,一手扒住狼肚子上的毛,小口呼吸数次才恢复过来。 她觉得自己血亏,要不是因为它是一头狼,自己现在就要拧它的耳朵,捶它的胸口,再掐它的腿肉,直到它受不住连声求饶为止。 可它是一头雪狼,一头在力量上对她有绝对压制的猛兽,它甚至不用弄疼她,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困住。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楚离默默仰天叹息。 是因为她念口诀的时候,仍与他保持着密切接触的姿势,所以在进入了他的神识之后,才会与他化身的这头雪狼靠在一起? 可神识跟外界不是应该有所区别的吗? 楚离越想越生气,而雪狼却将她的身体裹得更紧,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每根骨头都在发出轻响,那是她从心底逸出的不屈呼唤。 “啊啊啊!”楚离努力扭动身体,还张嘴去啃狼肚子上的毛,向它表明自己的态度。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雪狼却仍是惬意地躺在地上,期间还伸出狼舌头,低头舔了舔一条放松的前腿,仿佛是要告诉她,“随便你怎么闹,反正我不在乎。” 看见这一幕,楚离心中怒火更甚,她像对待最恶劣的杂草那样,对着狼肚子上的长毛乱揪一气,可是狼毛那么密,她能造成的破坏十分有限,好半天过去,狼肚子也看不出丝毫斑秃的迹象。 楚离累了。 她想离开他的神识回去休息,却又觉得压不下这口气。 先前小怜分明察觉到她进入他的神识,若是他记得神识中发生的一切,那么算上刚才那一次,他岂不是一个早上连着得胜了两次? 那接下来这一天时间,她得扳回两局才能跟他打个平手,压力未免也太大了。 楚离做了个深呼吸。 既然这头雪狼不在乎被揪狼毛,她总可以换个方式吧? 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楚离一不做二不休,停下手上的暴力行为,还呼气将被扯下来的几缕狼毛狠狠吹开,然后左右手各拈起一缕狼腹毛,开始给它们打结。 她认真而细致地将两缕毛束互相弯折,穿过彼此绕出的小圈,最后还打上两道死结,这才满意地伸手掸了掸自己的作品。 楚离如法炮制到第五个毛结的时候,雪狼终于发觉了某种异样。 它从地上抬起脑袋,一双金瞳警觉地打量自己蜷起的腹部,试图弄清怀里的女子到底在做什么。 楚离正用两只手,用从狼肚子上捋出的三股长毛编辫子,指尖绕来绕去,口中还念念有词,“给你编个小辫子,揪一揪,扯一扯,看你还怎么耍威风。” 雪狼的脑袋在离地三寸的位置顿住。 它的耳朵不安地晃了晃,原本锐利的金色眼眸微微压低,吻部微张却没有完全露出犬齿。 楚离发誓,她从狼的脸上看到了近似于困惑的神情,这使她忍不住想要哈哈大笑。 不过短短两炷香的功夫,她就已经娴熟掌握了用狼毛编辫子的技巧,甚至还想尝试一些更大的工程。 由于狼肚子上的毛被她编成各种毛结和辫子,拓宽的毛缝暴露出原本藏在狼毛之下的粉色肚皮,而楚离很快留意到狼肚皮上一些数寸长的淤痕。 她皱了皱眉,沿着瘀痕延伸的方向扒开狼毛,又看到更多青紫不一的痕迹,周围的狼毛根部还沾着一些冻成晶粒的血迹。 这些似乎是被某种重物击中留下的痕迹,依血的颜色来看,似乎不是太久之前的事情。 “你受伤了?”楚离伸手推了推狼肩的位置。 躺在地上的雪狼这才发出一声委屈的轻嚎,将身体微微展开,还把一条前腿递到她面前。 楚离终于看清,它方才舔舐的位置上有一处肿起,当她犹豫着伸手抚上时,雪狼明显难耐地将狼爪一缩,在地上眨了眨眼睛,仰头又是一声轻嚎。 “可你怎么会受伤……”楚离起身,视线越过雪狼像小山一样的身躯,朝四周望去。 在她背后、距离他们数丈之外的雪地上,她终于看到一颗足有她半个脑袋那么大的石块,正埋在雪层之中,上面覆盖的积雪使得它难以被一眼认出。 她走上前细看时,才从石块的棱角上,摸出些许已冻结的血迹,同时被冻上的还有几根雪白的狼毛。 楚离回头望着躺在地上的雪狼,心情复杂。 自己一醒来就毫发无损地落在狼身上,对它一阵怨气发作,它却不知何时被落石砸伤。 “你不是身手很矫健吗,为什么还会被砸伤?”楚离走回雪狼身边,摸了摸它没受伤的尾巴。 雪狼没有发声,只把一只爪子搭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推了推她。 楚离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你该不会是因为帮我挡石头,才会被砸伤的吧!” 雪狼收回爪子,尾巴在地上用力一晃,像是认可了她的猜测。 罪恶感像空气中飘荡的细小霜雪一样,往楚离的脖子和意识里钻。 她捂住嘴巴原地冷静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在狼身上拍了拍,“对不起啊,我还是给你把毛结解开吧。” 楚离跪在雪狼肚子前面,耐心处理她先前留下的大作,愈发觉得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差点冤枉了人家。 她忙活了好久,才把狼毛都结开,手指像梳齿那样,避开它受伤的位置,从它的腹毛中沿着一个方向顺过。 雪狼似乎很享受她的照顾,金瞳半合,这使它的目光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锋利了。 楚离却在来回的梳毛过程中,感到指尖碰上某种突起之物,那东西摸起来比柔软的狼肚皮要硬上一分。 是不是狼毛太多,把它闷出痘了? 楚离指尖一定,扒开狼毛,便在那处看到一个神秘的粉疙瘩。 她伸出指尖,好奇地在上面按了按。 雪狼却忽然浑身一抖,尾巴一甩,将地上的碎雪扫到她身上。 看来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才不过碰了一下,方才对她用狼毛编辫子都没有太大反应的雪狼,竟然毫不客气地用尾巴扫她。 想来这些长毛的动物也是辛苦,一身皮毛要养护打理,一不小心在毛茸茸的肚子上长了小疙瘩,自己还挠不到。 楚离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决定帮雪狼把这个小疙瘩给抠下来,免除他的不适,作为对它先前帮她挡下伤害的回礼。 手边虽然没有任何锋利的武器,但她好歹有十个手指头,每一个都附带着结实的指甲。 楚离摩拳擦掌,在狼肚子前面俯下身子,拨开会干扰视线的狼毛,指甲对着疙瘩边缘开始使劲。 原本安然躺平的雪狼开始不安地嚎叫,听起来既慌乱又高亢。 楚离觉得自己得快刀斩乱麻,她不能让自己的救命恩狼忍受这种不适。 于是她在指尖施下更大的力气,恨不得将指甲切入它的皮肉,同时加了另一根手指,从另一侧用力。 狼尾巴在地上晃出一片凹陷的扇形,骤然缩起的狼爪和突然抬高的狼头,皆以一声短促的痛叫而定格。 楚离将她抠下的粉疙瘩放在掌心,捧到雪狼面前,对着正张口大喘气的它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看看,你的麻烦,我给你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好狠的心,我一共就八个,你居然给我抠掉一个……我再也不完整了嗷呜呜呜!!! 楚离:??? —— 捉了个虫)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留言有红包~ 第57章 对峙 助狼为乐这件事, 楚离还是第一次做。 她以一个相对柔弱的人类女修身份,对上雪地上绝对的王者猎手,这可不仅仅是跨越了物种的差距, 更是超越了天然而定的强弱等级。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楚离都认为,一手托着从雪狼身上去除的赘物, 且单膝跪地的姿态, 堪称是邀功的教科书范本。 然而, 身为既得利益者的雪狼, 却并不十分领情。 楚离眼睁睁看着那头庞然巨物像小山隆起那样,从雪地上起身站立,全身的狼毛炸开, 使它看起来有先前的两倍那么大。 雪狼的吻部微微张开, 能看到暗红的牙龈与根部透出血纹的尖牙,比起认可或是接受,这更像是一种克制的威胁。 若是它张大嘴巴,楚离毫不怀疑, 它可以一口咬掉自己半条胳膊。 可是她不是帮它解开毛结,梳开腹毛, 还贴心地为他去掉了深藏腹毛之下的小疙瘩吗? 对于它这种体型的猛兽而言, 那不过是一个指尖大小的小疙瘩, 就连疼痛也是暂时的。 至于伤口, 哪怕没那么平整, 但在雪狼浓密的腹毛掩盖之下, 也根本看不出来, 不会影响它的外表…… 这狼怎么翻脸不认账呢! 此时, 雪狼徐徐踏着步子朝她走近, 每走一步都用爪尖在雪地里划出痕迹,仿佛这不是单纯的脚步,而是某种进攻前的节拍。 它压低脑袋,金瞳中渗出的寒意似乎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而这样的视线一落在楚离脸上,她却意外发觉,自己跪在地上的那条腿瞬间失去知觉。 楚离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仰去,一手撑在雪上,一手高举着那颗粉色的小疙瘩,努力为自己正名,“我知道,我刚才帮你的时候动作是不够利落,但我一时也找不到什么锋利的物品,难道你指望我帮你用牙咬下来吗?” 雪狼听到她的话,脚步骤然一顿,倾斜的狼首与凝滞的目光中涌现出错愕的情绪。 楚离也跟着一愣。 不是吧,比起被抠下来,它难道真的希望被她咬下来? ……口味还挺重。 “我明白,你们这些猛兽习惯用锋利的牙齿应对敌人,可我的牙又不像你的一样尖,嘴巴也不像你的那样突出,还是用指甲方便一点……” 楚离话到一半,却被雪狼一声仰天长啸打断。 足以穿破天际的狼嚎声直冲上空,那声音比起愤怒,更多的却是哀婉与痛惜,仿佛它是在悼念某种不可挽回之物。 一会生气,一会又哀痛…… 楚离实在摸不透,这个大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去,却惊讶地发觉,手心的粉疙瘩不知何时化成了染血的梅花骨朵。 而这时,雪狼终于完成一次长嚎。 它向楚离踏出最后几步,将鼻尖轻轻放在她并起的手指上,目光先是落在她掌心的梅花骨朵上,又抬起看她。 那是楚离在小怜脸上见到过的怨念神情,而她绝不会错认。 “这怎么还能变的?”楚离眨了眨眼睛,目光掠过手心骨朵,停留在雪狼哀怨的双眼上,“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雪狼别过脑袋,牙尖龇出嘴侧,分明是在对她表示不满。 它绕过她托起的手掌,在她身侧站定,吻部沿着她的肩头缓缓下移,却在她胸前打住,富有暗示意味地从鼻子里呼出两道白雾。 ……哦。 狼身上当然会有这种东西。 无论是女修还是男修,无论是母狼还是公狼,生来就有这样的构造。 虽然作为一头公狼,哺育后代不是它的职责,它无疑不会需要用到这种东西,但这并不表示,它能接受身上好端端的一处构造被她抠掉。 所以她,以一己之力,把它从一头健全的公狼,变成了一头身有残缺的公狼…… 恍惚之间有风拂过,将楚离手心未能绽放的骨朵吹落,在雪地里点出一抹红色,她却顾不得将之捡起。 因为雪狼正将吻部抵在她胸前,目露凶光,这令她不得不顾忌自己的安危,和它接下来可能会对她采取的报复行为。 “这东西,你可比我多得多,就算少一个,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吧?”楚离眼看雪狼皱了皱鼻子,慌忙朝后躲开,“反正都已经抠下来了,还变成花骨朵,也没法再安回去了,不是吗……啊!” 雪狼朝前微微一顶鼻子,似乎是想顺势将她推翻在地。 而楚离只短暂地发懵了片刻,便迅速回过神来。 她跪在地上的那条腿仍没有恢复知觉,要起身跑路恐怕并不容易,但她至少还知道退出神识的方法,只要能摆脱雪狼的纠缠,哪怕是一小会,那她便能念完口诀安全脱身。 楚离朝旁倾斜,在雪地上连着翻了个身,麻木的腿脚开始恢复感觉,却满是针扎一样的痛觉。 她觉得这样不行,或许再活络活络筋骨才能更快地恢复知觉,于是硬着头皮又在地上翻了几次身。 远处却传来某种异常清脆的响声,起初楚离以为是自己翻得头晕目眩,耳朵出现幻听,可很快,她就看到一道裂缝绵延向她的视野正中,仿佛有某种东西要破雪而出,而裂缝两侧的雪层在急速地向两侧坍塌。 楚离目瞪口呆地看着裂缝逼近眼前,而她身下的雪地俨然倾斜成了一条陡坡,滚滚雪尘向她扑来,而她的意识随着身体朝后滑落…… 就在此刻,雪狼的身影却越过头顶,它张开血盆大口,叼住她的衣服,将她整个人提到半空用力一甩。 楚离只感觉自己砰地一下,落回到某种温热的血肉之躯上。 大地似乎在震动,空气中没有一处平静的角落,而她身下的这一块温暖却是如此坚定,仿佛即便她被流放到汪洋,也能依靠它找到自己的锚点。 楚离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雪狼的背毛,膝盖在它的腰侧,整个人严丝合缝地扒在狼背上。 雪狼的背毛刮过她的脸颊,比她睡过的所有毯子和毛枕都要粗糙,可是它带给她的安心感却胜过一切柔软被褥。 裂缝倏忽间侵入他们下方的这一方雪地,而雪狼腾空跃起,跨过生与死的隔阂,带着她稳稳落在数丈开外的地方,随后背着滚滚涌来的雪尘在雪中疾驰。 她想起,它才为她挡过伤。 她想起,它才被她不小心伤到。 它在雪中奔走的速度却犹如电光,虽然身后动荡紧追不舍,似乎下一秒就会将他们都埋没其中,但它总能领先危险一步。 迎面而来的气流无止尽地吹向楚离,激得她满眼都是霜雪,那有一部分是雪地上腾起的霜雪,另一部分是她眼里的水花,在高速移动的过程中散落凝结在眼睫上。 但这些不重要,她知道只要自己还伏在它的背上,就不至于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迷失自己。 楚离不知道雪狼跑了多久。 她回过神时,一切仿佛已经尘埃落定,自己正侧卧在雪地中。 楚离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腿,她觉得自己的骨头好像要散架了,每揉一下,都像是要把骨头拆下来那么痛。 直到她有些困难地撑着地面起身,才发现雪狼仍聚精会神地遥望着前方的动向,它的腿脚上早已是血迹斑斑,有一根爪尖似乎在奔跑中折断,断面渗出暗色的血,将它爪下的雪地都洇红一片。 楚离忽然便觉得,自己身上那些痛楚,根本都不算什么了。 她的一条腿有些使不上力,只能一瘸一拐地在雪地里迈步,一只手还抓住另一手的肘弯,那里的衣服被磨出一个洞,里面的皮肉亦有挫伤。 雪狼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朝自身靠近,它只是专注而警惕地竖起狼耳,紧盯着地平线的位置,仿佛在现在的平静之后,还藏着某种姗姗来迟的危险。 神识之境由潜意识投射出的景色所化,若是出现雪层开裂这样的变故,那也只能是与小怜内心的动荡有关。 可他突然之间的,能经历什么动荡? 她刚进来的时候,除了那颗坠落的石块,并没有留意到别的异样,难道说这雪层开裂早已发生,只是方才才终于闯入她所在的区域吗? 若是如此,这变故便与她的到来没有关系,而是根植于少年自身的潜意识中。 楚离越想便越觉得后怕,若是她不巧在进入少年神识的瞬间,迎面撞上这样可怕的灾难,那么她便会被强行斥出少年的神识,而这会给她自身的神识乃至身体,都造成巨大的痛苦。 “我们走吧?”楚离犹豫着拍了拍狼背。 它却只是不安地微张吻部,前爪在雪地里轻轻刨动,那模样分明是不愿离去,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畏惧什么。 楚离叹了口气,“你要是不走,那我自己先走了。” 她凝神静气,准备念诵口诀离开此地,可她才刚念出第一个字,就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卡住,好像有一股力量扼住了她的脖颈,不允许她再继续发出声音。 楚离按住自己的喉咙。 这股力量扼住的不只是她发声的途径,更是她呼吸的途径。 她很快就憋得意识混乱,扑通一声跌坐在雪中,双手试图推开无形的束缚,然而越是反抗,施加在她脖颈上的力道却越大。 雪狼察觉到身后动静,焦急地上前围着她打转,还对周围发出低吼,可是对于完全看不到的敌人,它的威胁并不算有效。 楚离在呼吸困难的间隙,听到它仰首发出一声长久的呼嚎。 比起示威,那更像是它在召唤什么,因为紧接着,楚离就在开始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一团如同乌云压境般的雪尘,轰然从地平线翻涌着来袭,却在距离雪狼数百丈远的地方堪堪止住,如同他们之间生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将彼此阻在两头。 滚动的雪尘在空中凝出巨大的狼形,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踏在雪地上的雪狼。 “再不救她,她可是会死的。” 那声音浑厚难辨,犹如雷霆轰鸣。 楚离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法顺畅呼吸的身体蜷成一团,她忽然不能确定,若是此刻濒死会怎么样…… 应该是会被斥出神识的吧? 然而上空那道声音却像是窥见她心底的侥幸,用无情的话语泼灭她的希望,“这里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神识之境,在此地落难,你便会永远成为这里的孤魂野鬼,没有人能把你带回你的身体。” 楚离感到脖子上的桎梏陡然松开一分,她得到喘息的机会,咳得十分痛苦,心底的恐惧更同时席卷了她。 “是骗人的吧?”她朝着雪狼伸出一条胳膊,想寻求它的回答,“在神识中遭难,自然会回到原来的身体,不是吗?” 可是它只是伫在前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上空由雪尘聚成的巨狼。 没有反对,便是默认。 楚离木然望着他们,对双方之间这种诡异的沉默感到由心惶恐。 “把她给我,我不会为难你。”那声音字字透着凌驾一切之上的傲慢,“我的便是你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 楚离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那声音愈发嚣张,接踵而至的笑声如雷鸣在天际回荡,“你就是我,你我本就是一人啊!” 紫红色的天幕之上,无数道闪电交错,楚离唯有捂住耳朵掩住视线,才不至于被电光和响声折磨得发狂。 那头雪狼却只是淡淡回首瞥了她一眼,随后便像做出某种决定般,忽然以雷点之势冲向前方,横过它与巨狼之间仅有的平静地带,一个纵身跃入雪尘之中。 遍天的电闪雷鸣骤然隐去,巨狼的身形在前方迅速坍缩,直到所有雪尘消失,而地上出现一道身着蓝衣的背影。 楚离记得这个身影。 她曾在梦中见过他。 风将他脑后的长发鼓起,上面仿佛缀满与雪野无异的白色霜雪。 数百丈外,他缓缓回首,话语却像耳畔私语那般清晰可辨。 “我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还我狼狼! 姬无雁: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当着一个人的面喊他的马甲出来,是很不礼貌的? 楚离:我不管,你还我狼狼! 姬无雁:…… —— 这不算掉马哈,只是放男主的本体出来玩玩。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的留言有红包~ 第58章 傲慢 ……无礼。 这是楚离对他的第一印象。 传音入密虽然在修真界被广泛采纳, 是修士们私下传递消息、询问关键事宜的便捷途径,但常理而言,这只限于互相认识的修士之间。 若是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用这种方式对她传音, 那就跟陌生人在街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并强迫她听他自我介绍一样,是极为令人不适、遭人反感的行为。 楚离想知道这个故意惹她不适的人是谁。 她放眼望去,视线所及并无阻碍, 可是男人的面容似乎被某种东西遮住, 从天空投下的紫红天光在他的面容上扭曲, 使她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那或许是某种障眼的法术, 又或许是某种用于伪装面容的饰物。 人是如此仰仗视觉的存在,楚离看不清他的脸,对她而言, 他便只会比寻常陌生人更加陌生。 可他的声音偏偏仍在她的耳畔回荡, 如此切近,其中的危险之意恍如一条冰冷的毒蛇,正沿着楚离的脖颈徐徐攀爬,钻进她的耳朵。 即便她眼下置身于冰天雪地, 她周身所感到的寒冷,却远不及他话中透出的万分之一。 楚离几乎是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绷紧, 她只容许自己多做了两次呼吸, 便转身跑开。 除了她在雪中匆匆奔走的脚步声, 和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呼吸声, 一切似乎归于平静。 她不再听到他的声音, 心想自己一定是跑得足够远, 突破了传音入密的限制范围, 这同时也意味着, 伫在后方的男人并未追上前来。 楚离撑着一股劲又往前跑了一会, 直到她觉得足够安全,这才停下脚步。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扶住膝盖,在雪中试图平复呼吸的时候,那道声音却猝不及防地重新在她耳边响起。 “怎么,你很怕我?” 他开口得太过突然,楚离原本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在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一瞬间被他刺激到,霎时间闭着眼睛仰头发出一声尖叫。 “我受够了!”楚离抱着脑袋,对着不知位于何处的敌人一阵控诉,“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你就不能停下这种阴魂不散的把戏吗?有本事你就站出来,跟我面对面说话,否则我饶不了你!” 许是被她的架势唬住,耳畔的声音竟然真的安静下来。 楚离方才先是惊叫,又不顾一切地吼了一大段话,现在喉咙里干得厉害。 她忍不住捂着嘴巴开始咳嗽,干冷的空气凶猛地涌入她的肺腑,使她觉得愈发难受,不自觉地想要在空旷的雪地里扶住什么,让自己可以缓上片刻功夫。 然而她的手才伸出去,便撞上了某种结实的存在。 这不对劲。 她在停稳脚步之前,根本没有看到身前有任何障碍物。 别说是一棵树,这周围分明连个树桩都没有。 所以她指腹触到的坚实之物……又是什么? 楚离不敢睁开眼睛,指尖却哆嗦着摸了摸。 那仿佛是一块金属被雕刻出图案,带着凹凸不平的痕迹,而纹理向两侧延伸,落在大约三寸宽的平整皮质束带中央。 她在触摸的似乎应是一条腰带。 得出这个结论的一瞬间,楚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她顿住半拍,小心翼翼收回指尖,将手缩回袖子里,然后朝后缓缓退开两步,打算先拉开距离,再转身接着跑路。 可是对方到底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去哪?” 他说话时似乎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懒洋洋的话音并无传音入密特有的清晰,而是天然带着雪地间才有的回响。 ……好吧。 楚离伸手揉了揉眉心,既然逃不掉,那她何必费这腿脚功夫,把自己累到岔不过气。 她张开一只眼睛,借着手掌遮掩,谨慎打量前方的人影。 男人腰间横着一条极宽的束带,恰到好处勒住他紧窄的腰身,中间还缀有轮廓近似火焰的金属饰物,这便是楚离刚才指尖触及之物。 他正抱着两条手臂,看起来倒像是很有耐心的模样,长到及地的宽大袖摆像羽翼般垂落身体两侧,上面能隐约看出暗纹游走。 楚离视线继续上移,便看到他胸前夸张的层层衣襟,每一层都是不同的颜色,每一层都以金线勾勒出不尽相同的花纹。 ……浮夸。 这是楚离对他的第二印象。 她想自己或许是从神情上流露出了一丝心绪,因为,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忽然从嘴角迸出一声嗤笑,间或带了一分隐约嘲意。 “你对我的穿着到底有什么意见?” 楚离能有什么意见,她有意见也不过是因为男人挡了她的道,还在这里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 她没好气地小声抱怨,“谁管你穿什么,你就算是脱光了,我也没兴趣。” “没兴趣?”男人的声音似乎因为恼意而微微有些不稳,他抬高语调,更加响亮地重复了一遍,“没兴趣?” 楚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毛病。 “没兴趣就是没兴趣,你要我说多少遍……”她烦不胜烦,伸手指他,却对上一张戴着银质面具的面容。 男人正朝她倾过身形,他缓缓歪过脑袋,透过面具的目光闪过寒锋,仿佛他不是在打量她脸上的表情,而是在研究该如何下手,才能干净利落地斩断她的脖子。 楚离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她能听到他并不十分平稳的呼吸声,显然是他在压制呼之欲出的暴虐念头。 气氛凝滞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男人终于站直身形,顷刻间比她高出大半个脑袋,而他头顶的发冠像是五柄刺向上空的箭矢,被形如游蛇的雕纹联系在一起,为他平白增添半尺利刃般的气势。 他俯下目光,眼神颇为轻蔑,一侧微勾的唇角却在微不可察地轻轻抽动,似乎下一刻便能说出某种刻薄至极的话语。 “你该不会是想骂人吧?”楚离觉得他说不出的变扭,那分明是想要谴责什么的表情,可是他不知出于何故,愣是没有作声。 他却抿住嘴角,扭过头去,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了声,“别逼我。” 说着他又回首瞪她,在沉默少顷后,忽然张开一条手臂向身侧划去,只听低处传来爆响声,而雪地上赫然出现一道弧形裂口,“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对你不客气。” 楚离本来应该是感到害怕的。 那声响比爆竹在耳旁炸开还要振聋发聩,地上至少三寸深的裂口亦是格外触目惊心,若是同样的力道落在她脚边,她毫不怀疑自己会被炸得皮开肉绽。 可好巧不巧,她的两只手都捂在耳朵边上,而男人方才示威的那一招激起大片雪尘,使她被冷空气折磨得非常脆弱的鼻子痒到难耐。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现在她面前站着的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止楚离发动大招。 她先是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去,微合的双眼中敏感地渗出些许清泪,而后身体猛地前摇,从口鼻之中震出一个惊天大喷嚏。 “太难受了……”楚离一面吸着鼻子,一面狼狈地抬起袖子擦拭从眼角抖出的泪花,“我要这鼻子有何用,尽会给我添麻烦。” 她鼻音浓重地小声絮叨,又掩口打了好几个小喷嚏,这才勉强能够稳定下来。 当楚离用搓热的双手按住鼻尖,想让自己好受一点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面前的男人似乎安静得有些异常。 楚离纳闷地眨了眨眼。 男人左眼圆睁,里面似乎突然布满了血丝,而他的右眼却在痉挛般眨动,睫毛上突兀挂着的几颗冰粒随之震颤。 “你知不知道……”他咧开的嘴角上仿佛沾了毒药,这使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那般干涩而艰难,“你刚才都对我做了什么?” 楚离一头雾水,“明明是你害得我鼻子发痒,我刚才全忙着打喷嚏去了,哪有力气管你怎么样啊!” 男人闭上眼睛,伸指拂过右眼,却陡然拔下那几根挂上冰粒的睫毛。 而他的面具和抽动的嘴角分明也挂着些许冰粒,这是楚离先前未曾察觉的。 她狐疑地凑近,想看清那些细节,他却像是心有余悸般闪开身形,末了还在离她数尺开外冷笑一声,“不要以为你能吓退我,我只是不喜欢有人靠我太近。” ……矛盾。 这是楚离对他的第三印象。 方才像棵树一样堵在她面前的人不是他吗? 怎么他现在又改口说不喜欢别人挨着他站了? 对于他莫名其妙的反应,楚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待楚离定下心来追究此人的身份和来处,她却忽然听到天际响起霹雳啪啦的雷电声,其间夹杂着罕有的幽蓝色电光。 她隐约记得,这种颜色的电光,似乎是至少筑基期渡劫才会经历的那种,可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这里是神识之境,即便天上景色再诡谲,只要不落在地上,那么对她而言便只能算是一道风景。 仅此而已。 翻滚的雷云朝着他们所在之地缓缓逼近,很快布满大半天幕,而男人却一反常态,肃然望着上空,仿佛那不只是单纯的雷霆之象,而是更为切近的灾害。 “你得出去。”他背着她,向后朝她划过手臂,语气是她未曾设想过的凝重,“这是冲你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什么叫帅不过一秒# 楚离:你啊。 姬无雁:???我明明帅了至少五秒,那可是一秒的五倍! 第59章 铭刻 他的话语在楚离心中激起波澜, 比起惊愕,她更多地是感到迷惑。 难道天上这团正在酝酿雷电的云层,是向着她来的? 可她怎么会在小怜的神识里, 遭逢不属于自己当前境界的劫数? “我分明还未筑基。”说出这样的话甚至令楚离觉得有些尴尬,“从炼气到筑基的小劫,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规模……” “世间修炼之法没有一万也有数千, 修士突破境界的方式更是五花八门。”他言辞笃定, 仿佛他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你为什么会觉得, 自己一定会像那些俗不可耐的修士一样,先经历炼气后期的小劫,才能突破境界?” 这些话, 分明与楚离认知中的修炼进境的常识相悖。 “先炼气, 再筑基,然后才有可能遇到雷劫,升到金丹、元婴……”楚离一时间不知是该怀疑自己,还是质疑他。 可她话音未落, 一道雷电却像在宣示威严般,先一步划破天际, 从紫红天幕上撕开超出视野范围的巨大裂口, 仿佛要将这个神识之境劈成两半。 楚离本能地掩住耳朵, 降低巨响对自己的干扰。 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 她确实都不想留在此地。 当她一鼓作气闭起眼睛, 将退出神识的口诀念出后, 楚离原本期待着回到平静的内室中, 可一睁眼, 她却惊愕地发觉, 自己的意识仍驻留在原地。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心急之下念错字音,于是又试了两次,但这道口诀却像失去效用一样,分毫不起作用。 修真界总说劫数追着修士,无论天涯海角都躲不掉,说的该不会就是这种情况吧! 敢情她一定要在冰天雪地遭遇这种磨难吗? 上空雷鸣不息,劈下的雷电接连将天幕撕开狰狞的口子。 不知何时,楚离发现前方的身影似乎静止不动了。 男人一手握拳顶住胸口,面具下的双眼合起,看起来几乎像是在冥想,紧抿的唇齿却透出一分令人不安的迹象。 楚离还没说话,他突然轻笑一声,唇角勾起的弧度转瞬间就将楚离心底顾虑打消,“你出不去,想起来担心我了?” “我出不去关你什么事……再说我为什么要担心你,我都不认识你!”楚离觉得他这性格真的是糟透了,自视甚高不说,还有心情在这种时候追求关注。 为什么小怜的神识里,会有像这样的投射啊! 楚离忿忿不平的片刻之间,男人伸指拂过半空,一团金色火焰从他指尖燃起,将楚离从头到脚裹在其中。 那本该是足以灼伤体肤的烈焰,可是楚离只感到攒动的暖意,并没有察觉到丝毫令她不适的热度。 她本能感觉这并非是他对她的恶意束缚,可是她依然摸不透他的想法,“你在搞什么?” “我会让你记住我,无论是你身上的每一寸体肤,还是你体内的每一滴血液,甚至于你的魂魄……都会记住我。”那俨然是某种赌气的宣誓,却因他刻意放缓的语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诡异的暧昧。 与此同时,他徐徐抚过火焰构成的蛋壳外层,动作细致温柔,称得上是小心翼翼。 而他的视线停留在楚离的面容上,目光中流露出异乎寻常的自豪,仿佛他最得意的作品并非是这火焰构成的障壁,而是被困在其中的她。 这样的念头,令楚离不由自主地感到脊背发凉。 她不喜欢这种被掌控的感觉,而她甚至不晓得,他为什么能够毫不羞耻地说出刚才那种话。 然而没等她继续问出什么,雷电已在他们正上空聚集,顷刻间将雷霆之力迎头落下—— 雷电的声响似乎被火焰构成的屏障隔绝,骤然降临的亮光却将万物从楚离的视野中抹除。 她不得不抬起双手,挡在眼前。 电光从云端向雪地倾泻,炸起的雪尘化作风暴,围绕着楚离所在之处向四周疯狂卷动。 那是天道对于修士即将突破进境的怒意,它毫不留情地将灭顶的力量倾注在肉体凡胎上,只为遏止住一切妄图与天争命的挣扎。 这场面难以用震撼来形容,再多的言语,都在楚离面对雷劫的瞬间灰飞烟灭。 贯彻天地的光流持续了不过数十次呼吸的功夫,她却错觉自己经历了一百年那么久。 当光芒忽然黯去的瞬间,楚离才透过指缝,重新看到那道伫在前方的背影。 男人的袖摆和衣摆鼓起如同深蓝色的旗帜,长发在脑后扬起又落下。 直到这时,楚离才看清,他的头发并不是因为缀满霜雪才会呈现白色。 那本就是雪一样惨白的发色,垂落在身后时,如同深蓝夜幕下数道被雷电撕开的伤疤。 似乎有什么念头要浮出楚离的脑海,她一手扣在额头,试图督促自己赶紧想起,但自从她被困在这团火焰中心,她的记忆也好像被某种东西束缚,与意识断开联结。 她能记起的,无非是一些关于这世界的规则。 修士经历雷劫,或扛过考验突破境界,或失败遭到天道消除,无论是哪一种,所受的苦都少不了,但只要扛过考验,假以时日,身上的伤痛总会痊愈。 一些修为高又有法宝傍身的修士,会借助法宝分担雷劫的威力,减轻自身所受的伤害。 可是,人并不等于法宝。 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断然冒险去承受他人的雷劫。 虽然雷劫对修士的神魂亦是淬炼,但那是针对本该经受雷劫之人,对其他人没有好处。 那些白白替人承受痛苦的人,不会因此从雷劫中得到任何淬炼。 楚离不明白,他这样挡在自己面前的举动……算什么? 她敲打屏障,试图唤起他的注意,他却迟迟未能回头。 这使她不免开始担心,他到底怎么了。 她看不到他的正面,不知晓他身上是否有血迹,不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 就在她心底涌出越来越多的可怕想象时,本已暂告平静的雷云中却斜着劈下一道金色雷光。 楚离看得很清楚,那道雷光与先前不同,并非朝她而来,而是冲他而去! 她来不及喊出什么,却在急速降临的强光之中,模糊地看到一只手向天举起,以近乎非人的力量徒手接住了那道光芒。 霎时间,电光像是遇到前所未有的阻碍,猛然从他掌心炸开,似乎是要将一切拦腰截断。 楚离本能地抱住自己俯下身形,便看到金色电光绕开围绕她身边的火焰,向着更远处扫荡开去。 而她蓦然回首望去时,空中的雷云已经逐渐散开,天空又恢复了原本的紫红色,包裹着她的火焰也缓缓隐没,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男人却仍保持着只手擎天的姿势,如同化成了一尊雕像,唯有脑后长发起伏、衣袍飘动。 楚离唤他,他没有回应。 楚离伸指轻戳他的后背,他也没有动静。 她生怕他在接下方才那道金雷之后,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具躯壳还伫在原地,于是惶惶不安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男人双目紧合,嘴角抿起,唇边有一抹血迹,仍有血滴落在他脚下散乱的碎雪堆里。 楚离站在他面前三尺以内,却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她伸指停在他的鼻尖下方,可是她的指尖早就被冻得发僵,分不清感觉到的是细微的空气流动,还是他孱弱难辨的气息。 楚离犹豫着朝前走近,直到她一抬眼能看出他面具上每一道细小划痕,以及横贯面具中央的一道缝隙。 她近乎走火入魔般将指尖探向他面具的边缘,想要摘下他的伪装,弄清面具下的这张脸是什么样子。 可她的指尖在距离他面具仅有一寸时,突然被他扣住手腕。 “以为我死了,想轻薄我?” 楚离满心的惶恐忐忑骤然坍塌,她几乎不假思索,伸出另一只手向他的脸上挥去,“无耻!” 他却面色如常用空闲的那只手牢牢制住她的手,身形向她倾来,带血的唇角扬起笑容,似乎对她这种恼羞成怒的模样很是满意,“这可是你今天第一回开口骂我。” 楚离原本还打算嘘问一番,至少应该表示基本的谢意,可他却偏偏表现出这副顽劣形容,简直是存心要气她一样。 她怒而瞪他,嘴角微动,话语却卡在喉咙口。 男人倒是大大方方松开五指,放开她的一只手,动作像是在施与某种恩典那样,眯起的双眼中透出狡狐般的目光,“你之前在心里骂我那几次,我可是都一一记着呢。” 那种目光令楚离坚信,他真的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你想怎么样?” “你觉得呢?” 他倏然松开她的另一只手,身影却从她的视线中消失,当楚离惶然转身扫向四方,却在某个时刻看到面前闪过冷光。 是他脸上的面具! 当楚离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一只冰凉的手贴着她的耳侧,悄无声息地绕过她的脖颈,而他的声音如鬼魅般,从她的另一侧瞬息靠近。 “我说过,我会让你记住我。” 她在惊慌之中侧首看去,一双没有温度的唇瓣却毫无预兆堵住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知道我看你徒手接闪电想起了谁? 姬无雁: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像我一样帅么? 楚离:“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姬无雁:??? #这tm又是谁啊# —— 第60章 荒唐 ……这到底是谁轻薄谁啊! 此时此刻, 她的唇瓣被阻,唇上的温度也被他夺走,这使得她的呼吸和心绪多少受到了阻碍, 楚离已无法将言语诉诸于口,只能在心底控诉。 而更可怕的是,她半身的力气都好像被他抽走, 令她恍惚想起自己先前试着亲吻安抚小怜时, 少年近乎报复般的索取。 然而楚离能够明确地感受到, 堵住自己唇关的这个人至少保有一分克制, 这亲吻只不过持续了最多一弹指的功夫,她唇上的凉意便倏然退去。 男人分明放开了对她的桎梏,而她的视线中缓缓呈现出那张银质面具的全貌。 在如雪野般冰冷的银色之间, 他的眼睛微微张合, 眼尾翘起的弧度宛如某种惬意的音符,眸光中闪烁着得意与餍足,仿佛这短短数秒的唇齿相依,就已经足够他回味。 可楚离甚至还没能完全弄明白, 这个莫名其妙的吻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他可笑的征服欲? 还是为了给她一个难堪? “你就这么想让我记住你?”楚离不屑一顾地撇过脸去,抬起袖子反复从唇瓣上用力拭过, 恨不得把一层嘴皮都磨下来才舒坦, “那我明明白白告诉你, 你嘴上的功夫, 也太差劲了。”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在挑衅。 对他, 楚离分明充满抗拒, 可在许多她无法尽数言明的细节上, 她又隐约感到一种令她困扰的熟悉。 就比如, 他的五指虽然生有薄茧, 指节的形状却像极了少年,只不过他指甲盖的颜色与粉嫩无关,而像他露出面具的下巴一样泛白。 虽然楚离坚信,这只是神识投射出的巧合而已,可抗拒与熟悉的感觉依旧在交织翻腾,彼此之间分不出胜负。 而这种由心而生的矛盾感,在怒火的催化下,令她整个人浑身发抖,如果她不做出任何表示,她生怕自己会发疯。 令她意外的是,男人似乎并未被她的话语激怒,他先是低头发出一声满不在乎的轻哼,又抬眼冷笑一声,“比起楚怜,我差多少?” 楚离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凭什么提他的名字!” 情绪激荡之下,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雪野间响亮得惊人,连身旁的风都仿佛在忌惮她瞬间爆发出的气势,乖乖地消停了片刻。 楚离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不留神失了控,胸口剧烈起伏好像她在雪地里刚刚跑过八百米,她庆幸少年看不到她现在这副模样,既狼狈又暴躁,那不是她想留给他的印象。 面前的人分明看出了她内心的张皇,却没有上前,俨然是刻意在彼此之间留出空间,给她一点缓冲的余地。 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却像一根抵在楚离太阳穴边的针,似乎随时都可以轻易突破她的防线。 “我为什么不能提他的名字?” 他轻蔑般缓缓眨起一只眼睛,抬指拨开鬓边一缕如雪白发,唇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嘲意,“替你挡雷劫的人是我,你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挑衅我,也是因为我。可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楚怜又在哪里?” “我宁愿你被雷劈成一捧灰,也好过你在这里说他的坏话!”楚离气得要将地上碎雪向前踢出,可她才刚刚抬脚,前方的人影就再次瞬移。 她踢了个空,不禁更加恼火,俯身从雪地里抠出碎雪向四方砸去,想把那个从视野中隐去身形的家伙砸个现行。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能劈倒我的雷,在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空中却回荡着他的笑声,“我今天偏要说楚怜的坏话,你又能怎样?” “你这个恬不知耻、自高自大、不可理喻的混蛋!”楚离忍无可忍,一股脑将情绪宣泄出来,“别让我再遇到你,否则我必要你付出代价!” “你不够了解我,才会这样说我,我不跟你计较。”声音嗤之以鼻,对她的怒斥显然并不放在心上,“可若你知晓楚怜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维护他么?” 雪地中有片刻的寂静。 楚离伫在原地,盯着被碎雪浸湿的鞋尖,微微出神。 她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荒唐的对话里,有凝滞的时刻。 莫非她也在心底怀疑着什么吗? 楚离伸手抹去脸上的雪尘,一鼓作气念出口诀,待到周身掀起的灵力光流将她团团围住,她才一字一顿对看不见的男人道出最后一句话。 “他是什么样一个人,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 楚离离开神识之境、回到内室中时,天光尚早。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鸭肉粥香,是亲切而又让她安心的气息,尽管她还记着,粥早已扑出锅外,在一墙之隔的地上,将周围泼得一片狼藉。 而她的心中亦是一片混乱。 她本是想给小怜一点教训,才入了他的神识,却没想到会在少年的神识中,经历那一连串的变故。 那头为帮她脱离灾难而受伤的雪狼。 那团气势磅礴如风暴般逼近的雪尘。 那个她来历不明却隐约熟悉的男人。 这些画面从她的脑中匆匆闪过,很快便像雪后的地面那样,看不出候鸟曾驻足过的痕迹。 自从她离开小怜的神识,她对于其中细节便迅速失去印象,很快,楚离连他们的模样都无法准确回忆起来。 她唯独记得一件事,曾有人在神识中替她挡住从天而降的雷电,而那个人,对小怜似乎有天然的敌意。 可神识中的活物,不都是应该是由神识的主人投射出的意象吗? 楚离下意识地想要揉一揉眉心,帮助自己梳理思绪,可待躯体逐渐恢复知觉时,她才记起,自己的额头仍贴在少年的额头上,而她的身子也仍靠在他身上。 即便她已在他的神识中闯了一遭,他们也仍是维持着密不可分的姿势。 当她离开神识后,意识完全回落到原本的躯体中需要一段时间,故而,躯体会比意识慢上一拍再苏醒过来。 而在完全苏醒之前,她似乎已经做出一些小动作,像是睫毛微颤、指尖轻动,甚至于腰肢轻轻摆动。 而这些微妙的动静,却又反过来牵动少年的躯体。 小怜没有睁开眼睛,但楚离清晰而刻骨地感受到,少年身上有一部分已经提早醒了过来。 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意识,因为他几乎是无意识的反应,而再次变得模糊起来。 楚离想在少年完全苏醒过来之前,扫除任何狼狈的迹象,恢复她眼下想要的优雅与自持。 她咬住唇关,抑制住自己随时可能逃逸出口的短促呼吸,双手压在少年肩膀外侧的床褥上,缓缓将自己的身体支起。 胳膊的力量只恢复了五成,这使她的动作比平日里要困难很多,更别提她还要努力在不让少年察觉到的情况下,让自己脱离他的怀抱。 好在,她能感到自己的脚尖仍点在地上,只要稍稍借力,那么她起身的动作便会轻松许多。 楚离先是屏住一口气,在时快时乱的心跳之间,试图重新找到自己呼吸的节奏。 明明先动手的是小怜,可她现在却感觉自己才像那个折了花的盗贼,一举一动都如此谨慎小心,分毫也不敢惊醒这朵被她采下的鲜花。 看到少年宁静的面容在她的视线中渐渐下沉,看到自己的长发在他的乌发和胸膛前自然伸展,楚离终于找回些许难得的心安,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她只需要与他脱离最后一段肢体联系……就好。 楚离伸手将长发捋到脑后,以免它们不安分地在他的脖颈间扫过,又将脚跟落回地面,确保自己的身体得到足够的支撑。 她本是打算一口气直接起身站稳,然后向后退去,再整理衣襟,等待少年苏醒。 可她才将身体重心最多抬起一寸距离,腰侧却忽然间攀上一双手。 楚离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时候,她已经整个人被少年扣紧了腰肢。 对于一个还未完全苏醒的人来说,他的手似乎太过有力了一些。 小怜轻而易举地将她按回原处,而楚离随着下落的力量忽然坐实。 或许因为她的意识跟躯体仍未完全融合,此时身体深处先行感到难以言喻的鼓胀和酸麻,又隔了足足十次呼吸的功夫,她才发出一声连自己都不忍耳闻的局促喘息。 “……你什么时候醒的?”楚离被酸胀感整个擒住,那种可怕的感觉由内而外地侵蚀她的意志,她一个没挺住险些要倒回他胸前,最后还是依靠着握成拳的双手,才勉强在床边为自己找回支撑的力量。 少年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语,手掌却贴着她的身侧徐徐上移,好像两条蛇在沿着她的身体轮廓攀爬。 楚离没有得来他的回答,然而他近乎调皮的动作,令她相信他是听到了,“如果你没别的事,我得先去收拾那一地肉粥了。” 少年的双手在她胸肋侧旁的位置停住,似乎是知会了她的意思。 楚离松了口气,伸出手指在他鼻子上刮了刮,“听话。” 少年弯起唇角,轻轻绽开一个笑容,旋即在她稍稍松懈下来的视线中睁开双目。 他的眼眸湿润,是她喜欢的模样,但那层雾气转瞬即逝,随之浮现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锋芒。 楚离看着他一挺身从床襦上坐直身子,目光带着危险笑意朝她靠近,他伸手按在她的唇瓣上,指尖向更深处探去,口中逸出低哑的话语。 “姐姐是在我的神识中,被别人亲过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是不是在我的神识里,咒我被雷劈来着? 楚离:我当时又不知道那是你,谁叫你非要装逼,装逼遭雷劈。 姬无雁:…… #你刚刚又咒了我亿次,哽咽# ——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留言有红包~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心情 少年的指尖虽然不似他的唇瓣那样温润, 但也足够软糯,先前每一次拂过她的体肤时就像柳叶轻拨池水,会使她身中漾开细微的波澜。 可是, 当他目光疏冷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楚离却觉得少年的软糯指尖似乎化为剑尖,而他在她唇间徐徐推移的动作, 像极了某种危险的试探。 仿佛只要她说错一个字, 他便会毫不留情地用剑尖削下她的唇肉, 或是刺伤她敏感脆弱的口舌。 这种过于切近的危险使得楚离的心跳加速, 她生怕他会做出什么无法预料的举动。 而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唇齿间感到的危险,更因为,他早已将一柄更为锋利而炽热的长剑抵住她。 楚离的沉默, 却引来他的一声叹息。 “姐姐怎么都不为自己说话呢?”小怜将指尖轻轻翘起, 指甲从她柔软的口腔中浅浅划过,在那里激起一阵细微战栗,“我又没有责怪姐姐的意思。” 楚离先是下意识俯下目光,定在他的手指上, 又缓缓抬眼,凝视他的面容。 少年眼底锋芒依旧, 眼尾却透出一丝不和谐的狡黠, 而他将齿尖反复轻叩在唇上的样子, 几乎像是在打着某种极有耐心的拍子。 他好像在期待她会做出的回答, 并且为此而感到……兴奋。 但他什么时候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在楚离的印象里, 少年一旦生出醋意, 散发出的倔强连老黄牛都比不过, 且极易变得冲动。 他身上有少年人的血气, 绝非那种会一面责问、一面淡然饮茶的性格。 可是这一时的小怜却不够莽撞, 反而太过自持,像是会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猎手,那往往需要天赋与经验,是久经岁月的高手才可能磨砺出的特质。 这种特质出现在一个十七岁的人身上,不是很奇怪吗? 楚离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她朝后仰首,想让他的指尖离开自己口中,这样她才能稍微自如地反问他。 可她的这个动作,却将她纤细的脖颈更好地暴露在他面前。 她摆脱了他的指尖,却迎来他的唇齿。 少年朝她倾过身形,一手托住她的后背,一手从后拢住她的肩膀。 而与此同时,利剑猛然搅动,楚离在一片骤然来袭的汹涌浪潮之中,依稀感到他柔软水润的唇瓣覆上她的颈窝。 少年像只不安分的小兽那样,对她又是亲吻、又是啃咬,一会像是雨打芭蕉,一会又像是饿虎扑食。 即便在这样几乎不间断的攻势中,他却依然不肯放弃地在她耳旁问她,“姐姐一直不说话,是因为姐姐心虚了么?” 楚离倒是想说话。 可是她每次试图开口述说什么的时候,她的意图总会被那柄炽热的利剑搅乱,三番五次的巧合令她忍不住怀疑,少年是不是故意而为。 他的面容在她眼前不断摇晃,而他眼尾的笑意挥之不去,往她的意识中渗透。 楚离隐约觉得,小怜好像并不是真的需要她解释什么,他只是乐于看到她因有顾忌而无法言语的窘迫。 而这样的认知,令她感到恼怒。 她想停下来质问他,但层层浪潮不断叠加已经将她推向顶点,她根本没法体面地回到原地,只能像被掀上高空的浪头那样哗地砸落。 楚离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扣住少年的臂膀,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她的额上似乎渗出了细汗,将少许发丝黏上,令她感到微微发痒,可她没有力气伸手去拨开那些散发,只能不住地吸气、吐气,一点点找回自己。 少年却贴心地拂过她的额前,替她将发丝捋到脑后,他的指尖似乎很沉溺于这样的感觉,又情不自禁地沿着她脑后的发丝缓缓顺过,俨然是满载而归的猎手在盘点怀中的战利品。 许久之后,楚离一手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胸口,勉强将自己从他的身前撑起,却仍是没有力气抬起脑袋。 眼看长发从脸颊两侧散落,楚离低头浅咳几声,艰难开口,“你神识里的活物是你对外界的投射,并非我能左右,你为什么反而来问我?” “姐姐酝酿了这么久,却只给我准备这样的答案么?”少年不厌其烦地梳理着她的发丝,声音恰到好处地停顿片刻,待楚离又咳了几下,他才饶有耐心道,“我以为,姐姐至少会给我一个我想听的答案。” 楚离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心情继续进行这个游戏,更可恶的是,他是趁着自己最为柔弱、最需要被安抚的时刻,对她进行这样的灵魂拷问,“你既然心里早有定论,我说什么,能改变任何事吗?” “可姐姐不是一向最照顾我的心情么?”少年伸手掀起她一侧垂发,指腹在她的脸颊上轻柔摩挲,像是在帮她舒缓情绪那般,可他说出口的话却只令楚离神经绷紧。 她艰难地一手撑住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扣在他抚摸她面颊的那只手上,五指缓缓在少年修长的指骨上收紧,“若是你下回再这样趁人之危,就别怪我罔顾你的心情。” “怎么姐姐还生气了呢?”小怜话语中的锋芒有所收敛,俨然变回楚离所熟知的柔弱少年,“方才我那么问姐姐,也绝对不是质疑姐姐的意思。我明明只是担心,姐姐在我的神识中遭人轻薄。” 他这一串语气转换得太过行云流水,仿佛刚才的他与现在的他是不同的人,而他并不打算为自身所说的话、抑或是自身神识中出现的人,承担任何责任。 然而,神识之境中所出现的,从来不是凭空想象的产物。 无论是一望无际的雪野,体型巨大的雪狼,还是那个神秘的不速之客……这所有的事物,必然都是他对人生某一阶段记忆的投射。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你的神识里会有那种奇怪的人。”楚离咬咬牙,抬头直视他的双眼。 少年一双小鹿眸中波光流转,已经难以看到方才的锐利,却充满茫然与失落。 这样的目光难以伪装,而这样的目光总能一下子击中楚离的心窝。 她在短暂的愣怔后,徐徐呼出一口气息,微张着唇瓣犹豫了一会,才伸手抚过他的眉眼,努力心平气和地告诉他:“神识是一个修士最宝贵的领地,我会帮你找出真相,但你得先……让我起来。” 少年凝滞片刻,这才松开扣在她身上的双手,眼底划过一分不易察觉的冷淡。 楚离如释重负,以他的肩膀为支撑,尽量保持平静地站起来。 她扶着床柱调整呼吸,而小怜轻步绕过她的身形往隔壁走去,很快楚离就听到他端开锅子的声音,还有他擦地的动静。 在他专心收拾的这会功夫,楚离感到自己卸去了一块心头巨石,却旋即被一种空落的感觉充斥。 她好像并不想跟上去帮他,不是因为她浑身发软,而是因为她想自己一个人先静一静。 虽然身中浪潮慢慢退去,但她的心里却始终不能完全安定。 楚离不自觉地盯着窗前的子规啼发呆,同时试图从脑海中掘出在少年神识中经历的细节,但她越是回想,那些细节反而淡去得更快,就好像是有某种力量在阻止她寻根究底一般。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进过少年的神识,为什么脑海中的画面都糊作一团,连身上感受过的触感都飞速消失不见? 在这片迅速退去的记忆潮水中,楚离却鬼使神差地抬手抚过自己的唇瓣,一点一点,好像这样便能还原出最细微的痕迹。 楚离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 她惊恐地发觉,即便其他的一切都化作泡影难以追回,自己却仍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记得那个人留在自己唇瓣上的感觉—— 那是万物凋零般的冰凉,是与少年截然不同的温度。 * 待小怜前脚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完毕,楚离后脚就在门口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虞长老提前送来的传信纸鹤上清楚写着,她已经通过宗中手段查验过楚怜的那滴元阳,并邀请楚离前去,好将结果告知于她。 或许是出于谨慎的考虑,虞长老并未在信中提及结果好坏,从语气上看,楚离完全无法推断出,这到底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她将传信纸鹤搁在一旁,为窗前的子规啼浇水时,才发现花枝上又多出十朵花苞,这使得整株灵花看起来蓬勃许多。 然而,她也不可避免地留意到,灵花仍未有任何开放的迹象。 之前新结出的花苞,都被她因为避嫌之故通通摘下收起,所以楚离从未看到新花苞盛开的模样。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那四朵最初因她而生在花枝上的花苞,会一直保持着原本的姿态,俨然时光在它们身上定格。 灵花一旦成功结出花苞,离绽放的时刻便不会遥远,一朵迟迟未开的花苞,似乎没有理由在花枝上坚|挺那么久。 楚离忍不住弯腰仔细看去,想确定这些花苞是不是还活着,总不会是在她眼皮底下,悄悄地变成了一朵不会开放的干花吧? 她小心翼翼用手揽住长发,将鼻尖凑近,那四朵子规啼花苞虽然不比后来的花苞大,香气却丝毫不输于后辈。 而她用指尖轻轻触碰时,花瓣边缘也依然湿润,像是上好的丝缎浸在凉雾中。 楚离这才松了口气,徐徐直起身子,打算出门前往药房。 可她一转身,却在旁边看到小怜的身影。 少年不动声色地低着头,似乎是在查阅什么。 而他的手里,正是那只刚被楚离拆开的传信纸鹤。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们今天来玩角色扮演吧。 姬无雁:开了。 楚离:我是让你陪我角色扮演,不是让你打开PS4玩角色扮演的电子游戏! 姬无雁:…… ——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留言有红包~ 第62章 交锋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什么也没听到。”楚离虽然还能稳住自己的声音, 可她胸膛中的心脏已经诚实地跳快了许多。 她没想到小怜会默默回到内室,还一眼就看到了她搁在桌上的灵纸鹤,那么, 他恐怕也看到了虞长老在信中提及的事情,知道他曾被自己采集过一滴元阳,而此举的初衷, 是因为虞长老怀疑他的元阳有所不妥。 以她对少年的了解, 他不可能会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然而, 小怜却表现得神色如常, 俨然是对她探问中的紧张毫无察觉,“泼出来的粥我都清理好了,可姐姐一直没有出来。我好奇姐姐在内室里做什么, 才来看看。” 尽管话语听起来并无责问之意, 可他并未转过面容看她,视线一直落在纸鹤打开的肚子上,像在审视什么。 楚离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她对现在的这种微妙的平衡感到分外忐忑, 如同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而在她忐忑不安的这一小会,少年却缓缓将手中纸鹤拈起, 动作近乎小心翼翼, 仿佛那是某种极为脆弱之物。 楚离的心怦怦直跳, 她看着少年徐徐转身, 将纸鹤沿着折痕重新叠好, 动作有条不紊, 而他微微倾斜的面容上, 扬起的眼尾透出漫不经心之意。 小怜将还原如初的纸鹤递到她面前, 语声自然, “如此漂亮的纸鹤,姐姐怎么舍得拆开?这可多不好看啊。” 楚离怔了一怔,他的表现跟自己想象的……怎么不太一样? 她敛住呼吸俯下视线,少年的指尖捏在纸鹤的背部,它的翅膀向两侧自由舒展,似乎只要少年一松手,便能将它放飞。 而他缓缓抬眼看她,目光中并无她所担心的不快之色,他甚至对她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楚离犹豫着接过纸鹤,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不生气吗?” 小怜看着她,神色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双小鹿眸清澈无波,“我为何要生气?姐姐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么?” “可这纸鹤……”楚离狐疑地将目光扫过他平静的眉眼,“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姐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小怜侧过脸,视线落在窗前的子规啼上,而他抬手抚过花苞时,眼里露出的分明是欣慰的神色,“我只是看到桌上摊着一只不成型的纸鹤,也不晓得姐姐为什么要把它孤零零地丢在那里,一时不忍,才想把它复原。” 楚离被他这一番言行给整糊涂了,“所以你只看到纸鹤,没有其他的?” 小怜伸出指尖,从一朵紫红色的饱满花苞上轻轻拂过,将层层叠叠的柔软花瓣拨出浅浅的波浪。 那动作看在楚离眼中,却莫名令她身上掠过凉意,仿佛少年不是在拨动子规啼的花瓣,而是在从她敏感的神经上划过。 这种联想,令她感到隐约不安。 而少年的回答,却在一瞬间将她的不安抚平,“这纸鹤里里外外都是空白一片,莫非它是什么无字天书,而姐姐怕我窥得天机么?” 楚离捧起纸鹤,懵然盯着它看了一会,忽然想起,修真界确实有一种方法,可以将字迹加密,这样唯有指定的收信之人能看到字迹内容,其他人若是试图窥看,便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大约虞长老也是出于稳妥起见,才会对字迹施下这样的法诀,如此想来,倒是她自己多虑了。 楚离这才安下心,将灵纸鹤收入储物镯,又对他道:“虞长老有事找我,我得去药房一趟。” 小怜没有追问是什么事情,他只是把手从子规啼的花苞边上收回,淡淡道:“今日太阳好,我打伞陪姐姐去。” “……这就不必了吧,早上不是才刚刚调和过吗?”楚离脚步一顿,“我现在没有感觉腹中十分燥热,这种程度,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再说药房也不远,去一趟很快,你不用担心我。” 她捞起墙边纸伞,就要出门去。 小怜却顺过她手中纸伞,挡在门前,“姐姐是在防着我么?” 楚离眨了眨眼,那种忐忑的感觉又从心底涌现,她说出口的话不自觉地有些结巴,“我,我防着你做什么?” “姐姐问我,我又如何知晓。”少年撇过脑袋,修长五指在伞身上握紧,他有意无意咬着唇瓣,似乎是在埋怨她,“也许是姐姐厌倦了我这个炉鼎,不希望我跟在身边,所以才找借口把我落在屋里。” 楚离几乎哭笑不得,她虽然是不希望他跟上,但那跟他推断的理由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毫不犹豫地踮起脚尖,在少年泛红的颊上亲了一口,还顺手拨了拨他鬓边发丝,“你觉得,这样也是厌倦你的表现吗?” “只亲一次,不算什么。”小怜抿了抿唇,低垂的浓密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轻轻晃动,嘴角却扬起一丝细微笑意,“再亲一口,我便相信姐姐。” 楚离怀疑他是故意索吻,可亲一下似乎也不会损失什么。 她踮脚正要再次亲他,少年却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身,趁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旋即又像没事人一样站好。 楚离身形一晃,脚跟落地的瞬间,才意识到他方才做了什么。 她恼羞成怒,捋起袖子伸手要去拧他的手臂,少年却敏捷地避开她的动作,一本正经地低头看着她的双眼,道:“若是虞长老有什么体己话要跟姐姐说,我也不会掺和,就在药房外面等着姐姐,这样都不可以么?” 楚离一手贴在自己发烫的面颊上,瞅着他怨念道:“……先等你跟我脸上的红晕退了再说。” * 他们两人来到药房外的时候,正碰上几名匆匆离开的女修。 而她们正为着少年帮她撑伞之事,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这一没下雨,二也不晒,怎么宗中都有人打起伞了?” “你恐怕不知道吧?她可奇怪得很呢,上回嚷嚷着肚子烫,一头扎进寒潭了!” “看到她边上那个炉鼎了吗?我听说,她是因为她消化不了炉鼎的元阳才会这么怕热,简直太好笑了。” 楚离对于这样的言语,不能说是习以为常,但也已是见怪不怪了。 她甚至懒得跟她们有任何眼神交汇,径直上前向药房弟子说明来意,很快,虞长老的身形便出现在门外。 “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虞长老分明对他们两人同时出现有些纳闷,“我只传了你,可没有同时传他来。” 想起自己出门前那些细节,楚离不由低头掩口清了清嗓,又在少年状似毫不知情的目光中,尽量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是因为担心弟子的身体才会陪同弟子前来,且与弟子约定好,只守在门外等候。” “那便如此吧。”虞长老轻轻摇了摇头,“你随我来。” 虞长老领着楚离来到药房偏厅后,便顺手掐诀将门户合起,然后从柜子上召来一颗小巧的琉璃珠,正是之前楚离用来收集少年一滴元阳的归源珠。 “过去两日,我调用数十样法宝,对这其中贮存的元阳进行不下百道核验。我将你传来,正是因为,关于楚怜的元阳是否有异一事,我已有了结论,望你已经做好准备。” 楚离心中微微不安,她生怕自己会听到什么不利于少年的消息,毕竟合欢宗对炉鼎的限制诸多,若是她们认定一名炉鼎不利于宗中弟子修炼,极有可能会劝说此人离开合欢宗。 而这是楚离不想看到的情况。 她鼓起勇气,郑重道:“虞长老,您有什么想说的,便对弟子直说。只是,弟子有一个请求。” 虞长老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都想把他留在宗中,不会放手?” 楚离微微讶异,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一眼看穿了,这反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弟子确实是有这个想法,可话都让您说了,弟子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了。” “如果你担心的是楚怜的去向,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虞长老话语一顿,露出笑意,“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兴许是惊喜来得太快,楚离几乎是愣了一会,才激动地对着虞长老连连拱手,“多谢虞长老!这么说,小怜的元阳没有问题了?” 虞长老合了合眼,“所有的一百八十道核验都通过了,我查不出楚怜的元阳有任何异状。” 楚离先是松了口气,却马上想到另一件事,“那弟子之前腹火难忍,岂不是跟他没有关系?弟子明明也有好好运转心法,怎么化用起来,就这么难呢……” 虞长老稍作思索,神情严肃而庄重,“你如今,可还会被腹中元阳之火灼烧?” 楚离努力回想着上一回被灼烧的时刻,那感觉不知为何变得模糊,似乎那种记忆渐渐从她的脑海中隐没,“近来似乎……好了一些。” 虞长老伸出手,对她做了个诊脉的手势,“我帮你再探探。” 楚离递出手腕,看着一道灵丝绕上自己腕部。 在虞长老耐心为她诊脉之时,她却听到药房外传来一道熟悉却跋扈的声音。 “区区一个炉鼎,还敢对我摆脸色?你是不知道我顾璇的名字该怎么写吗!” 楚离瞬间头疼起来,对顾璇的语调,她实在是没有容忍的能力,不由恳请虞长老道:“顾师姐一直跟我过不去,现下定是要为难小怜,可否允许弟子先去探一探情况?弟子不希望小怜受到伤害!” 虞长老合眼准许,默然收起灵丝,伫在原地似乎在思考什么。 楚离顾不得那么多,转身匆匆奔至门外,正看到少年站在门边,将纸伞横在身前。 而顾璇气势汹汹拾级而上,仗着修为上的优势,一路甩开好几个试图阻拦她的药房弟子,“我可没打算找你们麻烦,都少拦我!” 楚离从少年手中取回纸伞,将他护在身后,抬伞拦住顾璇,“顾师姐,你今日又是怎么了,突然在药房外面兴风作浪?” “这天真是让人来气,连太阳都在天上笑我……”顾璇阴着面孔,忽然一手指她,“你该问问你的好姐妹期盈,是她让我难堪,我治不了她,我难道还不能治你吗!” 楚离原本还不觉得,眼下却感到照在身上的阳光十分热烈,而腹中的元阳之火一瞬间便燃了起来,“顾师姐,你再上前一步,我可不会坐视不理!” 而顾璇仿佛被太阳晒昏了脑子,一掌凝结灵力,当着在场众人的面,就向楚离劈来,“做梦!” 纸伞轻旋,顺着楚离的动作向外挥去,伞尖不偏不倚,正接下顾璇的那一招。 楚离听到伞骨发出吱呀声音,心知顾璇这一招是来真的,不得不咬牙稳住身形,“顾师姐,你够了没!” 出乎意料的是,顾璇没有继续发声。 她面上的厉色似乎在灵力交锋中变得模糊,双眼骤然瞪大,也不知是因为怒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而下一刻,楚离却看到顾璇的身影猝不及防向后飞去,先是猛地撞断一棵大树,接着扑通一声坠入后方寒潭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一个lv5居然能跟lv20硬刚,果然对修狗的爱能使人小宇宙爆发耶! 姬无雁:……那你也不看看是谁帮你练的号。 楚离:? ——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评论区有红包掉落~ 第63章 突破 足有数丈高的大树从树干中段断裂, 然而满树枝叶并未迅速落下,而是徐徐朝着台阶方向歪斜而来。 先前有五六个药房弟子被顾璇打倒在台阶上,此时看着树冠沉甸甸地向她们的方向坠来, 一个个忙不迭起身躲闪。 一树枝叶轰然砸落在前的瞬间,楚离才应着响声回过神来。 她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纸伞,那上面有灵力围绕的痕迹, 说明方才自己确实借助纸伞发动了招式。 接着, 她又缓缓抬头, 视线越过一地枝叶, 望向寒潭中。 缭绕白雾之间,一道绿色身影沉沉浮浮,挥动的手臂时而划开雾气, 像颤抖的树枝那样在楚离的视野中晃荡。 “好、好冷……救命啊!” 虽然顾璇在寒潭中不断求救, 但药房周围的弟子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只是压低声音对顾璇的方向指指点点。 “你们有没有看到,顾师姐刚才是怎么被楚师妹震飞出去的?” “我就看到她气冲冲地对楚师姐劈出一掌,楚师妹用纸伞接住, 然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师姐突然就从台阶上飞到后面去……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 顾师姐已经在寒潭里挣扎了。” “她这一飞可不简单, 居然顺路把一棵树给撞断了, 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听着女修们的窃窃私语, 楚离确信了自己所看到的事实, 心中疑惑却更重了。 她只不过是想挡住顾璇, 才出手用纸伞接住顾璇的招式, 本来以为扛不住很久, 可怎么……到头来还把人给打飞出去了? 虽说情绪激动会使人出手更重, 但自己出手再重,也不至于把一个金丹期的顾璇,从原地直接震到数丈开外的寒潭去吧! 眼看寒潭中的人影仍在挣扎不息,楚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远远观望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顾璇方才还威胁过她,向着她来的那一招更是使出了九成九的力气,若在寻常情况下,她恐怕撑不过一弹指的功夫。 她似乎没有理由在这种情况下,去救助自己的对手。 就在这时,楚离看到视野中一道浅紫光流闪过,灵力织成的飘带越过数丈距离,飞入寒潭雾气中,一丝不苟地缠在顾璇浸入潭水的腰身上,哗地将人提到岸上。 虞长老不知何时从药房中现身,正站在楚离身边,抬起的手指轻动,将一道避水诀送到顾璇身上,“还不快回来?” 顾璇周身水汽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原地愣怔片刻,这才提着裙子狼狈起身,脚步踉跄地逃离寒潭,途中不时回头望去,面上闪过惊恐之色,显然是落入寒潭的那一小会,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当她回到虞长老面前,似乎没了先前的跋扈之色,身上虽然一滴水汽也看不出,但整个人依然在瑟瑟发抖。 楚离将视线从顾璇的身上偏开,回首安抚身形僵直的少年,还用自己习惯的方式,不疾不徐地给他拍着背,“有虞长老在,顾璇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小怜紧紧握住她的一只手,垂下脑袋默默点头。 而这一切落入顾璇眼中,也不知是刺激到了她的哪根筋,她居然当着虞长老的面,对楚离甩出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 即便顾璇没有说什么,楚离却能从她脸上看出许多细节,那既有对自身先手却被打退的恼怒,也有对楚离居然能超常发挥的震惊。 ……好一个用脸骂人的典范啊。 楚离在心里白了她一眼。 “虞长老,您可得给弟子评评理!”顾璇瞪了楚离一眼,又迅速收敛神情,对虞长老端出一副委屈神情,“弟子明明只想跟楚师妹切磋一下,可是楚师妹居然对弟子用上全力,趁弟子没有防备的时候,用她的纸伞攻击弟子!” 楚离睁大眼睛,对顾璇的污蔑感到不可置信,“顾师姐,你上门找茬一事,都可以用切磋糊弄过去了吗?” 顾璇忽然对着左右抱拳,在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目光中,为自己声张,“谁不知道楚师妹停留在炼气期已有五年,我也不是想要拿修为境界压人,可我已达金丹期二重,我若不是存心与她切磋,怎能容许自己如此颜面扫地?” “切磋?”虞长老撇过目光,看着楚离微微一笑,却并不急着让她澄清什么,而是耐心追问顾璇,“我怎么很少听闻,金丹期弟子会主动寻到炼气期的同宗弟子切磋?有什么招式,是必须跨过两级向下切磋的吗?” “人说不耻下问,弟子找楚师妹切磋也是差不多的意思。”顾璇不慌不忙辩解,“弟子曾看到期师姐带楚师妹骑着仙鹤在宗中走动。她同为金丹期,又能跟楚师妹处得来,弟子琢磨着,楚师妹定有过人之处。” 楚离在心里冷笑,她跟阿盈能成为朋友,说到底是因为性格合得来,顾璇故意把话题往修为差距方面引导,必定是有意在铺垫什么。 “就算你这样说,但切磋向来是点到为止。”虞长老缓缓走下台阶,站到顾璇面前,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可你们刚才的动静,好像与之相差甚远吧?” 顾璇似乎就在等着虞长老说出这句话,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间眼眶泛红,眼里涌出泪花,这造泪的功夫甚至不输于小怜,一下子把楚离看愣了。 “弟子诚心诚意向楚师妹请求过招,楚师妹要是不乐意也就罢了,可楚师妹明面上答应下来,转头却又使诈。”顾璇一边抬手抹去眼泪,一面为自己声言,“她定是在伞上事先藏了什么法诀,就等着弟子出招后对付弟子。” 虞长老面带微笑听她说完,中途未曾有一次打断她,却在顾璇泪眼汪汪抬头期待回复时,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这不可能。” 顾璇梨花带雨的模样顿时染上一丝厉色,她的嘴角狠狠一抽,“求虞长老明鉴,这怎么就不可能了?” 她伸手一指楚离,手指因为压制的恼意而颤抖,声音还能勉强绷住一分柔弱意味,“否则,就凭楚师妹那点炼气期修为,她即便豁出全力与弟子交手,又怎么会是弟子飞出去?” “要排除纸伞上有无暗藏法诀,很简单。”虞长老回身走到楚离身旁,顺过她手中纸伞,先是掂了一掂,接着五指沿着伞身徐徐拂过,“我已用灵力探过,目前,这伞上没有额外施加过法诀的痕迹。” “……楚师妹可不是一般人。”顾璇瞥了楚离一眼,语气开始阴阳怪气,“她自然不会乖乖留下证据,定是向她的好姐妹期盈讨来特制的咒符,一旦发动,便会自行销毁,不留半点痕迹。” 对于顾璇这种胡编乱造的本事,楚离简直是叹为观止,“顾师姐,在场这么多人亲眼所见,她们当中还有许多人被你所伤,你怎么能够当着大家的面,如此歪曲事实?” 顾璇倒像是真的不把那些药房弟子放在眼里,她原地扫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女修们纷纷回避视线,大约是忌惮她在宗中的恶名,不愿被她盯上。 “退一万步,若是我真的歪曲事实,也没见谁出言纠正啊。”顾璇惺惺作态地对楚离耸了耸肩,“她们是被你所波及,才受了轻伤,而我身上的伤更是千真万确,虞长老一验便知。” 楚离当场被气笑了,这种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在顾璇身上演绎得淋漓尽致。 好在,虞长老有自己的想法。 她不但没有找楚离一一核实什么,反而当着几个畏畏缩缩的药房弟子之面,镇定地向顾璇宣告,“你若真是想找炼气期的弟子切磋,那小离不再是合适的人选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顾璇顿了一顿,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发展,“楚师妹已经在炼气期停滞了五年,若她不合适,难道还有别人更合适吗?” “小离如今修为提升,已不再是炼气期了。”虞长老在楚离的懵然之中,朝顾璇轻轻抬眉道,“这似乎不符合你切磋的初衷吧?” “……楚师妹居然筑基了,弟子怎么都不知道。”顾璇目光闪烁,转而扬起虚伪笑意,“即便她一夜升到筑基,弟子好歹也是金丹初期,与她的修为不在一个境界。她若非作弊,怎能将弟子震出五丈开外?” “我可没说小离是筑基期的修为。”虞长老摇了摇头,将目光从顾璇身上挪开,定在楚离脸上,看着她缓缓露出钦佩与赞许的笑意。 虞长老没有挑明,但在场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且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什么,楚师妹竟然已经结丹了?这也太快了吧!” * 楚离带着小怜,随虞长老回到药房中的路上,几名女修还忍不住在议论顾璇的事情。 “我很少看到顾师姐目瞪口呆的样子哎!我得说,即便是戏台上的戏,都没顾师姐脸上的表情变化来的精彩。” “虽然刚才挨了顾师姐一下,但能看到她说不出话的窘样,我感觉这一下也值了!” “瞧你这出息,待会上药的时候,你怕不是又得痛得骂骂咧咧……” 不止是她们,楚离自己回想起来,也对方才的事情感到难以置信。 顾璇这一回身心都受到极大的打击,以她的性格,恐怕不会就此为止。 “您真的不追究顾璇的责任吗?”楚离询问虞长老,“她在药房外先后对好几个人出手,分明有闹事之嫌,不该姑息。” “她这伤得好好养着,否则在宗门大比当中必会受到影响。何况,她这面子也得将养许久,我不觉得她近期还会闹出什么动静。”虞长老胸有成竹道,“而今我更关心的,是你的情况。” 她将灵丝先后绕上楚离跟小怜的手腕,帮他们分别诊过脉,对楚离唏嘘道:“你先前受元阳之火灼烧,化用元阳十分困难,但熬过这些困难的成果也十分显著。只是你这金丹初初结成,并不稳定,往后你得勤加巩固才行。” 楚离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睡醒,她很确定自己昨天晚上还是炼气期的修为,怎么一觉醒来,就跳过筑基期,直接升至金丹期了? 她压根不知道筑基期的小劫是何时过的,更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渡了金丹期的劫,却忽然想起什么,“虞长老,若是弟子真的修为飞跃,那么小怜与弟子一同修炼,他不是应当也有提升吗?” 虞长老面露惋惜,“修炼之事受诸多因素影响,你有极大突破,我替你高兴。但他仍是炼气期,修为并未明显长进。” 楚离看向少年,心中涌现出些许罪恶感,仿佛她无形中甩开他,自己一个人向前跑远似的,“我一定会帮你也修炼上来,不会把你抛在后面。” 少年却仿佛毫不担心,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喜悦,好像对她升至金丹一事,他比她还要高兴,“姐姐才没有把我抛下。我甚至觉得,姐姐离我预想中的模样……更接近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可恶,你还在5级,我怎么一下子升到20级了……那我岂不是离你越来越远了? 姬无雁:不,恰恰相反,我巴不得你升再快点:) #毕竟我大号已经99级了呢# ——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的留言有红包~~ 第64章 佳肴 楚离想着, 他大概是把她当成了自身的榜样,所以才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失落,“那我会加倍努力, 在宗门大比上给你露一手。” 小怜微微低头,勾起的唇角半掩在阴影中,“好, 那我等着姐姐。” 楚离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 还趁机捏了捏少年红润的面颊。 一旁的虞长老清了个嗓, 中断了他们二人之间亲昵的举动, “这里是药房偏厅,可不是你们两个人的小窝。” 楚离连忙止住动作,把少年拽到身后, 旋即对虞长老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 “既然你已结丹, 按照宗门规矩,你不能再住在外门弟子院了。”虞长老一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指尖轻抬,似乎是在清点什么, “宗中弟子乔迁之事,向来需要宗主亲自批准, 但我会帮你向她禀报此事。” 楚离颔首致谢, “弟子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些, 不知可还有需要严加注意之事?” 虞长老目光从上到下扫过她, “我先前从未过问, 但这身衣服, 似乎不是宗中炼气期弟子会有的穿着吧?” 楚离微微尴尬, “实不相瞒, 这是弟子为了遮住肩上伤口, 才从朋友那里得来的衣裙。” 虞长老抬眉看她,“什么伤这么久都好不了,不如让我帮你看一看?” 楚离不自觉地瞥了少年一眼,又对虞长老掩饰道:“只不过是蜂后的蜇伤,很红很吓人,但已经对身体无碍,不必麻烦虞长老了。” 其实蜂蜇的痕迹早已消退,然而小怜在她肩上咬出的痕迹还十分鲜明,她并不想把这样显眼的咬痕暴露在虞长老面前。 虞长老似乎看出楚离的顾虑,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说破。 她顺手召来一瓶药罐,递到楚离手中,“试试我这副药,三日之内若不能除去伤痕,这长老的位子可以交给你来坐。” “弟子可没有虞长老这么高明的医术,不敢肖想您的位置!”楚离吓得躬身作揖,“不过弟子一直有个心愿,想等境界突破之后,来向您讨教几招治伤的法子。如今弟子修为确实有所进境,不知能不能斗胆提出这个要求?” 虞长老却转身挥了挥袖,道:“即便我乐意送你这个人情,但你这段时间要忙的事情还很多,恐怕没有什么闲暇修习医术。还是等到你通过宗门大比之后,再来找我商量这些吧。” 楚离听了却很高兴,这不就意味着,虞长老已经同意了? “谢过虞长老!”她激动得又作了个揖,“弟子定会一心一意为了大比做好准备,不辜负您的期望!” * 回到住处的时候,还未到午时,楚离却迫不及待地下锅做了几道拿手好菜,打算庆祝一下。 “我听闻金丹期的修士即便滴水不进,也没有问题。”小怜将盘子一个个在桌上摆好,饶有兴致地打量过盘中各式佳肴,“姐姐怎么还做了这么多?” 楚离听到他这句话,悻悻然放下才啃了一口的鸭腿,伸出筷子先后指过几个盘子,又在他的碗沿上敲了敲,“你要弄清楚,我又不是给自己做的,这明明都是为了让你早点跟上我的修为,特地做来给你补身子的。” 她左手拆下另一根炖鸭腿,右手托起一根烤兔腿,一左一右递到少年面前,朝他努了努嘴,“你怎么还不快点吃,不然什么时候才能筑基啊。” 小怜目光挪移,在鸭腿与兔腿之间来回不定,他没有接过任何一根,“我想要的,姐姐当真不晓得么?” 楚离瞅了瞅桌上其他菜,“难道你更想喝蛤蜊汤吗?现在就喝汤,万一提前喝饱了怎么办……” 她话没说完,却看到少年抽走她手中之物,正想夸他一句,然而他并未啃食一口,只将鸭腿兔腿交叉搁在碗里。 少年抬眼看她,软糯指尖还沾着些许黏糊之物,就沿着她的脸廓轻轻抚过。 楚离皱了皱眉,伸手从脸侧拭过,发现那些是残留的酱汁后,忍不住对他抱怨,“你怎么都不把手上酱汁擦掉,就……” 少年却张开唇瓣,将指尖落入口中,眼睫微颤着将指腹上的酱汁舔去。 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烨烨闪光,仿佛这一整桌的好菜,与她相比之下,根本都不值一提。 楚离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危险,猛然起身,将椅子在地板上推出响亮的嘎吱声。 少年的反应却不逊于她,他几乎是一伸手就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离桌子。 楚离眼看着自己的脚步在地上转过一条弧线,而她回过神时整个人都已经撞在灰蓝色的衣衫上,脸上沾到的酱汁更是在他的胸口处留下痕迹。 “你别胡闹,把自己的衣服都弄脏了!”楚离不悦地向后走开几步,试图挣开少年的手。 可他五指牢牢箍在她的腕上,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只是稍稍撇过脑袋,俯眼看向衣襟上的酱汁。 “沾到衣服上又如何?姐姐若是不喜欢……”少年解开衣带,将身上这件大袖连着中衣褪下一半,“我不穿便是。” 楚离愣了一愣,在他露出半边玉色胸膛之前,大呼一声,“清尘诀!” 几道闪光随着她一个弹指飞出,落在他们身上,法诀的力量一丝不漏地揪住每一滴细微的酱汁,将它们从织物和肌肤上除去。 “我现在可是金丹期,若我真心想挣脱你,那你是拦不住我的。”楚离哼了一声,伸手点了点他的锁骨,又揽住他的衣襟帮他合上,“现在能把手从我的手腕上松开了吗?你总不希望我为此对你施术吧。” 小怜悒悒不乐地松开五指,任由楚离帮他重新束好衣带,却并不关心她的动作,而是看向一旁,言不由衷,“……难道姐姐打算以后都用修为来压我一头么。” 楚离瞥着他一副阴沉沉的样子,心里不由发笑,她第一次发觉,原来修为压制是这么令人身心愉悦的一件事,即便不是真的对他动手,只是嘴上吓唬吓唬他,就能让她感到大局在握,好不自在。 她得意的表情,却收入少年眼底。 小怜转过脚步向桌边走回去的时候,朝她撇来一眼,而那双清澈动人的眸子里,如今却盛满了一种名为怨念的情绪,浓郁得几乎能化为实质。 如果怨念也有颜色,楚离想,那大概是少年身上的灰蓝色吧。 他们到底还是坐回桌边,将这一桌美味佳肴纳入腹中。 期间,楚离不断给他夹去各种食物,一面夹,还一面给他洗脑。 “啃了这颗麻辣兔头,你也能像它一样乖巧可爱。” “吃下这颗剁椒鱼头,你也能像它一样躺平享福。” 可是少年始终吃得慢条斯理,并不十分配合,到最后,楚离吃下的食物比他还多,只能坐着一个劲地打嗝。 而少年将两根筷子一下一下捣在空荡荡的碗底,似乎是要在那里凿出痕迹来。 楚离抽走他手中竹筷的时候,他却扭过头,面色阴郁地瞅了她一眼。 不等他开口诉说冤屈,楚离已从烤鸭身上拆下一段鸭脖子,一把塞到他的口中,“你看这鸭脖又粗又长……” 嘴里塞着鸭脖说不出话的少年瞬间瞪了她一眼,那表情仿佛是在警告她,不许跟他说什么以形补形的话。 楚离却笑着开导他,“你别急啊,我只是想告诉你,它跟你很配。” 小怜面上的怨色骤然褪去,眼尾扬起像是有些开心的样子,他伸手抓住鸭脖一端,先是吸入一口香气,接着在楚离的眼皮底下,津津有味而耐心细致地享用起来。 一晃眼一整个时辰过去,楚离因为饭饱昏昏欲睡,小怜却不慌不忙地为他们沏了两杯茶。 “这是什么茶?”楚离瘫坐在椅子靠背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跟我平常喝的不一样。” “是消食的茶,”小怜将热水徐徐注入杯中,“用干山楂泡的。” 楚离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山楂那么酸,泡水肯定更酸……我不喝。” “姐姐不试试怎么知道?”小怜捧起茶杯,小心翼翼端到她面前,“难道姐姐更喜欢积食的感觉么。” 楚离发誓,她人生中对所有不加糖的山楂都没有好感。 哪怕是冰糖葫芦,一旦啃去外层糖衣,里面的山楂果也总是能把她酸掉牙。 可是当她嗅到杯中升起的酸甜气息时,却难得没有感觉到抗拒,甚至不由自主被那种扑鼻而来的清爽所撼动。 楚离动了动鼻子,伸手接过茶杯,先是抱着犹豫的态度抿了一小口,入口却意外地感到舒畅。 莫非真的是因为她吃撑了,迫切需要消食,才会觉得向来反感的山楂变得这么鲜香宜人吗? 楚离狐疑地回味着口中香味,片刻后,又急不可耐地接连抿下好几口,很快将一杯茶水全部入腹。 她甚至夺过少年面前那杯茶,趁茶水不再发烫却仍余有热度的时候,将之一饮而尽。 楚离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茶,直到茶壶已经全部空掉,她才发现,小怜根本没有捞到一滴茶汁。 她这才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夸张,明明都吃饱了,却会贪恋山楂泡茶的香味。 小怜没有对此表示出一丝一毫的不快,还主动提出,要帮她再重新煮一壶茶水。 “我好困。”楚离摸着吃饱喝足的肚子,打了个哈欠,“辟谷的人不会像我这样容易犯困吧,我得去睡个午觉。” 躺下之前,她还特地用虞长老送她的药涂过肩上咬伤,这才安心地用被子把自己盖好。 小怜坐在床边,神情宁静地看着她,似乎是想等她入睡。 “你也别守着我了,我只是难得睡个午觉而已。”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而少年旋即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楚离再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仍躺着,可上方并非是熟悉的床顶,而是紫红色的天幕。 她感到身后骤凉,猛地从雪地上坐起身来,刚好迎上一张森冷面孔。 “你能结丹,还是多亏了我帮你挡下天雷。”面具下的男人对她弯起唇角,冰冷手掌猝不及防按在她的小腹。 他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仿佛是在盘算什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回报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河神:请问你掉的是这个十七岁的姬无雁,还是这个一千岁的姬无雁? 楚离:我哪个都不要,把狼狼还给我:) 姬·河神·无雁:…… ——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有红包掉落~ 第65章 训犬 无论是男人将手按在她腹部的姿态, 还是他双眼定在她面孔上的模样,又或是他话语中不加掩饰的威胁,都令楚离本能地察觉到, 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妙。 她必须立刻、马上、迅速离开此地。 楚离撇开他的手臂,并且飞速念出离开神识之境的口诀。 然而男人似乎看出她的意图,一手提上在半空, 在她面前虚虚一握, 只见数道异色光流从远处朝着他手中飞来, 而周身景色竟像被收拢一般, 顺着这些光流的轨迹,腾地围绕着他们坍缩。 苍茫天幕骤然间变得十分切近,俨然是要向着楚离塌下, 而其中染着紫红色的云朵却变得扁平, 在她的头顶上定成交织的床幔。 而她身下的雪地逐渐褪去寒意,原本闪烁着晶光的坚硬冰雪变得柔软,化成一床蓬松的被褥。 楚离环顾着自己周围这方“天地”,天为床顶, 地为床褥,床顶上能看出天际云霞的纹路, 而床褥甚至笼在淡淡的银光之中, 如梦似幻, 令她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你想让我回报你的方式?”她几乎是从嘴角发出一声冷笑, “你就只有这点爱好了吗?” 伫在窗前的人只手掀起一片床幔, 上面正流淌着天光一样绚丽的色彩, 他的目光亦沿着床幔上的天光流下, 仿佛这是他为她献上的画作, “怎么, 你不喜欢?” “是你问我要如何回报你,可是你根本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余地。”楚离夺过他手中床幔,迫使他将注意力由床幔挪开,落回到她身上,“还有,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得看着我。” 男人看着手中空空,歪过嘴角,眼底浮现出近乎自嘲的神色,但那种神色只持续了不过一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愧是我挑中的人,性子挺烈。”他仰头轻轻叹了口气,状似从容,然而斜来的视线中,却透出箭一样的锋芒,“但你刚才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说才对。” 男人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她本可以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如今却是被动地抬头看他,这令她心中十分恼火。 而他冷若寒冰的手指触在她的肌肤上,使得楚离几乎感到一阵痉挛,“你……放肆。” 虽然她有心将话说得坚决果断,但说出口的话却因他手上的低温,不自觉带上一分颤意,本该是斥责的话语就这么变了味,多出些许欲迎还拒的气息。 “不喜欢我放肆?”男人缓缓扬起唇角,捏住她下巴的手指用了更多力气,而他的面容一点点朝她靠近,他眼底映出的女子面容愈发清晰。 楚离看到自己的模样,双目睁大,朱唇紧抿,虽然有意绷住神色,但仍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惊惧。 她试着暗中运转灵力,挣脱他的桎梏,可是不知为何,当他将手指扣在她下巴上的时刻,她身中灵力就如同凝结一般,在筋脉中阻滞不前,堵得难受。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要想轻易克制住金丹期修士的修为,连元婴后期都勉强,他至少也得是化神期。 可修真界的化神期高手统共不过半百,大多行踪隐秘,不喜现身人前,他们痴迷于追求修为进境,压根不会在乎像她这样一个合欢宗小弟子。 小怜在十七年的人生中遇到这样一个人,恐怕比她穿书的时候直接从天而降,把原书大反派砸晕在地的概率还要低。 而这样的形象会投射在少年的神识之境中,只可能意味着,少年曾在何处听闻过一些关于对方的传闻,而他的潜意识将这些道听途说的细节重新整合,才会在神识中拼凑出一个不伦不类的角色。 尽管小怜平常从来不提这些,可楚离这一次深刻而强烈地感觉到,像所有的少年人那样,小怜在内心深处依然十分慕强,只是因为他阅历浅,故而对强者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得从藏书阁搬点修真界大能传记之类的书,给他好好补上一课。 “你不说话,是怕了我,还是在心里骂我?”男人重新响起的话音突然打断楚离的思绪。 她定了定神,却见他嘴角一掀,那是一种近乎于轻蔑的表示。 “你何必问我?反正你总有自己的结论,根本不需要我的意见。”楚离也不示弱,视线偏向一侧,齿关扣紧,做出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态度。 既然他不照顾她的感受,那么她也不需要给他什么好的脸色。 “我看出来了。”男人的笑意近在耳畔,呼出的气息拂过她鬓边发丝,“你分明是怕我,但也在心里骂我,不过没关系。” 他撤去指间力道,松开她的下巴,身形回伫在床幔之后,神情隔着紫红云霞般的纹理若隐若现,一时蔑笑,一时肃然。 男人忽然后撤的举动,在给楚离留下一丝喘息余地的同时,却也令她感到止不住的后怕。 他不像是会轻易退缩之人。 恰恰相反,他像是那种明明手握胜券,却并不急于求胜的人。 高明的猎手在进攻前,往往会先退至隐蔽之处,待到猎物放松警惕的时机,再如电般从暗处冲出,将猎物杀个措手不及。 而他现在的作为,正像是猎手有预谋后退的那一步,只要自己放下半分警戒,他就会露出爪牙,将她扣在命运的地板上摩擦。 楚离原本跪坐在床褥之上,在抗拒与惧意之下直起腰身,不愿在气势上完全落入下风。 当他退到床幔之后,她却开始重新掂量自己的处境。 即便她站在此人面前,也不会在身高上获得什么压倒性的优势,与其将力气浪费在试图缩短高低差距上,不如将力气留存下来,若是逮到恰当的机会,她总不至于因为腿脚酸痛发麻而无法跑远。 楚离索性换了姿势盘腿坐好,还向后挪到床头,将被子拢到身后,让自己能够在床头靠得足够舒服。 她始终留意着床幔后人影的动静,而他自始至终似乎都站在那里,如一棵站岗的树,而他的树冠早已笼罩这方天地,将阴影投在她的周身。 “那头狼呢?”楚离伸手给自己按了按肩膀,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试探他,“你把它怎么了?” 床幔之后的身影一动不动,俨然与阴影融为一体,但楚离却看到,周围的床幔上,原本如云霞般朦胧的纹理之间,似乎有一条蛇形的影正在缓缓游动。 “你关心它做什么。你跟它,很熟么?”若他的先前的语气是傲慢,那么他现在的语气无疑是阴冷的,“不过是一头愚蠢的兽类,生来啖食血肉,即便哪一天葬身冰雪,也没什么好挂念的。” 男人话语中的寒意似乎能够凝华成冰棱,楚离不用掀开床幔对上他的目光,也能毫不费力地感知到他话中的敌意。 他越是不高兴,她便越是解气,“既然它只是一头畜生,那你有什么好介意的?你是在跟一头畜生过不去么?” 一只苍白没有血色的手将床幔骤然掀起,他的五指虬曲成爪,而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眼角抽搐着质问她:“你说谁是畜生?” “你这么激动干嘛。”楚离伸手握住自己一缕头发,不紧不慢地用手指将发丝由上而下顺去,她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视线,一门心思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难不成,它是你养的畜生吗?” 男人的呼吸声陡然加重,他抿紧唇瓣,面具下的双眼忽然布满血丝,那如同他无懈可击外表下的一丝丝裂缝,而怒意仿佛正从其中绽出,“……你再敢跟我重复一次,我就对你不客气!” 楚离看着他,怔住了两秒,然后却再也克制不住,抱着肚子向前趴倒,放声大笑。 她一面笑得几乎岔气,一面伸手在床褥上拍个不停,心中从未觉得有这般畅快,“让你装……刚才是谁在自己骂自己呀?” 男人一手将她拽起,怒而伸手指她,却在楚离皱眉喊“痛”的时候,咬了咬牙,转而将手指对准天上,“你不要以为我帮你挡过一次雷劫,就会无止尽地包容你,像你这样……” “像我这样的什么?”楚离看着他,木然眨了眨眼,“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还没想好!”男人那只冲天而去的手指在身旁抖了一抖,可他好像被打断思路,无法将饱含怒气的话语补充完整,此时甚至有些龇牙咧嘴,显得更加气急败坏,“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楚离对他这句没有实质内容的控诉感到茫然,“这我怎么知道。上回你就蹲在雪地里守株待兔,这回你又蹲在雪地里……你总是蹲在雪地里,就为了等我出现,好责问我吗?” 他似乎是被她给逼急了,一气之下声音窜高,几乎有些破音,“我明明是身姿如松伫在冰天雪地中,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楚离却冷不防将手指扣在唇齿前,吹出一道并不十分清晰的高亢响声。 他顿了一顿,又瞪她,“……你搞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楚离接着吹了几声,而最后那一声尤为悠长连贯,是她自己听了都忍不住要夸赞的程度。 男人嘴角僵硬,眼里的神色更加凝滞,他微微俯首,一手绕过楚离的后颈,拇指与食指扣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面具顶端却用力顶在她的额前,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现在就给我停下,别想用奇怪的伎俩混淆我的视线!” 楚离却顺势将手绕过他的后脑,五指平行,一齐探入他雪白的发顶,像是在给他按摩一样,指腹用力在他头上按了按。 他仿佛是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扼住魂魄,目光有一瞬间放空,微张的泛白唇瓣中,呼吸都止住一瞬。 楚离认得这种表情。 无论是外表多凶猛的狼狗,只要手法得当按摩它的脑袋,就能使它露出这种如同灵魂被提取一般的神情。 楚离靠在他的耳边,轻哼一声,“我都吹了这么多声口哨,你说它怎么就不肯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姬无雁:……她说我不伦不类。 半个时辰后—— 姬无雁:男人不可以哭,活了一千岁的男人更不可以哭! 一个时辰后—— 姬无雁:T T 楚离:? 【小剧场2】 姬无雁:姐姐不爱我。 楚怜:姐姐也不爱我。 狼狼:嗷呜嗷呜嗷呜~ 姬无雁+楚怜:你嚎什么? 楚离:(揉揉狼脑袋)它说它是姐姐的心肝宝,你们谁都比不上。 姬无雁+楚怜:怨念.jpg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的留言有红包~ 第66章 策反 在长达数十次呼吸的沉默后, 楚离听到他从嘴巴里喷出一口气息,轻蔑的语气下是昭然若揭的抵触情绪,“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楚离叹了口气, 就近对着他的耳朵啧了啧嘴,忽然想起什么,于是翘起嘴唇, 舌尖向上抵住牙齿, 轻轻吸气, 发出唤犬时的那种短促“啾啾”声。 男人被冻到发红的耳朵不自觉地一晃, 俨然是被唤起某种本能,而他自己似乎还未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有些警惕地沉下目光, “休想干扰我的注意力, 我是不会被你这些小把戏蒙骗的。” 他嘴巴说的、和他耳朵表现出的却完全是两回事。 楚离看在眼里,对他自身的这种反差感到十分有趣,她想知道,刚才自己所观察到的反应是不是一时偶然, 于是忍不住又发出几声“啾啾”。 “你有完没完?”他似乎很反感这样的声音,耳朵却像是雷达那样, 应着她发出的短促而高亢的声响, 又晃了几晃。 楚离发誓, 他肯定不知道自己的耳朵会出卖他, 简直恨不得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大笑。 可她更想看到他一本正经被打脸的模样, 于是通过暗掐自己指腹的方式, 强行忍住汹涌笑意, 只是不小心嘴角漏出一声气音, 旋即又对他道:“你要是不喜欢听, 大可以牢牢捂住我的嘴巴。” “笑话,我不跟女人斤斤计较。”他冷嗤一声,斜开的目光却似乎能够化成一道道刀锋,从她的鬓边划过。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扣住我的脖子?”楚离冲他努了努嘴,“莫非这就是你说的不计较吗?”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计较起来的样子。”他的指尖沿着她的脖颈两侧缓缓上行,一指按上她的耳垂,在那里先是轻轻揉了又揉,又故意重重地揉了揉,“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即便他这样说,他的耳朵依然在时不时地轻晃,如果这是兽耳,大概这会早就已经晃到天上去了吧。 楚离实在控制不住,当着他的面,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的面容挨着他的面具,在呼吸都缠绕在一起的狭小空间中,她口中喷出的气息贴着他的面具向上升起,而他浓密的眼睫首当其冲,成了气息流窜路径上的第一道障碍。 楚离看到他的睫毛风中凌乱,而他原本还算镇定的眸光因此被扰乱。 “你要不要变个镜子,照一照你现在的样子?”她一手捂着肚子,克制自己腹腔中震颤的感觉,一手拍在他的肩上,笑得连话语都断断续续,“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男人抿住唇齿,双目用力合起,齿尖分明是在口中互相摩擦,那是他在竭力忍耐什么。 可是楚离却毫不留情地戳破他,“你刚才的样子,好像一头……” “不许说!”他额角的青筋应着他骤然提升的话音暴突,而他的手上也使了力气,将楚离从桎梏中推开一尺距离,这才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伸手指她,“你若是再多说一个字,我不保证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楚离安然坐在床褥上,大大方方点了点头,“好呀,我相信你。”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表现得如此淡定,“我是在威胁你……这是你应该有的反应么?” 男人狭长的影子落在地上,而他的如雪长发正被某种气流掀起,影子也在随之不断扭曲变形。 那仿佛是一道危险的陷阱,正困着某种凶猛的野兽,而它似乎在努力挣脱阴影的束缚。 “那得取决于你能不能追上我。”楚离两指并在嘴前,扬起脑袋吹出一道又长又嘹亮的哨音,她呼出肺里所有的空气,同时眼看着地上那道影子抖动得愈发狂躁,直到一团雪白的皮毛从深蓝色的身影后窜出,重见天日般奋力嚎了一声。 “你使诈!”狼嚎声响起的瞬间,男人瞳孔皱缩,眼里闪过极其短暂的张皇,他的脑袋刚刚转过一半,那头雪狼便粗鲁地撞过他的身侧,一跃穿过层层床幔,四爪踏在床褥上。 它似乎是在守护着自己的所有物,侧过身形,将楚离挡在身体另一侧,却冲着那道深蓝色身影龇牙咧嘴,喉咙深处迸出骇人的低吼。 “你……”男人伸出的手指收回拳中,另一只手也在身侧缓缓收拢,虽然面具掩饰了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被攥到发白的指节,却暴露出他内心最真实的情绪,“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也不用这么说吧?”楚离伸手抚过雪狼竖起的背毛,又凑近它的狼耳朵轻轻“啾啾”一声,头也不抬地告诉前方的人,“你也别太紧张,我就让它带我出去兜个风,等我开心了,自然会把它还给你。” “你们敢!” 仿佛有狂风经过,将他的袖摆朝后掀起,他向前张开双臂,两手打开,掌心飞速凝结出某种金色的光芒,而金光由两端向中间汇合,逐渐现出一支箭的形状。 “你慢慢忙,我先失陪啦!”楚离翻身攀上狼背,用她习惯的方式,双手抓住狼背上的结实长毛,双膝扣住它的身侧。 她甚至没有说什么,雪狼便好像领会了她的意思,狼尾猛地一甩,狼爪在床褥上刨出极深的口子,接着,它纵身绕过男人的身形,扛着背上的楚离嗖地窜出这方天地。 风迎面扑来,带起无数细小的雪尘,而楚离伏在雪狼背上,感到它在急速奔走时重心不断起伏,可她却能在颠簸与震荡之间寻到难得的安心。 她知道,这样的它不能说话。 她知道,这样的它,只是那个人的一部分。 先前她亲眼目睹雪狼与那团嚣张意识融为一体,当她回到这一处神识时,那段记忆便像冰雪消融后露出的石块,赫然呈现在她的脑海里。 这一时的雪狼能够脱离他的掌控,但她不知道这能持续多久。 可即便只是一小会的功夫,即便她过后会再次忘却,但这种片刻的自由,这种短暂的畅快,依然会沉淀在心底某个角落里。 不断呼啸而过的风雪,使得楚离愈发难以睁开眼睛。 她感觉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天光也越来越黯淡,甚至连她能触摸到的狼毛质感都渐渐淡去。 在楚离的意识落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雪狼高高跃起的身姿,和它口中一声划破天际的嚎叫。 * 楚离似乎听到了雪花落在眼前的声音。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而清越的声响,在她意识的水面激起涟漪,而她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雪地里。 雪狼围着她一个劲打转,不时用湿润的鼻尖嗅着她的面颊,而它呼出的温热气息挠得她一阵阵发痒。 楚离意外发觉,那个气势汹汹的男人并没有追到这里。 她支起身子朝前望去,便看到层层叠叠的雪松,上面覆满冰雪,而她正处在先前所见的林边缺口处。 “怎么回到这里了?”楚离纳闷地扭头望着雪狼,“是你把我带过来的?” 雪狼站定,爪子刨了刨雪层,似乎是做出了肯定的回应。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楚离按了按太阳穴,“上回来到这里的时候,这林子里可有个脾气很坏的家伙。他甚至还变成大坏狼追我,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雪狼对她眨了眨眼睛,一双金色的眼瞳看起来无端有些委屈,它还低着脑袋,从喉咙里发出小狼那样“嘤嘤”的细声。 “我不是说你坏。”楚离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它,“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还是不提了。” 雪花不断落在她的身上,虽然她的衣着并不适合这样的天气,但如上次一开始那样,楚离并没有感到明显的寒意。 她警觉地留在原地,一切表面上十分平静,然而上空徐徐旋转的金色法阵却不会骗人,林子里仍禁锢着某种极为危险的事物。 楚离朝着林边缺口的位置观望了一会,没有发觉任何动静,这才大着胆子,一步步向前踏近。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她面前定是有着某种屏障,虽然能容许她出入,但被关在林中的少年却无法逃逸。 “你为什么带我过来?”楚离这才想起至关重要的问题,回首望向后方。 雪狼停驻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身姿如同一尊雕塑。 它好像不打算上前一步,却用那种近乎恳求的眼神注视着她,仿佛它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将她送回此处。 楚离扁了扁嘴,“那你至少也陪我一起进去,好壮壮胆啊。若是情况不妥,我还能借着你的帮助先跑为上。” 雪狼犹豫了一下,低垂着尾巴,慢悠悠地朝她走近。 楚离一手搭在它的背上,一人一狼在法阵唯一的入口前站稳,面面相觑。 她拍了拍它的背,督促它先踏步上前。 看着雪狼穿过雪松之间,步履稳健,楚离心底也倍感安定,加快脚步跟上前去。 她始终跟在它的身后,让它做领路的先锋,在这位狼形保镖的陪伴下,终于得以稍微不那么紧张地打量四周。 雪松林里有一种不太好闻的陈腐气息,像是某种东西被尘封许久,而林中此时寂静得可怕,连一丝风的流动都感觉不到。 楚离跟着雪狼一路深入,直到雪狼忽然停住脚步,不再上前,她这才发觉有什么不一样。 前方似乎躺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年,像是睡着了,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动静。 而他身旁,赫然是被血染红的雪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四缺二,怎么办? 姬无雁:楚怜,你过来。 楚怜:那我就坐姐姐旁边啦,姐姐么么哒~ 姬无雁:…… 楚离:四缺一,你们得再喊一个。 楚怜:狼狼你过来一下~ 姬无雁:你来就算了,它绝对不行! 狼狼:嗷? ——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有红包掉落~ 第67章 真实 这幅可怖的画面只在楚离眼前维持了一次呼吸, 当她在震惊之下眨了一次眼之后,那一片血色却从视野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而,少年伏倒在雪地中的姿势并未变过, 仿佛先前她所看到的只是一时之间的幻觉。 关于他,没有什么是确定的。 楚离依稀记得,自己上一次在雪松林里见到少年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阴鸷而狡猾, 为了寻乐, 不惜先威吓她, 迫使她没命奔跑, 接着又化作狼形,追逐逃亡中的她。 虽然少年与小怜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他们的性子却相距十万八千里。 她一度以为那只是一个糟糕的梦境, 可今日在神识中, 她重回这片故地,却觉得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单纯。 在楚离原地停驻这一柱香的功夫,她始终未曾看到少年挪动分毫。 空气是如此寒冷,楚离甚至闻不到血特有的铁锈味。 然而她能看到少年露出的肌肤上, 那一道道像被利刃割出的伤口,在介于蓝色与灰色的布料覆盖下, 更是红到触目惊心。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 他显然都是刚刚经历过一场非人的摧残。 可是这里真的有其他人来过吗? 谁又会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许多疑问在楚离的心里堆积, 像周围雪松枝条上的积雪一样, 压得她心底沉甸甸的。 她不知不觉离开狼保镖的陪伴, 徐徐向前走去, 距离少年越来越近, 直到她必须俯首, 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楚离不得不承认, 当他像这样安安静静躺在雪地里的时候,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可怕了。 那双饱含冷意的双眸此时紧合,浓密的上下眼睫叠在一起,上面缀着细小的雪尘,给少年原本乌黑的睫毛增添了一分沧桑。 而他的四肢都向躯干收拢,上面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划痕,有些已经结痂,而更多的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这些伤口,似乎不是在同一时间留下的。 楚离不禁有些意外,这居然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受伤了? 她小心翼翼蹲下身子,手指向着他的口鼻探去,却只能探出极其微弱的气息。 少年没有死。 但他气息奄奄的样子,离死也不远了。 楚离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无论是小怜的神识也好,或者自己的梦境也罢,其中的人事物只不过是影子,是潜意识对现实的一种投射。 即便她今天就这么抛下在雪地里昏迷的少年,也不会对小怜本人造成什么现实中的改变。 可她没有起身离去。 上一回被他作弄得有多狼狈,这一回楚离心中便有多好奇。 可这份隐蔽的畅快之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渗入了某种近似同情的情绪。 她宁愿他像那个自命不凡的男人一样戴上面具,遮住她眼前这张与小怜酷似的面容,这样她便不会在他看着无害的昏迷时刻,将他与小怜混淆。 楚离缓缓呼出一口白雾。 她的指尖从少年的口鼻前方收回,视线却沿着他的身体轮廓移动。 从近处看去,少年的伤口并不平齐,皮肉绽开的模样几乎有些野蛮,与其说是被剑刃所伤,更像是被某种野兽用利爪挠伤。 ……狼? 这个念头甫一划过楚离的脑海,便让她浑身的血液骤然凝固。 耳畔却响起一道悠远的狼嚎声。 那声音分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却含着能够摄人心神,从它响起的第一秒,楚离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萦绕不散的恐惧感,像寒意那样渗入她的身体。 随后,有更多的狼嚎加入其中,此起彼伏,俨然是在合奏一首诡谲的安眠曲。 楚离心中不安更甚,狼会用声音回应彼此,那么她身后的雪狼,会不会被狼群带歪,成为这支噩梦序曲中的一道音符。 可当她回首望去,那头雪狼却只是端坐在她后方数十尺远的地方,一双金色的狼瞳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对她心中的困惑和惧意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 楚离默默转回脑袋,背过雪狼的视线,忐忑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幸好,它与林中其他的狼并不一样。 然而就在她手抚胸口平定情绪的时候,雪地上的人却有了第一丝动静。 少年将双腿朝着肚腹蜷去,两手徐徐交叉抱在胸前,将本不完整的衣料朝着自身裹得更紧。 可这对他来说明显还不够。 他被冻红的修长五指颤抖着朝着楚离伸过来,指尖在她的衣摆上攥紧,另一只手已经握成拳,指尖深深扣入掌心。 那双血色极淡的唇瓣嚅了嚅,接着发出一道虚弱的声音,“……冷。” 楚离皱眉打量着少年布满伤口的手指,她此次突然落入小怜的神识,身上的衣服并不算厚实,即便她再心疼他,也没有多余的衣服分给他。 何况虚弱的野兽也依然是野兽,她可不想冒险上演农夫与蛇的故事。 楚离犹豫着伸出手,将他身上残缺的衣料扯了扯,尽量盖住他的躯干。 少年分明是察觉到她的动作,原本握起的一只手猛然抓住她的手腕,那动作快得几乎像是某种条件反射。 楚离冷着脸晃了晃胳膊,想让他放手。 可是他抓住她的五指却收得更紧,直到楚离有些微微恼火,试图挣开他的桎梏。 “……疼。” 他话刚说出口,泪水就从眼尾渗出,可是在低温之中,那些眼泪来不及淌下脸颊就很快冻结,使他本就缀着雪尘的眼睫像是载满冰霜一样。 楚离并不想相信他,上回他那种顽劣的行径实在给她留下很大阴影,可像他现在这种狼狈的模样,似乎不是可以轻易伪装出来的。 她没有继续朝着背离他的方向拉扯他的手臂,但却不喜欢被他制住手腕的感觉,少年的五个指甲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折断,那比起狼的爪子似乎也温和不到哪里去。 “你疼归疼,这不是你弄疼我的理由。” 楚离用力掰开他的五指,他却从喉咙里发出近乎呜咽的声音,在楚离动作停滞的一瞬间,又趁机反手握住她的手掌。 他整个人的身体在雪地上朝她挪动一寸,堪堪盖住躯体的衣料滑开一分,暴露出背后更多狰狞伤痕的同时,也使得额头恰好抵在她曲起的膝盖前。 楚离觉得他好像有点得寸进尺,一手按在他的脑袋上,要把他往后推开。 少年却就着她的膝盖蹭了蹭面颊,缓缓睁开的双眼中蓄着迷雾一般的水汽,“能不能……让我靠一会?” 这语气实在太过熟悉,楚离宛如被雷击中,一瞬间分不清,到底是小怜在唤她,还是那个顽劣的少年在唤她。 而在她恍惚的片刻之间,少年伤痕累累的手却像爪子一样,攀上她的胳膊,向她的肩膀努力延伸。 然而他的目光却不知朝向何处,楚离在他的眼中看不到自己的面容,也看不到自己的肩膀。 那其中勉强映出的,似乎只有雪松林之间黯淡的天幕,和上空隐约流转的金色法阵。 他嘴上说着想要靠近,可是目光却不自觉地循向她之外的地方,这令楚离刚刚生出的怜悯再次消融,狠心起身,借助他自身的重量,迫使他松开五指。 少年像是藤蔓失去了攀附的凭依,整个人扑回雪地中。 他好像失去了方向感,明明睁大了眼睛,可是双手却在雪地里无助地四处摸索,神态举止中的迷茫,甚至令楚离感到费解。 “你在找什么?” 楚离弯腰看他,他循声抬头,视线却从她面前划过去,又晃回来,还侧耳聆听什么,如此往复两个来回,总算对上了她的面容。 但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也没有对准她的视线,就好像他根本看不到她一样。 初时,楚离还对自己这个突然生出的猜测感到荒诞。 然而,当她故意瞪了少年一眼,想让他回答自己的问题时,他却只是愣愣眨了眨眼,蒙着雾气的眼底没有焦点,像是没有光明的深渊。 “你的眼睛怎么了?”她实在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还将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按了按,提醒他,“你……看不见吗?” 少年的面容顿住片刻,这一回他甚至不再抬眼,只是俯着脑袋,指尖在雪地里扒出带着血色的痕迹,“……你不是不关心么。” 他语气中的倔强,亦像极了小怜。 “你上一次不是很得瑟吗?”楚离俯身跪在他面前,两只手拢住他的肩膀,“你之前的狠劲呢?你之前的嚣张呢?你之前的玩兴呢?” 比起接受他双目失明,她宁愿相信他是一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楚离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雪松之间回荡,“告诉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少年伏着脑袋发出的低低笑声。 那其中有血卡在喉咙里的滞涩,有声音在胸膛中震颤的单薄,还有一种楚离从未察觉、也不愿去发掘的深切自嘲。 “我最不堪的模样,姐姐都已经看过了。”他猛然抬首,嘴角弯起不屈的弧度,“姐姐真的,还需要问我这个问题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哥谭某位大佬有句话,「要战胜恐惧,你就得成为恐惧本身」。他以前怕蝙蝠,后来就成了蝙蝠侠! 楚离:所以,你是因为怕狼,才会变成狼的叭? 姬无雁:……话虽这么说,但你为什么把它放进来?这是我们的房间,不是它的! 毫不知情的当事狼:嗷? 第68章 秘密 楚离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 她无意撞见任何人最艰苦窘迫的模样, 只是在神识之境迷失了方向,不再确定自己所见之人到底应该是什么模样。 原以为被关在这里的是某种凶猛的怪物,可她面对的, 似乎只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罢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楚离迟疑了很久,才将他从雪地里扶起。 “那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就像我本不愿姐姐找到我。”少年推开她的胳膊, 用残缺不全的衣料将躯干裹住。 他暴露在外的腿脚仿佛习惯了此地寒冷, 当他踏在雪层上时, 楚离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你在说谁?”楚离茫然环视雪松林中这方天地, 视线在驻守一旁的雪狼身上停留,“你在说这头狼吗?可明明是它把我带过来的……” 少年淡漠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在说它。我是在说……那个人。” 楚离几乎一瞬间便明白了他在指的人是谁, “你说的人是不是穿了一件深蓝色外袍, 头发全白,戴着面具,头上还顶着五柄剑一样的发冠?” 少年沉默片刻,微微俯下目光。 “是他把你关在这里的?”见少年没有否认, 楚离心道果然如此,不由撇了撇嘴, 不自觉地站在少年的角度上吐槽, “那个人无礼、浮夸又矛盾, 也就他才能做出这种缺德事。” 少年面上浮现出短暂的凝滞, 眉头微微蹙起, 神色更沉了一分, 似乎她的用词与他的认知的产生了微妙的偏差。 楚离看出他的异常表现, 想起他是因为那个人才身处这样困苦的境地, 自己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斥了那人几句, 这怎么可能帮少年纾解心结嘛! 她只当自己批判得太过温和,于是清了清嗓,又加重语气道:“那个人把你关在这个鬼地方,把你弄得遍体鳞伤,连件足够蔽体的衣服都不给你穿,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话音刚落,少年面上的神情却愈发僵硬了。 “这件衣服与他无关。我身上的伤,与他也无关。” 远处又应景地传来一波此起彼伏的狼嚎,那显然是刺痛了少年的神经,使他不自觉地将身上衣料拢了又拢。 他一面谨慎转动头颈,似乎是在判别狼嚎的方向,同时有些不知所措地朝后退去,全身上下的戒备之意似乎有增无减。 “那是因为……狼群吗?”楚离犹豫着猜测道。 少年没有说什么,但面容却循向她的方向,空洞的目光似乎也在跟着眼睫微战。 这副警惕而后怕的模样令楚离忍不住感到心疼,她担心自己提起的这些糟心事,又勾起了他那些不好的回忆。 楚离双手交握,抿了抿唇,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仍是对他笑了笑,让话语听起来更加温柔,“……还是不提这些事了。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把你从这个地方放出去。” 少年停下脚步,抬头循向上空,雪花一朵朵落在他的面上,而他的眼里倒映出金色法阵的符文,“姐姐帮不了我,还是别操心了。” 楚离最不喜欢听到这种自暴自弃的话。 “我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她想起松林边上的那处缺口,“我或许是没办法解开这么大的法阵,但法阵边上的入口应该是最薄弱的地方吧?既然我跟这头狼都能从那进来,就没有办法让你蒙混出去吗?” 少年合眼,从鼻子里呼出一口白雾,肩膀轻轻升起又落下,看起来像是不抱期望的样子,但在长达数十次呼吸的缄默后,他却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姐姐坚持,我也没有意见。” 尽管楚离仍不喜欢他话语中这种隐约的颓废感,可是没有什么比他勉强答应一试更能让她振奋。 她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还对着掌心之间呵出几口温暖气息,然后拉起他的手,指尖尽可能避开他手上的伤口。 楚离牵着他来到雪狼身边,“你这样不好走路,我让狼背你好了。” 雪狼原本还好端端地坐在雪地里,闻言却有些不耐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尾巴不安分地在雪上扫动,骤然放大的瞳孔俨然是进攻的前奏。 “你可别吓到他。”楚离伸手点了点狼脑袋,“他又没有招惹你,你干嘛反应这么大。” 雪狼甩了甩脑袋上的雪尘,张开吻部,喉咙里传出几道短促的“呜”,分明是有些不高兴。 但楚离转而就伸出五指帮它好好做了个头部按摩,它抗拒不了这样的抚摸,一双金色的眼瞳满足地眯了眯,微微压低身体,现出顺从的模样。 见它没有再表现出明显的反抗之意,楚离才牵着少年的手,往狼身上靠近,“要我扶你坐到狼背上吗?” 少年的五根手指头在触上狼背之前一齐蜷起,再也不愿向前一寸,楚离干脆把他的手掌直接按在狼背上,让他的手指淹没在浓密的狼毛中,“它身上很暖和吧?” “……暖和。”少年偏过脑袋,承认得几乎有些不情不愿。 “它不可怕,对吧?”楚离抓住他的手,在狼毛之间用力揉了揉,“你放心好了,它不是一般的狼,有我在,它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收回那只手,似乎是默许了。 楚离看他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身上的警觉之意有所消退,这才看着他爬上狼背。 等到他坐好,她才顺其自然地坐在他背后的位置,两条胳膊绕过他窄瘦的腰身,抓住狼背上的毛,而她的视线刚好对上少年后颈的位置。 挨得这样近,楚离甚至能感觉到他背上透出冷意,她觉得自己不是坐在一个人的后面,而是坐在一块冰的后面。 自从进入这一片松林以来,楚离还从未感觉到这样鲜明入骨的寒冷,那几乎像是一种信号,在召唤她来解除他的寒冬。 楚离摸了摸自己肚子上发热的位置,朝少年坐得更近,直到她几乎从后面把他裹在自己怀里。 他微微弓起的身形似乎绷直了,手臂却在细微地发抖,可先前站在雪地里的时候,他明明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颤抖。 楚离抬手搓了搓他的手臂,“你怎么了?” “……姐姐身上太热了。”他话语中有一种隐约的局促,“我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寒冷,但还不适应姐姐的温暖。” 这话听在楚离耳中,莫名令她觉得有些脸红,可他说的每一个字好像都没什么问题。 难道是她自己有问题吗? “那你好好适应一下,我们得赶路了。”楚离用脚跟轻轻压了压狼肚子的位置,雪狼便缓缓站起身,使得她跟少年的脚瞬间离开地面。 她先抱紧他,等到雪狼站稳之后,才松开双手,重新抓住狼毛,还督促他,“你也抓好了,别掉下去。” 少年遍布伤口的十指被雪白狼毛衬得尤为可怖,那几乎像是朱砂泼满了本应无暇的画卷。 楚离努力不去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一门心思关注周围景色,但她时不时会用余光扫过他,确保他的状态还算稳定。 因为背上驮了两个人,雪狼并没有奋力奔跑,而是迈着稳重偏快的步子,在雪地里留下两串鲜明的爪印。 当他们来到松林边界时,楚离先爬下狼背,谨慎地对着缺口的位置伸出一只手去。 因为动作够慢,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手先是如常穿过空气,然后似乎是碰上了某种凝结的灵气屏障,手掌周围有隐约的金色纹路一晃而过。 在这道屏障面前,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有些艰难,但这还不足以阻止她向前再跨进一步。 楚离安然在屏障内外穿梭几次,她感觉自己已经熟悉了这个入口的特性。 她定神望去时,少年也已爬下狼背,而雪狼朝她缓缓走来,还用吻部蹭了蹭她的手背,像是在祈求她的夸奖。 “你真厉害!”楚离伸手帮它顺了顺狼毛,眼看着雪狼顺利踏出无形屏障所在,这才摸着狼脑袋,对少年呼唤道,“你也过来呀!” 少年却俯首伫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对她的话语充耳不闻。 “你是看不见,又不是听不见。”楚离有些不悦地嘟囔一声,大步走回他面前,抬起面容对上他的,这才一字一顿地问他,“你不是说要试一试的吗?” 她能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可是他的目光没有明显的情绪变化,她这才想起,少年根本看不到她现在皱眉的表情。 “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楚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对着一根木头抱怨,“先跟我过来。” 她拽住他的手臂往前走,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踉跄一步,才跟着她在雪中迈开步子。 楚离抓住他的手,跟自己的另一只手叠在一起,朝着看不见的屏障缓缓按了过去,虽然能感觉到些许阻碍,却并不至于被反弹回去。 于是她大着胆子,直接转过身子,双手拉着他的手穿过缺口往外走,而少年半截手臂已经安然通过,只要他再往前挪动两步,就能离开雪松林的桎梏。 可楚离却无法再把他再拽动一寸,他的俯首不语更是令楚离感到忐忑。 楚离垂下视线望去时,少年布满血痕的苍白双脚已经变作褐色,而他的腿脚由下至上一寸寸化作树干的模样。 他的脚似乎扎根在雪层深处,像这里的每一棵雪松那样,生在这里,便被禁锢在这里,断无离开的可能。 这力量向他的躯干侵蚀,使他的双臂变成枝叶。 楚离惊恐地意识到,他的面容很快就要消失了。 “我说过,我离不开这里。”少年的面上无悲亦无喜,“而姐姐,会忘记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不能当着我马甲的面骂我,我会生气。 楚离:那你慢慢消气,我先陪狼狼去玩啦~ 姬无雁:…… #你就不能稍微哄我一下么# ——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留言有红包嗷~ 第69章 关系 “不可以!你不可以当着我的面变成一棵树!” 雪松林边的雪地上, 回响着楚离的呼喊。 她两只手一左一右按住少年还未长出树皮的面颊,趁着他脖颈还未化作树枝的时机,用力把他的脑袋往后按去, 迫使他的面容离开那道无形屏障的位置。 “姐姐还是放弃吧,这不是你能左右的事情……”少年全身除了头颈都已化作雪松的一部分,他分明无力挣扎, 唯有微僵嘴角中传出的话语依然饱含抗拒之意。 “虽然你之前的样子那么狼狈, 但你本来至少还可以像个人一样留在林子里, 而不该因为我的自作主张, 变成一棵呆板无趣的树!”情急之下,楚离指尖所用的力气更大,“这么好看的脸, 可不能变成难看的树皮!” 少年柔软的面颊被她的手按到变形, 他的唇瓣扭曲成一道欲言又止的弧线,唯有些许含糊不清的话语由他的喉咙中逸出,“姐姐,轻点, 痛……” “人都快没了,这点痛又算什么?”楚离急得几乎想哭, “我就不该带你过来, 到头来反而是我害了你!” 兴许是她的哭腔软化了少年的情绪, 他被她挤压到五官挪位的面容上, 竟然浮现出一丝近似欣慰的表情, “姐姐不必自责。反正, 姐姐迟早会忘了现在这一刻。” “我就不放!我就不信, 这样也能忘记!” 楚离眼看他的胸口化作树皮, 而褐色的纹理一路向上攀爬, 越过他的锁骨,覆盖他的脖颈,将他线条优越的下巴吞噬,不由十分绝望,“若我离开此地,又忘了自己此刻做过的事,那我岂不是成了彻头彻尾的罪人!” “我不会怪罪姐姐的。”少年满足地合上双目,任由树皮的纹路在他的脸上蔓延,而他双臂化成的枝叶向两旁张开,整个人俨然是一副大义献身的姿态,“哪怕我在姐姐的记忆中化为一粒雪尘随风飘散,我也无憾了。” 楚离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这么从容,“可你要是变成树,就等于是死了啊!” 少年的面容遍布雪松树皮上特有的沟壑,已经称不上是人的面容,但他的眼睛还勉强保持着大致的形态。 在楚离说出方才那句话后,他原本平静合起的双目似乎抽了一抽,骤然睁开,那仿佛是他试图反驳什么,然而他已无法开合唇瓣。 下一秒,他的整张面容就在楚离手掌下彻底定住,而他愕然睁大的眼睛蜕作树干上的两只孔洞。 手下的粗糙纹理使得楚离满心骇然,她怔怔看着那一对空洞的树孔,仿佛那是树皮上两道抹不去的疤痕。 她想着它们曾是少年的双眼,他的眼廓那么漂亮,像是上天的鬼斧神工,现在却变成这么丑陋的存在,忽然鼻子一酸,眼眶浸湿。 楚离忍住落泪的冲动,用指腹缓缓沿着这对凸起的树孔摩挲,一遍又一遍。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少年根本不会遭逢这样的变故,这样可怖的画面,她真的能忘掉吗? 楚离原地发了会呆,木然后退一步、两步,吸了吸鼻子,又抬手拭过眼眶。 站得远了些,她才得以将少年化作的这棵树全部收入眼底。 比起林子里其他那些高耸入云的雪松,这棵树似乎还很年轻,树皮的颜色浅一些,树干也没那么粗,枝叶甚至不算茂密。 楚离犹豫着伸出手,细细抚过那些翠绿的针叶,想象着它们曾是少年柔软的头发。 ……她真的会忘了他吗? 那至少在那以前,她应该尽可能久地记住他。 楚离决定将他的一部分带走。 她用力从树顶的细枝上薅下一簇针叶,小心攥在掌心,它们看着像是一把绿色的小扇子,青翠欲滴,生机勃勃,却反而令她觉得心底更加难过。 雪狼适时用湿润温暖的鼻尖拱了拱她的手,还好奇地对着新采摘的针叶闻了闻。 比起她,雪狼对这整件事接受得要平和许多。 楚离触景伤情了一会,终于拢起五指转身要走,可当她视线划过树干中段时,却留意到上面一处异常的结构。 她狐疑地顿住脚步回身望去,弯腰仔细看去,才确定树干上伸出的是一株灵芝。 那灵芝通体浅棕色,菌盖堪称光滑细腻,与雪松的树皮大相迥异,边缘还生着一轮轮赤云状的环纹,在褐色树皮的衬托下,几乎有些突兀。 ……他变成树也就罢了,这灵芝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好好的一棵雪松,却被这样色彩艳丽的灵芝扰了干净凌冽的气质,楚离越看越觉得古怪,迟疑片刻后还是弯下腰,伸手搭上灵芝的菌柄,就要把它往外拔。 忽然间,一捧碎雪却刷地从上方落下,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额头上,使她下意识地松手退去。 楚离抬手拂去脸上沾到的碎雪,对着突如其来的干扰感到颇为恼火,当她重新定睛看去,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明明周身没有风经过,那株灵芝却在晃动。 ……是她看错了吧? 楚离眨了眨眼睛,灵芝又恢复了岁月静好的模样,只是菌盖上的赤色环纹似乎更鲜艳了。 她定了定心,重新把指尖伸向前去,可她还未触上灵芝光溜溜的菌柄,就听到身后一声久违的怒喊。 “慢着!” 楚离指尖一顿,默然转过脑袋,一眼便看到了深蓝色的衣摆落在雪地里。 ……还真是巧啊。 她一手叉腰,一手揉着额角,而一旁的雪狼已对敌人发出富有威胁的低吼。 不用抬眼看去,楚离也知道来人是谁,“我还以为,你一时半会追不过来呢。” “我若是来晚一步,那你可就闯下大祸了!”男人大步上前,靴子抵着她的鞋尖站好,身形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你不能看到什么好看的东西就想着去采,松针也就算了,你别乱拔树干上的东西行不行?” 他的语气是如此气急败坏,仿佛她刚才如果真的下手,比起那棵不会说话的雪松,他才更会受到某种无法挽回的伤害。 “几根松针又怎么了?”楚离摊开手掌,当着他的面将那些翠绿的针叶折断,又走回少年化成的雪松前面,从树枝上揪下一大簇,“我就算是把这棵树薅秃了,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男人毫不客气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冰冷手指激得楚离忍不住肩膀一缩,而他的目光中凝聚了鹰一般的锐意,仿佛要在她的脸上钻出一个洞来,“你再仔细看看你手上的东西,自然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楚离举起握着松针的手,斜过视线看去,那些翠绿的针叶忽然变软,化成一根根白色长发,从她的指间垂落。 ……怎么会这样? 楚离瞅了瞅手中白发,又瞅了瞅他,只见他抿起的嘴角抽动,似乎是在克制某种呼之欲出的愤怒情绪。 她松开手指任由那些头发落下,还忍不住嫌弃了一句,“我明明采的是松针,怎么变得跟你的头发一样……好膈应。” “你再说一遍?”男人嘴角微张,吐出的字眼染上危险气息。 闻声,龇牙咧嘴守在楚离身旁的雪狼察觉到威胁,从雪地上一跃而起,猛地咬在他的袖子之上。 楚离确信它一定咬到了男人手臂上的皮肉,因为他没能绷住表情,眼里闪过不容掩饰的凶光,接着反手在掌中聚起一簇金色灵焰,就要向着狼身出招。 她急中生智,抓住他的痛点,“不是你把那个少年关在林子里的吗?你为什么还关心他会不会秃?” 这一声喝下,男人举起的那只手便顿在半空。 “……怎么会有像你这么奇怪的人。”眼看雪狼暂时安全,楚离这才松了口气,小声嘀咕一句,“被关在松林里的人,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告诉你。”他松开五指,离开她的下巴,双眼微眯似乎是在警告她,“你休想拿他来要挟我。” 楚离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嗤了一声,托腮思索,“据我所知,修士会试图拘束三类存在。一是不知何时会反扑的兽类,二是实力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三是试图藏匿的心魔。” 在男人的沉默中,楚离进一步推测。 “你身边就有一头雪狼,它对你就像你对它一样有敌意,可是你似乎不屑关住它。” “而你的实力明显比林子里的人要强,他好像也不是你的对手。” “所以,就只剩下第三种可能。”楚离望着男人伫立的背影,大胆给出猜想,“他手握你的秘密,你想除掉他,却又忌惮他手里的把柄,无法抹消他的存在,只有将他困在这座法阵之下。” “你很聪明,想法也很有新意。”男人似乎迸出一声冷笑,他缓缓转过身来,两鬓垂下的雪色长发随着动作从胸前晃过,而他一手举在身侧,当着楚离的面逐一曲起手指,仿佛正将某种东西牢牢掌握,“可惜,你猜错了。” 他的身影如电,倏然从楚离眼前消失。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低哑的话语却贴着她的耳边传来,其中寒意一丝不苟地舔舐过她的耳廓,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猜错的人,是没有机会踏出这片冰天雪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但凡惹我不高兴,我就出门找棵雪松,抠它的树皮,扯它的树叶,掰它的树枝,让它知道惹恼我是什么下场。 姬无雁:??? #雪松做错了什么# ——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的留言会有红包~ 第70章 嫉妒 楚离毛骨悚然, 转头循向声音的来处,然而这个狡猾的男人已经再次从她的身边消失。 原本零星飘落的雪花忽然变得密集,鹅毛般的大雪被寒风卷着, 从高处呼啸着向楚离俯冲而来。 她侧过脸,抬起胳膊,试图挡住这汹涌的雪势, 可当风雪抵达近前时, 她仍是不由自主地被吹得几乎身形一晃。 比起纤细精致的雪花, 这些粗糙的雪粒更像是地上掀起的大块碎雪, 它们在狂风的挟持下,毫无保留地击打在她的全身上下。 尽管楚离已经用袖子挡住自己,但这并不能阻止流窜的风将碎雪吹向她的面容, 她连眼睛几乎都睁不开, 唯有在混乱之中,一手扶住身边那棵由少年化作的雪松。 楚离的掌心感到粗糙的树皮,心中却瞬间寻到一片安定,她艰难地向后撤去, 两条胳膊同时环住这棵雪松,额头抵在树干之上, 将它当成狂风暴雪中的凭依。 风却变得更加猛烈, 俨然是她倚靠雪松的举动激怒了这片天地。 楚离听到碎雪噼里啪啦砸在树身上, 几乎像是箭雨射中树干, 这样的力道若是落在自己身上, 她甚至怀疑自己会被砸出几个窟窿, 哪怕再厚实的衣物和皮毛也难以阻挡。 她想招呼雪狼过来一起避难, 但她已经看不到雪狼的身影, 只能听到时断时续的狼嚎。 不知何时, 风雪声减弱,狼嚎声亦无迹可寻,在楚离的意识中,却传来一道异常清晰的话音。 “你就这么喜欢他?” 楚离睁不开眼,但她知道男人并不在前方,这只是他又一次的传音入密。 对于他这种无礼的行径,楚离眼下不便反抗,但对于他这句无礼的问话,她却仍有反驳的机会,于是在意识中用力朝他呐喊,“喜不喜欢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都已经变成一棵死气沉沉的树了,你还要紧紧抱着他,这不是喜欢,又能是什么?” 楚离觉得这个人真是无理取闹,“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雪,我步子都迈不开!不抱着树,难道我就等着被风扑倒在雪地里,然后被雪淹没吗?” “你松开他,我现在就可以让风雪息止。” 楚离气得想骂人,“所以这些都是你的杰作?你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鼓捣这种恶劣天气,你这是恃强凌弱你知不知道!” 应着她的话声,周身的风雪之势却骤然凝滞。 这种突如其来的平静十分诡异,楚离并没有觉得丝毫放松,甚至更加警惕。 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是如此焦灼不安,半晌后,才睁开双眼打量四周。 碎雪停在半空,紫红天光从它们之间穿过,楚离能看到其间折射出的细碎晶光,而她伸手点去时,那些悬浮的碎雪块便会缓缓转动,看起来轻盈而无害。 可她并不相信自己双眼所见,就像她并不相信,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会轻易放过她。 楚离收回那只探向上空的手,重新抱住少年化成的小树,闭起眼睛将侧脸挨着树干,做好了下一波风雪来袭的准备,“你少拿这些虚无的东西来忽悠我,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这对你来说,也是虚无的么?” 风雪仍然凝滞,楚离却感到一股寒意沿着树身缓缓下行,有什么冰凉修长的东西落在她的颈间,钻进她的衣襟。 她如临大敌挥手向肩膀劈去,誓要扣住这条不请自来的蛇,然而掌心所及却是另一只手。 楚离能感觉到他指骨的轨迹与他指节的起伏,而这种触感,与她记忆中少年的手背意外地相似。 她愕然睁眼看去,衣襟已经微微滑下肩膀,而在她的肩头,正覆着一只苍白没有血色的手。 “他咬你的时候,你一定很疼吧?” 那话语低沉沙哑,与蛇的嘶鸣声有某种本质的共通点,这种近乎惊悚的联想,一瞬间便激起楚离全身战栗。 她意欲回首看清他的所在,然而他的手掌却牢牢扣住她的肩膀,似乎是要将她桎梏在雪松上。 对于他的实力,楚离多多少少有些概念,她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倘若她用蛮力抗争,很难说会不会进一步激起他的征服欲。 于是她绷住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反问他:“怎么,你嫉妒他?” “我为什么要嫉妒他?”男人语气微扬,听着似乎并不在意,可他搭在楚离肩头的那只手却向下扣去,似乎要在她的肩上添上新的、属于他的印记,“他哪一点比得上我?” 楚离现在开始担心,小怜对修真界大能的认知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到底是从哪听来的传闻,才会在神识里投射出这种形象…… 这不是污染少年人的心灵吗? 可她的沉默似乎被误解成别的意思,进一步地惹恼了身后钳制她的人,“你不说话,是不屑于告诉我?” 楚离简直烦不胜烦,她扭过头想要当面驳斥他的话,然而他在她转过脖子的同时将她的后颈按住,“既然如此,你还是不要说话了。你不说话,我就可以当做你没有反抗过我。” “就知道自己在那里神神叨叨……你要是男人,就正面看着我说话,把我扣在树上算什么本事!” 楚离奋力挣扎,还试着用肘弯向后敲击他,“我告诉你,我现在满眼都是这棵树,你不过就是一阵只会狂啸的大雪,是我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我不想看到你,不想听到你,不想你触碰到我身上任何一寸。” 她一鼓作气宣泄出心底积压的怒气,“我巴不得你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消失!” 这声音划破遍布碎雪的空气,像风击打铃铛,留下一串悠远绵长的清脆响声。 楚离感到肩上那只手的力道有所松懈,她方才那一番肺腑之言似乎是击破了他的心防。 她按住自己的衣襟转过身来,正对上面具中间那一双阴沉的眼。 男人抿起的双唇没有一丝裂隙,看着十分坦然,然而他嘴角时而轻搐的模样分明是心有不甘。 “不就是一棵树么。”他缓缓抬起手刀,视线像在舔舐一柄锋利的刀刃那样贴着五指划过,“我现在就把它砍了,这样你就不会再用它来刺激我。” 楚离张开胳膊向后抱住树干,抬起下巴不屈示威,“就算你砍了这棵树又能怎么样?你明知这里的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真正的他不在此地,你也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影子罢了。” “可你是真实的。”男人笑得几乎像是早有预谋,手背滑过她的额角、脸颊和下巴,“你能出入他的神识,你跟这里的一切都不一样。” “但是我会忘记你。”楚离义正辞严地警告他,“只要我离开这里,你说过话、做过的事,我通通都不会记得。所以我劝你,还是少白费力气。” “说谎!”他伸指拂过她的唇瓣,指尖恶意地在那里来回滑过,“……你明明就记得。” 楚离当然不可能承认什么,可是心脏骤紧的感觉却无法逃脱,她撇开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望向他身后的雪野,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可疑,“这地方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请你让开,我要走了。” 她在男人怔忪的片刻,推开他,钻出他与树干之间狭小的空间,一口气在凝滞的风雪中跑出数丈远。 他显然是被她唬住,声音慢了一拍才从身后追了上来,“他那么弱小而可悲,你为什么偏偏要对他念念不忘?” 楚离站住脚步,背着男人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分明是你目光短浅。小怜资质那么好,即便他现在修为还低,今后总能赶上来。” “资质好又如何?修真界什么时候是以资质来决定一切?”男人的声音里充斥着强烈的愤懑,“你为什么不能跳过那些无聊又漫长的等待?坐享其成不好么?一步登天不好么?我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而他呢?” 楚离狠狠掐了掐眉心,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好聒噪。” 他几乎有些声嘶力竭,徒手从雪地里抠出巴掌大的积雪,“他就像我手里的这捧雪,迟早会化掉,你到底明不明白!” ……又来了。 听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这种诅咒小怜的话语,楚离实在是厌倦了。 她从雪地里挖出一块比他手上还大的积雪,用力压实成雪球,二话不说朝着他胸前砸了过去。 那道深蓝色的身影连闪都没闪,只停顿了一眨眼的功夫,雪白长发便随着重新掀起的气流狂舞,而他顷刻间化成一股汹涌的雪色洪流,向她所伫之地涌来。 楚离眼前最后晃过的画面,是一团巨大的风雪向她直直冲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本能使她将意识化成的躯体虚化,她坍缩成一颗小雪球,骨碌碌地向远处奔逃。 风雪满载着属于那个人的怒意,一路对她紧追不舍,她在偶尔露出雪地的石块间闪躲,而身后风雪始终未曾停息。 直到楚离一时失手,坠入雪层间的裂隙,那团风雪却径直从她的头顶掠过。 她感到自己朝着深渊无止尽地下落,很快周身就变成漆黑一片,而构成雪球的意识随着黑暗侵袭,缓缓地飘散。 * 重见天日时,楚离正从床褥上张开朦胧双眼。 她能感觉到口中发酸,那是因为她先前饮下山楂消食茶的缘故。 饱胀的感觉缓解了不少,可是她只觉得浑身筋骨都像被碾压过一样难受,好像她刚从山坡上一路滚了下来。 随着这个念头,记忆的碎片从脑海中浮现,她隐约看到一幅画面,那是一颗小雪球在雪地里一个劲向前滚动,而紧紧追在它后方的是一团不断翻涌的风雪。 这个画面没来由地让她觉得滑稽,就像那团风雪是在针对小雪球一样。 可是哪来的风雪会这么小心眼,跟一个巴掌大的雪球过不去? 楚离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对着床边的身影嘟囔道:“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起身时,却看到小怜双手撑在身侧,整个人身体微微前伏,目光微凝,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你怎么了?” 少年没有说什么,却垂着目光,心不在焉地问道:“姐姐梦到什么了?” “你肯定会觉得好笑。”楚离揉了揉太阳穴,“我好像在梦里变成了一颗小雪球,后面有一大团很凶的暴风雨追着我,害得我滚了一路,都快散架了……” “既然姐姐已经醒了,那么梦中之事便不再重要了,不是么?”少年似乎从嘴角轻轻发出一声浅笑,却依然没有回过视线看她。 楚离莫名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不对,“我可是心有余悸得很,你都不打算看着我,安慰我几句吗?” “既然姐姐吩咐了,我自然是要照顾到姐姐的。”少年徐徐转过面容,脸上是几乎无暇的笑容。 他伸出手臂将她揽到身侧,俯首在她耳边轻言轻语,温热呼吸徘徊在她的耳廓,比起安抚她的心神,却更像是在对她施下某种蛊惑人心的法术,“只要有我在,无论是人是物……谁都别想从我手中抢走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楚离:下次别挨着雪松了行不行,树皮这么糙,我背疼。 姬无雁:…… 【小剧场2】 楚离:我今天才发现,你说话挺好听的。 姬无雁:是么?那姐姐想听我说什么好听的? 楚离:我想听你骂十七岁自己的那些话。 姬无雁:??? ——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有红包掉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表现 少年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一手沿着身旁垂落床幔轻轻滑落,指尖饶有兴致地勾勒着上面花瓣状的纹路。 那动作十分自然,并不像是有意为之,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表现得越是这样闲适放松,楚离便愈发觉得, 他的真实想法有些捉摸不透。 她抬起头, 微微拉开距离, 好让自己能够看到小怜此时的神情, “可若是一切在梦中发生,醒来便会淡忘,你又要如何守住我?” “即便是梦, 我也不会放之任之。”少年轻轻撩起她耳后长发, 在那里落下一个吻,声音一丝不苟地渗入她的意识,“我会找到办法入梦,在对方觊觎姐姐之前, 就将他赶走。” 他的呼吸过于切近,像一把小火在细细地灼着她, 楚离不自觉地攥起五指, 想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那种炙烤的感觉上转移开, “那若是你不晓得我正做着怎样的梦, 你又如何知晓, 应该何时入梦呢?” “这有何难。”少年的软糯五指攀上她的肩膀, 指尖近乎调皮地拨弄着她的衣襟, 直到她敏感的身体因为发痒忍不住夹紧肩膀, 而这也使得衣襟向侧旁微微滑下。 “不眠便不会做梦。姐姐已是金丹修士, 彻夜不眠……也不会损害身体。” 伴随着他暗示意味如此鲜明的话语,少年的指尖像一条翻山越岭的游蛇,终于盼到合适的时机,越过她的衣襟,落入她肩窝这一处沟壑,在那里不疾不徐地畅游。 这个动作,却瞬间牵起楚离意识深处某种似曾相识的恐惧。 好像也曾有那么一个人这样抚过她肩颈的位置,可那是极其冰冷的手指,与少年如今温暖的指尖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楚离像是触电般一阵僵硬,她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便推开他的手,拉拢自己微敞的衣襟,旋即下床走了几步,才稍微冷静下来。 “姐姐不喜欢么?”少年困惑的声音从身后轻轻响起,可他并没有追上前来。 “我突然想起,这一回我升至金丹期,很快就要迁离此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事情要料理。”楚离一边走,一边用话语掩饰自己刚才的异常反应,“我饱足之后睡着了,也不知宗门有没有派人寻过我?” 她感觉自己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心平气和回首看去,小怜正从床边起身,从窗边捞过一只传信纸鹤。 “姐姐睡着之后,我一直守在姐姐身旁。过去这一个时辰内,仅有这一只纸鹤飞到窗前。我见它徘徊不定,就擅自将它放了进来。” 他抬起楚离的手,将纸鹤安然放在她的手心。 楚离举起纸鹤,视线沿着纸鹤身上每一道折褶扫过,这纸鹤看起来十分平整,不像有被拆过的迹象。 用来叠成这只纸鹤的纸张掺有些许金色花穗,那是期盈自制的纸张,在宗中堪称独一无二,所以即便她没有打开纸鹤,也能提前知晓传信的人是阿盈。 楚离微微转过身形,避开少年的目光,又向边上走开数步,小心翼翼拆开纸鹤。 期盈的字里行间都透着满满的兴奋,“小离你居然一步结丹了!要不要来我的住处,我让丹丹载着你在宗中盘旋几圈,好好庆祝一下?” 楚离感觉脸上落下三条黑线,额角或许还能渗出一滴汗来。 “信中说了什么?”小怜在桌边坐下,还倒了两杯茶水,一杯在桌上推开,杯底滑过桌面的摩擦声引起楚离注意。 “没什么,是阿盈庆祝我结丹,还邀请我去骑鹤。”楚离平静地收起纸鹤,抬手掐了掐眉心。 她原以为说出这句话之后,向来醋意极大的少年会出言表达抗拒,至少也应露出些许不悦神色,然而,他只是一手端起茶杯在指间转了转,目光落入清澈茶水,神情并无异样,“那姐姐不去么?” 楚离一愣,她记得小怜对丹丹的敌意从未消除,无论是她先前骑鹤,或是她摸丹丹的鹤顶,还是后来丹丹叼走一朵硕大的子规啼花苞,小怜始终对期盈的家养公仙鹤充满抵触,“你不是很介意这事吗?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我不过是担心,姐姐会因为那头顽皮的鹤受伤。而现在姐姐已至金丹期,莫说是心疾,其他寻常事物根本伤不了姐姐的身体。” 小怜对着茶杯轻抿一口,唇角因为沾上茶水而愈加润泽,他抬起两指缓缓拂去唇角茶汁,动作慢得几乎像是为了让她看清细节一样, 眼看少年的指尖将柔软唇瓣挤压得几乎变形,而他微张唇关的模样充斥着慵懒暧昧的气息,楚离觉得他好像确实有哪里不太一样,但是她一下子也无法说清。 “就只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体?”楚离确实对他这套逻辑挑不出什么毛病,“那我现在去找阿盈串门,你会陪我吗?” “嗯。”小怜轻声放下茶杯,抬眼看她时,眼底眉梢皆是从容,“我已经等不及目睹姐姐骑鹤飞行的英姿了。” * 楚离带着小怜抵达期盈住处时,丹丹正在院子里闲庭信步。 期盈刚刚向着空中抛出一条活鱼,等待仙鹤伸长脖子张嘴将鱼稳稳接住后,才朝着楚离他们晃了晃手,“你们要不要试试喂丹丹吃鱼?” 楚离跟小怜对过眼神,少年只对她耸了耸肩,显然没有什么意见,“除非是姐姐煮的鱼,不然我才不想碰那么腥乎乎的东西。” “那你站在这里看着就好。”楚离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朝着院中奔去。 “我大老远看到你,就觉得你身上散发出一股祥瑞之气。”期盈伸手就要亲昵拍上楚离的肩膀,可是她在指腹触及楚离肩头前陡然顿住,又换了另一只手来完成这个表达友好的动作,“手上腥,要是沾到衣服,你不会喜欢。” “反正有清尘诀,我不紧张。”楚离冲她一笑,视线精准在院子一角找到那桶活鱼,几条鱼儿在水中没头没脑地转圈游动,似乎已经察觉到自身即将落入仙鹤肚子的命运。 “不愧是升了境界的人,连说话都比以前有底气了。”期盈反手掸了掸楚离胳膊,压低声音,望向小怜所在的方向问她,“我还以为他不会跟你过来,他不是一向跟丹丹水火不容吗?” “我已经跟他谈过这个了。”楚离指尖一晃,将一条可怜的游鱼从桶里召来手中,一手提着鱼尾,学着期盈方才的样子,将鱼朝着半空抛出一道弧线,“他之前只是担心我的安全,而我已结丹,身体便不那么容易受伤。” 话音刚落,仙鹤迈着两条长腿,飞快向着鱼坠落的位置冲去。 它不过稍稍一伸脖子,长喙便稳稳夹住鱼身,脑袋甩了甩,就将它的零嘴整个吞下。 期盈对着丹丹用力拍手以示表扬,同时却对楚离嘀咕道:“话这样说倒也没问题,金丹期修士免除身体病痛,寿数五百年起。对于凡人而言,那些伤筋动骨的大事,在我们这里,不过只是挠痒痒。” 她勾了勾手指召来另一条活鱼,却没有急着抛出手去,又对楚离道:“就算我家丹丹不是十分机灵的仙鹤,它好歹是个温柔的男孩子,总不至于伤到你。我记得,小怜对丹丹的抵触之意,似乎不只是因为他担心你的安危吧?” 楚离偏过视线,打量少年斜倚在篱笆边的身影,沉默了一会,才握起双手,嘟囔道:“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完全不抗拒我跟丹丹接触的事。想来他这些时日也有改变,我巴不得他保持这样。” “反正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们觉得稳妥最重要。”期盈顺手将鱼抛起,兴许是有些走神,一不留神用同一只手挠了挠鬓角。 她慢了一拍才回过神来,而院中顿时回响起她的抱怨,“我早上才刚刚用百花水泡过头发啊!” 不只是楚离被震得耳朵痛,这声音甚至镇住了丹丹,它刚吞下一条鱼,还没等鱼沿着细长脖颈落入胃里,就被自家主人的喊声吓得僵在原地。 等楚离反应过来的时候,巨大的仙鹤已经弯着脖子,疯狂地对着草地咳嗽起来,那模样十分艰难,似乎它不把鱼整只咳出,就不会消停。 楚离连忙抬手掐诀,将鱼顺下仙鹤的食管,还上前拍着它的背,直到它惊魂未定地打了个嗝,她才松了口气,回头对着期盈撇了撇嘴,“不是有清尘诀吗?阿盈你也太夸张了。” “清尘诀会去掉我头发上的花香,我才不要。”期盈犹豫着隔着一寸位置指了指自己的鬓发,“那盆百花水可是我花了很多力气才熬出来的,它对我很重要,我还指望用它在金丹期的比舞大会上胜出呢。” “什么比武大会?”楚离一头雾水,“除了宗门大比,金丹期弟子还要特地比拼武术吗?” “不是武术的武,而是舞蹈的舞。”期盈眯起眼,对着楚离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你还没搬过来,所以才不晓得,这是我们金丹期内部的比拼,得胜者能承包一整个月的鱼塘。那可是个好地方,我家丹丹最喜欢里面的……” “打住!”楚离顿了一拍,旋即哭笑不得,“就只为了一块鱼塘,费这么大力气?” “你可不要小看这鱼塘,据说宗主所持的水月帘上最大的那颗珍珠,就是从这里捞出来的。”期盈抱着胳膊努了努嘴,“说了这么久,你还要不要骑仙鹤了?我看丹丹已经等不及了。” 楚离停下抚摸仙鹤的动作,正看到丹丹弯下脖颈,将脑袋搭在她肩上。 她提气起身,轻松攀上鹤背,还朝着小怜招了招手,“你不是要看我骑鹤吗?我马上就要起飞了!” 少年应声转过面容,凝望她半晌,脸上才浮现微笑。 楚离满怀激动爬到鹤背上,已迫不及待表现一番。 可她刚坐在仙鹤背上,腹中却仿佛升起一股火焰,整个人应着那种灼痛感不由自主微微痉挛。 而在她呼吸错开的那一拍,原本坦然伫立的仙鹤却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猛然张开羽翼,顷刻间将她甩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丹丹:嗝嗝!!!(好烫!!!) 楚离:烫swl…… 姬无雁:我不怕烫,所以你只能骑我:) 楚离:??? —— 第72章 手段 前一秒, 楚离还稳当当坐在丹丹背上,双手循向它的羽翼根部,试图为自己寻到把手。 后一秒, 丹丹却不知为何突然吃痛挣扎,使她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到地上。 这样的发展对楚离来说,实在是猝不及防。 她寻思着, 自己身上也没有长着刺, 怎么一向温和的丹丹忽然间会有那么大反应? 所幸下方就是厚实的草皮, 她坠地所受的冲击并不重, 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还在原位。 当楚离撑起上身,开始检查自己的手肘和掌沿时,也没有看到明显的伤痕或是淤青。 金丹期的身体果然是结实耐用, 换了以前的自己, 从比人还高的仙鹤背上朝后摔下来,就算不把腰摔折,身上少说也要断几根骨头。 单凭她还能完好无损这一点,她就已经比从前强了不知多少倍。 楚离盯着光滑如初的手心, 半是感慨,半是出神。 如此说来, 即便她下一回跟小怜再折腾得厉害几分, 也不用担心会在身上落下什么痕迹了? 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脑海没多久, 身体上迟来的痛楚却重新占据她的意识, 使得楚离不得不躺回地上, 抱着胳膊微蜷身体, 咬着牙小口换气。 这伤倒是免了, 痛的感觉可没好到哪里去! 楚离抿着嘴唇, 两手转而按住肚子, 那种灼烧的感觉并未消停,反而化作浪潮,一阵一阵地侵袭而来,使她在草地上难受得左右翻转。 恍惚间,她看到期盈蹲下身,似乎要帮她查看情况。 然而一旁的仙鹤似乎比楚离的情况还要糟糕,此刻不住地发出尖利而短促的鸣唳,它开始在草地上绕圈狂奔,两条长腿踏出响亮的嗒嗒声,俨然是身后有某种可怕的凶兽在追逐着它。 “丹丹身上好像不太对劲。”期盈转过视线,语气完全在状况外,她轻拍着楚离的肩膀,温婉脸庞随着起身的动作骤然远离楚离的视线,“再坚持一下,我先去安抚丹丹!” ……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楚离恰好熬过这一阵灼痛,抬头想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少年灰蓝色的身影却先一步落入视野中。 小怜不知何时翻过篱笆来到她的身前,他的动作一定很匆忙,因为楚离一眼看到,他的衣摆和袖口有被篱笆勾丝的迹象。 此时他弯下腰,搀扶着她坐起身,还关切地问她:“姐姐可是摔疼了?” 楚离摇了摇头,视线俯向肚子,“我是疼,但不是摔出来的。” 少年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望去,似乎一瞬间对她的话中之意心领神会,“姐姐腹中又烧着了?” “还说呢,烧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楚离不满地咕哝一句,又朝着狂奔的仙鹤撇去目光,而它跑得极快,飞速闪过的身影几乎构成了一个水墨色的闭环。 身着姜黄色衣裙的期盈追在后面,试图追上它的步伐,为这个水墨色的环添上一抹亮色。 楚离想起期盈所说的“不对劲”,于是凝起灵力定睛望去,只见一缕青烟正从丹丹的羽翼之间徐徐升起,因它奔速极快,而盘桓在水墨圈的上方。 她眨了眨眼,确定自己不是摔花了眼,又收回视线,狐疑地盯着少年,“那是烟没错吧?丹丹背上怎么冒烟了?” 小怜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是烟没错,可它把姐姐摔下背来,姐姐还那么关心它做什么。” “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楚离一手仍按在肚子上,一手撑着腰,这姿势于她而言并不算优雅,但却很实用,使她被烧得发软的腰身一下子有了依靠。 “早前我在药房边上,衣服因为腹中燥热而起火就已经很离谱了。这回我的衣服是没着火,怎么丹丹背上倒冒起烟了?”她越想越觉得古怪,“难道这火还有意识不成,专门跳过我的衣服去烫它吗?” 这话单是问出口就已经让楚离浑身尴尬,小怜却表现得十分从容。 他耸了耸肩,“姐姐这样问我,我也说不清缘由。我只知道,元阳之火并非寻常火焰,而姐姐如今已是结丹之躯,身体周围有灵力守护,可这力量不足以护住姐姐身下的仙鹤羽毛。” 楚离对他的猜测并不十分信服,她一想到丹丹原本好端端的一头仙鹤,只因为她骑鹤的这么一个寻常举动,如今演变成这副模样,便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我看丹丹平常都干干净净的,肯定没少打理它那一身羽毛,万一那些背羽出了什么岔子,它会很沮丧吧!” “姐姐多虑了。”小怜冲着她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仿佛毫不为此担心似的,“它不过是一头鹤,身上羽毛那么厚,就算背上的羽毛被烧焦了一点,又能有什么大碍?” 楚离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一旁仙鹤的奔跑声骤然止住,斜过目光才看到期盈同一时间甩出六条鱼,这才吸引了丹丹的主意,将疯跑不止的它拦截在半途。 而期盈趁着丹丹急刹脚步、在空中飞速接下活鱼的间隙,对准它背上施出一道法诀,可仙鹤背上的青烟并未熄灭,空气中那种羽毛烧焦特有的臭味却越飘越远。 楚离忍不住捏住鼻子阻止气味钻入肺里,同时急得直扯少年的袖子,“这里也不靠着寒潭,要怎么给它灭火?” “姐姐是在说笑么?”少年嘴角僵了僵,“我若是知晓灭火之法,又如何舍得让姐姐经受煎熬,更何需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姐姐纾解腹中火势。” “若是这火迟迟不熄,那丹丹岂不是要被烧秃了?”楚离一个激灵从地上站了起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变秃,我现在就去寒潭取水!” 小怜连忙拉住她的手腕,嘴角抿了抿,分明是不太情愿的表情,“……左右烧不秃它的,姐姐就这么紧张它么。” “又不是烧在你身上,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楚离感到身上不适已缓和许多,于是甩开他的手,三步并作转身要走。 身后却传来期盈一声喜极而泣,“灭了,火灭了!” 楚离半信半疑转过身,难道金丹期的法术就能克制阳火吗?那之前怎么没人提起过…… 或者,这阳火本就要灭了,而阿盈歪打正着? 楚离百思不得其解,而丹丹仿佛已经忘记背上冒过烟的事情,正一门心思吞咽活鱼。 期盈站在仙鹤身侧,徐徐对着它的背上呼气扇风,还小心翼翼清理鹤背上那些焦黑变脆的羽毛。 察觉到楚离走近后,期盈抬袖擦了擦眼角,对她委婉道:“小离,今日大概不能让你骑鹤了。没想到这元阳之火这么猛,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我先带丹丹去洗个澡,给它放松一下。” 楚离就这么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望着期盈跟仙鹤结伴离开,而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丹丹说一声抱歉。 方才暂时缓和的腹火,却在她发呆的功夫,重新蓬勃燃烧起来。 楚离暗道不妙,捂着肚子弯下腰,只觉得两条腿在发颤。 少年却像是掐着时间赶到般出现在她身侧,还扶住她的肩膀轻声问她:“姐姐又烧了么?” “明明前几日都安好无事,我还以为结丹后,更不会再发作了……”楚离觉得自己现在有些难办,她站都站不直,只想蜷在地上,等这一阵过去。 小怜却绕到她前方,背对着她俯身,两只手一左一右牵起她的胳膊,就往他的肩上搭去。 “……你做什么?”楚离感到身体被他带着向前倾去,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扑倒。 “姐姐不是烧得疼么?”少年手上微微用力,让她的身体落在他的背上,而他的声音听着倒是挺稳当,“我可以背姐姐回去。” 楚离本来是想拒绝的,“别逞强了,你入宗到现在,也就长了那么点肉……” 话音未落,她却感到两只手灵活地绕过她的腿弯,使她瞬间两脚离地。 楚离身体突然悬空,她只有扣住他的肩颈,膝盖在他的腰侧收紧,才能控制自己不发出比丹丹更加惊慌的叫声。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像一张网那样牢牢黏住少年的后背,而他甚至故意左右来回转了半圈,似乎是想向她展示什么,“姐姐还觉得我背不动么?” 楚离被晃得头皮发麻头晕眼花,她发誓他一定是故意的,“我信了还不行吗?你别转了,我……我要吐了!” “反正有清尘诀,我不担心。”小怜忽然原地站定,话里带着一丝不安分的笑意。 方才被他转来转去,现在他一停下,楚离却被惯性支配,感觉自己要从他的背上飞出去,“……你什么时候学坏了!” 小怜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态度,两条手臂将她的腿弯往上带了带,使她整个人上下一颠。 楚离完全是本能地把脑袋埋在少年颈间,以防自己朝后掉下去。 她对他这样的举动十分不满,但脚踢不到他,只好分出一只手,握拳用力压他的胸口,想给他一点教训。 然而小怜已经迈开步子,而他行走时些微的重心起伏,一下子将楚离从反击的边缘拽回。 她唯有将两只胳膊绕过他的脖颈,互相紧扣在一起,才能维持住自己动荡不息的身体重心。 “这可比骑鹤要麻烦多了。”她抬起脑袋,对他低声抱怨,“我骑着丹丹的时候,大家只会羡慕我。你这么背着我,我……” “前面有几个金丹期弟子。”小怜突然打断她的话,“姐姐要跟往后的邻居提前打个招呼么?” 楚离皱了皱鼻子,索性把脸埋在他的肩头,话音贴着他的颈侧,“我才不打招呼,太丢人了。” 那几名女修经过他们身旁时,确实是在小声议论什么。 “我们比的不是跳舞吗,可是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看重用香?” “你想想,两个舞姿一样优美的弟子,若是其中一人用香熏过衣裙,那么她一旦跳起舞来,香气便会随着舞姿流向观者,那可会有锦上添花的效果!” “我听说宗主当年还是弟子的时候,就以数百种鲜花与香料熏制舞服,比舞时一鸣惊人,当天就被前宗主收为首徒了!” “要我说,你若能活用成百上千种香料,就算你不跳舞,宗主也会愿意收你为徒的。” “练舞那么累,我哪还有心思去捣鼓那么多香料啊!” 她们谈论的皆是比舞相关,却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小怜与他背上的楚离。 人声飘远后,楚离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小怜却冷不防问她:“这舞,姐姐要比么?” “比什么舞,我对鱼塘可没兴趣。”楚离叹了口气,伸指戳了戳他锁骨的位置,“有练舞的功夫,我还不如帮你提提修为境界。” “可我想看姐姐跳舞。”少年绕过她腿弯的两条手臂似乎绷得更紧了,“姐姐既然不去比舞,那不如跳给我一个人看。” “跳舞又不能帮你提升修为,你好歹也出点实际的主意。”楚离没好气地晃了晃腿,“你背我回去一路这么辛苦,晚上还能有力气修炼吗?” 小怜没有回话,可是他的步履分明变快了。 为了稳住她的身形,他托住她腿弯的十指也分明扣得更严,那其中几乎带着某种示威之意,好像他不是要背他回去休息,而是要去做些别的什么。 楚离没料到他居然还故意保留实力,愈发感觉不对,“等一下,我没说一回去就要修炼……” 但小怜对她的话置之不理,只专心致志赶路。 直到他背着楚离回到住处,像卸货那样将她整个人放倒在床褥上,然后站在床前,开始伸展手臂活动筋骨。 这动作从楚离的角度仰视而去,几乎像是某种热身准备。 她咬咬牙,一个翻身避开少年身形投下的影子,扶着床柱就要溜走,可腹中燥热未消,使她稍微一动就满头大汗。 少年不紧不慢坐在她身旁,指尖细致地反复拂过她的额前,仿佛要将她的犹豫不决一并带走,“元阳之火灼得姐姐这么辛苦,姐姐真的不需要我帮姐姐纾解一下么?” 楚离感到心跳加速,腹中阳火烧得更旺,她的指甲不由在床柱上刮出声响,眉头更是皱在一起。 小怜似乎看出她的紧张,他离开她的额前,指尖轻抚过她的唇角,对她微微一笑。 接着,他忽然朝后仰倒,摊平的双臂俨然是某种妥协,可他扬起的目光中却含着某种不加掩饰的兴奋。 “还是说,姐姐更喜欢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楚离:你,心机boy。 姬无雁:我是心机,但我不博爱,我只对你有感觉。 楚离:谐音梗是会扣分的知不知道? 姬无雁:…… 【小剧场2】 #姬无雁日记# 今天老婆终于肯让我背了!!! 但她还是不同意我在上面(点烟.jpg 楚离:…… 【小剧场3】 楚离:幸好你不怕烫,不然我这么一坐,你会毁容。 姬无雁:…… —— 不管是背面还是正面,都是骑雁(x PS周二晚12点前在本章下方留言的宝有红包~ 第73章 茁壮 少年这副无畏仰躺的姿态, 看在楚离眼中,却只令她额角突突直跳。 她没好气地伸手掐了掐他的大腿,又在他的膝盖上用力拍了一下, 在他近乎刻意发出的吃痛声中,微嗔着指责他,“你到底是想帮我, 还是想为难我?我这么难受, 你还想让我坐着, 这是你应该有的态度吗……” “这不是因为姐姐喜欢在上面么。”小怜斜过目光注视着她, 一只手轻轻拽着她的衣角,还近乎调皮地将一旁的衣带绕在他的手指上,“姐姐要是不想坐着, 那自然也可以躺着。只要姐姐乐意, 我怎样都好。” 楚离只感觉腹中火焰烧到痛处,干脆合上眼睛,将渗出冷汗的额头抵在床柱上来回碾压,好让自己能稍微舒服些。 可她抱住床柱的手却被少年灵巧的五指解开, 他的臂膀绕过她的身体,将她朝后带去。 楚离不喜欢失去平衡的感觉, 因为这意味着她正对身体失去掌控。 她以为他的举动是个时机不对的玩笑, 本想怒斥他, 可是在身体仰倒的终点, 她落入的并非是柔软的床褥, 而是少年的胸膛。 若是之前楚离还怀疑, 他的身体是否长了肉, 那么现在她似乎得到了答案。 枕在她后背下方的胸膛无疑结实了许多, 至少她不再能够清晰地感觉出他胸肋的痕迹。 即便有她身体重量的压制, 少年呼吸时带动的胸膛起伏也依然清晰分明,那像是浪潮有节律地掀起落下,传来的韵律藉由她的脊背,导向她的四肢百骸。 这种感觉是如此刻骨,楚离几乎错觉,他好像一棵茁壮成长的小树,而她坐在他的枝条上,感受着他在风中轻轻晃动枝叶的节奏。 而元阳之火的势头也应着这种节奏,渐渐变得平稳,不再令她呼吸困难。 楚离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这样枕着他,一种平静且舒缓的感觉爬上她的脑袋,像是树荫罩在头顶,而阳光穿过叶隙,投落的光斑于和风吹拂下在她身上摇曳。 可是她很快就察觉到什么异样。 茁壮的并不只是他这棵小树,在树根边,一株新苗已经破开土壤,将皱缩的叶片逐渐伸展开来,迎接上方的阳光,甚至还在期待着雨露。 生机愈发蓬勃,楚离渐渐感觉到不适,一条胳膊撑在床褥上,想让自己起身,可是少年的一条手臂却绕过她的腰,将她桎梏在他的怀抱里。 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柔软得像一片刚刚还未舒展开的新叶,带着一种天然具有的慵懒和松弛感,“姐姐要去哪儿?” 楚离的手指在床褥上收紧,比起他的惬意,她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好像有些僵硬,“我已经好多了,不用这么压着你。你把手松开,我想起来。” “那怎么行。”少年似乎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呼出的气息比这个时节的柳絮更为轻细,有意无意撩拨着她的意识,而他的手掌不安分地在她腰前张开,掌心按在她的小腹,“姐姐现在起来,不怕这里又烧疼了么?” 他掌心下的那一处仿佛窜起一簇小小的火,虽然不像之前的阳火灼烧让她疼痛难忍,但凝聚在此处的微灼感却像树根那样,向下深入,向四周蔓延,牢牢攥住她的身体。 仿佛她的身体是一片绝佳的土壤,而那簇火要从中汲取养分,然后化成从灰烬中探出一棵全新的树苗,生长、开枝、散叶…… “姐姐还想走么?”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有一种令她着魔的力量,而他落在她腹部的手掌画圈移动,那像是他在为她安抚着原本嚣张的阳火,又像是他在配合着言语试图催眠她。 等楚离回过神时,树根已经穿越土壤,向微微倾斜的坡下延伸,触及那一方小小的池塘。 她想起树木生长虽然需要阳光和雨露,然而雨露并不会应着树的祈愿落下,所以它只能自行寻找切近的水源,汲取它所需要的营养。 树木看似静止不动,然而树根的力量却超乎想象。 她能感觉到树根向着池塘行进,几乎是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破坏了这一池清水的平静。 随着这一条树根逐渐熟悉池边土壤的潮湿,得到滋润的小树也慢慢变得大胆。 它将更多树根延伸到这方宝地,根系在池塘下方的土壤中蔓延,几乎像是围绕着池塘张开一张大网。 这是它的领地,而它并不急着将池中所有水分都纳入身体。 它只是早有预谋地将刚破壳的小苗送到池边,让新苗在这样丰厚的营养储备近处,恣意生长。 楚离觉得自己似乎在在片刻之间,目睹了一棵小树生长壮大的全程。 那是令她叹为观止的宽度与高度,她毫不怀疑这棵新生的小树能够轻易将池水抽干,而这种本能的畏惧,却又反过来使她寸步难移。 因为地下的树根早已构成密集的脉络,兜住她全部的意识,她无法控制,只能任自己坠入树编织的牢笼。 风经过池面,拨出柔软的涟漪,而树根却从深处扣住池水逃逸的途径,使她无处可躲,唯有不断地荡漾、搅动,时而激起一小片水花,打湿树的枝叶。 楚离觉得自己有点头晕,她从没有想过,少年会用这样的方式帮助她。 他顺着她的意思,让她凌驾于他之上,可是他的渴求之意却像树根那样,从地下疯狂生长,承托着她,桎梏着她,激荡着她。 直到这一池春水冲破阻碍四溅开来,给每一片树叶都带上晶莹的露珠。 楚离软绵绵地抬手盖住自己的眉眼,她感觉自己的背好像麻了,一时间浑身脱力,唯有腿脚还在不由自主地轻轻颤动,这样的她也不知要怎么起来,不如就这样沉沉睡去。 而小怜分明付出了更多的力气,他却还有心情,用沾了露水的指尖搅乱她的鬓发,指腹轻轻点在她发烫的面颊上,似乎要替她降一降温。 换作平时,楚离一定会因此而对他生气,气他弄乱她的头发,气他沾湿她的脸颊。 可是她这么枕在他的胸前,那种本应有的恼意随着她的力气被一并抽走,她几乎是有些茫然地就着他的胸膛,蹭了蹭后脑,好半天才从口中斥出一个懒洋洋的“哼”。 “姐姐可是舒服多了?”少年的语气堪称温柔之至。 他指尖的动作微微停顿,像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楚离微微挪了挪身子,语气近乎抱怨,“你这样,只是治标不治本。” 她的后脑枕着他的肩窝,这里的弧度刚刚好,而少年颈间的青草和檀木香,从这个角度闻着最为浓烈,这种体会太过惬意,她不希望有任何改变。 然而她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下来,少年的身体却忽然绷紧了。 火势重新来袭,可她腹中却没有明显异样。 小怜似乎是在池岸边生了火,将挺拔的小树点燃,而滚烫火焰冲天而起,将池水烫得仿佛随时都能就地蒸发。 少年的话音像是一道风在低空盘旋,他似乎正期待着火势更甚,每个字音都念得极其郑重。 “既然姐姐觉得这样还不够,我不介意再辛苦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楚离:我决定给它起名叫小雁子。 楚离:小雁子,穿红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姬无雁:…… 【小剧场2】 楚离:所以小雁子的燃点到底有多高,才能扛得住热? 姬无雁:??? —— 第74章 雨落 楚离伸手越过自己的肩膀, 向后摸索一番,直到她能摸出少年下颌的线条,“可是我看不到你的脸。” 她只能看到床幔交织的床顶, 那像是一团染上紫霞的云朵,在她的视野中微微鼓胀,好像随时都能化作云雾, 将她笼罩其中。 可楚离并不想就此沉入梦中, 她想要清醒地感知自己意图感知的一切。 在她床顶如梦似幻的画面攥住心神以前, 她已经将胳膊肘向床褥顶去, 试图借此撑起自己的身体,以便掉转身形看到少年的模样。 然而她还未将身体撑起一手高度,那棵着了火的小树已更进一步向着池塘倾来。 它急着将自身投入这片狭小的池面, 但并不是为了摆脱火势, 而是想将一池春水烧热,在愈发高涨的池水中放松、徜徉。 池水畏惧它身上的火焰,自然也畏惧它的到来,此时正越过布满苔藓的湿润岸边, 一丝丝一缕缕地向外逃逸,却被那些修长有力的树根捕获, 成了小树一道又一道甘甜可口的开胃点心。 楚离不忍心放任池塘这样任人采摘下去。 她转过脸, 想要面对面质问那个束缚住她的人。 可少年却趁机在她的耳后轻轻啃了啃, 齿尖带来的微麻感使她本能地缩起下巴, 只想把自己脆弱的脖子藏起来。 在她逃避的时刻, 小怜敛住齿关的动作, 却留下一个黏黏糊糊的吻, 接着, 他握住她的手向上方指去, “姐姐不是已经结丹了么,凝出镜子应当不难才对。” 楚离愣了一愣,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你不让我看你,却让我看镜中的你?……你好奇怪。” “奇不奇怪,姐姐试试不就知道了么。”小怜转而在她的耳垂上啮了一口,使她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抱怨,而他的语气却似乎更加不悦,“姐姐再不动手,那我可不客气了。” 他说着,在她的耳垂上时啮时吮,好像那是一道美妙到难以言喻的糕点,唯有细细品味,才能得出其中乐趣。 这种又痛又麻的感觉交替上阵,楚离已经快要绷不住了,旋即伸指朝着上方掐了一个诀。 她能借助上方凝结的灵力映出自己的脸,可不知是镜面太模糊,还是她眼中渗出的水汽过多,楚离这么望去时,只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都像泡在水里一样,水光盈盈,什么也看不清。 而靠在她耳边的少年亦是模糊一团,只留下一张嫣红唇瓣分外鲜明,仿佛那是燃烧的火焰,而焰光吞噬了他精致的容颜。 ……岂有此理! 她可是金丹期,金丹期修士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楚离咬咬牙,一连又掐出七个诀,却因为少年在耳旁干扰的缘故,没有一次能够凝出一面足够清晰的镜子。 直到第九次,她才终于满意。 泛着淡淡金光的镜子照出他们耳鬓厮磨的模样,楚离能看清,少年是如何用唇瓣裹覆住她小巧的耳垂,指尖是如何在她白皙的脖颈间滑动,而他双眸合起,眼睫微颤,又是多么沉浸其中…… 楚离后悔了。 这镜中映出的细节……未免也太过真切了。 身在其中感受一切是一码事,在感受的同时从另一个角度观察这一切,则是完全不同的一码事。 楚离指尖猛晃,想要撤去镜子,可少年却在这时突然睁开了眼。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上方以灵力凝出的镜子,还饶有趣味地对着镜中的他们观察了一会,眼里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这样看着,姐姐倒像是浮在上空的一朵云,随时都会落在我身上一样。” 楚离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联想。 “这镜子看着好奇怪。”她清了清嗓,发出的声音仍有些含糊不清,但她顾不得那么多,只是努力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要把它撤了。” “那怎么可以。”小怜握住她的手指,不让她撤去镜子,一面牵着她的手落回她的颈间,一面对着她的耳朵轻言细语,“我还打算给姐姐看点有趣的东西。” 楚离感到自己的指尖在他的带领下翻山越岭,触感时而柔软如羊脂,时而平滑如玉骨。 她很困惑,又很忐忑,“你什么意思?” “姐姐这么问,可就煞风景了。”小怜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腹部暂且停住,“我只是想让姐姐先体会一下,我会有的感受。” 楚离想起她指尖滑过的路径,忍不住笑他,“我又不是你,我再怎么感受,也不可能与你感同身受。” 小怜微微抿唇,眸光黯了黯,神情在镜中看着颇有些沮丧,可他面上的表情只消沉了片刻,又打起精神,“既然姐姐感受不到我所感受的,那么还是先看着为好。” 他眸中闪过的亮光,却令楚离陡然紧张。 对于小怜这种狡黠的小表情,她最熟悉不过,若是平时她还能与他周旋一会,可她现在浑身像泡在水里,浸透她的却不只是汗,还有他密不透风的渴望。 “姐姐现在想走么?”小怜冷不防问了她一句。 这好像在问一个下落中的人,可不可以现在停止坠落。 楚离自然无法停止,她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力量擒住,无法控制地向着深渊坠去,如果这时候把她拉回地面,她一定会裂成两部分,而她失去的那部分,恐怕就找不回来了。 “……你还问我。”楚离对着镜中,抓住他的发带扯了下来,然后把他的头发用手指搅乱,那动作俨然是要在他继续行进之前先示威一样,“我给你三盏茶的时间,你自己看着办。” “就这么一小会么?”小怜委屈巴巴道,“这都不够子规啼生出一朵花苞的。” 楚离对着镜中的他瞪了一眼,“那你想要多少?” 少年的齿尖轻咬唇瓣,他的眸光在发丝掩映下,透出一缕异常明亮的光,“都说好事成双,至少也得有两朵才行。” 楚离没好气地用胳膊肘顶了顶他,“两朵可是半个时辰,我已经陪你在这里耗了快半个时辰,再这么耗下去太阳就该落山了,那我今日就捞不到机会,就丹丹的事情向阿盈登门道歉了。” “姐姐若只是担心这个,那无妨。”少年轻轻咬着她的耳朵,像是在像她许诺什么,“我快些便是。” 楚离只觉得意识顿住半拍,而暴风骤然来袭,她猝不及防看到镜中的自己张开了唇齿,而她的惊愕却没有声音,完全被封在喉咙中。 她向镜子下方看去,层层衣衫掩饰之下,罪魁祸首似乎已经无迹可寻,可是少年的一只手却早有预谋地搭在她的腹部。 楚离依稀感到,少年的手掌随着腹中动静微微升起又落下,仿佛是在提醒她,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正在进行怎样的动荡。 这便是他想让她目睹之事吗? 楚离一时茫然。 她仍未从方才他的突袭之中完全回过神,眼下呼吸又被打乱,血液似乎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心脏更是跳得飞快。 “你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她气得反手伸到自己背后,去寻找他的弱点,打算好好惩戒他一下。 但少年并不愿意给她机会。 池塘似乎是要逃离小树那般倒悬在天空,小树只能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池塘深处卖力生长,似乎要将整个树身都沐浴在甘霖之中。 虽然自身长势喜人,小树却很快就察觉到,悬在上空的池塘并非深不见底,池水根本无法容纳它蓬勃向上的枝干。 它想要雨泽,却并不想破坏这独属于它的馈赠,可是已经长出的枝干无法收回,它只能试图掉转方向,将自身尽可能地没入池中,同时不用坚硬的枝干伤害到池底。 好在,这片悬空的池塘也并非一成不变,它像一朵过于充盈的雨云,尽管饱胀到随时都会大雨如注,但仍能将自己纵向延伸,以便容纳不断蓄积的雨水,和小树有些蛮横的索求。 这场拉锯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小树实在长得太快太急,而池塘的延伸和逃离亦有限度,池水很快满溢,落下一场倾盆大雨。 可是小树不满足。 它只不过平息了数次呼吸的功夫,便再次攥住属于它的这片池塘,在汲取水分的同时,等待池水蓄积。 如此周而复始。 窗边的子规啼默默地见证着大雨时停时落,枝头的花苞像雨后春笋一般朵朵盛开。 待到三盏茶后,一只纤纤素手却毫不留情地薅过它的枝头,将上面所有新长出的花苞一并摘走。 “一,二,三……” 方才她出生入死,不断被抛上高空,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贡献出几场雨,去浇灌那棵贪婪的小树。 楚离只记得,到最后她连一滴雨水都拧不出来了。 可没想到,她居然仅凭一己之力,就迷迷糊糊地催出了七朵花苞? 楚离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屋中回荡,“不是说好两朵吗,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渴了,想喝姐姐泡的茶。 楚离:乖,自己泡去。 姬无雁:我说我想喝(用)姐姐泡的茶。 楚离:? 【小剧场2】 姬无雁:这七朵没有一朵是我的,都是姐姐在半小时内的杰作:) 楚离:…… —— 第75章 纵容 “难道姐姐连两朵都没数着么?”少年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 似乎是在为此感到失落。 他微微抬起脑袋,一双湿润的小鹿眸朝楚离望来,语气一转, 狐疑道,“以姐姐先前的模样来看,我很确信不止两朵。” “……自然不止两朵。”楚离两手捧起花苞, 匆匆走回床前, 像天女散花般一股脑朝他的脸上撒落, “足足七朵, 七朵!你到底有没有怜悯之心,这难道还不过分吗?” 小怜拈起他鼻尖旁的那朵花苞,在眼前转了转, 声音里是满满的无辜, “我怎么就过分了?姐姐只给了我三盏茶的时间,我自然得比平常努力。可我如何晓得,姐姐会这般禁不住风浪。” 他缓缓将脑袋落回床褥之上,一只手枕在脑后, 一只手握住花苞搭在腰间,指尖像在敲打拍子那样抬起落下, 看着倒是闲适, 嘴上却还在跟她闹变扭, “到头来, 便宜都让姐姐占了。” 楚离握起一只拳头从空中晃过, 本是想给他一点威慑之意。 然而当她的视线扫过少年腰间, 她才明白,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三盏茶的时间已经过了, 你自己看着办吧。”楚离从嘴角哼了口气, 转身就要离开床前,可手腕却被他从后面拽住。 少年的指腹在她腕部突出的骨节上滑动,他有意无意将修短的指甲在那处轻轻碾了碾,好像要在她的手腕上刻下什么印子,微微偏过的面容有一半藏在阴影中,“……姐姐忍心放着它不管么。” 他浓密的睫毛遮住大半眸光,流露出的目光堪称是委屈到了极致,精准击中楚离的心坎,令她像是双脚黏在地上一样寸步难移。 “就你最可怜,全天下没人比你更可怜了。”楚离弯腰狠狠揉了揉他的脸,然后抬起两手,朝着他的胸前挪去,她还记得他最敏感的位置在哪里,只要打开这两处开关,就能让他当场投降,“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就……” 可她两只手还没落到实处,少年却转回目光,冲她欣然一笑。 楚离预感情形不对,他现在这副眉开眼笑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瞬息之间,少年伸出双臂将她的腰身箍住,楚离上一秒还能居高临下俯视他,下一秒,她感觉自己迎面撞回他的怀中,下巴扣在他的肩头,而她眼前恰好是两朵娇艳欲滴的小花苞。 楚离愤怒地眨了眨眼。 她试图起身,可是小怜只将她抱得更紧,他笑着对她的耳朵呼气,“姐姐的身体倒很诚实,不想离开我。” “你这是耍赖!”楚离转动头颈对他控诉,“三盏茶就是三盏茶,多一弹指也不行。趁我没有对你动手,快放我起来!” 她的两只手夹在彼此之间,随着她的挣扎扭动,在原本的目的地上挪移,使她很快就察觉到一些异常的动静。 ……梅花要开了。 楚离在心里默默吐槽。 少年面颊绯红,呼吸声重新变得沉重,他似乎并不反感这种变化,还微微扬起下巴,唇齿微张,在酝酿片刻后,从口中呼出一口温热气息。 而楚离的耳朵当仁不让,承接到其中全部的热意。 这使她从耳根一路烧到肩颈,整个人的意识也开始逐渐胶着,可她余光看着窗外的日光已经开始西斜,若是再耽误下去,那么,她在天黑之前怕是赶不到期盈的住处。 “我今天纵容你最后一次。”楚离对着他的耳朵,念得一字一顿,“但是你休想再从我身上得到半点好处。” 她听到少年一声叹息,“又不是只有我从姐姐身上得好处,姐姐怎能如此区别对待。” 楚离瞪了他一眼,她已经贡献出足够多雨露,没有多余的慈悲支持她照顾他的心情,“你再说一个字,我保准用金丹期的修为把你捆得服服帖帖。你总不想我那么对你吧?” 小怜这才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楚离感到他环在自己腰上的双臂微微松开一分,这使得她能有余地调整身体的位置,不至于让骨头碰上同样坚硬之物,硌得难受。 虽然嘴上说得并不客气,但她的动作仍是小心谨慎的,毕竟少年是她相中的炉鼎,她得本着可持续发展的原则好好呵护他。 天光放晴,乌云散开,从连番大雨中汲取了足够水分的小树,仍坚定不屈地伫立着。 风向它吹来,随风飘来的柔韧轻纱被树干拦住,而它挺拔健壮的树干将风劈成两道风墙。 它的枝叶在打着旋的气流中摇曳,轻纱被风鼓动,在布满虬曲纹理的树干上不断掀起又下落,却始终没有离开它。 远远看去,那几乎像是轻纱在与小树难舍难分。 可是就近瞧着,却不只是那么简单。 柔软的轻纱渐渐染上小树的气息,细腻纹理被树皮刮出像小虫噬咬过的点点痕迹,那几乎像是小树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轻纱上留下属于它的印记。 直到风终于平息,轻纱徐徐贴着树干滑落,上面黏附着树皮分泌出的半透明胶质。 此时俯瞰而去,轻纱围绕着树干底部,那好像是小树为自己戴上的某种勋章。 它在静息的空气中将枝叶尽情伸展,一派餍足…… 数道弹指声从空中响起,那是楚离坐在床边,用法术熨平发皱的每一寸衣裙。 小怜却仍躺在床褥上,只不过他的神情比起先前宁静了许多,呈现出一种随时都能入睡的松弛感。 “你要睡就睡,我先去找阿盈了。”楚离伸手为自己披上大袖,还贴心地帮少年扯过衣摆,盖住他的身体。 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合着眼睛摊平双臂,嘴角挂着知足的笑意。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楚离捏他的鼻子,这才被他抬起的一只手拦住动作。 小怜躺着点点头,手指摩挲着她的指节,冷不丁问她:“姐姐从哪学来的这一招?” “你管得着。”楚离转动手腕摆脱他的桎梏,还从鼻子里轻轻呼出一口气,“宗中书籍那么多,想学什么学不到。像你方才那种情况,也不一定需要通过双修纾解。” 少年“哦”了一声,似是恍然大悟,又轻咬唇瓣,像是有些惋惜的模样,“所以,姐姐舍得浪费我的元阳么?” 楚离眼皮一跳。 但转念一想,她已不需为着续命兢兢业业,即便错过这一回,也还有的是机会。 楚离挑眉打量着他身上的点点痕迹,却只抬手给自己掐了个清尘诀,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抬起他的下巴对他道:“记得把自己洗洗干净,否则看我回来怎么治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最喜欢我的什么呀? 姬无雁:腿(@▽@) 楚离:肤浅的男人……今晚你睡地上! 姬无雁:开玩笑的,其实我最爱姐姐美丽的心灵:) 楚离::::::: ——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有红包掉落~ 第76章 沐浴 暮色渐浓, 楚离踏着晚霞赶到期盈住处时,她的这位好朋友正趴在篱笆上拨动手指,像在等待着什么。 楚离蹑手蹑脚从旁边靠近, 伸出一只手,在期盈眼前晃了一晃。 然而期盈却像没有反应似的,目光不知看向何处, 还托着腮叹了口气。 “阿盈?”楚离伸指在她肩上轻轻点了点, “你在想什么呢?丹丹还好吗?” 听到“丹丹”这两个字, 期盈却忽然间抬起头来朝左右看去, 如此来回数次,直到楚离有些担心地将双手分开搭在她的肩上,阻止她的动作。 期盈这才如梦初醒般, 看着楚离眨了眨眼睛, 转而用一种惆怅的语气解释道:“我先前带丹丹去沐浴,它从前可喜欢宗中灵溪水了,可是今天因为背羽被烫坏的缘故,一沾水就拼命大叫, 我用小鱼干鼓励它都不行。” 看着期盈神色低落,泫然欲泣, 楚离愈发感到罪孽深重, “如果我做些什么让它尽早恢复之前的样子, 那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期盈瞅着她, 犹豫了半晌才开口, “原本我是想苦练一番, 争取在金丹期比舞大会上挤进前三, 这样至少能承包七天鱼塘, 让丹丹吃上灵贝和灵蟹, 重新振作。去年我拿了第三,今年我本想保住位置,近来一直勤加练习。” 楚离一面听一面点头,期盈却突然眼眶一红,还把脸埋进胳膊之间,“谁知今年,我听说辛沅也要参赛。她先前一直卡在筑基后期,就这个月才刚结了丹。辛沅入宗前可是舞魁出身,若是她上场,那我连第三都毫无胜算。” “这比舞是什么时候的事?”楚离拍了拍她的肩膀。 “十天后。”枕着两条胳膊,期盈哭得更大声了,“我也是刚刚才听到消息,辛沅临时决定报名参赛,据说是顾璇怂恿的结果。你说这事怎么就这么不巧啊!” “……我甚至怀疑,顾璇是故意的。”楚离单是听到顾璇的名字,拳头就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顾璇先前几次跟我摆脸色,还扬言要让我在宗门大比上难堪,或许这一回她也是看在你我交好的份上,才整了这么一出。” “若是平常,我争不争前三也没什么大不了。”期盈捧着脸,吸着鼻子哭诉,“可是丹丹这一回真的很消沉,我什么都试过了,它连看都不看一眼。除了鱼塘里的灵贝和灵蟹,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才能让它高兴起来。” “你说的这个辛沅,若是才刚刚结丹,那这对她而言是第一次参赛,她未必有你了解比赛流程。”楚离安慰她,“拿出你作为老手的自信来,不要怂。这几天你在练舞,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找我。” “真的?”期盈张开指缝,一双红红的兔子眼满怀期待地看着她,“那你这几天,能陪我练舞吗?” “随叫随到。”楚离拍拍胸口,“若是我能帮上你,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太好啦!”期盈张开胳膊,跳起来抱住她,“我这里正好有一本女子双人舞的舞谱,只是我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舞伴。既然你答应了,那就快随我来,我连舞服都帮你准备好了……” “等等,你连我的舞服都准备好了?”楚离感觉自己被期盈套路了,“这个比舞,比的不是独舞吗?” “我有说过吗?”期盈歪过脑袋对她眨了眨眼,“不过,你会有这样的误解也很正常。别看金丹期弟子平常三五成群,其实私下都小心眼的很,为了争这个鱼塘,已经很多年没有金丹期弟子愿意合舞一曲了。” “可我不会跳舞啊!”楚离一面被期盈拉着走,一面坦诚相告,“我若是跳上两步,甚至会左脚踩到自己右脚。陪练也就罢了,若是参赛只怕会拖你后腿……” “那是因为你之前没有遇到我,我可是一手把阿淮教成了半个练家子。”期盈破涕为笑,“不是我吹,练过舞蹈的炉鼎,在双修时可是有额外加成的,宗中书籍上各种刁钻的姿势,他都毫无问题。” 楚离觉得这对话的走向开始有点不对劲,“阿盈你到底教了他什么……” “你这身形一看就适合跳舞,我一直好奇你跳起舞是什么模样。”期盈微微眯眼,勾起的嘴角带着一丝黠慧,“再说了,舞术跟体术息息相关。你跟我练上几日,于你平日修炼也有益处。回头,你和你家小怜或许会感谢我。” 楚离答应在先,不便反悔,就这么被期盈拖进屋中,开始了长达两个时辰的魔鬼训练。 当她踏出期盈住处时,天都黑了。 唯有星星在天空一闪一闪对她眨着眼睛,却在她晕晕乎乎的视野中,模糊成了一大片星光。 楚离伫在星空之下,对着手中的黑木匣发了会呆,而其中盛着期盈为她准备的补品。 这是期盈在去年那次比舞大会赢得第三名后,从鱼塘里捞出灵贝风干后制成的食材,据说可以缓解筋骨酸痛,服下后一晚就起效,保证楚离第二日能恢复如初,继续进行魔鬼训练。 金丹期的身体虽然不像凡躯那样易受跌打损伤,但期盈手把手教她的这支舞,却也不是凡人能练的舞。 这根本就是宗中某位善舞的前辈,为了折磨后辈们,而特地准备的大礼。 名义上只要金丹期的修为就可以学习,但实际上,楚离甚至怀疑,宗中除了长老级别的修士,根本没几个弟子能扛得住。 可见,她的好姐妹为了挤进比舞大会前三,真是下了血本…… 想到自己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一路回去,楚离叫苦不迭。 她扶着篱笆正要离开期盈的院子,手中的黑木匣却搭上一只修长的手。 “你怎么来了?”楚离懵然抬头看去,少年一袭帷帽白衣打扮,正漫不经心地将手指叩在盒盖上。 “这话应该是我来问姐姐。”小怜拂过盒盖,垂纱掩住的面容看不出表情,然而他的话音分明是带着一丝不悦,“我早早沐浴净身,一直守在房间等姐姐回来,可是姐姐在外逗留超过两个时辰,却连信都不传一封。” “两个时辰,也不算太久吧?我方才陪阿盈练舞实在太累,一不留神就忘了时间。”楚离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胳膊和腰,“这么晚了,其实你不用出门来找我的。” 少年从鼻子呼出的气息将垂纱掀动,显然是生气了,“我不找姐姐,难道就任凭姐姐这么腰酸腿疼地一路走回来么。” 没等楚离再说什么,他已经娴熟地转过身,反手绕过她的腰身,将她原地背了起来。 酸痛的身体触到少年的脊背,楚离忍不住发出一声吃痛的轻呼。 小怜顿了一顿,没有踏出脚步,等到楚离缓过劲来,他才轻笑道:“练个舞,就能让姐姐累成这样。” “你是没看到,不知道阿盈有多可怕,她借着金丹期的修为,就排练那么高难度的动作。”楚离靠在少年背上对他抱怨,“我没散架,都该烧高香了。” “那又能有多难。”小怜似乎对此嗤之以鼻,“姐姐先前折腾我的时候都没散架,怎么会因为练舞就败下阵来。” 楚离被他话中的暗示激得脸上发烫,伸手就在他腰上拧了一把,“……你在外说话,得给我收敛一点。” “否则如何,姐姐要治我么?”小怜分明就没有丝毫畏惧之意,他甚至连装都懒得装,“姐姐现在都这样了,哪还有力气治我。” 楚离恼羞成怒,两只脚在他腰侧蹬了又蹬,“想治你,我方法多得是!” 少年却出其不意地伸手扣住她一只脚腕。 比起温暖,他的掌心更像是裹了一团热铁般滚烫,烙在她脚腕边薄薄的肌肤上,好像能在上面留下某种印记,“那姐姐尽可以试试看。” 楚离想把脚腕从他的手掌中抽走,可他不依不饶,手指像爪子一样钳住她,若她想要再用力一分,只怕自己会先失去平衡,从他的背上滑下。 这般僵持了一炷香时间,楚离率先放弃抗争,转而用手点在他的后颈上,“你还走不走路了?难道你要像这周围的花一样,吸收星月精华不成吗?” “若这天上的星月是姐姐的化身,那我自然乐意。”少年发出一声低笑,松开她的脚腕,将手臂在她的腿弯收紧,背着她朝前迈开步子。 他的脚步极快,却也极稳,楚离趴在他肩头打了个瞌睡,一睁眼,就已经回到熟悉的房间。 只是,床前仍摆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上面漂着紫红色的子规啼花瓣。 花香四溢,伴着氤氲水汽,将楚离熏得一时恍神,“你不是早就沐浴过了吗,这水怎么还是热的?” “这不是我泡过的那桶。”少年早有预谋般在木桶前转过身,“这是我特地给姐姐准备的。” 楚离始料未及,只感到腿弯下的手臂一松,整个人朝后落入宽大的浴桶之中。 她呛了一口水,探出水面时一面扶着桶,一面拂去脸上的花瓣,用力地咳嗽。 在此同时,楚离隐约看到前方大片白纱落下,她以为那是小怜揭下帷帽,还未来得及细想什么。 然而紧接着,一道白玉色的身影哗然进入桶中,涨高的热水溢出桶沿,在地上泼开。 楚离木然盯着那些随水漂走的花瓣,她感到少年从背后向她靠近,当即警觉地回转过身,目光在小怜沾水的面容上堪堪定住,“谁允许你自作主张,把我丢进浴桶里的?” “这很难理解么?”少年笑着抬起她一缕浸湿的长发,送到鼻尖前轻嗅,眼里透出亮光,“没什么能比在热水中沐浴更能放松筋骨了,姐姐不觉得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的愿望清单#- 鸳鸯浴·名词(打卡)- 鸳鸯浴·动词(待完成) 楚离:??? ——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有红包掉落~ 第77章 庇护 “热水浴自然能够解乏, 但前提是你得让我独处。” 楚离转回脑袋,视线避开他未着寸缕的上身,从他手中扯回自己那缕湿发, 把自己散开的垂发全部撩到胸前,以免他再上手拨弄,“像你这样, 非要跟我抢一只木桶, 我连坐都坐不安生, 又怎么能真正放松下来。” “我又没碰着姐姐, 姐姐为什么不可以放松?莫非是我身上的气味,影响到姐姐了么?”少年的指尖落在她的颈侧,沿着她的脖颈细细下滑。 他的动作明明十分轻柔, 近乎可以说是某种爱抚, 然而,他指尖时停时行,断断续续,那俨然是猎手在耐心寻索她颈上的薄弱之处, 随时都可能用利爪穿透她脖颈的肌肤。 这种莫名危险的感觉使得楚离脊背一凉,她想要藏起自己脆弱的命门, 身体向着水下沉去一截。 应着她的动作, 更多热水携着子规啼的花瓣涌出木桶, 在地板上泼开一大片, 多到足够凝成镜面, 映出周围的烛光。 楚离开始担心溢出的这些水会打湿物件, 抬手想将水汽除去, 可小怜却拦住她的手腕, 微微拢起她的五指, 拉过她的手,覆上他自己的胸膛,还牵引着她的手掌在胸口轻按。 触感不会骗人,少年的胸膛分明变得更加结实了。 楚离想收回自己的手,可按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却不放开她,她不由微愠道:“我知道你长身体了,你不必反反复复让我确认。” 少年的动作停住。 他将她的手从胸前挪开的时候,楚离以为他总算听话了,但他并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将之没入水中。 楚离的心亦随之沉入未知的水底。 手指被四面八方的热水包裹,她的触感变得迟钝了半拍,一时间无法清晰地区分,自己碰到的是木桶内壁,还是别的什么。 楚离熟悉木头的纹理,她方才扶在桶沿时,指尖曾拂过这种木头的断面。 虽然已经被打磨过,但用于制作这只浴桶的木头分明是较为粗糙的,硬度也不高,若是她用力用指尖抠去,理应能留下浅浅的划痕。 像这样的木头,会给肌肤带来轻微的刮擦感,靠着、躺着,都自带按摩放松之效。 然而她现在指尖所触及之物,似乎比构成浴桶的木头要光滑细腻许多,但触感受热水干扰的情况下,楚离对此并不十分确定。 她曲起一指,意欲用指甲轻戳确认时,却听到身后的人发出一声无法自制的闷哼。 少年握在她手上的五指忽然收得极紧,那力道比起刻意为之,更像是他为了抵挡伤害的本能使然。 可在同时,他却并未将她的手斥开原地,而是通过桎梏她动作的方式,保持着危险的平衡。 楚离不知道水下的细节,但她借着地上缀满花瓣的水面,能依稀看出少年脸上的表情。 小怜微微垂首,侧脸半掩在发丝中,颊上因为热汽或是其他缘故透出绯红,齿尖扣在花瓣一样漂亮的唇瓣中央。 他的鼻翼微微张合,脑袋正轻微地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目光死死盯在前方,那应是她后背的位置,可他并不像是在看她,而是单纯需要一个定点,好让自身能把注意力从其他事情上分散开似的。 “你还好吗?”楚离忐忑地问他,“我是不是不小心弄疼你了?” 好半晌,水面中映出的少年才抬起头,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微笑,“姐姐向来温柔,怎么会弄伤我。” 他说自己没有被弄伤,却没有否认自己被“弄疼”,楚离敏感地觉得,小怜或许是有些生气的。 “那我帮你看看。”楚离转过头,视线落入水中,但隔着升起的雾气和水中浮沉的花瓣,她并不能看清其中暗藏的真相。 “姐姐难道需要看着它,才能确认么?”少年的面容朝她挪近,而水下似乎也有什么向她靠近。 楚离意识放空一拍。 短短一拍的时间里,她想起一些看似杂乱无序之事。 像是温泉边上生着一种顽皮的鱼,身上滑溜溜的,专爱贴着人的身体窜来窜去,还会趁机用嘴巴刮磨人的皮肤。 这桶热水自然不能与天然生出的温泉相提并论,但温泉里会有的,桶中也并未落下。 此时,水下正有一条这样的鱼,挨着她。 它与温泉里的那些同类相比是如此隐忍而克制,靠在她掌心轻轻摆尾的动作几乎是小心翼翼,仿佛它生怕自己动静大了,就会惊动她一样。 可它仿佛并不知晓,自己的体型比那些鱼大了足足一圈,而楚离虽然五指纤纤,手掌却小小的,根本不够它这样蹭的。 大鱼在水下试探了一会,才意识到这样的问题。 它渴望一只温暖的手将它拢起,若是一只不够,那么一双手也可以,这会让它联想起被保护起来的那种安全感。 水面的波纹静静晃动,它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错综复杂的花瓣雨和轻纱构成的迷宫中,寻到一处倒悬在水底深处的绝佳庇护所。 这样的美事,它当然不会错过。 大鱼摆动尾鳍,先是在庇护所的周围巡察了一圈,用嘴巴轻轻拨开那些柔软的水草,才向上钻进这独属于它的宝地。 这比它想象中要困难,它的鳞片在被挤压,它扇动的腮瓣受到束缚,它一时间进退两难,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安静无波的庇护所,却藏着这样大的阻力。 可是鱼有鱼的骄傲,它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打起退堂鼓,于是抗争着水流和自身体型的压力,一点一点深入。 这是它为自己找到的巢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它将之占为己有。 为此,它绷住全身的力气,坚定不移地突破重重困境,直到它深埋其中,将自己严丝合缝地保护起来,唯有尾鳍像得胜的旗帜一样,在巢穴外悠哉悠哉地摆动。 楚离并不讨厌温泉鱼。 它奋发向上占领巢穴的劲头,令人满足欣慰。 可它此后一动不动躺平的模样,却让人莫名恼火。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很久,久到楚离几乎不知道它是不是睡着了,可它的腮瓣仍在巢穴深处微微张合,那是鱼在呼吸。 好好一条大鱼,躲着算什么大丈夫! 楚离想把它拽出来。 她伸手去抓尾鳍,鱼却敏锐地朝前又深入一寸,可是这巢穴本就无法完全容纳鱼身,它只能左摇右摆,努力将结实有力的尾鳍从她的手中避开。 楚离忍无可忍,不再与它持续这场无止尽的躲闪,而是狠了狠心,将两根手指贴着光滑的鱼腹,强行挤入它藏身的空间中。 即便她的手指再柔软,指骨的支持仍在,纤细指节硬生生硌在相对薄弱的鱼腹上,这种滋味想来对鱼不会好受。 她憋住一口气,指尖又刮又挠,誓要让它明白,躲着不动是没有前途的。 那条窝在舒适区的大鱼被她这么一番闹腾,鱼心再大也没法置之不理,它一面扭动身体挣扎,而这样的反抗,却反过来增加了它所受到的挤压和刺激。 估摸着差不多的时候,楚离才哗地离开水面,回到岸边,抱着胳膊打量水中。 少年搭在桶沿的手臂忽然僵硬,他的指甲在木头上抠出刺耳的刮擦声,而他绷直的脖子像是天鹅在扬颈哀歌。 烛光映在水面,与紫红色的子规啼交织,而在这些掩映之下,水中隐约开出一大簇洁白的花,又在微晃的热水中冲散。 小怜凝滞许久,才抬脸望向她。 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脱力感,竭力压制的轻搐神情似乎是在表达某种不满。 “姐姐就不能耐心一点,非要提前打断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今天吃剁椒鱼头。 姬无雁:怎么突然吃鱼了? 楚离:你看这个鱼头它又大又红,是不是很像小雁子呀? 姬无雁:? 楚离:你要是不听话,明天摆在盘子里的,可就不是鱼了。 姬无雁:?? —— PS本章发布24小时内有红包~ 第78章 入梦 眼看桶内景况, 楚离琢磨着,小怜早前那一回……算是白洗了。 此时少年目光斜向一旁,攥紧的五指指节泛白, 他静坐在水中,而水珠沿着他锁骨的线条向他的胸口滑落。 他被水雾包围,热汽熏蒸使得他露出的皮肤像玉一样细腻, 看起来像是某种蒸制好的佳肴, 等待着眼前人去品尝。 可是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楚离掐诀去除身上水汽, 伸手替自己揉了揉肩膀, 子规啼花瓣泡出的热水舒缓了她身上的不适,但她心里依然对小怜方才的举动感到介怀,“你明明都没有动, 又哪里谈得上被打断。” 她转身要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以示对他的小小惩戒,然而她踏出数步才意识到,这里本就是自己的房间,刚刚泡完澡的身体最是想要酣眠一场。 总不能让她跑去小厅, 趴在桌上睡觉吧! 楚离暗掐指腹,回身时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又嘱咐他道:“起来穿衣服, 我好支开浴桶, 把地上的水烘干。” 小怜闷闷不乐地从水中起身, 他伫在桶中, 双手捧着楚离扔给他的中衣, 却丝毫不急着离开这一方温暖湿热的桶中天地。 楚离注意到少年人血气方刚, 他积蓄的力量并未完全消除, 此时仍然蓬勃向上。 她走回他身侧, 装作毫不在意地摆弄着自己的指尖,“你就打算把自己搁在我房里,这么晾着吗?” 小怜一声不吭向她瞥来一眼。 他翘起的眼尾透出薄红,目光中饱含怨念,却还是服从地迈出木桶,在楚离为他掐诀驱除身上水汽后,板着巴掌大的脸将中衣披在身上,赤足踏着一地积水往小黑屋的方向走。 少年被殷红丝带束起的墨色长发,在他身披的这件白色中衣背后轻晃,那像是无声的摆,每一下都是在沉默着抗议。 楚离对他的倔强感到头疼,“你就不打算向我示弱吗?我的心肠又不是寒冰做的。” “不必劳烦姐姐。”小怜顿住脚步,手指在衣摆收紧,好像能在那里抠出一个洞来,“……我可以自行解决。” “是你这么说的,那我可不勉强你。”楚离不再挽留他。 一道法诀闪过,屋中水汽从桶中和地面升起,化成一条透明的水龙飞出窗外。 楚离扒着窗台望去,只见子规啼花瓣洒落一地,草地有浸湿的痕迹,其中透出子规啼的香气,和一丝别的什么气息。 真是白白便宜了这些小草。 她撇了撇嘴,熄灭烛火躺下就寝。 可是在黑夜中,楚离渐渐听到屋里响起某种声音,那像是风钻进窗缝婉转低吟,又像是猫儿在不知远近的地方发出尖细的叫声。 她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干脆一股脑坐在床边侧耳聆听了一会,才察觉声音是从小黑屋里传出来的。 ……总不会是小怜在偷偷哭吧? 但她转念一想,子母铃也没有发作,至少他没有任何危险,只是一时情绪波动,而那是他自己种下的果。 她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坚持不肯低头,到了现在,她满心只想合眼睡觉,根本没有闲暇去帮他解决什么问题。 楚离用法诀堵住耳朵,打算安心睡觉。 她很快就得到了想要的宁静,然而熟悉的青草和檀木香却从空气中蔓延开,初时还算浅淡,只是时有时无地勾着她的嗅觉。 楚离在黑暗中将被子蒙上半张脸,努力闻了闻,想确认是不是小怜先前在被边留下的香气。 然而隔着被套,她能闻出蚕丝的清香,却闻不到像空气中这样鲜明的少年体香。 楚离掀开被子时,那些气味却变得愈发馥郁。 即便他饱受雨露滋润时,也从未散发出这样强烈的香气。 抱着纳闷的心态,楚离下床来到小黑屋的门口。 她解开对听觉的压制,这才察觉空气中的低吟始终未曾停息,于是先是抱着胳膊站在他门外静静听了一会,又侧耳贴门仔细聆听。 无可否认,声音是切切实实由他房中传出的。 与其说那是人类会发出的声音,楚离觉得那更像是鬼魅才会发出的声音,一个炼气期的修士跟鬼魅有什么分别,她还是能够分清楚的。 就算他心有不满,也不至于整出这样堪称灵异的动静吧? 楚离轻轻敲门,想过问他的状况。 可是少年只是在房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他好像听不到她的叩门声,或是抗拒她的叩门声。 楚离不再犹豫,稍施法术推开这扇被他反锁的小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点燃一团灵焰,借着它的微光打量少年的情况。 他合着双眼,唇瓣抿起,鼻子却在轻轻抽动,泪水从眼角往下流淌,一滴一滴落在枕上。 楚离指使灵焰向他的面容靠近,少年却没有因光遮挡眼睛,也没有睁开双眼,这时她才意识到,他分明是陷在梦里,而非单纯只是卧在竹榻上啜泣。 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梦,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楚离一手探上他的额头,想着不如进入他的神识,去他的梦中打探一番。 可她不过刚刚生出此念,少年却扣上她的手,五指本能地在她的手腕上缓缓收拢。 那动作并不算十分用力,却缓慢而坚定,他似乎是不希望她离开,即便在睡梦中,也用力用额头蹭着她的手心,柔软额发撩起她细微的战栗,使她内心无端感到愧疚。 人在潜意识中做出的举动,最能体现内心的真实想法,此时此刻,小怜就像一只黏人的小狗,而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展露依恋。 楚离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她在榻边坐下,任由他抓住她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慢慢地在他露出被子的肩膀上轻轻拍动。 大约是她的动作给梦中的他带来些许慰藉,少年脸上的泪水渐渐止住,抿紧的唇瓣重新舒展,也不再发出那种听着令人揪心的低吟。 小怜侧卧着蜷起身体,突然把她的手往怀里拉去,这力道是如此之大,楚离几乎一个不稳就要撞上他的身体。 她离他很近,近到她的鼻尖萦满属于他的香气,近到她的意识被他的香气渗透浸润,早已无法记起空气原本的气息。 少年胸膛中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却像某种提醒,唤回楚离的思绪,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一个早就该意识到的问题。 小怜不会无缘无故散发出强烈的青草与檀木香,那或是需要雨露滋润,或是他情难自抑。 可他现在分明是睡着的,意识全然陷在梦中,睡前也并未得到足够的雨露,他到底是在为了什么情难自禁? 楚离狠狠用手掐他的面皮,直到侧卧在榻上的少年忍不住皱起眉,口中逸出一声短促却高亢的痛意。 “逗我很开心吗?亏我还以为你是梦到什么难过的事情,才会一直呜呜呜地哭。”楚离干脆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又拧他的耳朵,“你倒是告诉我,你到底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才把整个屋子里都染上你的味道!” “……我哪有故意逗姐姐,梦中之事岂是我所能控制。”小怜在楚离的瞪视中,委屈地扁了扁嘴,他缓缓张开眼皮,一双小鹿眸仍是湿润的,但那种湿润却不似受伤后的凄楚,而像是浸满了某种隐秘的愿望。 没等他继续说什么,楚离已经从他这种不清不白的目光中,得到了自己试图弄清的答案,但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答案。 她猛地掀起他的被子。 小怜似乎因为骤然离开温暖被窝,在充斥小黑屋的某种寒意中打了个哆嗦,一只手本能地遮住自己腰间,好像那里藏着某种他不欲现出人前的罪证。 浓重的栗子花香瞬间向空中扩散,而随之扩散的还有少年面上的绯红之色。 他意图将身体蜷得更紧,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然而楚离已在震惊和恼怒之下,将他的身体像卷轴一样推向一旁,接着用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使他仰面躺在榻上。 少年的秘密已经无从遮掩,他坦然扬起下巴,唇角微微打开,半合的眼眸中映出灵焰的白色微光,那仿佛是晚风拂过的水面倒映着天上月。 “你……你……”楚离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磕磕绊绊,“你梦到了什么?” “谁叫姐姐赶我走,我不过是依照先前所言,自行解决罢了。”他笑得近乎是在挑衅,可是面上红晕却削弱了他话语中的抵触之意,“难道姐姐连我的梦境如何,都要干涉么?” 楚离按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就着他的衣料握紧。 她先前打发他离开时,是短暂地想过,他自行解决意味着什么,而她也没有阻拦。 因为在楚离的认知里,不听话的炉鼎总该受到一些小小的惩罚,像是被放置和冷落一会,这样才能避免他再次犯下同样的错误。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小怜竟然借着梦境的便利,将那些未曾落实的念想尽情抒发。 到头来,她想给予他的惩戒落了空,反倒换来他在梦中荒唐,给他白白送去直面她的底气。 楚离无法接受这种挫败感,她抓住他的衣襟,想让他敛起嘴角笑意,同时开始运转法诀,“带我去你的梦里,我要亲眼看看,你到底……” “是如何亵渎自己么?”少年无所畏惧地迎上她的注视,抬起脑袋,额头碰上她的,“那别怪我没有警告过姐姐。” 话音刚落,周身环境骤然变幻。 楚离发现自己回到了热气氤氲的内室,暖黄烛火一丝不苟地透过水雾的空隙,将室内映照出温暖慵懒的氛围。 她忽然感到身形一晃,张开胳膊稳住平衡时,才察觉自己仅有一只脚站在浴桶中。 楚离低头看去,少年正仰躺在桶沿上,半个身子浸在热水中,仰望着她的迷离模样,与他先前在榻上所表现出的近无二致。 而她的另一只脚抬起一尺高度,脚尖向下,正对着他无暇躯体上唯一的弱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姐姐别不睬我555 楚离:你活该。 姬无雁:那姐姐踩我也可以(*^▽^*) 楚离:? —— 奋起码完一章才发现夏令时没了,电脑上的零点其实是北京时间一点…… PS本章发布后24小时内有红包qaq 第79章 乞怜 饶是楚离被水雾熏得有些头晕目眩, 在看清自己此刻的姿态后,她也旋即清醒过来。 ……所以,这就是他的梦? 令他得以将精力宣泄出来, 只是这样的事情? 楚离不禁怀疑,她到底捡了个什么奇怪的小东西回来,为什么看起来乖巧温顺、偶尔有些顽皮的小怜, 会在梦里渴求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入宗已有时日, 不可能不知晓这种事情并非平常喜好, 为何还能像现在这样, 一脸放松地躺在浴桶里看着她? 难道他都不会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吗? 而在楚离思绪纷纭的这一时,少年面上的期待神情逐渐变得凝重,闪烁着焰光的眸子里开始透出哀怨。 他因为泡在热水里浑身湿漉, 而这与他被冷冰冰的雨水淋湿有着天壤之别, 但他微微抬高眉头望着她的时候,却仍是一样可怜兮兮的。 “姐姐,你怎么停下了?” 水珠滑过他的眉骨,贴着他的眉尾落下, 却偏偏缀在眼尾,亮晶晶的像一滴泪。 楚离的怜悯之心蠢蠢欲动, 换作平时, 她定会忍不住弯腰帮他拂去那滴水珠, 再揉揉他的发顶, 安抚他的心情。 只是她还记着自己的一只脚悬空, 而小怜躺在水中, 也并非是因为虚弱或是伤痛。 他虽然是在渴望得到她的呵护, 但这种呵护……却不是她能够立刻接受的那一种。 见她没有动作, 少年脸上又浮现出更多委屈, 他有些艰难地抬起身形,伸手要来揽她的脚,“姐姐是不是厌倦我了,刚才还说会再帮我三盏茶的时间,现在却半点也不肯施舍我……” “三盏茶?”楚离敏捷地将那只脚收到另一条腿后,还努力把脚尖朝后点去,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不小心站成一个芭蕾站姿,但这与优雅毫无关系,单纯只是为了避开少年贪婪的爪子而已。 直到她的脚尖砰地撞上桶壁,痛得她里里外外一阵发颤。 不只是五指连心,明明五趾也不例外! 痛感由撞击之处发散,使得她腿脚酸软,楚离本想离开浴桶的心思一下子无法付诸实现,只能暂且保持这样的站姿,同时用手指掐着自己的大腿,好转移那种令她想要倒吸冷气的不适。 “若是姐姐嫌三盏茶太久,那两盏茶也可以。”小怜缓缓对她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小鹿眸,眼里映出她略显僵硬的面容。 “两盏茶也不短了!”楚离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干涩,好像她刚刚饮下一大杯浓茶,喉咙里正焦灼得厉害,“你告诉我,我方才已经帮了你多久了?” “也不过就三盏茶的时间而已。”小怜脸颊红透,“姐姐说自己累了,想换个法子,才让我躺在水里,说是要好好教我怎么做人。” ……原来都已经忙活了三盏茶的功夫,她能不累才有鬼! 楚离开始后悔进入这个梦境,“我不想陪你玩了,你让我出去吧。” 少年却只是睁大眼睛,好像饱受风吹日晒的小树在祈求天降甘霖那般,用一种直击灵魂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姐姐,你在说什么?” 楚离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你不记得是我让你放我进来的?”楚离弯腰端起他的下巴,视线在他的面容上打量了数个回合。 少年目光微滞,语气饱含不解,“明明是姐姐让我躺进来的,姐姐踏入木桶之前,可没有过问我的意思。” 楚离愕然。 她显然是进入了属于小怜的幻梦之中,然而眼前的少年……似乎并没有小怜本该有的那些记忆,仿佛这里有某种无形屏障,将他与平时的记忆隔绝开来。 楚离不灰心,“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年低着脑袋,两只手在身边不安分地拨出水波,“是姐姐跟我的房间。” “不对。”楚离义正辞严地纠正他,“这里是梦,而你,只不过是被投射出的一个影子。” 她以为自己这样说,定能唤醒小怜的部分记忆。 可在短暂的静默后,面前的少年却蓄起泪光,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姐姐出尔反尔也就罢了,姐姐怎么可以否认我的存在。我对姐姐而言,难道只是像一面随时可以打破的镜子么?” 楚离没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等她回过神来,试图说些什么的时候,少年已经缓缓撑起身子,靠在桶壁上,他侧过脸避开她的目光,肩膀先是轻轻颤动,再是克制不住地起伏。 乍一看去,就好像是被她欺负惨了似的。 楚离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少年便将她的手拨开。 她试图捧住他的脸好言相劝,少年却张口在她的掌沿咬下去。 那力道并不算重,但齿尖将她手上的皮肤向下深压时,楚离能感觉到他近乎野蛮的报复之意。 待他松口时,她的手掌边缘已经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那里传来突突跳动的感觉,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事情。 楚离几乎是有些赌气似的对他抱怨道:“你不是想让我遵守承诺吗?那我现在满足你的愿望,你能不能别闹脾气了?” 少年却抬起手背抹去眼泪,一条手臂抱住自己,两腿在水中徐徐曲起。 如今他身上已不只有那一处弱点,他浑身上下都是脆弱,可他说出口的话语偏偏还能坚定固执,“就算姐姐现在愿意信守承诺,那也不过是讨厌我哭起来的样子。姐姐不过是在敷衍我、应付我,把我当成一个麻烦而已。” 少年捂住脸庞,话语带着浓厚鼻腔逸出指缝,他的眼泪像两串珠子落入水中,在水面上激开一圈圈涟漪,“姐姐既然嫌我麻烦,何必一开始给我希望,不如把我踢出房间,另寻别的炉鼎好了。” 楚离被他说得几乎噎住。 她已经有一段时日未曾看到小怜这副模样了。 兴许是他在现实中愈发胆大,面上总是带着笑意,像是在阳光雨露下恣意生长的树木,不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捍卫自身。 而在他的梦里,楚离却觉得,他似乎又变回了那只凭本能做出反应的小兽,渴了便要饮水,痛了便要呜咽,被拒绝的时候便会委屈失落。 都说人会在梦里通过五花八门的方式抒发欲望,莫非小怜梦寐以求的并不是被她踩在脚下,而只是想要能够直截了当地表达情绪吗? 想起少年在回到小黑屋前克制而变扭的举动,楚离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尽管面前的这个少年不愿承认这是梦境,他恐怕也不晓得如何放她离开梦境,但若是她能满足他真正的愿望,梦自然会醒来,她便能够安然离开。 楚离暗暗握拳,决定一试。 等她出了梦境,再找小怜好好盘算这笔账。 她不再试着去安慰劝说少年,而是在水中站定,甚至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让自己适应梦中这具身体。 撞到桶壁的脚尖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痛,而膝盖和小腿的僵硬感却滞后般缓缓浮现,她这才确信,在自己入梦以前,这具身体确实帮助少年劳作了三盏茶的时间。 楚离感叹梦境果然是梦境,换了现实中,她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可能坚持住,毕竟要在金鸡独立的站姿下,保持脚尖和足弓沿着一条线来回挪动,这未免也太考验人了吧。 桶中水位极高,她估摸着木桶重心极稳,于是小心翼翼朝后坐在桶沿上,保证一只脚落在桶底,另一只脚则轻轻向前踢动,在桶中带起水流。 偶尔,她抬起脚尖的动作狠了些,会不小心踢出水花,那些水花带着子规啼的紫红花瓣飞到少年脸上,而他对此不管不顾,只一门心思扁着嘴瞅她,好像无论她示好或者使坏,他都不会再搭理她一样。 可他那双微微压低的眸子却始终盯着她的动作,眸光上上下下像是在追逐着某种玩具,而微微鼓起的双颊却有如无声的抗议。 他在抗议,她不让他触碰玩具这件事。 少年这副模样,令楚离想起那种喜欢生闷气的小兽。 就凭这一点,她确定他无法在这场僵持中撑过一盏茶的时间。 楚离继续搅动热水,直到她觉得自己整条腿都酸到发麻,才忽然停住脚上动作,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静静地看向左右。 余光里,少年保持着闷闷不乐的神色。 楚离哼着小曲,耐着性子再次环视屋中,没过多久,他便忍不住开口,“姐姐不是玩得很开心么?为什么突然不动了。” “我腿酸,休息一下,你有意见吗?”楚离伸手勾了勾自己的发丝,视线故意在屋里来回扫荡,就是不看他的脸。 见他没有吱声,楚离又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还把两条胳膊垫在叠起的膝盖上,就要枕在自己腿上小憩,“我困了,先不陪你说话了。” 她趴在交叠的胳膊上,想象那是一只柔软的枕头,接着闭起眼睛,等待着少年的动静。 然而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她很快就觉得胳膊被下巴硌得疼,但诱兽的效果却出奇地好。 楚离只不过默数了二十次呼吸的功夫,她就感觉一只沾满水汽的手落在她的膝盖边,软糯指尖先是点了点她,然后摇了摇她的膝盖,俨然是他在求她看他一眼。 但她还沉得住气,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双手在腿上扣得更紧。 直到水面被少年挪动的身形晃出极大动静,楚离才慢悠悠张开眼缝,悄悄透过缝隙打量他。 少年乌黑的发顶正对着她的膝盖,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通过他些微局促的呼吸想象出他的神色。 她听到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句话。 “就算姐姐不怜惜我也没关系,可姐姐今晚难道不能看在小小怜的份上,最后再疼我一次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好佩服雪松饱经风霜却依然屹立不倒,从来不会弯起脖子,哪像你。 姬无雁:那得看是朝哪个方向弯,你不就喜欢我朝上弯么? 楚离:??? 第80章 拿捏 “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求我的这个样子……像什么?”楚离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伸手端起他的下巴。 小怜应着她的动作缓缓抬脸,沾着水汽的睫毛忽闪忽闪, 眸光楚楚动人,“我……像什么?” 他望着她,好像忠贞的信徒仰望降世的神祇, 眼底的憧憬和钦慕一览无余。 仿佛只要楚离一句话, 这个站立时足有八尺高的少年, 便会像最恭顺的小兽一样, 匍匐在她的裙下。 “……我还是不说了。”楚离撇开目光,不自然地收回托住他下巴的那只手,手掌撑在桶沿, 打算冷静一下。 现在这个情形, 跟她想得一点也不一样。 她明明以为自己把他拿捏得很好,什么时候该给他立规矩,什么时候该帮他顺毛,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而不是只因为他的乞求, 便在心软之下轻而易举地施与他,那样只会叫他得寸进尺。 但是就在楚离试图拉开距离的这么一小会, 少年的目光却一丝不苟地从她的余光里渗入, 无形却又实实在在地侵袭她的意识, 效力远胜世上最好的毒药。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某种藤蔓勾住魂魄, 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留意他的神情和动作, 可她一旦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关注, 那就等于是给了他一个可以进攻的信号。 楚离如坐针毡在桶沿上端坐了一炷香的功夫, 还是决定离开漂满花瓣的热水, 她不能在布满水雾的地方, 料理这些黏黏糊糊的事情。 然而,她不过刚刚站起,一阵寒风便骤然来袭,将她的长发吹乱。 待她放眼望去,遮住天空的屋顶已经消失,紫色云霞像河流一样从她头顶淌过,而周围是一望无际、被冰雪覆盖的旷野。 楚离低头看着依然能热气腾腾的木桶,和桶中仰视她的少年,默默地将身子沉入水中。 ……这梦境切换得真就离谱。 她结结实实打了个抖,两只手在肩膀上狠狠搓了搓,又从桶中捞起热水为自己从肩头浇下,以缓解方才被风吹出的鸡皮疙瘩。 小怜也学着她的样子,捧起带着花瓣的热水,从她锁骨的位置往下浇灌。 楚离抬手止住他的动作,“行了,你别折腾了,我自己可以。” 小怜露出受伤的神情,缓缓放下手臂,慢了半拍才点了点头。 楚离借着桶中热水为身体取暖,前时在温暖屋中体会并不这样深刻,当四下里天寒地冻时,她才真正感到热水的可贵。 只是,在这样开阔的地方立着个浴桶,不是很奇怪吗? 泡在温泉里,岂不是比泡在桶里要合理多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出脑海,她就闻到一股强烈的硫磺气息,再低头看去时,木桶已经无影无踪,她发觉自己正把胳膊叠在温泉布满石块的岸边。 “也不至于变得这么快吧……”楚离一手扶额转过身形,本想看看少年的状况,身后一双手臂已经悄然绕过她的身躯。 小怜抱住她的腰身,将她在水中转了个身,他的一头乌发已经完全散开,一旁水面上正漂浮着那条醒目的殷红发带。 楚离不常见到少年这种披头散发的模样,这令他看起来有种凌乱的美感。 与此构成反差的是,他的五官仍然乖巧温顺,只不过花瓣唇因为在热汽的熏蒸下,变得更加鲜艳欲滴了一些。 小怜绕过双臂抱住她的身体,两只手在她的腰后扣紧。 他合上眼睛把脑袋靠在她的颈窝,面容在她的肩颈之间徐碾动,动作极其依恋。 “你不是想让我疼你吗?”楚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什么都不做,你也无所谓?” “只要姐姐在这里,什么都好说。”少年顿住动作,唇瓣却像小兽在吮着什么一般,在她的肩上流连忘返。 这种挠痒痒一样的动作,使得楚离浑身都不自在。 每当她想推开他,让身上游走的酥麻感歇下一刻,少年就会将手指在她的腰椎上按下去,将她更用力地禁锢在他的怀中。 硫磺味的蒸气充斥周身,而他的眷恋从未停息,楚离渐渐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可就在她决定严正表示些什么的时候,她却看到少年身后的泉岸上,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姿。 雪白的狼毛被风掀得几乎膨起,一双金色的狼瞳疏离地打量着少年的背影。 楚离像是抓住救星那样,在小怜背上拍了拍,“你停一下,狼来了!” 他却仿佛没有听到什么一样,依然沉醉在她的温柔乡里,呼吸带着十足的占有和掠夺之意,萦绕她的颈间。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楚离更加用力地拍着少年的脊背,还轻轻用指甲掐了掐他,“你不是不喜欢狼的吗?” 言语时,雪狼已经绕着泉岸迈开步子。 楚离眼睁睁看着它绕过大半圈,朝着她所在的位置走来,却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边缘。 她试着回头看去,却因为被少年桎梏,只能听到雪狼在背后发出的动静。 它似乎是对什么感到很不耐烦,狼爪在雪地上不安地刨动,偶有碎雪落入她的衣襟,使她不由自主轻轻颤动。 没等她抱怨些什么,一只湿润的狼鼻子已经抵上她的后颈,狼的呼吸声比起人类的呼吸声明显粗重许多,却跟少年的呼吸交织,一刻不停地冲击着她的耳膜。 楚离从未有一次感到这样忐忑。 她身前是像小兽一样依偎着她的少年,背后是强壮到几乎一爪就撕碎她的巨兽,而他们竟然同时在向她表示眷恋。 只不过,狼舌舐过脖颈的感觉……并不算舒服。 楚离觉得这个场面堪称诡异,像一块竖起的夹心饼干,而她不巧是饼干夹心,被这一人一狼夹在中间。 但至少他们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举动,否则,她一定会光速逃离,绝不放任自己在梦中多停留哪怕片刻。 抱着这样的念头,楚离紧张的心情得到了些许纾解。 她不再紧绷着身体,也不再急着逃脱,只想看看这默契的一人一狼到底谁先败下阵来。 楚离望着泉面上的雾气被风吹开,又在风息时缓缓聚拢,周而复始不断循环,她伸手将五指深入少年的发间,借着他靠在自己身上的机会,大力搅动他柔顺的发丝,感受着他因她的动作时不时微微战栗的成就感。 换作平常,她不会这么用力地折腾他的头发,可是谁让他现在紧紧抱住自己不放,若是不趁机作弄他一番,那她岂不是亏大了。 楚离一只手留在少年发间,一只手悄悄向下。 她听到一声低低的呜咽从他的喉咙里响起,而他蹭她、吻她肩头的动作,也有片刻的停顿。 这道意外的音符,瞬间打乱了她身前身后,一人一狼呼吸交错的乐章。 楚离发觉,通过这种方式拿捏他分外容易。 她轻动指尖时,他会发出细声。 她收拢五指时,他会屏息等待。 少年好像一把精巧的琴,她只要在正确的位置、用正确的力道拨动他的弦,他就能按照她想要的节奏,发出时断时续的悦耳轻吟。 她想自己可能在某个时刻用力重了一些,因为她听到颈边的少年似乎咬住了唇齿,鼻息急促。 这动静是如此异常,连原本安然舔舐她后颈的雪狼都停住了动作。 楚离不得不安抚了小怜好一会,直到他脸颊通红抬起脑袋看了她一眼。 “我让姐姐疼我,没想到,姐姐会这么疼我。”他好像全天下最委屈的人似的,睫尖缀满泪花,脸颊微微鼓着,唇瓣被他自己咬出一道凹痕,“姐姐得补偿我。” ……倒挺会要挟人的。 楚离在心底默默念了一句,转而无奈问他:“你都在我身上白白蹭了这么久了,还要什么补偿?” “姐姐不是知道么?”少年离开她的肩头,对她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下一秒,他的身形却扑通一声没入水中,半点人影也见不着。 楚离预感不妙,一边在温泉中快速走动,一边试图拨开雾气望向水中,寻找他的所在。 温泉底下,却生出两条藤蔓,将她的双腿卷住。 楚离瞬间动弹不得,两条胳膊在水面用力扑腾,然而藤蔓一个劲向她的身上攀爬,越过小腿、膝盖,始终未曾停下。 而原先平静的温泉水随着藤蔓的卷动,俨然化成有形之物,贴着她的身形而来。 岸上一派宁和,水下却是暗潮翻涌,温泉的热度涌入她的身躯,似乎要将能够维持完好表象的意识挤出去。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瓶子,注入瓶子的温泉水实在太过滚烫,她只有不断地晃动,将泉水一点点泼出瓶口,才能避免自己在高温和摇晃之下支撑不住。 伫在岸边的雪狼静静观望着她的动静,却始终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反应,它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温泉里旋转,为什么时不时会抱住身体大口喘气,为什么一会笑又一会哭。 当楚离第三次陡然破涕为笑时,雪狼才得出一个它能够接受的结论——是她泡温泉太久,泡得整个人不清醒了。 它探出狼爪,结实的肉垫轻触泉面,发觉水温并不它想象中高,于是大着胆子将一只脚爪踏入水中,接着是第二只……很快,大半狼身都没入水中。 楚离正背对着它站在温泉中央,脊背微僵一动不动,微抬的下巴与修长颈部连成一道利落的弧线,然而她纤长的脖颈上却渗出细汗。 雪狼想着她可能是泡得有些虚脱,即便现在还能伫在水中,之后也许就会晕倒。 它得在人失去意识之前,把她从泉水里捞上来。 狼身在水中像一只小舟徐徐前行,扑面而来的硫磺气息过于浓烈,一想到这些气味会沾在它的皮毛上,它就感到不适。 好在它不需要在此地停驻太久,马上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它靠近楚离身后,张开吻部咬住她沾湿的袖子,想拉着她跟自己离开。 楚离的五指却好像寻到什么依附,忽然抓住了它脖颈上的长毛,胡乱拉扯。 比起她从前温柔的抚摸,她眼下的动作十分生硬,甚至都把它扯痛了,也没有半分愧疚的表示。 雪狼有些不悦地从鼻子里吐了吐气,用脑袋顶了顶她的腰。 楚离缓缓转头,像是终于打算跟它正面打个招呼,可她没能完全转过面容,就似乎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擒住她,使她从头到脚剧烈震颤。 待雪狼回过神来,她已经向后瘫软,倒在它身上。 “……你来得正好。”楚离艰难地咬了咬唇瓣,“水里有可怕的东西,先把我背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又不像尼斯湖水怪,脑袋那么尖、脖子那么长,怎么就可怕了? 楚离:头是不尖,长倒挺长,没毛病。 姬无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耐心 雪狼一如既往地配合楚离, 在她发话之后,稳健而有力地驮着她,将她缓缓带离温泉中央。 楚离躺在狼背上, 紫红天光从她的视野中徐徐流淌,像是一幅会动的画幅。 她没有再看到少年,也没有再听到少年的话音, 他好像落入水中的雪块那样, 慢慢地融入其中, 将自身藏匿起来, 努力不留下一点痕迹。 已到岸上,离温泉足有数丈远,雪狼也没舍得把她放下来。 兴许是因为狼爪踏着的雪地太坚硬寒冷, 而她半身被被泉水浸透, 它担心若是落在地上,恐怕会跟地面冻在一起。 温暖的狼毛沾上将她身上的水汽,有些还沿着雪狼身侧滴落在他的爪旁,它时不时会抬起脚爪躲避, 整头狼都表现出不耐烦的模样。 但它始终没有像野兽那样发作,而是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楚离正试着掐诀将身上水汽驱除, 没想到意外顺利, 干脆又接着掐了个诀, 在雪地上方的空气中, 凝出一团足有半尺宽的燃烧灵焰。 借着灵焰的温度, 楚离翻下狼背, 却对着面前这团灵焰微微一愣。 这个大小的焰团, 充分满足金丹初期的标准。 她倒不是对自己结丹的事实感到狐疑, 只不过, 她身为梦境的外来者,对梦境能够造成的影响本来就很有限。 比如说,她想要在梦中凝出灵焰,那么能够达到的大小,完全取决于小怜本人对于灵焰的认知。 虽说这是小怜的梦境,但这梦境中的细节,倒比想象中真实。 楚离不知道他是不是提前翻过书籍,所以才知晓这些超出炼气期的知识。 小怜先前口口声声提及的那本医书,她从头到尾翻过,上面似乎并没有提及这么具体的事情。 楚离仍在试图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一旁的雪狼已经自顾自地玩耍起来。 它好像对半空中的这团灵焰感到十分好奇,先是围着灵焰走了一圈,毛茸茸的狼尾巴兴奋地左右轻晃。 楚离能听到,雪狼从喉咙里发出的那种尖细轻快的轻唤声。 很快,它调转身形冲着灵焰站定,一只前爪在地上刨了又刨。 这是狼在进攻前会有的姿势。 “喂,那是我用来取暖之物,不是给你玩的!” 楚离正想拦住它,它却一个跃起,似乎是想将这团白花花的“玩具”扑到地上。 她眼见雪狼的身形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血盆大口张开,直冲灵焰而去。 这可不得了。 灵焰的光芒虽然看着温和,但毕竟饱含力量,若是雪狼将之生吞入腹,不可能安然无恙。 楚离指尖一晃,在狼嘴即将碰上灵焰之前,将灵焰瞬移开三尺距离。 雪狼扑了个空,几乎一头扎进雪地,然而它并不气馁,只是将脑袋用力甩了甩,脖颈上的浓密长毛蓬起好似一束洁白捧花。 它又重新向着三尺外的玩具进发。 楚离不得已,就这么操控着灵焰在雪地上左躲右闪。 她与雪狼周转了几十个来回,实在有些疲乏,干脆将灵焰升上数丈高的空中,趁着周身寒意还未将她包裹的功夫,严正喝住身边这头锲而不舍的巨兽。 它分明没有放弃的意思,明知自身无法跃至数丈高处,却依然执着地围着她的身形打转,一双金色狼瞳牢牢盯着上方,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轻声,好像是在催促她,把它的玩具还给它。 “跟你说了五百遍了,这不是你可以碰的玩具!”楚离一根手指顶在雪狼额前,弯下腰郑重其事地告诫它,“你这样不乖,我以后都不会再找你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话音刚落,雪狼果然不吭声了。 它怨念地耸拉着眼睑,眼尾微垂像是被训斥过的小狗一样,鼻子动了动,最后一头靠在楚离的怀里,脑袋用力地拱了拱她。 在她与灵焰之间,哪个更为重要,它似乎还是能分清的。 楚离松了口气。 而此时,温泉里的少年仿佛在水下闭气似的,已经至少三炷香的时间未曾出现。 可她不相信他能一直这么忍耐下去。 楚离操控灵焰向远处飞去,然后拍了拍狼头,指着前方忽闪的灵焰,让它去追。 待到雪狼撒着丫子奔走开来,楚离又会在它追上灵焰的最后关头,忽地将灵焰收回近处,等雪狼一个急转弯,甩着大尾巴重新扑过来。 雪地上回荡着雪狼的短嚎,还有她为它鼓劲发出的喊声。 她以为这样的动静足够将水下的少年引出,可他却格外沉得住气,连发顶都未曾冒出温泉,整个人俨然是在水中盘腿打坐似的,始终没有亮相。 在雪狼第九次朝着灵焰冲刺时,楚离施了些法子,让灵焰在雪地上方绕圈乱窜。 她回到泉岸,一手搭在额上,仔细地朝着温泉中观望一圈。 小怜并非是在水中闭气。 他根本就不在温泉里。 这个发现使得楚离有一瞬毛骨悚然。 梦境的维持需要梦主存在,少年的梦境不可能脱离少年自行运转这么久。 难道少年早已在梦中化身雪狼,继续做着他四足狂奔的梦不成? 楚离觉得这个念头有些荒诞。 她回首望去,那个在雪地上追逐着灵焰撒丫奔走的大家伙,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三岁稚儿。 而小怜已经是将近十八岁的少年,即便他在梦中化为狼身,也不至于失了神智,表现得像一头真正的狼吧! 除非……他被自身梦境迷惑,一时忘了他是人而不是狼。 楚离端住自己的下巴,微微眯眼望向雪狼的方向。 灵焰正在法诀的控制下,故意停在雪狼前方十尺之远,它极有耐心地在半空中转动,周身绽开水一样的柔光。 而雪狼压低两条前腿,扬起后半身,尾巴难耐地晃动。 下一刻,它就像离弦之箭那样猛然弹出,直冲着前方的目标扑去。 可灵焰却在它的眼皮底下晃了晃,陡然离开它弹射的轨道,狡猾地朝旁闪开,使得雪狼再次扑了个空。 它大概是有些恼火,扬起吻部冲天长嚎一声,还转过脖子望向楚离,尾巴低落地左右晃了一个来回,似乎是希望她能降低游戏难度。 可是这种姿态只持续了两秒,它又感觉到灵焰闪回近处,几乎是顷刻间张开狼嘴要去咬它,紧接着,它便追着急速飞离的灵焰,在雪地上跑远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楚离都拒绝承认,少年此时正藏于雪狼的身躯中,做出这一系列天真到离谱的举动。 而她在梦境中停留的时间已久,再继续逗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是时候出去了。 楚离召回灵焰,果断将之熄去,而一路追回的雪狼在目睹这一幕后,有些失落地垂下脑袋,站在她身边,侧身贴着她的腿,静静发了会呆。 “你到底哪来这么多精力啊。”楚离拍了拍它的背,蹲下身在它蓬起的背毛上挠了又挠,直挠得狼毛翩飞,像雪一样纷纷扬扬下落。 然而这些碍事的絮状物刚一落地,就顷刻间隐没,像是雪落入温泉,一丝影子也看不出。 梦境始终是梦境,其中现象并不需要依循修真界的常理。 灵焰熄灭后,寒意又从周身一丝丝地钻进躯体,她本想为自己凝出一层结界,又觉得在离开梦境之前做出这样的举动,似乎没什么必要。 “我要走啦。”楚离低头在狼脑袋上啄了一口,抬头时从自己嘴角拂去几根狼毛,它们果然也在她的指尖化为水汽,瞬间消失无形。 那头巨兽仅仅从鼻子里哼出几声,便突然通地一声倒在地上,它挡在楚离跟前,伸直四腿,尾巴上的毛在掠过低空的风中轻晃,上面沾上的细小雪粒在天光映照下闪着晶光。 楚离只觉它这样好像在碰瓷,“怎么,我要走,你有意见?” 雪狼没有看她,目光循向温泉的方向,喉咙里细细地叫,仿佛是在抱怨,明明是它把她扛出了危险的温泉,她怎么说走就走。 楚离也不知还能怎么安慰它,此时此刻的雪狼不过是梦境的一个碎片,而她却是要回到现实中去的。 她挠了挠它耳后的位置,看到它诚实地眯起眼睛,四足微微蜷起,一副享受的模样,这才伸了个懒腰,在四面涌来的黑雾中,缓缓遁出梦境。 * 内室中依然是漆黑一片,唯有悬在上空的灵焰还在静静地散发柔和光芒。 楚离醒来后发现,她还保持着入梦前的姿势,面朝下伏在床褥上,至于那个本该与她面面相觑的少年,却已从她的胳膊之间消失。 楚离一手托起自己枕在枕上的下巴,感到脖子有点僵硬。 她确定自己只在梦境中停留了不到三盏茶的时间,可是此时她徐徐起身,却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动不动地趴了足足半天。 不仅仅是脖子发僵,她的整个身子都好像打了夹板一样,绷成一条笔直的线。 楚离龇牙咧嘴爬起来的时候,内室的小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小怜手中抱着一套换下的衣服,那些衣服被叠得整整齐齐,似乎已经完成了从洗涤到晾干的全程。 “大晚上的,你洗了衣服,还用法诀烘干了?”楚离纳闷,“这些琐碎的法诀,你倒是学得很快。” “姐姐为什么这么说?”小怜面色如常将衣服落在床尾,“不用法诀,就没法晾干衣服么?” “可天还黑着。”楚离指了指门外的昏暗之色,“几个时辰,晾不干的。” “姐姐真的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小怜坐在榻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姐姐昨晚来到我的房间,说要入梦,结果我都醒了,姐姐还在睡,还嚷嚷着让我不要打扰。” 楚离愕然。 她狐疑地皱起眉,一只手握成拳,在额角反复轻叩,“我睡了一整天?不可能啊,明明只是要入梦一会,怎么会这么久!” “兴许是昨晚姐姐练舞太累所致。”即便到这个时候,少年依然表现平静,“姐姐身上还难受么?” 楚离不得不承认,她的筋骨不如昨天疼了,“好了不少。” 但她转而想起,期盈本来与她约好,要每日练舞直到赛前,而现在这个时辰已经很晚,“阿盈没有来找过我吗?” “找过。”少年抬指帮她将一缕发丝拂向耳后,微弯的眼睛像两尾游鱼,他看着她时,眼里透出不加掩饰的专注,指尖的动作却微微一顿,继而顺过她的颈项,落在她的肩窝。 他似乎是垂下目光叹了口气,有些心不在焉地将软糯指尖在她的肩窝里滑动,“但我告诉她,姐姐为了惩罚我的不乖,反倒拖着疲乏的身子,将自己折腾得下不了榻,她便没再追究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这个披着狼皮的…… 姬无雁:没错,我就是。 楚离:……三岁半。 姬无雁:? #你能不能把那个三岁半抠掉,你这是双重损人了知不知道# 第82章 义气 楚离瞠目结舌地看着小怜, 片刻后,忍不住抱怨道:“你怎么能这样跟阿盈说!” “有什么不对么?”少年的视线从她的肩窝抬起,在她的面容上定住, “姐姐压在我身上睡了那么久,无论我怎么摇,姐姐都醒不来, 这若不是疲乏,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楚离一手在榻边用力拍了拍, 俨然是给自己击鼓助威, “你找借口也就罢了,你下回能不能找个优雅点的借口?” 她几乎能够想象,阿盈会如何就此事拿她说笑。 就算她这位好朋友是个善解人意的性子, 不会开出太过分的玩笑, 但一想到这是小怜带来的“无妄之灾”,楚离就觉得实在丢脸。 她瞪了他一眼,急匆匆下榻往外走的半途中,却被他喊住。 “夜色已深, 姐姐去找人家,就不担心打搅人家修炼么?” 听着背后这道轻描淡写的语气, 楚离暗暗在身侧握紧双拳, 原地站定好一会, 才绷着肩膀回首看他, “……那我还得谢谢你提醒我。等天亮了之后, 我再出门造访, 这样总行了吧!” 离开小黑屋之后, 楚离才发觉, 空气中的青草与檀木香已经淡到几乎闻不出痕迹。 若是没有大半天功夫, 是不可能这么快将香气稀释的。 一想到自己在榻上浪费了一天,楚离就无端恼火。 金丹期的身体倒不会觉得饥饿,她只是为自己灌了些茶水润喉,便靠坐在床头。 若是因为身体上的疲乏而连着睡了一整天,也就罢了。 毕竟期盈翻出的舞谱难度之高,是她单单想着都忍不住为之寒噤的地步。 可是在楚离的印象里,她从入梦到出梦绝不可能超过半个时辰,到底是梦境中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步,还是她在入梦和出梦的两个节点上遗忘了什么? 楚离用指尖叩着脑门,反复回忆,直到第一缕天光透过窗缝。 小怜如常早早去屋外打来溪水,仔细为窗前的子规啼浇灌。 而楚离还是第一次从头到尾看着他做这件事。 少年手里握着一只干净的棕红色木勺,正从小桶中舀出新鲜的溪水,小心翼翼对着花枝根部洒下。 他眼里映出紫红花苞和与之相称的翠绿叶片,而他垂眸专注的模样,像是在欣赏自己的心血之作,却仿佛没有察觉楚离也在专注地打量他。 “姐姐今日去拜访期盈的时候,可否问问她,这子规啼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花?” 当他突然开口时,楚离反而愣了一下。 少年的指腹正沿着花枝向上徐徐拂过,一路上拨动薄而鲜嫩的绿叶,却在花苞基部止住动作。 他抬眼向她望来。 楚离被他盯得有些发憷,没来得及追究这种微微的错乱感,她的嘴巴已经先于思绪做出回答,“你很急着让它开花吗?” 少年的视线未曾挪动分毫,他好像在她脸上探询着什么,目光微凝道:“姐姐不想看到它开花么?” “倒也不是。”楚离摸了摸脑袋,“灵花有自己的花期,若是不到时候,你急也没用。” “它若不愿开花,总归是有迹可循。”小怜收回视线,手指在花萼上摩挲,“无论是日照、水分还是养料,凡是有任何阻止它开放的原因,我一定会找到的。” 楚离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少年的目光像这微凉清晨般,亦透出寒意。 等到太阳升出地平线,将阳光洒满外门弟子院,她估摸着期盈应该醒了,这才按照原定计划出门拜访。 金丹期弟子居住的地方安静异常,除了她,放眼看不到第二个女修。 楚离来到期盈住处时,巨大的仙鹤正将脖子垂在篱笆前,背上秃了一大片,分明比前时所见骇人得多。 它时不时发出低落的“嗝嗝”,像在唉声叹气。 楚离顿住那只正要冲它打招呼的手,决定不去贸然打扰它,而是默默挪开脚步,敲开期盈的屋门。 没想到,却对上了与丹丹一样愁眉苦脸的胥淮。 “怎么了?”楚离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常,“阿盈呢?” 胥淮一手扶额,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阿盈昨晚从楚姑娘的住处归来后,为了不耽误进度便独自练舞,可是一不留神……把身子摔了。” “她摔得严重吗?”楚离忐忑不安。 “楚姑娘进屋一看便知。”胥淮叹了口气,将她迎入大门。 楚离跨过门槛,才发现屋里点了宁神香,清冽的香气丝丝缕缕围绕着她。 上次闻到这样的香气,还是小怜被天雷吓到缩在角落的那回。 宁神香的效果极佳,若非有它,也无法帮助受惊的少年迅速平定下来。 然而这一次,期盈的屋里却点燃了这样强效的安神之物,到底是摔得有多严重,才会需要这样的香气? 胥淮带她来到期盈的房间,那个平日里活蹦乱跳的金丹期女修正躺在床上,一条腿却被绫带吊在床顶下,脸上摆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见到楚离前来,期盈从被子里抽出一条胳膊,热切地朝她招手,“站那么远做什么,你快点坐下来,跟我好好说说话。” 楚离只手握在胸口,犹豫了一下,这才坐到期盈的床边,“你怎么摔成这样?要紧吗?” “我肯定不要紧,我可是金丹期!金丹期女修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伤就败下阵来!” 说着,期盈却皱了皱眉,还朝着站在后方的胥淮丢出一个不满的眼神,“都是阿淮,非说脚扭伤了一定要好好躺着养伤,否则万一落下毛病,以后想挑战舞谱上的高难度动作就难了。” 楚离还没接上话,胥淮已经抢先一步做出回应,“楚姑娘休要听阿盈胡说。她这是勤于练舞,疲于照顾身子,别说是金丹期,就算是宗主那样的大乘期修为,若是扭了脚,也断然没有通宵达旦练舞的理由。” “我哪有通宵达旦练舞啊?我晚上还是有休息的。”期盈嘟囔道,“这种程度的扭伤明明用一个法诀就能处理好,阿淮却说什么都要我卧床休养。眼看比舞大会没几天了,所有参赛者估计都在彻夜苦练……就我还躺着。” 胥淮面色微沉在她的被子边上拍了又拍,“若是单纯的扭伤,我自然不会担心。可你这情况合并筋脉扭转、灵力阻滞,若是不好好将养,是会影响你提升境界的。” “就多坚持几天,过了比赛当日不就好了吗?”期盈闷闷不乐地揪着袖子,转头对楚离信誓旦旦道,“是我把你拉进坑的,我怎么能现在半途放弃。小离你放心,我不会做出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 “阿盈!”胥淮抬高嗓音郑重发言,“你忘了虞长老是怎么传信与你的?若是这回不将养好,恐怕明年、后年……都不能参赛了。何况比舞之后还有宗门大比,若是因为我的疏忽和纵容影响你的发挥,我不会原谅自己。” 楚离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争锋相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插话的好,还是顺着胥淮的话劝期盈为好。 她纠结了一会,才对期盈挤出一句话,“既然虞长老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我自然相信她的判断。你还是歇着吧,区区一个比舞大会,今年没了,明年还有,别伤了身子。” “……连你也这么说。”期盈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他们,“你们都别烦我,我要睡大觉,好好养身子了。” 她特地强调了最后几个字,听起来颇为咬牙切齿,可是说完没一会,又把脸用被子盖住,闷闷道:“亏我还想给丹丹赢点灵贝灵蚌,省得它低落下去。这下可好,我却像个木头人一样躺着。有我这样的主人,真是它倒霉!” 退出期盈的房间后,胥淮又是作揖又是拱手,再三向楚离表示,适才他与期盈多有言语唐突之处,希望她不要放在心上。 “阿盈就是这样,想要做到的事情绝不会半途而废。”胥淮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阿盈刚结丹那年就因为练舞引发过筋脉扭转,这可绝不只是脚伤那么简单。她为养伤错过那年的比舞大会,此后一直非常介怀。” 楚离恍然大悟,她的好朋友一生要强,肯定是因为那次落下心理阴影了。 “而这回,她为了帮丹丹提起精神,争取能够承包一周鱼塘,原本对前三名势在必得。可若是她养伤,便只能错过这一切。”胥淮望向窗外,巨大的仙鹤仍耸拉着脑袋杵在篱笆前,看不出有什么精神。 “丹丹这几日一直在啄背上的残羽,有几处皮肉都露出来了,阿盈跟我都试过安抚它,但它真的受到很大的打击。”他摇了摇头,“我该去喂它了,它昨天一口都没吃,今天若是不帮它塞下几颗小鱼干,阿盈回头又得怪我。” 想到仙鹤背羽被烧毁跟自己脱不了干系,楚离忐忑地拨了拨手指,喊住胥淮,“这么问或许有点突然,但你能不能把阿盈的舞谱借给我?” 正要转身的胥淮顿在原地,“既然阿盈需要休养,便无法将这双人舞排下去,楚姑娘要舞谱做什么?” 楚离硬着头皮道:“阿盈是不方便,可我家小怜方便得很啊!这鱼塘,我替她争,得来的灵贝灵蚌,就当我补偿丹丹的赔礼道歉。” 胥淮神色一顿,“楚姑娘的心意,我代阿盈收下了。可这舞谱所记载的双人舞,是女修与女修的共舞。楚姑娘与楚姑娘的炉鼎,又要如何排练?” 楚离抬手擦了擦额角汗珠,握拳轻敲胸口,努力挤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山人自有妙计。” 以小怜男扮女装的功力,她就算是担心天塌下来,也不担心他假扮女修会没有说服力。 眼下要做的,只不过是说服少年本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擅自帮我做决定? 楚离:#不如跳舞# 姬无雁:我在问你话呢! 楚离:#不如跳舞聊天倒不如跳舞# —— 第83章 青蛇 楚离带着舞谱和两套舞服回到住处时, 对着弟子院的小窗正开着。 小怜伫在子规啼之后,此时晨曦斜入小窗,洒落在他的肩头, 使他垂落鬓边的发丝都镀上一层暖辉,几乎像在发光一样。 灰蓝色的大袖衬着紫红的花苞,看起来像是一幅画, 只是画中人全然不晓自身已然入画。 见他专注得许久都未曾抬头, 楚离索性清了清嗓提醒他, “我回来了。” 小怜收起正在抚摸花苞的指尖, 目光仍定在花枝上,“姐姐可问过期盈,这花何时才会开放么?” “……糟了, 我光顾着跟阿盈聊她扭伤的事, 都忘记这茬了。”楚离三两步走上前站到窗前,低头掏出一只灵纸鹤,“你别担心,我现在就传信问她。” 还未拆开灵纸鹤写下要问的问题, 她便听到一声“砰”响,抬眼看去时, 才发现小怜突然把窗关上了。 ……这就生气了? 楚离不由自主觉得好笑。 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关于花期的问题, 就闷声做出这样的抗议, 他这脾气, 还真是让人头疼。 楚离迅速在纸鹤身上写下问题, 旋即将它放飞, 又抬手戳了戳太阳穴的位置, 打算斟酌一下话术, 再入室跟少年谈谈排舞的事。 就在这时, 屋门却“吱呀”一声被他推开。 小怜脸上的表情发沉并不算好看,但要说摆脸色倒也不至于。 “姐姐还不进来,是想着被太阳晒到么?”他的目光撇向一旁,一只手在身侧微微收紧,掌中像是抓握着什么东西一样。 “你手里是什么?”楚离走近两步,弯腰对着他的手端详,小怜却索性将五指合拢,转身避开她的目光。 “没有。”他把手背到身后,“只是早上梳头的时候发现有几根白头发,觉得难看,就拔了。” “你才十七岁,怎么会长白头发?”楚离掰开他的手,里面赫然是几根黑白相接的长发,靠近发根的位置呈现出白色,那似乎是操劳过度才会催生的现象,与他的状况并不相符。 常理来说,修仙之人随着修为提升,身体发肤只会愈发精神,可他升到炼气期之后,怎么反而变糟了? “你过来,我现在就帮你好好补补。”楚离捋起袖子就要下厨,手却被少年拉住。 “几根头发而已,不用劳烦姐姐。”他伸手拂过额角发丝,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似乎是为了她的关心而感到高兴,“姐姐若是晚上能陪我修炼一会,那就足矣。” “修炼是肯定要修炼的。”楚离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保证,“等你筑基,就不会再被这些问题困扰了。” 小怜点了点头,又问她:“姐姐此次与期盈说了什么?” “阿盈把脚扭了,而且还伤了筋脉,现在只能躺着养伤。”楚离叹了口气,“比舞大会之前,她是没法再拉我一起练舞了。” 小怜眼底浮现讶然,“还有这种事情?我以为,她比姐姐熟练多了,更不应该会犯这种错误。” “有句话虽然难听,道理却不马虎,溺水的里面十有八九是通水性之人。像阿盈这样有经验的舞者,大概从没想过会因为练舞受伤。”楚离庆幸自己居然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说话,“这舞真是太可怕了。” 小怜露出微笑,语气很是从容, “不过这样一来,姐姐不必受练舞之苦,也算是解脱了。” “其实我回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楚离微微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我要代她参加比舞,争取能够承包一周鱼塘,为丹丹捞到足够多的灵贝灵蟹。这样既能弥补误伤丹丹的过失,也能了了阿盈的心结。” 小怜眸光微敛,“难不成是她逼迫姐姐这么做的?” “你把阿盈想成什么样子了?她可没这么说过。”楚离摆摆手,“这是我左思右想之后才做出的决定,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次,依然觉得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小怜语气更沉,“前天晚上还是我把累到虚脱的姐姐背回来的,姐姐莫不是忘了?” “我那天是练得要死要活,到现在都记得那是什么样的煎熬。”楚离不自觉地为自己按了按肩膀,“但是阿盈跟丹丹都帮过我们,还个人情不是很正常吗?知恩不报可是损功德的,等到渡劫的时候,天雷都比别人多几道。” 小怜没有再反驳什么,他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到桌边坐下,瞬间与她拉开距离,“姐姐先前排练的不是双人舞么?现在期盈半途而退,姐姐可是择好人选了?” 楚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手支着下巴对他眨了眨眼,“你啊。” 小怜愣住片刻,又道:“姐姐是在跟我开玩笑么?” “我很认真的。”楚离手腕一晃,从储物镯里召出两套舞服,一套自己抱在怀里,一套送到他手上,“这是我专门问阿盈要来的闲置舞服,没人穿过。” 少年捧着舞服的表情十分僵硬,脸颊更是肉眼可见地在抽搐着,“……可这分明是一件女修舞服,姐姐觉得,这合适么?” “这个问题,我早就帮你考虑过了。”楚离伸手指了指舞服腰间的位置,“它整体宽松,什么体型都能对付,只是在腰上卡了一下。但以你的腰身,绝对没问题。 “我是不是该谢谢姐姐夸我腰细?”他的五指在舞服腰身收紧,将柔滑料子硬生生捏出褶皱,分明是一副心有怨气却不敢发作的模样。 “你不用谢我,你穿上让我看看就好。”楚离伸过胳膊摸了摸他的脑袋,“晚上我会好好奖励你的,乖。” 兴许是最后那句话说动了他,小怜这么硬邦邦地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后,脸色终于有松动的迹象,“那姐姐可得说话算话。” 分别换上舞服后,楚离围着他打量了一圈。 如纱般的青色衣裙上缀满了贝壳的碎片,当少年走动时,那些碎片就在光线之下反射出各种各样的色彩。 而她自己身上这件,是一套相对朴素很多的白衣白裙,上面以少许银线绣了花纹,光泽低调而内敛。 楚离翻出舞谱,决定先把整个双人舞背后的故事给他梳理一遍,帮助他更好地代入角色情绪。 “这个舞是从民间传说来的,说的是白蛇与青蛇的故事。白蛇修行千年化人,在人世体会红尘五味,与凡人结为连理,她未曾害过任何人,却因为蛇妖的身份而被收降。” “而青蛇是白蛇的好姐妹,青蛇本是男儿身,却为了白蛇甘愿化作女子,与白蛇姊妹情深一路相伴,后来更是陪着白蛇在锁妖塔里相濡以沫。” “在这支舞里,我扮演的是白蛇,而你扮演的就是青蛇。”楚离顺手替少年理了理他身上的舞服,“在开始之前,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不明白。”小怜明明面对着她,目光却没有焦点,神情透着一丝阴沉,倒真有蛇妖的感觉,“青蛇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化作女儿身,陪伴在白蛇身边?白蛇的凡人夫君又帮了她什么,为什么会让自己的娘子落入锁妖塔?” “故事就是这么编排的啊。”楚离伸手在他胸口点了点,“这舞谱是很早以前的了,就算我想帮你问问舞谱的作者,一下子也找不到人。” 她拉起少年的手,学着期盈教她的模样,运气将少年拽到身侧。 小怜被她这么牵引着,赤足在地面上转过一个小半圈,在他即将落入她的怀里时,楚离却掐好时机松开手,自己让到一旁。 她沿着与少年相反的轨迹,踏着舞步飞快旋开。 这一来一往,彼此的裙摆旋成两朵巨大的花,一朵为青,一朵为白,交相呼应,煞是好看。 待小怜熟悉了基本的舞步之后,楚离便按照舞谱的安排,将盛满热水的浴桶搬到房间里。 这一段,是白蛇在岸上先行化人后,青蛇从水中现身的情节。 随着楚离弹指发出信号,少年便湿漉漉地从浴桶中腾出水面。 无数水滴缀在青纱之上,为本就璀璨的贝壳珠光染上一层粼粼波光,乍一看去,倒真像是有一条青蛇从桶中扬起脖颈一般。 青蛇第一次出现在白蛇面前,令白蛇吃了一惊。 他对白蛇表诉衷情,赞美白蛇是如何勾住他的魂魄,而白蛇本应对此不为所动。 但这毕竟是小怜扮演的青蛇,被打湿的青纱勾勒出少年人挺拔的身形,他胸膛的弧度、他腰身的线条,无一不是青蛇在引诱她的资本。 楚离估计自己大概是走神了,先前跟期盈排舞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动作难度大,可从未觉得像这样恍惚,好像无法循着舞谱继续表演下去。 直到少年湿哒哒地开口唤她,“姐姐,你就打算这样晾着我,对我不闻不问么?” 舞谱上并没有记载任何台词,所有的一切都通过舞蹈动作来表现。 而在这个节点上,白蛇理应对青蛇做出一定的抗拒,直到青蛇为了表明诚心,干脆利落变成女身,才打消了白蛇的顾虑。 可是少年那声唤仿佛是注入了某种毒素,她在反应过来以前,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楚离在浴桶中看到自己的脸,她的表情看着有些陌生,仿佛一缕神识被刚才少年的语气勾走,如今留下的只有茫然的躯壳。 通过水面的倒影,她看到少年伸出一条手臂捞向她来,那动作恰到好处地带着蛇的柔韧与力量感。 少年呼出在她颈边的气息带着潮湿水汽,他的语气亦然,“姐姐不说话,是在心里答应了要做我的夫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写作《白蛇传》,读作《穿成青蛇后我把白蛇拐跑了》(*^▽^*) —— PS康康孩子的蛇精预收叭,集齐最后7个葫芦娃送它过500! 第84章 演绎 “休得无礼!” 楚离回过神来, 在少年的唇瓣即将触到自己的脖颈之前,掐诀将自己从木桶前拉开好远,总算没有将这段情节给彻底演歪。 她一手抬起, 指尖微动,原本垂在肩上的素色披帛应着手势向前飞出,俨然化作一柄数尺长的冷锋, 直直向着青蛇袭去。 少年的眼中映出白绫的轨迹, 他却伫在水中一动不动, 连伸出的那条臂膀也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姿态。 楚离这才有些慌了。 舞谱里的故事演绎到这个节点上, 白蛇对青蛇过于大胆的引诱充满抵触情绪,与青蛇在水边大打出手。 然而白蛇的修为比青蛇高出一倍,她出手时青蛇便已看出端倪, 论动手, 青蛇不可能敌得过白蛇,他不至于站在原地,硬生生接下白蛇的一招。 故事中的青蛇如此,而眼前的小怜更应该清楚, 他的炼气期修为与金丹期有着怎样的差距,哪怕楚离已经用最小的力气出招, 也远胜炼气期全力放出的招式。 这一招如果真的落在他的身子上, 那他就做不了自己的舞伴了。 楚离急着施招偏开白绫, 可在绫带距离少年身形仅有一尺的紧要关头, 她却看到少年的身影往一旁倾斜, 而他的长发甩开水珠, 在擦肩而过的绫带上点下几滴水痕。 眼看有惊无险, 楚离这才按照舞谱, 将未能击中青蛇的白绫反手召回, 她缓了一口气,才有些后怕地问他:“你怎么到最后一刻才躲?舞谱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什么都照着舞谱来,姐姐不会觉得无趣么?”小怜缓缓直起身形,用指背拂去脸上被湿发甩到的几颗水珠。 对比期盈,他这个动作可谓是带着十足的妖冶范,楚离一瞬间觉得,少年便是青蛇本蛇。 青蛇本就是男儿身,容貌中自带雌雄莫辨的美,而变身女子后又保留了男子的英气。 放眼合欢宗,除了小怜,楚离一下子确实也想不出,还能有谁像他这么贴合青蛇的角色。 “你想自己发挥,那也应该跟我先说一下。”楚离抱着胳膊朝他撇了撇嘴,“舞伴之间应该要照应彼此,你可记住了?” “舞伴之间不是应该心存默契么?”小怜偏过视线,双手搭在身前桶沿上,指尖在上面来回刮出“咔咔”的声音,像是有了一些小情绪,“我还以为,姐姐能够预判我的动作。” “白蛇能够预判青蛇的动作,我可没法预判你的小心思。”隔着十尺多远,楚离抬手制止他,“你别刮了,我的耳朵都要裂开了。” 直到小怜抿了抿唇收起十指,踏出作为道具的浴桶,楚离才替自己的耳朵和一身鸡皮疙瘩松了口气。 将浴桶和他身上的水汽清除之后,这支舞便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青蛇为了陪伴白蛇身侧,甘愿化身女子,一举打消了白蛇对青蛇本为男儿身的顾虑。 而白蛇因为修炼千年,十分孤独,对于能有同族姐妹相伴一事感到十分欣慰。 白蛇青蛇自此在人间游历,而白蛇为了寻找多年前救过她的恩人,一直四处留意凡间男子。 演绎这一段的时候,楚离为了表现出白蛇的执着,不断甩出绫带,围着场地边缘转圈舞动。 而青蛇则会在场地中间追随着白蛇的舞步,却与白蛇甩出的绫带保持一臂距离,这象征着青蛇试图帮助白蛇,但却始终心有余而力不足。 转到第三圈的时候,楚离却发现,少年站在中间不动了。 “你怎么不跳了?”她不悦地瞅着他,“练舞的时候需要彼此配合,你这样,我可是要重来一次的。” “这里的情节不对。”小怜若有所思地垂着目光喃喃道,“青蛇陪在白蛇身边,怎么可能是因为姐妹情深?她做了几百年的男子,就算化成女子,心态上也不会这么快转变过来,更不可能是因为帮不上白蛇才难过。” 楚离伸手戳了戳太阳穴的位置,那里似乎有青筋在突突跳动,“所以,你想怎么演?” “白蛇一心追寻记忆中的凡人,她对身边的青蛇有所忽视,青蛇定然会嫉妒那人。”小怜勾起唇角,“青蛇会阻挠白蛇寻到此人,故意将所有意图靠近白蛇之人通通吓走,可是白蛇依然不放弃,这才是青蛇难过的原因。” “依照青蛇的性格来看,这样好像是更顺一点。”楚离对着舞谱琢磨了一会,“我先前单是练动作就累得虚脱,都没力气去想这些细节。” 小怜微微一笑,“有我在,姐姐大可放心。” 于是乎,这一段白蛇的表演保持原样,而在少年的改动下,青蛇不再是追着白蛇的舞步,而是在场地另一侧的阴暗处,以一种近乎妖邪的方式晃动青色绫带,将那些对白蛇感到好奇的凡人吓退。 而当白蛇忍不住停下舞步哀声叹气时,青蛇又转头回到白蛇身旁,顶着柔弱可怜的模样安抚白蛇。 只是命运难以违抗,白蛇终于还是遇到了她寻觅的恩人,并且对已经长大成人的恩人一见钟情。 她高兴地拉住青蛇的双手,表达心中的喜悦,还要把人带给青蛇见一见,完全是把青蛇当作自己最好的家人那样。 扮演青蛇的少年却意外地没有拒绝,还面带笑容地答应了白蛇的邀请。 由于这支舞是白蛇青蛇的双人舞,着重表现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所以在整支舞中,白蛇的意中人并不会出现,所有关于他的戏份,都是通过白蛇青蛇的动作来暗示的。 楚离发觉,当白蛇与意中人重逢后,少年在青蛇的演绎上,似乎变得循规蹈矩了许多。 甚至,她觉得他好像……表现得过于热忱了一些。 倒不是某些版本里的故事里,出于嫉妒反过来去勾引对方的那种热忱,而是巴不得看到白蛇与意中人早日成婚的亢奋。 楚离虽然对他一反常态的演绎感到困惑,但他确实不再对舞谱发表各种意见,这大大推进了他们练舞的进度。 在青蛇的推动下,白蛇与意中人很快交付真心,将亲事拟定。 白蛇出嫁那天早上,是青蛇为她亲手梳头,而这一段,是白蛇与青蛇的一场关键戏份。 作为白蛇的扮演者,楚离坐在一把椅子上,对着前方并不存在的铜镜,准备在额头描绘花钿的形状。 对于花钿的形状,舞谱上并无具体限制,毕竟整个故事都是架空的,延续了这么多年,其中细节根据时代都会有所调整。 楚离取出一只细毫,蘸上朱砂,正要为自己画上花钿时,伫在她身后为她悉心梳理长发的少年却开口了,“姐姐画上木离花可好?” “木离花?”楚离微微一愣,她想起先前少年曾为摘下木离花而浑身是伤,这种记忆牵动她敏感的神经,令她不由自主地一颤,“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有姐姐疼我,其他的都不重要。”少年顺走她手里的细毫,将木梳放在她的手中,他弯腰站到楚离面前,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额头,抬起细毫轻轻描绘。 合欢宗只允许金丹期巅峰以上的弟子点上花钿,唯有比舞大会是个例外。 楚离平常没有这样的机会,而今天,是小怜第一回帮她点上花钿。 细毫沾了朱砂,自带一种微凉触感,纤细的羊毫在楚离的皮肤上滑动,她很快便感到身上传开奇怪的酥麻,可是明明他什么逾越的举动也没有做。 他似乎只是像青蛇那样,在为他最依恋的姐姐妆点而已。 就着这个站姿,少年的气息若有若无落在她的脸上,使她的眼睫微微晃动,鼻子好像忘记了该怎么呼吸,节奏时常会错开半拍。 “我还没给姐姐敷上胭脂,姐姐的脸就已经这么红了。”小怜收回细毫,单膝屈起跪在她身前,扬起的面容上透着一层微醺神色,仿佛是在仰望着某种倾慕已久的存在,“若是我现在偷偷亲姐姐一下,他会知道么?” “我还以为你学乖了。”楚离毫不留情地去掐他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你要是再擅自添油加醋,崩了青蛇的角色,那晚上你就自己睡吧!” “……姐姐何必这么凶。”小怜把手缩回,一双小鹿眸褪去蛇的妖冶之色,浮现出十足的委屈,“我不捣乱还不成么。” 他转而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姐姐要不要看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若是在比舞现场,楚离只需要演出白蛇对着铜镜欣慰点头的模样,并不需要真的对镜确认什么。 但她不禁也有些好奇额上花钿是什么样子,于是在前方凝出一面镜子,才发现少年为她点上的花朵完全满足她的预期,饱满而灿烂。 她隐约记得,他采回的那朵花分明是小小一朵,可他为她描摹出的,却是她心中最向往的模样。 “你倒是有心了。”楚离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束好发,该送白蛇出嫁啦。” 作为白蛇名义上的侍女与实际上的家人,青蛇眼含热泪送白蛇乘上花轿,又随着迎亲队伍前往新家。 到了洞房当夜,白蛇在等待新郎的过程中,回想起自己与青蛇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而青蛇则守在分给侍女的住处,为自己的好姐妹祈福。 扮演白蛇与青蛇的舞者一人在前、面朝台下,一人在后、背对台下,共同演绎各自对这段姐妹情的感悟。 待白蛇抒发完百感交集的心情后,场地便会在法诀作用下变暗,将这支舞切换到下一段情节。 楚离顶着盖头坐在床边,在难得的空隙里,提前开始酝酿着下一阶段的情绪,可没等她起身,一只手却从后面绕过她的腰身。 不用回头看,她也知道是小怜在跟她闹玩笑。 楚离本想把他的手臂撇开,可是他却固执地将她揽得更紧,两人一来一回,俨然像是在床头打闹似的,好半天都不分胜负。 初时楚离还能容忍他,毕竟他也算是陪自己排练了这么久,连她都觉得辛苦的舞蹈,对小怜而言只会更甚。 可他没有抱怨练舞的难度,这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楚离想了想,没有用力扯开他的手臂。 “你不能趁着转场就搞小动作,观众可没那么好糊弄。”她头也不回地告诉他,“眼下排舞,我可以放过你一次。你先下来,等会青蛇可是要从另一头出场的。” 虽然屋外是白天,但因着法诀遮光之故,周身愈加昏暗,很有洞房夜蜡烛熄灭的氛围。 “明明是姐姐被糊弄了。”愈发深沉的黑暗中有窸窣声响起,那是少年伸手揭开她的盖头,“姐姐当真以为,青蛇会容许姐姐嫁给别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焯,你抢婚啊! 姬无雁:那可不是,我安排的真相比这阴间多了:) —— 第85章 相拥 “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楚离听出少年的小心思, 干脆利落地扣住他的手,仿佛是扣住一条不安分的小蛇,“白蛇不嫁给自己的意中人, 难道还嫁给已经变成女儿身的青蛇不成?” 身后的少年似乎静默了片刻,楚离能听到他放缓呼吸的声音,还有他微抿唇瓣时吞咽口水的动静。 他似乎是酝酿了一番, 才不疾不徐开口, “青蛇既然能变成女儿身, 自然也能变回男儿身, 姐姐所顾虑的事,根本就不是问题。” “如果你想吃透这个故事,就要代入白蛇的角度思考问题, 她可是把青蛇当作姐妹看待呢。至于青蛇是怎么想的, 那是另一回事。” 楚离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白蛇总不能因为青蛇的一厢情愿,就放着自己的意中人不要,而投奔青蛇的怀抱吧?” “有何不可?”少年忿忿道, “白蛇不是想要嫁给意中人么?万一这意中人根本就是青蛇扮演的,是青蛇为了挽留白蛇的心而造出的幻象, 那白蛇喜欢的不就是青蛇么?”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呢。”楚离叹了口气, “且不谈你篡改故事情节这件事,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 而白蛇得知意中人是青蛇专门造出的幻象, 她喜欢的也只会是这个幻象, 而不是幻象的操控者。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少年的语气是不服气的, “自欺欺人有什么好的, 她理当早些接受现实, 认清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她的意中人既然是青蛇造出的幻象,而幻象本就是虚无之物,那她喜欢的一切都不过是水月镜花。” “水月镜花又怎么了?”楚离嘟囔道,“莫说这好歹是有青蛇在背后支撑的幻象,世间还不知有多少人,独独喜欢自己想象出来的对方,而不是对方本来的模样。” “可白蛇不能这么活着。”少年的五指在楚离的腰侧扣紧,仿佛是要通过肢体上的动作辅助自己说服她,“我不能看着她这么活着。” “你今天是怎么了?”楚离开始摸不透他的心思了,“你莫非是跟自己想象中的青蛇共情,对白蛇有意见了?” “我对白蛇能有什么意见。”少年的声音闷闷的,分明就是有意见,但他嘴上却不愿承认这一点,“我又不是青蛇,哪有心情替青蛇操心。” “可刚才这剧情不是你想改的么?”楚离觉得他这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样子,既好笑又惹人怜爱,“往好处想,若白蛇的意中人是青蛇扮的,那青蛇岂不是断绝了白蛇喜欢别人的可能,也不算亏啊。” “……我不改了还不行么。”少年赌气似的说出这句话,语气转而温和许多,“方才是我突发奇想,姐姐不必搭理我。” 楚离哭笑不得,“那把盖头还给我,我们准备转场了。” 少年不情不愿地将那块布帛塞回她手中。 他此时应是跪在她身后,正将胸膛贴在她的后背上,下巴枕在她的肩头,有些不情愿地靠着她的耳朵蹭了蹭脸颊,“都练了这么久的舞,姐姐不打算歇息一会么?” 感受到身后胸膛的热度,以及腰间那条手臂的力度,楚离很清楚,小怜话中的“歇息”,可不是一个紧张排练的舞者最为需要的那种。 “我现在还没有精力照顾你,我得全力练好这支舞,等练完今天的份再歇息,你可别想打断我的进程。”楚离拍了拍他箍住她腰身的手臂,催促他,“别忘了松手。” 小怜恋恋不舍地松开桎梏,却保持着跪坐在床上的姿势。 直到楚离轻轻掐了掐他的耳朵,还迅速地在他颊上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洞房花烛夜的场景,切换到白蛇出嫁后的画面。 白蛇日日帮助夫君料理药铺诸事,而青蛇相伴在侧,分担她手头的事务。 因为白蛇相貌出众,医术又好,加之菩萨心肠,很快在当地传开名气。 她这日子原本过得倒也和美,无奈有人嫉妒她的才貌,成天在背后说风凉话。 青蛇对此气愤异常,但白蛇并不在意这些,她与青蛇一起将药铺打理得蒸蒸日上,名气也越来越大。 只是树大招风,白蛇在当地的名气终究引来了不速之客,那是一个以捉妖为生的和尚。 而白蛇的凡人夫君在此人挑拨下,竟然用药酒灌醉白蛇,使她现出蛇的真身。 这一下,就将这位懦弱的凡人夫君活活吓死。 白蛇悲痛欲绝之下,意图盗取仙草救活夫君,但青蛇却认定此人有过在先,不值得为他冒险。 可是白蛇心意已决,毅然潜入仙山,与守山的仙人交手激战,好不容易得来仙草,使得凡人夫君死而复生。 白蛇一身伤痕使得青蛇愈发心痛,青蛇苦苦请求白蛇,不要再为了任何人伤害自身。 排练到这一段的时候,小怜抱住楚离的腿,哭得梨花带雨,许久不停。 楚离早就知道他的两只眼睛比蓄水池还厉害,一旦开了闸,没个几炷香的功夫,压根不会停。 虽然剧情确实需要他表示出心痛,但他仿佛陷在这段情绪里,无论楚离怎么安抚也不行。 “你哭够了没有?”楚离拽了拽他的纱袖,“照你这么个哭法,搞不清楚的,还以为是白蛇因为盗仙草战死了呢。” “姐姐怎么可以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小怜半个身子都靠在楚离的小腿上,脑袋就着她的腿弯拱了拱,“姐姐身上这么暖又这么软,我只是舍不得切到下一段情节而已。” 说着,他抬头朝她望来,蓄着水汽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微弯,倒是一副很惬意的模样。 楚离感觉自己头上冒出三根黑线,“你这是破坏氛围了知不知道?好好练舞,不要掺杂个人情绪。” “哦。”小怜闷闷地回了她一句。 他木着脸擦掉脸上的眼泪,用力吸了吸鼻子,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故事进行到这个份上,白蛇仍有意与夫君重修旧好,可惜凡人夫君经此变故,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看待白蛇。 他表面上是被和尚游说去出家为僧,实际上却被和尚设计关了起来。 白蛇一心想要救出夫君,青蛇再三阻拦却仍是拗不过白蛇,心知白蛇认定的事情无法改变,索性助她一臂之力。 救夫心切的白蛇施展法术,大水滚滚淹没夫君所在之地,却也造成洪水泛滥,所经之地生灵涂炭。 和尚便借这个由头,名正言顺将白蛇青蛇一并镇压在锁妖塔下。 白蛇与夫君相见无期,日日对着青灯古佛追忆过往时光。 在漫长的时光中,一切皆化为尘土,唯有白蛇与青蛇的姐妹情深未曾更变。 白蛇终于明白,这世上能陪伴她的只有青蛇。 到此,整支舞便宣告收场。 楚离收起落在地上的白绫,伸展胳膊放松腿脚,在屋里走了一圈,然而扮演青蛇的小怜却迟迟没有动静。 那条数尺长的青色绫带围绕着他,可他好像并不打算处置道具,仍是跪坐在蒲团上,出神地想着什么。 楚离抬脚将青绫勾起,还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肩膀,“先起来,等会还得再练上几遍,这样你才能熟悉剧情。” 少年没有抬眼看她,只是语气怔怔,“说好的百年如一日相濡以沫,才不过这么一小会功夫,姐姐就没耐心了么?” “就算要表现白蛇与青蛇在塔中度过的漫长岁月,也不用一直这么坐在地上吧。”楚离伸手去拽他的臂弯,“你不是不喜欢舞谱对青蛇的塑造吗,现在怎么又出不了戏了?” “青蛇放任白蛇与凡人在一起,后来还帮助白蛇跟他团聚,我当然无法欣赏这样过于无私的青蛇。”小怜一手在地上叩出轻声,“现在青蛇与白蛇被关在塔中,这么好的机会,青蛇竟然只是陪着白蛇日夜祷告?” 楚离微微一顿,“因为青蛇要成全白蛇,你应该能看出来,青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白蛇考虑。” 小怜缓缓摇了摇头,“青蛇在塔中陪伴白蛇,几十年、几百年过去,白蛇的凡人夫君早就化成了灰,白蛇曾在世间留恋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那青蛇还有必要收敛自己对白蛇的感情么?” 楚离扶着额头,“这支舞想表达的就是姐妹情深,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它对青蛇的安排当然得符合主旨了。” “那只能说,舞谱上的故事已经过时了。”少年反手擒住她的胳膊,只一下,就把楚离拽得一个踉跄。 他抬起浓密眼睫,目光徐徐投向她,其中闪过比蛇鳞还要冰冷的锋芒,“若我是青蛇,早在我与姐姐被一齐关入塔中的那一刻起,姐姐便是属于我的了。” 楚离有些恼火地抽出自己的胳膊,“你怎么还是想要青蛇以下克上,再胡闹下去,我看这舞你也别排了。你干脆重写一个故事出来,我倒要看看,你能整出个什么幺蛾子。” “姐姐别生气,是我错了还不行么?”小怜抓住她的手指,把它们贴在他的脸上,“书写舞谱是那么难的事情,我哪里敢与宗中前辈比肩,只不过是有一些小小的想法罢了。” 楚离无奈地瞅着他,“比舞大会就在八天之后,时间已经不多了,今天你必须与我把舞练顺,否则后面几天,你我怕不是得通宵练习。” “我知错了还不行么。”小怜咬了咬唇,做出服从的模样,“我都答应姐姐了,姐姐还担心什么?” 稍事休息后,楚离又带着他继续排练。 整支舞算上转场不过三盏茶的时长,但动作难度极高,细节处需要一一校准调整,才能体现出舞谱的精妙之处。 他们排练到第五场的时候,窗外不知何时飞来一只巴掌大的小蓝鸟,不断扑着翅膀用喙敲在窗上。 楚离好奇地打开窗时,小蓝鸟就乖乖落在窗台上,歪着小脑袋盯着她。 “这是哪里来的小东西,之前没见过。”楚离指着它对小怜道,“你看它颈上的羽毛,太漂亮了,像是镀了一层光,还会变色!” “能有多好看……”小怜漫不经心地瞥来一眼,只一眼,他的目光便顿住。 楚离看他眼眸微眯,注意力似乎是被小蓝鸟夺走一样,不由笑他,“刚才是谁说不好看的?明明就看得目不转睛。” “那也不过只是一只小鸟而已。”小怜缓缓转回目光,上前牵起楚离的手,“我已经休息好了,可以开始新的一轮排练了。” 楚离虽然对他的主动感到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慰,旋即趁热打铁般夸他,“有你这样的干劲,我们一定没问题的!” 也不知是因为她的鼓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楚离感到,少年从这一场排练开始,变得异常专注。 他再也没有随心打乱舞蹈的节奏,整个人全身心投入,几乎让她错觉,这已经不是在排练,而是在真正的比舞场地上。 一支舞毕,只比预想多出一盏茶的时间,比起先前动辄大半个时辰的排练,可谓是进展神速。 楚离回过神时,她已与小怜相拥坐在地上,这是舞谱中青蛇与白蛇互诉姐妹情的关键场面。 小怜保持着这个姿势,呼吸微微加速,像是在急切地等待落幕。 而楚离靠在他的肩头,正看到窗台上那只小蓝鸟转身扑翅飞走,“它居然看完了一整场才走,应该算是我们的第一个观众了吧?” “那正好。”话音刚落,少年抱着她向旁倒下。 “……你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又搞什么!”楚离揉着自己撞到地上的脑袋,忍不住抱怨。 “两条缠在一起的蛇会做什么,姐姐不知道么?” 他与她目光相接,裹覆着青纱的手臂像蛇一样游过她的颈项,“既然唯一的观众走了,就没有人再能打扰我得到姐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所以你只喜欢十七岁的我,而不是一千岁的我? 楚离:对鸭。 姬无雁:可我现在跟我十七岁明明就一样嫩,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楚离:十七岁少年的**比钻石都硬,听说过没? 姬无雁:……? —— PS今天这章稍长一些,所以多写了一会,希望宝们喜欢=3= 第86章 整蛊 楚离抓住他的手臂, 她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肌理线条,“你是在用谁的口吻说这句话,是青蛇, 还是小怜?” “……姐姐觉得呢?”少年的手轻易攀上她的面庞,遮住她的双眼。 两条蛇缠在一起会做什么,楚离是知道的。 “可这是阿盈借给你跟我的衣服, 你不能……” 她还未将话语说完, 一双柔软的唇瓣便覆了上来, 堵住她的不安。 过了午时, 太阳从天空正中逐渐向西斜去,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拉拽得越来越长。 空荡荡的房间里,一眼望去, 俨然没有生人气息。 但在低处, 青色与白色的绫带缠绕交织在一起,其下仿佛有山海变迁,使得它们时而隆起,时而下沉。 有时候, 楚离感觉自己好像落入海里,咸涩的海水裹住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那是望不到底的幽暗。 可有时候, 楚离又感觉自己好像被抛上巅峰, 阳光却依然灿烂地照耀着一切, 那是触手可及的光明。 无论是在海里还是在山巅, 她都无法维系正常的呼吸。 她始终在急促地换气, 仿佛若是不这样做, 就会在意识模糊的某个时刻, 被交错的光与暗撕扯成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 楚离感觉自己好像落在某处,那是一片热带雨林,水汽浓重使得空气中如同垂了一层薄纱。 尽管阳光并不能透过茂密的树冠,但这并不影响低处的藤蔓生长。 它们像蛇一样在树与树之间游曳,延伸交织出一片纵横的脉络,不断生长,不断壮大,所到之处,在地表上留下细细密密的痕迹。 这样触目惊心的生机与力量,却无声无息地被树冠遮挡,在几乎能拧出水分的湿润空气中,静静地开疆拓土。 有时候,一条不甘心的藤蔓会沿着树干向上攀爬,一点一点,一层一层,似乎只要它们攀到至高处,便能迎接阳光。 它是如此紧密地缠绕着大树,如同蛇类缠绕猎物,那是一场无声的较量,谁也说不清,究竟是藤蔓先妥协,还是大树先纵容了它。 直到日暮时分,她的意识才抽离雨林,回到屋中。 透过窗棂纸的光线是如此温暖,如同火在天际燃烧。 小怜侧身支着脑袋打量她,一只手从她肩膀起,徐徐划过她的身形,像是在描摹峰与谷的轮廓。 少年的指尖激起熟悉的战栗,楚离起了了一路鸡皮疙瘩,她拍开他的手,还曲起膝盖顶了他一下,以示警告,“你要是再动,我就把你这只不老实的手捆起来。” “那姐姐倒是捆啊。”他将面容靠得更近,似乎是想让她听得更清楚一些,“姐姐可曾听说过,若是上好山泉埋在地下,那就可惜了。” 楚离扼住他调皮的手指,咬牙绷住呼之欲出的恼意,指尖一动,将一条绫带缠住他的手腕,使他的手抬向半空。 然而某种晶莹清凉之物已从空中坠下,像露水那样落在她敏感的身体上,她察觉出那是什么,气得脸上发烫,干脆操控那条绫带,将他的手裹成一个粽子,“多好看啊,还能管住你这个小坏蛋。” 小怜斜睨着自己被裹住的那只手,“绫带自然是飘扬起来才最好看,这样就没意思了。” “你不是还有手吗?自己解开就是,我又没有锁住你的手。”楚离起身将青色的舞服盖在他的身上,自己则抱着白色那件坐起身来。 “那我就没有手撑住脑袋,不能这样看着姐姐了。”小怜冲她眨了眨眼,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狡黠笑意。 楚离顺手捡起青色绫带垂在地上的那头,扔在他的脸上,“那你还是别看为好。都看了一个时辰,总该看够了。” 说着,她将舞服更加严丝合缝地抱在怀里。 沾湿的轻纱在空气中很快冷却,又黏又凉,她一个清尘诀下去,才觉得舒服了许多,随即又将一个清尘诀丢到他身上。 “我还以为姐姐会让我沐浴净身呢。”小怜叹了口气,用牙咬住手上的绫带,硬生生把握起的手掌从裹紧的绫带中拔了出来。 他的手背因为挤压之故使得青色血管更为凸出,而他的掌沿因为摩擦之故而泛红。 楚离正想问他为什么非要这样摧残手掌,少年却像在审视某种艺术品那样,盯着自己卸下来的一团绫带,道:“若是不尽早拔.出.来,我担心姐姐心血来潮,更加不会放过我。自从姐姐结丹之后,体力似乎好了不少。” “不许说了!”楚离抽走他手中的青色绫带,抬脚在他的腰上轻轻踩了踩,“你还起不起来了?我可是有话在先,衣服和地面都用清尘诀处理干净了,今天你跟我还得再练三次舞,好好巩固一下。” 少年脸上露出幽怨神色,他像小孩子一样用手指勾着舞服的裙角,头也不抬地低声问她:“那再练完三次之后,姐姐还会奖励我么?” 楚离伸手掐他的后背,“还奖励呢,你要不要睡觉了!” 他的眼尾和鼻尖分明红彤彤的,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样,然而抬起的眼眸却是亮晶晶、笑盈盈的,“修炼最为养神,我想姐姐今晚也不需要睡觉了吧?” 金丹期的弟子确实不需要睡觉,但楚离不会因为这样,就给他第二次机会。 “我看你倒是欠觉得很。”她捏了捏他泛红的耳垂,小声警告他,“小心我罚你彻夜苦练,看你明天还敢不敢这样对我说话。” 夜色沉沉,她终于按照计划,与少年排练完当日第九次,在多次练习之后,她对舞谱上的动作已是了如指掌,哪怕只是闭眼放松的间隙,都仿佛看到舞谱上的小人在眼前起舞。 少年乖乖躺在榻上休息时,她甚至能在他的脸上看到手拉手跳舞的小人,简直就像是吃了某种致幻的野菌子一样。 “我明明就不困。”小怜抱怨的时候还拉着她的手,好像是孩子抱着心爱的玩具一样,怎么也不肯放开,“若是我一直睡不着,姐姐就打算这么一直看着我么?” “你若是睡不着,我就给你讲鬼故事。”楚离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从前有个书生,路遇一名美艳女子,敌不住对方引诱,便与之欢好。” “这哪里吓人了?”小怜毫不在意地歪了歪嘴角。 “急什么,你得听我说完。”楚离说着,一只手捋起他的中衣袖子,指尖从他的手臂上滑过,还专挑他手臂上敏感的部位,令他脖颈上泛开红晕,“书生在外沉溺于女子的温柔乡,不料很快就显露出异常。” “他的亲人发现他精神不振,每天回到家都没有力气,只会钻进被窝睡觉。直到那天,他们忍不住闯进他的卧房,想弄清他到底怎么了。” 楚离的指尖离开少年的手臂,转而从他盖好的被子上缓缓拂过,刚好定在他的腰上,“当他们掀开他被子的时候,你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吗?” 少年茫然摇了摇头,可他瞳孔微缩,终于开始有惧怕的倾向。 楚离见状微微弯腰,压低声音对他道:“他们看到,那个书生的下半身全都没了,被子盖住的……只是一团血水而已!” 为了将气氛推向高处,她猛然掀开少年的被子,却发现被子底下空空如也。 几乎是在一瞬间,楚离听到自己在屋中爆发出一声尖叫。 她起身捂住自己的眼睛,一边摇摆着脑袋,一边接连后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噩梦般的场景,却在后背即将撞上墙时,被一条手臂稳稳拦住。 楚离战战兢兢挪开手掌,俯下视线看去,少年一身中衣中裤穿戴整齐,裤管之下露出两只苍白瘦削的脚,他分明好端端站在地上,什么事也没有。 不待她说出愤怒的话语,小怜却把她揽入怀中,还学着她以前安抚他的样子,不住地拍着她的后背,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笑意,“我不过是逗了姐姐一下,怎么姐姐就被吓成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不喜欢你了。 姬无雁:什么时候??? 楚离:我骗你的hhhhhhh 姬无雁:…… #这真是我活了一千年以来听过最恐怖的故事x x# —— 第87章 准备 “玩笑不能随便开。”楚离心有余悸推开他的手臂, 朝旁走出几步,“你这么吓我,我晚上会做噩梦的知不知道!” “不睡觉就不会做噩梦了。”少年拽住她的手, 指腹在她的手背上缓缓划圈摩挲,“姐姐不如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过错。” “你简直得寸进尺。”楚离听出他的话外之意, 用力拨开他的五指, 还回头瞪了他一眼, “天亮的时候我会来喊你, 你可给我好好休息,别耽误了明天练舞的状态。” “那就听姐姐的好了。”小怜悻悻然抿了抿唇,躺回床上, 当着她的面闭上眼睛, 两只手规规矩矩叠在被子上,看起来格外安详,“姐姐怎么还不走,难道是改变主意了?” “想得美。”楚离撇撇嘴, 抬指熄去悬在上空的灵焰,离开他的小黑屋。 接下来一连七日, 她都兢兢业业带着少年排练。 比舞大会之前的那天, 刚好是他们一起练完第一百次, 楚离这才觉得差不多了, 并在少年打算开始第一百零一次的时候拦住他。 “今天就到此为止。”她抬手替他拭去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先别换下舞服, 把大袖披上, 跟我去见阿盈。” 小怜面露困惑, “为什么要穿着舞服去见期盈?姐姐又在想什么?” 楚离用掌心贴着他微红的面颊, 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你跟我辛辛苦苦排了这么多天,总得让她亲眼看到一回。当初可是她找出舞谱,手把手地教我,如果她觉得我们跳得没问题,那我也会更放心。” 先行放飞灵纸鹤告知期盈后,楚离便与少年顶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急匆匆前往期盈的住处。 一场舞毕,靠坐在床的期盈不由高呼拍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离,你已经这么上道了!” 楚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也是你教得好。” “就算白蛇的部分是我亲手带着你练过的,但青蛇的部分却是你带着小怜练出来的,我可没有帮上你什么。”期盈止不住惊叹,“我更没想到,小怜这样一个男儿身,竟然能把青蛇演得惟妙惟肖。” 得到期盈毫无保留的夸赞,少年不由微微收起下巴,看向楚离的目光更加腼腆,“姐姐既然让我担此角色,那我自然要好好表现。” “你怎么跟小离一样谦虚啊!”期盈给他们一人竖了一个大拇指,“能有你们主动代我去比舞,单是这份心意,我就无以为报。” 期盈伸手召来一个瓶子晃了一晃,其中传出清脆水声,“这里面是我之前熬出的百花水,本想等到比舞前用在头发和舞服上,现在给你们,希望能祝你们一臂之力。” 楚离双手捧过盛有百花水的瓶子,谢过期盈的好意。 “我很好奇,青蛇这段改动,是谁想出来的?”期盈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刚才我看得很尽兴就没多想,现在回过神来,才觉得青蛇在演绎上跟舞谱有点不一样。” “那是小怜想出来的。你不知道我第一天带他练的时候,他有多少奇奇怪怪的想法。”楚离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烫,她在期盈微微狐疑的目光中,抬手清嗓掩饰,“现在这个版本比起舞谱是有所不同,但呈现出来的效果应该没问题吧?” “实不相瞒,这个改编我很喜欢!”期盈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你们短短几天能练到这个程度,还融入了自己的想法,若是舞谱的作者本人看到,一定会十分欣慰。” 楚离点了点头。 她准备告辞时,院中传来仙鹤一声哀怨的“嗝嗝”。 小怜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向窗外,而楚离则担心地询问期盈,“几天没看到丹丹,它好点了吗?” “我在他背上涂了生羽的药膏,里面有一味发苦的成分。它啄了几次被苦到不行,就没再继续了,好歹没变得更秃。”期盈低头掰着手指,“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恢复,我还想让它驮着你飞一圈,庆祝你结丹呢。” 说到这里,期盈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对了,宗中最近有人来找你商量迁居一事吗?” 楚离摇摇头,“我这几日一直在跟小怜练舞,没有其他人找过我。宗中最近似乎事务繁多,大约是顾不上我这样一个刚结丹的弟子吧。” “这都多久了,也太不像话了!”期盈愤愤不平道,“辛沅也是这个月才结的丹,她前几天刚拖着炉鼎搬过来。阿淮之前出门采办东西的时候,还遇到过他俩一回。” 楚离安慰她,“等我比过舞,自会向长老们提及此事。” “明天你比舞的时候一定要保证平常心,不用太在意结果。”期盈握着她的手晃了一晃,“我还等着你们搬过来呢。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做的好菜。” 楚离俯身抱住期盈,“那你好好养着,等我们的好消息。” 好朋友的鼓励与认可,使得楚离感到分外满足。 这一晚,她因为惦记着明日要去比舞之事,翻来覆去好久,才勉强有了睡意。 楚离感到眼皮沉甸甸时,却听到一些异常的窸窣作响声。 她原以为只是鸟兽在窗外灌木中穿行,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声响。 然而,期间传来一道极其凄厉的叫声,那俨然是飞鸟被弹弓射落时发出的哀鸣。 ……莫非是有野兽在觅食鸟雀吗? 楚离头疼地掐了掐眉心,下床拉开后窗,却看到小怜蹲伏在灌木边。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楚离回首望向小黑屋的方向,那扇小门仍好好掩着,而她先前也没听到任何声音。 不过她早知道少年步伐轻得像猫一样,也许是在她半睡半醒间,没留意到他的动静。 小怜没有说话,却抬指对着手中“嘘”了一声,楚离觉得有些奇怪,俯眼仔细看去,才发现他手上捧着一只沾血的白鸽,似乎已经没了动静。 “它怎么了?”楚离一手握拳按在胸口,窜入鼻尖的血腥气顷刻间抓住她的注意。 眼前的少年正歪过头打量着手中的白鸽,夜色深沉,楚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莫名觉得他好像并不十分紧张,甚至举止中透出一股冷漠的疏离。 “没气了。”少年伸手戳了戳白鸽的胸口,“大概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了脖子,我也是听到声音才跑出来,就看到它已经这样了。” 比舞大会前夜遇到这样的事情,要说楚离完全没有任何想法是不可能的。 她本身也不是疑神疑鬼的性子,但白鸽在合欢宗常常与舞蹈联系在一起,所以这回意外撞见白鸽惨死,她多少觉得有些心慌。 “把它埋了吧。”楚离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压下心头不安,瞥到少年手上沾到的血迹时,还不忘提醒他,“埋完记得把手洗洗干净,回来继续睡觉。” 这段不和谐的插曲,就此告一段落。 待到次日清晨,楚离早早爬了起来,将期盈赠她的百花水抹在自己跟小怜的发梢上,还找了一支大号狼毫笔,蘸上百花水,再伸指将水弹在彼此身上。 “这百花水真的有用么?”小怜动了动鼻子,感到十分困惑。 “自然有区别。百花水集结了近百种鲜花的成分,以特殊方法调和,无论一个人喜欢什么样的香味,都能从其中闻到。”楚离撩起一缕发丝对着鼻子闻了闻,“我闻到的,跟你身上的香味还有点像。” 小怜半信半疑抬起她的发丝,仔细闻了闻,“难怪我所闻到的,只有姐姐的香味。” “你现在知道这东西有多厉害了吧?”楚离捏了捏他的鼻梁,“百花水对观众的感染力可是不容小觑的。” 比舞大会将在辰时举行,为了做好准备,楚离提前半个时辰就带着少年前往比赛场地。 场地位于竹林间一处开阔地带,依山傍水,无论参赛者是需要下水表演,还是升上半空炫技,这里的地形都可以满足需求。 楚离到场时,一群花红柳绿的金丹期女修正聊得热火朝天。 “听说辛沅的舞技在凡世间可是鼎鼎有名,多少达官贵人为了一睹她的舞姿不惜一掷千金,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宗里看到她。” “据说她的故国亡了,她只身一人前往寺庙寻求庇护,还是宗中长老云游时无意中发掘的她。辛沅根骨资质都不错,埋没在佛门净地多可惜呀,早该来我们合欢宗才是。” “你到底是来比舞的,还是来羡慕人家的?” “我既是来比舞的,也是来羡慕人家的,反正这比舞对我来说只是走个过场,我就想看各位漂亮姐姐跳舞都不成吗……哼!” 楚离拉着小怜,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中艰难穿行,一路“借过”,眼看就能挤到正登记参赛者的管事女修身前。 “竟然是你。”一根玉箫突兀地拦住了她的步伐,身为玉箫主人的顾璇带着十足嘲讽,“我听说,你的好姐妹期盈把自己练残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我正庆幸今年不用看到她和她的那头蠢鹤。没想到,你居然会来。” “阿盈恢复得很好,不劳你惦记她。”楚离伸指拨开玉笛,不料一下子竟将握着玉箫的那条胳膊弹开半尺。 她愣了一愣,这才接受崭新的现实,自从自己升了金丹期,她再也不是需要费劲抗衡顾璇的炼气期弟子了。 顾璇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结了丹很了不起吗?这里的姐妹哪一个不是金丹期,她们年年都参加比舞大会,论修为和经验都在你之上,你是怕期盈在家没法丢脸,特意跑来让我们嘲笑你吗?简直笑掉……” “休得胡言,休得胡言!” 轻且促的细声从上空传来,楚离正好奇是在帮她说话的时候,就看到一双蓝色羽翼从眼前划过,顷刻间落在她的肩头。 楚离愣愣瞅着肩上这只小蓝鸟,认出它就是那天围观自己与少年练舞的小观众,不由惊讶。 “你跟期盈还真是一路货色。”顾璇故意拖长语调,“都这么招畜生喜欢呢。” “你才是畜生!你才是畜生!”小蓝鸟鼓起胸前细羽,毫不客气地回敬顾璇。 “小畜生,你还来劲了?”顾璇伸手就要掐它的脖子。 楚离一手护着小蓝鸟,对顾璇一字一顿,“总比招你喜欢要好。” “那你就嘚瑟好了。”顾璇阴阳怪气,“我知道怪胎期盈找的那本舞谱,就凭你跟你这小炉鼎,怎么可能跳得出那支舞的神韵。我劝你们早点回去,免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丑,到时候只怕你们在东苑也没脸见人了。” 小蓝鸟似乎比楚离还生气,扑翅升高几尺,又停在半空开口怼人,“谁说她驾驭不了这支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觉得它挺会说话的,养着也不错。 小蓝鸟:我不是你养得起的鸟! 楚离:小家伙过来,姐姐喂你吃苞米~ 小蓝鸟:好的姐姐,没问题姐姐。 姬无雁:? #连只鸟都双标,hetui# 第88章 青鸟 顾璇脸上一会青一会白, 显然是没预料到,自己活这么大,竟然会被一只小小的鸟雀顶撞, “宗中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连只鸟都敢窜出来驳我的颜面!” 她抄起玉箫,斜着就向小蓝鸟劈去, 不过那小家伙反应倒很快, 当即闪开身形。 圆嘟嘟的小蓝鸟围着他们盘旋了几圈, 直到一小团白色物事从天而降, 啪地落在顾璇头顶。 那似乎是某种白色的流体,看着有些粘滞,正缓缓从顾璇分开梳向两侧的额发间淌下。 楚离没想到小蓝鸟会这么帮她反击顾璇, 忍住笑, 指着顾璇头上的不明流体,道:“这不是那什么……” 顾璇正满脸警惕地抬起一只手,用指背拂过自己的额头,当她看到手上沾着什么样的东西之后, 顿时双目圆瞪,原地爆发出一句怒言:“小畜生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在我头上撒泼!” 楚离已经偏过脑袋笑出了声, “顾师姐, 连小小的鸟雀都看你不顺眼, 你是不是该反省一下自身的问题?” 她一面笑, 一面用手捂住肚子, 生怕再这样笑下去会岔到气。 身旁的少年扯了扯她的袖子, 脸上露出迷茫神色, “姐姐, 她头上是什么东西?” “你听说过从天而降的鸟粪吗?”楚离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拍了又拍,“被鸟粪砸中的人是会有霉运的。” “这样么。”小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瞄了一眼正发疯般为自身施展清尘诀的顾璇,又拉着楚离往边上走开几步,“那姐姐要离她远点,免得被鸟粪误伤了。” 他话音刚落,原本挤在顾璇周围的那些女修旋即退避数尺,一个个像躲瘟神似的拢起身上的舞服,分毫也不想沾上顾璇身上的霉运。 被众人避让的顾璇又是尴尬又是恼怒,当她正要发作时,围观的参赛者们已经重新找回话题,私下议论起来。 “我记得顾璇师姐从不参加比舞大会,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居然还破天荒捞了个鸟粪砸头的坏兆头?” “今年新参赛的辛沅,就是她们特别羡慕的那个前舞魁,可是顾师姐一力游说参赛的。我跟你说,辛沅因为悼念故国,入宗时曾发誓不再跳舞,这种誓言一般都很重,也不知道顾师姐怎么说动了她。” “我们合欢宗的心法到了后期,不都是要跟舞蹈相辅相成吗?我要是有辛沅那种舞艺,巴不得天天在长老面前献舞,好让她们脸熟我,收我做亲传弟子。” “总之,有这么一个能人参赛,今年的比赛一定会很精彩。” 顾璇伸手拂过用清尘诀清理过的额发,对楚离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听到了没?辛沅还没比赛,就已经有这么多人看好她。亏你还想帮期盈争夺前三,即便没有辛沅,我看你也毫无机会,还不如早点认输。现在退赛,没人会说你什么,就当我大发慈悲,放过你这回。” 楚离自然不吃她的激将法,“我怎么可能因为你让我放弃就放弃?顾师姐,你好大的口气啊。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反正好话我都说了,别怪我没警告过你!”顾璇狠狠一甩袖子,转身走开。 而此时,小蓝鸟终于飞回楚离肩头,对着顾璇的背影发出几声挑衅的啼叫。 “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小鸟。”楚离伸出手指抚了抚它布满细羽的脸颊。 小蓝鸟一边眨着眼睛,一边侧过脑袋发出咕噜噜的轻声,看着像是挺享受的模样。 “姐姐身上有苞米香,苞米香!”它一面念叨着,一面还把翅羽靠着楚离的脖子蹭了蹭。 楚离自知身上不可能有苞米香,整个合欢宗就没有苞米,她没料到百花水对一只鸟也有作用。 当小蓝鸟凑近的时候,她似乎能闻到它羽毛上属于草木的清香,全然没有寻常鸟雀身上的细微腥味。 这使她几乎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楚离侧过脸凑近小蓝鸟,仔细地闻了闻,才发现这香气切切实实是来自它身上,而不是来自小怜或者周围其他人。 “它闻起来好香,你也来试试。”楚离对少年招手,但他却耷拉着眼皮,看着好像不太高兴,她以为他是在顾忌鸟粪的事情,于是又强调道,“你放心好了,它在我肩上一直好好的,不会突然捣乱。” “这就是问题。”小怜的声音跟他的目光一样阴恻恻的,“它站在姐姐肩上,还蹭姐姐……” “我没觉得有问题啊。”楚离茫然,她的手指还在抚摸着细细软软的鸟羽,“它可能就是比较亲我吧。” “……也不知道哪来的小鸟,净会占姐姐的便宜。”小怜目光斜向一侧,分明是心有怨气,但也没有真的对它做什么。 “你有意见?有意见?” 这声尖细的声音是从鸟喙中发出的,小蓝鸟转过身,尾羽朝着小怜晃了晃,那动作俨然是在示威。 楚离适时按住它的小脑袋,把它的身体转过来,还轻声细语跟它说:“你再这样下去,小怜会吃醋的。” “小怜吃醋,小怜吃醋!”小蓝鸟扑了扑翅膀,嚣张发话。 楚离眼看少年神色愈发深沉,担心会影响他等会上场发挥的心情,于是一手托住肩上的小家伙,认真告诉它,“你先找个树杈呆着,等到我跳完,你再来找我。” “姐姐说话算话,说话算话!”它扯着细嗓子最后嚷嚷了一句,便振翅飞走。 楚离松了口气,看向面色阴郁的小怜,一只手伸进他的袖子里,轻轻挠了挠少年的手心,直到他忍不住将五指收拢,才安抚他道:“它走了。你总不会跟一只小鸟计较吧?” “它可不是普通的小鸟,什么小鸟身上还有香味?”小怜五指攥紧成拳,“要不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我……” “难不成,你要拿它去炖粥吗?”楚离掐了掐他的手腕,“你说你,对丹丹敌意大就算了,可这个小家伙都没有我的拳头大,它左右也伤不到我。” “小不小我不清楚,聒噪倒是挺聒噪。”小怜悒悒挣开她的手,他似乎是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和和气气对她说,“我先代姐姐去登记名字,免得错过时辰。” 在一众参赛者们的焦急等待中,专属于金丹期弟子的年度比舞大会拉开序幕。 掌事女修甫一拍响手鼓,第一位参赛者便步入场地,而她的炉鼎则奏响乐声,搭配她的独舞。 只见她赤足起舞,水袖在身侧舞动,俨然是两条有生命的赤蛟,无论她是快步走,或是跳起,还是围着场地跑动,甚至连她翻跟头的时候,两条水袖也始终未曾落在地上。 直到一盏茶乐声终止,她才将两条水袖掷入空中,待它们彼此平行双双落下时,两列以灵力书写的字迹才从红绫前方浮现,表达的是舞者对比赛的祝福。 围观的金丹期女修之中顿时传出一声激动的尖叫,“容师姐你最棒了,爱死你啦!” 容隽本人则深深一鞠躬,感谢场上姐妹对她的支持。 此后,各位参赛者依次入场。 她们之中有的扮演游鱼,几乎八成时间都在水中舞动,每一次出水时,都会将手中绑着晶石的绫带抛上半空,操纵自如。 有的女修则扮演飞鸟,御笔浮上空中,做出各种高难度的空翻动作,其中一个动作有如飞鹰高空俯冲而下,将场下一群女修吓得连声惊叫。 这场比赛进行到一个时辰时,楚离已经目睹了十几支快节奏的独舞,而距离她跟小怜上场,仅余下不足半个时辰。 辛沅是在她之前上场表演的。 她以珠帘覆面,身上是一件绣有金丝的鲛绡舞裙,因为没有露出面目,反而惹得场上观众不住讨论。 “你看之前那些姐妹,不止是充分展现肢体动作,脸上的神态也都配合得很好,感觉她们目光掠过我的时候,我好像就是她们唯一的观众。怎么这个辛沅,还用面帘把脸挡住大半,那岂不是只有一双眼睛能做神态了?” “一看你就没怎么翻过藏书阁的书。辛沅戴的那个可不是普通的面帘,那跟宗主肖像上的水月帘几乎如出一辙,连衣服也与当年宗主参赛的时候大差不差。她这是当着我们的面,在效仿宗主的风姿呢。” “宗主又不在这,她拍谁马屁呀?再说,即便东西是仿的,可她面帘上的珍珠和舞裙用的鲛绡不像假的。她入宗前不是在避难吗,也没什么家底,哪来这么多钱?” “辛沅是我的朋友,我帮她一把,有什么不可以?”不远处,顾璇突然发话,“我顾璇可从不亏待朋友。” 说完,她还朝着楚离的方向瞥了一眼,神情十分不屑,“有些人,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没掂清楚,也妄想跟辛沅争。” 听到这话,楚离只是摇了摇头。 她正在一片喧嚣的议论声中,在脑海中过着舞谱上的内容,回忆自己与小怜排舞时的每个细节,确保烂熟于心。 当辛沅起舞时,全场鸦雀无声。 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支舞都与宗主当年比舞时的那一支过于相像。 辛沅虽然与宗主样貌不同,但她的面帘却掩饰了这一点,加上她的服饰与身形都与宗主接近,场上围观的女修有时竟分不清,到底是辛沅在跳,还是宗主本人在跳。 这支舞描绘的是一只位于百鸟之首的凤,所以舞者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呈现凤鸟的高傲,可这并不容易表现,但凡服饰和动作有一点不足,都会让场上的凤鸟显得像是东施效颦。 然而辛沅自身过硬的功底,撑起了这身造价不菲的舞裙,加上她脸上那件以假乱真的水月帘仿品,生生还原出了宗主当年的七分风范。 “简直跟画册里一样!”人群这么感叹着。 一曲舞毕,辛沅还保持着昂首的站姿许久,直到场下有人带头鼓起掌来,接着人群向两侧分开,她才矜持地收起下巴,提着如凤尾般华丽的裙摆,缓缓从人群让开的道路中走过。 “你跳得很好。”在掌声中,顾璇骄傲地夸赞辛沅,“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支舞了。你能来参赛,是她们的眼福,恐怕某些人已经后悔排在你后面上场了呢。” 楚离抬手掐了掐额心,静静地呼出一口气,没有回应顾璇的挑衅,拉着少年就往前走向比赛场地。 她无法改变辛沅的表现,但她至少能够做到自己的最佳状态。 按照先前练舞时的安排,小怜先行步入水中,在楚离的眼神示意下,缓缓没入水中。 楚离松开十指,放出藏在袖中的白绫,提起脚跟,以脚尖着地,正要起舞时,却忽然感到身中某处炸开刺痛,一瞬间失去平衡倒在场上。 场上响起讶异声,“怎么才开始就扭到脚了?到底行不行啊?” 少年应声窜出水面,顾不得一身舞服湿透,直直冲到楚离面前。 “姐姐,你怎么了?”他小心翼翼扶起她,“扭到哪了?” 楚离隐约感觉到什么不对,她握住自己一只手腕,能感觉到奇怪的力量流窜而过,郑重看着小怜,“不是因为身体扭伤,是筋脉。” 躁动的人群中,先后传出起哄的声音。 “一上来就失误,可怜这小炉鼎白白陪练了。” “这么说,顾师姐的话倒也没错,这个楚离自不量力,还想跳双人舞呢?” “我看她结的怕不是个假丹,连开场动作都控制不好,啧啧。” 少年却恍若没有听见那些,只是专注地用指腹抚过她的手腕,一遍又一遍,好像是要确认什么。 “你先扶我起来。”她拍了拍他的肩膀。 待少年将手臂绕过她的腰身,楚离打算一口气起身时,却感到整个身体都僵得厉害,这才意识到情况比她想象的要严重。 不耐烦的观众已经开始催促起来,“喂,你还跳不跳了?不跳就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了,我们还等着看下一支舞呢!” “她哪是不想跳,她根本就是不会跳,看到我们辛沅的表现才清醒,晓得自己争前三没有一点胜算,就临时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想找个借口体面离场罢了。”顾璇大笑,“楚师妹,我早就劝你不要逞强,谁让你不听我的?” “听你个鬼,听你个鬼!” 伴着一道尖细的嗓音,小蓝鸟从远处的树冠中飞向人群上空,一边盘旋,一边毫不客气地驳斥顾璇。 “我早看你不顺眼了。”顾璇咬咬牙,信手抄起玉箫,凝出一道灵力向着上空的小蓝鸟出招,“看你还老不老实!” 那道灵力眼看就要击中小鸟的尾羽,然而它不过轻挥脚爪,就将顾璇的招式原封不动地弹了回去。 应着下方顾璇一声惨叫,上方忽然掀起一股巨大的风浪,拳头大的小鸟骤然身形膨胀,它的羽翼大张,颈项变长,一身细羽逐渐变得饱满,而它仰天啼叫时,发出了一声令众人为之颤栗的洪亮鸣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巨大的小蓝鸟:姐姐贴贴! 楚离:…… 姬无雁:不瞒你说,我现在觉得丹丹还挺顺眼的,至少丹丹老实。 楚离:…… 第89章 争宠 骤然现出真身的巨型灵鸟, 引得人群中惊呼一片。 “……青鸟?我没看错吧,那不是宗主的坐骑吗?” “我就说,刚才那只小鸟怎么敢跟金丹期的顾璇对着干, 还一爪就把顾璇师姐的招式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原来它压根就不缺底气啊!” “既然宗主的青鸟到场观舞,那宗主本人呢?你们有谁留意到宗主了吗?” 然而, 这场上分明没有合欢宗宗主的影子。 人生喧哗间, 顾璇跌倒在地, 一手遮住额头上流下的血, 原本浓艳的五观被血流分割,显得十分可怖。 此时场上除了辛沅正搀扶着顾璇,掏出帕子帮她拭去脸上的血迹, 根本无人关心顾璇的伤势。 可顾璇仿佛对辛沅的好意毫无感激之意, 她甩开辛沅的手,从指缝间瞪向上空的青鸟,牙齿狠狠咬住嘴唇的样子分明充满仇恨。 旁边却冒出一句风凉话,“顾师姐, 你得罪宗主的青鸟,可是等于得罪宗主本人。我劝你啊, 还是别再造次了。” “你还管她干什么?”另一名女修用胳膊肘顶了顶说话的人, “快看, 青鸟朝着场中飞过去了!” 众人争先恐后举起双手, 高喊着“青鸟”, 而顾璇所在的角落却迅速淹没在人群中。 楚离仍在为身体僵硬一事而感到忧心, 筋脉中显然有什么阻滞了灵力流动, 这对修士而言, 可比断手断脚还要可怕。 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无暇关注人群到底在喧闹什么内容。 眼看少年就要原地把她抱起,带离场地,一道青辉却从上方洒下。 楚离顺着这道光辉抬眼望去,就望见一双巨大的青蓝色羽翼。 她怔了一怔,完全没意识到方才短短的半柱香时间里,场上都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整个人有些木楞地对上青鸟的双目,仿佛是在打量着从画上飞出的某种上古神兽。 “姐姐不认得我啦?”那只华丽的灵鸟一开口却发出熟悉的尖细嗓音,它缓缓落在地上,拖曳在身后的尾羽上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是我呀。” 楚离原地沉默了一会。 谁会想到,那个圆嘟嘟的蓝色小鸟,居然会是宗主饲喂的青鸟。 说起来,青鸟也算是合欢宗的吉祥物了,不到大场面不轻易现身,几乎赶得上宗主本人一样神秘。 可是这样一个好端端的吉祥物,为什么却要装成小鸟来找她? 合欢宗的吉祥物就没有什么更值得做的事吗? 若非是因为现在她全身上下僵得厉害,楚离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出一个十分扭曲的表情。 但在她内心这一番呐喊之后,楚离却在逐渐向她靠近的鸟眸中,看到自己微仰面孔、半张唇瓣的模样。 这几乎像是她在憧憬着,与青鸟进行一次心灵的对话。 ……怎么看怎么离谱。 然而青鸟分明已经会错了意,以为那是她想要亲近的信号,于是干脆将顶着羽冠的脑袋俯到她面前,还屈起双腿,将羽翼在身侧微微收拢,像是在表示臣服。 场上众人唏嘘不已,纷纷在感慨着,楚离连支舞都没跳成,到底是怎么征服了宗主的宝贝。 而被众人目光包围的楚离,觉得自己似乎惹了很大的麻烦。 她对着面前的浓密羽冠,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在干嘛?” “给姐姐摸脑袋啊。”青鸟轻轻晃了晃羽翼,语气随意,好像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楚离嘴角一抖,“我手僵……抬不起来。” “人家好久没做过这种事了,姐姐可得给我面子呀……”青鸟晃了晃脑袋,脖子上的羽毛炸开,转眼间它的眼里絮起泪水,顶着一只泪汪汪的大眼睛催促她,“我先帮姐姐解毒。” 楚离看着它伸出鸟喙衔起她的袖子,微微歪过脑袋将一滴硕大泪珠滴在她的腕部。 霎时间,一股奇异的清流涌入筋脉,像春风吹开湖上冰面那样,一寸寸将她筋脉中的阻滞一扫而空。 感到身体不再像先前那般僵硬,楚离在少年的搀扶下试着起身,但她觉得身上有些许麻木,似乎仍未完全恢复如初。 “今天这舞恐怕跳不了。”她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代替阿盈争一把,现在这样,岂不是只能回去歇着了?” “姐姐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小怜跟青鸟几乎异口同声。 楚离看了看少年,又瞅了瞅巨大的灵鸟,她开始觉得,赛场似乎转移了…… 小怜揽住她的肩膀,嘴角牵起淡淡笑容,皮笑肉不笑地对着青鸟说:“姐姐是我的姐姐,还请你让一下,我抱姐姐回去。” 青鸟叼着他的袖子,把他的手从楚离肩上挪开,“你这样走回去得多久?还不如让我背着姐姐,保准嗖地一下就到门口。” 一人一鸟很快争得水火不容,楚离被夹在中间,还有许多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青鸟正在罗列自己的功绩,“是我帮姐姐治了那个顾璇,我还帮姐姐解开了筋脉中的阻滞,你又为姐姐做了什么?” “我跟姐姐的事情,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小怜微微一顿,“你要是真这么能干,那若有人想害姐姐,你一定会找出来的,不是么?” 青鸟不屑一顾,“那还不是小意思。只要此人在宗中,那就绝对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那好。”少年眼中露出狡黠之意,似乎早就在等它这句话,“昨夜,有人将一只爪上带毒的灵鸽投放在姐姐房间外,幸亏我发现及时,才没酿成更大的祸患。”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信筒,捏在指间轻轻晃动,微眯的双眼像是两道邀战的符号,“这是证物,现在,就靠你揪出始作俑者了。” 楚离一时间有些错乱,她的筋脉受阻似乎并非是因为毒素所致,可是想到少年帮她拦下的灾厄,她只分外感到后怕。 “信筒里有毒?”楚离抓住少年的手,“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若是我告诉姐姐,使得姐姐乱了心神,那不是助长对方气焰么?”小怜眸中闪过冷意,但他转瞬间就恢复了常态,“姐姐的安好才是我唯一关注之事,这些琐碎由我处理就好,姐姐不必挂在心上。” “表现什么呢你。”青鸟一口叼过信筒,摔在地上,爪尖一按,将信筒碾成两半,其中藏匿的粉末一遇风,便瞬间燃成一股青烟,徐徐爬升。 青鸟低头从喙中呼出一口气,那股青烟便抽出两条极细的游丝,在空中晃呀晃的,旋即向着人群扑去,精准地落在两个人身上。 这其中一个,是满脸是血的顾璇。 另一个,却是身着华服的辛沅。 “看来始作俑者有两个呢。”青鸟冲着前方仰首鸣叫一声,脚爪在地上一划,瞬间起身飞到两人面前,一爪抓住一个,在众人默契的缄默中,将顾璇和辛沅拎回比舞场地,扔在楚离面前。 楚离倒吸一口冷气,“你们只是为了赢,就做出这样不仁不义之事?是不是太过分了!” “跟她们啰嗦什么。姐姐想怎么处置她们,我可以代劳。”青鸟一双眼珠子转了转,“姐姐是希望我把她们丢到宗中秘境,还是寒潭,还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楚离早就知道宗主很宠这只青鸟,但她没想到宗主会把青鸟宠成这种性格,“慢着!宗中弟子犯错,自然有宗规处置,你这样算是动用私刑吧?” “我就是不能忍受,姐姐明明跳得那么好看,却因为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弟子,而无法让其他人欣赏到姐姐的表演。”它一面说,一面狠狠将羽翼拍在顾璇和辛沅背上,尤其是对顾璇分外不客气,连着拍了她四五下。 楚离眼看顾璇整个人伏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赶忙眼皮猛跳着拦住它,“好了,你这样当着其他弟子的面,影响不好,若是宗主本人知道了,她恐怕不会高兴……” 一道清丽女声却从人群中响起,“本宗主都没拦着自家灵兽,你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众人听出那是宗主的声音,惊惶之间先是面面相觑,又左右顾盼。 只见一名看似金丹期打扮的女修走出人群,来到比舞场地前,她伸手从眼前一拂,原本的面容倏然变化。 褪去伪装的合欢宗宗主转身立在众人前方,一袭衣裙宛若皎月,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人觉得犹如天上孤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她戴着传说中的水月帘,珠帘轻晃间,真容隐于人前,一双明目却仿佛洞悉一切,使得众位金丹期女修不由自主垂首敬道:“弟子不知宗主亲临,还望宗主饶恕。” 辛沅跪倒在地,一身璀璨华服在宗主的皎月裳之前,无疑是过于高调了些,俨然有争辉之意。 “这身衣服,倒挺像跟本宗主三百年前比舞穿的那套。当年为了夺冠,费了许多心思,现在回头来看,这衣服……”宗主感叹,“真是俗气得很哪。” 楚离几乎是听愣了。 所以宗主本人,是觉得看到了以前的黑历史吗? 这明明在他人眼中,是宗中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楚离不知该不该用“凡尔赛”来形容这位宗主,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宗主比她想象中的,似乎……要接地气许多。 放眼藏书阁,却没有一本书提到这些,该不会是宗主私下干涉,确保书中和画像将她本人展示得端庄得体,所以才能忽悠宗中弟子这么多年吧! 楚离盯着宗主的背影,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突然却看到宗主回过身来,目光像在审视什么那样,锁定了她……旁边的那只青鸟。 “小蓝。”不怒而威的宗主淡淡念出青鸟的名字,“我之前允许你喊我叫姐姐的时候,可从没允诺过,你可以这样喊别人。” 楚离心里一个咯噔,顿觉如芒在背。 这修罗场的火周周转转绕了一圈,怎么还是烧回她身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蓝:姐姐选我,我最专一! 姬无雁:姐姐别信它的鬼话,选我才是! 楚离:我选…… 楚离:狼狼来了,你们慢慢争哈,我先走了~ 姬无雁 & 小蓝:? —— 第90章 需要 “之前?那明明都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宗主姐姐还知道跟我提呢。”青鸟扑了扑羽翼,倔强地偏过脑袋闭上眼睛,俨然是在跟宗主赌气。 而楚离胆战心惊等待着宗主的反应。 在整个合欢宗中, 敢于当众跟宗主本人闹脾气的,恐怕也就只有这只胆大包天的青鸟了。 不料宗主并未生气,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伸手从青鸟的羽冠上轻轻拂过。 宗主摸的分明是鸟首, 可楚离看得很清楚, 那只高傲到不愿轻易低头的青鸟, 脖颈上的青羽像是被轻风撩过一样,一片片地微微张开,既像是在战栗, 又像是在享受。 她眼皮微微一抽, 只觉得这只青鸟……好像是嘴上倔强、身体诚实的类型。 “你跑出宗一连几个月都不见踪影,我都还没跟你计较,你倒想着跟我翻旧账。”宗主的指尖在鸟首上按了按,“小蓝, 你这根本就是恃宠而骄。” 青鸟从鸟喙里哼了一声,却连脑袋都没转过一下, 丝毫不放过被主人抚摸的机会。 “你叫楚离, 对吧?”宗中一边挠着青鸟的脑袋, 一边漫不经心地斜过目光, “我记住你了。” 楚离后背一冷, 她可不想被宗主用这种方式记住, 这岂不是等于被记在宗主的小本本上, 那从今以后, 她在这合欢宗还能混得下去吗? 不过, 宗主的下一句话却只是寻常关切,“你若是跳不了舞,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顾璇跟辛沅投毒一事,我自会处置。” 既然宗主都这样说了,楚离也不便再拒绝。 她帮小怜驱除身上水汽,然后在他的搀扶下向宗主表达谢意和歉意,才顶着众人莫名艳羡的目光,向住处赶回去。 * 一坐回床上,楚离终于感到解脱般松了口气,又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小怜正将茶具端上桌,“姐姐在叹什么?” 楚离一手支着额头,有些头疼,“准备了这些天,还连累你陪我一起练习,结果都没让她们看到你惊艳的表演,我觉得好可惜。” 小怜不疾不徐地为她沏茶,“但姐姐得见宗主,还留下这般好印象,场上那些女修似乎都很羡慕姐姐。比起比舞大会本身,这才更是值得姐姐关注之事吧?” “我可不觉得那是好印象。”楚离撇了撇嘴,把额头埋进双手,“宗主的青鸟即便在修真界都是数一数二的灵兽,它与宗主是无可替代的搭档,我怎么就招惹上这样的厉害家伙……这在宗主看来,该有多碍事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说得不对劲,但却听到小怜忽然砰地一声将茶壶落在桌上,而周身气氛忽然间冷了下来。 楚离狐疑地撇去目光,“怎么了?” 少年缓缓转过面容,嘴角微弯,但目光却是冷冰冰的,“姐姐当着我的面这样夸青鸟,是觉得青鸟有主一事很可惜么?” 话语在楚离喉咙中打了个转,她赶忙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没想到,宗中连一只小小鸟雀都能有这么大的来头。你或许不知道,青鸟可是五百年才能诞生一只的灵兽,轻易不与修士交好,宗主真是天大的福气……” “姐姐,”小怜的嘴角弧度更甚,眼底更冷,“你怎么还在夸它?” 楚离顿住片刻,她估计小怜的醋劲还没缓过来,想了想,伸手招他来,“那我不提它了,你坐过来,我想与你说说话。” 小怜望着她不出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想说话?”楚离夸张地叹了口气,朝后仰倒在被子上,两条胳膊在身侧划动,搅动被子上的褶皱,发出许多窸窣响声,“本来想抱着你好好夸你几句,你不想听,那我可睡觉了。” 空气只静默了一秒,她便听到小怜一声“好”,而他的身影倏忽而至。 少年先是坐在她身旁,在她收起胳膊的动作之后,才小心翼翼跟她躺在一起。 楚离斜过目光,看到他的胸口轻轻起伏,喉结微微滑动,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她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落在自己身上,使他的掌心刚好贴在自己的小腹,那是每次元阳之火发作时最为灼热的位置,“能感觉得出来吗?” 少年的五指微微僵硬,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话语一离开双唇就凝结,最终发出的只有一道可疑的吸气声。 “你也摸不出元阳之火的热度吗?”楚离用胳膊肘轻轻顶他的腰,“它最近好像不怎么烦我了。” 小怜似乎沉默了许久,才语声微哑道:“我还以为,姐姐是想给我看别的什么。” 楚离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些许失落,可是她不晓得这失落从何而来,只是纳闷道:“还能有什么?你给过我什么,你自己会不清楚吗?” 她用力掐了掐他的虎口,又牵起他的手,往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拍了拍,还假装跟自己腹中安分的元阳之火说话,“儿啊,你爹都不记得你了,从今以后,就只有你跟我相依为命了。” 少年原本还任由她抓着他的手,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不但没有配合地发出笑声,还猛地抽回手掌,腾地从被子上坐了起来,“姐姐不应该开这种玩笑。” 楚离瞥见他微微阴沉的侧脸,下决心要逗到他发笑为止,于是两只手一齐按在小腹,把声音提得更高,“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他好像真的不要你了,那你以后可得体谅我,千万别在我肚子里闹……”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忽然像乌云那般遮住天光,朝着楚离压了过来。 她早知道少年修长的身形下正在蓄积力量,这使他的身体日益茁壮,不再像起初那般瘦削。 可她没想过,他已经茁壮到了这个地步。 从天际垂落的乌云显然饱含水汽,它使周围的空气变得湿热焦灼。 但受到影响的,却不只有空气。 楚离觉得自己好像落入冰面缝隙,不断向下,而数万丈深的咸涩海水中,却是不熄的地底熔岩滚滚流动。 她从冰面深入到这样的境地,没有人能把她拉出水面,所有的呼吸都被封在口中,所有的意识都被滚烫的深海浸没。 在这样的深度,海水涌动的幅度丝毫不逊于海面浪潮的波动,可是上空的飞鸟不会注意到这些,浅水的游鱼也不会注意到这些,唯有她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独自承受水下的狂风暴雨。 楚离不知道小怜为什么突然这样,她现在不太能够清醒地思考,只能感到属于地心的火焰在深海蔓延,而那甚至能使得最坚硬的岩石融化。 待到她终于浮出海面,艰难地钻过狭小冰层裂隙,回到属于她的岸上时,少年正将脑袋枕在她的小腹上,一只手从她背后绕过,紧紧扣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轻轻拨弄她被汗打湿的发梢,像是孩童在留恋着什么。 “现在好点了?”楚离一伸手就能摸到他的发顶,她用力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丝,还顺手捏了捏他热乎乎的耳垂。 小怜点了点头,侧脸靠着她的小腹蹭了蹭,目光却在看别的地方,分明是有些心不在焉。 楚离觉得他好像有心事,一只手捧住他的脸颊,还趁机刮了刮他的鼻梁,“又在想什么?” 少年轻轻吻过她的肚皮,微张的唇瓣像是在寻觅着话语,“我在想……若是姐姐不再受元阳之火灼烧,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 楚离愣了一下,旋即对他的担忧感到好笑,“你在担心这样的事吗?” “……可对我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少年靠在她的肚子上,仰起视线看她,小鹿眸里蓄着盈盈水光,眼尾泛红,说不清是因为方才那一番水火交织,还是因为忧虑,“姐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楚离摸着他的脸颊,拇指贴着他的鬓角来回摩挲,同时在斟酌该怎么回答才能安抚好他,“我当时把你带回宗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你的元阳会这么烫,即便后来知晓,又何时后悔过收留你?你很重要,不要怀疑自己。” “那现在呢?”少年垂下双眸,视线落在她的肚皮上,他的手指正一丝不苟地熨着她的皮肤,“姐姐已经结丹,修行也步入正轨,更不再担心元阳灼烧,我对姐姐而言,还像从前一样重要么?” “重不重要,又不是看你能不能帮我降火。”楚离捏了捏他的鼻子,“你要是再胡思乱想,我可要罚你闭门思过,三天不与你说话了。” “那怎么可以。”少年用力在她怀里拱了一拱,忽然抱住她的腰将他们翻了个面,使得她的长发垂下,落在他的脸旁,“我还有很多话想跟姐姐说,断然不会让姐姐把我赶走。” 楚离看着红晕涌上他的脸颊,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也在发烫,而她的身体还在恢复,双手并不能很稳当地支撑住自己。 小怜抬起指尖,指背顺着她的发丝滑过,嘴上关切道:“姐姐可还觉得筋脉阻滞么?” 楚离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提起这个问题,毕竟,青鸟在比舞大会上用眼泪帮她疏通筋脉一事,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也不例外,“已经没问题了,只是身体还有些麻木,要完全恢复的话还得有一阵子。” 少年扶住她,而他贴在她腰侧的掌心热度,令楚离觉得有些警惕。 她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想做什么?” 少年仰望着她,眼里浮现笑意,“既然姐姐还没完全恢复,那姐姐坐着就好,我辛苦一点也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萎了。 姬无雁: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有了。 楚离 & 姬无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图谋 楚离拍了拍少年的胸口, “刚刚不是才修炼过吗?” 小怜抬手握住她的五指,指腹意有所指地抚摸她的指节,勾起细微的酥麻触感, 而他的语气仍是慵懒的,“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修炼跟练舞一样,每日还得卡在上限之下不成?” “你还跟我提练舞?”楚离用膝盖夹他的腰, 她知道少年腰上紧窄没什么肉, 只要用些力气, 必能招招硌到他的骨头, “先前排练那支舞,我每天可是带你练了不下十多回,从日出前到日落后, 一整天的时间都没了!” “我正是这个意思。” 小怜微抬下巴, 这使他唇角上弯的弧度不那么明显,也给他的面容添上一分不易察觉的倨傲,“既然练舞那么辛苦的事,姐姐每天都能带我做十多回, 现在我主动提出帮姐姐分忧,姐姐就不能与我继续修炼么?” 楚离瞪着他, 又眨了眨眼, “那练舞之间是有休息的, 我也不是一刻不停地带你那么练下去啊!” “这不就是了?”少年的身躯微微向上弓起, 他不但没有退缩, 反而迎合楚离硌他腰侧骨头的动作, 一副坦然处之的模样, “姐姐不如就这么坐着歇一歇, 待会再接着修炼, 我也没意见。” 楚离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世上有些人,是不会轻易满足的。 “你还知道要劳逸结合呢?”她伸手去掐他的屁股,“我看你巴不得从早修炼到晚,一刻不带停吧!” “好冷,姐姐饶命!”小怜忽然晃动身体,像是试图跳下砧板的鱼,“求姐姐千万别那么做了。” “嚯?”楚离眯眼看着他,心中生出一个绝妙的想法,倏忽间将身形压低,一只手如同某种精巧的刑具般,定在他的面前,力图让他看清自己的每根手指和上面的指节。 她在他些微局促的注视中,将五指合拢又张开,展示这只刑具的精妙之处,然后将手贴着他的脸缓缓滑动,在看到他脸上细小汗毛纷纷竖起之后,才满意地将手挪开,转而覆在他的脖颈上。 少年喉结一滞、颈间皮肤细细战栗的模样,看在楚离眼中,使她觉得分外有趣。 看来,对付这个小坏蛋,也不是一定需要通过言语,或是动用法术。 楚离估摸着,大约是因为身中元阳之火不再熊熊燃烧,她的双手又恢复了女修应有的微凉感,这样的手抚过少年滚烫的身躯,不但能提供恰到好处的惩戒,还能及时退去他意识里燃得正旺的另一种火焰。 她微微一笑,在心中安排好了接下来的步骤后,便二话不说实施起来。 由于她几乎全身压制着少年,他并没有太多反抗的余地,只能任由她的五指在他的身躯上留下冰冷印记。 但凡楚离指腹所经之处,少年的皮肤便会轻颤,那是完全本能的反应,容不得他由意志控制什么。 少年抿紧唇瓣,喉结因为不断吞咽口水的缘故上下滑动,他有时候会从喉咙里发出一些难辨的声响,那像是低低的呜咽,又像是被截断的轻喘,无论怎么听着,都与他原本想要的惬意没有相似之处。 楚离的手掌逐渐被他的体温捂热,凉意一旦减弱,惩罚他的效果也会跟着削弱。 她不得已暂停动作,将手举上半空,大力晃了一晃,直到空气带走她沾上的热度,这才继续进行这场对他的考验。 当那只手越过少年初具轮廓的胸膛,来到他最紧实的腹部,考验又达到了新的高度。 她能感觉到少年绷紧腹肌,每一次呼吸都拉拽得比任何时候漫长,他并非是呼吸困难,而是因为她手上的凉意落在他的腹部,而那里比他上半身的其他位置都要敏感。 楚离知道,小怜正在试图用深呼吸的方式,来对抗他腹部感受到的巨大温差。 可她看着他胸膛极其克制地起伏数十次后,忽然又忍不住觉得奇怪。 明明她并没有桎梏住少年的双手,他想要真正反抗的话,大可以像之前那样,抓住她的手腕挪到旁边就好。 可为什么现在,他却选择如此被动地承受她的“抚摸”,任凭身体被夹在冷热的差距之间,经受这样的考验? 楚离陷入思索,因此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什么时候顿住了。 小怜正有些难耐地扭动肩膀,双颊染上绯红,眼底水雾浓到随时都能汇成溪流。 “姐姐,你怎么停下了?” 他的语气里夹着三分哭腔,却并不是因为任何畏惧和怯弱,而是所求之事得不到满足的局促。 楚离恍惚间想通了什么,指甲向下扣进少年结实的小腹上,使他在迸出一声轻呼的同时,从眼尾流露出迷醉的神色。 “好你个……”楚离一手握拳,在他的腹肌上嗔怒般捶了又捶,“你是不是故意表现得自己怕冷,想趁机骗我在你的身上摸来摸去,好让你躺着舒舒服服体验一番?” 小怜没有反驳什么,但也没有坦然承认什么。 他咬住下唇中央,这使他饱满的唇珠看起来更加诱人,犹如他一直保有、但直到现在才变得愈发显眼的小心机。 不用他回答什么,单是看着少年这个欲言又止的表情,楚离就明白,她确实是落入了他的圈套。 “你怎么就这么不知足啊!我看就算再给你十年功夫,你也不会消停。”她伸手去拧他腰侧的皮肤,“这么多心思若是用在正经修炼上,早就从炼气期升到筑基期了!” “姐姐这样说我,我可就要难过了。”小怜侧过目光,语气故作委屈,“我的心思,明明就是用在正经修炼上。”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修炼,是指提升修为本身,不是修炼时候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楚离拎起的那只手握成拳头,眼看就要朝他的胸前捶下。 他却堪堪收回视线,大无畏地迎向她的目光,嘴上轻描淡写,“若是姐姐发泄一番能够助我提升修为,那姐姐尽管砸好了。” 楚离那只手到底没有捶下去。 她不能因为少年的几句话,就被他牵着鼻子走,刚才正因为他的误导,使她以为自己是在小小地惩罚他,结果到头来,她的做法只是为他增添了一份难得的乐趣。 楚离痛定思痛,五指攥出指节轻响,她徐徐提起身体,稳住重心,然后将那只手绕过自己的腿弯,向着这棵卧倒的小树身上最为脆弱的核心探去。 她毫不犹豫地拿捏住他,使得他全部的意识都凝结在自己掌中,那是冰与火的交锋,是冰将火牵制其中,而火无处可逃。 楚离听到少年急促地吸入一口气,他先前的呼吸最多只是快一些,但并未有现在这般凌乱的倾向,在这样的对比之下,她对他现在的状况便更有把握,“怎么了,你难受?” 她知道他不会那么干脆地回答。 若是他说难受,那万一她松手,迎接他的只会是更大的失落。 若是他说不难受,那一旦她施加更多的束缚之力,却又不继续做些什么,他便只能动弹不得,这比起被晾着的失落,也好不到哪里去。 楚离倒想看看,他会选哪一种,反正现在是她占上风,她有足够的耐心观察他的反应。 少年的心脏在胸膛中通通跳着,而他的心跳声似乎随着他的身躯,传导至楚离的掌中。 像所有富有生机之物那样,突突跳动。 半晌后,他终于咬了咬牙,蓄在眼里的水汽在绯红面颊上划下两道不屈的轨迹。 “姐姐技高一筹,我正面拗不过姐姐。”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在服输,可他的双手却不知何时攀上她的膝盖,指尖有所图谋般在她的膝上轻轻敲打,“那我只好用些不入流的法子,还望姐姐……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姐姐,我不做人了。 楚离:你要做狼吗?(兴奋.jpg) 姬无雁:你怎么知道我要做se狼? 楚离:??? —— 专栏挂了个新预收,CP是高冷美强惨×有毒菟丝花,宝们可以去瞅瞅~ 《本菇凉只是馋你而已》 小蘑菇精虞凉一觉睡醒饿得想吃人,谁知没走两步,食物竟从天而降。 他,筋脉俱断,气息全无,但……养眼。 虞凉美滋滋将菌丝伸入这具养眼的尸体,正打算汲取养分时—— “尸体”陡然睁开双目,眸中杀意凛冽:“说,你有什么目的?” 虞凉:菇菇尖叫.jpg 虞凉心有余悸拍拍胸口:“你摔得半身不遂,我是在救你。现在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在菌丝操控下,少年苍白冰冷的双手握住剑柄挽出一朵漂亮剑花,而后剑尖一转…… 挑断了他身上的腰带。 虞凉:“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ω\*)” 晏初:“……” 你确定你是在救我? * 传闻中,本该被扼杀于摇篮里的未来魔头不但没有身陨,反而觉醒一身魔气复仇归来。 得知消息的正道众人瑟瑟发抖,这回他们死定了! 后来晏初斩断他们的手脚,剑尖抵上他们的喉咙, 他身后却冒出个小姑娘,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指尖一动便轻易卸去他的杀招。 正当众人喜极而泣,争先恐后地喊她“菩萨”时—— 虞凉:“他们得活着才好做成新鲜堆肥,滋养我的小花园。” 晏初剑尖点地:“那你要这个金丹期,还是那个元婴期?” 以为自己死里逃生的众人:?????? 【食用指南】 1、微克系,但可爱。 2、女主真身是会发光的蓝色小蘑菇,有毒。 第92章 迂回 楚离几乎是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危险。 倒不是因为他的手指本身, 因为攀在她膝上的十指分明是软糯的,指腹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然而,少年的指尖搭在她瘦削的膝盖骨上时, 楚离却想起先前的某一天,她也是用类似的姿势跨跪在他的大腿上。 那时候她遮住了他的双眼,手持着燃烧的蜂蜡蜡烛, 为他在胸前滴蜡刺激穴位, 而他乱晃的手不知怎么触到了她的膝盖, 一下子便令她克制不住向前伏倒, 不偏不倚落入他的怀抱。 而今,她膝上落着他的双手,若是他稍微动动手指, 按到她膝盖上的“开关”, 那她难保不会像之前那样,狼狈地扑倒在他身上。 与其因为他的小动作而失了上风,还不如走他的路,让他无路可走。 楚离在少年的眼里看到自己嘴角扬起的微笑, 她分别扣住他的两只手,然后居高临下地朝着他轻轻哼出一口气, “想偷袭我?我看你这样还怎么偷袭。” “还是姐姐厉害, 我那点小心思, 根本无法与姐姐抗衡。”少年十指蜷起, 未战先降, 但他面上的笑意只是短暂地隐去片刻, 又重新从眼底浮现, “不过, 姐姐不觉得, 你离我很近么?” “我明明离你有一臂的距离,哪儿近了?”楚离嗤之以鼻,“你想拉我下水,我可不会给你机会。” 被扣住双手的少年却露出一个妖冶的笑容,“谁说我要拉姐姐下来了?” ……声东击西! 楚离意识到他真正的目的时,已经晚了一步。 她扣住他的双手,但他身上最锋利的地方,本就不是他的双手,正如侧枝远远比不上树干本身的力量。 小怜无疑是一棵优秀的小树,他知道自己必须向上生长,长到足够高,才能冲破层层树荫,迎接从天上而降的滂沱大雨。 楚离后悔没有用膝盖压住他的腰,她觉得承托着他的地面似乎隆起成了山丘,将扎根在地里的小树推上高空,使他能够触及天上的云朵。 他毫无章法地在高空摆动枝丫,将蓄着水汽的云朵搅成一团,好像正在催化一场即将到来的雨。 楚离扣住他的十指,想把自己这团云固定在一处,然而他是一棵不会轻易满足的树,并没有因为她被晃得晕头转向就放手。 等楚离拾起几乎被晃散架的自己,她才筋疲力尽靠在他胸前,掐着他的锁骨,对他软绵绵地抱怨,“……你要是这个月不能筑基,我绝对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该吃的,我已经吃到了。”少年呼出的潮湿气息拂过她的耳畔,那是得到雨露滋润过的餍足,“剩下的,随便姐姐怎么弄。” 窗外传来啾啾的鸟叫声,一声比一声更为响亮,楚离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斜眼看去,正看到窗棂纸上映出一只圆嘟嘟的身影。 “姐姐,你在不在?我都喊你好几声了。”小蓝鸟的声音尖细而清晰,“宗主派我来给你传个口信,姐姐你……” “宗主给我传口信?”楚离如梦初醒,三下五除二理好衣裙,从床上跳起来扑到窗前。 她才刚刚拉开一道窗缝,小蓝鸟却连声招呼也不打,强势地挤开窗扇,扑着青蓝色的羽翼飞到屋里。 “以后没有我的准许,请你别这样窜进来,多不礼貌。”楚离察觉到空中漫开的栗子花香,正打算掐一个清尘诀除去气味。 小蓝鸟却停在床顶,一副老成模样地摇了摇脑袋,还习以为常道:“姐姐何必多此一举,我们这是合欢宗,总得有点什么味才正常。反正,要么是香味,要么是修炼的味。” “你在宗主面前说话也这么胆大吗?”楚离黑着脸,掐诀去除空气中的气味,顺手扯过被子盖住躺在床上的少年。 小蓝鸟正歪过脑袋,发出意犹未尽的感叹,“炉鼎我见得也多了,姐姐大可不必把他从头到脚都盖住。” “我心里舒坦就行。”楚离反手敲了敲床柱,“你别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下来说话。”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小蓝鸟扑着翅膀落在她的肩头,两只小爪子朝她的脖子挪了挪,这才不疾不徐道,“顾璇和辛沅合谋下毒之事,宗主已经命我去调查,不日就会有结果,姐姐耐心等待就好。” “多谢宗主关照。”楚离点点头,“比舞大会……出名次了吗?” 小蓝鸟眨巴着眼睛,好像对她提出这个问题感到意外,“姐姐不是都被迫退赛了吗,还关心这个?” 楚离伸手掐了掐额角,“……再怎么说,我也是辛辛苦苦抱了十天佛脚,就算没法比赛,问个结果也很正常吧?” “姐姐别生气嘛。”小蓝鸟斜过脑袋靠在她的脖子上蹭了蹭,喉咙里还发出婉转的啼鸣,像是在讨好她,“辛沅因为投毒未遂,已经被宗主从比舞大会除名。宗主已经选出了前三,除了第三名之外,都跟往年一致。” 楚离“哦”了一声,“那第三名是谁?” 小蓝鸟拍着翅膀,跳到她的另一侧肩膀上,还翘起尾羽,故意卖了个关子,“这个人姐姐很熟,我还以为姐姐知道呢。” 楚离对那些参赛的金丹期女修并不熟悉,连名字都报不出几个,“你别跟我兜弯子了,把话敞开说不好吗?” 她感到有些烦躁地在屋里踱步,小蓝鸟看出她心情不佳,围着她飞了几圈,而她走到哪,它就跟到哪,鸟喙中还不断蹦出“姐姐”“姐姐”的亲昵称呼。 一只手却在它第十次喊“姐姐”的时候,精准无误地将它扣在掌心。 少年面色阴郁地瞅着它,转而对楚离低声道:“这么烦人的小东西,姐姐怎么还不把它丢出去?” 小蓝鸟急得连连扑打翅膀,嗓音尖细地抱怨,“你敢丢我?我可是本宗的图腾,是现任宗主唯一的灵宠和坐骑,我的眼泪可愈百疾,我……” “你还聒噪得要命。”少年提着它的翅根,利落地把它丢出窗外,旋即合上窗户将它拦在外面。 小蓝鸟急得一头撞在窗上,喙尖还把有结界加持的窗棂纸戳破,它的鸟喙透过小孔,小小的舌头随着声音颤动,“愚蠢的炉鼎,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本青鸟,小心本青鸟变回原形,一嘴就拆了你的屋子!” “你拆就是了,你拆了,姐姐就不会理你了。”小怜漫不经心地提起一支细毫,对着鸟喙上两个小小的出气孔晃了晃,一下子就激得它打了个喷嚏。 “可恶的炉鼎,不许你作弄本青鸟,把那支笔放下!”它似乎是退后缓了口气,又把鸟喙挤了过来,还竭尽全力道,“第三名不是别人,而是姐姐的!姐姐现在能放我进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姐姐你爱不爱我? 楚离:我已经说过一百遍了! 姬无雁:说一百遍不如做一遍:) 楚离:? 第93章 斗气 “你说什么?”楚离扶着下巴转过脑袋,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听错了什么,“第三名怎么会是我的?这舞我根本就没跳成啊!” “在众人面前或许是没跳成,但姐姐排舞的时候, 我可是站在这里看得一清二楚!”小蓝鸟扯着嗓子,“姐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我都记在心里, 也都告诉宗主了。姐姐的努力不会白费, 本青鸟从不说谎!” 楚离轻轻撇开少年的手, 把窗户重新打开,那只小鸟便扑棱着飞回她的肩头,还扬起脑袋对一旁的少年炫耀, “看到没有?姐姐不可能把我丢出去的, 你想都不要想。” 少年指尖微动,手上细毫随着手指转了转,他没有言语,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微扬的唇角像是毫不在乎的模样。 小蓝鸟闭上眼睛,看起来像是翻了个白眼一样, 又继续示威道:“宗主给姐姐颁了第三名, 但姐姐的第三名跟你毫无关系。姐姐承包鱼塘这一周的时间里, 你休想享用灵贝灵蟹, 哪怕一滴塘水也不行!” “随便你。”小怜目光斜过一旁, 没有正眼看它, 经过楚离身边时, 却忽然将手掌搭在她的另一侧肩头, 手指还不自觉地在那上面掸了掸。 楚离有些纳闷地转过视线看去, “我肩上有灰吗?” “没有。”小怜笑得无害,“只不过刚才有只烦人的小鸟在这里停驻过,我帮姐姐拂一拂,省得姐姐沾上它身上的鸟味。” “你这个炉鼎,说话给我放尊重点!本青鸟每天沐浴三回,用的皆是最清澈的泉水,身上哪来的鸟味?”小蓝鸟气得飞过来就要啄他的手,却被楚离一把兜住身形。 她把它捧在手里,一手抚过它气鼓鼓的颈羽,一手对少年摆了摆,示意他先消停片刻,才又对手心里的小家伙说:“你们俩能不能别斗气了,我还在试图理出头绪呢!” “反正它已经说了,鱼塘这事我沾不到光。”小怜拉开椅子端正坐下,捧起茶杯轻抿一口,“既然如此,我跟它扯皮岂不是白费口舌。” “双人舞是两个人的功劳,怎么可能都算在我一人头上。”楚离两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若是宗主真的不许你碰鱼塘,那还有我啊,我多疼疼你不就好了?” 少年品着茗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尾旋即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笑意,“那姐姐可要言出必行。” 楚离俯首在他后颈的位置轻轻啮了一口,伸手揉过他的头发。 小蓝鸟却发出一声嫌弃的“切”,扑着翅膀落回窗台上,还抬起一边羽翼遮住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成何体统。” 少年手执茶杯缓缓转动,“这可是合欢宗,你看到的只不过是卿卿我我而已,如果这就受不了的话,那你恐怕是进错了宗门。” “你管得着!”小蓝鸟在语气上架势十足,毫无认输之意,它向前跳了跳,趁楚离仍然靠近窗台的时候,把小脑袋贴在她的肚子上转了转,“姐姐在哪,我就在哪。” 少年斜睨着这只嚣张的小鸟,指腹从温热茶水上方轻轻划过。 几乎是在一瞬间,楚离就听到一声刺耳的“哎呦”,刚刚还在她怀里蹭来蹭去的小鸟连连跳着后退,两侧羽翼一齐拢住脑袋。 它头上的细羽原本平整,此时却以各种凌乱的角度扭曲着,看起来活像是黏了一头不属于它的杂羽。 楚离忍俊不禁,伸手要去摸这颗乱糟糟的小脑袋瓜,而小蓝鸟已经疯狂甩动脑袋,发出崩溃的叫声,“姐姐的肚子里是揣了火球吗,为什么这么烫啊!” “那不是火球,是元阳。”楚离矜持地瞄了小怜一眼,而他正一脸平静从容地饮着茶,好像她身上发生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元阳怎么还能隔着肚皮烫到本青鸟!”小蓝鸟左右横跳,看起来十分暴躁,“四舍五入,我觉得自己不干净了,我今天回去要洗三遍头!” 楚离嘴角微微一抽,她一手按在肚子上揉了揉,方才腹中或许是短暂地热了一下,但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 她眼看着小鸟飞到镜前,一面扑棱翅膀保持高度,一面哇哇大喊,“本青鸟的发型!这要是让宗主看到了,她肯定知道我在外面有别的姐姐了……” 镜中映出楚离的面容,她看到自己脸色明显有点黑,“就算你不说,宗主也早就知道了吧?” “我只是来传信的,我今天除了传信,什么都没跟姐姐说,什么都没跟姐姐做!”小蓝鸟飞到窗台上,鼓起胸脯道,“姐姐既然得知消息,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跟我去鱼塘吧。” 楚离快步朝门口走去,却发现小怜没有跟上来。 她回首看去时,少年正盯着手里空空如也的茶杯,像是在出神。 “你别愣着呀。”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想把他拉起来,他却好像黏在椅座上,抬头看她时的目光有些懒洋洋的,像一只蜷在阳光下不愿随主人离开的猫。 “鱼塘有什么意思。”小怜如同在把玩某种陀螺那样,将茶杯在修长的手指间转来转去,“它不是不让我碰鱼塘么?姐姐自己去不就得了。” “是啊姐姐,他不愿意来,你就别管他了。”小蓝鸟不耐烦地催促道,“反正他去了也只能干瞪眼。” “我忽然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楚离急中生智,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少年的手臂,“不如你背我过去?” “这哪里还需要他,”小蓝鸟张开翅膀甩动尾羽,脑袋上的凌乱细羽在阳光下烨烨闪光,“我背姐姐也是一样。” “但我怕……会烫到你。”楚离眨了眨眼,一副为难的模样,“这世上或许只有他,才不会被他自己的元阳烫到。” 她的话语牵起小鸟被烫头的恐惧,它不再坚持,只是有些不悦地张了张鸟喙。 * 小怜背着她走在路上时,周围路过的女修不时对他们指点议论。 “那不是楚离吗?我听说,她连一个舞步都没跳,就在金丹期弟子的比舞大会上拿了第三名?” “你看到她肩上那只蓝色小鸟了吗?我告诉你,那不是普通的小鸟,而是青鸟,它可是我们宗主的心肝宝贝,凡是它选中的人,向来福运加身,青云直上。” “那也不能因为青鸟眼熟她,就对她如此特殊对待吧?” “哎呀你搞错了,我听说是青鸟在巡查宗中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楚离在排舞,被她打动,所以才说服宗主,破格让她拿了第三名。” “那它怎么没被别人打动,却偏偏挑中了楚离?明明比舞大会上其他姐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那只能怪她们练舞的时候没有打开窗户,让青鸟看到吧。这事就这么玄,你与我在这里纠结,也改变不了宗主的决定。” 那些女修长吁短叹地走远了,靠在少年肩膀上的楚离这才抬起脑袋,舒了口气,“我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服众。别说是她们,我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有什么不可置信的?”站在她肩上的小蓝鸟嗤了一声,“所有报名参加比舞大会的弟子,都一丝不苟地按照舞谱,把舞蹈排练到了极致。可无论舞谱难度多高,无论她们跳得有多精彩,也不过是依样画瓢。” 它扑了扑翅膀,兴奋道:“只有姐姐跳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否则,我又怎么会蹲在姐姐的窗前,从头到尾看完姐姐的排练。” “那也是因为小怜……”楚离张口正想替少年说几句好话,毕竟角色演绎上的改编多半是少年的主意,但她没能把话说完,脚踝就被他的手扣住。 他在指间用了力气,却并不是为了作弄她,那种温热的压迫感似乎是在提醒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楚离很讶异,为什么他不为自己正名,却任凭青鸟在那里一个劲地称赞她。 而她也记得,青鸟明明就旁观了她与小怜讨论情节的过程,为什么却对少年的付出闭口不谈? 敢情他们俩的默契,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吗? 楚离慢慢转过脑袋,让自己的另一边脸颊枕在他肩上,而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他侧脸上的所有细节。 少年一路背着她,呼吸十分匀定,浓密的睫毛在迎面拂来的清风中轻轻颤动,这使他的目光看起来分外动人。 他的神情坚定,与她先前在神识与梦境中所见的雪狼一般,哪怕即便前方是凛冽寒风与鹅毛大雪,他也不会有半分迟疑。 只是,此行不过是去鱼塘走一趟,他至于露出这样坚毅不屈的模样吗? 楚离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臂弯,小声在他耳旁道:“是因为方才修炼过的缘故吗?我怎么觉得,你背我的样子,好像没有之前那么轻松了?” “看来还是逃不过姐姐的眼睛。轻松自然不算轻松,但这并非是因为修炼之故。”小怜低声笑道,“我从姐姐身上汲取了那么多,原本对于背着姐姐一事,应当是步履如风才对。现在之所以会这样,不过是因为……” 他的话被小蓝鸟尖细的嗓音打断,“不要以为你跟姐姐咬耳朵我就听不到,我可就在你边上呢!” “我爱怎么跟姐姐咬耳朵,你继续听着就是。”少年近乎是在戏谑什么,“我背着姐姐走到现在,之所以没有先前轻松,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包袱,非要插在我跟姐姐之间,占着姐姐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蓝鸟:他说我是包袱,他居然说我是包袱! 姬无雁:再嚷嚷我就把你剁成肉馅做成包子:) 楚离:你会做包子? 姬无雁:? #重点是这个吗# 第94章 倒影 小蓝鸟嗖地一下就飞离楚离肩头, 羽翼在高速扑打中几乎变得透明,只留下一只圆嘟嘟的身体悬在她的面前。 “我怎么会是包袱,姐姐别听这个炉鼎胡说!”它喙尖一转, 像剑锋那样威吓般朝着少年戳了戳,“在传说里,青鸟是在神与人之间传递信息的神鸟, 五百年前我破壳的时候, 争夺我的修士差点把我出生的山头都踩塌了!” 少年闻言从鼻子里斥出一口气, 语气不以为然, “你出生的那座山,该不会是蓬山吧?” 小蓝鸟语气一滞,仿佛没意识到少年会说出这个地名, “是又怎么了, 你,你去过吗?” “我没事去那种荒凉的地方做什么。”少年叹了口气,“蓬山的事,我有所耳闻, 可我怎么没听说过,曾经有修士扎堆奔赴蓬山, 去争夺一只刚出壳的鸟崽子?” “我劝你放尊重点!”小蓝鸟像只大号蓝色灵蜂一样, 瞬移到少年的侧面, 对着他的耳朵一本正经道, “就算本青鸟彼时年幼, 你也不应该用鸟崽子来称呼我, 我起码也得是青鸟幼雏!” “这跟鸟崽子有什么区别。”少年撇了撇嘴, “反正都是光秃秃的没毛崽, 入不了姐姐的法眼。” “我可没这么说。”楚离靠在他的另一侧耳边, 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你别自作主张代我出声啊。” 她又抬起头,对着气鼓鼓的小蓝鸟挤出一个笑,“小蓝,你也别跟小怜计较这些了,他之前对期盈家的丹丹也是一样看不顺眼,而你还会说话,他自然更加不习惯。” 话音刚落,少年跟小蓝鸟同时发出一声“哼”。 接下来的一路,楚离都没有再听到他们争执什么。 有小蓝引路,少年背着楚离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路,总算来到了宗门南边的鱼塘。 鱼塘形如弯月,以石块围住,外圈流光溢彩,应是罩在一个防御结界里。 “姐姐先在这里等我一下。”小蓝扑翅冲上前去,喙尖在结界上某种轻轻一叩,整个结界便像被戳破的肥皂泡那样啵地崩裂。 水面波纹骤起,一尾足有手掌大的半透明银鱼赫然腾出水面,啪叽一声扑到岸上,原地翻腾起来。 “怎么总是学不乖呢,每次打开结界,它都搁浅。”小蓝无奈地飞到近前,喙尖一点,就引来一股塘水,在银鱼周身构成一个透明水罩,裹着银鱼落回鱼塘里。 它这才招呼楚离过来。 楚离离开少年的后背,双脚落回地面的一瞬间,甚至有点不情愿。 毕竟少年的后背又温暖又熟悉,若不是因为抵达鱼塘,她险些要在他背上睡着了。 她拉着他就要朝鱼塘走近,小蓝却忽地飞到他们俩之间,毫不客气地冲着少年仰首道:“我说过,不许你碰鱼塘,我可记着呢。” 楚离捏了捏少年的指尖,语气放软劝他道:“那要不然,你在这里坐着歇会?刚才背了我一路,你也累了吧?” “背姐姐再久也不会累。”他的指腹在楚离的手腕上轻轻摩挲,“姐姐舒服就好。” 楚离眼看着少年走到一旁,靠着一棵树静静坐下,自己则跟着小蓝来到鱼塘近处。 水里的小鱼似乎以为她是来投食的,一窝蜂地往她身前涌过来,一个比一个挤得要卖力。 小蓝凭空召出一只捞鱼用的抄网,示意楚离用上,还解说道:“这个时辰银鱼最多,银鱼有助于姐姐增进修为,做成鱼干吃味道也不错,姐姐可以捞个够。” 楚离点点头,想起丹丹最喜欢的是灵贝灵蟹,好奇道:“那你知不知道,灵贝灵蟹什么时辰最多?” “姐姐要那些做什么?”小蓝语气一冷,它斜眼瞅了少年一眼,又悒悒不乐地盯着楚离,“姐姐莫非是想捞了这些,回去助兴用?” 楚离眨了眨眼,对它的意思并不明白,“这怎么就助兴了?” 小蓝落在岸上,像个炸毛团子一样跳了又跳,“炉鼎服灵蟹,女修服灵贝,再行修炼之事,则能金枪不倒,玉露……” “……打住!”楚离抬起手掌示意它噤声,又瞪了它一眼,“我这灵贝灵蟹是要送给丹丹吃的,不是给我和小怜。还有,你这些描述是从哪看来的?” 小蓝似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吓得打了个嗝,连忙用羽翼捂住鸟喙,“这事你可不许告诉宗主,要是让宗主知晓我游历人间看了那些话本,她一定会拔了我的毛,罚我一个月禁闭!” “你不说,我不说,宗主怎么会知道。”楚离拍拍胸口缓了口气,“现在能告诉我,什么时候适合捞灵贝灵蟹了吧?” 小蓝抬头看了看天,有些无奈地摊开翅膀,“这俩都在天光昏暗的时候才会出没,现在还太早了,至少要再等两个时辰的功夫,才能捞到个头够大的灵贝和灵蟹吧。” “两个时辰?”楚离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还想早点给丹丹送过去呢。” “姐姐若是不愿久候,我可以送姐姐回去,天黑之前再把姐姐背回来。”小蓝跳到她脚边,翅尖在胸脯上掸了掸,看着很自信,“反正这七天,鱼塘都是姐姐一个人的,不会有别人跟姐姐来抢,姐姐不必守着。” 楚离瞥了一眼靠坐在树身上正惬意小憩的少年,想起来时一路上他与小蓝的争执,还是对小蓝摆了摆手,“两个时辰也没那么久,我等着就好,不劳烦你。” “那好吧,我先去旁边眯一会,姐姐随意。”小蓝扑扑翅膀飞到树上,还特地找了个悬在少年上空的位置,然后在树枝上晃了晃尾羽,分明是趁着他睡着的时候作威作福。 这副场景令楚离忍不住想要发笑,可就在此时,她却看到小怜漫不经心地睁开一只眼,而他只是瞅了瞅上空的小蓝鸟,换了个坐姿,便继续靠着树睡着了。 尽管少年和小蓝先后打起瞌睡,楚离却没有被睡意侵染,只想给自己找些事做。 她拾来许多散落的树枝,在岸边生了个火,又用抄网从鱼塘里捞出许多小鱼,还挑出其中并非银鱼的品种。 然后,她将这些半截手指长的小银鱼铺在一块石板上,在火上慢烤,直烤到鱼香四溢才收手。 树上的小蓝明显是被香气吸引,很快就忍不住飞下枝头,落在楚离肩上,在她抬起石板闻着鱼香时,跟着她一起用力吸入香气。 “你尝尝?”楚离拈起一条烤到半干的小银鱼,递到鸟喙前。 小蓝也不客气,仰头吞下这条新鲜的零食,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不愧是姐姐亲手烤的鱼干,真香!” “谁来烤都一样香,你少拍我马屁。”楚离故意耸了耸肩膀,晃得它不由自主拍了拍翅膀。 “姐姐,你可不能跟他一样学坏啊!”小蓝终于还是松开了脚爪,飞到她面前,郑重其事地恳求她,“就当我求姐姐了。” 楚离伸手又拈起一条银鱼干,二话不说塞进鸟嘴里。 小蓝一面来者不拒地咽下零食,一面满足地合了合眼睛,“姐姐再喂我一口。” “谁都没你馋。”楚离伸出手指刮了刮它的小脑袋,眼看它脑门上那些被烫坏的细羽,像风中的野草一样东倒西歪,就实在想笑。 等到小蓝开始一个劲打饱嗝的时候,半面石板上的银鱼干都已经让它吞下肚去。 而倚在树上睡觉的少年却未被惊动,连楚离都不由开始怀疑,他怎么就突然这么放得下心来。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还有一个半时辰才能天黑。”楚离捞起一把银鱼干,感到枯燥地咀嚼了一番,“就没有什么法子,能把水里的其他灵物提前引出来吗?” 小蓝举起一边羽翼,像是在宣讲什么那样,肃然对她摇了摇头,“这可不妥。鱼塘底下住着一只脾气很坏的大牡蛎,其名为‘蜃’,若是姐姐要引出本该在其他时辰才现身的灵物,那只坏脾气的蜃便会有所察觉。” 单凭小蓝这一番话,楚离完全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被它察觉了会怎么样?它不会张口把我们都吃了吧!” “蜃这一族都不食人,它们全凭日夜汲取水中养分而生,但也因此,对水中任何异常情形分外敏锐。” 小蓝凑近她耳边,压低嗓音像在说什么鬼故事,“蜃感到异样时会吐出迷雾,这可比最厉害的幻术还要厉害,宗中没有任何法子能够解开。姐姐若是不想像得了失心疯那样,抱着近前之物亲上三天三夜,还是别惊动它为妙。” 单是想象着那样的画面,楚离就觉得十分好笑,“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从前见过?” 小蓝张开翅膀退到半空,原地飞了一圈发出怪叫,“啊啊啊姐姐不许说了,我现在想起,那时我抱着一根草亲了整整三天,就觉得丢脸!” 楚离花了很大力气才没有爆笑出声,她将小蓝拢在手心,用力搓了搓它颊上的细羽,“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安抚小蓝的同时,她的视线无意中晃过塘面,忽然发现,水中映出的尾羽,分明比她眼前所见要长上数倍。 那种华丽到甚至有些累赘的尾羽,根本就是青鸟本体才会有的结构。 莫非这鱼塘,会映出小蓝原本的模样吗? 先前怎么没发现…… 楚离纳闷地朝着水边挪近,却听到身后有碎石被踢动的声音。 少年的话音同时向她靠近,“我一觉睡醒,就看到姐姐在跟它说体己话。姐姐还真当我是风景,对我不管不顾么?” 当他走到岸边时,楚离却在鱼塘里,看到了一道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身影。 发白如雪,蓝衣似海,披风比夜空的颜色更深,在他身后无风而动。 好像有一把弯钩,划破楚离脑海中的层层屏障,从她的意识深处,精准无误地将一个人影勾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蓝:看我合欢宗大照妖镜让你无所遁形! 姬无雁:…… 小蓝:怎么,说不出话了? 姬无雁:我可真帅,难怪这么招姐姐喜欢。 小蓝鸟:? 楚离:…… 第95章 噤声 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她是不是在哪里……亲过他? 可水里映出的人是谁, 为什么她死活想不起他的名字? 楚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念头,她下意识地盯着水面,不安地伸指拂过自己的唇瓣,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往复不止。 然而, 那张面容被面具所覆盖, 她无法看到他的模样, 只是几乎魔怔一般, 弯腰将手伸向水面。 楚离的指尖刚在水面点开涟漪,一只手便落在她的肩上,将她从恍惚中唤回。 “姐姐, 你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楚离懵然“啊”了一声, 回首看着小怜的时候,他正逆着日光的方向伫立在她面前。 微风将他的发丝从颊侧轻轻吹动,阴影臣服在他挺拔的鼻梁边,少年红润的唇瓣因为背离光线之故, 看着暗了一分,可他目光中的锐意却更明亮了。 “我在水里……看到一个人。”她犹豫片刻, 还是起身拽住他的臂弯, 指向水中, “就在这里, 你能看到吗?” 少年的目光掠过水面, 只凝眸一秒, 他便转回视线, 有些困惑地歪过头, “我什么也没看到, 姐姐是看错了么?” 楚离愣了一愣,忐忑再看去时,水面上呈现出的只有少年一身灰蓝色的衣衫,并不见之前那道雪发蓝衣的身影。 “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吗?”她不由自主地咕哝了一声,有些扫兴地伸手搅动水面,却没有看到少年的身影绕到她的身后。 楚离先是听到小蓝扑着翅膀飞起,而它口中还念叨着,“喂,你离姐姐远点,这样很容易把她挤到鱼塘里的!” ……挤到鱼塘里? 楚离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一只脚已经滑下岸边,而小怜正伸出手想要拉她。 她起身把手递给他,可也不知是因为岸边太滑,还是因为他没能抓住她,楚离一瞬间觉得天地颠倒,只听扑通一声,整个人就一头栽进鱼塘里。 塘底比她想象中深,她冒出水面时还扑腾了两下,才稳住自己在水中的身形。 少年跪在岸边,伸出双臂要将她捞上水面,楚离求之不得,一手扒在岸边,一手牢牢被他抓在掌心。 可当她打算借力回到岸上时,尖细的鸟嗓子却忽然在岸边爆发,“蜃被惊动了,你们快闭上眼睛!” 楚离茫然打量着从周身腾起的雾气,或许是因为那光华太过绚丽,她竟有一时的失神。 少年已经合上双眼,手上的力度却没有放松,而楚离慢了一拍,目光从水上拂过。 ……亲上三天三夜。 她脑海中浮现出青鸟这句话的时候,视线正经过少年在水中的倒影。 可她眼中所见,唯有一团模糊的雪色。 楚离愣怔的片刻功夫,小怜一个用力将她完全拽回岸上,他抬起袖子帮她拭去脸上的水珠,还帮她拈走脸上沾到的水草,“姐姐还是早些用避水诀将身上水汽除了,还是说,姐姐希望我带着去烤烤火?” 他显然没有受到蜃气影响,替她擦拭面容的时候仍然从容不迫,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欣然笑意,仿佛他正在期待什么。 可楚离却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她觉得水中好像有什么在召唤着她,使她忍不住转身扑回岸边。 蜃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鱼塘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一群小鱼看到她来,又扎堆似的涌了过来,好像根本不怕被她捞走烤成鱼干一样。 “在哪呢,在哪呢……”楚离伏在鱼塘前,两手交替着掀动水面,“它在哪呢?” “姐姐在找什么?”少年一手扶着她,与她一齐望向水中,似乎是想帮助她,语气听着却有些不悦,“我明明就在这里。” “不是你,我在找……别的什么。”楚离瞅着水中映出的自己和少年,她觉得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心底被挖走,整个人都空落落的,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能勾起她的兴趣,“为什么我找不到了,到底在哪啊!” “姐姐怎么了?”少年回过身,近乎不满地质问着正旁观这一切的小蓝,“照你的意思,蜃不是会让她对眼前之物产生疯狂迷恋么?我方才明明就在她面前,可现在姐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小蓝扑扑翅膀落在楚离肩上,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水中,沉默了少顷,才有些支支吾吾地对他道:“她迷恋归迷恋,但可能迷恋的……不是你罢了。” 少年一手扣住小蓝的身形,他把它攥在掌心,五指分明用了不小的力气,只听小蓝发出呼吸不畅的声音,接着,少年又语气不逊地地告诉他:“你最好把话说清楚,若是姐姐不能恢复,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你这炉鼎怎么一上来就动手啊你!”小蓝费劲地用翅膀扒开一条缝,让自身喘了口气,“本青鸟早就说过,蜃受到惊扰便会吐出蜃气,而蜃气会让你我对近前之物产生迷恋,这效果持续三日便会自行解除,别无他法。” “难道你要让我看着姐姐这般恍惚三日么?”少年的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你倒是搞清楚,我可是第一时间就警告过你们了。”小蓝咳了几声,“谁晓得你们在搞什么,她在水里看到除你之外的东西,被那东西迷了心神,本青鸟又有什么办法。” 一人一鸟在旁争执不休,楚离这边已经烦不胜烦,她拨动水面,试图抓住那道一闪而过的影子,水波不断蔓延,又被新的水波打乱,她几乎绝望的时候,却看到少年映在水中的影子微微一晃。 几乎在一瞬间,楚离在水中,看到了雪狼仰首呼号的身影。 “狼狼!”楚离感到久违的欣喜,那是春笋破土而出,是春雨浸润万物。 她不顾一切地想往水中扑去,仿佛只要再近一点,就能抚摸到雪狼浓密的毛皮,感受它的体温,抱着它在地上打滚。 可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楚离却被一条臂膀拦腰抱住。 “你把我放开,放开!”她先是掰少年的手,发觉自己掰不动之后,又转而对他的手臂又敲又打,想迫使他放弃桎梏她的举动。 “……姐姐你冷静一下。”少年的声音听着十分低沉,他的呼吸落在她的后颈上,灼热而潮湿,并不比狼的吐息温和到哪里去。 “你别干扰我,我要找狼狼!”楚离只觉得他神烦无比,她不管他平常是什么样子,不管他们有多少个亲密无间的时刻,但在此时此刻,所有阻挠她追上狼狼的人,都是不可饶恕的坏蛋! “这只是一片鱼塘,你要找的东西不可能在这里。”少年仍在强装镇定,“姐姐先跟我回去,我们慢慢想办法。” “可是我想摸它的狼毛,我想咬它的狼耳朵,我想捏它的狼尾巴,还想骑着它出去溜达……”楚离只是这么随口说了几句,眼泪就不争气地从嘴角滑了下来。 她回身拽着少年的衣襟,把他整个人都前后晃了晃,“狼狼能为我做到这么多,你能做到吗?” “姐姐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我虽然没有狼的皮毛,也没有狼的耳朵和尾巴,但我……”少年嘴角抽得十分厉害,面容上似乎在竭力克制某种扭曲,“至少还能背着姐姐出门兜一圈。” “谁要你背着了,你背上又没有毛可以搓,光秃秃的有什么意思。”楚离隔着他的衣衫揪了揪他的皮肉,“皮又这么薄,骨头倒硌得很,我连抱着你都没兴趣。” 少年看着她,没有说话,但他眼里却流露出近似杀意的神色,只不过那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她肩上的小蓝的。 “我回头再跟你计较。”他嘴角狰狞着做出口型,吓得小蓝慌忙振翅飞走,接着不由分说将楚离背在身上,扛着她头也不回地往住处走去。 楚离不明白为什么他偏要跟自己过不去,她明明都说过,不想要他背着自己。 她一路上对他拳打脚踢,闹得很凶,可少年却以惊人的毅力忍耐下来,即便她拧他后腰上薄薄的皮肉,他也只是将她的双腿在身侧箍得更牢,仿佛是生怕她中途掉下去一样。 回到住处后,他二话不说将楚离撂在床上,取来毯子试图帮她擦去身上水汽。 “还是狼狼好,若是我身上沾了水,它肯定三两下就能帮我舔干净。”楚离固执地推开小怜抱来的毯子,坐在床边,仰起脑袋,指着垂落身前的湿发,郑重其辞地告诉他,“你能吗?” “姐姐别难为我了。”少年偏过头,鼻尖皱了皱,牙齿似乎正在互相切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做不到就算了。”楚离仰身躺下,自己在被褥之间打了几个滚。 她看着少年正有些心不在焉地伫在床前,沾到他身上的水珠正顺着他的额发向下滴落,而他低垂的目光颇有些黯然神伤的模样。 楚离心里某个地方有所触动。 她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膝盖,见他没有动静,干脆起身把他一把捞了过来,拉着他倒在被褥之上。 “嘘!”楚离一指竖在嘴前,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让我摸一摸,这件事我不告诉狼狼,你觉得怎么样?” 少年目光挪移,最后定在别处,总之没在看她,像是还在赌气。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哦。”楚离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 她的手在少年的身体上游移,在他愕然张口的瞬间捂住他的嘴巴,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拧一拧,捏一捏,掐一掐。 “还是成双成对的好呀。”楚离拍了拍他凝滞的面容,“自从我不小心把狼狼的一朵梅花摘掉以后,我一直觉得它这里摸起来……好生寂寞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要狼狼,呜呜我要狼狼。 姬无雁:你别捏我了行不行? 楚离:可我就要狼狼呜呜! 姬无雁:你再捏我我也不可能从两腿之间长出一条狼尾巴! 第96章 寻觅 少年挪开楚离的手, 他的五官仍然僵硬,而他从嘴角挤出的话语,更带着不由分说的抵触。 “姐姐是用这只手……”他将楚离的手按回胸口, 俨然是将自身比作狼身,“摸过狼的这里么?” “不用手摸,那还能怎么摸?”楚离微微一怔, 她本能地觉得他好像是在生气, “你是怕我摘了它的梅花, 会惹它报复吗?” “反正它有那么多朵, 也不差这一朵。我……”话语卡在他的喉咙中,小怜鼓了鼓腮帮,像是在口中酝酿着某种即将到来的风暴。 可在楚离忐忑的注视下, 他最终却没有发作, 转眼间又恢复了那副温和乖巧的模样,“像狼那样浑身长满毛的野兽,常年穿行在荒郊野外,又不爱沐浴, 身上的气味定然十分难闻。” 他抬起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一吻, “我只是不希望姐姐在手上沾了野兽的臭味。” “可狼狼不难闻。”楚离抽回手对他晃了晃, “它跟一般的野兽不一样, 它很爱干净, 会像猫一样舔毛, 还会泡温泉。你要是见到它, 就知道它是怎样一头香喷喷的狼。” 小怜偏过目光, 嘴角拧了拧, 分明是有话想说, 但又硬生生忍住。 楚离见他满面抗拒之色,索性挪了挪身子朝他靠近,两只手还揽住他的肩膀,然后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不好奇,它身上是什么样的香味吗?” 她把脑袋依偎在少年的颈间,声音放得很轻,“他闻起来像你一样,只是气息更浓郁,像是沉淀了很久。” “像我一样?”小怜忽然扣住她的双手,将她的胳膊反剪在她身后,“它还有什么像我一样,姐姐不如好好说说?” 楚离试图抽走自己的手,但少年握住她手腕的力气不减反增,而他原本僵硬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熟悉的狡黠之色。 她本能地感到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预期,仿佛少年正在反客为主,这与她所想要的完全不一样。 “我摸够了。”楚离为自己找出一个借口,同时扭了扭身子,起身的同时,指望他能放开她背后的双手,“你要是不走,那我走了。” “姐姐急着去哪?”少年手臂微微一牵,就将她重新拉回被褥之上,“姐姐说的那头狼可不在宗中。” “不在宗中,我便出宗去找。”楚离慌不择言,手上更加用力地拉拽,可越是挣扎,他越不肯松手,“你捏疼我了。” “姐姐难道要为了一头狼丢下我?”少年咬了咬牙,“姐姐就这么忍心么?” 他的语气像极了叩问,每一个字音都敲在楚离的心上,她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团乱麻,随着他的话音越缠越紧。 不待楚离做出什么回答,窗边却传来急促的扑翅声,下一秒,青鸟尖细的嗓音从旁传来。 “她那不是真心话,只是蜃气的作用而已。”窗棂纸上映出一只圆嘟嘟的鸟雀身影,小蓝似乎是叹了口气,“她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你去找她的狼,说明她对你还是心存好感的嘛。” “……心存好感?”少年头也不回地吐出这几个字音,语气有些狰狞,“我与姐姐经历过这么多,你却告诉我,她只是对我心存好感?” 窗外的声音明显顿了一顿,“我这不过是保守说法,你犯不着这么斤斤计较吧!” “跟你说了也是白费力气。”少年蹦出一声冷笑,“你只不过是一只鸟,怎么可能会明白。” “你这个炉鼎怎么回事呢你?”窗外的影子气得扑着翅膀跳了跳,“本青鸟是青鸟,是灵兽,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鸟!” “那你有本事就破窗进屋,跟我面对面说话。”少年对它嗤之以鼻。 窗外的动静安分了一会,随后传来几道近乎刻意的清咳声。 “劳驾开开窗。”小蓝冠冕堂皇地解释,“私闯弟子住处可是重罪,宗主不会轻饶我。” 楚离听着他们这一来一回,眉头皱了起来,“你不把狼狼带给我,怎么净放奇怪的小东西进来?” 少年正将小蓝放进屋里,它起先飞得好好的,闻言却一头撞上床柱,噗地一声滑落在地。 小蓝艰难地用翅膀把自身从地上撑起来,摇了摇脑袋,然后有些不快地飞到床边,一字一顿地澄清,“蜃气真是太可怕了,我感觉姐姐好像不认得我了,凭什么她还能认得你啊!” “……多舌。”少年一手揽过楚离的腰,牢牢箍着她以免她乱跑,另一手则提起小蓝的翅膀,还晃了晃它圆嘟嘟的身子,“她这种状态,真的得持续三天三夜才能好?” “不然呢,你以为本青鸟喜欢抱着一根草,亲上三天三夜吗?”小蓝以失去几根羽毛为代价,挣出他的桎梏,飞到床头站稳,“算你运气不好,要是她当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你,还不得把你乐坏了。” 少年抿了抿唇,目光扫过角落,眼底露出冷意。 小蓝眯了眯眼,半边翅膀托着下巴,沉默片刻后,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我就觉得你身手没那么差,不至于连姐姐都抓不住。老实说,你在鱼塘边是不是故……” 它话到一半便被捏住鸟喙,剩下的声音全都化作意味不明“唔唔”。 “闭嘴。”少年的居高临下地警告它,“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拔了你全身的毛,看你还有什么脸回去见宗主。” “好吓人哦!”小蓝用翅膀捂住脸颊,做出一个怕得要命的模样。 少年白了它一眼,又将楚离更紧地圈在怀里。 此时,她正不住地对着他的耳朵呼唤着狼狼,像是一个陷在梦里迷失方向的孩子。 小蓝看出他脸上沉郁不悦的神色,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看到姐姐为了一头野兽而痴迷,即便这只是因为蜃气的影响。但若是她不能尽早见到那头狼,我不敢保证三天之后她一定能恢复正常。” “这种事,你不觉得应该早点说么?”少年冷冷瞪了它一眼,“我可以带她入梦,让她见到那头野兽,但我需要你帮我看着,不能让任何人打扰我。” “你可是在邀请本青鸟站岗,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一个小小的炉鼎。”小蓝昂首挺胸,偏过脑袋,很是傲气。 少年伸手拂过楚离的后背,目光却漫不经心地瞥过它,“那就让姐姐抱着她梦里的狼沉溺好了,她再也不会关心你,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喊你的名字,她只会把你当成一个奇怪的小东西。” “……我的心好痛!”小蓝捂住胸口,“算你狠,知道拿捏本青鸟的痛处。” 它张开翅膀,翘起尾羽,瞬间伪装褪去,现出身为青鸟的原貌。 小蓝垂下顶着羽冠的高贵鸟首,俯视着他们的目光染上怜悯,然而它的声音依然还是先前的样子,与它华丽的外表始终有些格格不入,“你要行动就快点,本青鸟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它抬起喙尖,围着木床筑起一道半透明的青色结界,将少年与楚离一并笼罩其中,“这可以确保你入梦的时候不受干扰,不用谢我。” 说完,小蓝提起一只脚爪,金鸡独立般伫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们。 青鸟的身姿落入楚离眼中,她只觉得眼前的生灵虽然惊艳,但却依然不如雪狼那般令自己心驰神往。 一想到狼狼不知身在何处,她就忍不住鼻子发酸,靠在少年肩头开始抽泣。 他的手掌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抚过,动作之中是令人安心的力量,但那对于她而言还远远不够。 楚离揪住他的衣襟,不厌其烦地问他:“带我去看狼狼好不好?” 她似乎听到少年一声叹息,他掰正她的身体,面容看似平静,眼底却有深深的无奈。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他被迫揭开某种秘密,这本来应是他不愿面对之事,可是因为她克制不住的渴求,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我会带姐姐去找它。”少年捧着她的脸颊,一字一顿,“但求姐姐能回到我身边。” 他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转而将额头贴上她的。 霎那间,光线从楚离的面前隐去。 再回过神时,她听到风雪呼号,猛烈的气流掀起她单薄的衣裙,而寒意一丝不苟地渗入她的肌肤。 她想喊冷,可是嘴巴冻得直哆嗦,在低温中不能很好地发出声音。 楚离抱着自己蹲下身来,在这种极端天气之下,本能使她想要缩成一团,尽可能地保住身上的热量,才不至于过早地在严寒中昏迷。 她在雪地中瑟瑟发抖,一道身影却踏过雪层,穿过纷纭而至的鹅毛大雪,走到她身前。 雪狼用温热湿润的鼻子顶了顶她的额头,楚离抬头时,正看到雪花落在黑色的狼鼻子上,又迅速在它的体温之下融化。 “……狼狼?”楚离对上雪狼的金瞳,颤抖着张开胳膊抱住它。 它任由她做出亲昵举动,但没过多久便退出她的怀抱,转而围着她转了几圈,随后对着雪中某处站定,蓬松的大尾巴垂在身后,狼耳朵却期待般地竖起。 楚离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可是风雪太大,她什么也看不清。 她索性让雪狼驮着自己,穿越风雪,来到它试图指引她前去的目的地。 楚离靠着一棵雪松坐下,目视着雪狼奋力刨开雪层,不断深入,直到她从雪中,看到了少年的面容。 “小怜?” 她茫然靠近,只见少年双目紧合,面上毫无血色,看起来……几乎像是一具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又暖,又白,还香香。 楚离:狼狼也一样。 姬无雁:……我让姐姐骑。 楚离:狼狼也一样。 姬无雁:敢情我就没有能比得过它的地方??? 楚离:有啊。 姬无雁:哪一点???(?? ??????ω?????? ??)?? 楚离:你吃醋的样子很好看。 姬无雁:…… 第97章 唯一 意识到被埋在雪中的少年听不到她喊他的名字, 楚离心中担忧更甚。 她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可是风那么大,雪那么大, 她的手早就冻到几乎失去知觉,即便通红指腹就挨着他苍白的唇瓣,也感觉不到半分气息。 “喂。”楚离转而拍少年的面颊, 一边拍, 一边帮他拂去脸上沾到的雪粒, 可她手指所触及的肌肤, 却没有一丝温度。 她的动作随着呼吸变得越来越急,她想自己是慌了,可是她没法停下来。 仿佛只要她一停下来, 漫天的大雪就会重新把他掩埋起来。 而她身旁的雪狼, 在围着它刨出的雪坑转悠了不知多少圈后,却抬起吻部含住她的手腕,制止她徒劳的举动。 “他为什么不醒?”楚离打量着雪狼,在那对金色的狼瞳里寻找答案, “你有办法能让他醒过来吗?” 雪狼衔起她的手腕,轻轻将之落回她的怀中, 又转身面朝雪坑站定。 它俯下目光, 像在端详沉眠的少年, 如同要做出某种决定那样, 将前爪深深扣入雪地。 随后, 雪狼仰起脑袋, 狼吻对准天空, 合眸发出一声异常悠远的啸声。 空气中的雪花瞬间凝滞在原地, 不再下落, 风也停止了移动的步伐,唯有一道金色的影子像挣脱束缚那般,从雪狼的身体中升起,又在上空折返,化作一柄燃烧的金色箭矢,嗖地没入少年的胸膛。 楚离愕然注视着这一切。 随着金光抽离,雪狼的身躯如同失去了生机,在静伫片刻后,便轰然倒塌在地。 与此同时,躺在雪坑里的少年睫羽微颤着睁开了双眼。 落在他面容上的雪花渐渐消融,白雾由他的口鼻中呼出,他无疑是从那近乎死亡的沉眠中苏醒,但却保持着仰望上空的姿态,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楚离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 这里是他的梦境吗? 为什么他会被埋在雪地里? 他跟那头雪狼到底是什么关系? 楚离不晓得该从哪一个问题开始,而在她犹豫着如何开口时,少年已经从雪中坐起身来。 他先是俯下目光打量自身,只微微一顿,就抬手掸去衣服上的雪粒,嘴上轻描淡写道:“姐姐就没有话想要同我说么?” 楚离的目光在他与雪狼的躯体之间徘徊,她决定还是从雪狼这里切入话题,于是在寒冷空气中有些费劲地清了清嗓,道:“你醒了,它……为什么就那样了?” 她甚至迟疑着伸手推了推雪狼的身子,但它身上的体温像是骤然散去那样,那些令她觉得亲切的热度彻底离开了它,使它变成了冰雪的一部分,一具毫无温度的躯壳。 “姐姐当真不明白么?”少年瞥向雪狼的躯体,唇角勾起极淡的笑意,“姐姐是不愿相信,还是不想承认,它跟我,本就是共享一副神魂的不同个体?” 楚离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回复,听起来都会很奇怪,但她还是勇敢地问出了那个问题,“你……难道其实是狼吗?” “怎么可能。”少年不由自主笑了一声,“我若是狼,在这种食物匮乏之地见到姐姐,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扶着雪坑边缘,转过上身,朝她所在的位置倾去,言语里透出不加掩饰的调皮,“像姐姐这样美味的猎物,我定会连皮带骨吞下,半点也不留。” 这话听着实在刺耳,楚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原本彷徨的心情旋即被腾起的恼怒替代。 “这个玩笑不好笑。”她抠起一块雪,就朝着他的脸上砸过去,却被他堪堪歪过脑袋避开。 少年的视线顺着砸出的雪团朝后看去,直到那团雪噗地撞散在雪地里,他才不紧不慢地回首看着她,脸上倒没有分毫不悦之色,反而更加从容,“我才刚刚从身体里苏醒,恐怕没法陪姐姐打雪仗。” “我没想跟你打雪仗!”楚离听到自己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她不喜欢听到他那种顽劣的语气,也不喜欢看到他那种意有所指的表情,“这里不是我的梦境吧?我只想找狼狼,可既然它不在这里,那你放我走。” “姐姐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对姐姐忠诚不二的雪狼。”少年从雪坑中倏然起身,一下子就比坐在雪地里的楚离高出一截,“这世上,从来就只有我。” 楚离本能地朝后挪动身形,少年却径直踏出雪坑,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直到楚离感觉后背撞上雪松的树干,他才蹲下身形,伸出修长的手指,靠在她的颊边轻轻摩挲,“没有我,就没有它,姐姐所痴迷的,不过是另一个我罢了。” 楚离抬起目光迎上他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抖,但语气却是坚定的,“你为什么要用雪狼的样子接近我?你喜欢借助野兽的体型和力量愚弄我吗?” 少年抚着她面颊的指尖一顿,神色也短暂一顿,“姐姐为什么觉得,我是故意冒充它?姐姐有没有想过,我也是没有办法?” 那话里,几乎透着股无可奈何的意味。 “我想不出,为什么一个人的神魂,会故意钻进狼的身体里。”楚离推开他的手,扶着雪松缓缓起身,刚走出两步,便被身后的他喊住。 “因为我快死了。”少年平静道。 楚离在雪中顿住脚步。 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什么,转过头时,却看到少年与她擦肩而过,伫回雪坑前。 “遇到姐姐之前,我曾经流落到北境极寒之地。”他的视线落入雪坑之中,目光凝重,仿佛是在悼念什么,而不是在回忆什么,“那里一年也没有几日放晴,活着的除了雪松,就只有偶然路过的雪狼。” “我那时在风雪之中迷了路,找不到出路,身上还有被雪狼咬出的伤口。那头落单的雪狼分明是饿极了,它追了我一路,却与我一同在风雪中迷失方向。我本来以为,我会落入狼腹,成为它的食物。” “可我没想到,先倒下的却是它。”少年的脸上浮现出片刻的笑意,然而比起得意,那却更像是某种讽刺,“大约是伤口的疼痛迫使我保持了更久的清醒,我发现它倒在雪地里的时候,可真是高兴坏了。” “我匍匐在雪地里,靠近它的尸首取暖,那时候它刚刚咽气,身上还余有热度。我想,有了这头垂死的雪狼作为补给,我就能恢复体力,走出那片雪地。” “可我没有武器,也没有锋利的牙齿和爪尖,我的手没有力气,无法从它身上割下一块血肉。那时候我是多么想成为它。我告诉自己,如果我是它,我定然不会重蹈它的覆辙,一头雪狼不该就那么死在雪地里。” “等我回过神来,就看到自己的身体躺在雪里,而我本该是手脚的位置变成了狼爪。我张口发出的是狼的叫声,我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是我回不去。”少年闭着眼睛,抬起冻硬的袖子拂过额前散发,仿佛这样能抹去记忆。 “我不想就那么作为一头狼一直活下去,但我可以借助狼身找到出路,再趁着放晴之日,回到自己的身体,用人的双脚走出雪地。” 少年似乎倍感轻松地呼出一口气,如同他不只是在说自己的故事,同时也将积压在胸口的某种负重除去。 “你在狼的身体里,呆了多久?”楚离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而那种不安的感觉也离她越来越近。 “几天,几月,几年……我记不清楚了。”少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我只知道,当我从雪地里刨出自己的身体,我竟然差点忘了,自己原来长这个样子。” 他的神情些微放空,一只手抚上脸庞,指尖沿着眉骨、鼻梁、唇角细细滑过,像是在确认什么,“我原来,是这么柔弱不堪的样貌,根本比不上雪狼面容坚毅。” 少年的指尖似乎在面颊上扣紧,楚离能看到他用力到泛白的指节,她不假思索拉住他的臂弯,阻止他继续伤害他自己。 “相貌柔弱又怎么了?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其中不乏天生相貌有缺之人,连他们都在努力接纳自己,过好这一生,你一个五官健全的人,又凭什么对自己这么苛刻。” 她在少年微凝的注视中,捧起他的脸颊,然后用力捏了又捏,一面做出一个过分夸张的笑容,一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玩笑般的威胁,“你要是再敢抠自己的脸,那我宁愿抱着狼的尸首,也不会再抱你了!” “……可狼的尸首会腐烂的。”少年被她捏得脸颊扭曲,虽然抬手挠了挠她的胳膊,但到底没有做出实质性的阻拦举动。 “我当然知道啊。”楚离摊开手掌拼命挤压他的脸颊,直到他皱着鼻子盯着她,她才弯起眼角,上下搓动掌心,把他苍白的面颊一点点搓热搓红。 “……腐烂的尸首是会生虫的。”少年的眼角肉眼可见地抽动,他明明手脚俱全,想要挣脱她的蹂|躏也应该毫不费力,可他只是任凭她这么折腾着,好像他自己也在这种奇怪的举动里,得到了某些隐秘的满足。 “这个我当然也知道啊。”楚离感觉手心热得几乎能生火,这才撤去双手,让他泛红得好像熟苹果的面颊暴露在雪光之中,而红霞早已沿着他的面颊,向他的颈项蔓延。 “既然姐姐都知道,那方才为什么还那么说?”少年的视线在她的双眼之间往返,眉头微微皱起,“明明那些事情单是听着,就让人脊背发凉。” “如果不说点什么让你放下防备,那我还怎么做这个?” 楚离在他片刻的愣怔中,捞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轻轻含住他的唇珠咬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蓝:像我这么天生丽质,才不会戴面具遮住自己。 姬无雁:你懂什么,越是天生丽质就越是要遮住,省得姐姐说我不守男德。 姬无雁:对叭姐姐?(扶面具.jpg) 楚离:? 第98章 融化 “费了这么大劲, 姐姐就只是想轻薄我?” 少年喉结滑动,显然是在吞咽口水,可他脸上还努力保持着一副镇定模样, 唯有眼尾红晕更深了一分,衬得他一双小鹿眸湿润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我不只是要轻薄你。”楚离伸手够到他的后脑,将他的脑袋往自己颈侧拉近, 然后贴着他的耳朵, 徐徐吐出气息挠他, “我还要轻薄你三天三夜。” 在他一晃而过的惊愕中, 楚离抱住他的腰,将他们两人一起带入深达数尺的雪坑里。 少年的后背砰地一下撞在被压实的雪层里,而在此之前, 楚离已经抽回双手。 她伏在他的胸口, 双手撑在他的颈侧,从这个角度看去,少年从额头到锁骨的线条一览无余。 那是他为她锻造的山峰,是让呼吸也会停滞片刻的鬼斧神工。 少年正有些艰难地抿了抿唇, 目光在她的面容上游移,倒不像是因为猛然着陆在雪中受到的冲击, 而是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举动, “姐姐是想把我埋了么?” “是是是, 我就是想把你埋了, 把我跟你一起埋了, 然后等这里放晴的时候, 会有两只飞鸟停驻此地, 高歌一曲‘生同衾, 死同穴’, 来追忆你跟我伟大的情谊。” 楚离一口气说出这段话,眼看少年的神情从迷离变得迷茫,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你该不会真以为,我要把你跟我活埋在雪地里吧?” “……姐姐那么多心思,我怎么可能每一条都猜得到。”他撇过脸,眼睫上沾着在低温中凝结的水花,被他扑朔的目光衬着,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你刚才分明就是信了吧?”楚离伸手捏他的脸颊,把脑袋向他靠近,以便能更仔细地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分神态。 她伸指沿着他的眼角轻轻拭过,带起凝结的冰晶与细小的雪尘,“你瞧瞧你,都感动得流出眼泪了。” 不待她将指尖递到少年眼前,她的手却被身下的人牢牢攥住。 少年直直盯着她,抿紧的唇角似乎是恼羞成怒的模样,他的眼里有水汽在轻晃,而他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也似乎在颤着,“那可不是因为感动。” 话音刚落,一只手从后面揽住楚离的腰身,少年当着她的面,径直坐起身来。 雪坑本就只容得下他一人,而他又是修长的身形,楚离还被他扣住腰,除了往后挪,根本无处可逃。 转眼间,她就感觉自己的后背抵上冰冷的冻雪,而近前缭绕着少年温热异常的呼吸。 他抬指拈起她的下巴,微微冻僵的指腹只停留片刻,便沿着她的颈侧,像一颗雪珠那样滑入她的衣襟。 雪珠在峰谷之间辗转滚动,所到之处融出一地水迹。 “姐姐真的想轻薄我三天三夜?”少年将下巴枕在她的颈间,低低地笑,“还不到三炷香的时间,我看姐姐就要化了。” “我又不是水做的,怎么可能化掉?”楚离恼火地向后一斜,刚好压住那只正在她肩胛骨边缘游走的手,“你别把我衣裳弄湿,我在这里使不出清尘诀。” 少年抽回指尖,对着指腹上迅速冻结的晶莹叹了口气,“不过是些薄汗而已,姐姐别这么介意。” 说完,他将手臂在她身上环得更紧,俨然是要把她圈在他与冰雪之间这方狭小天地,又俯首在她微敞的衣襟间落下一个湿润的烙印,“大不了,我帮姐姐舐去便是。” “你又不是雪狼,干嘛要做雪狼才会做的事……”楚离话至一半,忽然想起雪狼的身躯就正在这边上,而这个念头无端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们去另一头,别挨着它……” 可当她扫视周身时,早已看不到那团雪白的兽身,“奇怪,它刚才明明就倒在这里啊。” “我怎么可能容许姐姐被一头野兽的尸首分心。”少年张开唇齿,先是在她锁骨间轻啮一口,再以舌尖拂过同一处,“一头狼能做到这个地步么?” 楚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对劲,“那头狼不也是你吗,你现在是在跟你自己较劲?” 少年的动作微微顿了顿,眸光有片刻的暗沉,但他旋即又从眼尾流露出一丝笑意,“姐姐怎么还在想着雪狼,看来是我做得还不够。” 耳畔的风雪声忽然间变得更加激烈,那像是某种从天而降的怒意,将楚离从头笼罩。 风雪遮掩了茫茫雪野,阻绝了楚离的视线,她能听得到风雪呼啸,那可比狼嚎要凶猛上千百倍,虽然没有狼的尖牙和利爪,却足以在她的身体上叠加出不容小觑的痕迹。 她的四周是冰雪砌出的牢笼,一团火却执着地不断向她袭来,那不是为了融化她周身的冰雪,而只是为了融化她的意志。 楚离觉得自己像雪层裂开、浮冰化水,可每当汹涌热意将她蒸腾的时候,四下里的严寒又会令她重新凝结。 她开始后悔,对他说什么“三天三夜”了。 梦境中分不出白天黑夜,少年终于放过她的时候,她也早已体力不支,倚着他的胸膛伏倒。 躺在雪坑之中,四面俨然是冰雪筑成的围墙,然而她挨着的身躯却像个不会熄灭的火炉,令她生出一种可以依靠的错觉来。 “过去多久了?”少年揽着她的腰,指尖像在弹拨琴弦那般轻轻敲动,“有三天三夜了么?” 楚离撑着脑袋,静下心来感受了一下,“我现在没有想要抱着什么狂亲的冲动了,应该有这么久了吧?好在梦境里的时间流逝得跟外界不一样,否则小蓝岂不是守到头都秃了……” “姐姐没有亲吻的冲动,也未必是因为时间到了。”少年将她的手按在胸口,“也许只是姐姐腻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楚离能毫不费力地触摸到他的心跳,那就和他的话语一样,是餍足后的平静,“你又不是一块肥肉,哪有那么容易腻。” 她伸手拧他胸口薄薄的皮肉,他先是弯起唇角,像是并不觉得有丝毫疼痛,直到她开始顺着一个方向转动指尖,这才终于换来他些微的蹙眉。 “我还以为姐姐早就折腾不动了。”少年按住她的手,修长五指缓缓收拢,把她的拳头包裹在掌心,“看来姐姐还保留了实力。” “你居然有力气说话,我还以为你这张嘴刚刚用尽全力了呢!”楚离伸出另一只手去捏他的唇瓣,却被他趁机吮了一口指尖,那动作勾起她身体上某些记忆,使她先于意识反应之前,就本能地缩起指尖。 “……小狗就会咬人。”楚离用指甲掐了掐他的腰,“全身上下都会咬人。” “那姐姐还会吃人呢。”少年的目光先在她的面容上停留,又挪向她的手,继而向下俯去,“全身上下都知道怎么吃人,能把人吃得一点也不剩。” 楚离恼羞成怒,抬脚就要去踢他,“你这个口不择言的……” 原本苍茫的天空却忽然劈下一道青色的闪电,随后,雷霆声通天彻地。 楚离顿住动作,本能地弓起身子捂住耳朵,这阵突然降临的雷鸣实在蹊跷,她几乎一瞬间就察觉到某种不对。 “是青鸟的信号。”少年的言语验证了她的怀疑,“大约是有什么事情,它才会试图向梦中传信。” 楚离望着上空不断涌现的青色电光,有些迷茫,“动静也太大了一点吧……” 与小怜离开梦境的瞬间,楚离睁开双眼,正看到他缓缓退后的面容,而他托住她脸颊的手掌却好像忘记了该怎么动,迟迟未曾离开她的面容。 “咳哼!”小蓝侧过鸟首,对着一旁用力咳了一声,“还请两位注意一下仪态,既然都醒了,就别在本青鸟面前腻歪了行不行?” 应着这句几乎扫兴的话语,少年悻悻然收回手掌,目光瞥向小蓝的时候,眸中却闪过短暂的冷锋。 那短短的一刹那,楚离在他的眼底读出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情绪,仿佛他要把那只流光溢彩的合欢宗吉祥物……给炖了。 “你有什么事非要打断我跟姐姐?”少年冷冰冰道,“是房子塌了,还是天塌了?” 青鸟眨巴着黑漆漆的眼珠子,嗤了一声,“本青鸟好心好意提醒姐姐,马上就是灵贝灵蟹出没的时辰,今天若是错过了,那姐姐就只能等到明日了。” 楚离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顺手捞了个大竹筐,摩拳擦掌道:“我要冲了!” 她在门前站定等了一会,却没听到青鸟扑翅飞来,也没有听到少年的任何动静,正觉得纳闷。 当楚离回到内室中,却看到青鸟先前筑起的结界中,少年正毫不客气地用一只手擒住鸟腿,另一只手捏在鸟脖子上。 一人一鸟同时注意到了她。 少年几乎是瞬间就松开双手,而从不知低头为何物的青鸟猝不及防摔在地上,一爪破开结界,狼狈地躲到楚离身后,扯着尖细的嗓子向她控诉,“姐姐,你可得帮我做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看你还怎么当电灯泡:) 小蓝:杀鸟了放火了姐姐救命噫喔呜! 楚离:…… #你们好烦啊# 第99章 显形 楚离护住小蓝, 抬手止住正要上前的少年,“不许在我背后内讧,这话你听清楚了吗?” “……我听到了还不行么。”小怜伸出的那只手收握成拳, 朝后斜去的面容上明摆着是不服气的表情,“姐姐怎么不问问,它有没有听清楚?” “本青鸟怎么可能主动挑事?”身后的小蓝表示不屑, “要不是因为你对我怒目而视, 对我表示不敬, 我才懒得理你。” 说着, 它还趁机蹭了蹭楚离垂在身侧的手掌,双目陶醉般地快速张合,嗓子里传出一声依恋的婉转鸣声, “姐姐定是把我当做自己鸟, 才会用上‘内讧’这样的词眼,我是绝对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楚离微微一笑,张开手指绕过它的鸟喙,“那你能不能先解释一下, 你之前不是守在结界外面吗,为什么刚刚会窜到里面?” “哈?” 小蓝只来得及发出这一个字音, 就被楚离攥住鸟喙, 支吾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要是想撤去结界, 大可不用深入结界之中吧?”楚离回过头, 对着被扼住发声途径的青鸟摇了摇头。 一双黑漆漆的鸟眼珠子在眼眶里左右晃了晃, 它分明就是在思考该如何圆场, 却想不到合适的话术, 只好有些尴尬地拍了拍华丽的青色羽翼, 连翘起的尾羽都肉眼可见地放低了。 楚离这才松开手指, 给它说话的机会,“所以呢?” 小蓝眼珠一转,一只爪慢动作般徐徐抬离地面,顷刻间腾起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朝门外飞去。 青色流光随着它的身形窜出屋门,青鸟的影子一下子就从楚离的视线中消失,然而空气中还残留着它慌张的话音,“我先去鱼塘帮姐姐占个位置,我们待会见!” * 暮霭沉沉,本该在天际燃烧的晚霞倒映在鱼塘中,衬得水面似乎正在燃烧一样。 白昼里藏匿在塘底的灵蟹率先出动,挥舞着钳子对楚离他们耀武扬威,然而小怜娴熟地用一根树枝钓起一串蟹,手掌带着些许灵力拂过,便将这些气势汹汹却呆头呆脑的灵蟹收入筐中。 楚离正蹲在塘边寻觅灵贝的踪迹,为了不惊扰塘底的蜃,她连一道法诀都没有掐,全凭着手中的小树枝,小心翼翼在塘泥中翻找。 灵贝的行动不像其他灵物那么利索,为了避免被采食的命运,它们只能将自己半埋在塘边泥沙中,借着外壳上与塘泥相近的色彩,掩饰自身所在。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楚离也只翻出总共十多只灵贝,想到丹丹的身形和胃口,这对它来说,恐怕只算是塞牙缝的。 “姐姐需要帮忙么?” 楚离刚刚扒出一只紧闭贝壳的灵贝,顺手丢进后方竹筐里,闻声下意识地回道:“好啊!这些灵贝真是狡猾得很,一个个埋在塘泥里,颜色又那么像,根本就看不清楚。” 视线中忽然闯进一双苍白的脚,那是与昏暗塘泥截然不同的存在,楚离微微一愣,才意识到少年已经除去鞋袜,赤足站在塘水中。 “只是捞个灵贝,你怎么……” “我看东境水乡那些渔民都是这么采蚌的。”小怜缓步走动时,带动少许沙粒在水中翻腾,“塘边的泥沙太浅,藏不了多少灵贝,姐姐拿小树枝在塘边捣,要找到什么时候。” “我只是不想惊动蜃。”楚离拎起树枝,朝着塘底指了指,“你忘了我之前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可不冒险。” “那让我来便好。”少年伸手解下束在脑后的殷红发带,双手捧着将它绕过眼前,遮住自己的双眼,“姐姐不如回到岸上歇息一会,灵贝由我一个人来捞就行。” 楚离眼看着他往鱼塘更深处涉水而去,而他的衣摆一点点被塘水浸没,心里没来由地觉得不安。 她拽住他的衣袖,“鱼塘可不浅,天马上就黑了,你还蒙着眼睛,这不安全吧?至少我得留在这里看着你。” “那姐姐随意。”少年的五指从她的手背上轻轻滑过,他褪下身上的灰蓝色大袖,只余白色中衣,旋即在楚离的注视下,一手捏着鼻子缓缓潜入塘中。 少年的修长身影如一条白龙在水面下游弋,衣料时而像鳍那样在身侧摇晃,时而又像花朵一样在水下绽开。 这个场景有种说不出的诡魅,楚离觉得自己好像魔怔了一样,即便蜃在这时被惊扰,她也舍不得将目光从少年身上挪开。 身旁传来小蓝扑翅的声音,它刚好落在竹筐的筐沿上,因为筐中盛了不少灵蟹,所以能稳当当承住它的重量。 小蓝对着水面啧了啧嘴,“鱼塘可是本宗一大宝地,连我都不在这里沐浴,这个炉鼎怎么却公然在鱼塘里泡澡呢?这事要是让宗主知道,指不定会觉得是我监管不力,让他有机可乘。” 楚离一手捏住它的鸟喙,由着它抗议般呜呜好一会,又嘘了它一声,“你见过谁泡澡还蒙上眼睛的?小怜可不是为了私心,他是为了捞灵贝。” 她指间所用力道不算大,小蓝只晃了晃脑袋就挣开她的桎梏,“可宗中很多人泡澡都会蒙上眼睛,宗主以前就常常这样,每次还都把我赶走,说是不让我打扰她放松。” 楚离嘴角微微一僵,“宗主独自泡澡的时候会这样?” “那倒不至于。”小蓝对着塘水照了照脑袋,羽翼尖端像把梳子那样轻轻拂过羽冠,如同是在给自己打扮,“宗主泡澡的阵仗可大了,至少得有一个炉鼎帮她揉肩,一个炉鼎帮她捶背,还有一个炉鼎帮她舀热水。” 它说得起劲,忽然抖了抖尾羽,张开翅膀跟楚离比划起来,“姐姐是没见过,宗主用来沐浴的木桶有这么大,三个炉鼎藏在里面都绰绰有余。如果我能有那么大的澡盆,那我做梦都能笑醒。” 楚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你说的,好像也不算是单纯的泡澡啊。” “我这不是给姐姐举个例子嘛。”小蓝在竹筐上跳了跳,拖曳在身后的尾羽有意无意蹭过她身侧,“这个炉鼎在水中来去自如,哪像是在捞灵贝,我看他分明就是趁机占鱼塘的便宜。” 与此同时,在水中游弋的少年一个蛟龙出水破出塘面,带出的水珠四向泼溅,使得楚离在嗔怪的同时,忍不住抬袖挡住眼睛。 小蓝被溅了一身塘水,只顿了一下,便朝着水中人叫嚷起来,“能不能注意点,蜃还在塘底下,你如果惊扰到它,难道你想让我跟姐姐都抱着你亲上三天三夜吗?” 没等少年回复什么,一块暗色的影子却像石头那样飞旋而来,咚地一声砸在鸟首之上。 楚离眼睁睁看着青鸟歪头倒进筐里,一群蠢蠢欲动的灵蟹毫不留情地踏着它的躯体,努力往上攀爬,而方才砸中青鸟的那只灵贝,则无声无息滑入螃蟹堆里。 她当机立断捂住眼睛,免得一不留神中了蜃气,但是等待许久也没有动静,这才悄悄从指缝里看去。 周身空气并没有异常迹象,只有少年裹着一身湿衣伫在她面前,无数水珠滴滴答答沿着他的发丝与衣袖落下。 他抬起一边袖子,手臂绕过楚离身侧,将袖中十几只饱满的灵贝逐一丢进竹筐里,任由它们一个接着一个,砸落在青鸟失去知觉的身体上。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少年被发带覆住眼睛,露出的唯有高挺鼻梁与花瓣唇,可当他这般站在面前时,楚离仍是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被他牢牢把控,这种无形的束缚令她本能地转身退让。 少年的手掌却精准无误托住她的侧脸,水滴落入楚离的衣襟,激得她脊背一战。 “姐姐要去哪?”被打湿的衣料之下,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轮廓都一览无余,潜伏的威胁更是无处遁形,“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只聒噪的家伙,姐姐就没有什么想跟我一起做的事情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治电灯泡,我是专业的。 楚离:治小雁子,我也是专业的。 小蓝:扮演尸体,我最专业TAT 第100章 成年 “先前在梦境里的时候……还不够吗?”楚离撇开他的手, 抬起袖子拭去面颊上沾到的水汽,顺便也为脸上热意争取冷却的机会。 “梦境是梦境,现实是现实。”小怜张开双臂, 脚步却缓缓退去。 他走的每一步都在水面带出涟漪,搅乱倒映在那上面的晚霞风光。 顶着一身浸湿的中衣,少年修长的身形俨然化作一条巨大的银鱼, 而他仰起面容, 身形向后倾去时, 就好像鱼要跃回水中。 楚离慌忙伸出两条胳膊拉住他的手, 她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仿佛只要她晚了一秒,少年坠入的就不是水中, 而是万丈深渊一般。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上怒意, “你在想什么?难道你忘了水下那只蜃吗?” “姐姐不是拒绝了我么?”小怜垂下眼眸,视线追随着脚旁游鱼,被她抓住的手却徐徐反握在她的手指上,指腹不经意般揉着她的指节, “既然现实中不行,那我倒不如劳烦那只蜃, 带姐姐去梦境中再续前缘。” “说来说去, 你就是不满足。”楚离在他的腕部用力按了按, “你再这样, 我可得带你去找虞长老诊诊脉, 看看你到底缺了什么……怎么总是这么有兴致。” 她手头施加了些许灵力, 拖着少年就往回走, 而他虽然一点也不愿意配合, 可是又显然抵不过金丹期的实力, 不由朝前踉跄几步。 “我什么也不缺。”他贴上她的后背,脑袋微垂靠在她的肩头,说话时声音闷闷的,“只要姐姐不厌烦我便好。” “我何时厌烦你了?我只是让你适可而止。”楚离伸手去掐他的腰,“先把你的麻烦自行解决了。” 她往前走,少年的额头却执着地压在她的肩上,像是一只在撒娇耍赖的小兽。 “等会我打算把灵贝灵蟹送到阿盈住处,你要是还想跟来,就快点。”楚离指着鱼塘边上,“要是你觉得害羞,就去那边的小树林,我帮你放哨。” “姐姐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小怜分明是受到了打击,瞬间离开她的后背,原地踢起水花表达不满,“那姐姐能帮我先把衣服弄干么?” * 为了消耗他的精力,保证他接下来会乖巧本分,楚离将那一整筐的灵贝灵蟹都交给小怜来背。 楚离敲开期盈屋门的时候,期盈已经睡下了。 前来应门的胥淮对着门前的大竹筐愣了愣,他指着意识不清躺在灵贝灵蟹堆里的青鸟,语声微颤,“这是……宗主的青鸟吗?” “不好意思,这只鸟不送。”楚离神色如常示意小怜提起青鸟,见少年板着脸握住两条鸟腿把它从筐里提起来,才把竹筐推进屋里,“筐里是我跟小怜今天从鱼塘捞来的新鲜货,丹丹一定会喜欢。” 胥淮眼睁睁看着小怜像提着一只鸡那样,倒着提起青鸟,张了张口,到底没敢说什么。 他对楚离和小怜再三道谢,又转身取来一只黑色的木匣递给楚离,“阿盈听说楚姑娘在比舞大会上夺了第三名,这是她特地准备的贺礼。没想到两位会送来这么多灵贝灵蟹,回头她定会再给你们准备更大的谢礼……” 楚离接过匣子,心里略微忐忑,“阿盈该不会是又在里面放了珍奇食材吧?” “阿盈说得不错,楚姑娘果然懂她的心思。”胥淮恭敬地点点头,“我知道楚姑娘好奇这是什么,但还请楚姑娘不要提前打开。一旦打开,这食材就要尽快享用,若是晚了,恐怕就吃不到了。” 楚离一头雾水往回走,忍不住轻轻掂着期盈送她的木匣,好奇地询问少年,“你说这里面是什么,一打开就得吃掉?我还没见过这么精贵的食材呢。” 小怜正在肩上扛着青鸟,心不在焉地观望着四周,顺口回了句,“姐姐急什么?回去一看便知。” 眼看青鸟失去知觉,像只任人摆布的布偶那样,头朝下脚朝上架在少年的肩头,楚离不由皱眉拉住少年的袖子,“虽然你看它不顺眼,但也不用这样对它吧?” 她把匣子塞到少年空余的手里,又掰开他擒住鸟腿的那只手,然后像抱一个精致的大号娃娃一样,小心捧过青鸟的身躯。 “明明这么大一只,抱起来……原来这么轻。”楚离不免诧异。 “飞鸟会这样并不奇怪,因为它们身上,有相当部分的骨头是空心的。”小怜语气平常道。 “看不出,你对这样的事倒很了解。”楚离眯了眯眼,“我房里的那本医书上,可不会提到这样的事情吧?” 少年目光一滞,像是说漏了什么似的撇过脸去,“……难道我去藏书阁查阅书籍还要姐姐同意么。” “当然不用我同意啊。”楚离说着,抱起青鸟轻轻晃了晃,只见小蓝在昏迷的情况下微微张开鸟喙,小舌头从边上耷拉下来,涎水一并淌下几滴。 她对此却浑不在意,只是将面容靠近少年,“但你穿我的衣服,扮成女修一个人跑出门,你不觉得应该知会我一声吗?” 或许是因为她的视线太过坦率,反而衬着少年有些心虚。 他斜过目光,手指在黑木匣上来回摩挲,好半晌,才小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这才乖。”楚离朝他努了努嘴,却感觉怀里的青鸟似乎动了动。 她低头看去时,小蓝的鸟喙正缓缓张合,其中发出一声模糊的话语,“我……乖,姐姐夸我……乖。” 楚离抿着嘴巴,只忍住两秒,便克制不住地笑出声。 小蓝只这么咕哝了一下,便重又陷入昏迷,楚离晃了晃胳膊,还故意把它捧到少年面前,“你看,这样像不像在哄小孩子?” 少年眼角一抽,说出口的话语有些僵硬,“……姐姐开什么玩笑。它可是跟着宗主几百年了,断不可能是小孩子。” “你不觉得它的性格像小孩子吗?”楚离一面摇着怀里的青鸟,一面列举她能想到的孩子气表现,“它说话毫无遮拦,爱吃醋,还总想贴贴。” 少年脸色更冷,“……哪有脾气这么差劲的小孩子。” “怎么没有了?”楚离认真看着少年的眼睛,“你不就是吗?” “我……”小怜陡然回过目光,正对上她的。 四目相接之间,所有的话语忽然止息,他的视线在她的双目之间游弋,好像小鱼在水中迷失方向。 空气分明安静下来,楚离却感到一种无形的焦灼之力抓住了她,她没想到他会突然间说不出话,不禁迟疑道:“你不是说小蓝活了几百岁,所以算不得小孩子吗?那十七岁的你,总比它更有资格吧。” 月色之下,楚离看到少年喉结轻轻一滑,他似乎是在酝酿什么话语,好不容易说出口的时候,声音却有些难言的滞涩,“……我下个月,便满十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成年了,合法了,太好了! 姬无雁:……早在一千年前就成年了,为了你我特地装嫩,我容易么我。 楚离:呜呜呜终于可以上18+手段了! 姬无雁:??? #难道你觉得前面那些能算全年龄向么?# —— 贴一个重写过的西幻预收文案,没心没肺女主×白切黑男主,求收藏啦~ 《如何放生一颗星辰》 伊莲穿成西幻文里的恶毒炮灰。 炮灰贵为月之女神,高高在上魅惑无双,但性情恶劣,只因容不得天上星辰与月争辉,便将他打落凡尘。 在星辰坠地化为少年之后,女神又因嫉妒他的非人美貌,划花他的面容,折断他的手脚,将他折腾成一具残破不堪的躯壳。 后来女神为了永葆青春,甚至亲手掏出他的心脏,榨干他的最后一丝价值。 少年濒死时终于黑化觉醒星辰之力,用匕首将女神分割成足足四十二块…… 伊莲:哈罗,作者宁有事吗??? 按照救赎文套路,她必须悉心呵护刚刚落地的少年,呕心沥血任劳任怨,直到感化少年心灵,让他对她死心塌地。 伊莲:…… 咸鱼要什么忠犬,咸鱼只需要躺平:) 为了从根本上杜绝孽缘滋生,伊莲选择回避与少年独处的一切机会。 少年在东她在西,少年往南她往北。 少年觐见她称病,少年祈祷她装聋。 那一日少年以月之神使的名义降临人间—— 浑身镀满清辉,目光虔诚坚定,气质如雪般干净纯粹。 啼哭的孩童因他破涕为笑,争斗的两国因他阵前止戈。 就连诸神也垂下高傲的眼眸,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们对他赞不绝口,夸他背后的那位女神教导有方。 伊·教导有方·莲: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直到那晚,伊莲偶然路过洒满月光的庭院。 白日里端庄矜持的少年正亲吻着神像的足尖,本该如星辰般明亮的眼中满是迷乱。 “您为什么不能多看我一眼?” “只要我把这颗血肉之心掏出来给您,您就会像上辈子一样爱我,对么?” 伊莲:?????? 小伙子,你好像不太对劲啊! 没心没肺·双人格·魅惑之神×人前闪闪发光·人后偏执疯狂·重生白切黑星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蛇蛋 对于少年忽然自报生辰一事, 楚离感到意外,“你想起来了?” 小怜看着她,微微偏过目光, 顿了一顿,又道:“是我近几日看到宗中景致,才模模糊糊想了起来。” “那可得好好庆祝一下!”楚离因为抱着青鸟不便做什么大动作, 只是用胳膊肘顶了顶少年的腰侧, “等到那天, 我会帮你做一桌好吃的。你要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也告诉我, 我帮你好好物色物色。” 少年愣了一愣,“只不过是十八岁生辰而已,值得姐姐这么费心费力么?” “怎么能不费心?”楚离撇撇嘴, “十八岁生辰在我的家乡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你从前那些生辰我没有参与过,但是这一个,我一定会让你过得开开心心,保证你每次想起来都能笑出声。” 这些话一定是打动了他, 因为楚离看到少年眼里有光芒闪动。 少年一手端住木匣绕过她的腰,一手抱住她的肩膀, 他靠在她颈边,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欣喜, “既然姐姐要帮我庆祝这个生辰, 那么不如借这个机会, 让我也为姐姐做些什么吧。” “为我?”楚离狐疑, “可过生辰的不是我, 你才是小寿星。从来都只有给寿星送礼的份, 哪有寿星给别人还礼的道理。” “这是……我家乡的规矩。”少年睫羽扇动, 目光闪烁,“我隐约记得,在我们那里,过生辰的人才是需要准备礼物的那个,好像是因为他们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把喜悦传递出去。”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楚离点点头,“那你打算给我准备什么?” “这是秘密。”小怜唇角微勾,心里分明已经有了主意,“但我相信,姐姐一定会喜欢。” “你这是吊人胃口知不知道?”楚离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腹部,旋即钻出他的怀抱,忽然想起什么,“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的生辰是哪一日,我心里没数。” “四月二十。”少年咬住唇角,模样有些忐忑。 “那不是与宗中大比在同一日吗?”楚离的关注点瞬间从他的生辰转到大比一事上,“我最近只顾着帮阿盈争取承包鱼塘的机会,还没为大比专门练习过。算下来距离大比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我得抓紧了!” 她转身加快脚步,走着走着,甚至跑了起来。 一回到住处,楚离小心翼翼把青鸟搁在窗台,从少年手中取过木匣,在桌上打开,“那么,就让我先用阿盈送的食材来给自己补补。” 可当她满怀期待揭开匣盖时,其中却只躺着两颗椭圆形的蛋,外壳泛青,似乎生有细小的鳞片。 “这是什么?”楚离拈起一颗落在手心,只觉蛋身微凉,“看这个形状,不像是鸟蛋。” 小怜举起另一颗蛋,对着烛火仔细看了会,神色忽然凝重,“这蛋有些古怪。” “蛋怎么了?”楚离好奇地凑过去,发觉在烛火的照耀下,少年手中的蛋除去边边角角基本不透光,使她瞬间讶异,“这居然是一颗快要孵化的蛋?” 她把自己手里的蛋也对着烛火瞧了瞧,内里还算清透,看不出有什么挡光之物。 小怜把手上那颗蛋从烛火旁挪开,“无论如何,我这颗分明不是能随便吃的蛋。” “怎么就不能吃了?” 小蓝晃晃悠悠从窗台上站起,扑着翅膀歪歪斜斜飞到桌上,用喙尖对着少年手中的蛋点了点,“姐姐没吃过活珠子吗?” 楚离惊讶地“啊”了一声,“听倒是听说过,吃也真的没吃过。一想到蛋壳里面有一个还没完全长成的小生命,我就不敢下口。” “看这蛋的形状,十有八|九是蛇蛋。最多就是腥味重一点,得多沾点椒盐……”小蓝抬起一只脚爪踩在蛋壳上,爪尖微动似乎是在感觉什么,很快便亢奋地抬起脑袋,“这是谁送的活珠子?里面的小东西都快破壳了!” 楚离本想说出期盈的名字,又觉得这似乎无济于事,索性绕开话题,“听你的意思,这不能当活珠子来吃,那要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小蓝谨慎地缩回脚爪,在桌上敲了敲爪尖,像是在思索什么,“我看它是跟姐姐有缘,不如孵出来养着得了。” “可这是蛇……”楚离扁了扁嘴,十分勉强,“养花养草都还好说,我不想养蛇。” “姐姐也可以丢掉。”小蓝故意叹了口气,“依我之见,此蛋品相不俗,一看就很难搞到,若是孵出来,一定是条带出去就很有面子的珍稀灵蛇。都说从小养的灵宠最粘人,尤其是蛇类,就算没法吃进肚子里,养着也不亏。” 它说着,又用喙尖点了点楚离手里的蛋,“那这颗呢?” “看不出什么,像是一颗还没发育的蛋。”楚离叹了口气,“真要吃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压力。” “姐姐吃一颗,孵一颗,那岂不是鱼与熊掌兼得。”小蓝兴奋地拍了拍翅膀,“姐姐要是不想吃,可以送我,我可不介意尝尝新鲜蛇蛋的味道。” “恐怕不行。”楚离拢住蛇蛋,“这毕竟是朋友特意相赠的礼物。” “开个玩笑,本青鸟可不会跟姐姐抢吃的。”小蓝飞回窗前,转头叮嘱她,“我得先回去找宗主,免得她说我不务正业,大半天都没有鸟影。” 青鸟前脚刚走,楚离就对着少年跟她手里的两颗蛇蛋发了愁。 她本想放出纸鹤问问期盈,这是不是期盈的本意,又想起青鸟所说,此蛋并非俗物。 如今送礼之人已经睡下,她要是贸然询问,实在太过唐突。 “我虽然不喜欢青鸟,但这一次我同意它说的。”小怜撬开楚离的手指,取出那颗未发育的蛇蛋,在手中轻轻掂了掂,“不如就先把这颗炖了,给姐姐安定一下心绪,如何?” “可我没什么胃口……”楚离交叠双手趴在桌上。 少年微微一笑,“那就让我帮姐姐找回胃口。” 他放下两颗蛇蛋,当着楚离的面开始宽衣解带。 眼看一团白色接着一团灰蓝色落在地上,楚离眼皮一跳,慌忙拎起大袖盖住他的身躯,“不是说炖蛇蛋么,你这是干什么?” “那自然是因为,姐姐对我穿着衣服去炖蛋没有兴趣。”少年叹了口气,“我想着,若是除去衣物,或许姐姐就能有胃口。” “你说的胃口,跟我说的胃口,根本就不是一个胃口!”楚离微恼着抄起地上的中衣砸到他的脸上。 少年却从容地伫在原地,只抬起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先是扯下盖在头上的白色中衣,又轻轻掰开楚离的手,任凭散开的大袖像一条围裙那样缓缓滑落,“无论姐姐有几个胃口,我当然都要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其实你不用除去衣服,也有法子能让我有胃口,而且是同时对蛇蛋跟你有胃口。 姬无雁:什么法子? 楚离:穿着果体围裙煎蛋。 姬无雁:…… 第102章 认主 楚离眼疾手快, 在少年俯身而来之前,从桌上抢过一颗蛇蛋,“你给我站着不许动, 这蛋大不了由我去炖!” 她动作很急,没有看清到底拿的是那一颗,正要迈步冲出时, 手腕就被少年抓住。 楚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支圆规, 围着被抓住的定点这么绕了半圈, 而手中的蛋虽然布满细小鳞片, 但对人的手掌而言仍是不够粗糙。 她五指一滑,还没来得及掐诀挽回,就看着那颗青色的蛇蛋从手里噗地飞出去, 在半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 接着啪地一下摔在地上。 “我的蛇蛋!”楚离急匆匆从少年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跪在地上看去,只见蛇蛋中央裂开一条细缝,但并没有蛋清或是蛋黄渗出。 糟了, 这是那颗还未孵化的蛋! 当她试图将摔裂的蛇蛋捧起时,蛋壳中间的缝里却猝不及防窜出一道鲜红的细影。 楚离愣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蛇信之后, 她一时不知是应该感到惊喜还是惊吓, 本能地往后一缩, 砰地撞在少年的腿上。 “它没有摔死, ”楚离狂拍少年的腿, “它还活着!” “……早产的小蛇竟然还有气。”小怜捞起大袖披回身上, 稳步走到裂开的蛇蛋前, 弯下腰用手指轻轻推开半边蛋壳。 失去一半蛋壳的遮盖, 小蛇肉眼可见地瑟缩着, 青褐色的蛇身盘在一起,身上有四片皱巴巴的小翅膀,小尾巴在身后颤颤巍巍地晃动,每晃一下,它的口中就传出沙沙的轻声。 “是鸣蛇。”少年的目光顿时沉了一分,“期盈怎么会有鸣蛇卵?” 楚离对这种蛇有些印象,她记得鸣蛇之名源于它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这使它出场自带拉轰音效,“那不是跟魔头的坐骑一个品种吗?” 少年正要拈起小鸣蛇的手指一顿,“……姐姐如何知晓?” 楚离拉住他的衣摆,“这在修真界又不是什么新鲜消息,据说魔头每次现身都会骑着他的鸣蛇,单是那条蛇发出的声音就能吓趴一片,修士们私底下都管那叫做丧钟之声。” “丧钟?”少年的嘴角分明抽了一抽,手指不经意间将接触的蛋壳捏出清脆裂响,“修真界都是这样描述鸣蛇叫声的么?” 楚离赶忙把他的手从蛇蛋上挪开,“你小心些,别把小蛇捏死了!” 那条小小的鸣蛇努力把身体挤到另一半蛋壳里,连信子都不怎么吐,看着十分弱小无助。 楚离连着剩余的蛋壳将它捧回桌上,小鸣蛇分明是察觉到近旁蜡烛燃烧的热量,鼓起勇气离开蛋壳,在楚离微拢的手掌上探出脑袋,让自身能靠近烛火。 “你想取暖吗?”楚离看出它的意图,端着它往烛火边凑近,小鸣蛇惬意地吐了吐蛇信,在她的手里舒展身体,口中发出轻柔的沙沙声,尾巴不由自主绕住她的手指,尾尖还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指间。 “再可怕的灵兽,小时候也能如此软糯可爱。”她颇为感慨,“你也过来摸摸它。” 片刻沉默后,少年缓步走来,他草草系上衣带,修长手指犹豫了一下,才探向小蛇脑袋。 楚离正等待着他与小鸣蛇重新建立良好联系,不料那小蛇像是对他有什么心理阴影那样,骤然将脑袋压低,几乎整个身体都卷在楚离手指上,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沙沙声,看起来很是畏惧。 少年停顿少顷,轻描淡写地嗤了一声,“姐姐别费心了,我看这小蛇并不想与我亲近。若是姐姐喜欢,就留着当个玩物好了。” “你不介意我养小动物?”楚离纳闷地挑眉,“先前你对丹丹跟小蓝都颇有敌意,怎么到了它这,反而无所谓了?” 少年伸手掐了掐眉心,“这条是母蛇,我没事与母蛇怄什么气。” 楚离恍然大悟,“那你就打算杵在那儿,不帮我照顾它呀?” 少年抿了抿唇,“姐姐方才不是也看到了,它并不希望我靠近。再说,鸣蛇认主,它既然愿意与姐姐亲近,便是认定姐姐为唯一的主人,即便我想帮,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楚离“哦”了一声,伸出指尖挠了挠小鸣蛇的脑袋。 小蛇刚刚离开蛋壳,对外界的世界还很忐忑,但它已经知晓烛火与楚离手指的温暖,此时缓缓在楚离的手指间爬行。 它似乎格外喜欢楚离的小指,总是会将尾巴绕上小指尖,带来冰冰凉凉的细微触感。 楚离怕痒,正想制止小蛇的时候,它却毫无预兆地张开蛇嘴,对着她的小指咬了下去。 少年见状立刻掰开蛇嘴,把小蛇从楚离手上卸了下来,又捧起她的手,轻轻呵气,“姐姐别怕,这是鸣蛇与主人契约的必经步骤。它不会再咬姐姐了。” 蛇咬发生得很快,加上小蛇的牙齿也不大,楚离只感觉指尖被叮了一下,痛感并不分明,倒是少年低着头专注对着她指尖呵气的模样,让她不由自主地看出了神。 “金丹期的身体果然方便。”小怜看着她已经开始愈合的小指,眼里透出笑意,“血已经止住了。” 他这才用指腹缓缓拂过她的指尖,像是要确定伤口不会再渗血那样,可渐渐地,他却好像不再是单纯地检查伤口。 对着她的指尖,少年时而按,时而搓,时而捻,时而揉,他的动作自成一体,而他仿佛已对此熟稔于心,即便那条小蛇正在他的另一只手上不安地挣扎,他也没有被打乱任何节奏。 “……你在干什么?”楚离忽然觉得这套手法莫名眼熟,但她不确定自己真的想要证实心中猜想,“手指都被你弄红了。” “姐姐应该问我,我想干什么。”小怜抬起她的手,轻抿唇瓣吻在她的指尖。 他的吻自然不像蛇咬那般会伤及她的躯体,可是由他眼眸中流露出的锐意,却像一根极快的针,丝滑地深入楚离的意识中,又悄然游走。 楚离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心跳也不自觉地变快,她起身要走,少年却执着地不愿放开她的指尖。 她想起,他也曾像现在这样,紧紧拉住她的小指。 那时他毅然服下极其凶险的阴阳合欢散,冒着生命的危险,央求她将他纳为她的炉鼎,使用他的身体度过危机。 现时的他早已不如从前那般怯生生的,不时能拿捏住她最敏感的地方。 楚离的目光沿着他的身形,自下而上懵然打量过他,直到视线停驻在他的面容上。 温和无害,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狡黠。 恍惚之间,楚离觉得他才是那条真正的蛇,早在她未曾察觉到的时候,就钻进她的怀里,等到她发觉某种不对时,又装出一副温良模样。 而她说不出,她到底是喜欢他温良的一面,还是喜欢他温良外表之下,蠢蠢欲动的危险。 小鸣蛇仍在少年的手中沙沙作响,它的声音逐渐变得激烈起来,从树叶摇晃的轻响,升级成为树枝碰撞的砰响。 楚离斜开目光,默不作声从他的五指间捞回那条紧张的小蛇,将它托在手心,用食指顺过它的身体,还戳了戳它软哒哒的小翅膀。 她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少年的目光就落在她手上,而他的呼吸虽然稳健,但其中热意却愈发鲜明,仿佛他整个人都变成一根蜡烛燃烧起来。 好半晌,楚离才对着手中小蛇,故作平常地问他:“你说,它真的不会再咬我了吗?” “鸣蛇依托主人的血存活。方才那一下,是它选中姐姐作为主人。此后若没有姐姐的允许,它不会、也不敢来打扰姐姐,直到姐姐乐意滴血喂它。”小怜还特地追加了一句,“这些,我都是从藏书阁看来的。” 楚离记得原书提起过类似的事情,但她没想到少年会去查阅这种细节,“修真界的人嫌它吵闹,没人喜欢养鸣蛇,你怎么会有心情去查阅这样的记载?难道你早知道会有今天?” 小怜面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他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姐姐说什么玩笑,我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也万万想不到,姐姐的朋友竟然能采到临近孵化的鸣蛇卵。” “这很难吗?”楚离瞥了他一眼。 “世上仅存的鸣蛇都在魔域,而唯一那条公蛇,早已被姐姐所说的魔头收为坐骑。”少年若有所思,“先不提期盈是从什么途径得来鸣蛇卵,这条公蛇常年受到魔头约束,又怎敢随意外出寻欢?” “要是这么说,我倒觉得不难。”楚离在桌上轻叩手指,“魔头失去踪迹已经有好些时日,他这坐骑没了主人,就算平日里再听话,时间久了,也会忍不住想要放松一下。” “……岂有此理。”少年一手紧握成拳,语音低沉,几乎像是要替失踪多日的魔头,把那条不安分的公蛇剁了一样。 “你怎么忽然这么介意这个了?”楚离伸手按了按少年手上爆出的青筋,“宠物会在主人不在的时候捣乱,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小怜似乎意识到他方才的举动有些过了,旋即收手回袖,面色些微不自然地清了清嗓,“我一想到,姐姐得来的小蛇居然会摊上这样不听话的生父,就觉得十分不痛快。” “谁都不能选择自己的生父是谁,它不能,我不能,你也不能。但倘若你有朝一日成了父亲,你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在少年愕然抬眸的注视中,楚离举起小蛇,直到它的小脑袋距离少年的面容仅有咫尺之距,“从今天起,你跟我就是小鸣的再生父母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大鸣。 鸣蛇:磐?(大王您喊我?) 姬无雁:你什么时候在外面跟母蛇好上了,还背着我弄出两颗蛋? 鸣蛇:磐磐!(大王饶命!) 第103章 呼唤 “……小鸣?”小怜语声一顿, “这是姐姐给它取的名字?” “对啊。”楚离应了一声。 她见少年对小蛇似乎心存抗拒,为了治服他,干脆托着小蛇继续朝他靠近, “它那么小一只都没刻意躲你,你急着躲它做什么?” “……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当一条蛇的父亲。”小怜眼睫微垂,面上透出忐忑。 “你不想当它爹, 我可不介意当它娘。”楚离撇撇嘴, 把小蛇捧回自己怀里, 先是柔声哄它, 又沿着它的小脑袋反复抚过它柔软的鳞片,“只是名义上的父母而已,你不用压力这么大吧?” 小怜没有说话, 手却在身侧揪着衣褶缓缓握紧。 他分明是在内心争斗了好一会, 才重新拾起话题,“我不像姐姐心肠那么软,对这种新生的小蛇本没什么兴趣。平日里,我最多也不过只是给子规啼浇浇水, 姐姐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当个好父亲?” 楚离发觉, 他是真的很认真在看待这件事。 “你这样问我, 我一下子也讲不清。或许是一种直觉?”她抬起头, 一只手点在下巴的位置, “非要说的话, 你帮我照顾子规啼尽心尽责, 对我也算有求必应。我让你做的事, 你肯定不会马虎。” “可我帮姐姐照顾子规啼, 纯粹……是出于私心。”少年将手指握得更紧, 他好像并不认为自己是在饲花,更不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个合格的花匠,“倘若不是因为姐姐,我恐怕不会多看它一眼。” “我也没让你随便找朵灵花或是小蛇来照顾啊。”楚离拉过他的手,“小鸣是你跟我看着破壳的,从那一刻起,它就烙上了你跟我的印记。它对你我来说,是非同凡响、独一无二的存在。” 小怜任凭她将他的指尖落在小鸣的脑袋上,在接触到蛇鳞的一瞬间,他面上浮现出些许战栗,仿佛这不是简简单单的触碰,而是某种庄重的契约仪式。 他先是凝滞片刻,而后在她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将指腹在蛇脑袋周围滑动。 楚离满意地看着小鸣在她的安排下,重新接纳少年的抚摸,同时还轻声细语地嘱咐小蛇,“这是你爹,他叫楚怜,你以后要对他好点。” 她又抬眼注视少年,“你以后也要对小鸣宽容一点,拿出点气度来,知道了吗?” 少年点了点头,目光微微偏向一侧,“……好。” 楚离掐了掐他的手,提醒他记住刚刚说过的话,“我会严格监督你的。” * 虽然小鸣是条刚破壳不久的小奶蛇,但由于鸣蛇只需定期以主人的血饲喂,自它从楚离指尖汲取到充满灵力的血珠之后,便安定下来。 考虑到小蛇喜欢温暖,楚离翻出一个小竹篮,在里面铺了些闲置衣物,又在周围放了几根点燃的蜡烛,还用法诀隔绝火焰,保证烛火不会烧着它的小窝。 小鸣吐着信子,舒服地在窝里缓缓爬行几圈,最后才盘成一团,小脑袋搭在中间睡下。 蛇没有眼睑,所以它即便陷入安眠时也仍是睁着眼睛,只不过那条细长鲜红的蛇信已经乖乖收在口中,与醒时有明显区别。 “你看它这样子多可爱。”楚离托着下巴,忍不住朝着小鸣背上的小翅膀轻轻呼出一口气,让那些还未展开的翅膀在气流中微微颤动,“我希望它快点长大。” “成年鸣蛇可比仙鹤还要大上许多,张口能吞下一个人。”小怜冷不防在边上提了一句,“到那时,姐姐就不会觉得它可爱了。” 楚离在脑海里比划了一下那样大的蛇身,不禁脊背发冷地抖了抖肩膀,没好气地用胳膊肘顶了顶少年的身体,“干嘛突然说这么吓人的话,你不是说,鸣蛇只靠着主人滴血饲喂就能过活吗?” “……我只是打个比方。”小怜抱起双臂,“但它也不会一夕之间就长到那么大,姐姐至少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可以把它养在屋里。” “两三年?那还久着呢。很多小动物在成长期可是一天就变一个样,长得可快了。”楚离心满意足地拍拍胸口,转而想起更迫切的事,“比起它长大这件事,宗门大比可是切近得多,距离眼下只有半个多月了。” 她瞅了瞅少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今天就算了。明天开始,还得辛苦你陪我多多修炼。” 背着先行入眠的小蛇,楚离与少年分食了一颗水煮鸣蛇卵,又在他的陪伴下,安然进入梦乡。 而在梦中,她却欣喜地发现,小鸣已经长到胳膊粗,还绕着她的脚,满怀期待地抬高脖子,朝她吐出鲜红蛇信。 “乖。”楚离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 小鸣精准无误地张开蛇嘴,吞下那滴坠落的血珠,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它青褐色的身体上便好像有光芒一圈圈拂过。 得到主人饲喂血滴的鸣蛇如同获得新生,它张开四片泛着紫色光泽的翅膀,只轻轻扑了扑,身体便腾上半空,还发出欢快的沙沙声,惊起许多鸟雀齐飞。 没过多久,小鸣又落回地面,还恭顺地压低身形,横在她脚前,仿佛是在邀请她乘上它飞行一般。 “你还太小了。”楚离对它摇了摇手指,“既然吃饱了,就自己去玩一会吧,我还有事要跟你爹商量。” 小鸣先是有些失落地点了点蛇脑袋,转身又扑着小翅膀,追逐着林间鸟兽飞入树丛去。 楚离欣慰地转过脚步,却发觉面前是一栋极其漂亮的小房子,围绕在大片大片的子规啼花丛中,屋檐向四方飞起,上面还坐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野兽。 这分明已不在拥挤的外门弟子院,但也不是金丹期弟子那些中规中矩的小屋子。 若非是因为那些生机勃勃的子规啼,楚离几乎以为,自己是误入了某位长老的住处。 这到底是哪儿? 正当她满腹疑惑时,少年的声音却从门后传出,“我等姐姐已经很久了,姐姐还愣着做什么?” “……我这就来。”楚离下意识答道。 她一头雾水来到门前,在踏入门槛的一瞬间,却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吸入其中。 楚离只觉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时,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床榻上。 铺在身下的每一寸床褥,四周垂落的每一片床帏,都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楚离一手掀开被子,起身按住胸口缓了口气,终于找回些许平静。 然而她身边空空如也,少年不知身在何处。 楚离正要唤他一声,却听到床褥上有某种轻微响动,而腹中也有奇怪的鼓胀感。 这声音令她觉得不安,而身中感觉……更是令她局促。 明明她未曾动过腿脚,可当她俯下视线时,裙摆之下却仿佛有什么在匍匐,时不时将衣料顶起一个小小的隆起。 楚离屏住一瞬呼吸。 她谨慎掀起裙摆,正见一条深蓝色的蛇尾在眼前轻轻晃动。 那是堪比青金石般高贵的颜色,在细密的鳞片上一丝不苟地闪耀,而它的尾尖时而蜷起,时而舒展,随着她的视线,一寸寸向素白的裙摆中没入。 楚离忘记了该如何呼吸。 她的视线停驻在拴于蛇尾的银色小铃铛上。 楚离认得那只铃铛。 那是闻长老在她带少年回宗后,出于对他的提防,而以元婴期法力,用灵丝固定在他脚腕上的子铃。 这铃铛自从小怜入宗,就一直拴在他的脚上,一刻也未曾卸下。 楚离逆着蛇尾的方向缓缓看来,视线最终落在自己脐下,她似乎明白了鼓胀感从何而来,也明白了那种局促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她捂着嘴巴,发出一声尖叫。 而梦也在这时打破。 从梦中惊醒后,楚离本能地想要翻身下床,然而身上所感到的负重,却使得她无法随心而动。 楚离一手挥向身前,指尖触及的唯有柔软的发顶,她抬首看去时,才发觉少年正跪在她身前,面容埋在她的怀里。 若是她原本就醒着,楚离不会对他渴望亲近的表示如此排斥。 可现在是夜半时分,她方才又已入睡,少年自作主张将面容贴在她腹部的举动,属实令她有些心有余悸。 楚离想要推开他的脑袋,少年却将手臂在她的腰上环得更紧。 “姐姐别动。”他的声音低哑粘滞,呼吸亦十分沉缓,好像他正陷在某种浓稠的浆液里,不能、也不愿脱身,“再让我这么靠一会。” “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楚离一句话还没问完,忽然感到腹中掀起一道热浪。 那种久违的灼烧感结结实实落回到她身中,将她像条无助的鱼那样钉在原处,她一瞬间无法继续发声,背后也沁出一身冷汗。 少年的双手缓缓沿着她的腰线上下移动,他似乎是想要帮她抚平这种不适,可楚离并没有觉得丝毫安心,反而因为他这种意味不明的举动更加紧张。 “姐姐得放松一些。”小怜说完,又对着她的腹部轻轻嘘了一声,几乎不像是在安抚她,而是在安抚躁动的元阳之火。 如同那团火是有生命之物。 如同那团火……会回应他的呼唤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快安睡~小宝贝~夜幕已低垂~ 小鸣 & 小蓝 & 丹丹:? 楚离:你这摇篮曲是唱给谁听的??? 姬无雁:我不敢说,说了怕姐姐打我(顶锅盖逃 第104章 默契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 少年现在的模样,都堪称诡异之至。 他眉眼专注,神情沉溺, 唇瓣微微翘起,俨然是在哄慰着某种幼小的生灵。 可楚离很清楚,她腹中不可能有那样的存在。 毕竟, 修为境界越高, 就越难以绵延子嗣。 更何况, 合欢宗的心法本就可以隔绝那种可能, 如此一来,宗中弟子才不至于因为意外而打乱修炼的节奏。 合欢宗女修只要运转心法,便能将得来的元阳转化成修为, 而不会生出什么后患。 即便先前, 少年贡献出的第一份元阳迟迟未能被彻底吸纳,可她也一直未曾放弃过心法运转。 对于合欢宗的诸多女修来说,心法是与空气一样熟悉的存在,是她们信赖与依托的根本。 然而, 让楚离感到陌生的,确实此时此刻少年面上的神态。 “你到底在对谁说话?”楚离伸手抵在他的额前, 制止住他意图俯首吻在她肚脐上的举动, “你抬头, 看着我。” 小怜抿了抿唇, 沉默片刻后, 抬首对她露出一个笑, “我还能对谁说话?这里除了我跟姐姐, 还有别人么?” “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待身中热浪带来的灼痛开始消退, 楚离撑住身体朝后退去, “你刚才明明就在对着我的肚子说话。现在三更半夜的,这样有多奇怪,你自己没有感觉吗?” 小怜叹了口气。 月光透过窗缝的月光抚过他的面容,在他的五官旁边投下阴影,“……我本不想惊动姐姐的。” “若是我没有半夜醒来,你就打算这么枕在我的肚子上,做这种奇怪的事情?”楚离扯过被子,盖在身上,“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你以后都别想轻易上这张床。” 小怜坐直身子,盘起双腿,咬了咬唇角,似乎是短暂地思索了一下,“有些事情,姐姐不知道才更轻松。姐姐有没有想过,为何会在比舞大会的时候遭逢筋脉阻滞,导致姐姐还未开始就被迫结束?” 楚离不是没有思虑过这个问题,“总之不是因为顾璇和辛沅投毒未遂,否则,恐怕就不是跳不了舞那么简单的后果。” 小怜伸过手,修长五指隔着被子按在她小腹的位置,掌心缓缓划圈移动。 他的动作与暧昧毫无关系,而像是在试图抚平她的情绪那样,“姐姐说得不错,先前姐姐之所以会筋脉阻滞,与外人没有关系。只不过是姐姐腹中这团元阳,因为离开我太久,而有些不悦罢了。” 少年的语气稀松平常,似乎是在叙述谁家小狗因为与主人分别太久,而孤单寂寞一样。 楚离不敢细想他的话外之音,极度的惊愕使她忘记撇开少年的手掌,她只是本能地揪住他的手臂晃了又晃,指甲不经意间扣入他的皮肉,“元阳只是元阳,它并非活物,怎么会有那种情绪?” “姐姐这样问我,我也很难回答。”少年的目光在自己手上定住片刻,又徐徐上移,直到他对上她的视线,“我也是睡到半途,感觉到某种躁动不安的情绪,起身查看时,便在神识中听到了它的声音。” “……声音?”楚离觉得他的说法愈发离谱,“元阳不会有情绪,更不可能有声音。” 她伸手覆上少年的额头,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但他分明没有发烧的迹象,一双小鹿眸如往常那般湿润地看着她,乍一看去十分惹人怜爱。 “它怎会没有情绪呢,姐姐得相信我。”小怜抓住她的手,缓缓牵引着她探向他的心口,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说的并非虚言,“它在姐姐腹中安置这么多天,姐姐理当很熟悉它,难道就从来没有感觉到它的丝毫异状么?” 楚离没有立刻作答。 她当然记得,自己因为这团元阳而屡次经历灼烧之苦,为此她跳过寒潭,还用少年来为自己降火。 然而细细想起,当中似乎有几次,是猝不及防迸发的短暂苦楚。 若那是火,就该持续燃烧,这是它的本性。 相比之下,偶尔一刻的窜动,便更像是某种突兀的警告。 而她刚刚醒来,在质疑少年为何伏在她怀里的时候,刚好便经历过那么一下。 楚离困惑地望向他,想用目光征询答案,而少年似乎看出她的想法,眼底浮现出欣慰,“所以姐姐知道我在说什么,对么?” “如果你指的是那些转瞬即逝的元阳灼烧,那也不能代表什么。我从接纳它的那一刻起,与它便并不十分相合,迟迟未曾完全将它纳为己用。”楚离微微屈指,试图找回抓握的实感,“它偶尔不稳,发作片刻也不是不可能。” 少年却将她的手在心口按紧,言语分外诚挚,“如果我现在告诉姐姐,那些并非是偶然呢?” 楚离能感到从指尖透过来的暖意,那是少年心口的温度,虽然不如腹中元阳发作时那般灼热,却仿佛也在窜动着一样,将热力源源不断地渡给她。 他望着她的目光更是热切,仿佛有细小的火苗在其中燃烧,比起渴求,那更像是一种看到种子发芽、花苞初绽的欣喜若狂。 “它曾与我一体,但如今却从我身中剥离。它还未离开我时,从不会像这样顽皮。它入驻姐姐的身体里,我分明未曾干涉它。可它对姐姐,就如我对姐姐一样。” “我关心姐姐,它也关心姐姐。我舍不得姐姐,它也舍不得姐姐。我想抓住姐姐,而它亦想在姐姐身上留下烙印。” 小怜握住她的指尖,将她的手指更用力地戳在自身心口,“姐姐不觉得,这是它与我的默契么?” 楚离怔了一怔,几乎有些错愕,她挣开少年的手指,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又觉得在他的目光之下,自己分明无所遁形,于是起身下床,一边披上衣服,一边往屋外走。 “……姐姐去哪?”从身后穿来少年困惑的声音。 “穿上你的衣服,”楚离信手召来他的大袖,指尖一动甩到床上,还回头瞪了他一眼,“跟我出去。” “都这么晚了,姐姐为什么突然要我出去?”小怜捧着外衣,脸上半是笑意半是迷茫,这令他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割裂感,“今夜的月色,似乎还没好到值得现在出门散步的程度。”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楚离抄起纸伞,在地上用力敲了敲伞尖,“事不宜迟,你现在必须跟我走。我要带你去找虞长老,我要请求她,帮我把你放在我身体里的东西拿出来。” “还以为姐姐有什么闲情逸致,原来是这么扫兴的事情。”小怜将衣服攥出褶皱,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中的欣喜之色渐渐淡去,面容变得像投在床前的月光一样清冷,“可姐姐以为,这种东西……是想拿就能拿出来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醋它也醋,不愧是我的宝贝元阳。 楚离:(捶肚子) 姬无雁:姐姐你干啥? 楚离:我揍它,看你会不会觉得疼。 姬无雁:…… —— 第105章 受伤 “怎么就不能拿出来了?”楚离握紧伞柄, 语气随着指间动作更重一分,“虞长老的医术那么高明,宗中又有那么多法器, 不过是区区元阳而已,我就不信,难道它就必须留在我肚子里不成……” “可姐姐为什么一定要把它拿出来?” 少年的身形穿过月下, 向她走来时脚步极轻, “我从未见到它像在姐姐的身体里这样快活, 姐姐修为提升如此之快, 多少亦有它的功劳。”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楚离望着逐渐靠近的少年,明明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可他眼底却仿佛深不可测, 她一瞬间回过头, 不再看他,“最近这么辛苦,你一定是太过劳累,或许是生了什么病。我会让虞长老帮你诊脉, 这样你就不会再说这种话。” 她正欲迈出一步,少年的双臂却猝然从后往前绕过她的腰身, 双手在她的腹部交叠。 “姐姐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他不知何时蹲下身形, 额头正抵在她的后腰, 这个姿势, 比起是在试图说服她, 倒更像是在乞求她。 “姐姐得了这些益处, 一路走来, 还能得到宗主垂青, 难道不是好事么?” “眼下宗门大比近在眼前, 姐姐何苦在这样的关头折腾自己?” “无论有什么事,等到姐姐通过宗门内部考核再谈,那样不是更好么?” 然而楚离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她已经有金丹期的修为,心疾早就不是问题,即便在宗门大比中惨遭淘汰,不得不舍弃心法离开合欢宗,那损失也不过只是离开这个地方而已。 “考核归考核,我问你的是更迫在眉睫的事。”楚离转过身,从他的双臂间脱身,一手拈起他的下巴,正如她当初在绵绵细雨后捡到他时那样,“你认真告诉我,刚才为什么要故意说那些话?” “我不过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少年微微偏过脑袋,一手搭在她的掌沿,将她的手指从他的下巴旁边轻轻推开,旋即起身站定,“姐姐信与不信,都不会改变什么。” “我可以容忍你撒娇,容忍你任性。”楚离将伞尖抵在地上,直到地面传来刮擦声,俨然是她要在那里凿出一个洞来,“但若是你再妄言下去,那我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她不再等待他,掌间凝出一小股灵力,拉过他的手径直往外走。 尚未筑基的少年自然敌不过她的修为,可他却像一只拒绝外出的小兽那样,固执地不愿迈出一步,唯有双脚在地面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楚离觉得自己对他实在太过纵容,手上不禁又加了几分力道,再就着他的臂弯这么一拽,眼看就能将他拖出内室。 可是小怜也不知怎么,在抗拒途中一不留神碰翻墙边器皿,在陡然响起的瓷片碎裂声中,他好像完全顾不得躲闪那样,一只脚就那么踩上锋利的碎瓷片。 地面本是普通的暖木色,因为月光映照而失去白日里的温度,而此时,血从少年的脚底渗出,为这惨淡的地面抹上一道极为刺目的色彩。 他甚至没有低头向脚上看去,只是忿忿地盯着她,仿佛他这一时遭受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这目光轻易能深入人的内心,楚离几乎是瞬间便松开他的手。 她通地撂下那柄纸伞,松开他的的臂弯,指尖一动便将地上散落的碎片通通飞到角落,唯独对少年脚下正踩着的那一片不敢轻举妄动。 “……你流血了。”楚离听到自己有些不悦地说出这句话,然而这不悦似乎不是对着他,而是在对自己生气,“你为什么不小心一点,为什么硬是要踏在碎瓷片上。” “明明是姐姐那么用力拽着我,根本就不给我躲凯的机会。”少年不再向后退去,而是伫在原地,受伤的那只脚却不自觉地往衣摆里缩,动作间,却只令更多血淌下,在他苍白的脚背上勾勒出鲜红的脉络。 此情此景实在过于慑目,楚离仿佛忽然间有了晕血的错觉那般,耳旁嗡嗡作响。 她定了定心,赶忙俯下身,一手握住他的脚腕,一手小心翼翼除去原本置于他脚下的碎瓷片,那上面赫然是血蜿蜒过的痕迹,只是粗略审视,便令她心脏突突直跳。 楚离简单处理了他的伤口,而他始终单手扶墙,直到最后,才凭着还完好的那只脚扭过身形,似乎是要避开她的目光。 “姐姐哪里在乎我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流血。反正只要不伤及姐姐的颜面,只要我看着依然完好,即便地上铺满荆棘,姐姐也不会在意。姐姐只会把我拖去虞长老面前,数落我的不是,诋毁我的贡献……” 看着少年垂下脑袋,声音越来越哑,楚离渐渐心里感觉有些不妙。 她目视一滴泪珠从他眼中落到地上,在寂静的夜晚发出一声异常清晰的“嗒”。 而这只不过是开始。 第二滴、第三滴泪水从他的眼眶滑落,它们像是一场雨的前奏,起初还算稀疏,却迅速变得密集。 少年的双眼像两朵饱胀的雨云,接连不断地将雨滴洒落,可他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话音,只是任凭眼泪掉落在安静的深夜里。 楚离心口抽了抽,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真是被他拿捏住了。 看来,是天意不让她大半夜去惊扰虞长老啊。 搀扶少年回到床边后,楚离找出一根干净的白色绸布,正想帮他缠住破了口的右脚时,他却从她手中顺过布条,自己抬起膝盖,有些僵硬地为自己一圈圈绕上。 楚离坐在他身边,几次想代劳,却迟迟没有出手。 她只是靠着床柱,静静地注视他。 从这个角度,楚离能看到,少年捋起裤腿露出的小腿是多么笔直秀气,那恰到好处衬出他身上某种挥之不去的脆弱感。 他为自己包扎得并不算快,有几次,他甚至微微咬牙露出吃痛模样,可他始终保持倔强姿态,未曾开口向她请求什么。 直到最后,小怜试图将绸布两头打上结时,显然是为他还未痊愈的伤口施加了多余的压力,他一下子疼得龇牙咧嘴,几乎是本能地抱着自己的腿,将脑袋抵在膝盖上,小口换了几口气。 “疼?”楚离这才开口关切道,“既然疼,为什么还不让我帮忙,明明是一个法诀就能解决的事情。” “姐姐现在修为上去了,能操控的法诀越来越多,但这世上有些事,是姐姐操控不了的。”小怜缓缓放下卷起的裤腿,仍保持着脚尖点在床前的姿势,一只手绕过膝盖收回身前,另一只手搭在床边。 “比如什么?”楚离愣愣瞥他。 “……事已至此,姐姐还需要问我答案么。”小怜短暂地静默了片刻,腮帮鼓了鼓,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晃向她,“我虽然是姐姐的炉鼎,但我也有我的尊严和底线。” “十七岁的尊严和底线啊,我让我想想。”楚离按了按额角,困意忽然猛烈袭来,使他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姐姐。”少年的声音里夹带了更多的不满。 楚离好不容易从巨大的哈欠中回过神,不由定定看了一会自己的掌心,才转头重新看着少年。 那双刚刚哭过的小鹿眸已经敛起水雾,露出的目光不再令人战栗。 而他方才唤过她这一声后,便将唇角抿紧,牙齿似乎正在口中缓缓摩擦,脸颊上有轻微搐动,仿佛一下子又恢复成平常的少年模样,早前那些近乎魔怔的话语和表现,更从他的面容和言行中消失无踪。 楚离这才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罢了。”小怜把脑袋枕在翘起的膝盖上,额头反复碾压,似乎是在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提神,“我看,别说我将满十八,即便我满二十八、三十八,姐姐也不会认真听我说话。” “哪里有的事,我只是困……”楚离话到一半,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还说不是,姐姐已经连着打了两个哈欠了。”小怜屈起双膝保住双腿,把脑袋撇到一旁,像是在对她生气,“反正不管我多大,姐姐都不会把我说的这些话当真。在姐姐心里,我就只是个小孩子。” “你要非这么说,我也不反对,毕竟待你筑基之后,你的身体便不会像常人那样显著衰老。你的头发会保持乌黑,肌肤会保持光泽,看起来,就如同是时间在你身上延缓一样。” 困意却像萦绕不去的魔障那样笼罩着楚离,她几乎是惯性般仰起脑袋合上眼睛,屏住片刻呼吸,然后从口中吸入一大口空气。 她其实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先是为了帮期盈争鱼塘,经历了将近十天的舞蹈排练,又因为蜃气之故,与少年在他的梦中消耗那么久,她是真真切切从身到心都急需休憩补充力气。 然而少年很是执着,仍不放弃地追问她,“倘若我生出华发,身上多出疤痕,姐姐还会把我当做小孩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或许你听说过,拆腻子都是白毛控吗? 姬无雁:……? 第106章 依靠 “说什么白头不白头的, 少年白头最不吉利了,呸呸呸!”楚离先是在床柱上敲了敲手,将霉运通过木头带走, 旋即揽过他的脑袋,不顾他的小幅挣扎把他摁在怀里,然后用力揉着他的发顶。 少年口中逸出“呜呜”的声音, 腿脚都往她身边倾斜, 像是一只猝不及防被主人按住的小猫。 好在, 他受伤的那只脚仍叠在上方, 没有因为姿势变动而被压在下面。 小怜显然没有准备好被她这样突然揽进怀里,两只手在身侧扑动,双脚也在不停蹬着, 浑身上下都透出抵触的意思。 换做平时, 楚离一定会更有耐心,更加细致地安抚他。 可她现在很困,没有心情照顾所有细枝末节,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感受。 她只想在自己困到合上眼皮之前, 用最简单、直接、粗暴的方式告诉少年,她一如既往地关心他。 楚离把手在少年柔软的发丝里搅动半天, 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好像一群固执的小鱼, 流连于水草间, 久久不愿离去。 而少年的一切反应对她而言, 都变得像雾中景色那样朦胧, 唯有自己手头的感受最为突出。 她专注于这种感受, 揉到舒爽时, 还忍不住抱住他的脑袋, 鼻尖探入他浓密的发丝之间, 轻轻吸入一口气。 嗯……真香。 原本一直在不轻不重挣扎表示抗议的少年,却因为她的这个动作,忽然间停止动作。 他或许是终于决定服从,可一开口,语气却仍含着一分不平,“头发变白,怎么就不吉利了?我在藏书阁翻阅书籍时,不止一次看到过,那些修为高的修士当中,不乏面容清俊、白发苍苍之人。他们明明都是受人敬畏之人。” 楚离抬起他的脑袋,换了个姿势靠在床柱上,“那你有没有仔细看过他们的生平,你说的那些白发修士,往往都是在突破境界前后,因为身体受到过大冲击,才一夜白头的?我宁愿你停滞不前,也不想你走他们的老路。” 少年缄默片刻,似乎被她说动,目光与话语一同放软了些,“可是若能及早突破境界,与姐姐并肩,那对姐姐而言,岂不是也多个依靠?” 楚离听他说起这种“想要让她依靠”的话语,就觉得好笑,故意捏了捏他的鼻子,“我不是一直依靠你修炼吗?全合欢宗的女修,都是依靠炉鼎修炼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少年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在他的胸口,“我是说,让姐姐能够全身心地依靠我,这样对姐姐而言,难道不是更轻松么?” 楚离掐了掐他胸口薄薄的皮肉,还一字一顿地告诫他,“那你倒是快些睡觉,睡都睡不好,还怎么筑基?筑基都筑基不了,还怎么变强!” 话音刚落,楚离却在周身停到了一种极为轻细的声音。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在困顿中产生某种幻觉。 然而这声音迅速靠近,如同暗器划破空气向她袭来。 “快趴下!” 楚离凭着直觉,拉住少年一齐向床上歪倒。 只听一声砰响,一团影子穿透屋顶,贴着床边一尺距离擦过,猛地砸进地面。 烟尘骤然弥漫开来,却触动某种壁垒,随即有破碎的光华从空气中窜逸出来,还伴着滋滋作响的背景音。 那是楚离在情急之下,为少年和自己罩上的小型防护结界。 只不过,这道临时筑起的结界在飞来之物的一击之下,已经破溃到无法维持完整形态。 与危险擦肩而过,使得楚离心脏停跳一拍。 她与少年面面相觑,彼此都在状况之外,直到她先行起身,一面捂着鼻子咳嗽,一面拨开烟尘看去时,才发现屋顶多了个拳头大的洞,而地上被砸出一个深达三尺的大坑。 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躺在坑底,嘶嘶冒着白烟,表面布满许多孔洞,似乎还有零星火点残留。 楚离愣了一愣。 ……陨石? 合欢宗的地界上,居然还有陨石? 这可是建宗以来就没遇到过的事! 她本能拦住正欲前来查看的少年,而一道青蓝色身影却嗖地穿过屋顶上的小窟窿,扑着小小的翅膀出现在她面前。 “小蓝?”看清面前圆嘟嘟的小东西之后,楚离不禁讶然,“你怎么来了,还变回这个样子?” 小蓝鸟在半空转过身,鼓起胸脯上的细羽,冲着地上的小号陨石骂骂咧咧,“都怪这个天杀的破石头,本青鸟本来想帮姐姐拦截它,结果却害得我那一身美丽的羽翼都被烧到,现在根本就没脸以真身示人!” 它落在坑边,左右来回蹦跶,翅膀像两面小旗子一样在身侧狂拍,连脑袋上被烫到翘起的头羽都气得左摇右晃。 “天降陨石这么危险,你下回还是别冒险了。”楚离捧起它的身体,手指从它的脑袋上轻轻拂过,小蓝瞬间不再乱动,只是缓缓收起翅膀,从嗓子里发出委屈的声音。 身后却传来少年不痛不痒的声音,“都知道是天上落石了,还拦什么拦,非要姐姐为你费心……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这一句话就把小蓝激得怒火冲冠,它飞出楚离掌心,站在床柱顶端,翘起尾羽朝着少年示威,“我那是好心好意,你凭什么嘀嘀咕咕的?有本事你把石头从天上拦下来,别让它砸坏姐姐的屋子呀!” 小怜却对它这一番宣泄毫无表示,只是抬手按了按额角微微散开的发丝,“反正姐姐也要搬走,修缮这屋子,不是姐姐跟我需要烦心的事。” “坏炉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姐姐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小蓝扯着嗓子冲他嚷嚷,鸟喙却忽然被一只手轻轻捏住。 “嘘。”楚离抬指对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陨石把屋顶砸穿,上空的结界多半也有破损。大晚上的,你要是继续这么叫,会很响的。” 小蓝低着脑袋,闷闷不乐地挠了挠床柱,又对着少年“哼”了一声,便挺起小小的胸脯,像个精巧的雕像那样伫在床柱顶头,不再作声。 “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把隔壁弟子吵来围观,弟子房上空的结界还真是厉害。”楚离召来纸伞,弯下腰将伞尖探入坑里,小心拨动余热未消的陨石,“这东西要怎么处理才好呢?” 此时小蓝鸟正把脑袋埋到翅膀和身体的间隙,少年见它没有反应,顺便敲了敲床柱,传到鸟爪下的震动把它吓得抬头扑了扑翅膀。 “姐姐在喊你呢。”少年懒洋洋地抱着手臂瞄了它一眼。 “不用你提醒我,让我梳个毛再说话都不行吗?”小蓝抖了抖身形,一小缕细羽穿过烟尘缓缓下落,它也顾不上抱怨太多,直截了当地清了清鸟嗓子,“姐姐莫慌,这石头由我带走就好。” 它抬起一只脚爪,爪尖隔空那么挠了一挠,坑边的瓦砾和地板碎片顿时晃动起来。 随着“噗”的一声,那颗陷在地里的陨石终于从坑底松脱,径直飞向小蓝鸟,却在它爪前仅有一寸的距离刚好停住。 “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它爪尖微拢,冒着烟的陨石瞬间消失不见,“不枉我蹲了大半晚才等到它,我现在得把石头送回宗主那边交差。” 楚离顿了一顿,“宗主要这个做什么?” “水月帘上有一粒黑曜石磨花了,宗主早算到今晚会天降落石,嘱咐我仔细盯着,这不就让我等到了?”小蓝说着,扑扑翅膀就要从屋顶的窟窿飞出去。 “等等!”楚离喊住它,“那我这屋顶和地上,要怎么办?” “今晚不会下雨,风也不大,姐姐暂且熬一熬。我回去便跟宗主说,保准明天就让姐姐住上金丹期弟子该有的房子。” 它说完,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楚离保持着伸手探向屋顶的姿势,哑然片刻。 月光从屋顶的窟窿投下,在坑里映出一个不规则的光斑,上方有细尘在月光中闪烁,看着十分宁谧。 可是屋里浓郁的烟气却令楚离忍不住皱眉,她一挥手将两道清尘诀甩下去,那种强烈的硝烟气味才退去。 “如我所想,这只聒噪的青鸟根本就不是真心对待姐姐。”少年阴恻恻得冒出一句,“它只关心宗主的命令,竟然就这么抛下姐姐跑了。” 楚离知道他是借机在损小蓝,可他说得好像也没毛病。 她托着下巴发了会呆,最后还是让困意把自己裹住,躺在床上等待入睡。 借着月亮投下的光柱,楚离能比平常更清楚地看到少年的侧颜。 他抱着双腿,脑袋枕在膝盖上,目光似乎定在手上,也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楚离无意打扰他,毕竟她只是想在昏睡前为自己找些事做,可当她的目光在他的身形轮廓上游移时,她却忽然留意到,少年脸侧的鬓发似乎变得很浅,浅到几乎镀上月色,从发根到发梢一齐变白。 她几乎是腾地就从困意中脱离,两手搭在他的肩上,不由自主地对着他的脑袋反复察看。 “姐姐,你吓到我了。”小怜拍了拍胸口,却没有挪过视线看她。 楚离用力眨了眨眼,视线中的脸庞并未改变。 可她现在却能清晰地看出少年的每一根白发,它们是那样自然地从他的头顶生长,一丝不苟地与他冷淡的神情相融,仿佛他合该是这样的发色,而不是乌黑如墨。 楚离鼓起勇气,双手捧上他的面容。 当她将少年的脸庞对准自己时,却从他雕琢般的无暇容颜上,看到了一对淡漠的金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要死了要死了,姐姐不允许你少年白!!! 姬无雁:…… #你不是昨天还说拆腻子都是白毛控么# 第107章 乔迁 白发, 金瞳。 即便在那些若隐若现的梦境里,楚离也不曾见过少年这般模样。 她凝视着他,呼吸的节奏逐渐变得慌张, 耳畔不由响起电流般的滋滋声。 一切都变得不对,连落在床边的月色都显得异常惨淡。 楚离还未问出什么,她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使她猛然松开捧住他面容的手。 “姐姐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少年仿佛对他现在这副模样毫无察觉一般, 只是疑惑道。 “你……”楚离起身后退, 指着他的面容, 努力找回自己的平静,“你的头发,你的眼睛……” “我的头发怎么了?”小怜眨了眨眼, 顺手撩起一缕垂在肩上的发丝, 捧到眼前看了看,“它本来就是这样,姐姐不喜欢么?” 楚离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叫它本来就是这样?它以前不是这样的, 就在刚才,它明明还像墨一样深。” “……这个么。”小怜缓缓放下手掌, 任凭白色发缕像月光那样从指间流泻而下, “姐姐所说的, 只不过是它刚才的颜色, 可我从没说过, 它一直都是黑色的。” 他离开床边, 一瞬间, 穿过屋顶的月光笼罩在他的发顶, 使他整个人生出一种近乎神灵降临般的疏离, 如同他的身体已经不属于他。 眼看少年一步一步,踏着惯常的无声脚步向她靠近,仿佛并未感觉到缠着绸布的那只脚上有伤,楚离完全是本能地向后退让,直到她的后腰砰地撞在桌角,令她不由吃痛地倒吸一口气。 “姐姐可得多加小心。”少年微笑着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朝着自身拉近一截,近窗的月光半透过窗棂纸,投在他的面容上,而他双眼中的金色眸光更加分明。 “这不只是为了姐姐的身体考虑,也是为了保证姐姐腹中的元阳不被惊动。” 一字一句,波澜不惊。 可当她面对少年这双近乎雪狼的金瞳,楚离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扼住喉咙,试图惊叫却发不出声。 而他已经将手掌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之上,垂下的目光中充斥着浓到近乎能燃烧的怜爱,“我知道姐姐一直想摆脱它,这一天不会太久了。” 说着,少年却径直从她面前穿过她,身影瞬息间化作空气中飞舞的细尘,闪烁不见。 * 楚离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 她不知什么时候和衣趴在床上睡着了,这个睡姿对她而言并不算舒服,从下巴到胸前再到肚子,都压得有些发麻。 楚离一翻身,便伸手触到了少年的衣袖。 她心中陡然一顿,斜过目光看去时,才发觉他似乎已经靠着床尾睡着了。 与方才那个堪称惊悚的梦不同,少年一头发丝依然漆黑如墨,岁月静好地垂落在肩头,随着他入睡后舒缓的呼吸节奏轻轻拂动。 楚离心中石头落下。 但她心底始终不能完全平定,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指尖轻按在他的眼睑上,缓缓朝上推开,只想确认,这下面不是金色的眼瞳……就好。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但她才刚刚将他的眼皮推开一半,少年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旋即带着一丝慵懒气息梦呓般道了句:“姐姐怎么还趁我睡觉,动我的眼睛……好痒。” 楚离指尖一缩,但为时已晚,少年一只手精准无误地扣住她的手腕,只一牵,便将她毫无防备地拉入怀里。 她仰面倒在他身上,唇瓣擦过他的下巴,左手还不偏不倚落在他的胸前。 这姿势暧昧至极,可他偏偏不睁开眼睛,一只手按在她落在他胸前的那只手上,另一只手绕过她的后背,学着她之前拍他的样子,轻轻拍着她,“姐姐不睡么?” “你这样,我怎么睡……” 楚离两手各自用力,想把自己支起来,可他却忽然从喉咙里迸出几声浅咳,语声微微压低,“姐姐这手劲,可是金丹期的手劲。而我这炼气期的胸膛,是断然撑不住的。” “……那你要怎样?”楚离微微一怔。 “若是姐姐同我掉转方向,那便不是问题了。”少年扬起唇角,像是在盘算什么的信号。 楚离意识到什么不对,但还是晚了一步。 一瞬间天地倒转,她被少年带着转过半圈,回过神时,后背已经枕在下方。 他的面容就在她的面前,亦在她的上方,这样的高低落差,很难不让她感到一丝危险。 “姐姐是担心,我会做什么?”小怜的手缓缓抚过她的面颊,指尖依依不舍地在她的唇瓣摩挲,目光却在她的双眼之间徘徊,似乎是在从她脸上寻找一个答案,“那姐姐希望我做什么?” 楚离不想伤到他,没有施加法诀之力,只是费了些体力把他推到一侧,“我希望你好好睡觉。距离宗门大比也就这么十来天,需要你的时候还多着呢,你得睡好觉,才不至于提早累垮。” 小怜也不再反驳什么,只是将两条手臂枕在脑后,陪着她一起躺在床上,“那姐姐可要对我温柔一点,我要是被姐姐折腾坏了,那就没人能帮姐姐了。” “多嘴。”楚离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腰,以示警告。 这后半夜,她睡得很香。 翌日,屋外早早就来了个金丹期弟子管事。 管事女修捧着一卷厚重纸张,一字一顿念出上面的内容,如同在下达诏令那样,“宗主知晓你已结丹,加之你如今住处屋顶损毁,合该尽早迁往东苑。宗主夜观天象,今日宜迁居,这才派我前来,领你去新住处熟悉一下。” “现在?”楚离想起昨晚小蓝说的话,他们这宗主,动作还挺快。 “宗中最近人事调动频繁,照顾完你这边,我还得去处理其他几人。”管事女修揉了揉眼睛,看起来有些疲乏,“若你没有别的问题,那便带着你那炉鼎,跟上我去参观新住处。” 管事女修指了指楚离身后,楚离回首看去,小怜正捧着她的纸伞,面色温和走到她身边,“我等不及想看到姐姐的新家了。” 去往新住处的路上,楚离很好奇,那屋子会是何种模样。 她记得期盈的屋子就很小巧秀气,三面接着宽敞后院,而在院中奔走的丹丹,就像绿意中一抹清新的水墨笔触。 在细雨绵绵中,楚离先后路过五六座小屋。 这些屋子与期盈那座虽有细节不同,但整体风格类似,都是淡青色外墙,深褐色瓦片,檐角微微飞起,衬着晨间雾气,就如同隐居世外的仙家小筑。 第七座小屋却与前面那些都不一样。 初时因为雾气缭绕,楚离并不能看清屋子的全貌。 她只能看到泛着琉璃光泽的屋脊,上面停驻着一排飞鸟,还能闻到空气中某种似曾相识的灵植气息,“好特别的屋子,是哪位师姐住在这里?” “这可是宗主本人住过的屋子。”管事女修抬起手在肘弯敲了敲,“宗主爱花成痴,在这里种满鲜花,但灵花一旦栽入地里,为免伤及根本,不可轻易挪动。现在这些花仍留在原地,宗主每日都会派人来饲着。” 楚离托着下巴点点头,恰逢雾气散开少许,花丛便露出一角。 虽然枝头还未结出明显的花苞,楚离却一眼认出那是什么。 长卵形的青翠叶片,边缘呈现锯齿状,分明是子规啼特有的叶片。 楚离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离开伞下,拨开雾气走上近前,便看到大片的子规啼围绕着屋子,地上有些许陈年花瓣的遗迹,似乎是被某种法术保存起来,虽然落下枝头,但并未完全零落成泥。 而从她所在的位置抬头看去,飞起的檐角上,似乎端坐着一只状似麒麟的小型瑞兽,身上泛着各色光泽,些微通透,似乎也是琉璃所制。 “好看吧?”管事女修在身后啧了一声,“这些可都是宗主亲手所作,她将琉璃雕刻成形,在每一个檐角都安上不同的祥瑞之兽。” 雾气虽凉,但楚离却觉得脊背更凉。 她在梦中似乎就看到过这样的小屋,且那时还原出的细节,与眼前并无多少差别,但她很确定,自己从未在宗中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过它。 这算什么,预知吗? 或许是在图册上看过,但不记得了? 楚离伫在屋前想得入神,直到管事女修一语惊醒梦中人,“楚师妹,你喜欢这间屋子吗?” “喜欢自然是喜欢,但可惜……”楚离回过神来,转身要走,却又被管事女修喊住。 “你要去哪?” “不是要去新住处吗?”楚离望着四周一片雾蒙蒙,对她笑了笑,“我无意在这里耽误师姐的时间。” “但这里,正是宗主为你安排的新住处。”管事女修摇了摇头,上前打开屋门,“我得去忙下一件事了,先失陪。” 楚离如同置身梦中,感觉十分不真实。 她伫在门口,恍惚了好一会,直到小怜收起纸伞,经过她的身侧,迈过门槛站定。 少年牵起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坚定有力,“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屋,姐姐不进来看看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有房,有车,有狗,大圆满√ 姬无雁:哪里有狗? 楚离:你不就是。 姬无雁:……那车在哪? 楚离:右滑一定有(doge 第108章 指摘 小怜拉着她进屋的动作是如此自然, 仿佛他早就知道,他们会住进这里一样。 他行云流水地引她来到内室,自己围着床上下左右摸索了一会, 还坐在床边感受了一下床褥的舒适度。 从他眼角扬起的弧度来看,楚离知道,他对这里的条件很满意。 相比于他, 楚离自己对这张床倒没有多大兴趣, 只是在屋里翻翻这个, 瞅瞅那个。 她注意到床底下塞了几个闲置的小篮子, 篮子把手明显有被啄过、抓过的痕迹,篮子里面还嵌了几根极细的蓝色鸟羽。 楚离提起篮子晃了晃,她猜到这是小蓝呆过的小窝, 正好奇这些东西怎么还留在此地时, 窗边便响起急促的扑翅声,随后是小蓝尖细的嗓音。 “要不是我巧舌如簧,在宗主面前一番美言,宗主未必会这么快把这屋子赐给姐姐。照这个道理, 姐姐是不是该奖励我一下?” 它落在篮子里跳了跳,踮起脚爪, 仰起小脑袋望着楚离, 闭上眼睛, 仿佛是希望她能亲它。 楚离还没说什么, 少年已经将手从篮子里掠过, 精准捏住小蓝的翅根, 把它像个大青团那样拈了起来, “姐姐还忙着熟悉新家, 不如让我来奖励你一下?” 他眯了眯眼, 目光流露出一丝凉意。 小蓝伸长脖子发出一声造作的咳,“我可没想让你这炉鼎亲我,放开!” “那就如你所愿。”小怜淡淡说完,拎着它就要往窗外丢。 在小蓝鸟扯着嗓子发出惊恐鸣声时,楚离赶忙把它顺进掌心,还微微不悦地瞥了少年一眼,“小蓝好歹也是宗主的坐骑,你这样把它丢来丢去,若是哪天一不留神让人撞见,影响可不好。” 小蓝硬气地闭上眼睛,对少年哼了一声,而少年只斜了它一眼,就不再搭理它。 “被人撞见就被人撞见,最好让他们也知道,宗主的青鸟是怎样不守规矩,成天想要搅和我跟姐姐的关系。”他分明是有些不满,视线在屋中扫过一圈,片刻后,却重新将目光投向小蓝,嘴角浮现出笑意。 “……你突然盯着我做什么?”小蓝忍不住往楚离手心缩了缩,“我警告你,本青鸟有姐姐保护,有宗主撑腰,你最好别想打我的主意……” 少年嘘了它一声,“别说话,有人来了。” 楚离应声回首看去。 此一时,窗外雾气仍浓,但风亦猛烈起来,将烟雨白雾猛地向屋内吹来。 初时声音并不明显,可很快,楚离就透过局部淡开的雾气,看到一群花枝招展的金丹期弟子直冲过来。 “姐姐快把我藏起来!”小蓝急得钻出她的手掌之间,“要是被她们发现本青鸟在这,她们肯定要把我薅秃了!” 一旁,少年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嗤。 而小蓝慌不择路,一会往床幔后飞,一会往楚离的袖子里钻,最后还是在楚离的指引下,躲进篮子里,然后由她放置回床底下。 楚离前去应门时,屋外女修正叽叽喳喳说着话。 “宗主这屋子,闲置了得有一百来年了吧?” “何止百来年,宗主当年在宗中晋升的速度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搬出这里、获得长老居所,都是至少三百年前的事了。” “可是这屋子看着好新,我自己那间都没照顾到这么仔细。” “你也不看看管事师姐三天两头跑来打理,这能不新嘛!” “我倒要看看,是哪位新姐妹运气这么好,能住进宗主住过的屋子。听说这里的风水在东苑可是一绝,住在这里的人绝对是三生有幸。” 楚离落在门后的手顿了一顿,屋外单是说话的就有四五号人,这么多女修来串门,并非是她喜闻乐见的情景。 然而外面的人早就敏锐察觉到她的反应,“姐妹别害羞呀,我们只想来问个好,又不会把你给生吞了。” 楚离原本是打算装不在的。 可是她听到门外的人群忽然开始小声抱怨什么,她们的身影似乎往两旁躲开,而一声熟悉的高亢鹤鸣就在这时划破空气,直直穿过她的耳膜。 “借过,借过。”期盈分明是是闻讯而来,“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楚离以为,期盈至少会在住处多养一阵子伤,可听闻她就这样骑鹤前来,再也忍不住,直截了当拉开门扇。 屋外的金丹期弟子们对着她眨了眨眼。 高大的仙鹤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它旋即将脑袋压低,朝楚离靠近,还用长喙侧面碰了碰她的胳膊。 “怎么是你,小离?”期盈坐在丹丹背上,伸出裙下的脚腕上还缠着绷带,“我还以为是哪个天降紫薇星,原来有幸住进宗主故居的人,就是你呀!” 眼看期盈扶着鹤背就要下地,楚离吓得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她扶住,“你的脚伤好了吗?胥淮都不拦你?” “我躺了十天,实在是躺不下去了,这回还是特地把他捆在屋里,才能溜出来的。”期盈强势摇手,“再让我躺着,我觉得自己就要烂在床上了!” 楚离适时地合上嘴巴,决定不干涉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她扶着期盈在屋里坐下,方才那些兴冲冲来观摩的女修已经偃旗息鼓,一个个顾左右而不言,气氛十分尴尬。 “我想起,我那灵宠今天还没喂过,它还在长身体,我得多盯着点。” “哎呀,我今日的晨间修行还没做,只怕我家炉鼎还眼巴巴被吊在树上等着我。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 “瞧我这记性,我得回去为宗门大比准备准备,可不能在天剑宗那些外人面前丢了颜面。” 就这样,三三两两的女修各自找借口,鸟兽般一哄而散,门口顿时清静下来。 楚离从她们的话中捕捉到些许细节,不由纳闷,“宗门大比是宗内之事,跟天剑宗有什么关系?” “你还没听说吧?也亏得金丹期的弟子在宗中最为八卦,消息之灵通,你日后会更有感触。”期盈伸手在桌上轻轻一拍,“这事听说是某位长老跟宗主觐言,为了向天剑宗表达合作诚意,邀请他们来参观本宗的内部筛选。” 一听到“天剑宗”这三个字,楚离就有些浑身不自在。 在原主留下的“遗产”之中,对龙傲天下药一事始终是个隐患,虽然自己及时制止了后续发展,但像龙傲天那种自视甚高、容不得一点沙子的性格,不可能会让事情就这么过去。 先前那些天剑宗弟子还在合欢宗地盘上,嘴碎过龙傲天的遭遇,而天剑宗一向把龙傲天捧在手心,对他关怀备至,这次天剑宗若来观赛,自己必须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绝对不能引起他们的任何注意。 楚离按着心口默默呼气,便见少年来到厅堂,将手中篮子安放在桌上。 期盈好奇地向篮中看去,正看到一簇蓝色尾羽从素色绸布下扬起,微微抖动,它的体型虽小,却像极了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好可爱的小家伙。”期盈忍不住伸出指尖,揪住它的一片尾羽,轻轻扯了扯。 楚离想阻止但已经太晚,她只听埋首篮中的小蓝爆发出一声尖叫,“大胆女修,竟敢对本青鸟如此无礼,看本青鸟怎么去宗主面前状告你……” 可是它话还没说完,却被一声更震耳欲聋的鹤唳打断。 丹丹窜进屋里,展开羽翼猛烈拍打,有力的脚爪在地上猛然一刨,抬头作势就要朝着小蓝鸟的屁股啄下去。 还是楚离眼疾手快,把篮子从丹丹锋利的长喙前提走,又将篮中小鸟护在身前,这才制止了丹丹的进攻。 “……好凶。”她低头看时,小蓝已经整个钻进绸布下,两只翅膀扒在篮边,眼里溢出委屈的眼泪,“这什么怪物,又大又凶,此仇不报,本青鸟誓不罢……” “行了行了,在阿盈面前,你可省省吧。”楚离隔着绸布搓了搓小蓝的脑袋,“她之前躺床养脚伤,没看到你在比舞大会上变身,一下子认不出你也不奇怪。” 得知小蓝竟然是青鸟之后,期盈足足懵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小离,你什么时候跟宗主的青鸟勾搭上了?我想知道这背后全部的故事!” “……你回去歇息,我就告诉你。”楚离胆战心惊望着期盈裹满绷带的脚,再三坚持,将她送回鹤背上。 目视着丹丹远去的背影,不只是楚离松了口气,小蓝也斜过翅尖捂着脖子松了口气,“可怕的仙鹤,为什么宗里会有弟子养这种玩意。我差点以为,它要把我吃了。” “丹丹吃小鱼小虾、灵蟹灵贝,它可不吃小鸟。”楚离安慰心灵受创的小蓝,“但凡你对它的主人客气点,它也不会因为护主而针对你。” 小蓝压根听不进去,对她絮絮叨叨了好一阵都不停,楚离索性化言语为力量,从它的脑袋挠到它的脖子,又从它的脖子挠到它的翅根,到后来,小蓝终于能舒坦地合起眼睛,翘了翘尾羽,对她的安抚表现出十分惬意。 它心满意足飞走时,楚离才发觉,身后少年的脸色不知何时彻底阴了下来。 “我以为,姐姐很紧张半月后的宗门大比。”他的一只手在篮子上攥住咔咔声,仿佛随时会把编成篮子的竹条撇断。 “这么容易生气。”楚离悠哉悠哉转过脚步,中途靠在他的耳边呼了口气,“金丹期弟子对炉鼎的要求可高了,若是炉鼎不够贤惠大度,是会被指摘的。” “随便姐姐怎么指摘,我不想在这里看到别人。”他顿了顿,补充道,“鸟兽也不行。” “那要是这只鸟不安分呢?”楚离一手搭在他的肩头,一手从他身前沿着交领徐徐滑过,继续下落,像一把小巧的锹,钻进柔软的植被下,去寻找已经蓬勃的树苗。 少年的呼吸陡然一滞,“至少先把门窗关上,免得再有谁打扰。” 楚离故意咬了咬他的耳朵,“那你去关。” 她放开他,转身离开厅堂,只留给他一道如风的身影。 门和窗先后发出关闭的砰响,她没有跑出多远,身后的人便追了过来。 新家的内室比起先前要宽敞许多,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他们两人跑动,彼此衣袂翻飞,像是两团云,一团是艾青色,一团是灰蓝色。 灰蓝色的云朵始终在追逐着艾青色的云朵,每次还眼看就要追上时,又会被她巧妙躲过。 这场你追我逃持续了足足三炷香的时间。 原本一尘不染的地面上,不知何时落下一抹艾青和一抹灰蓝,而在一旁,卷动的床幔之后,两团云已经逐渐融为一体,正在互相纠缠,从床头翻滚到床尾,又从床边翻滚到床前。 少年一时间居于下风,额前渗出细汗,呼吸亦有些不稳,却仍然笑着问她:“我又不会与姐姐在宗门大比上交手,姐姐犯不着这样认真。” “我现在可没有多余的手捂住你的嘴巴。”她一只手按在他胸口,另一只手也毫不客气,直到少年呼吸骤然加剧,再也说不出完整句子,她才得胜般朝他扬了扬下巴,“所以,你最好乖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这车不够长。 楚离:你够就行。 姬无雁:……说得好,我喜欢:) 第109章 耕耘 时至今日, 楚离对他身上的细节已经十分熟悉。 包括她触碰他的时候,他会有的每一个反应。 倘若少年是一把古琴,那她必然是这世上唯一了解他的琴师, 只有她的弹拨,能令他发出悦耳的声音。 小怜并非总是配合,他亦有自己的脾气, 可楚离知晓该如何应对他的顽抗, 扼住他紧绷的琴弦, 使他在极度的战栗中忘乎所以。 那声音起初只是贴着她的身体, 像小溪一样流淌,后来却渗入她的心底,像树根扎入大地, 无止尽地伸展蔓延, 将每一寸柔软的土壤凝结。 哪怕大雨滂沱,也无法撼动她分毫。 她俯视他迷蒙的神情,好像在俯视一盘被搅乱的沙画,而她正琢磨着, 该如何使他重新呈现出她喜欢的表情。 楚离记得,小怜并不十分喜欢被触摸喉结的位置, 于是故意俯身轻轻咬了一口。 当她起身时, 他的脸上果不其然露出了抗拒, 伴着颊上更为泛滥的红晕。 他的气息愈发分明, 胸腔的起伏亦是更加明显, 可是他总能绷住最后一口气, 好像他是在与她拉锯, 不愿意过早认输。 虽然他的双眼蒙上雾气, 面容已经被汗水浸透, 可是楚离很清楚,他依然坚韧不屈,他始终在开疆拓土,未曾有一刻懈怠。 随着修炼进行,在心法支撑之下,楚离能感觉到,灵力是如何在筋脉中愈发澎湃,她的身心皆已饱足,修为亦在攀升。 可是,当她探向少年的腕间,却并不能从他身上察觉到明显的灵力流动。 即便他只有炼气期的修为,他的筋脉也不至于在修炼时毫无波动。 楚离感觉有些不妥,当即停住动作。 习惯了浪潮冲刷的韵律,少年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停顿显然并不适应。 他有些难耐地咬住唇角,从喉咙里发出低哑的抱怨,“姐姐怎么停了?” 楚离认真看着他,“你好好运转心法了吗?” “姐姐是在怀疑我偷懒么。”他眼底雾气仍浓,微微垂下的唇角是委屈模样,“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姐姐,若是我不运转心法,岂非是拖累姐姐。” “可我感觉不到你身上有灵力流动。”楚离抬起他的手腕,“先前或许是我疏忽,也许你之所以会停滞在炼气期,便是与此有关。先起来。” 她起身离开他,顺手拾起地上衣服为自己穿好,少年却没有跟上她的节奏。 楚离回望而去时,他的视线正与她交锋,而他只是凝滞片刻,便缓缓将目光收回,落在身前,“姐姐说走就走,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你自己收尾明明就更快。”楚离撇撇嘴,“别耽误了时间,越早找虞长老问清这件事,越早能帮你找出症结,提升修为。” 少年两条手臂撑在地上,他抬起上身时,嘴角分明狠狠抽了一抽,“……那姐姐回来之后,得还我一次。” 他们前往药房、拜访虞长老的路上,几个药房弟子正捧着药材与药瓶往外走,有说有笑,看起来很是兴奋。 “天剑宗的那个新起之秀当真要来合欢宗?你这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了!我表姐不是在山脚下开了客栈嘛,早上她给我通传书信的时候,可是在信里明明白白地说了,天剑宗提前半个月就订好了客房,说是要留给他们那位天之骄子歇脚用。” “天剑宗那个特别厉害的弟子,是不是叫白什么羽来着?天剑宗一直把他吹得很厉害,之前大半个月反而没了声,我还以为他遇上什么事一蹶不振了呢,怎么突然又要来合欢宗?” “首先,人家叫白令羽;其次,那可是白令羽哎,他怎么可能遇到挫折就低迷。他不只是天剑宗的招牌,更是修真界这一代修士的翘楚。” “我表姐说,白令羽其实是受几大宗所托,才特地前来我们合欢宗的。最近几大宗不是一直在计划征讨魔域吗?按照时间算,此次宗门大比白令羽也会在,这架势,分明就是要监督我们宗门筛选弟子呢。” “好大的来头,这个白令羽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吗?快告诉我,他长得怎么样,家里人可健在,灵根又是什么属性的?” “不是吧,你在打他的主意吗?他可是把自己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一把剑,哪有机会让你把他捞去做炉鼎。” “胡说八道,他才不是心许配剑,我明明听说他有相好的女修。若是哪一天他多了个道侣,你可别痛哭流涕,说自己晚了一步啊!” 这场谈话,以几名药房弟子互相推搡打闹而结束。 可是听完对话内容的楚离,心中的不安却更重了。 原以为要应对合欢宗地盘的天剑宗来客,便是这件事最糟的可能,可是万万没想到,龙傲天本人也要来合欢宗,还偏偏赶上宗门大比的时候! 楚离的指尖有意无意在袖口揪着,而她脚步放缓的模样,很快引起了身旁少年的注意。 “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他的手指绕过她的指尖,只一牵,就将她曲起的五指带着袖口一并攥入手心。 少年的手指虽然修长,有时会让楚离想起女子的手,但她此刻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他的手比她的要大上一圈,当他将她的拳头握在掌心时,她的每一寸手背都被他罩住,没有任何被遗落的角落。 “没想什么,就是好奇而已。”楚离对他笑了笑,转身就走。 “姐姐对我,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少年的语气依然平稳,但他握在她手上的力度明显大了许多,他压迫着她的指节,拇指挪到她的虎口边,指腹在那里来回按动。 这并不是一个让她觉得舒服的动作。 楚离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但她已经敏锐察觉到其中危险。 小怜本来就是个敏感的性子,倘若被他听出什么,他不会就此云淡风轻、置之不理。 与其避而不谈,不如主动回应。 “我说什么,你就不怕是我在糊弄你吗?”楚离回身朝他走近,另一只手覆在少年的手背上,轻柔地揉搓着他的指节。 “毕竟我可是全身心属于姐姐,在宗中,除了姐姐,我无可依靠。”少年唇角微弯,露出笑意,明明是在示弱,可话语中反而带着一丝掣肘之力,“姐姐真舍得糊弄我么。” 雨后阳光从上空落下,被他高挺的鼻梁拦住,在他唇间落下一小块阴影。 他笑时,这块阴影仍保持原处,模糊了他微翘的唇珠,为他的笑意平白添上一分阴鸷之色。 楚离压住心底忐忑,不再摩挲他的手背,而是将手心贴上他的面颊,更加努力地安抚他,“我从来便看不惯那些天之骄子,不管他们是姓白还是姓黑都无所谓,但没想到,宗中弟子这么爱议论小道消息。” 她歪过脑袋感叹,“真是一点也捞不到清静。” 少年似乎是接受了这番说辞。 至少,他没有继续追问什么。 楚离带他在药房见到虞长老时,虞长老一上来便恭喜她。 “住进宗主的旧居感觉如何?东苑那群金丹期弟子没有为难你吧。” “承蒙宗主开恩,弟子才能有幸住上那样舒服的屋子。”楚离表现得十足客套和矜持,“周围的姐妹们确实对那屋子很好奇,但也没有过多叨扰什么。” “那便好。”虞长老点点头,“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小怜的灵根本已稳固,但近日来,弟子修为进展喜人,他却不知何故停滞不前。弟子怀疑他有其他状况,还望虞长老能帮他查探一二。”说完,楚离看了少年一眼,他正低头拨弄指尖,似乎并不愿意在此停留。 虞长老分明看出少年的抗拒,感慨道:“你这样说他,他可是会不高兴的。合欢宗的修炼,本就是以你的修为提升为主要目的,至于他,一切全凭造化。” “可弟子明明……”楚离本想说,她也在修炼过程中贡献出足够多的元阴,一点不比他献出的元阳少,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该当着少年的面说出口,于是临时改口,“弟子也有积极努力帮他提升,这是弟子承诺过他的事。” “你怎么积极,怎么努力了?”虞长老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楚离的心思,“本宗心法重在调和,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将女修与炉鼎当作均等的关系。修行之事,本就是按照自身节奏来走,你可以快,他也可以慢,强求不得。” 楚离没有放弃,“即便弟子在修炼途中探过他的筋脉,察觉不出明显的灵力流动,这也是正常的吗?” “虽然他现在灵根稳固,但他初入宗时确实灵根不稳,或许这就注定他在修炼路上,会比其他炉鼎要走过更多崎岖道路。”虞长老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担心他,但是你无法改变他的体质。我送你一些丹药,你让他服下养身。” 楚离并不是质疑虞长老的能力,她早在心底有过类似猜测,但从虞长老口中听到确认,依然有些失落。 既然这件事上暂时没有太多转机,楚离不再勉强。 她带着少年告辞,在药房外却又借口有事要追问虞长老,让他暂且等候,自己转身折回。 惦记着早上那些金丹期女修提到的事,楚离稍稍斟酌了一下,才询问虞长老,“弟子听闻,宗门大比期间,天剑宗的那些修士会在场围观,这是真的吗?” “确有此事。”虞长老回答得很利索,“近日来,就征讨魔域一事,我们一直在与天剑宗的来客商榷。为表合作的诚心,宗主确实邀请他们来观摩本宗大比。虽说宗中还未有这样的先例,但你大可放心,他们不会参与评审。” 楚离又想起药房弟子议论的龙傲天之情,心中更是难安,“弟子还听到风声,说是天剑宗的新起之秀会在半月后抵临本宗,而这是几大宗的意思。可弟子怎么觉得,几大宗是派他来监督宗中大比呢?” “药房那些弟子还真管不住嘴。”虞长老摇头,“几大宗的事情有宗门担着,你无需多想。对你而言,全力以赴通过大比才是最重要的。可以保证的是,宗门内部考核的结果,不会因为任何外力而改变。” 这番话意在安慰楚离,让她积极准备,可是楚离听完后,却只觉得头更痛了。 龙傲天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她巴不得魔域那些人手一夜之间缴械投降,这样,合欢宗也不用再跟天剑宗或是其他宗门来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然而事已至此,她一个人也决定不了征讨魔域的结果,多想亦是无益。 拜别虞长老之后,楚离在药房外,看到少年正百无聊赖地靠着柱子等他。 小怜一听到她的脚步声,就好奇地问她:“姐姐跟虞长老又说了什么?为何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不高兴吗?”楚离抬手拂过额头掩饰,“也没有不高兴,就是被虞长老督促着要准备大比,感觉压力好像……更大了。” “原来是这样么。”小怜看上去丝毫也不担心,唇角弧度更大,声音亦更柔和,像是为了鼓励她,“长老今日给了我们这么多丹药,我方才盘点过,都是好东西。再加上期盈之前给姐姐的那些,我相信,一定能帮到姐姐。” 楚离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她没有马上折返小屋,而是带他回到外门弟子院。 早上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给窗前的子规啼浇水,楚离本有些顾虑。 可是这株娇贵的灵花依然生机勃勃,仿佛空气中遍布着它需要的养分,即便错过早上这一次浇水,它也没有表现出分毫娇气模样。 楚离伸手抚过枝头那些花苞,她已有些许时日,未曾刻意将花苞薅下藏起。 如今满株都是大大小小的紫红花苞,看着颇为震撼,细想起来,却又令人脸红。 楚离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此时,少年已经转回她的身边。 他将手掌贴上她的手背,将她的五指微微弯曲,然后带着她的手往枝端移去,最终落在最饱满的那朵花苞上。 “姐姐看见了么?”他靠在她耳边,声音极轻极柔,带着一丝引诱的气息。 “看见什么?”楚离不明所以,侧过脸看他,他却毫无预兆地将面容挨近。 一个突如其来、却持续很久的吻。 楚离脑中有些空白。 意识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被温热的感觉占据,这种感觉一旦上头,身体就不再那么抗拒。 她记着自己还欠他一次,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 迟疑少顷后,楚离推开了他,又顶着一脸热意,心不在焉地朝着手下灵花望去,“你应该跟我打声招呼,刚才我手指蜷了一下,差点没把这花苞扯下来。” “扯就扯下来。”少年偏过视线,声音极低,“不过是花,只要姐姐在,哪怕它秃了,我也不介意。”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楚离伸手拍了拍他的衣襟,“现在怎么改变想法了?” “这不过是区区一株子规啼。而在姐姐跟我的新家,可是栽了一大片子规啼。”少年言语间,当着楚离的面,状似漫不经心地撇下那朵最大的花苞,递到鼻尖前闻了闻,“我有信心,能跟姐姐重新催开一整片的花。” “……净想着开花,你啊。”楚离说着就去掐他胸口的皮肉,直掐得他忍不住嗷了一声,才又一本正经督促他,“收拾一下细软,今晚我们就不用回来睡了。” 小怜点点头,勤快地帮她搬出柜子里的衣物,通通摆在床上。 楚离第一次发觉,屋子里的衣服竟然有这么多。 “这套需要留着么?”小怜拎起一件紫红襦裙给她过目,上面的轻绡绣着合欢花的纹路,“姐姐从前穿过它。” 楚离晃了一会神,才认出这是她在炼气期时穿过的裙子。 她伸手在衣裙上掸了掸,“宗中穿衣依照修为,我都已经结丹,自然用不上这炼气期弟子服。” “姐姐第一次见我,穿的便是这件。”小怜目光微垂,似乎是有些不舍得。 “可你不是更喜欢我现在这件吗?”楚离捏了捏他的脸颊,她平日里会外穿的,都是期盈赠她的那件艾青色大袖。 少年红着脸颔首,放下那件裙子。 楚离轻哼一声,又挑出帷帽和白色裙装,那是少年曾经偷偷穿走的衣服,尽管她并不希望他总穿成这样私自溜达,可她不得不承认,这套衣服穿在他身上……实在是有意思。 加上期盈借给她与少年的舞服,算下来,其实需要带走的衣物并不多。 想着金丹期弟子也会有自己的服装,旧的那些更加派不上用场,楚离只多打包了几套中衣,收了一波药材和蜡烛。 她转身从桌上顺走小篮子的时候,小鸣蛇还在酣睡。 作为一条刚破壳没太久的鸣蛇,小鸣从钻进篮子里起,似乎就没有变过姿势。 哪怕是昨晚上天降陨石的冲击,也没有干扰到它。 楚离忍不住伸指摸了摸它的脑袋,直到小蛇响应她的动作,微微晃起尾尖,这才松了口气。 临走前,楚离再三清点房间,还特地跟小怜确认,他是否还有其他需要带走之物。 没想到小怜一番翻找后,居然捧着两片先前被扯下的床幔,径直向门外走。 楚离一手拉住他,“你怎么捎上这些?” 少年顿住脚步,应声道:“我想留着它们作纪念,提醒自己,姐姐曾经对我施展过怎样的手段。我想,姐姐应该不会反对吧?” 楚离眼角一抽,夺过那两片布满折痕的床幔,正要送回内室去,却见他望眼欲穿,分明是乞求的模样。 “好了好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帮你收了。”她转手将床幔卷成一束收入储物镯,嘱咐少年端起花盆。 关上门的瞬间,楚离如释重负。 宗门会将她的房间修缮好,分配给新的弟子,她则会携着在这里的所有记忆,与少年继续前行。 * 为了替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做好准备,宗中弟子对于书籍的需求剧增。 楚离前去藏书阁时,原本满当当的书架上,已经空了一大半。 看来,平日里再是懈怠的弟子,也不敢拿自己在宗中的前途作为赌注。 楚离前脚刚离开藏书阁,后脚就遇上小蓝鸟拖着圆嘟嘟的身子朝她飞来。 “哎呦累死我了,姐姐可是叫我好找。”小蓝毫不见外地落在楚离肩头,抬起羽翼擦了擦脑袋,“姐姐今日还没来过鱼塘,时日有限,这么好的资源,姐姐可别浪费了。” 楚离抬起指尖,贴心地帮它挠了挠脸颊上的细羽,“为了宗门大比,我也在忙活。藏书阁没有太多能帮到我的东西,鱼塘有吗?” “眼下也就这么十来天,那些弟子指望现在抄书提升修炼方法,怕不是在做梦。”小蓝不屑地张了张鸟喙,“我若是姐姐,可不会太依赖这里的东西,不如去鱼塘多捞几条大鱼炖了吃。” 言语间,小蓝好像想起什么,猛地抬起羽翼拍在脑壳上,“我都忘了!姐姐爱吃鳖吗?” “吃瘪?”楚离嘴角一僵,“……恐怕没人爱吃瘪吧。” “不是姐姐想的那个瘪,我是说,老鳖的鳖!”小蓝扑着翅膀来到她面前,非常认真地纠正她,“我飞来之前还特地去鱼塘看过,里面有只灵鳖出没。据说鳖肉滋补,鳖血更是有壮阳的奇效。” 听到“壮阳”二字,楚离突然感觉喉咙一痒,别过脑袋开始狂咳。 小蓝似乎很担心她,扑着翅膀围着她转了几圈,“姐姐怎么了?姐姐不想吃灵鳖吗?” “我没意见,但小怜可能会有。”楚离终于缓过神来,“我不觉得他会喜欢生饮鳖血。” “他若是为了姐姐考虑,别说是生饮鳖血,哪怕生吞象拔蚌,也该抱着在所不辞的态度。” 楚离尴尬地笑了笑,“……他还真吞过。” 小蓝张大鸟喙,眼里浮现出震惊,“……我敬他是条汉子。” 在小蓝的协助下,捉鳖一事异常顺利。 楚离背着盛有灵鳖的竹篓回屋时,小怜正坐在桌边抱着篮子轻轻晃动。 他口中不知在哼什么小调,望着篮子里时神情温和,与她平日所见似乎又有细微不同,却恰到好处地戳中她。 楚离隐约觉得他好像很擅长这种事,且他过分专注,当她走近时,竟然都没引起他的注意,“你在哄小鸣呢?” “小鸣?”小蓝从后追上她,伫在她的肩头,“姐姐何时养了条蛇?” “大概也就昨天吧。”楚离把竹篓搁在地上,凑到少年身后,对着正摇头晃脑的小鸣发出几声轻唤。 “姐姐,你也太花心了。”小蓝侧过羽翼,遮住眼睛开始抽泣,“你才有我没两天,又纳了新欢。蛇可是至淫之物,姐姐这样不太好吧!” 楚离干笑一声,“小鸣是女孩子。” “哦,那没关系了。”小蓝飞到桌边,伸长脖子向篮中看去,“这小东西能长多大?它现在还没我大,给我塞牙缝都不够。” 篮中小蛇陡然转过脑袋,张开小小的四片翅膀,冲着小蓝发出“哐哐”的声音。 这还是楚离第一次听到小鸣发出这种示威声,赶忙揽过小蓝,拉开它与篮子的距离,“你吓到它了。” “等一等,这翅膀,这声音……这分明是鸣蛇啊!姐姐你怎么会去养这玩意?”小蓝激动地在桌上跳着,“等它长大了,它单是吼一嗓子,整个宗门都会听到丧钟敲响的声音。就算姐姐能忍受,我可忍受不了。” 少年冷冷瞥了小蓝鸟一眼,“什么丧钟的声音……只要你不出来捣乱,小鸣根本不可能会发出那种声音。” 小蓝飞到空中对他晃动脚爪,不依不饶,“谁信你啊!魔域那个姬无雁,他的坐骑就是这玩意。先前我帮宗主查资料,凡是我看过的书都是这么描述鸣蛇的,难道你还能比我更清楚吗?” 少年的脸颊剧烈抽动,他似乎是想争论一番,可到最后,却只是压低声音轻讽道:“我怎么不清楚,我翻过的书可不比你少。” 楚离干脆把篮子抱回房里,阻止他们进一步互斗,然后指了指竹篓里还在笨拙扒拉着竹条的灵鳖,跟少年说:“今天吃这个,你没问题吧?” “姐姐想吃什么,我自然都依姐姐。”少年托着灵鳖的壳,把它从竹篓底下抱出来。 柔软的鳖甲边缘微微弯曲,被人擒住的灵鳖显然十分愤怒,但甩动四腿的动作却又滑稽地笨拙。 小蓝对着灵鳖啾啾地笑,“挣扎是徒劳的,谁让你之前咬我,你马上就要被炖汤了!” 楚离露出狐疑目光,“你跟它,有过节?” “怎么可能,本青鸟才不跟一只鳖计较。”小蓝撇过脑袋,一副傲气模样,“我不过是看它不爽很久了。今日它落入姐姐腹中,也算它功德一件。” 那灵鳖虽然不能言语,但明摆着是对此颇有意见,猛地伸长脖子,眼看就要朝着小蓝的鸟腿咬去。 “你还横呢!”小蓝敏捷躲开,“我今天就要赖在这里,分一杯羹,好消我心头之气,哼!” 楚离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她默默与小怜对视一眼,用眼神嘱咐他多担待。 少年面上没什么大反应,但瞥向小蓝的目光仍带着怨怒。 灵鳖不知疲倦地冲着小蓝的方向伸出脖子,张口威胁,小蓝却自如地跳来跳去,反过来对着被制住的灵鳖挥舞翅膀耀武扬威,鼓起的小胸脯上,每一根细羽都蓬了起来。 “等会我让这个炉鼎割你脖子,喝干你最后一滴血,看你还怎么凶!” 那一瞬间,少年的表情……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喝鳖血?你看我像傻子么,你让我喝我就喝? 小蓝:我可没说过你是傻子。 姬无雁:你给我过来:) 楚离:不许打架!!! 楚离:要不然,我喂你? 姬无雁:好的姐姐(*^▽^*) 第110章 针对 “青鸟不是应该吃素么?”小怜面色一冷, 斜过目光嗤了一声,“为什么你一会说要啖食鳖肉,一会又想催我生饮鳖血?” “对哦。”楚离扶着下巴微微一顿, “你若是不说,我一下子都忘了。” “姐姐怎么跟这个炉鼎一样,用这些先入为主的印象来约束我?本青鸟确实食素, 但不表示本青鸟就吃不得肉。再说, 本青鸟跟这鳖有仇, 它咬坏过本青鸟漂亮的尾羽, 我分一口鳖肉又怎么了?” 小蓝晃着尾羽,抬起鸟喙反驳,“我可听说, 魔域昔日内斗之时, 那个姬无雁在攻破对手城池后,还跟他那条鸣蛇瓜分了敌将的头颅呢!” “可那是魔头,你总不能向魔头看齐吧!”楚离伸手捏住它的鸟喙,还朝着边上的少年使了个眼神, “你说,对吗?” 楚离本以为小怜会附和她一句, 可是不知为什么, 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 少年不但没有吱声, 脸色还更冷了。 他的目光从前方划过, 像一柄无形的冷锋, 似乎能将空气都切割成两半, 而锋刃的顶端刚好指着小蓝的脖子。 “你是从哪听到这种传言的?”少年漫不经心道。 “还能是从哪听来的, 书上就这么写的……”小蓝挣开楚离的桎梏, 话至一半,忽然语气一变,“怎的了,你有意见?” 少年轻轻一笑,敛起目光,一只手指在灵鳖的背甲上不疾不徐地敲,那声音像是某种令人不安的前奏,“吃鳖吃瘪,听着多不吉利。不如,我们今日换个食材好了。” 他一手越过灵鳖,精准无误地擒住小蓝两条腿,在它抗议般的扑翅声中微笑道:“就从红烧青鸟开始吧。” “你疯了!”小蓝扯着嗓子尖叫,“楚怜疯了,姐姐救我!” 楚离撬开少年的手指,将圆嘟嘟的小鸟捧回掌心,又瞥了少年一眼,“好端端的,干嘛吓它。” 小怜伸手把灵鳖翻了个面,眼看它奋力挥动四肢,连脖子也在用力试图翻转回来。 “明明是它胡编乱造在先,也不知安的什么心。”他有些冷淡道,“书上说得很清楚,鸣蛇依托饲主的血维生,根本不需要啖食人肉。” “谁不知道魔头凶残暴虐,例子的重点不在于鸣蛇吃不吃肉,难道这很难理解吗?”小蓝说完就缩起脑袋,紧紧贴着楚离的手掌,好像生怕被少年突袭一样。 楚离把小蓝朝着远离少年的方向带去,一只手拦在少年身前,试图缓和他们一人一鸟之间的关系,“左右那也是魔头的事情,何必纠结那些细节。我准备杀鳖放血了,你过来帮我……” “这鳖我反正是不会吃的。若是青鸟想吃,姐姐不如给它吃好了,不用给我留。”少年抛下一句话,便提着小鸣栖居的篮子回到内室去。 “哎?”楚离喊他,他却直接把内室的门也关上,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小蓝跳出楚离的手掌,幸灾乐祸地对着关上的门扇道:“我看他根本就是心虚,什么不想吃鳖,分明就是不想喝鳖血,绕了那么一大圈,还不是没法鼓起勇气。” “你还嘚瑟呢。”楚离伸手在它的小脑袋上轻轻拧了一把,“鳖血对我没用。他不喝鳖血,难道你喝吗?” “……我才不要。”小蓝三连跳向后退去,“姐姐先把鳖血放了,封存起来,赶紧把肉炖上。我还等着吃一口鳖肉呢。” 看着它这副毫不矜持的态度,楚离默默叹了口气。 * 熬出鳖汤花了足足半天时间。 期间,楚离守在锅边,时而温习所知的法诀,时而借助纸伞演练招式。 因为新家足够宽敞,运起纸伞也很方便,不担心碰翻一整圈的物品。 小蓝像个忠实的观众,一会啼鸣,一会扑翅。 但是,回到内室的少年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始终未曾出来过。 屋中逐渐被肉汤的芬芳充斥,楚离揭锅时,浸没在汤中的红枣和枸杞在长时间的熬煮下,已经变得饱胀而鲜艳。 汤汁清澈见底,舀起来的时候却呈现出异常浓稠的状态,像是化在水中的胶,只是看着便觉得滋补至极。 小蓝扒在一旁,一面吸着香气,一面不住感叹,“不愧是上好的食材,又经过姐姐耐心烹制,这香味让我忍不住想要扎进汤里去。” 楚离把它从锅边轻轻拽开,“你进去,是想被烫得半熟,连羽毛都掉下来吗?” “我只是想表达自己迫不及待的意思。”小蓝乖巧地收起翅膀,并拢两爪,仰头央求她,“求姐姐快些盛一碗吧,我等不及了!” 考虑到它的体型,楚离取了个茶杯,往其中倒入四分之三的汤汁,她刚把杯子放下,小蓝便急不可耐地张开鸟喙深入其中,直喝得满脸都是汤水。 “好香!”它再抬起脑袋的时候,脑袋上还顶了一颗泡软的枸杞,被楚离伸指拈走。 小蓝一点也不浪费,伸过脖子就朝着楚离指尖轻轻一点,张口将枸杞吞下喉咙,舒服得两只眼睛同时合上瞬膜,尾羽还悠哉悠哉地左右晃动,“再来一杯!” “你还挺能喝。”楚离重新舀出鳖汤,看它把脑袋埋进去,一个劲地咕嘟咕嘟。 与此同时,内室的门重新打开,少年已经换上帷帽和白色裙装,正提着篮子经过他们,转过脚步就往屋外走。 “上哪儿去?”楚离正打算盛一碗鳖汤,还准备把鳖头搁进去,“先过来尝尝。” “不必了。我得带小鸣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待她再说什么,少年已经拉开门扇,身影消失在门后。 小蓝以闪电般的速度喝完第二杯鳖汤,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才慢了一拍意识到什么,“他走了?一口没喝就走了?” 楚离回头看了一眼,锅里正有细小的气泡从底部冒上来,炸裂时的轻声像狼尾草似的,在细细摩挲她的意识。 “帮我看着锅。”她甩下一句话,就把小蓝撂在屋里,急匆匆跑了出去。 * 东苑的住所相对稀疏,但树木繁茂,又有雾气遮掩。 楚离绕了一大圈,也没看到少年的身影,想起屋里那锅亟待处理的鳖汤,决定不再耗费力气,索性放飞几只灵纸鹤,让它们代为寻找小怜,自己折返回到屋中。 回程路上,她偶然遇到两个互相结伴的金丹期女修,她们似乎在议论着什么重要细节,根本没有留意到楚离与她们擦肩而过。 “这次宗门大比,你是打算用剑,还是用别的法器?” “我才不想用剑,害得我手上都是茧子。之前历练的时候,我不是得了个宝贝葫芦吗?这东西不需要我抓着,全凭法诀操控。我让它吹冷风就吹冷风,我让它吹热风它就吹热风,不管是谁,都经不起冷热交替一通狂吹。” “你还有历练得来的新法器,而我只能守着我那根鞭子。你也知道握鞭有多累,每次鞭子敲在地上,我都浑身一震。哎,我也好想有一样能用法诀操控的法器啊!” “好歹你这鞭子使得出神入化。金丹期的姐妹里,我就没见到过第二个像你这样的高手,寻常法器多半抵不过你三招。像那些用木头做骨架的法器,什么弓啊伞啊扇子啊,都不是你的对手。” 听到这里,楚离感到额上冒出一滴冷汗。 她俯眼看向手中纸伞,它的骨架正是以竹木所制,若是在大比当天对上鞭子,那可真是不妙。 两名女修自顾自地走远了,楚离扛着纸伞,心不在焉回到屋子。 小蓝仍守在锅前,克制不住地打着小小的嗝,每打完一个嗝,它的整个身子就会往上一弹,然后噗地落回台面上。 “辛苦你守着锅啦。”楚离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再揭锅检查的时候,缓缓冷却的汤汁已经开始凝结,用锅铲轻轻一捞,就能得到一块半透明的冻。 她索性取来一个黑色木匣,往其中盛入几块汤冻,让小蓝带回去,“想喝汤的时候就热一下,这盒子应该能保鲜好几日。” 小蓝大大方方收下,还挺着胸脯担保,“不用几天,我今天就能喝完。” 说完它又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嗝。 楚离挠了挠它颊上的羽毛,“回去可别把自己撑着了。” “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蓝飞出大门的瞬间,少年的身影却从渐浓的雾气后浮现。 它连着打了几个嗝,慌不择路地从少年的帷帽垂纱中冲过去,还落下几根纤细鸟羽。 对此,小怜似乎很不耐烦。 他用力掸去落在肩头的鸟羽,将它们全数弹到身后草地上,一进屋便将篮子搁在桌上。 这一趟兜风对他似乎没有什么放松的效果,但对小鸣却成效显著,它在篮子里惬意地绕圈爬行,还开心地不断发出沙沙的细响。 小怜摘下帷帽的动作一气呵成,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粗暴,他的额发被带向一侧,如同几道肆意的墨迹落在额间。 少年的眉目原本如画,此时在微乱额发的衬托下,却显出一种不羁的特质,而那与他身上这件白色的衣裙几乎有些格格不入,俨然是雪莲的瓣尖染上过于浓重的墨意。 他对着篮中小蛇轻唤一声,手指熟练地在它的四片小翅膀间来回拂动。 小鸣虽然循着楚离的气息向她靠近,但翅膀却因着少年的抚摸而渐渐舒展开来,仿佛这样,便能更好地享受他的照顾。 楚离任凭小鸣绕着她的手腕,缓缓爬上她的胳膊,而小怜直到这时,才松开手。 他靠在墙边,一言不发打量着小蛇的动作。 这种令人有些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楚离一面挠着蛇脑袋,一面尽量稀松平常地问他:“汤要冷了,你不去盛一碗吗?” “反正最想喝汤的那只青鸟,早就喝过了。”少年举起帷帽,仔细理好垂纱又放下,转而从袖子里取出一颗足有鸽蛋大小的珠子,“比起那些,姐姐不想来看看,我在鱼塘边捞到了什么好东西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蓝:不要用乱七八糟的香料盖住本青鸟的味道,上等的青鸟用最简单的烹饪方法就可以做熟了,知道吗? 姬无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20 第111章 装蒜 楚离盯着他手中的珠子愣了愣, 旋即顺过此物,只见它光泽温润,质地细腻, 似乎周身还笼着一层极淡的光泽,绝非俗物,“鱼塘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珍珠?定是有谁把它落下, 这可得物归原主才行。” 她转身正要出门去, 胳膊却被少年拉住。 “姐姐开什么玩笑。”小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他从楚离手中捞回珠子, 在掌中兜了兜,好像那是一个稀松平常的玩具,“也许我不该说, 自己是在鱼塘边把它捡回来的。其实我是亲自深入鱼塘, 把它从塘底捞上来的。” “那多半是谁一不小心落在塘底的大宝贝。”楚离牵着他的臂弯,把他往门外拽去,“跟我走,把珠子先交给小蓝。它帮宗主监管鱼塘, 一定知晓这珠子是谁的。” “这珠子明明是我费心采得,怎么就成了别人落下之物。”小怜悻悻然挪开她的手, 取下腰间一只平平无奇的储物袋, 将拉绳解开, 往楚离手心倒入一只巴掌大的蛤蜊, “若说物归原主, 它才是珠子原本的主人。” 楚离捧着浅灰色的大蛤蜊上下左右看了看, 它的贝壳呈三角状卵圆形, 上面有一圈圈代表年龄的生长纹, 从绿过渡到蓝, 又从蓝过渡到紫,每一圈的颜色都不尽相同,是非常漂亮的渐变珠光色。 她试着用手扒开贝壳,本以为会遇到些许阻力,却一下子就将牡蛎打开,它的贝肉虽然还柔软湿润,但仿佛已经无法合起贝壳,显然是已经死去,“它没气了?” “这牡蛎可不是普通的牡蛎。它眼下若还活着,那姐姐与我都不好过。”小怜眼底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指尖从贝壳上的纹理拂过,“姐姐还不知道吧?这便是镇着整个鱼塘的那只蜃。” “是蜃啊。”终于得到答案之后,楚离先是感到心中舒坦,但她旋即耳边一嗡,回过神时,已经抓住少年的肩膀质问他,“你说什么?你把蜃从鱼塘里捞出来,还采了它的珠子,把它弄死了?” “……我帮姐姐除了这个坏牡蛎,姐姐不该在这时候夸我厉害么。”小怜眼睫微垂,嘴角噙着些许不满,颊上泛起轻微红色,像是在等她说些好听的话。 楚离满脑子都是问号和感叹号,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不惊动蜃的情况下,将它从塘中捕获,更不明白少年为什么要杀蜃取珠。 “你必须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找小蓝。”她伸指点在他的胸口,“这蜃不是寻常之物,你怎么这么鲁莽,擅自把它宰了?” “鱼塘里的东西,有什么不能碰么?”小怜撇撇嘴,“宗中又没有明文规定,说不能动这只蜃。” 他越是表现得轻描淡写,楚离就越是觉得哪儿不对,“可我不需要它,你又何必动它?这事可轻可重,不管如何,你先跟我去见小蓝,它会清楚。” “姐姐怎么总想去找那只青鸟,我可是要生气的。”小怜试图挣开她的手,但楚离却将金丹期的法力施加在他的手臂上,他挣脱未果,整个人都不情愿地拖着步子,“姐姐慢点,我顶不住姐姐这么用力。” “你贸然闯进鱼塘,还取回我不要的东西,这不妥。”楚离站定,回头瞪他,“我还没问你,承包鱼塘的人是我,我不在你身边,你又是怎么闯进鱼塘的?” “或许是因为,我身上萦绕着姐姐的气息。”小怜言语淡淡,“反正姐姐这几日承包鱼塘,这蜃也不过只是塘中一员。就算它没什么食用价值,这蜃珠却是好东西,定能帮姐姐备战宗门大比出一份力。” 他举起珠子,在指间缓缓转动,而上面有清浅的五色光华随着他的动作,向周围流淌。 楚离敏锐地觉察到某种异样,正要伸手覆住那颗珠子阻止气泽外溢,但为时已晚。 顷刻间,屋中陈设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镜面般平静的鱼塘。 树木肉眼可见地在视野边缘拔地而起,绿草填满了地上的空缺。 楚离眼看着周身还原出鱼塘所在的环境,天上却没有这个时间该有的太阳,唯有一轮弯月挂在高处,如同深沉夜幕中一只会发光的锚。 ……是蜃的幻术。 只是蜃已经死了,这幻术不再由它操控。 那么现在主导幻境的,莫非是小怜吗? 或许是因为她想到他,面前如镜般毫无波澜的水面上,赫然便现出少年的模样。 他如履平地站在水中央,手里早已没了那只蜃珠,明明空气里没有一丝风的痕迹,他身上的一袭白衣却无风自动。 “姐姐不过来么?” 少年的脸上是楚离熟悉的那种笑容,温和中带着一丝腼腆,眼里似乎有许多细碎的光芒在闪烁。 他在呼唤她。 但楚离谨记着,这里是幻术编织的情景,她没有上前,只是伫在汤岸边,朝他招手道:“乖,你先回岸上来。” 小怜对她抿了抿唇,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不但没有朝前半步,反而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他每后退一步,水面上便会蔓延开一圈涟漪,可他始终伫在水上,步履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 楚离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一时间忍不住想把他召回身边。 这法子若是用在物件上十分寻常,但若是用于修士身上,便是极其折损对方颜面的不雅行为,无异于用绳子拴住对方的脖子,把他毫无尊严地拽回身边。 楚离从未对任何人使过召回的法术,此时在幻境中却蠢蠢欲动。 幻境也好,梦境也罢,本就该与现实区分开来。 既然他这般不乖,总得教训一下才是。 楚离定了定心,随后朝着少年伸出一只手,念出召回的术诀,甚至侧过身张开一条胳膊,准备好将他迎入怀中。 然而术诀念出口之后,水面上的少年却全然没有一丝动静。 他顿住脚步,歪过脑袋对她笑了笑,目光里闪过狡黠。 这一刻,楚离意识到某种不妙。 可没等她进一步做出行动,她的身形便向前猛地一跄,接着一股力量裹挟住她,将她推入鱼塘,使她的脚尖划过水面,直到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嘘。” 少年的气息靠近她的耳边,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一只手却毫不矜持地绕过她的腰,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背后,不疾不徐地拍,“姐姐就这么想我么。” “我们不是刚才还见过吗?”楚离微微咬牙,有些恼怒地伸手推他,他却只是神色自若将她更紧地箍在怀中,仿佛他才是那个身怀金丹的人,而她则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 “姐姐在说什么?”少年满口无辜,“我可没有印象。” “明明是你回到住处,触动蜃珠,才把我们带进这么个地方。”楚离抬头瞅他,还在他身前大力拍了一下,“你怎么还跟我说没有印象?” 少年表情困惑道:“蜃是什么?蜃珠又是什么?我什么时候碰过那种东西?” 楚离被他这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搅得一头雾水,“你怎么还反过来问我?你是撞到脑袋失忆了吗?” “姐姐怎么上来就数落我的不是。”小怜扁了扁嘴,微微揪起的眉眼满是迷茫,“我只记得,姐姐让我在鱼塘等着,还说会精心准备,满足我的一个愿望。我就一直在这里等待姐姐,可是姐姐一来,却将承诺抛诸脑后。” 楚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不禁怀疑,幻境中的少年与现实中存在某种记忆断层,“或许你说的是真的,可答应你的那个我,不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她承诺你的事,我也不知晓。” “姐姐怎么还出尔反尔,明明说好的事,怎么可以反悔呢……”小怜松开她,脑袋偏向一侧,一只手平静地抹去滑下眼角的泪水,还吸了吸鼻子,“既然如此,姐姐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我。” 楚离简直快被他这样子逼疯了,“我答应过你?” “……我就知道,姐姐不忍心一直欺骗我。”他的脸颊上浮起片刻笑容,轻咬唇角道,“姐姐一定是觉得,直接答应我的请求太过无趣,才故意跟我这样兜圈子的,是么?” 楚离没想到他会这么抠字眼,“我没有答应你什么,我是问你,另一个我答应你什么了?” “姐姐又在说奇怪的话。”小怜张开双臂揽住她的背,高挺鼻尖在她额上碾了碾,像是恨不得揉进她的身体里,“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姐姐,姐姐始终都是姐姐,我不会错认。” 少年紧紧抱着她,丝毫不给她逃脱的机会,而水面忽然朝下陷落。 楚离眼看自己向水下沉去,周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障壁,将他们与塘水隔绝开来。 她掐着他的腰提醒他,“你先松手,我们要沉到塘底了!” “我偏不松。”少年固执地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似乎不管不顾,“姐姐早就说了,要在无人打扰的新地方,满足我的愿望。有了这个避水法障,塘底不正是个好去处么?” 直到楚离感觉双脚触及塘底,下沉的力道才宣告终止。 可是少年仍然没有放开她,她只感到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而潜伏在衣裙下的威胁也越来越明显。 他似乎是希望她明白他的决意,保持这个姿态很久,即便他的呼吸已经快到几乎有些不稳,而环住她的手臂也紧绷到不由自主战栗。 楚离忍不住再次问出那个问题,“我到底答应你什么了?” “姐姐真坏,还要我自己复述一遍。”少年抬起泛红的面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姐姐不是说过,这一次……会让我在上面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没说过这话。 姬无雁:我不要姐姐说过,我代姐姐说过就行。 楚离:??? #狗男人,看招# 第112章 回合 即便不去听他说出的话, 单单是看着他眼里的渴望,楚离便明白,小怜想要的是什么。 如同是乖巧的小兽匍匐太久, 当他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显露出的却是难掩的狂热。 他不再满足于她施与的馈赠。 他想要把她囫囵吞入腹中。 既然这处幻境是由他借助蜃珠造就,那么他自然拥有更多掌控, 会有这样的姿态和底气, 也不难理解。 楚离攥紧五指, 在心里告诫自己, 绝不能被幻境中的少年牵着走。 “你要在上面?”她对少年笑了笑,用她能想到最平常的语气反问他,“可你跟我如今都在塘底, 这跟你想要的, 好像完全反了吧?” 小怜嘴角微动,露出些许困惑神色,“我说的上面,不是那个上面……” 楚离打断他的话, 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闹变扭, 我现在就带你上去。” 不待少年给出任何反应, 她已反手拉住他, 提起一股气, 身子腾地向上升起。 幻境虽是幻境, 但也遵循着基本的事实。 就如她金丹期的实力, 即便比起现实中有所削弱, 却也仍是高于小怜此刻的修为。 楚离将少年带离塘底, 并不十分费力。 隔着避水法障, 她看到月光透过水层落在视野中,似乎只要她伸出手,就随时都能重新触及希望的光芒。 然而这时,她所拉拽的少年不知何故,忽然失去了重量。 楚离撇过目光俯视而去,少年乌黑的发顶已然消失,他的面容消失,整个人……都从她的眼前消失。 楚离瞅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和缓缓向下坠落的白色衣裙,思绪顿了一顿。 ……这又是什么把戏? 她停滞在水下,狐疑地环视周身,不见少年身影。 名为小怜的存在仿佛轻风,来时突然,去时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唯有那一袭白色衣裙在法障隔绝的空间中,像一缕失去凭依的轻纱那样,徐徐下落,最终坠在塘底,像一片白色花朵那样,在她的视线尽头盛开。 什么啊。 这该不会是他的障眼法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楚离重新深入水下,谨慎捞起那袭衣裙,凑近面前时,甚至能闻到少年身上那种青草和檀木香。 他分明存在过,只是现在不晓得躲去了哪里。 楚离微微有些恍神。 就在这个片刻,原本平静的环境里却忽然间掀起某种风浪,一道水流如同凶猛的游龙那般,突破法障朝她涌来。 那力道裹挟着无数水花,溅入她眼中,楚离本能抬袖去挡,而这个动作不可避免遮住她的视线。 当她还未弄清楚这冲击是何来头,一股可怕的力量却悄然卷上她的腰身,将她紧紧裹在其中。 楚离下意识地弓起身体,想要钻出这样的桎梏。 她好不容易撇开眼前水花,一只手向腰间束缚用力推去,才发现掌心触及的……却是某种冰凉之物。 楚离屏住了的一刻呼吸。 她缓缓挪动手掌,指腹触及之处皆是冰凉,然而,她能感到某种细密圆润的鳞片从手下滑过。 ……蛇? 这个念头冒出脑海时,那些鳞片逆着她手的方向,在她的腰上进一步收紧。 楚离张开手指,试着去比划缠在腰上的蛇身粗细。 可没等她量出它的大小,那蛇已经将尾巴穿过她的双膝之间,而它的脑袋贴着她的后背上游,直到越过她的肩头。 突如其来的冷感,使楚离打了个哆嗦。 她偏过视线,肩上的蛇脑袋正挪向她面前。 与蛇身的青金石色不同,这条蛇的头顶上,却覆盖着鲜红如血的鳞片。 它不疾不徐朝楚离吐着蛇信,金色蛇瞳中充满危险气息。 楚离试图克制呼吸的频率,然而,近距离与一条大蛇接触,要说完全不紧张,几乎是不可能的。 鲜艳的蛇往往自带毒性,哪怕在幻境中,她也不会贸然行动。 虽然被蛇缠住,但它并没有对她表达出任何攻击的意图,只是不断吐着蛇信对她对视,仿佛在等她先开口。 楚离决定静观其变。 直到某个时刻,某种带着弧度的小物滑过她的腿边,她才想起什么,夹紧双膝,用肌肤去感觉物件的质感和形状。 是那只小小的子铃。 楚离旋即猜出了蛇的本体。 她没想过,少年会在幻境中变成这样,“怎么突然想到要装蛇了?” 眼前的蛇信顿了一顿。 片刻后,楚离听到蛇口中发出一个熟悉却微哑的声音,“……谁让姐姐不答应我。” 它明明还缠在她的腰上,却在被她戳穿后,无奈地将脑袋搭回她的肩上,还贴着她的脖颈细细摩挲了几个来回,“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让姐姐这么跑掉。” 确认了蛇的壳子里是少年后,楚离心下松了一大口气。 她没好气地拍着蛇身,还曲起手指刮了刮蛇的鳞片,“你缠着的是我的腰,又不是我的手脚。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样我就跑不了?” “姐姐何必逃避我到那种地步,我又没打算伤害姐姐。”蛇脑袋向着楚离的衣襟里钻了钻,“姐姐若是敢跑,我再缠住姐姐的手脚也不迟。” 楚离几乎被它的孩子气逗笑了。 她抬手拦住那颗躁动不安的蛇头,把它往外推,它却抵着她的手,摇晃着脑袋,用相对结实的吻部蹭她的手心。 楚离怕痒,没几下就被蹭得整只手发麻,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你能不能别再顶我了?” 它有些失落地停下动作,抬起脑袋,用狭长的蛇瞳注视她,转而向下挪去。 楚离看着蛇脑袋沉到腰线之下,来意不善地寻找她裙摆的间隙,又喝住它,“你怎么就不能停一停?安分这两个字对你来说,有这么难吗?” 它应声止住动作,对着她的裙摆吐了吐信子,才转过脑袋怨念道:“若非我竭力忍着,我恨不得现在就将姐姐生吞入腹。” 楚离瞅了瞅蛇身,摇了摇头,“我觉得你不行。” 它抬高脑袋,迟钝片刻,才问:“为什么不行?我既然能把姐姐一圈圈缠起来,难道还不能将姐姐从头到脚吞下么?” “跟长度没有关系,”楚离啧了啧嘴,伸手捏了捏它背上的鳞片,“是你不够粗。” 蛇瞳突然露出森冷目光。 它把脑袋抬得更高,直到越过楚离的头顶,居高临下地吐着信子看着她,“姐姐说我不够粗?” 名为怒火的情绪席卷了它,楚离看到它的身上仿佛有火焰燎过,在青金石色的身躯上,有数道鲜红的花纹瞬间蔓延开来。 “反正没粗到能把我吞下的地步,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她张大虎口,用食指和拇指比划蛇身的直径,“你要想吃我,下回记得,至少把自己变得跟雪狼一样粗壮再说。” “狼可没法缠着人!”蛇口中蹦出一声抱怨,“吞不下姐姐也没关系,姐姐能吞下我……也一样。” 它抬起尾尖上的那只子铃,无声晃了一晃。 紧接着,蛇瞳里露出一丝锐意,直指楚离的肚子,目标是什么不言而喻。 但楚离并未打算坐以待毙。 “你勒疼我了。”楚离对着蛇身连拍三下,“现在就给我松开!” “我若是想松开姐姐,便不会选择在幻境中变成蛇。”少年的声音毫不退让,身体示威般在楚离腰上缠得愈紧。 紧到她觉得自己无法顺畅呼吸,紧到她觉得自己随时会被这条蛇勒断肋骨。 楚离头皮一麻,信口开河,“你勒疼我,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你把我肚子的小家伙勒疼了,我绝对不饶你!” 不顾一切喊出这句话后,楚离看到,蛇头凝滞在高处,即便它没有人那样的五官表情,可它蛇信僵住,瞳光凝结,好似被雷击中一样。 “……肚子里的什么?”它身上的力道有所减缓,脑袋徐徐朝她靠近时,语气近乎错乱。 倘若它现在变回人身,楚离毫不怀疑,少年会是一副目瞪口呆模样。 而她需要的,正是这一时的愣怔。 趁着蛇身松懈的片刻,楚离掐了个诀,一下子就把自己从蛇缠中猛地推了出去。 它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骗,怒而张大蛇口,身躯顷刻间划过一圈圈螺旋轨迹,由楚离的一条腿攀上她的腰身,似乎还打算顺势缠住她的胳膊。 ……长倒是挺长的。 趁它一门心思,把她像个葡萄架似的拿来攀爬时,楚离一手卡住蛇尾。 它察觉尾巴被扣住时,脑袋正绕过她的肩膀,来不及回头防御自己最脆弱的部位。 楚离在手中叠加数道法诀,即便它的鳞片再光滑圆润,也不可能一下子将尾巴从她指尖抽走。 她找准位置,指尖一按,同时对它放话,“若我伤到你现在的身体,即便你恢复原形也会痛的,不是吗?” “我不怕痛。”它一点也不像畏惧的样子,“姐姐想上手,尽管来就是。” “还挺倔。”楚离对此已经习惯,“那我若是拆了你这条尾巴,你也无所谓?” “人身又不需要尾巴,姐姐随意。”它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出了幻境,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楚离感觉自己两拳先后打在棉花上,虽然这是一团有脾气的棉花,但也不能改变自己没有正中要害的事实。 她思忖少顷,想起一个重要的细节,指尖微微一滑,在蛇尾某处用力一按,瞬间迫使它在尾巴开出两朵奇形怪状的花。 如她所料,在这个位置,藏着蛇最敏感脆弱的构造。 楚离晃了晃它的尾巴,“那若是我摘了其中一根,你也没有意见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摘就是了,反正有一根能用就行。 楚离:话不能这么说,如果起始是两根,我摘掉一根,那你就只有一半能用。 楚离:你想成为半个男人吗? 姬无雁:??? 第113章 联结 青金石色的蛇尾像是一个独立的生命, 在大蛇回应之前,已经卷上她的手指,尾尖不安地贴着她的指背来回摇动。 而那两朵被楚离按出蛇尾的花亦在战栗, 她看到蛇腹在用力收缩,分明是想把那两截脆弱的构造收回体内。 可她怎么可能让大蛇这么轻易就藏住弱点。 楚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两朵花,颜色是深暗的红, 上面生有许多肉刺, 看起来危险性十足。 或许是因为她的目光落在上面久了些, 对大蛇造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威胁, 楚离甚至都没真的下手,就听到它些微战栗道:“姐姐能不能放过我?” “我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楚离瞄了瞄缠在自己身上的蛇身, “你先放开我, 我再放开你的尾巴。” 大蛇有些委屈地将脑袋压低,“……知道了,我放开还不成么。” 它徐徐从楚离身上松开身体,如同是喜阴的藤蔓遇到光照被迫退缩一样, 甚至连鳞片上的火焰色纹路也渐渐褪去,整条蛇都恢复了原本红首蓝身的模样。 没有了蛇身的缠绕和禁锢, 楚离整个人都觉得舒坦了。 蛇脑袋此时正有些纳闷地靠近她的面容, 蛇信轻吐, “我都已经放开姐姐了, 姐姐为何还不愿放开我?” “你现在是放开了, 可谁能保证你不会又留个后手。”楚离觉得自己看穿了一切, “给我变回原样, 别再跟我玩这种奇怪的把戏。” “但姐姐抓住我的尾巴, 我如何变回原样?”它似乎是有些局促, 蛇尾卷得更加厉害。 楚离牢牢抓紧它的尾巴,坚定不移,“我只是抓住你的尾巴,你就没法变回人了?人的身上,可没有这条尾巴。” 蛇脑袋上的红色鳞片似乎更鲜艳了,“我没穿衣服,就这样变回去……不好。” 楚离对着塘底勾勾手指,便将那一袭白色衣裙召至身侧。 她提起衣襟,把那套衣裙像披风似的裹在色泽华丽的蛇身上,还故意发出温和的声音哄它,“喏,给你都盖好了,这样总不算是光着身子了吧?” 修士的衣服只能遮住蛇的一截身体,而它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尾巴露出裙边,模样十分滑稽,为蛇的尊严也荡然无存。 它受到打击似的俯视着身上衣裙,“我又不是小孩子,姐姐用得着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擅长哄像你这样的‘小孩子’。”楚离着重念出最后三个字,把它说得几乎沮丧起来。 蛇不再反驳,只是吐了吐蛇信,顶着一身目前并不合身的衣裙,摇晃身形。 无数金色的浅光从蛇身上闪过,它的鳞片风化,藤蔓般的身形坍缩,四肢具现,轮廓初显。 楚离被这光华激得眼前一片混乱,待她回神定睛看去,手中的蛇尾已经无处可循。 而原本裹在蛇身上的衣裙,此刻裹住的已是少年修长的身躯。 最关键的地方倒是遮了,然而蛇与人的身体毕竟差别巨大,那件套在蛇身上的衣服,如今一侧衣襟滑落少年肩头,斜着露出他的一半胸膛。 轻盈的白色衣料像月光一样,自他的半边身躯流淌而下,衬着他玉色的胸膛,一瞬间几乎有神祇初生的画面感。 然而,点缀其间的那朵梅花骨朵,实在太过吸引目光。 楚离捏过蛇尾的手掌还残留着蛇身上的凉意,她忍不住用这只手覆上自己脸颊,为自己降温解燥。 “姐姐脸上热么?” 少年的声音骤然靠近耳畔,楚离一抬眼,就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眸和红润的唇瓣。 他看到她片刻的愣怔,露出满意的笑容,不但没有将落下肩头的衣襟推回原处,反而还伸手将另一侧也一并拽下去,这身白色衣裙仿佛就只余下了裙。 楚离瞅着堆在他腰间那一沓布料,皱了皱眉,“把衣服理好,别闹。” “蛇也不穿衣服,身上一样光溜溜的,姐姐都不介意。”他的眸子里有狡黠的光,“听说犹抱琵琶半遮面才最美,我现在这样,姐姐不喜欢么?” “你好像对这句话有什么误会。”楚离毫不客气,一指点在他的额间,直到那里被压出一个浅浅的坑,“再说,蛇身上长满鳞片,那就等于是它的衣服,哪像你现在这样……衣不蔽体。” 说着,她把手从后面绕过他的腰身,竖起指尖在他的背后挠了挠,“如果你再不听话,等你下次变成蛇的时候,我就像杀鱼一样,把你身上所有的鳞片都刮了。” 话一出口,小怜瞬间就不吱声了。 他视线压低,面上透出阴恻神色,默不作声先后扶起两侧衣襟,把衣带乖乖系好,这才嘟囔了一句,“为什么姐姐总对我这么凶,我只是想给姐姐增点乐趣,难道这都不行么?” 楚离当然很清楚,他这一番折腾的目的还未达到,心中自然会有怨念,“宗中大比在即,我得先专心备战。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叫你。” 她脚尖轻点,本想离开水下法障腾出水面,却忽然想起,幻境中的精力消耗与现实中不同。 在虚幻的世界中大战三天三夜,于现实中也不过短短一刻。 若留在此地温习所知的一切,或许能收获远超外界的回报。 想到这里,楚离又往下沉去,直到自己落在塘底,而悒悒不乐的少年浮在高处。 从她的角度看去,小怜处于“上位”,从某种程度上,这倒是与他的诉求对上了。 楚离忍俊不禁,招手唤他,引起他的注意,“不如我们在这里打一架。” “打架?”他阴沉的目光里先是闪过一丝疑惑,接着划过一抹亮色,“姐姐先前百般推拒我,怎么忽然又想要这么激烈的……方式?” “就知道你会想歪。”楚离随手捞过一颗卵石,朝他丢过去,“我是说切磋的意思!” 小怜侧身闪过她的攻击,手却敏锐接住那颗卵石,袖摆像被风鼓起一般在身侧飘摇,“姐姐怎么出手之前都不提个醒,我可是会误以为姐姐在生气的。” 他虽然这样说,但神色自若,唇角微弯,反手将石头打着旋掷回塘底,脸上浮现出“接受挑战”般的笑意。 楚离与少年来回这么丢了几十趟,将简单的体术练了个遍,直到她不得不开始重复那些套路,渐渐觉得有些乏味。 她怀念那把不在身边的纸伞。 若是有了伞,她就能以伞尖伞柄作为回击的工具。 张开伞面时,还能运转灵力,将石头直接弹回去。 这样的想法初初在脑海中成形,楚离便觉得手中忽然了落下一道重量。 她目光一斜,想象化为实物,随着点点清辉晃过,熟悉的纸伞竟然真的在手中出现,而它的质感、分量,都与平日里用的那把毫无二致。 就在她分心的这一时片刻,法障中传来某种细微的嗖嗖声。 楚离本能地张开纸伞,晃过身前,只听“通通通”三声响过,再垂眸看去时,伞面内侧刚好接住了三颗穿孔的木珠。 楚离记得这些珠子。 那分明是少年衣带上装饰用的木头珠子,若非衣带断裂,这些珠子断然不会突然落下。 她抬起视线,小怜正揉搓着腰间几条衣带,而它们如同被割断一般,呈现出不平整的断面,此时被他漂亮的手指玩弄着,无端产生一种破碎的美感。 “……你怎么把衣带上的珠饰解下来了?”楚离质问他,“谁像你一样,一边过招,还一边拆自己衣服的?” “姐姐不是都接住了么。”小怜忽然一个俯身向她所在之地冲来,“方才是我手滑,劳驾姐姐把珠子还给我。” 楚离才不觉得他是在手滑。 她觉得他就是找打。 少年正伸出手臂,指尖朝着她手中纸伞够来,分明是要取回那些被他故意卸下的木珠。 本着过招的心态,楚离将纸伞一旋,伞面兜住三颗木珠晃向她身后。 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他的挑战,绝不会让他轻易取回送出手的诱饵,却发觉少年的视线并未转向后方纸伞,而是停留在她腰间。 时至今日,楚离已愈发熟悉他的那些伎俩,他根本就不是冲着珠子来的。 他是冲着她来的,而这一点,才是他一切行动的纲领。 对于他这副胜券在握的少年自恃姿态,楚离平日里可能还有心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肆意一下,但如今在水下对招,她凝聚起了全身的注意,不打算让他得手。 故而,当少年一只手状似要探向纸伞所在时,楚离索性将计就计,将身体向后倾去,还哐地一声,把手中纸伞敲在地上。 她表现得好像马上就会摔倒在地那样,但腰间却绷住了力道,保证自己既能下腰,又能随时回到原位。 小怜微微一愣,显然是被她这突然失手的假动作唬住,而那只本会揽过她腰侧的手不得不使出全力,扶住她向后坠去的身形。 少年俯眼看着她,语气中夹着一丝忐忑和后怕,“姐姐怎么不小心一点?若是扭了腰、崴了脚,像期盈不能比舞那样缺席宗门大比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那你可得接稳点。”楚离冲他微微一笑,接着朝他身后努了努嘴。 小怜狐疑地眯起眼,“姐姐是想暗示我什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 楚离握住伞柄在手中一转,将一股灵力导入伞骨,顺路注入那三颗木珠中,“我没说是人的问题。” 话音刚落,她把伞从身后扫过,将充满灵力的三颗珠子抛向他的脸。 少年准准歪过脑袋避开她这一击,皱起眉头故作可怜道:“姐姐怎么能对着我的脸发招呢?伤了这张脸,姐姐不心疼么?” 楚离抬起伞尖指了指他身后。 三颗珠子正串成一线,停滞在半空中,而那里恰好是法障的边界。 像所有法障那样,避水法障也非牢不可破之物。 方才过招的时候,楚离只是抱着嬉戏的心态,每一招都只是点到即止。 可在这法障构成的小空间里呆久了,她早就失去兴趣,与其留在这里让自己施展不开,倒不如离开桎梏,尽情发挥一番。 小怜终于察觉她的真实意图,回头望去时,三颗珠子所击中的法障正绽开裂口。 法障本是由灵力织成的无形之物,却能将水隔绝在外,可是如今法障被珠子蕴含的灵力干扰,束缚之力便无法维系住。 一开始只是有几股水流渗入,有一股还贴着少年身侧浇下。 他像只不愿沾水的猫那样,几乎是本能地跳着脚往旁偏开一步,揽在楚离腰上的手一个用力,将她一并带离原处。 “姐姐是不喜欢我为姐姐打造的水下一隅么?”少年眼含愠色,可是他还没等来一句答复,法障就因为迅速延长的裂缝瞬间坍塌。 不再被禁锢的塘水,在这一方天地中化作铺天盖地的浪,直冲他们而来。 少年屈膝跪地,紧紧抱住楚离,他伸手扶着她的脑后,将她的脑袋护在怀里,自己则伏首在她肩上,明明身体还不算十分宽厚,却还尽可能把她保护起来。 楚离的一只手穿过他的身躯和手臂之间,从后攀上他的脊背。 她贴着他的颈边,轻轻“嘘”了一声。 小怜面带困惑,“……姐姐?” 楚离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举起绘有红色夹竹桃的纸伞,那如同是在他们上方撑开一幅美丽却危险的画,“有伞的人从不怕下雨。你有我,还怕什么。” 在少年错愕的目光中,楚离大力用手揉着他的背,而覆满灵力的伞面在她的视线中发出皎洁光辉。 她平静地听着少年微微乱了节拍的呼吸,看着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距离伞面不足一尺的距离弹开,一丝不苟地绕过纸伞。 楚离轻轻蹬离塘底,举起伞,让自己跟少年向上升起,而那些冲破法障约束的塘水,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小块地方迅速蓄积。 她带着少年回到塘面时,周边风景已经开始淡化。 看起来,他是不打算继续维持这个幻境了。 不过瞬息之间,荡漾的水波便从眼前隐去,手中纸伞消失,月光被日光取代。 唯一不变的,是少年依然伏在她的肩头。 明明是他将他们带出幻境,可是他仍像幻境中那样,沉浸在她的怀抱里。 楚离本想等他松开手臂,但她原地站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也没有任何动静。 她能感到他的一只手握着圆润的蜃珠,在她背后缓缓收拢,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腰,指尖越来越用力,似乎并不满足于这样拥抱她。 栖居在篮子里的小鸣蛇被他们吸引,一面发出试探的“沙沙”声,一面缓缓朝着楚离游来。 它抬起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主人,又有些不解地冲着少年歪过脑袋吐了吐信子。 楚离在余光里扫到小鸣呆头呆脑的模样,忍不住敲着少年的肩膀,督促他去看,“快看,小鸣好可爱。” 少年的声音有些不情愿,“那又怎么样。” “它现在尤其可爱,你也算是它半个爹了,就不能看看你自己女儿吗?”楚离调侃道,“而且我得说,在当蛇这件事上,还是它更地道。” “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小怜似乎是在笑,可他终于抬起脸时,面上的神色却有一丝严肃,“我接受它是姐姐的鸣蛇,但我不喜欢姐姐把它当做女儿看待。” 楚离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好像有点偏执,“把灵宠当崽子来呵护不是很寻常吗?在修真界,这样的事并不少见。” “一条没有姐姐血脉的蛇,只不过有幸得了姐姐几滴血饲喂,怎么够格被称作姐姐的崽。”少年捧起她一侧面颊,拇指指腹轻轻自她的颊边刮过,目光像一柄锋利的刀刃,好像要把这种想法从她脑海中剥离。 “你别这样了,看着怪吓人的。”楚离撇了撇嘴,余光瞄到小蛇正试图沿着她的腿上行,“小鸣要找我玩,我等会再跟你谈这个。” 小怜语声微冷,“它有翅膀,想找姐姐可以自己飞上来。” “它才刚出生没多久,小翅膀都没舒展开,怎么飞啊?”楚离把少年的手从脸上挪开,“对小家伙温柔一点。” “我只对姐姐温柔。”小怜转而托住她的后颈,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怒而威,“其他的,都只是我看在姐姐面子上,做出的暂时让步。” “先是对丹丹,又是对小蓝,再是对小鸣。它们一个是公仙鹤,一个是公青鸟,现在连小母蛇都不行……”楚离觉得他醋劲大得离谱,“你到底要孩子气到什么时候才行?过完十八岁生辰会好吗?” 小怜像是被这句话刺中,沉默片刻后,松开了她。 他没有走开,只是安安静静站在她面前。 楚离确信,他在酝酿某种回答。 少年目光微垂,睫毛在眼底投下浓密的影,一缕发丝恰好落在高挺的鼻梁上,微抿的唇瓣俨然是在抗拒自己说出的话,“我想要跟姐姐……有更紧密的联结。” 楚离不由一怔。 合欢宗的女修跟炉鼎所采取的,已经是十分亲密的修炼方式,在此之上,恐怕只有道侣之间的修炼。 她不确定小怜指的是什么,但她觉得他这样说,似乎不是一时的念头,“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联结?我只有你一个炉鼎,你还会不安吗?” “姐姐今天会养小鸣,明天也可以养别的。就如同姐姐今天有我,明天也许还会有别的……炉鼎。”少年心不在焉伸手拂开散发。 楚离安慰他,“我怎么可能明天就去招别的炉鼎,你当我是今天穿绿、明天穿红不成。” “这件事的选择权不在于我,而在于姐姐。”少年抬起的小鹿眸里浮出阴霾,“联结合欢宗女修跟炉鼎的纽带,对我来说,远远不够。” “即便加上小鸣也不够?”楚离叹气,“它好歹对你还算亲近。” “不够。”少年缓缓摇了摇头,“除非姐姐离开合欢宗后,也把我带在身边。” 他顿了一顿,“或者,这世上还存在一个,能与姐姐、与我血脉相连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想要崽啊。 楚离:你想要崽啊??? 姬无雁:(害羞)(对手指)(踮脚脚)不可以嘛。 楚离:回去抱着你的蛇长眠吧你! 大鸣:……罄!(救!) 第114章 愿想 对于小怜话中的意思, 楚离几乎感到讶异。 她如今很是看好合欢宗这棵大树,自己在宗中也能渐渐站稳脚跟,何况龙傲天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安置妥当, 如果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贸然离开宗门,只会增加怀疑。 离开合欢宗,并不在她的计划内。 另一方面, 合欢宗的修炼重在阴阳调和, 这个过程必须借助炉鼎完成, 可若是女修珠胎暗结, 便会打乱平衡。 何况,生育对于身体损耗极大,但凡拜入合欢宗的女修, 早早就抱着放弃这种世俗途径的觉悟。 合欢宗在建宗之时就考虑到这一点, 初代宗主所创立的合欢宗心法对于女修而言,不仅是修炼时的助益,亦是隔绝生育干扰的保障。 正因如此,合欢宗才能在女修主导的前提下长盛不衰, 在修真界中独树一帜。 只要楚离还依靠合欢宗一日,便不可能绵延子嗣。 无论是少年的哪一个愿想, 都不在她的考量之内。 此时此刻, 小怜正双目灼灼地注视着她。 他的目光在她双目之间来回, 眼底有光芒闪动, 分明是期待的模样。 楚离虽然无法正面回应他的期待, 却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故意欺骗他, 微微思索了一下, 才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怎么突然有这些想法, 是我最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吗?” 小怜面上的神情没有变过,一只手却陡然抬起,扣住她的手背,语声淡淡,“姐姐不愿意?” 从那短短五个字的问句里,楚离听出了一丝失落,“我还没回答你,你就先帮我下结论吗?” “姐姐总是这样。”小怜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可他的眉眼清冷,目光定定,神情与嘴角弧度呈现割裂之态,“姐姐总是把我看作小孩子,用这种温柔的语气、温柔的动作,像安抚一只小狗一样,安抚我。” 少年的五指绕过她的手掌,在他的脸侧扣紧。 楚离能感觉到他施加在自己手上的压迫感,但更震惊于少年会将指尖扣入他自身皮肤。 她用力将他的手顶开,旋即检查他的面容。 少年的肌肤本该如美玉般,而他方才这种近乎粗鲁的举动,眨眼间便在他的脸皮上留下几道印痕。 好像他是在通过惩罚他自己,来向她示威那样。 楚离一面替他揉着脸上红印,又是心疼,又是不悦,“有话不好好说,何必拿自己出气。” 一滴温热的水珠却落在楚离手指上。 她顿了一顿,默然向上循向少年的眼睛,在这短短片刻,他的眼眶里已经蓄起泪水,将眼底平静之色迅速淹没。 “姐姐对我有恩,我不求姐姐对我十分体谅,可我亦为姐姐做出牺牲。”小怜伫在原地,偏过脑袋,一颗泪珠顷刻间划下脸颊,“我在合欢宗这些时日,清楚炉鼎在宗中是什么地位,为了姐姐,这些我都可以忍受。” 更多泪水沿着他先前的泪痕滑落,他的眼睫很快缀满泪花,眼眶泛红一片,“可至少在我跟姐姐两个人之间,姐姐难道不可以对我做出小小的承诺?哪怕是给我一点美好的幻想,一个可以指望的未来,也不行么?” 楚离被他这番话加上一脸泪花整懵了。 照这意思,小怜是宁愿被她哄骗,也不愿她避开这种话题吗? 楚离忽然觉得内心无比罪恶,连抬袖帮他拭去泪水的动作都有些犹豫。 “世事难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合欢宗停留多久,但眼下我还不打算离宗。”她看着少年倔强的侧脸,叹了口气,“外面局势并不好,魔域那边蠢蠢欲动。就算我要隐居山林,那也得等情况稳定下来。”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等。”小怜抽了抽鼻子,抬手抹过双眼,声音沙哑道,“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楚离哭笑不得,脱口而出,“你不是蛮不讲理,你是恃靓行凶。” “……恃什么行凶?”小怜转过目光,泛着泪光的眼底满是迷茫,“我哪里行凶了?” 楚离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把心声说出,尴尬之余,却又对此觉得好笑。 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真拿你没办法。” 这话多少带了些自嘲的意思,可少年却仿佛从中得到了某种褒奖,又或是因为她手上动作太过亲昵,他颊上诚实地浮现红晕。 楚离一面欣赏名为他面容的这幅画,一面感慨,“可就算修真界安定下来,那也得有好一阵子。那个时候,我的家人恐怕早就不在,我不知道能去哪儿。”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这里不存在真正属于她的家。 “姐姐不如跟我走。”小怜将双手扣在她的肩上,郑重道,“虽然我的家乡不比合欢宗花草繁茂,也不如人间大户人家热闹,可是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姐姐过得滋润。” 楚离怀疑他只是在安慰她,“你的家乡?你记起来了?” 小怜抿了抿唇,“我偶尔会在脑海里看到一些画面。我想,假以时日,我一定能想起来。” 楚离有点担心他的状况,“可我以为你没有家人,你回去不会难过吗?” 小怜却坚定摇头,“不会。有姐姐在,我去哪里都不会难过。” 楚离刮了刮他的鼻子,“你刚刚还跟我说,你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想呆在合欢宗。” 小怜微微垂下脑袋,残留着一丝鼻音的声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渴望,“如果姐姐时不时能安慰我一下,我就不会难过。” “你行得很呢,又要挟我。”楚离用力捏了捏他的鼻子,“晚上把自己洗洗干净,记得了?” “嗯。”少年红着脸点点头。 楚离答应他,倒也不完全是为了安慰他。 她需要所有可以获得的助力,修炼自然首当其冲。 除此之外,在幻境中持伞与他那一番切磋,使她意识到招式上可以改进的小地方。 小怜进宗之前几乎是零修为,进宗后资历有限,对于合欢宗女修对招的套路并不十分了解。 他所做出的反应,更多是出于本能,而这种未经干扰过的本能反应,在宗中是极为珍贵的。 因为对招的修士往往对彼此都有一个预期,很多细节早已约定俗成,她们更多的是关注出招的时机、力道,为下一回合做出预判。 若是楚离与同宗女修对招,对方大概不会把衣带上的珠子薅下来,作为临场发挥的道具,这既不大方,也不寻常。 而少年没有这种包袱,他完全是按照自身想法,最大可能地利用能够利用的一切辅助。 这种方法虽然有些令人措手不及,但也绝不等同于暗箭伤人的卑劣手段。 若要在宗门大比上脱颖而出,楚离觉得,她得打破常规,思考一些出奇制胜的策略。 与此同时,她还得为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掩饰,既能上场发挥,又能从龙傲天的视野中,将自己的相貌模糊过去。 这一下午,楚离一面在院子里挥舞纸伞练习,一面思考各种对策。 宗门不允许弟子在大比之上以纱覆面,但若是法器允许,在操纵时便能有效遮挡视线。 她手中这把纸伞无疑就是个例子。 纸伞张开时,别说是遮住一张脸,伞面甚至能够遮住半个人。 如果操纵得当,速战速决,减少自己暴露面容的可能,那么她所面临的风险也会降至最低。 想到这里,楚离把少年喊了过来。 小怜先前在她的嘱托之下,又去了一趟鱼塘,捞了好些滋补之物,本来还在灶台边上忙碌。 他来到院中时,手里托着一碗晶莹的鱼片粥,因为按照她的指示去腥得当,味道十分鲜美。 楚离放下纸伞,对着鱼片粥用力吸入一口香气。 小怜适时舀了一勺,轻轻呼去热气,才递到她嘴边,“姐姐尝尝。” 鱼片细滑,粥汁鲜美,一切都过于恰到好处,仿佛他精准拿捏了她的每一丝细微喜好。 楚离不禁对少年刮目相看,“你的手艺精进得可比你的修为快多了。” 小怜弯了弯唇角,没有就此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又舀起一勺,“姐姐喜欢,就多吃点。” 在得到这一碗鲜粥补给后,楚离继续在院子里折腾了好一会。 期间,她试过往伞上缀过许多东西,其中自然也包括珠串和绫带这样的饰物,转起伞柄时,有眼花缭乱之效。 但在一旁观看的少年却冷不防评了一句,“比起刚才,我觉得姐姐脸上的模样,好像更严肃了。” 楚离一听就有点泄气,“我让你看我用伞,没让你看我脸上的表情。” 如果小怜一个炼气期都能轻易看破这样的伪装,那她就别指望依靠这些装饰物分散注意,在宗门大比上蒙混过龙傲天的眼睛。 黄昏将近时,楚离还没有找出合适的方法。 院子里摆着一地各种各样的饰物,都是被她淘汰下来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用伞,而是该挥舞那种比腰宽的水袖,在自己身边裹出一圈物理障壁作为招式,将所有的目光与对手的招式都拦住。 只是宗门大比在评价招式时,比起实用性,也极其注重美观度。 在周身结出一个巨大的茧,可跟美观没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楚离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接着,哈欠一个又一个,一时间停不下来。 考虑到她与少年还有约定,她不想昏昏沉沉地安慰他,于是索性先回床小憩一会。 楚离很快陷入睡梦。 梦中天光泛紫,与东苑平日里截然不同。 她看到自己在院中挥着伞,兴致似乎很好的样子。 直到身后蓦地被什么撞上,紧接着,她听到哇的一声大哭。 楚离堪堪顿住纸伞,俯首朝后望去。 一个身高还未到她腰间的小娃娃,正把脑袋埋在她的裙摆褶皱里,两只小爪子抱着她的腿,死活不放手。 ……合欢宗哪来的小娃娃? 楚离硬着头皮问道:“小朋友,你怎么了?” 这句话一出口,小娃娃骤然哭得更凶,两只手报复似的就着她的裙摆,鼻涕眼泪一股脑往上抹,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楚离很尴尬。 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哭够,才拾起从容,尽量温和地安抚道:“哭好了,现在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吧?” 小娃娃就着她的裙摆,狠狠地擦了一把脸,然后微微退后两步,把小脸从她的裙摆上挪开。 楚离终于看清对方的模样。 这小娃娃生着一双过于熟悉的小鹿眸,小巧秀气的鼻子却像极了楚离自己,只是脑袋上每一根头发都是白色。 她原地扭了半天衣角,才抬起一只小爪子,忿忿朝后指去,“爹说话不算话,他不让我骑蛇,您能不能帮我说说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眼睛像我,鼻子像你,女儿真可爱(*^▽^*) 楚离:一个老绿茶精还不够,还要来个小绿茶精……不如去父留女。 姬无雁:??? 第115章 美梦 楚离结结实实愣了一会。 她不否认, 这白毛小姑娘长得是有些眼熟。 可是,天下模样相肖的人并不在少数,而好看的人, 又往往会有一些微妙的共同之处。 虽然她从小姑娘脸上看出熟悉的五官特征,但楚离还不至于因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就草率做出任何判断。 于是她从心底排除第一念头, 对着小姑娘思索起来。 瞧这小姑娘, 尽管生着一头白发, 精神倒还不错, 多半是家族遗传。 她口中的爹是谁? 那个爹不让她骑蛇,跟自己又能有什么干系? 再说,哪家孩子没事会想要骑蛇啊! 当什么蛇都跟小鸣一样乖吗? 楚离扶着下巴, 盯着小姑娘沉默了好一会, 才道:“我都不知道你是我什么人,我怎么帮你说理呀?” 那小白毛听了她的话,望着她的目光凝滞片刻,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忽然涌出泪水。 她抬起脸, 对着楚离嚎啕大哭,一面哭, 一面还在控诉, “您怎么不认我了, 我要跟爹告状!” 说着转身跑了。 “哎?” 楚离伸出手, 没来得及拉住人。 她一头雾水看着小姑娘哼哧哼哧迈着小腿, 白发扎成的两个小揪揪在脑袋两侧晃啊晃。 可那小白毛没跑出太远, 就扑通一下撞上一道身影。 空气中漂浮着五色的雾气, 隔着少说数十丈开外, 楚离并不能完全看清来人的模样。 她只看到那人蹲下身形, 一手揽住小白毛的后脑,把小姑娘抱在怀里,还极有耐心地揉着那个白花花的脑瓜子。 楚离注意到,那人垂落肩头的发丝也是白的,衬在他深色的衣服上煞是显眼。 看来,那就是小白毛她爹——“大白毛”本人了。 楚离正想朝他打个招呼,问问他到底是怎么管孩子的。 明明自己在这里好端端地练习用伞,他女儿怎么突然就闯进来了? 当远处的男人安抚完哭哭啼啼的小白毛,抬头朝她望来时,楚离却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即便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和漂浮不定的雾气,他的目光依然锐利如锋。 就好像,即便他远在千里之外,她也能看出他眼底名为无奈的情绪。 ……这几乎给了楚离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抱着胳膊伫在原地,看着男人将小姑娘护在身侧,一大一小两只白毛慢慢走近,像是来找她算账的。 楚离下意识举起纸伞挡在身前,还没说些镇场的话,男人已经轻描淡写抬起手,将她手中纸伞偏到一侧。 那动作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熟练得几乎令楚离震惊。 从近处看去,她愈发强烈地感觉,他的面容五官确实酷肖小怜。 若是少年乌发全白,大约就会像他这样。 但是楚离还是隐约感到,哪里有些不协调。 她的记忆好像被什么锁住,她只能想起一部分,而呼之欲出的另一部分,却迟迟无法挣脱束缚。 此时,男人忍不住弯起唇角,“姐姐今日是怎么了?小丫头方才还跟我闹脾气,说要找姐姐撑腰,如今又跑回来跟我诉苦。” 楚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你喊我什么?” “自然是姐姐啊。”男人面上笑意更甚,眼下卧蚕骤然分明。 楚离扁了扁嘴。 这人看起来并不比她小,为什么还要像小怜那样,喊她叫姐姐? 楚离带着满脑子疑问,又指了指小白毛,“她跟我又是什么关系?” “姐姐定是在说笑。”男人俯身,一下子将小姑娘从地上抱了起来,还把人凑近楚离面前,“她是我女儿。姐姐说,她是你什么人?” 楚离说不出话。 不可能吧……不会吧…… 此刻,那张垮着的小脸正对着她,湿漉漉的大眼睛向下垂去。 小白毛委屈巴巴地张开嘴巴,对她慢吞吞地做出一个“娘”的口型。 这是什么大型认亲现场! 楚离风中凌乱。 她伸出手指,带着一分抗拒、两分困惑、三分好奇、四分坚强,缓缓靠近小姑娘的脸蛋,用力捏了捏。 小白毛没有张口。 可她却听到,像是男子才会发出的一声,“嗷!” 随着这声痛呼,画面转瞬间像雾一样散开。 楚离睁眼时,发觉自己一只手正向上抬起,指尖好巧不巧,正掐在男人的面颊上。 他分明是伏在她上方,身上衣物不知所踪,两条线条流畅的手臂正将身体撑起,颈间有细微汗意。 空气中有难言的暧昧气息,这场景不是一般的旖旎和刺激。 许是被她捏得疼了,男人的眉头正因吃痛而皱起。 他唇瓣微张,像是在倒吸冷气,“姐姐……痛。” 楚离眨了眨眼,胳膊肘反射性地将他顶到一旁,仓促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身上只有单薄的衣物。 她硬着头皮问他:“你为什么会过来?” 躺在她身侧的人缓缓将被子拉过一角,盖住身躯,这才能稍微平和地回答她:“姐姐最近怎么总是忘事,明明是姐姐准我今日睡床的。” 楚离腾地从床上窜了起来,两腿一跨把人制住,“我何时准过你?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现在就断了你的念想!” 男人面上是哭笑不得的神情,可在她的郑重示威下,他只能敛起那些神情,认真严肃道:“今日午时,姐姐亲口答应我,还给了我这个。” 他摊开手掌,其中现出一朵盛开的子规啼,“都这样了,姐姐还不信么?” 楚离捞过子规啼,细细嗅闻,那是比她记忆中更加馥郁的花香。 她又俯身,谨慎地在他颈边停留片刻,比起青草和檀木香,他身上还带着一丝雪松的凛冽。 “不对。”楚离喃喃,“就算你是他,这所有的一切也还是不对。什么女儿,还有你手上这个……” 男人哑然片刻,脸上浮现一丝属于少年的狡黠,“我到底该拿姐姐怎么办才好呢。” 倏忽之间,画面像熄灭的烛火一样暗去。 楚离最终醒来时,少年正坐在她床头,手里端着一个小碗。 而碗里的热气似乎已经淡了。 她犹豫了一下,心有余悸拽了拽他的袖子,“……你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等我的?” “三炷香之前。”小怜轻轻搅动碗中小勺。 他没有转过头来,却叹了口气,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窗外天光分明已经黯去,楚离望着室内几根燃烧的蜡烛,有些纳闷,“我这盹都打到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不直接喊我起来?” 小怜低着头,嘴角抿起,“我怕打扰姐姐的美梦。” “还美梦呢。”楚离拍拍心口,靠坐床头,“我就没做过这么离谱的梦。” 少年执勺的手微微一顿,手背青筋似乎因他用力而绷起,“……是么?” 他回首望来,眼里有说不出的迷惘。 下一秒,他又将目光转开。 但只是这样简单的片刻对视,楚离已经从他的目光里,读出了令她不安的信号。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新扑鼻的香气,分明是精心梳洗过,而他身上衣物平整如新,分明也有换过。 至少,他原本对今晚还是抱有期待的。 可现在,他看起来有点没精打采。 “我打瞌睡的时候,你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楚离揽住少年的臂弯,让他面向自己。 小怜缓缓摇头,还把手臂从她的手中抽走,“没有,姐姐不必担心。” 他起身时原地站定,俯下视线对着碗中看了看,好像才想起什么,“粥凉了,我重新帮姐姐盛一碗。” “我刚刚还看到有热气散出来。”楚离夺过他手中小碗,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好香!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可能是我喝过最鲜的粥。” “有这么鲜么?”少年偏过脸,语声淡淡,“我还没尝过。” “你自己做的粥,你自己不尝尝?”楚离既惊讶于他竟然忍得住,又惊讶于他仅凭感觉就能做出如此称心的粥,“你也试试。” “姐姐喜欢就好,我便算了。”少年踏出步子。 楚离又是一勺粥入口,却见他身形前移,也不知哪来的冲动,牵住他的手,一下子将他拽回床边。 她跪在床上,一手攀上少年的肩膀,一手从后托住他的脑袋,迎上他的唇瓣,将温热的鱼片粥送入他口中。 地上传来碗摔碎时的脆响。 而少年的神情在楚离的余光里,赫然凝住。 他的嘴角是僵硬的,楚离感觉得到。 可是在她抵住他唇瓣的坚持下,他终于还是张开唇齿,任凭她用灵活的舌尖,将滑嫩的鱼片和软糯的米粒送入他的喉咙。 少年被堵住嘴巴,只能发出轻声呜咽。 他吞咽的动作近乎是本能,楚离将手探上他的脖颈时,能触到他喉结微滞地向下滑动。 确保他没有呛到之后,她才离开他的唇瓣,还贴心地拈起袖子帮他拭去嘴角汁水,“你怎么吃东西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嘴巴都沾湿了。” “……那明明是姐姐唇上的水汽。”少年声音低哑,言语间目光躲闪,“姐姐还好意思说我。” “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我跟你还用得着见外吗?” 楚离翻身把他扑倒在下,一只手从他的下巴开始,沿着他颈部的线条缓缓下滑,经过他的锁骨,停在他的胸口。 他的面上漾起淡淡红云,方才微敛的目光中涌现出湿润光芒,喉结难耐地滑动。 比起那碗泼在地上的鱼片粥,楚离觉得,他这样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她手指调皮地拉拽他胸前的系带,却偏偏不帮他解开,“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小怜仰视着她,鼻翼微扇,气息愈发急促,“还是我先来吧。姐姐待会不只要动手,我不想让姐姐太早累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她不叫小白毛,她叫楚然。 楚离:做个梦而已,你把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姬无雁:至少我让她跟姐姐姓了(顶锅盖逃 第116章 生涩 少年将手覆上衣襟, 手指交错勾起衣带。 他的指尖明明灵巧,动作却十分审慎,仿佛他不是在解开身上的衣带, 而是在将名为“楚怜”的这份礼物,为她亲手拆封。 楚离不由想要笑他。 毕竟,这又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了。 可他面上的些微窘态和羞涩, 却并不比第一次的时候少。 他就如同一个手法还不娴熟的厨子, 正在笨拙地为自身淋上一勺酸甜酱汁, 希望借此帮她开胃。 而他这种浑然天成的生涩表现, 却又让她觉得说不出的满意。 为什么他总是能给她恰到好处的惊喜。 ……这就是契合的意义吗? 楚离眼看着少年将衣带一一解到最后,衣襟间的玉色肌肤渐渐呈现。 不待他将最后一对系带解开,她便扣住他的手腕, “可以了。余下的, 我来就好。” “……好。”少年双颊绯红,手指微蜷着将手挪下胸膛,有些无所适从地贴在身侧。 楚离轻而易举解除这最后一道束缚,将他的衣襟像两侧拂去。 她一面观赏着眼前画卷, 一面思索该从何处落手。 今晚的少年,似乎并不习惯被她这么直截了当地注视, 他将目光微微偏开, 还哑声催促她, “姐姐别让我等太久。” 楚离拍了拍他的腿, “别急, 左右会让你酣畅淋漓一场。” 说话时, 她向下斜去目光, 注意到他已经准备好了。 而她也迫不及待想要验证一下, 这一下午挥舞纸伞得来的些许技巧。 那把纸伞不比上好铁器, 并非是坚不可摧之物,构成伞柄的也不过是相对坚韧的木头。 可是只要用伞之人拿捏得当,便能操纵纸伞张合,该攻时攻,该守时守,将简简单单一把伞,演绎出各种灵活姿态。 楚离自己握伞的习惯,是以拇指跟中指无名指圈住伞柄,翘起食指与小指。 这样一来,她的三根手指足以握紧纸伞而不会松脱,剩余两根手指又能根据情况,随时施放法诀应对。 有时,她需要微微松开手指,使得伞柄在手中滑动一段,让伞能够向前送出或是向后收回。 而有时,她甚至需要完全打开手掌,拇指一按,将纸伞整个偏开方向,再重新接入掌心。 将少年比作纸伞或许不够妥当,他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需要更加精细的呵护。 可在某些事情上,他让楚离想起那把纸伞。 他胸膛起伏时,像伞面在气流中晃动。 他指尖嵌入床褥时,像伞骨末端的珠尾扣在地面。 仿佛只要她掌握住他的伞柄,那么他的一切,便都像那把纸伞一样,随她的心意而动。 楚离足足将他折腾了三盏茶的时间,直到后来,她从手腕到肩膀都在发酸。 她的手心满是汗,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这使她的动作开始打滑,不再像先前那样容易掌控。 在少年展露出越来越多难抑之态时,楚离终于决定止住动作,抬起另一只手拭去额上细汗,“你可累坏我了。” 小怜双眸湿润,唇上被他自己咬出一个印子,“……那姐姐换个法子就是。” “这还用你说。”楚离缓缓松手,用力摇晃手腕,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好像都有点僵硬,“不过你表现得还不错,给我稳住。” 小怜低低“嗯”了一声,两只手先是叠回腰上,又因为她的挑眉示意,重新挪下去。 这一晚,他都格外听话。 楚离一向清楚他的体质,她知晓他不是一个会轻易缴械的人,但今晚他似乎为了配合她,没有让她经受长达一个时辰的煎熬。 她气喘吁吁靠在少年身前,脸颊靠着他的温热胸膛时,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叹,若是每一次都像这样合拍,那她得轻松多少啊。 “姐姐是想枕着我睡觉么?”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肩头,手指在她露出的肩部来回摩挲,指尖带起一阵酥麻余韵。 “想得美,你哪比得上枕头舒服。”楚离小声挖苦他,还闭着眼睛嘟囔,“难道我想缓一缓都不行吗?” “可姐姐还没有放开我。”小怜似乎觉得这样有些难为情,他的声音像闷在被子里一样低哑,“我怕我会控制不住。” “那等你控制不住再说。”楚离懒洋洋地捶了捶他的胸口,“到时候我再治你。” “姐姐想要怎样都好。”少年发出低笑,“我什么都依姐姐的。” 他的笑声化作浅震,自他的身躯中传开。 楚离脸颊微微发麻,这是因为她藉由他的胸膛,感受到从他喉咙深处传来的笑意。 同时,她身中亦在微微战栗,这时因为她藉由小小怜,更加深刻地感受它的笑意。 这感觉实在奇妙得很,楚离觉得自己脸上好像烧了起来,竟与他胸前的热度不相上下。 她赶忙伸手拍了拍他,转移注意,“说起来,你今晚怎么突然这么听话?简直不像你。” “姐姐也觉得,这不像我么?” 少年语声极轻,反问她的话语透出无奈。 楚离记得这种无奈。 她小憩初醒时,少年端着小碗坐在她床头时,便是这样的语气。 那时她问他缘由,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现在想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楚离试探着问他:“我之前跟你提到的梦,还没跟你说过内容。你……不好奇吗?” 少年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姐姐不是说那很离谱么?既然是离谱的梦,我不打听或许更好。” “寻常来说,都是越离谱才越有说头。”楚离指尖轻动,在他的锁骨上细细拂过,“你都没听我说过,没准其实听了,会觉得还挺有意思呢?” 少年犹豫了一下,又道:“那姐姐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楚离睁开眼睛,扶着下巴回忆,“我在梦里,看到一个跟你很像的小娃娃。她啊,喊你叫爹。” 她明显感觉到少年的胸膛绷紧了一分,他的声音也有些僵硬,如同他很紧张一样,“那姐姐,喜欢那个小娃娃么?” 楚离饶有兴致地问他:“你关心这个,该不会是因为我说她长得像你吧?” “倘若姐姐与我有女儿,她相貌像我自然也正常。”小怜转回视线,平静地看着她,“姐姐会不喜欢我们的女儿么?” 楚离微微一顿,意识到其中古怪之处,“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梦里的小娃娃是小姑娘,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女儿?” “……凭直觉猜的。”少年目光微闪,表现并不能让她完全信服。 楚离狐疑地支起身子,双手按在他身旁,俯视他的目光带上一丝不轻不重的拷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她几乎忘了,他们仍是密不可分,就着这个姿势,本已暂时偃旗息鼓的少年,很快便重新抬起头来。 “若我说了,姐姐能保证对我温柔一点么?”小怜难耐地撑起上身,眼底雾气弥漫,向她缓缓靠近。 为了重新适应身体感觉到的变化,楚离两只手不得不撑在左右,有些局促地张口呼吸。 少年一手抚上她的面颊,指尖轻轻滑过她微微沾湿的发丝,“姐姐能答应我么?” 楚离屏住一口气,强行压下在意识中蠢蠢欲动的浪潮,从牙关挤出话,“我答应你还不成吗?你先说。” 少年目光放空,与他身体反应不同的是,他面上却十分从容, “我知道,姐姐没有想过那么久的未来,但我还是好奇,倘若有那么一日,姐姐会怎样。” 他扬起脑袋,目光在床顶停滞片刻,仿佛那上面就是星空,可以任他眺望,“所以,我从蜃珠上磨了一些珠粉下来,加入鱼片粥里一起熬煮。” “……蜃珠粉?”楚离只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已经知道蜃珠可以致幻,此时震惊于少年不声不响的安排,“你在我喝的粥里,掺了这种东西?” “蜃珠粉不会影响姐姐的身体。”少年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它只不过会让姐姐做梦,梦到我想让姐姐梦到的东西。” “所以那个小姑娘,是你想让我梦到的?”楚离愕然。 “确切来说,她是我幻想出来的存在,”少年垂下眼眸,“是我幻想中姐姐跟我的血脉。” 楚离听完反而松了口气,“我原来还以为,是我心底太过惦记你的话,才会突然梦到她。这样说来,她其实是你想象出来的人。” 她的反应似乎让少年感到意外,“所以姐姐不怪我,为你编织这样……鲁莽的梦么?” 楚离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你怎么把小姑娘编得跟你一样,动不动就眼泪汪汪,还喜欢抱着人的腿嚎。” “……我没有。”少年试图解释,“我只是基于姐姐跟我的模样,编织出一个会让姐姐觉得亲近的样貌。她是什么性格,我未曾设想过。” “所以她的脾气,不是你预先框好的?”楚离狐疑地按了按额角,“那……” “那是姐姐在意识中补全的。”少年似乎一下子心情好了起来,他眼尾微翘,把她揽到肩头,“是姐姐自己想要的。” “我为什么会想要一个跟你一样脾气的小姑娘……”楚离奋力敲着他的后背,“别以为这是因为我喜欢你天天眼泪汪汪,做梦的时候哪会有那么多心思,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分明是姐姐在潜意识里,就喜欢我眼泪汪汪。”少年执拗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那我更没有理由改变了。” 楚离微恼着将他推开,“……你还得意。” 好不容易挣脱他,她喘着气原地坐定一会,重新适应他贲张的渴望,深觉不能便宜了他,“躺回去,我跟你还没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当着你的面,把这伞的伞柄给削了。 姬无雁:…… 第117章 疾驰 小怜笑着任由她将他按回原位, 两条手臂在身边摊开,掌心向上,五指张开, 俨然是在投降,“我躺着便是,但求姐姐对我温柔些。” “我为什么要对你温柔?小坏蛋, 我偏不对你温柔!”楚离压低身形, 一手按在他的胸口, 于他的注视中, 示威般地扭了扭身子。 她知道这招对他肯定会有用。 如她所料,小怜眼底水汽愈浓,呼吸的时候节拍微微错开。 可他嘴角的弧度却更鲜明, 十指不但没有握紧, 反而向后陷入床褥。 与其说是他在示弱,楚离倒觉得,他这副“奉献”般的姿态,分明就是在享受。 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快。 她皱了皱鼻子, 猛地低头在他胸前咬了一口,牙齿牵起他嫩薄的皮肉, “这是我对你的小小惩戒。” 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可她今日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以舟御水。 楚离化身一只小舟, 在风雨中疾驰。 她时而盛着浪尖上扬, 时而顺着坠落的浪头俯冲。 少年的面庞像浮动的水面般, 在她的视野中忽远忽近。 而他的发丝却像垂柳般, 在她的眼前左右拂动。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湿润的笑意, 两只手不知何时离开原处, 托住她的腰身,拇指在她敏感的皮肤上来回滑动,将她身上渗出的细汗拂去。 楚离再一次躺回少年身上时,屋中蜡烛已经全部燃尽。 她已经没有心情再置换一批,反正到了这个时刻,今晚的修炼已是大功告成。 黑暗之中,少年的呼吸与心跳皆平稳。 他好像睡着了。 楚离随手燃起一团灵焰,对着清浅的光芒,从两人缠在一起的发丝中抽出他的发丝,靠在他的胸口拨弄。 她想起梦里那人一头清冷白发,触目惊心,再看眼前这缕温婉乌发,不由自主念叨一句,“还是这样好看。” “……怎样好看?”少年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 他一手搭在她的颈后,柔软指腹来回碾动,似乎是要安抚她的心情。 楚离抬眼看向他的脸,“你没睡着?我还以为,修炼之后你会睡得很沉。” “好歹姐姐也辛劳了大半晚,我若是撂下姐姐,自己先行呼呼大睡,那岂不是太怠慢了。”少年义正辞严,“只要姐姐没让我睡,我便不会睡。” “那你也别不声不响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话。”楚离枕着半边的散发,在他的胸前挪了挪脸,“你应该一直陪我说话。” 少年笑了笑,“那姐姐能不能告诉我,方才说的话,到底是指什么?” 楚离拈起他那缕发丝,在手中晃了晃,“我是说你的头发,还是现在的样子好看。” “我的头发还有别的样子么?”少年抚在她颈后的手掌顿了顿,“我怎么不晓得。” “比如说,它变白的样子。”楚离说出这话时莫名忐忑,“我还没告诉你,先前我服下蜃珠粉做的梦里,除了那个小姑娘之外,还有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少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上扬的“嗯”,似乎对此也有些意外,“梦里还有别人?那姐姐方才怎么不说?”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的出现,并不像小姑娘的出现那样让我觉得惊愕。”楚离想了想,给出一个理由,“好像在我的意识里,他本来就是存在的。而且,他也喊我叫姐姐。” “这么说,姐姐是梦见了我?那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少年将手臂在她背上收拢,把她更紧密地箍在身前。 “可是梦里那个人,头发全都白了。”楚离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她总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在梦里看到这样的他了。 “若我有朝一日头发全白,姐姐……会讨厌我么?”少年的声音在静谧夜色下,显得格外悠远。 “想什么呢?我可不许你头发变白。”楚离将手指深入他的长发,把他柔顺的发丝搅乱,“我要你一直保持这样。记住,你越早筑基,就越早能保住容颜。” 小怜似乎是叹了口气,“姐姐果然还是图我年轻。” “我不图你年轻,我难道图你幼稚……”楚离恶作剧般在他胸前连着啮了好几口,直啮得他连连发笑求饶。 * 翌日清晨,楚离张开纸伞在手中转动时,忽然想起一个细节。 既然小怜喂她服下蜃珠粉,就能让她梦到他想让她梦到的东西,那如果她在宗门大比上,也以用蜃珠之力迷惑观众,岂不是就能达到一叶障目的效果? 有了这个想法,楚离二话不说,当即忙活起来。 蜃珠粉效用极强,内服少许就能达到致幻之效。 但她还不清楚,若是呼吸时摄入蜃珠粉,还能不能有类似的效果。 楚离先是拜托小怜帮她研磨出一撮蜃珠粉,然后混入普通药粉稀释,再将成品扑在伞面上。 她用一张帕子蒙住口鼻,转动纸伞将珠粉四面洒开,好似散开一片白雾。 “姐姐不担心,这太显眼了一点么?”小怜正抬袖掩住口鼻,语气并不十分置信,“若是要迷惑对手,姐姐得换个法子,让她来不及反应才行。” 楚离没有告诉他,这压根不是用来对付对手,而是她用来防备龙傲天的。 她旋即找了个借口,“只要我出手够快,对面的女修总能不小心吸入一口。” 按理来说,蜃珠粉一旦进入修士体内,便会作用于修士的神识。 若修士身在梦中,它便能影响修士的梦境。 若修士原本清醒,它便能影响修士一时的感知。 影响时长,则依据蜃珠粉的量而决定。 珠粉越细、越多,对手瞬间能够摄入体内的浓度就越高,效果就会越好。 楚离拿少年当实验品,试了足足一个上午。 她为他预设的幻象,是让自己围着他旋转舞步,将他迷得晕头转向。 小怜确实被迷得晕头转向,但更多是因为,他眼前的幻象实在太过跳脱,根本无法将注意凝聚一处。 实验间隙,楚离都会安抚他一会。 平均算下来,她能用蜃珠粉干扰他的时长,是两炷香左右。 而宗门大比的交手上限是三炷香,逾时会被叫停。 如果她效率高些,在两炷香时间内赢过对手三招,便能在蜃珠粉效用维系期间安全离场。 “可就像姐姐说的,我只是炼气期,对于更高修为的对手,这作用时长或许会缩短。”小怜倚墙而立,一手扶额,显然是因为反复多次被蜃珠之力影响,有些头疼。 楚离一点都不担心,“那不正好。我是金丹期,给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反正在宗门大比上,弟子们都是按照入宗时长和当前修为匹配。 她能遇到的最高修为对手,也不会超过金丹初期太多。 楚离把盛有蜃珠粉的小药瓶塞到少年手中,自己朝后退开十尺远。 在她的示意下,小怜拈起一抹稀释过的蜃珠粉,鼓起腮帮对着指尖吹去,将细粉吹散到空中。 楚离揭开蒙住口鼻的帕子,如常吸入一口气。 这珠粉入口无味,入鼻也没什么特别气味,甚至都不算呛人。 若是在大比中,对手绝不可能保持静止不动,她为了模仿场上情形,便四处走动,时不时还举起纸伞挥两下。 可是预想中被蜃珠支配的感觉,似乎没有降临。 时值正午,阳光从上空投下,楚离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掐着时间等了三炷香的功夫,除了觉得阳光刺目之外,竟然毫无异常感觉。 期间,她不止一次狐疑地盯着前方少年。 他呈现出一种完成任务般的放松姿态,整个人靠在树干上,不疾不徐掸着袖子,似乎是要将上面沾上的珠粉清除干净。 意识到蜃珠粉对自己可能没作用,楚离一时有些迷茫。 明明口服的时候都还好,为什么吸入时就不管用了? 她走到少年面前,打算从他手中取走小药瓶,暴风吸入一大口。 然而,她伸手去抓药瓶时,小怜却转了个圈轻轻避开她。 楚离本来就有些纳闷,眼看又扑了个空,目光循向他的时候,不由带了一分火气。 她张开胳膊,想把他像只灰蓝色的小蝴蝶那样抓住。 可是少年似乎得了兴致,转眼间又偏开身形,只留楚离杵在篱笆前,两手紧握成拳。 忍耐了不过数秒时间,楚离撇过脸,伸指对他,“你躲什么躲?” “不是姐姐想跟我玩游戏么?”少年身影蹁跹,目光含笑。 楚离眨了眨眼,觉得他可能是因为摄入太多蜃珠粉,所以才会心里不满,想趁机反抗。 她举高纸伞,掌心刚好托住伞柄。 与此同时,她用另一只手凝起法诀,一下子就把纸伞像个大号竹蜻蜓那样,旋转着飞去上空。 伞面下附有她预先设置好的束缚法诀,只要纸伞飞临少年上方,便会朝他落下,同时释出束缚,将他笼罩其中。 楚离算得刚好,也不认为他一个炼气期能够躲开。 可是当纸伞骤然朝着少年坠去时,他的身影却像坍缩了一样,瞬间从原地消失。 那把纸伞就这么咚地一声,嵌入草地。 楚离火冒三丈,大步上前把伞柄拔出泥土,伞尖对着周身指了一圈,“你到底躲够了没有!” 小怜正端着茶水回到院中。 看到她时,他面色无辜停住脚步,“姐姐方才是在喊我?” 楚离瞅了瞅他,又环视院中一圈,既困惑又恼火,“你什么时候回去端茶的?” “我把蜃珠粉吹开就回去了。”小怜耸了耸肩,把一个茶壶两只茶杯放在石桌上,“我看姐姐对着四周叨叨,也不理我,寻思着是蜃珠粉起了作用,就干脆回屋沏了茶。” 他甚至格外贴心地捧起一杯茶,小口吹散其中逸出的热气,而后才将它小心送到楚离面前,“姐姐不如喝些清热去火的茶,也好消消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早知如此,我就该用绳子系住你,看他还怎么躲。 楚离:是不是呀小雁子? 姬无雁:??? #等一下你要系哪儿!# 第118章 秘诀 楚离指了指他, 又指了指院子,“所以我刚才在院子里看到的你,并不是真的你, 而是你用蜃珠粉让我看到的幻象?” “嗯。”少年俯眼看向杯中,声音淡淡,“茶已经不烫了, 姐姐不喝么?” “没把事情弄清楚之前, 我是不会喝的。”楚离撇开他手中茶杯, “好端端的, 你为什么要捏出一个喜欢躲我的幻象?” 害得她差点还以为,他就是想跟她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姐姐不觉得,这样才有意思么?”小怜稳住茶杯, 却还是不慎让茶水在动作中旋出几滴, “姐姐不喝茶便算了,怎么还将茶泼出去,浪费我一番好意。” 说得好像她才是过分的那个一样。 楚离只觉得喉咙里有股小火在灼,她俯眼盯着澄澈茶水发了会呆, 索性拎起茶杯,一饮而尽。 末了, 她把空空如也的杯子塞回他手中, 朝他勾了勾手指, “现在可以把药瓶给我了吧?” 小怜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顿了一顿才从袖中取出药瓶, 递回她手中, “我进屋沏茶一趟下来不到两炷香时间, 与先前姐姐在我身上所测的差不多。” “也是两炷香……”楚离微微讶异, “照这样说来, 蜃珠粉对你我的效果并无很大差别。难道它对修士的效果,与修士自身修为无关?” 修真界居然还有这样的玩意! 谁不知道,修真界中事事与修为境界挂钩。 无论是法器也好,法诀也罢,它的作用效果,都取决于己方和敌方的修为。 如果己方强,敌方弱,那么哪怕己方只用普通攻击,也能打出足够的伤害。 反之,如果己方弱,敌方强,那么就算己方使出绝技,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可这个蜃珠粉,无论是她对小怜用,还是小怜对她用,都能维持两炷香左右的时间。 她好歹也是一脚踏进金丹期的大门,而少年还徘徊在尴尬的炼气期,这蜃珠粉倒像是跨越了等级的门槛,对不同修为的修士一视同仁。 想到这里,楚离更有信心了。 即便是宗主本人,恐怕也敌不过蜃珠粉的力量吧? 难怪小蓝之前会让她提防鱼塘里的蜃,因为蜃所拥有的,是堪称外挂的迷惑之力! 已经确定蜃珠粉的效果,她现在需要解决的,是怎么将蜃珠粉施放到足够远的地方。 自己的纸伞虽然能将珠粉洒开,作用距离却只有数尺。 而宗门大比的场地少说也有数十丈宽,最糟情况下,她需要保证珠粉能跨越整个场地,精准投放到观赛席上。 可是大比场地周围设有禁制,正是为了防止弟子在比试之间,抛出灵力极高的法诀误伤观赛者。 所以,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不小心”放出的法诀上。 同时,宗中又限制上场弟子持单一法器。 她若是带着纸伞上场,可没法精准将蜃珠粉洒到那么远的地方。 楚离目光微扬,捏着下巴思考策略,却见一团蓝色旋转着一头栽到她跟前。 “哎呦!” 小蓝趴在草地上,用翅膀撑起脑袋,甩去喙上沾到的少许草屑,张口朝着远处某个方向大叫,“你们这些金丹期,练功能不能看着点,不要随随便便对天上丢法诀!” 它迷迷糊糊站起来的时候,身子一晃就撞上楚离鞋尖,连路都没看清,就不悦地嚷嚷道:“哪来的弟子,敢挡本青鸟的路……” “是谁把你从天上打下来了?”楚离一指拈起它头上歪斜的冠羽,好奇地打量它,“要是遇上这样的对手,我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小蓝张着喙愣怔片刻,旋即摆正神色,“谁能把本青鸟从天上打下来?是我今日一时失足,便宜了不知哪个金丹期。” “那我给你揉揉。”楚离双手一铲,把圆嘟嘟的小蓝鸟从草地上抱进手里,两根拇指一齐挠它的脑袋,“好点没?” “好,好点了。”小蓝舒服地合上眼睛,把小脑袋抬得更高,“姐姐再挠挠脖子,最近到了换羽的季节,我这脖子可痒了。” “脖子痒,就该自己挠,或者找根树枝蹭。”少年阴恻恻地插了一句话,“把你脖子上的羽毛直接拔光,换起羽来不是更快么?” 小蓝一个哆嗦,“你这炉鼎怎么天天跟我过不去!我是换羽,又不是蜕皮,你非要把我脖子弄秃做什么?” 楚离见状,又加了两根食指,按摩鸟脖子。 小蓝虽然口吐怨念,但身体却很诚实,很快就在她的安抚下舒缓下来,忍不住张开鸟喙发出轻细的喟叹,“好舒服,姐姐不要停……” 楚离听到茶杯骤然碎裂的声音。 她跟小蓝同时一顿,两双眼睛齐齐斜向声音来处。 少年原本握着茶杯的那只手空了,几块碎片落在他脚边,还有血从他的指间缓缓渗出。 楚离上前查探时,他却不动声色抬起手掌看了一眼,模样很是冷淡,“小伤口,一会就能止住,不劳姐姐费心。”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拿杯子砸我。”小蓝在楚离掌心缩了缩脖子,“做事这么不小心,怎么照顾好姐姐。” 楚离叩了叩它的脑袋,示意它噤声,转身把它放到石桌上。 她这才走到少年面前,不由分说牵过他的手腕,抬指用清尘诀拂去上面的血迹。 少年手心有一道两寸长的口子,很快又有血渗出,伤势并不如他所言那么轻微。 楚离帮他简单处理伤口,为他缠上干净绸布,最后捏了捏他的掌沿,踮起脚在他颊边蜻蜓点水地啄了一口,“我还有事要拜托小蓝,你就别跟它怄气了。” 小怜长睫微扇,眸光忽闪,心底明明还有些不乐意。 但她方才的安慰并非毫无效果。 少年沉默片刻,弯腰捡起茶杯碎片,在石桌一角堆好,开始慢条斯理地饮茶。 “喜怒无常,坏炉鼎!”小蓝在桌上张了张翅膀,一点也不安分地冲他叫嚣。 “别打扰他。”楚离按住它的喙,防止它继续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你来得正好,我想请你帮个忙。” 在听完她的计划之后,小蓝猛地振翅从桌上飞起,此举甚至将桌上叠起的茶杯碎片都震散开来。 “我没听错吧?”它瞪着正从容喝茶的少年,两只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这炉鼎把鱼塘里那只蜃给挖走,还把蜃珠掏出来了?” 楚离举着小药瓶摇了摇,“我这里就有一点稀释过的蜃珠粉,你想试试吗?” “我可不想抱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再亲上三天三夜。”小蓝一只脚爪牢牢抵住药瓶,把它拼了命往楚离手里推,“姐姐饶了我吧,别让我碰到跟蜃有关的任何东西!” “如今蜃已经死了,蜃珠在我这里,不是它在操控,你不会遇到那种情况了。”楚离摸了摸它的脑袋,“只要我不故意给你编织幻象,你什么奇怪的东西都不会看到。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我自然相信姐姐。”小蓝舒了口气,“可是姐姐当真要借助这种东西,在宗门大比上搞气氛?” 楚离一指点在下巴上,“我若没记错,这宗中大比,比的本来便是各种各样的招式。我不过是想增加一点气氛,只要不是暗箭伤人,或是有辱宗门之风,都无伤大雅吧?” “姐姐为何不自己天女散花,却要让我天鸟散粉?”小蓝一个劲地摇头,简直要把脑袋摇成一朵蓝花,“当着这么多人丢粉包下去……我不行。” “你若是不帮我也无妨。”楚离叹了口气,“你是宗主的爱鸟,是本宗人人敬仰的灵兽,而我不过是一个金丹期弟子,有幸在宗主面前露了一回面,哪有资格驱使你呀。” 正在喝茶的少年顿住茶杯,目光向她瞟来,眼底露出些耐人寻味的表情。 楚离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她方才这些话听起来,可不是像极了小怜平常以退为进的样子嘛。 没等少年进一步表示什么,小蓝已经按捺不住地双翅抱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姐姐别学着坏炉鼎的样子说话,我……我会受不了的!” 楚离忍不住笑了。 看来少年这一套不止对她有用,对小蓝也十分有效。 “可是姐姐必须保证,除了烘托气氛之外,不能用蜃珠粉做别的。”小蓝鼓起胸脯,义正辞严,“否则,即便姐姐通过大比,宗主也是有权撤销姐姐资格的!” “这一点,你不提醒我,我也知晓。”楚离替它顺了顺毛,“你想,我到时在场上专心对战,哪里还有力气给别人编织幻象啊。”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既然姐姐知晓,那么我先祝姐姐一切顺利。”小蓝闭上眼睛直着脖子,那姿势分明是希望她再帮它挠挠脖子。 “这可是我的作战秘诀,不许你提前泄露出去,明白吗?”楚离勾起指尖将它挠得舒坦了,才挥着手送它离去。 小蓝的身影甫一远去,身旁少年忽然开口,“姐姐煞费苦心让青鸟帮忙播撒蜃珠粉,真的只是为了气氛考虑么?” “宗门大比考察的,可不只是弟子对招输赢。”楚离一本正经告诉他,“干扰视线、迷惑人心之力,也是考察的一大重点。如果我能说服在场评判的长老,赢面自然会大上许多。” 小怜转动茶杯,目光不知打量何处,“所以,姐姐才想借用蜃珠粉的力量,来迷惑那些观赛之人么?” 这话听在楚离耳朵里莫名危险。 有一个瞬间,她几乎以为,少年是猜出了她真正的意图。 但他旋即微微一笑,将茶杯在桌上落稳,“姐姐借着宗主的青鸟,试图用蜃珠之力影响长老们,会不会太刻意了一点?” 楚离松了口气,“看在我这么努力的样子,她们不是应该更欣慰才对吗?” “姐姐不用这么努力,也能胜出。”少年抓住她的一只手按在胸口,眼底有细碎光芒燃烧,“既然姐姐能轻而易举地攥住我的心,届时,自然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吸引她们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如果我允许你对我用蜃珠粉,你想要什么样的幻象? 姬无雁:那我要变成四个我,全方位服务姐姐:) 楚离:? #一个你还不够吗# 第119章 受激 “我知道你是想鼓励我, 但宗门大比事关重大,我可不敢掉以轻心。”楚离轻扣五指,隔着少年的衣襟挠了挠他的胸口, “不过托你吉言,我一定会守住自己在宗中的位置,守住这间屋子。” “那今晚, 姐姐还需要我么?”少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一根手指有意无意拂过她的指关节, 往复轻捻。 无论是他的言语, 还是他的行为,其中暗示意味都十分分明。 “……明知故问。”楚离轻嗤一声,抽出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趁我还承包鱼塘这几天, 再帮我去捞点好东西回来。” 末了,她又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微嗔着掐了掐他的腰,“这可不是我馋, 这是要给你好好补补。” 小怜欣然一笑。 宗门大比前这几日,楚离的日子过得极其规律。 早上, 她练习挥伞, 休息的时候, 会斟酌能用蜃珠粉施放的幻象。 午后, 她先拿少年当靶试验招式, 再安排他去鱼塘捞水产, 期间跟小蓝聊上几句, 了解一下宗中近况。 晚上, 她拣选少年捞回的水产, 跟他美餐一顿,餐后同他一起修炼。 一眨眼到了大比前倒数第三晚,楚离承包鱼塘的时间已经到头。 她拎着一篮灵贝灵蟹,还让小怜帮她背了一大筐,去造访期盈。 丹丹看起来已经不那么难过了。 巨大的仙鹤在院子里时跑时跳,亢奋的模样俨然回到从前。 只是它看到他们的时候会顿住片刻,显然还是有一点心理阴影。 楚离把满满一篮一筐的鱼塘水产送进屋里时,期盈的眼睛都直了,“你若是再这么捞下去,我真怕鱼塘都能给你捞空了!” “那倒不至于。”楚离笑了笑,“鱼塘那么大,里面的好东西层出不穷,我怎么可能捞得过来。也难怪宗中会把鱼塘当个宝。” “今年我也算是沾了你的光。明年,我可不会让你一个人战斗。”期盈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跟我姐妹二人,完全可以承包三甲中的两甲。四舍五入,等于是我俩瓜分鱼塘,岂不美哉?” 楚离正想回应期盈的鼓励,少年却抢在她开口之前,漫不经心提了一句,“明年么?那恐怕姐姐没有机会挤进前三了。” 期盈先是一愣,接着大大咧咧摆了摆手,“虽然东苑都传,小离能拿前三,完全是因为宗主心情好,但我还没听说过有谁能像她一样,对舞谱上的舞蹈进行这样新奇的改编。” 她揽住楚离的肩膀,语气饱含赞许,“在舞技上,小离或许不如那些常年练舞的弟子。可是凭她这些新奇的点子,明年出奇制胜再上前三,也不是不可能。” “阿盈,我哪有这么厉害。”楚离说话时瞄了少年一眼,“小怜只不过是考虑得比较实际。今年我侥幸帮你赢了一周鱼塘,已经很走运了。明年的事情,等明年再看。” 少年却发出一声轻笑,似乎是对此有不同意见。 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被竹筐压皱的肩头,走到楚离近旁,捧起她一只手,轻轻揉了揉,“我的意思并非是说,姐姐赢不了明年的比舞大会。” “那你又是什么意思?”楚离五指微缩,人有点懵。 小怜按住她的手背,微微朝她歪过脑袋,“姐姐莫不是忘了,比舞大会的入场资格是什么?” 楚离眨了眨眼,“凡是宗中结丹的弟子,皆能参赛,这个我知道。” “可若是今年参赛的弟子,明年不再是金丹期了呢?”小怜扶着下巴,若有所指道,“若她修为更进一步,那又如何?” “金丹之上便是元婴期,这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跨越的距离。”楚离意识到他所说的意思是什么,不由错愕,“我今年才刚结丹,怎么可能明年就升到元婴……” “原来是这个意思。”期盈恍然大悟,“那可说不定,你结丹已是神速,倘若你们勤加修炼、共渡难关,说不好,明年的比舞大会就真的见不到你了!” 楚离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但看在期盈的鼓励上,也不想做那个败兴之人,“如果真有那种运气,那我还是会回来给你捧场的。” 晚上修炼的时候,楚离还在回想先前这段对话。 此时修炼行将结束,她本来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又因为分心,节奏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而少年原本安安分分靠墙坐好,像一只小船由着楚离掌舵,此时反而铆足了劲。 他像是为了弥补她的懈怠那样,忽然间一发不可收拾。 恍惚间,楚离感觉小船不再是由她掌舵控制,而是在凭借自身的意志激流勇进。 她被晃得有些吃不消,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按在他绷紧的腹部,“你怎么突然这么用力?” “姐姐问我怎么了?”他的面容朝她靠近,眼底湿漉漉的,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姐姐用我修炼,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只不过是帮姐姐集中精神,这样也不对么?” “……那你可以轻一点。”楚离伏在他的肩头,小口换气,“不然,明天我就在你脑袋上放果子,用伞尖去削,看你还怎么使坏。” 少年却趁机侧过脸,吻了吻她的耳朵,带着一丝挑衅小声道:“我巴不得。” 楚离闻言,也不知是因为恼火还是因为来了兴致,双手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掉了个头,直接按在床褥上。 纠缠比预想中又多了半个时辰。 到最后,她一点脾气都没有,浑身像水洗过一样,汗津津靠在他身前,一只手还泄愤似的掐着他手臂内侧的皮肉,“你根本就是故意激我的,对不对?” 小怜一手绕过她的后脑,拇指沿着她散开的发丝摩挲,“我也没想过,姐姐会这么容易受激。方才没把姐姐累坏了吧?” 楚离闷着头敲他的胸膛,“还在说,不许你说了!” 黑夜之中,少年的声音就此安宁。 两道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沉入梦境。 楚离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屈起一条腿坐在草地上。 小怜正合眸抬起她一只手,贴在脸侧轻柔缓慢地蹭,神情十分陶醉。 脚踝边有酥麻异样的触感,是雪狼正低着头,用温热的舌头细心舔舐她的脚踝,那上面隐约有扭伤的痕迹。 她忽然觉得颈侧发凉,斜过视线时,便看到一条胳膊粗的蓝色蛇身蜿蜒而过,而冰冷的蛇脑袋似乎正绕过她的后颈,发出嘶嘶的声音。 ……三个对她一个? 楚离缩回脚,伸手拎起蛇丢到一边。 雪狼缓缓抬眼看她,金色的眼瞳里满是困惑。 而那条红首蓝身的毒蛇倒表现得很是平静,只是吐着信子,再次执着地向她游近。 楚离陡然起身,把手从少年手中抽回,“小心那条毒蛇!” “姐姐不想看到它么?”小怜睁开眸子,眼里好似蒙着雾气,神情怔怔,“我还以为,姐姐会喜欢我们一起出现。” “你们?”楚离觉得他的说法很奇怪,抱着自己打了个哆嗦,“首先,我根本就不想看到这条毒蛇。” 话音刚落,蓝蛇便不悦地抬高脖子,脑袋直直朝着她的裙褶而去,蛇信急促吐着,整条蛇似乎急于钻进她的裙子。 楚离大步一迈绕开那条蛇,一手拍了拍失落的雪狼,一手拉过少年,“再说,你不是不喜欢跟狼狼待在一起吗?” “那是我跟它之间的恩怨,不能因此而干扰到姐姐。”少年垂着目光,另一只手在衣摆上扣紧。 楚离试图弄清,这片混乱的场景到底在指向什么,“它们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少年抬起眼,一双小鹿眸涌起名为委屈的情绪,“……我不知道。” 楚离正想追问时,一道更为低沉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意图。 “是我让它们来的。” 伴着声音现身的,是一道身姿笔挺的深蓝背影。 他回首时,雪白发尾被风吹起,模糊了侧脸的轮廓。 但楚离已经认出他是谁——那个只在虚幻梦境中才会出现的人。 她没有上前,只是侧目打量小怜面上的神情。 对于男人的出场,少年看起来倒很坦然,完全没有觉得分毫意外。 可就是这种坦然,才更让楚离觉得心中不安,“你知道他也会来?” 小怜点点头。 楚离指着前方那道笔挺身形,“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小怜看着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姐姐不是一直知道么?” “……我知道?”楚离松开手指。 他却紧紧握住她的指尖,将她拽近,眸中倒映出她愣怔的模样,“姐姐不是一直知道,他是谁么?” “你把话说清楚一些,别打谜语。”楚离试图把手指抽出去。 少年却干脆将她的胳膊夹在身侧之间,另一只手绕过她的后背,“那姐姐总该知道,我是谁吧?” 他在她耳旁吐出这道话音,便骤然松开她,当着她的面缓缓朝后退去。 一步,两步,三步。 楚离像是在看着什么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步步远去。 可是一瞬间,少年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唯有他的声音,好像一道危险气息,拂过她的颈边,“姐姐不如再看看我?” 楚离蓦然回首,“站住!” 一身深蓝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到她背后。 他弯起唇角,森冷面具几乎贴向她的额头,只手将她揽入怀中,“我就站在这儿,你到底在喊谁?” 楚离一顿。 她想把自己从他怀里推出去,同时挣扎着扫视周身。 少年不见踪影,雪狼与蓝蛇亦然。 草地被白雪覆盖,入眼皆是苍茫,看不到半点属于其他活物的气息。 “嘘。”男人将唇瓣烙在她额间,手指摩挲着她的耳廓,“除了我,没有人会回应你。所以,我劝你还是听话一点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关于家庭地位的问题# 楚怜:姐姐说她最喜欢我。 姬无雁:这我早知道了。 雪狼:嗷呜嗷呜!(我第二!) 姬无雁:……那我至少算第三吧? 楚离:你漏了它。 蓝蛇:嘶! 姬无雁:可它只是一条蛇,一条蛇能干什么??? 楚离:一条蛇能干的可多了去了。 姬无雁:…… 第120章 观赛 “听话”这两个字落在楚离耳中, 不但没有激起她的一丝波澜,甚至让她觉得有些想笑。 “你以为你是谁,随随便便就叫别人听话。”她转过面容, 让他的唇瓣从她的额上偏开,也让他的指尖从她的耳廓上滑落,“我又不是你养的小狗, 听什么话。” 楚离知晓自己身在梦境之中, 对他的威胁并没有太大实质性的顾虑。 她本以为, 自己这句话足够激怒他, 这样一来,男人必然会有进一步的举动。 楚离能感觉到他手指扣起发出的咔咔轻响,亦能感觉到他更加焦灼的吐息。 这些信号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都只会意味着, 他确实被激起了怒火。 然而,男人接下来的反应,却跟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你在激我。”他从嘴角挤出一个短暂笑意,目光俯向她时, 仍然持有那种不可一世的骄傲。 但楚离却隐隐觉得,这骄傲像是过于一颗饱满膨胀的气泡, 只要戳下去, 就会顷刻间破裂。 她该怎么戳下去, 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呢? “你不说话, 我就当你听话了。”男人抓住她思忖的片刻, 伸出手指, 绕过她的后颈。 与他凌冽的目锋不同, 他的指腹十分柔软, 只是其中夹杂着些许属于茧的粗粝。 这使他的触摸在暧昧之余, 多了几分细微的不适感,像极了先前那条遍布鳞片、盘上她脖颈的蓝蛇。 楚离不喜欢这种联想。 她抓住他的手腕,手指不知为何有些僵硬,“你家人没有告诉过你,上来就对女孩子动手动脚,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吗?” “……你为什么能动?”男人对她的举动似乎十分意外,他眼中的光芒顿了一顿,“我明明已经施术定住了你的双手。” “我怎么知道。”楚离扁了扁嘴,“一定是你学艺不精。” 他漂亮的唇瓣抿起,嘴角一抽,“不可能!这天底下,还没有人能解开我下的法诀。即便是你,也不可能例外。” “即便是我?”楚离对他所使用的字眼感到十分介意,她敏锐地察觉他话里有话,“我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他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却出其不意落在她的腹部。 在他掌心接触的位置,好像有一团火隔着她的肚皮,在静静燃烧。 它原本乖巧温和得有如不存在,如今却好像在响应他那般,在她的腹中散发热度。 这热意并不算剧烈,是可以承受的程度,可是它会听从他召唤的这个迹象,就已经让楚离心里警钟大作。 “你是你,而他们是其他人——所有那些无关紧要的蝼蚁。”男人看着她,嘴角勾起,“你拥有我最珍贵的东西,仅凭这一点,你就休想逃离我的掌心。” 他缓缓俯首,似乎要吻上她的唇瓣。 楚离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也一下子将自己带出梦境。 许是因为在梦中挣扎的幅度大了些,楚离醒时,一不留神拍在身旁少年的胸口。 他被她这么一巴掌拍下去,模模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口中发出轻声抱怨,“……姐姐有事喊我?” “没什么,只不过刚刚梦醒,没回过神来。”楚离理了理自己微微凌乱的发丝,暗暗松了口气。 她正要收回手时,手腕忽然被少年扣在胸口。 而他扣住她手腕的姿势,跟她在梦中扣住男人手腕方式竟莫名相似,同样是只用拇指与中指无名指绕过腕部。 楚离几乎觉得心脏停跳一拍。 可她旋即想起,自己平时握伞,也是这样的姿势。 先前拿少年切磋时,他自然也看过她握伞的手势。 所以他会像这样扣住她的手腕,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 迟疑片刻后,楚离嘱咐他,“别闹,放手。” “姐姐该不会是想偷偷捉弄我,结果一不小心被我发现,才做出一副愣怔模样?”少年软糯的指尖近乎调皮地捏着她的掌沿,“姐姐何必耍小心思,干脆大大方方直接吩咐,让我来帮姐姐完成不是更好?” 楚离努力挣脱了他五指的桎梏,“……睡你的觉。” * 宗门大比举办当日,天上下起迷蒙细雨。 天色昏暗,空气因为蓄满水分,多少显得有些潮湿发闷。 楚离一早与小蓝通过气,确保它身上带够蜃珠粉。 小蓝抬起脚爪,踩着圆柱形的小瓶子滚了一滚,“姐姐这些蜃珠粉,足以让整个合欢宗都陷入幻梦。” “给你这么多,是考虑到今日下雨,雨水会减弱蜃珠粉的效果。”楚离从鸟爪子下抽出小药瓶,端端正正摆在小蓝面前,“好好带着,别把瓶子弄坏了。” 她撑着纸伞,在小怜陪伴下,来到大比场地。 平时散布宗中各处的弟子们,如今里三层、外三层地冒雨围住场地。 宗中长老已在看台聚集,天剑宗亦有几人在场,显然是等待观赛。 楚离留意到,宗主还未到场。 而本会在今日前来合欢宗的龙傲天,也没有半点影子。 她忽然觉得轻松许多。 天上雨丝未歇,少年主动帮楚离撑伞,替她分担。 此时弟子之中有人抱怨,“这场上都是雨水,怕不是走两步就要打滑。长老她们怎么也不造个结界挡挡雨呢?” 负责清点到场弟子的管事女修一手捧着名册,一手将笔杆朝后一敲。 细密如雾的雨幕之中,赫然有浅色光华流转而过。 是结界。 许是为免影响观赛,结界才被隐去模样。 意识到结界仍在,方才发声的弟子更加讶异,“既然有结界,为何场中还落了一地雨水?” 管事女修不慌不忙解释,“宗主吩咐过了,为了考验大家的应变能力,此次大比将不会刻意排除天气因素。” 人群中依然有不解的声音,“可以往的宗门大比,不是都会把场地隔绝出来,免除天气干扰吗?” “请大家不要忘记这次大比的意义。这不仅是为了考察大家入宗后的修为,更是为了筛选人才,代表修真界降服魔域。”管事女修淡淡扫过四周,“倘若你们连这点小小变故都应付不来,不如现在就打包收拾,离开宗门。” 一听到“离宗”的字眼,场下女修纷纷鸦雀无声。 合欢宗一向待弟子不薄,何况一旦修真界征讨魔域,时局难免动荡。 而合欢宗地势易守难攻,她们自然是留在宗中,才能得到最多庇护。 人群中的质疑声平息后,掌事女修转身向看台上的诸位长老鞠躬示意。 一道法诀逆着雨水的下落轨迹冲天而起,在场地上方炸开无数细小火星,而它们与场上结界接触的瞬间,便化作光流淡去。 就此,宗门大比正式拉开序幕。 首先进行的是金丹期弟子之间的对决。 入宗时间与修为级别相近的女修,会被分到同一组。 在上场之前,她们会通过抓阄决定具体的比赛顺序。 每两名女修对决的时长控制在三炷香以内,只要一方先胜出对方三招,则视为胜利。 若是三炷香结束时,仍未有一方先胜出三招,便以胜出招数居多的一方为胜。 只有当双方打成平手僵持不下时,才会额外加赛。 宗门大比的原则是点到为止,若一方为求胜而对另一方出手迫害,便会失去资格。 金丹期巅峰弟子之间的对决十分精彩,她们祭出的法器往往自历练得来,皆非凡品。 在雨幕加持下,那些法器散发的光晕交错,场上光华四溢。 法器发动时伴随悠扬声响,女修交手时,声响构成奇异旋律。 与其说女修是在对决,倒不如说她们是在光与声的渲染下,进行一支令人眼花缭乱的舞蹈。 场上正在进行的对决,尤其吸引楚离的注意。 一名女修手持形状古怪的三尺长锋,剑身布满鳞甲一样的构造,看起来十分累赘。 而另一名女修手持折扇,简简单单,扇面俨然不堪一击。 场下有人窃窃私语,“折扇哪里挡得住那柄剑,我看这局胜负已分。” 楚离却拉住少年袖子,轻轻一拽,“你觉得呢?” 小怜摇了摇头,“若有人身居金丹期巅峰,却以折扇傍身,我恐怕不会妄下结论。” 楚离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高人哪怕飞叶摘花,都能抵挡对手刀剑相向。越是看着不堪一击的,越是得小心为上。” 管事女修号令一下,场上两名女修即刻开战。 那柄形状怪异的三尺长锋如同散开一样,每一块鳞甲状的结构彼此分离,但其间似有灵力牵引,俨然化成一条狰狞长鞭。 “是蛇骨鞭!”人群中有人认出法器。 手握蛇骨鞭的女修脸上自信一笑,脚尖一点,向对面冲去。 而手持折扇的对手却似乎并不着急。 眼看蛇骨鞭绕圈逼近,鞭首在灵力牵动下即将袭上她的额头,她这才张开折扇,向鞭首拍去。 鞭首与扇面相击时发出砰响,一道冲击自法器相碰之处迅速扩散,撞上场周结界,瞬间激起一圈涟漪般的巨大动荡。 “好帅!”转瞬之间,场下对持扇女修的看法已经改观。 正如楚离所料,那折扇看似脆弱,然而持扇之人却极擅四两拨千斤,任那条蛇骨鞭如何嚣张肆虐,她也未曾自乱手脚,始终从容应对。 三炷香时间结束时,蛇骨鞭竟未有一击绕过折扇格挡,反而是折扇将蛇骨鞭打偏一回。 到此,金丹巅峰期的对决便告一段落。 按照大比规则,在此前对决中输掉的弟子们,将会与非巅峰期的金丹期弟子再次对决,以决定她们是否能保住高阶弟子的地位。 楚离抬头瞅着纸伞,小声念道:“希望我不会抽到蛇骨鞭。” “姐姐怕她么?”小怜冷不防在楚离耳边道,“我若是姐姐,就不会因为一个输了的对手紧张。” 楚离耸耸肩,“虽然她输了这一局,但以她的表现,在这些金丹期巅峰弟子中也算出类拔萃。只不过折扇的主人技高一筹,才让她落败。” “我却觉得,她败下阵是必然。”小怜轻描淡写道。 “何以见得?”楚离斜过目光打量他。 “她一上场便急于拿下对手,直接甩开蛇骨鞭,分明是想以大招定胜负。而折扇的主人却在寻找蛇骨鞭的弱点,后发制人。”小怜将纸伞扛在肩头,轻旋伞面,“出手先后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找出破绽才能拿捏对手。” “瞧你说得有模有样。”楚离扶正纸伞,“等会我上场的时候,你就不用盯这么仔细,只需要为我鼓劲就好。” “我自然不需要紧张姐姐的表现。毕竟,姐姐是在用我修炼。”少年斜过身形,凑近她耳边,“姐姐有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担心你晚上又在梦里装逼。 姬无雁:? —— 月底营养液要过期了,这里就有一张嗷嗷待哺的嘴巴等着投喂QAQ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30 第121章 反转 “你还知道变着法子自夸呢。”楚离趁机掐了掐少年的耳朵, 却感到指尖热意愈发明显。 她仔细看去,小怜柔软的耳垂分明已经开始泛红,是少年害羞时才有的模样。 这副形容令她心头微热, 不自觉地收回手指,“我不过是碰了你一下,你怎么耳朵就红了?” “姐姐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才是。”小怜听到她的话, 眼尾轻扬, 微微一笑。 当管事女修终于喊到楚离上场时, 楚离顺走那把属于她的纸伞, 顺手给少年罩了一个避水诀,“记得要全心全意为我鼓劲。” 楚离在场上就位,小蓝却迟迟未见踪影, 也不知是被什么耽搁了。 好在, 她早嘱托少年将蜃珠携带在身。 不得已时,她会给他信号,让他催发蜃珠之力。 只是,比起稀释过的蜃珠粉, 蜃珠只会更为霸道。 一旦催发蜃珠之力,蜃珠会对众人进行精神上的无差别侵蚀, 她将无法针对特定目标触发幻象。 小怜又缺少经验, 只在她面前用过一次蜃珠, 若他有所疏漏, 场面极易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因而, 这只能作为情急之下的备选项。 一场对决不过三炷香时间, 若是龙傲天在她下场前都不出现, 楚离便压根不担心什么。 她定了定心, 将纸伞倚在肩头, 放松备战。 楚离面临的对手是蔺如,这名同宗弟子以符笔为法器,虽然同属金丹初期,但五年前就已结丹。 从对决的角度来说,蔺如显然比她更为熟练。 不过,纸伞理应对符笔存在天然克制,这多少能够平衡蔺如在经验上的优势。 两人应着管事女修的号令开打时,楚离很快便体会到伞克笔的好处。 符笔虽然偏向攻击型法器,但它的攻击方式不像蛇骨鞭那样,是通过掷出自身达成。 凡是以符笔作为法器的修士,皆是将符笔握在手中,于身前画出各种符文,然后借助这些符文发起攻势。 而纸伞于楚离而言,却灵活很多。 它握在手中时,张开的伞面在法诀加持下,可以灵活阻挡各种符文的攻击。 必要时,她甚至可以将纸伞脱手,卸除对手的法器。 楚离旋起纸伞向蔺如袭去,意在打偏符笔。 蔺如却一抖长袖,将一个小瓶子抛起。 未被瓶塞阻住的瓶口霎时间涌出墨汁,在半空中聚成一团墨色的云。 楚离一愣。 蔺师姐这是把墨汁当作辅具带上场了? 可符笔又不是寻常的笔,它用法诀便能操控,谁没事还特地给符笔蘸墨水呀! 与此同时,蔺如已将符笔在指间一转,笔尖从墨水团中扫过。 蘸了墨的符笔从蔺如身前划过,溅出一长串墨滴,而它们似乎构成某种模糊的黑色符文,朝楚离飞来。 楚离没见过这样的招式,一时间难以辨认那是什么类型的符文。 但她一点也不想让墨滴弄脏衣服。 楚离旋动伞面,迎上墨滴构成的符文。 多数墨滴还未触及纸伞,就被旋起的气流斥走。 剩下的墨滴侥幸留存,只听霹雳啪啦数道声响,几滴墨落在伞面上,却迅速化作几缕青烟,在雨丝间散去。 而在伞面由法诀织成的保护层上,赫然出现几处缺口。 楚离这才意识到,那些墨滴构成的符文,是专门用于消除防御的。 若是她未曾提前为纸伞施加防御法诀,那她手上这伞恐怕会被戳出好几个孔来,便不能拿来好好挡雨了。 “反应还挺快。”蔺如提起符笔,神色莫辨,“这回算你运气好,下回你可没那么走运。” “别太低估我的运气。”楚离立刻为伞面补上一层防御法诀,“你这招式,只有第一次还能唬人,再来一次就不新鲜了。” 话音刚落,两人重新打了起来。 绘在伞面上的夹竹桃以绿叶裹挟红花,随着楚离的挥舞,在雨中旋成一团红绿交织的图案。 对面的墨迹时而构成一撇,时而构成一捺,接连向她横冲而来。 时间如雨水不断流淌,用于计时的第二炷香也已燃尽,两人来回过了许多招,仍僵持不下。 楚离心知,她得在第三炷香燃尽之前胜过蔺如至少一招,免得拖到加赛,夜长梦多。 她狠心收起伞面,反守为攻。 雨丝拂面,而楚离浑然未觉。 她凝聚浑身灵力,将纸伞朝前送出,足尖划过场地上的雨水,向着正冒雨泼墨的对手袭去。 而蔺如显然察觉到她的决心,笔尖几乎是一个急刹,从墨团中抽离。 观赛的弟子之中响起一声喝彩,“她这是放弃防守,一心要打败蔺师姐啊!” 纸伞裹挟在灵力中,在楚离的助推下如箭逐去。 蔺如不得已打断自身招式,身形后仰,同时飞速运笔,画出防御符文。 对于这一击,楚离势在必得。 伞尖距离蔺如仅有不到一尺,而蔺如才刚刚将防御符文勉强画成,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反击。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人群中传出数声兴奋的呼喊。 “你们看,宗主可算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青鸟站在宗主肩上,看起来好飒!” “那个剑修是谁,他好大的架势,居然能跟着宗主入席?” “人家是天剑宗的白令羽,天之骄子,修真界之光,到哪都算得上贵宾,能没排面吗?不枉我占了个好位置,这我得好好看看……” 楚离思绪一顿。 迎面而来的雨汽仿佛凝在半空,人群的议论声瞬间被隔在层层雨幕之后。 一个尖细的声音划破喧嚣,落入她的神识,“姐姐!” 时间似乎放慢,一切都在延缓,包括她手中纸伞的攻势。 唯有青鸟的紧急传音在楚离的脑海中回响,“对不起姐姐,我被宗主抓住,这蜃珠粉也被扣下了!” 楚离只觉脑袋一阵嗡嗡作响。 她甚至已经听到宗主与龙傲天谈话,将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领到观赛席上。 而白令羽正在请教宗主,“请恕在下唐突,敢问场上是什么情况?” “这两名弟子皆是金丹期,交手至今未能分出胜负。”宗主甚至客套道,“白小友若有意,可留下观赛。” 龙傲天坦然答应,“承蒙宗主抬爱,在下乐意之至。” 楚离如临大敌。 余光之中,宗主与白令羽两道目光正穿过雨幕,朝场上望来。 小蓝分明被宗主挟持,无法施放蜃珠粉。 而第三炷香行将燃尽,若她马上分出胜负,速速离场,或许还能保全自己的身份,不致暴露姓名。 否则,一旦拖到时长未知的加时赛,一举一动都在龙傲天的眼皮底下,更是后患无穷。 楚离当机立断,身形一斜。 场上雨天路滑,一时不慎脚滑也不奇怪。 而一个脚滑之人为了平衡身体重心,将纸伞猛然拽回身侧,张开伞面,更是合情合理。 楚离在蔺如的注视中,骤然摔倒在地。 而她手中打开的纸伞,恰好遮住观赛席上的视线。 蔺如对这突然间的反转分明困惑,连手中防御符文都未完成,只是瞪着楚离。 楚离就指着蔺如抓住机会,再起一招,结束对决。 反正,即便输了这一场,她也不会被赶出宗门。 只是可惜了宗主在东苑的那座漂亮小屋,她知道小怜有多喜欢这个新家。 屋子没了,还能再争取。 她的安危比屋子重要。 楚离维持着假装脚滑后的脆弱姿态,同时在心中默数。 第三炷香燃尽,蔺如却毫无表示。 楚离有点懵。 她此番自拆阵脚,明明是把转败为胜的机会让到蔺如手中。 可是求胜心切、不惜剑走偏锋的蔺如,怎么反而无动于衷,任由对决以平局收场? 楚离几乎觉得脑袋要炸开,却听管事女修朗声宣告比赛结果。 “三炷香尽,胜负已分。这一局,楚师妹胜!” 场下有人欢呼,有人嗤之以鼻。 但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对结果提出异议。 楚离大惑不解。 还以为蔺如临阵犹豫,必定会造成平局…… 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成自己赢了?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甚至观赛席上的龙傲天都在感叹,“合欢宗果然代有才人出。能在最后关头一招致胜,煞是精彩。” 楚离扛着纸伞准备谨慎离场时,依然有如置身云雾。 场下众人看着她的目光,好像是在看着一个了不得的对手。 无论那是艳羡还是嫉妒,她们分明都认可了她的能力。 楚离一眼在人群中看到少年的身影。 他目光微扬向她望来,微拢五指似乎握着什么。 楚离回过神来。 八成是小怜催动蜃珠,用幻象将众人笼罩。 她并未受幻象影响,所以不知幻象细节。 但从众人反应推断,他们眼中的她定是赢了蔺如。 连蔺如本人都对此深信不疑,离场时还板着脸朝她拱手服输。 楚离挤开人群向少年走去,对他做出口型,“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小怜面带笑意,却只是对她摇了摇手指,分明是在劝她,这里人多,不便交流。 念及现场已经没她的事,楚离拉着少年便要离去。 场上却有道声音点名喊她,“楚师妹,你如此深藏不露,叫人好生畏惧。今日我若邀你一战,你敢不敢应?” 四周议论顿起。 “姚师姐身在金丹期巅峰,这宗门大比的头筹十有八|九是她的。她完全可以躺着等比赛结束,为什么会想挑战一个金丹初期的弟子?” “楚师妹方才那一下你又不是没看到,别说是一个蔺师姐,三个蔺师姐也未必能挡住。姚师姐向来喜欢寻人切磋,如今她对楚师妹的招式感兴趣,试试她的路数不也正常?” “楚师妹,你就答应了姚师姐吧!我们想求她赐教,都没这好运气呢!” “对呀楚师妹,你就拿自己刚才那道绝招,跟姚师姐过两手吧,我们都等不及啦!” 楚离攥紧伞柄。 若非她有所顾忌,自己拆自己的招,本该光明正大胜过金丹初期的蔺如。 但她与金丹期巅峰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若她接下姚师姐的挑战,成为全场关注的焦点,招惹不必要的关注,这与加时赛的困境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蜃珠之力能骗得过他们一时,却不可能骗过他们整日。 而围观者们兴致冲冲,呼声四起,分明不打算放她溜走。 楚离抓紧少年的手,心中警钟大作。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话音却将鼎沸人声全部压下。 “都安静。眼下宗门大比还未结束,由不得你们搅扰。”宗主的视线穿透雨雾,落在楚离身上,“你随我来一趟,我有话与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连个蜃珠粉都没撒成,像你这样不靠谱的鸟,姐姐才不需要。 青鸟:那是意外!你说我不靠谱,那天底下还有什么鸟能靠谱? 姬无雁:(朝下一指)当然是我这个:) 楚离:? 第122章 袒护 楚离一时愕然。 对于宗主帮她中断挑战一事, 她本还心存感激。 可是宗主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点名让她跟去? 该不会是什么地方出了疏漏,被宗主察觉了吧! 众人因着宗主这句喝令, 不再怂恿楚离与那位姚姓师姐打斗。 宗主不常在宗中露面,于弟子之间的威严却极高。 凡是被宗主盯上的人,要么是立了大功, 要么是闯了大祸。 眼下这情景, 怎么看也不像是楚离立了大功。 于是, 那些看热闹的弟子似乎笃定, 楚离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宗主。 她们不由对她指指点点,做出各种猜测。 “听宗主这意思,楚师妹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宗主无论是赏是罚, 向来都是通过长老下达命令。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宗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明要弟子跟她走的呢。” “刚才淋雨的时候我都没觉得冷,现在我浑身上下瑟瑟发抖。宗主这气场也太吓人了,她只不过冷着脸说句话, 就让我毛骨悚然的。” “宗主戴着水月帘,还隔着雨幕, 你怎么知道宗主冷着脸?别说我们, 就连观赛席上的几位长老, 恐怕都不知道宗主是什么表情吧!” “这又不是重点。重点是, 宗主这样很不寻常。宗门大比才过半, 宗主就要把人拎走, 难道这对你们来说, 是不值得深挖的事情吗?” 这纷纭人声织成一张比雨幕更加密集的网, 当头向楚离罩下。 她巴不得马上走。 “你回去等我, 我去去就来。”楚离这般安慰少年,“不用担心我,我会没事的。” 小怜却抓着她的手,迟迟不愿松开。 “你不必劝他了。”宗主的声音传入楚离脑海,“带他一并来齐云阁。” 说罢,宗主带着青鸟从观赛席离去。 * 楚离在前往齐云阁的路上,固然有些担心,但更多的却还是感慨。 为着这场宗门大比,她临阵抱佛脚,苦苦修炼挥伞的招式,加倍索取少年,准备了一瓶蜃珠粉,甚至还让少年备上了蜃珠。 结果,本该致胜的一招她没机会使出来,反倒靠着蜃珠营造的幻象扳回一局。 楚离停住脚步,拉住少年的袖子,“这一路连半个人都看不到,宗主又在齐云阁,不至于大老远监听我们说话。你现在总能告诉我,到底给他们造出怎样的幻象了吧?” “姐姐当真想听么?”小怜环视四周,“在这里说,多没气氛。” “气氛?”楚离伸手指他,“我可不关心什么气氛不气氛的,我只关心幻象的真相是什么。” 小怜取出蜃珠放入她掌心,还贴心地帮她拢好五指,“姐姐若想知道幻象如何,探一探不就好了?” 楚离低头看着手中之物,指腹缓缓拂过,本以为至少能触到一两处粗糙的角落。 毕竟磨下珠粉多少会给蜃珠留下痕迹,可是楚离这么抚摸了许久,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仿佛蜃珠才刚刚被少年从蜃壳中采下一样。 她停下动作,将珠子送到眼前,仔细旋转查看。 鸽蛋大小的珠子质地润泽,表面随着角度变化呈现出不同的色泽。 然而楚离看了个遍,始终没找到珠子上被磨过的地方。 她不由疑心更甚,抬头问他:“你真的从这颗珠子上面磨下过珠粉吗?” 小怜指尖互相碾了碾,“姐姐不是亲眼看着我那么做的么,怎么现在又来质问我?” “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楚离把蜃珠举到他面前,还晃了一晃,“这上面,根本看不出被磨过的痕迹。” 少年垂下目光,浓密长睫遮住湿润眼眸,“可我磨下珠粉却并非幻象,姐姐让我解释,我亦无从解释。” “这怎么可能呢……”楚离陷入困惑,“难道这是蜃珠本身的特性?” 少年没有搭理她的猜测,只是语带隐怨,“姐姐能通过这次宗门大比,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姐姐今日质疑我磨下珠粉,明日该不会质疑我修炼时的付出吧?” 他甚至还顿了一顿,偏过目光,“我献给姐姐的元阳,可是实实在在,其中绝无半分虚假。” 楚离脸上烧热,伸手要去堵他的嘴,“我什么时候质疑过那些了?” 言语间,前方忽然冒出一名弟子,一见到他们,便作揖示意,“是宗主派我来的。” 楚离捂紧少年的嘴巴,以防他再说出什么惊世之语。 他的柔软唇瓣贴着她的手掌,呼出的气息轻轻挠着她敏感的手心,令她思绪纷乱一瞬。 好在,宗主派来的弟子并未就此说什么,只是淡淡道:“通往齐云阁的最后一段路布满云雾,需有人引领才不会迷失。两位请随我来。” 这是楚离第一回被人领着,前去拜见宗主。 路途尽头,四周花树尽数消失。 楚离眼看自己走到断崖之前,前方云雾缭绕,她踢下的石子向下坠去,在不知有多高的山崖上接连碰撞发出回响。 “两位千万踏稳,别向下看。”领路弟子提起裙摆,施施然向断崖前方迈出一步。 “可是这里有什么能踏的?”楚离茫然望去,却看到对方脚下无端现出一道石阶。 随着领路弟子步步上行,石阶接连由她脚下浮现。 楚离微愣时,突然听到宗主的声音传来,“若不跟紧,石阶是会消失的。” 而眼前女修的背影马上就要被云雾吞没。 楚离不敢马虎,拉着少年跟上前人脚步。 周身云雾极浓,她没踏出几步,回首时已看不清来时的路。 * 齐云阁位于一座悬浮小岛之上,虽然在宗中地处最高位,但因有迷阵遮掩之故,在宗中其他位置并不可见。 领路弟子将楚离带入齐云阁,便默不作声退去。 偌大的空阁中,楚离还没寻到宗主身影,一道青蓝色影子已经扑着羽翼向她飞来。 “姐姐你可算来了!”青鸟语气警惕,像是怕被人听到那样。 它顶着一身鲜丽如新的羽毛,小心翼翼降落在她肩上。 看起来挺大一只,却轻得好像没有重量。 小蓝见她未曾拒绝,大着胆子斜过身形,用脑袋蹭了蹭她的鬓发。 适逢少年转过视线,楚离当即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她赶忙扶着青鸟的侧身,绕过少年的身影,一边对肩上的大家伙道:“你之前被陨石伤了的羽毛,都长好了?” “宗主给我泡过药浴,前两日才好的。”小蓝靠近她的耳朵,顿了一顿,小声道,“关于蜃珠粉这事,我一定要解释清楚。” “你说吧,我听着呢。”楚离抱起胳膊,撇了撇嘴。 “今日下雨,我本想早些去场地蹲点的。谁知刚飞出齐云阁,就被宗主一手揪住尾巴。”小蓝转过身形,抖动一大把尾羽给她看,“姐姐你瞧,这里缺了一根,就是被宗主揪下来,作为对我的惩罚的。” 楚离没有接话。 视线前方,一根华丽的尾羽正在宗主手中晃动,像是某种战利品那样。 楚离一手按住青鸟的背,试图提醒它。 可它说到气头上,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仍在一个劲地叨叨,“先治好人家的羽毛,又上手拔,还挟持本青鸟,害得我在姐姐面前丢脸。姐姐你说,宗主是不是很……” 楚离对着宗主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按住青鸟的脑袋,让它看向宗主的方向。 “……过分!”最后这两个字从鸟喙里吐出之后,它的视线恰好对上宗主的。 青鸟一瞬间哑了。 “养大的小东西,就像泼出去的水。明明还吃着我给的灵草,却已心向宗中弟子。”宗主摇头叹气,“小蓝,你要是这么喜欢她,不如以后跟她好了,我这齐云阁留不住你。” “那不行!”青鸟抬高脖子扯了一声,旋即又矮下脑袋,在楚离木然的斜视中,压低嗓门念叨,“阿芸先用上等灵草把我养刁,再把我逐出齐云阁。谁不知道齐云阁的后花园有最好的灵草,出了这里,我根本没有胃口!” 楚离抬手默默给自己擦汗。 前方这位合欢宗现任宗主,大名阙芸。 小蓝当着她跟小怜的面,竟然直呼宗主小名,它是嫌一个脑袋不够多吗? 可阙芸只是晃着手中青色尾羽,似乎对此浑不在意,“既然知道,那还闹脾气。” 小蓝瞅了瞅楚离,一脸抱歉地拍拍翅膀,飞到宗主身后一株造景用的假树上,把脑袋埋进羽翼下,为自己梳理羽毛。 如今没了青鸟分散注意,楚离便直直对上宗主的视线。 阙芸戴着水月帘,表情莫辨,而她的目光与语气一样平静,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怒意。 可是,这种过于平静的模样,才真正让楚离心头一紧。 阙芸瞥了一眼正在专心啄羽、置身事外的青鸟,拂过手中尾羽的指尖顿了顿,“你为何要把蜃珠粉交给小蓝?” 看似漫不经心,却一句话直入主题。 楚离的手在袖子底下握紧,她感觉手心跟背上一样发冷。 是迂回几句话再坦诚,还是直接坦诚呢? 阙芸担任合欢宗宗主几百年,行事向来低调,甚至鲜少现身人前。 可是全宗上下,对她的敬畏未曾因此而有任何削减。 不同于处事严格的闻长老和慈悲为怀的虞长老,阙芸在宗中的形象,正有如齐云阁四周这雾。 越是遥远疏离,越是叫人捉摸不透。 可是真到需要决断之时,她又总能做出对合欢宗最有利的决定。 像阙芸这样的角色,心思藏得深,走过的桥,恐怕比自己走过的路都多。 阙芸甫一斜来目光,楚离立刻做出当前最干脆的选择,“禀告宗主,弟子只不过,是想赢罢了。” 对于她的直截了当,阙芸似乎有些意外,“只是因为想赢?” 楚离点头,“是。” “可这宗中,有谁不想赢了宗门大比,好在宗中站稳脚跟,乃至争取更好的位置?”阙芸懒洋洋道,“她们可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幻象之上。” “因为弟子不想误伤他人。”楚离硬着头皮发言,“弟子知晓,宗门大比只许点到为止,但弟子毕竟初初结丹,与其他金丹期弟子对决时若不能全力出手,便没有十成胜算。” “你们的对手皆由抓阄决定,谁又能有十成胜算?”阙芸扬起手中尾羽,用它逗了逗假树上忙于梳毛的青鸟,“何况,我分明见你最后那招故意收势。一个不惜借助蜃珠之力也要胜出的人,为何会在最后关头收手?” 楚离瞪大了眼睛。 宗主既然知道自己是存心拆招……那岂不是早就看穿了蜃珠的幻象吗? 可若是宗主看穿一切,却为何不在现场戳穿自己? 楚离斟酌着该怎么说才最好时,小怜却稳稳抓住她袖中的手。 他仰首面向阙芸,语气不卑不亢,“还请宗主不要惩罚姐姐。蜃珠是我私自准备的,因为我不愿失去我与姐姐的屋子。您身为宗主,大人大量,总不会因为我一个炉鼎的私心,而折损像姐姐这样前途无量的弟子吧?” “前途无量。”阙芸似乎想到什么,隔着水月帘,忽然笑了一声,“当年也有个炉鼎在前宗主面前,替他身边的女修说过这种大话。你知道,他后来怎样了吗?” 少年没有声言。 “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被前宗主罚了二十五道戒鞭,一个月都没能下床。”阙芸抬首掐了掐额头,“我照看了他整整一个月。” 楚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您说的那名女修,是您自己?” “我当时也不过才结丹,修炼刚有起色,却因为他这一句话,被迫勤勉足足十年,每日只休息三个时辰不到。”阙芸摇了摇头,“碰上这样的炉鼎,真是不奋斗都不行。” 末了,阙芸还追加了一句,“我是一个记仇的人,到现在也未曾原谅他的无心之失。所以,他现在每天都要被我捆上一个时辰,弥补我当年缺失的那些睡眠。” 楚离脸上僵住。 以宗主如今修为,压根不需要每天压榨炉鼎才能过活。 她像其他弟子一样,都以为宗主是个天造之才,轻轻松松就能赢过比赛,一路高升更应是理所当然。 可这么听着,宗主明明也付出了超出常人的努力。 一个天才,再加上后天的地狱式修炼,阙芸能成为宗主,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可宗主与她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她可不想每天只睡不到三个时辰,去拼搏什么远大缥缈的理想! 若不是因为不忍心看到少年失望,楚离能走路绝不想跑步,能躺着绝不想站着。 “你该知道,若是刨除蜃珠之力,今日这场对决,你本不会胜出。而如今,其他所有人都以为你赢了蔺如。”阙芸挠了挠青鸟的后背,使它不自觉地晃了晃身子,看起来身体十分服从。 楚离鼓起勇气,“若是宗主要还蔺如一个公平,弟子莫敢不从。只是,请您不要为难弟子的炉鼎,这并非是他的私心,而是弟子的。” “蔺如那边,我会安排妥当,不让她受累。”阙芸向前走出数步,目光扫过少年,定在楚离脸上,“你们二人互相袒护,就得有互相袒护的觉悟。” 楚离屏住呼吸。 “我给你七天时间,若你能还原幻象中那最后一招,我便不再追究此事。否则……”阙芸手指轻轻拂过珠帘末端,水月帘上瞬间拂过一层冷光,“你们就准备好自为之吧。” * 从齐云阁出来后,楚离仍有些恍惚。 宗主已经盯上她,若她不在宗门大比之外展示出实力,这日子恐怕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可她还没弄清,那最后一招到底是什么。 楚离一回到小屋,就把门窗掩上,然后一本正经询问少年:“宗主的话,你也听到了。现在总可以给我演示一下,你当时用这蜃珠,都造出什么样的幻象了吧?” 小怜捧着鸽蛋大小的蜃珠,手指不断在珠面上摩挲,几乎让楚离以为,被磨过的珠面是被他重新盘到光滑的。 “姐姐既然问了,我自当答应。只是,这里并非宗门大比的场地,姐姐的对手也不再是蔺如。我无法在屋中还原出当时的场景。” 楚离眼皮一抽,“那你至少给我安个对手,让我看看那招到底有多能耐。我还等着亡羊补牢,熬过宗主这一关呢。”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有浅浅笑意,“也许,蜃珠会替姐姐挑出合适的对手。” 他的指尖滑动,一团光晕从珠面上升起,很快将楚离眼前的景致淹没。 再定睛看去时,楚离却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 她在向雪野下落,而上空是妖冶紫霞。 楚离在坠落中来不及甩动手脚,回过神时,已经砰地落入一双臂膀中。 她挣扎着奋力抬起脑袋,便对上一张银森森的面具。 “你就这么想我?” 男人雪白的长发披散身前,勾起的红唇上露出狡黠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的对手是我。 姬无雁:魔域第九代魔君,姬氏无雁。 姬无雁:(化名楚怜。) 楚离:哪来的千岁独居老男人,真没劲。 第123章 热身 “你做梦。”楚离不假思索地反驳他, “哪怕我想雪狼,也不可能会想你。” “那要怎么解释,出现在这里的是我, 而不是那头圆毛畜生?”他抬手探向她的面容,指尖在靠近她颊边时却微微一顿,转而替她将一缕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姐姐心口不一, 又不是一两天了。” 那动作丝毫不显矜持, 堪称暧昧。 楚离不由皱眉。 倘若她原本还能勉强维持平静, 男人口中那声“姐姐”,却叫她毫无来由地紧张起来。 “你喊我什么?”楚离一手揪住他的深色衣襟,上面织有细密却低调的暗金绣纹, “你再给我喊一遍?” 男人唇瓣轻抿, 嘴角噙着浅笑,语气自若,“怎么,姐姐不喜欢我这么唤你?” 楚离对着他的笑容怔了一怔。 好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以为他是谁, 凭什么像温婉乖顺的少年那样喊她? 明明在小怜口中那么温软的两个字,从男人这张轻薄的嘴里念出, 却染上了近乎嚣张的意味。 楚离顿时恼怒起来, “住口, 我没允许你这么喊我!” “你生气了?”男人扣在她腰侧的那只手似乎收紧了, “难道我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唤你, 都不可以?” 可不可以岂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无耻! 楚离不再用言语反驳他, 而是直截了当用行动表达抗议。 她举起拳头, 对着他的肩头又是敲又是捶, 被他托住的两条腿更是向着他的下盘不断踢打。 可男人却表现得无动于衷。 他只不过微微偏过脑袋, 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她的动作,微微扬起的眼尾流露出从容淡定。 楚离这一番拳打脚踢下去,他仍是站得稳当,好像无论她再怎么反抗,也不能影响到他的站姿或是心情。 她用力吸入一口气,转变策略,伸手去扒他脸上的面具。 在修真界,面具若不是为了遮掩身份,就是为了遮掩面容瑕疵。 无论他属于哪一种情况,楚离都确信,他不想被人摘下面具。 可她的指尖离他的面具边缘还不到一拳距离,托住她后腰的力道忽然一空,使她猝不及防向后仰去。 与此同时,楚离的手被他牢牢扣住。 男人修长的手指箍住她的手腕,同时也牵住她的身形,然而他指腹所施加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几乎能封住她腕中血液的流动。 楚离从中感觉到一瞬间的杀意,或是别的什么,总之,是他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出过的情绪。 她虽然猜到他不愿被取下面具,但没料到,他会防备到如同珍惜生命般的地步。 “姐姐好坏的心肠。”男人嘴角微动,声音低沉得仿佛从腹腔而非喉咙传出,“说不过我,便要除去我唯一的覆面之物。” “又不是扒你衣服,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楚离有片刻心虚,试图抽回手腕,可他偏偏紧抓不放。 “我倒宁愿你扒我衣服。”他语带调笑,却把她的手按在冰冷面具上,迫使她的掌心感受每一个凸起的棱角,仿佛这是他专为她准备的逼供手段,“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楚离不知是该为他的恬不知耻而震惊,而是该为他毫不掩饰的威胁而恼怒。 四目相对间,他懒洋洋地俯视她,而她不甘示弱地回瞪他,未被桎梏的左手在身侧徐徐施术,决意凝起身中灵力,予他一击。 男人却对她的小动作浑不在意,只是撇过视线望向前方,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楚离指尖轻动正要掐诀,他却重新抱住她的腰身,脚步从原位旋开半寸,曳地长袍如夜空扫过雪地。 一道锐影嗖地划破干冷空气,几乎贴着他的身形擦过,半截嵌入雪层。 “什么东西。”他松开臂膀,令她双脚落地,顺手拔起雪地中的凶器。 无数细小雪尘晃落,露出飞来之物原本模样。 油纸收拢如椎,上面绘有红绿花纹,而露出油纸的木柄长约三寸。 是她的纸伞! 楚离确实有过这样的闪念,若是纸伞在侧,那么对付他也会多出胜算。 只是她没想到,纸伞会以这种方式在幻象中重现。 男人正好奇地打量着她的伞,好像他对纸伞作为暗器出场的事也很意外。 楚离抓住时机,一声“伞来”,将纸伞召回手中,横在身前,“你休想再占我便宜。” “真是的。”他叹气时呼出一大团白雾,“良辰美景,姐姐却非要与我比试。” “你管这叫良辰美景?”楚离瞥过漫无边际的雪野,眉毛跳了一跳。 “若是姐姐受了伤,流了血,落在这白皑皑的雪地里,”他俯眼,缓缓将五指握紧,复又抬眼看她,一字一顿念出最后几个字,“定然十分艳丽。” 他话语中的挑衅扑面而来,其中的暗示意味更是浓烈到几乎粘腻。 楚离的手指在伞柄上扣紧,对他简直怒不可遏,“今日你说出这种话,那就休想大摇大摆从我眼皮底下走开。” “我何时说要走了?”男人抬起广袖,摊手在侧,歪过脑袋冲她一笑,“既然你有兴致,我自会奉陪到底。” 说完,他身形微倾,一手持前,一手藏后,似乎并不打算出击,而只打算保守防御,举手投足之间满满都是傲慢。 若说楚离将小怜当活靶练习挥伞时,还对少年存有怜惜之心,并不会真的伤他分毫,那么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却只有愠意。 楚离巴不得把他戳成筛子,看他还怎么用刚才那种态度跟她说话。 先前为了宗门大比,她苦练多日,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挥出一整套招式。 在赛场上,出于宗中限制和龙傲天在场的顾虑,她没有使出全力。 而今在这幻象之中,不再有围观群众,不再有点到即止的约束。 她只需要放心大胆朝他动手就好。 雪地中本是寒冷异常,她这一身春装并不能够抵御严寒。 然而,金丹期的修为足以化严寒为无物。 气流拂过她颈间敏感的肌肤,窜入她的衣襟,可风在她身上留下的,只有清凉舒畅之感。 唯一让她感到不适的,不过是前面还站着个讨厌的家伙这件事而已。 “……蜃珠怎么就挑了你做我的对手。”楚离不自觉地咕哝一声。 “你说什么?”男人微眯双眸,眼里有寒锋一闪而过。 “我说,”楚离咬咬牙,“看招!” 她足尖一点,身形腾至半空,纸伞一斜,直直向他劈去。 男人抬起目光,一条手臂稳稳迎上她的招式。 纸伞与他相碰时,流淌在伞骨中的灵力却如同撞上某种障壁,被四散弹开,化成各色光华流逝。 楚离一击未成,旋即借着这股反弹的力道,收身后退一段距离。 她在雪地里翻了个跟斗,找回平衡后,一脚踏在雪中,拎着纸伞又朝他挥去。 男人却连脚步都没变过,抬起手臂格挡。 他的面庞不过一拳开外,目光与她相接时,眼里满是镇定自若,“这样热身够么?” 楚离二击未成,又被他这么近距离调侃,心中怒火更甚。 她反手抽回纸伞,却将伞身旋转半圈,朝他脑门扫去。 只见他仰首避开,白发随着动作向前飘起,还合眼发出一声并不在意的笑,“再往前一寸,你便要压在我身上了。” 楚离三击未成,却被他这副游刃有余的嘚瑟模样气坏了。 她收回纸伞,但没有撤回脚步,而是顺势抬起膝盖,朝着他下盘顶去。 一只手却忽然落在她的膝上,指尖隔着衣料扣在她的关节两旁,“你对我这般狠心,全然不念旧情,都是因为楚怜?” 楚离抄起纸伞挑开他的手,突然撑开伞面迫使他退后半步,自己则趁机脱开,“旧情?你开什么玩笑。” 分明就是无中生有,无理取闹! 何况,她一听他念出自己为少年取的名字,就觉得变扭得很,可要说哪里变扭,她一时间也说不出来。 但楚离打到气头上,压根不愿再追究这些细节。 “这就伤人了。”男人缓缓摇了摇头,两指按在面具上,语气有些许哀婉,“我明明以为,我们之间的纽带牢不可破。” 有那么片刻功夫,楚离几乎以为他转了性,要当着她的面把面具取下。 然而,当楚离看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时,她便意识到,这个人不过是在试探她而已。 他是蜃珠选出的对手,而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试图混淆她的视线,以达到刺激她使出全力的目的。 楚离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的对手,她想赢他的愿望确实前所未有地强烈。 “去你的纽带!”楚离斥出一声,手举纸伞,旋动伞面,伞沿尖角几乎转成一圈虚影。 一颗六角形的雪花从上空落下,还未接触到转动的伞沿,就被横向削成两半。 寻常修士见到这招,不止要躲开,还需躲开足够距离,否则仍然会被锋利的风刃划伤。 对面的男人定然也不例外。 楚离掐诀将纸伞向前送出,自身谨慎向后偏移。 旋转的纸伞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清晰轨迹,直直向着那道深蓝身影而去。 他却全无躲避的意思,如炬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楚离拿不准他的意图,但她知道,纸伞马上就要割到他的脸上。 “你怎么——” 不待她说完,纸伞已经因为撞到障碍,而歪斜轨迹,倏然倒在地上。 同时落下的,还有两半银色的面具和一缕雪白发丝。 “好痛。” 男人的侧脸隐没在飘动的长发间,他抬指从颊边拭去一抹血色,低头端详指尖,嘴角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请容许我对做梦内容提些小小的建议。 楚离:我在听呢。 姬无雁:让我全身戴满面具,我随你摘。 楚离:你有衣服不够吗,还叠穿面具,你搞面具披发甩卖的? 姬无雁:我是说,让我全身只戴面具。 楚离:? 第124章 犒劳 男人指尖的皮肤本就泛白, 没有什么血色,如今染上血的红色,更显触目惊心。 “想不到, 先受伤的人居然是我。”他语声漠然,反手将指尖血在肩头拭去。 男人迟迟未再转过面容,楚离却并不敢掉以轻心, 当即召唤纸伞。 她看得清楚, 伞沿一角有鲜血溅落的细微痕迹, 染红了绘在伞面上的夹竹桃叶。 楚离一道清尘诀, 拂去伞上血迹,手指将伞柄握稳,以防他再耍什么花招, “你明明就可以躲开。是你自愿受伤, 这可怪不了我。” “自愿受伤?”他几乎是自嘲般念出这两个字,“在你眼中,我做什么,都只是我自讨苦吃?” “难道不是吗?”楚离对他的反问感到莫名其妙, “我见你不像是身手欠佳的模样,除非你根本就没打算躲, 否则又怎么可能受伤?”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男人一手覆上额头, 指尖深入雪白发间, “对你而言, 流血或许是受伤、是吃苦。可对我而言……” 他的身影一瞬间从前方消失, 话音却骤然贴在楚离耳后响起, “流血的感觉也可以很美妙。” “疯子!”楚离不由斥道, 转头循向声音来处。 可是身后, 并无他的人形。 而他的声音依然在此地回荡, 恍如鬼魅,“不过一点小小的伤口,转眼便能恢复如初。我与常人不同,若是姐姐像对待常人那样对待我,那我是会失望的。” “留下把话说清楚!”楚离扫视四周,试图追寻他的踪迹。 空气中升起一团黑雾,恍惚间凝成一道模糊人形,“姐姐如今习得致胜一招,我还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话音刚落,黑雾凝出的人形膨胀数倍,直至朝着楚离所在袭来。 她举起伞面抵御扑面而来的洪流,回过神时,却已不见皑皑雪地。 空气里洋溢着泥土芬芳,却仍弥漫着潮湿水汽,是雨后才会有的模样。 少年伫在她前方,手中端着那颗鸽蛋大小的蜃珠。 珠面上有细微光流闪过,很快归于平静。 小怜在她的微微凝滞中收起蜃珠,轻轻歪过脑袋打量她,“姐姐在幻象之中,可曾与谁过招?” 一缕日光穿过窗户,将少年的半边面容照亮。 光与影将他分割成两个人,使他的一半在光晕下变得异常清晰,另一半却没入阴影。 楚离没有说话。 她走上前,不动声色将手探上他被阴影覆盖的半边脸,从他眼下缓缓拂过。 少年俯下双眼,长睫微垂,视线追随着她的动作,看起来有点茫然,“怎么了?” “没什么。”楚离收回指尖,仔细看去,上面没有一丝血痕,忽然觉得自己方才是多此一举,“我好像看错了。” 小怜抬手拂过她拂过的位置,但他什么也没摸出来。 他对着指尖短暂愣怔片刻,颊上转而浮起笑意,“我帮姐姐去沏杯茶。” 小怜转身刚去忙活,楚离便听到放晴的屋外传来熟悉的“嗝嗝”声。 巨大的仙鹤载着期盈一路飞驰而来,那架势几乎像是要一头砸穿屋墙。 直到距离屋门最后数尺,期盈才猛地叫住丹丹,迫使仙鹤刹住脚步。 “我赢了我赢了!”期盈纵身跃下鹤背,扒在窗外朝着楚离挥手,“我们以后都能做邻居啦!” “你要搬近?”楚离招呼她进屋,“原来住的地方不是挺好吗?” “我说的邻居不是紧挨着的那种。”期盈反手蹭过鼻尖,眼睛笑成月牙,“我的意思是,我能继续留在东苑了。有丹丹背着我,这点路不算什么,我来你这里做客还不是一眨眼的事情。” “还好脚伤没影响到你参加宗门大比。”楚离拉着她就要入座。 “我这不算什么,照常发挥罢了。倒是你,”期盈反过来拽住她,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今天在场上可太厉害了,能把纸伞运用到这种程度,连蔺师妹的那些小伎俩都奈何不了你。别说她心服口服,连我看着都服!” 想起那胜利是幻象所造,楚离就有些咯噔,“……我可禁不得夸。” 何况,她还得过宗主这一关,才算真正通过宗门考核。 “夸还是要夸的,夸是修士进步的第一动力!”期盈说着,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楚离耳旁,“小离啊,你这段时日修为进展得快,招式也研习得别具一格,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诀窍?” 楚离摸着额角思索,“这个,其实我也……” 言语间,小怜已经端着茶水回到厅堂。 他似乎已经对期盈的不请自来见怪不怪,甚至没有表示什么基本的客套,只是默不作声将茶壶与两个茶杯在桌上摆好。 少年指尖软糯,按在把手上的指腹微微泛红。 他轻松提起茶壶,将壶嘴斜过角度,碧玉色的茶汁划出一道优美轨迹,先后注满靠在一起的两个茶杯,整个过程十分自如,宛如他已沏过千百杯茶那般熟练。 小怜将其中一杯推到楚离面前,“姐姐品品?” 听到他的声音,楚离微微一愣,抬眼时对上少年乌亮的眼眸,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看着他的动作走神了。 杯中腾起氤氲热汽,楚离伸手去接杯子,可手指还没碰到杯子,他又忽然将手收回。 楚离看着自己探出却落空的指尖,有些纳闷地朝他眨了眨眼。 “茶水还烫。”小怜轻晃茶杯,散去些许热汽,末了当着她的面轻抿一口,“嗯,现在应该好了。” 他将茶杯送回她面前,望着她时,正用舌尖仔细舐去唇上闪烁的淡淡水光。 楚离瞪了他一眼。 倘若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他这样做倒也罢了。 可是明明期盈还在边上,少年却当着旁人的面,一气呵成做出这一连串过于暧昧亲昵的举动。 小怜似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瞪什么,指腹来回拂过杯沿,将上面附着的一小块水渍拭去,这才重新把茶水递给她,“这样呢?” 而一旁的期盈已经毫不客气取过另一杯茶,随意吹了几口气,便仰头饮下,“真香!” 期盈一手将空茶杯搁在桌上,一手拭去唇上茶水,胳膊肘顶了顶楚离身侧,非常识趣地晃着手走出屋门,“感谢款待,我先回去啦!” 楚离茫然,“阿盈你不是才来吗?” 期盈朝她挤了挤眼睛,“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怕耽搁了。再说,我看你们好像也挺忙的,改日再会也不迟嘛。” 说完,她一溜烟跳上鹤背,驾着仙鹤像风一样跑远了。 而楚离则合上屋门,转身压低眉毛看着少年。 “我做错什么了?”小怜转动手中茶杯,脸上写满无辜,“姐姐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自己知道。”楚离走到他近前,伸指在他的胸口戳了戳,“你暗搓搓赶客的本事,可是越来越顺手了。” “姐姐谬赞了。”少年把茶杯送到她嘴边,眼里光芒微闪,“姐姐真的不尝一口?” 楚离瞅着杯中澄澈茶水,其中映出她微蹙的模样,“我还在为宗主的考验而担心,没有喝茶的心情。” “姐姐不是已经去幻象中探过了么?”少年放下茶杯,抬起她的一只手,落在掌心帮她细细地揉,“虽然姐姐没说什么,但我想,蜃珠一定帮姐姐重现了那道招式吧?” “招式我是知道了,可这不表示我就有十成把握。”楚离捧着脸发愁,“要不你再陪我练一次,我想熟悉一下手感。” 少年面容上先是一僵,旋即又浮起一个看似无暇的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 楚离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出招了。 秉承着“安全第一、练习第二”的原则,她安排少年站在距离自己十丈远的前方,以他为目标,使出在幻象中最后使出的那一招。 小怜已经很熟悉这招的路数,每回在楚离出招瞬间,他都会及时闪到一边,刚好能避开纸伞飞速旋转时所带动的风刃。 此时,他正气喘吁吁躺在草丛里,额上已然渗出汗意,而他身旁就歪着那把纸伞。 短短半个下午的时间内,楚离重复出招,而小怜闪避的姿势几乎能凝练出一个固定套路。 她累了,他也闪不动了。 “姐姐说好练一次,我可是陪姐姐练了不下百次。”小怜撑起身体,仰头看她走来,“姐姐不考虑犒劳我一下么?” “那我晚上给你炖些好吃的。”楚离抬手擦去额上细汗,还执着袖子帮他也擦了擦,“炖很多很多好吃的。” “我方才的消耗,恐怕不是一顿大餐就能够补足的。”小怜抿了抿唇,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憧憬。 “那明天也给你炖好吃的。”楚离捡起纸伞,收拢伞面,用伞尖敲了敲他的腿弯,“先起来。” “我偏不。”少年倔强地躺回地上,抗议般用指甲抠着身旁泥土,侧着脸道,“除非姐姐亲我一下。” 楚离摇摇头,弯腰正要在他颊上小啄一口,他却忽然转回面容,唇瓣擦过她的,“亲这里。” 楚离抬手给他胸前来了一拳。 小怜轻呼一声,捂住胸口在地上转过身,背着她委屈道:“姐姐怎么不亲反打呢。” “你少得寸进尺。”楚离起身,伞尖在他腰上点了点,“要犒劳你不是不可以,等你回屋换身干净衣服再说。” 少年在身上蹭了蹭手上泥尘,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先她一步回了屋子,身影刷地消失在门后。 楚离简直哭笑不得。 厅堂中的茶水已经凉透,楚离将自己未曾喝下的那杯茶重新满上,端去内室。 小怜已经换好衣服,规规矩矩坐在床边等她,“姐姐今日打算如何?是要我坐着,还是躺着?” 楚离一手搭在他肩上,指尖施力将他向后推去。 在少年困惑的目光中,楚离缓缓向前逼近,一手摩挲杯壁,一手从他脸上拂过,最后停在他的唇角,“你不是喜欢喝我的茶吗?我今日就教你喝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想抱大腿,足够粗的那种。 姬无雁:我给你抱。 楚离:……这不是腿。 姬无雁:但是够粗:) 楚离:…… 第125章 考验 小怜抬手探向茶杯, 楚离却将茶杯偏开,还对他摇了摇头。 少年的指尖顿在半空,语气错愕, “姐姐不是要我喝茶么?” “这样喝有什么意思。”楚离朝他微微一笑,双膝落在床褥之上。 她一手托着茶杯,一手点在少年唇间, 指尖在他柔软的唇瓣中央按下一个凹坑, 接着轻轻提起裙摆晃了晃, “看好了。” 随着她指尖轻动, 一缕灵力窜入茶杯,将澄澈汁水抽出,旋即化成一道碧玉色的光流, 没入裙下消失不见。 少年仿佛被唤起某种渴望, 乌黑瞳孔骤然放大。 他的手指在床褥上扣紧,喉结更是难耐地一滑,声音哑了许多,“……只能喝一杯?” 楚离笑着抬起自己的指尖, 含在齿间咬了咬,“那得看你表现。” * 小鸣是被血的气息从睡梦中唤醒的。 鸣蛇依托主人饲血而活, 但若是血中灵力充沛, 那么只需数滴鲜血, 便能维持它好一段时日的饱足。 小鸣现在并不觉得饿, 但它无法抗拒主人的血。 只是, 在它的印象中, 主人不是一个会轻易流血的修士。 或许, 她是念在它还幼小的份上, 给它加餐? 小鸣钻出篮子, 吐着蛇信,循向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爬动。 像所有蛇类一样,它并不依靠眼睛观察周遭世界,而是借助鼻子感知周围的热源,从而判断出哪里是脑袋,哪里是肚子。 主人的肚子暖得刚刚好,是它喜欢的温度,可如今,主人的肚子却落在另一个脑袋上。 小鸣不明白楚离在做什么。 她分明是受到了某种惊扰,身形轻颤,好像被某种毒蛇咬伤一样。 但下方的少年并不是蛇,空气中也没有毒液的危险气息。 蛇类会因为饥饿张口吞食,少年莫非也饿着吗? 小鸣抬高身体,攀上床沿,犹豫着用脑袋碰了碰楚离撑在身侧的手。 “……你怎么来了?” 主人的声音与它印象中有些不同,清丽的声线里夹杂了某种甜腻旖旎的感觉,像是开始凝结的鲜血。 小鸣有些不放心地沿着她的胳膊徐徐攀爬,终于找到了出血的位置。 那是主人指尖一处极小的伤口,上面还留有她唇齿间的气息。 而她似乎无暇顾及它,甚至没有摸摸它的脑袋。 小鸣靠近楚离的指尖,信子从她咬伤的指尖拂过。 而她仿佛正在经历某种难以抗拒之事,身形如风中柳树一般战栗不息,接着软绵绵地倚在墙上。 小鸣牢牢缠在她的胳膊上,这才没有被晃下去。 它忽然意识到,主人好像并没打算给它喂血,而它方才被晃得头晕,已经全无胃口。 或许,在自己翅膀没有长硬之前,它不该再冒险。 小鸣松开楚离的胳膊,知趣地原路撤退。 楚离好不容易才从持续战栗的体验中平息。 她抬高重心,随后歪倒在床褥上,一手还不忘拍了拍少年的面颊,用袖子替他拭了拭嘴角,“喝这么久,你肚子不胀?” “胀。”小怜捂住嘴巴轻咳几声,显然刚才有被呛到,“但不是肚子里胀。” 楚离向下瞥了他一眼,“我现在可没力气帮你。” “我可以等。”少年睁着湿润的眸子,眼尾挂着乞怜的红,“等到姐姐有力气也不迟。” * 日暮时分,小窗半开,万里云霞织成画卷,映在屋中地面上。 楚离已然恢复体力,正坐在窗边,替自己梳理打湿的头发。 没过多久,一团小小的蓝色身形低调地扑着翅膀停在窗前。 小蓝带来了宗主的口信。 “明日午时后去齐云阁报道,将宗门大比上的致胜一招在宗主面前重现?”楚离感到意外,“可是宗主白天还说我有七天时间,怎么忽然变得如此急切?” “宗主确实是这么叫我转述的。”小蓝翘了翘尾羽,两只脚托住圆鼓鼓的身形,在窗台上左右跳了跳,“姐姐听我一句劝,宗主可喜欢刁难人了,她既然给姐姐七天时间,姐姐切莫等到最后再去表现,而是应该及早试探。” “试探?”楚离愈发纳闷,“你的意思是,即便我现在没有十全把握能让宗主满意,也要先使出招式让宗主过目,好让宗主予我反馈?” “姐姐果然一点就通。”小蓝回头拔下一根蓝色尾羽,小心翼翼递到楚离手中,“姐姐明日带着我的羽毛,不用接引,自可寻到齐云阁所在。我对姐姐有信心,提前为姐姐打气。” 说完,小蓝鸟转过身,向夜空飞去。 它刚走,楚离便察觉到手上有轻微异动,低头看时,才发现小蓝留下的尾羽已褪去伪装,还原成华丽翎羽,捧在掌上煞是惹眼。 此时少年顺过她另一手的梳子,将梳齿由她发间缓缓滑下,轻轻为她按摩脑后,带起轻细酥麻的感觉,“姐姐明日要去么?” “自然要去。”楚离稳声道。 少年手中梳齿微微一顿,“姐姐不怕青鸟言而不实么?” “小蓝把尾羽看得那么重要,总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楚离收起那根漂亮的翎羽,反手按在小怜修长的手指上,“但我不想一个人去找宗主,你得陪我。” 镜中映出少年面上的笑意。 他俯身在她头顶落下一个吻,继续耐心为她梳发,“我怎能不随姐姐去呢?若是让青鸟趁我不在时钻了空子,那我可是会追悔莫及的。” 楚离透过镜中,瞅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翌日晌午,她检查过纸伞上下每一处,带着小怜奔赴宗主所在的齐云阁。 到达阁中时,楚离大老远便见到宗主背伫在前。 见阙芸迟迟未曾转过身,她只好先矜持地道了声,“弟子参见宗主。” 可阙芸仿佛并不打算正脸相迎,只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平静道:“你出招吧。” 楚离疑惑,“弟子不想对着您背后放招。” “哪有那么多想不想。”阙芸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扬了扬,“我只给你一炷香时间,若你不放招,那么今日便可打道回府了。” 楚离虽然心怀困惑,但仍照做,“那弟子恭敬不如从命。” 她按照前一日演习的模样,先是脚尖点地跃至半空,瞬间打开纸伞,又借助掌间灵力,将纸伞哗地向前推出。 眼看纸伞一边在空中旋转,一边冲着宗主背后飞去,而宗主全然没有规避之意,楚离心中愈发不安。 在纸伞就要撞上阙芸后背的瞬间,楚离不由自主握拢五指,几乎是下意识将伞柄偏开一寸。 同一时间,宗主的背影却从前方消失。 只听“咚”地一声,纸伞斜倒在地。 阙芸重新现出身影,正从纸伞后方弯腰将它捡起,还握在手中转了一转,“分量刚好,倒是挺趁手。只可惜,你动摇了。” 说着,阙芸手掌一摆,将纸伞抛出。 而下一秒,纸伞已经“啪”地撞回楚离掌心。 楚离虽然眼疾手快接住自己的法器,但脚步却因宗主方才这一下而有轻微挪移。 阙芸甚至未曾抬眼,便仿佛看穿一切,“在真正的对决中,修士必须要有坚定的信念。而你方才的犹豫和心软,是最要不得的。今日到此为止,你且回去,明日再试。” 楚离跨出齐云阁时,人还有些云里雾里。 守候在阁门外的少年笑脸相迎,“如何?” 楚离沉默片刻,泄愤般把伞在两手之间轮流抛了几个来回,摇了摇头,“我好像被宗主耍了。” 听完她的叙述后,小怜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所以姐姐的意思是,宗主故意背对着姐姐,还装作不打算躲开的模样,直到最后一刻才忽然瞬移,为的是考验姐姐的信念?” 楚离撇了撇嘴,“亏我还以为,她是要考察我的招式。可她甚至都没乐意瞥一眼,就把我赶出来了。” “姐姐不慌,还有六天时间,明日不重蹈覆辙便好。”小怜顺过她手中纸伞,为她撑开,还贴心道,“午时阳光最烈,我帮姐姐挡一挡。” 楚离心情微微舒坦了些,在少年的陪伴之下返回住处。 新的一日到来,她重拾信心,抱着无论如何也不会犹豫的信念来到齐云阁。 楚离跨入阁门前,还特地对少年握了握拳,以示决心。 这回,阙芸遥遥站在阁中另一头,对着她微微眯眼,“让我看看,你今日可有长进。” 有了昨天的教训,楚离屏住呼吸,跃起朝着阙芸所在之地果断出招。 纸伞高速旋转时,几乎像刀刃划破空气那样发出尖细的高音。 它势不可挡地向着宗主端庄的身形袭去,而宗主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瞬移。 楚离心下一紧,眼睁睁看着纸伞穿过宗主的身影,却仿佛穿过无物般,“通”地一声又落在地上。 前方阙芸的身影仿佛水中倒影被风吹皱,瞬间淡去,从她眼前消弭。 而一旁,阙芸从阴影中踏出脚步,面上珠帘随着步履轻晃,“你未探过虚实,便对着一道幻影出招。若在实战中,真正的敌人早已趁你法器离手的空隙下手,将你置于死地。” 楚离几乎原地石化,宗主怎么还变着法子耍她呢? “你回去吧。余下五日,你还有五次机会向我证明自己。”阙芸一个抬手,将纸伞隔空抛回,物归原主,“希望你吸取这两日的教训。” 楚离懵然踏出齐云阁时,甚至未等小怜主动问候什么,就拉着他的手匆匆离开。 当晚,楚离把脑袋枕在少年瓷白的身体上,忍不住抱怨,“宗主第一回故意不躲,第二回声东击西。我算是明白,小蓝为什么会说宗主喜欢为难人了。” “先探目标虚实,再锁定目标,似乎也不是太过离谱的要求。”小怜任由她把玩着他软糯的指尖,顺便安慰她,“姐姐若不放心,可以随身带着蜃珠,好探一探目标是真是幻。” “我总感觉,这考验没那么简单。谁知道宗主第三回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楚离懊恼地捏了捏少年的指腹,“我不能这么被动地任由宗主刁难,我得比她想得更多才行。” “宗门大比上的对决需要遵守规则,可出了宗门,外面的争斗向来残酷。”小怜微微感慨,“像是提前布下法阵却以落叶掩埋,安排同伙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甚至假装受伤诱使对手放下防御……” “果真是兵不厌诈。”楚离倒吸一口冷气,“这些我都记住了,明早我一个个找对策。” 她头疼地握拳敲了敲前额,忽然有些狐疑地瞥他,“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坑人的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问就是用过。 楚离:你是不是对我用过其中哪招? 姬无雁:不止一招。 楚离:不止一招?那有几招? 姬无雁:我想姐姐还是别知道为好。 楚离:…… 第126章 真假 小怜张了张口, 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楚离一手按住唇瓣。 月光透过窗缝,照出少年唇瓣微张的懵然模样。 而他举起一根手指, 分明还未放弃开口的念头。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楚离伸手拨了拨自己的发尾,一本正经地对他解释, “定是你在藏书阁里翻了什么书, 才看来这些伎俩。” 少年举起的手指停住片刻, 又缓缓蜷起。 他眨了眨眼睛, 目光微微躲闪,一看便是认同了她的猜测。 楚离满意地挪开手掌,惩戒般掐了掐他柔软的面皮, “以后不许看这些东西, 更不许对我耍这些手段,否则我明天就把你丢出宗门,让你自生自灭。知道了吗?” 小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许久后, 才慢慢点头。 “这还差不多。”楚离揉了揉他浓密的头发,侧过脑袋凑近他嘴边, 指尖勾了勾他的发丝, “那你看的那些书上有没有告诉你, 那些歪招要怎么破?” * 窗外还没亮, 楚离便一个鱼跃下了床, 抄起纸伞, 招呼小怜去院中陪练。 少年双眼惺忪站在晨曦之下, 按照她的嘱咐, 手里托着蜃珠, “姐姐在宗主那里还有五次机会,非要趁今日上午,把昨晚说的那些策略全过一遍么?” “虽说还剩下五次机会,但我可不想试到最后一次。”楚离兴致勃勃对他招手示意,“快催动蜃珠,我准备好了。” 小怜似乎是叹了口气,指尖在珠面上缓缓滑动。 一缕五色光华从珠子上方升起,眨眼间,便扩散四周,将楚离眼前景致覆盖。 楚离定睛看去,少年已然不见。 而她似乎回到齐云阁中,前方唯有宗主的身影。 此情此景与记忆中的画面完全吻合,连宗主开口时的语气也毫无二致,“让我看看,你今日可有长进。” 楚离握紧伞柄,并未急于出手,而是反手从储物镯里又召出一颗蜃珠。 她清楚自己身在蜃珠造出的幻象中,这颗蜃珠不过也是幻象的一部分。 但只要她信念坚定,即便是虚构之物,也能在幻象中发挥作用。 这是楚离第一次操纵蜃珠,甚至还没有小怜那么熟练。 蜃珠作为玩弄人心之物,既能织造幻象,也能识别幻象。 楚离按照少年的说法,指尖在珠面轻攥,直到一缕纤细如线的光流从蜃珠上升起,在空中划了几个小圈,然后向前延伸而去。 那缕光穿过宗主的额头,仿佛穿过空气那样容易。 宗主的身影瞬间像水波那样晃动起来,楚离当即张开纸伞打算出击,却感到身后有一道细微灵力窜来。 她回首时,只见一朵紫红花苞正由裙摆落至脚边,散成片片花瓣。 “子规啼?”楚离抬眼看去,门边的阴影下,走出的是少年的身影。 小怜缓步而来,一手还托着发亮的蜃珠,“姐姐虽然探出宗主的真身不在前方,却忽视了防御身后。” 楚离微微一愣,手中珠子的实感同时消失。 小怜最终走到她身侧时,齐云阁中的景象已经散了干净。 他从地上捡起一朵残缺不全的子规啼花苞,放在楚离手中,指尖从她敏感的掌心拂过,“姐姐还得多留心些。” 经过一个上午的反复演习,楚离在蜃珠造出的幻象中,尝试了不下百种可能性。 眼看午时将近,楚离及时打住小怜再次催动蜃珠的动作,“这样应该够了。但凡宗主要挑这其中任何一种路线来考验我,我都有数。” 少年将蜃珠交到她手中,扶着她的肩膀,把下巴搭在她肩上,俨然是在与她耳鬓厮磨,“我对姐姐有信心。” 这天午后,楚离再登齐云阁时,明显感到自己比昨日信心大增。 可她刚一踏入阁门,却看到两道模糊的影子从面前一闪而过。 楚离脚步一顿。 下一秒,那两道影子却对她视若无睹般,像两股缠斗的风一样,从她近旁扫过。 在她们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楚离愕然察觉到,那两人分明都穿着宗主那身皎月裳,对招的动作也十分相像。 ……不对。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两个宗主在齐云阁对打啊! 莫非是有人易容成宗主模样,刺杀宗主? 还是宗主自己给自己造了个幻象,想要活络一下筋骨? 楚离一时无措,何况小蓝不见踪影,她连个能问情况的帮手都没有。 她转身要去寻求援助时,却听到宗主的声音在阁中响起,分毫未显局促。 “你有一炷香时间,对真正的我出招。” 楚离当即回过神来。 虽然现场情形十分混乱,但这也不过是宗主的另一次考验罢了。 留给楚离的时间不多,她翻手召出蜃珠,以蜃珠之力探查谁是宗主本尊,谁又是赝品。 在楚离的意念操控下,游丝由蜃珠中延伸,追逐着那两道身影而去。 她未曾在上百个幻象中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形,只见游丝围绕阁中转了好几圈,也迟迟未能触及两名不断瞬移的“宗主”。 而时间仍在流逝。 楚离提了一口气,腾空而起,追逐她们的身影。 终于,在某个时刻,当她与她们不足五尺之距时,在空中划过纷乱轨迹的游丝顺着她的意念,陡然一转,向着其中一道身影飞去。 楚离眼看着游丝没入对方的额心,紧张不安地等待蜃珠帮她判断真伪。 若那是真宗主,游丝便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但若那是假宗主,游丝便会令这个幻象产生波动。 楚离一手抱住柱子,在离地数尺高处静观事态。 被游丝穿过额头的人影有片刻波动,但这似乎并不影响她对另一个影子出招。 看来这是假的宗主。 只是,蜃珠虽然能辨识幻象,却无法将之彻底破除。 楚离一手控伞,令纸伞悬浮在前,指尖轻动,决意找准时机,对着真宗主出击。 从她踏进齐云阁到现在,真假宗主就没停过手。 她不过才旁观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已被他们的招式晃到眼花缭乱。 想要瞄准,实在是强人所难。 但她转念一想,既然真假宗主斗得难舍难分,只要纸伞能够逼近真宗主,即便她在过程中误伤假宗主,也不要紧。 正逢真假宗主再次瞬移,还短暂消失了片刻,楚离集中精神,手中运力。 待到真假宗主在地面重新出现时,楚离当即对准她们发力,将纸伞推出。 视线中却陡然现出少年的身影。 他正提着宽袖四处张望,似乎是在寻觅她,并未发觉她靠着柱子悬在上方。 楚离不知他何时闯入阁中,但她知道真假宗主这一架打得十分凶猛,连她都不敢贸然近身。 更要紧的是,小怜还处于纸伞前行的轨迹上。 “当心!” 楚离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话,见他茫然回首,眸中映出纸伞飞旋的影子。 纸伞裹挟着足以将身躯割成两半的力道,朝着少年飞驰而去。 像宗主那般修为之人,自然能够应付这样的招式,所以楚离在第一次挑战失败后,便没再手软过。 可是小怜才不过炼气期修为,若是他不能在最后关头躲开,只会被伞沿上的风刃重伤。 而他分明正因为惊愕愣在原地,仿佛被什么攥住心神,不再动弹。 千钧一发之际,楚离不得不横向踏在柱子上,借助反推的力道,加速坠向纸伞。 俯冲途中,她掐诀硬生生打歪纸伞轨迹,一手将少年拽离原地,一手召回纸伞。 楚离来不及安慰惊魂未定的少年,只是急忙将他推去阁外回避。 宗主给了她一炷香的功夫,但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楚离索性掐诀将阁门全部关起,以防万一,此举也将日光减去大半,她被迫催动蜃珠照明。 蜃珠发动时远不如太阳明亮,好在,足以照清空中身影。 可是,当她借着蜃珠的光芒再次抬眼,循向腾至半空的两道月白身影时,楚离却惊讶地发觉,她们身上同时出现了一瞬间的水纹波动。 本以为是真假宗主在缠斗,原来却是两个假宗主在对打? 这又是什么操作! 但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来震惊了。 真宗主定然还隐在阁中暗处,考察她的反应。 楚离在心中由三十开始倒数,当机立断,将纸伞推出。 纸伞围着四壁,由北往西,由西往南,最后在由南往东的途中,被一只素手稳稳接住。 “只差弹指功夫,你便会输了这一次。” 伴着这声话音,空中两道人影顿时隐没,而宗主本人从阴影中缓缓步出。 阙芸甚至将纸伞在手中转了转,仿佛她并非是徒手接下楚离的招式,而只是从楚离手里顺过法器看个模样。 “收好。”阙芸反手将纸伞抛回楚离手中,又一扬袖,重新将阁门敞开,“我不会再为难你,你可以回去了。” 楚离方才于匆忙中出招,现在整个人都还有些晕晕乎乎。 她下意识地搓了搓蜃珠,手心因为出汗之故有些滑腻,“宗主的意思是,弟子通过考验了?” “除非你还想再与我切磋一场。”阙芸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弟子不敢。”楚离刚刚度过惊心动魄的一炷香,压根没心情留在齐云阁,巴不得一闭眼就回到屋子去,“那么,弟子跟弟子的炉鼎,能放心留在宗中了?” “至少这几日可以。”阙芸淡淡道。 楚离只觉脑袋嗡地一声,“可弟子既然通过了您的考验,为何只有这几日可以?” 阙芸肃然片刻,忽然支着额头笑了起来,“这点你尽可放心,我无意驱逐你们离开。只是,关于此事的具体细节仍在商榷之中,我现在不能提前透露。” 楚离好不容易卸下心头一块石头,一块新石头旋即又压了上来。 她连拱手作揖的姿势都变得僵硬,“……多谢宗主告知。” 当她正欲撤离时,阙芸却冷不防提了一句,“你得多谢谢你那小炉鼎。” 楚离茫然抬首,“他陪弟子练习多日,费心费力,弟子自会好好犒劳他。” “我说的,不是这个。”阙芸摇摇手,“若非他误闯齐云阁,你恐怕早已对着我的其中一个分身出手了。” 楚离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弟子会谨记在心。” * 楚离踏出齐云阁时,天光晴好,万里无云。 她才下两级台阶,正要撑起纸伞为自己遮阳,便听到一阵熟悉的扑棱声,随后是一道尖细嗓音。 “你这个大胆的炉鼎,快松开本青鸟,信不信本青鸟现在就去宗主面前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蓝,你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楚离走到近前,顿住脚步。 青鸟张着鸟喙,转头朝她看来,而它的一条腿正被小怜牢牢扣在指间。 “你松开它吧。”楚离一手搭上少年臂弯,轻轻晃了晃。 “姐姐若是知晓它做了什么,便不会这样纵容它。”小怜语声冷冷,任凭青鸟怎么扑翅挣扎,他都紧抓不放,未曾做出丝毫让步。 少年生气从不会毫无缘由,哪怕这理由可能并不寻常。 楚离耐着性子低头看去,只见小蓝另一条腿靠近身体缩着,脚爪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她发出一声好奇的“嗯”,弯腰仔细一瞧,才发现它那只脚爪里擒着朵花苞。 “子规啼?”看清颜色的同时,楚离便给出了猜测。 “姐姐好眼力!”小蓝拼命把脑袋凑过来,“我看这朵子规啼含苞待放,煞是好看,就摘下给姐姐带来了。” “说谎。”小怜给了它一个冰冷眼神,又转过视线,语气平静告知楚离,“这只青鸟趁着姐姐与我不在,闯进姐姐与我的屋子,还盗走姐姐与我的花。” “姐姐与我,姐姐与我……噫!”小蓝压低嗓音,拙劣地模仿着少年的语气,只重复了两遍,便难以忍受般晃了晃脑袋,“满口姐姐跟你,你是生怕本青鸟不知道,你跟姐姐的关系吗?” 小怜目光一沉,“把花松开。” “本青鸟不松!” “松开。” “你求本青鸟啊!” 一人一鸟争执不休,互不相让。 楚离已经听不下去了,“宗主还在齐云阁,你们就在外面这样闹,合适吗??” 小怜微笑,“那正好让宗主听个清楚,她的灵兽居然是个入室行窃的小贼。” 而小蓝不甘示弱,“信你才有鬼!齐云阁的结界能隔绝外界声音,就算今天本青鸟扯破嗓子,宗主也不会嫌吵!” 楚离顿了一顿,“不嫌吵,那就不怕宗主笑话吗?” 少年与青鸟几乎异口同声,“反正丢脸的不是我。” 楚离眼皮一跳。 她扶着脑袋转身走远几步,“我本来还有个好消息想跟你们分享,既然你们这么爱闹,那就算了。” “姐姐且慢!”少年与青鸟又同时开口,随后双双平静下来。 楚离原地转过脚步,伞尖在掌心敲了敲,“其实,我刚通过宗主的考验,心情正好。” 少年似乎早就预知到这个结果般,欣慰道:“姐姐有备而来,自然能够凯旋。” 楚离正想追问他闯入齐云阁所为何事,一旁小蓝却夸张地仰头嘎嘎直叫,发出些微可怖的笑声,“姐姐真厉害!那以后,我就能在宗中继续陪着姐姐了。” “可惜了。”小怜叹了口气,还摇了摇头,“姐姐已经有我这样懂事的炉鼎,而我才不会像你这只聒噪的鸟一样,成天在姐姐耳边叽叽喳喳。” “你说谁聒噪?你说本青鸟聒噪?”小蓝的声音一下子提了八度,“再说了,姐姐的世界里怎么能只有炉鼎这样的修炼工具,她也是需要知音至交的,好吗?” 楚离默默掐了掐眉心。 就算留在合欢宗,往后这日子,恐怕也安生不了。 回去的一路上,少年就那么擒着青鸟的一条腿,而青鸟死活不肯松开另一只脚,放弃那朵子规啼。 直到楚离进到屋中,情况也没有好转。 小蓝似乎与小怜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共识,没有一方愿意先做退让。 而楚离很清楚,这件事,并不只是因为那朵子规啼。 她索性放任他们在厅堂僵持,自己先行去内室检查,小鸣在篮子里有没有睡得舒服。 酣梦中的幼年鸣蛇感知到她的气息,有意无意晃了晃柔软的小翅膀,发出极轻柔的沙沙声。 和小鸣独处,令她觉得心平气和。 她根本不想搭理那两个互相怄气的幼稚鬼。 然而,没过两炷香时间,却有两名弟子从齐云阁前来,将两个大匣子搬到屋里。 为首的弟子先指着其中的深色木匣,“这里,是宗主帮楚师妹置办的新衣。毕竟你已结丹,按照宗门规矩,应当穿得像个金丹期弟子一样。” 接着,她又指着另一个浅色木匣,“而这里,是宗主为了褒奖楚师妹,特地送来的一样配饰,希望楚师妹能戴上。” 说完这些,那两名弟子便从容退去。 而这时,保持金鸡独立的小蓝才愤愤不平地扑了扑翅膀,对近旁的少年抱怨,“人都走了,你还装什么样子?” “方才为了不落人口舌,我才允许你站在我肩上。”小怜眼疾手快,不待青鸟起飞,便嗖地重新攥住它停在肩上的那条腿,“把子规啼还我。” 小蓝甩着脑袋尖叫,“你这个炉鼎还有完没完啊!” 楚离连架都懒得劝,径直打开浅色木匣,从里面捧起一套橘色衣裙,上面还叠着水蓝色飘带。 这是金丹期的衣服吗? 怎么之前没见过这样的。 抱着好奇的心情,楚离又摸向深色木匣,想看看宗主到底赏赐了什么好东西。 是发钗,璎珞,还是手镯呢? 当楚离满怀期待打开匣盖时,入目却是一只精巧却眼熟的银质面帘,上面缀有数十道均匀细腻的珠链。 楚离赫然愣住。 这不是普通的赏赐。 宗主差人送来的,分明是她的水月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姐姐不能没有我。没了我,姐姐不会这么快结丹。 小蓝:那姐姐更不能没有我。没了我,姐姐的精神世界不会像现在这样富足! 楚离:……? 第127章 原貌 “我早知道宗主对姐姐满意, 但没想过宗主对姐姐竟然如此满意。”小蓝不顾一条腿仍被少年擒在手中,拼命扑打羽翼配合惊叫,“她甚至都把水月帘赠予姐姐了!” “水月帘又怎么了?”小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阙芸堂堂一宗之主,手上宝贝都得有几十样,多几件饰品也不奇怪。这不过是个精巧些的面帘, 值得你这么激动?” “放尊重些, 宗主岂是你能直呼名讳的!”小蓝大声警告。 小怜嗤之以鼻, “果然是宗主的鸟, 在这种迂腐的规定上,还站在宗主那边。” “我是替姐姐着想,省得你这炉鼎不省心, 连累她。”小蓝郑重其辞, “何况,水月帘可不是一般的饰物。” 它努力用喙尖向着楚离手中的面帘指去,“水月帘的每一根珠链上,都附有蜃的幻术, 能迷惑旁人视线。佩戴之人完全可以借此变幻面貌,对人隐藏身份。” “我还以为能有什么呢, 到头来不过是个障眼法。”小怜合眼轻笑, “修真界这么大, 能够掩饰面容的面帘不在少数。宗主找个由头考验姐姐, 到最后却赐给姐姐这么件东西, 未免有些小气。” “是变幻面容, 而不是单纯掩饰!”小蓝似乎急了, “先前你不是也见识过, 鱼塘里那只蜃有多厉害吗?这一副水月帘上, 七成珠子都是由蜃壳与蜃珠打磨而成。它所织出的幻象,连你手上那颗蜃珠都破不了。” “若是那样,它就更配不上姐姐了。”小怜瞥去一眼,兴致索然,“它只会遮住姐姐原本的容貌。” “水月帘由初代宗主传下来,在本宗乃是专属于宗主和宗主首徒的佩戴之物。”小蓝直起脖子哼了一声,“宗主从前任宗主那里得到水月帘起,就没有一天不在人前戴着它。现在她把水月帘赐给姐姐,还能是什么意思?” 空气陷入片刻沉默。 直到楚离手托水月帘,蓦地起身,“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宗主该不会是想培养我做她的徒弟吧?” “还是姐姐灵光。”小蓝说着,又示威般瞪了少年一眼。 楚离不想看到他们这么对立下去,旋即伸出指尖,挠了挠青鸟仍蜷起的那只脚爪,“你也该把子规啼松开了。” “姐姐轻些……好痒啊!”小蓝禁不住她这一番挠,浑身一颤,被迫放弃到手的花苞。 而少年终于松开鸟腿,将落下的子规啼牢牢接住。 “今天算是本青鸟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便宜你。”小蓝嗖地飞离他的肩头,一头撞开窗缝,仿佛生怕被少年重新抓住一般,“下回本青鸟绝对不客气,定要啄到你求饶为止。” 少年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它,只反手掸了掸肩头,“随你。” 送走青鸟之后,楚离终于得到她想要的平和安宁。 她拉着小怜坐在床边,还兴致勃勃托着水月帘给他看,“照这样看来,我们可以在宗中住很久了。” 少年却表现得没什么兴趣,“……姐姐就这么喜欢宗主送的东西么?” “为什么不喜欢?”楚离将那只面帘捧到他面前,上面流动着清冷银色与柔润珠光。 “第一,它好看。” “第二,它是宗主对我的肯定。” “第三,只要戴上它,就没人能看到我本来的样子。” 这最后一条,简直是为她规避龙傲天而量身定做的。 少年默默听完,偏开目光,指尖互相摩挲,嘴角扬起一丝无奈笑意,“……姐姐怎么像小孩子拿到新玩具一样。” “我毕竟不是宗主,活了几百年。”楚离扁了扁嘴,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又惩罚般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相比于动辄活了百千年的这些大人物,我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吗?” 小怜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你怎么突然安静了?”楚离又掐了掐他的鼻梁,可他没有明显动静,只是鼻翼微张。 她索性把水月帘贴在脸上,让珠帘遮住自己下半张脸,“怎么样,好看吗?” 少年甚至未曾转过视线,“我还是更喜欢姐姐不戴它的样子。” “你都不看,就说不喜欢。再说,我又没问你喜不喜欢,我只问你好不好看。”楚离咕哝了一声,抬指拂过珠链。 这些珠链极细,彼此之间的距离足有一指宽,若是没有叠加蜃的幻术,根本无法在近处迷惑视线。 楚离心生一念。 趁少年还未转来目光,她不动声色将水月帘提到额上,使得珠帘覆盖住整张脸。 接着,她在指尖凝出灵力鼓捣了一会,直到五色光华像雾气般在珠链之间扩散开来。 这些光华,与蜃珠被催动后的那些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她眼前没有镜子,无法看出自己现在在他人眼中的模样。 楚离不由好奇,经她灵力催动,开启易容效果的水月帘,能带来什么样新奇的体验。 由于是第一回催动水月帘,她并不确定易容效果能持续多久,便迫不及待拽了拽少年的袖子,故意捏着嗓子,发出与平日不同的声线,“猜猜我是谁?” “我知道是姐姐。”小怜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她那样兴奋,“姐姐才拿到水月帘,就想用它来捉弄我么?” “怎么就成我捉弄你了,我明明是在分享喜悦。”楚离不再继续捏着嗓子,转而恢复寻常语调,“照小蓝的意思,宗主这是打算收我为徒,才会把这么珍重的东西给我。” “姐姐想成为宗主的徒弟么?”少年语声平淡。 楚离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冷静,她还以为他至少会为她高兴一下,“宗主至今还没收过徒弟,她第一次收徒就选了我,难道不是好事吗?” 少年义正辞严,“宗主之前因为宗门大比的事为难过姐姐,现如今,虽然姐姐通过她的考验,但这不过是开始。姐姐又如何能预料,今后她不会有更多为难姐姐的地方?” “先前不一样,那是因为宗主在宗门大比上,看穿了我借助蜃珠获胜的真相。为了公平起见,她要验证我的实力,也不算奇怪。”楚离一手托住面颊,叹了口气,“至少,她没有为难催动蜃珠的你。” “一个水月帘,便能笼络姐姐。”少年蓦然一笑,长睫掩住视线,“姐姐还未正式拜作宗主徒弟,就已经在向着宗主说话了。” “宗主本人没有公布的事情,确实并非没有变数。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那不重要。”楚离跟他兜了个圈子,“你想知道,什么更重要吗?” 少年低头看着手心手背,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什么?” 楚离双手捧住少年的面颊,将他的面容对上自己的,笑着哄他,“自然是你更重要啊。” 当他因着她的动作转过面容,对上她的视线时,楚离却在少年眼中,捕捉到一瞬间的恍惚。 “怎么样?”楚离估摸着,水月帘的易容之效定是起了作用,“水月帘帮我换上的这张脸,还好看吗?” 少年的目光左右挪移,像在端详她如今这张脸上的每个细节。 初时,楚离还有些得意地想,水月帘果然是个好东西,能将她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迷惑住。 可渐渐地,她却开始感到不满。 少年的神情过于严肃,他伸手托住她面颊的动作也十分谨慎。 比起对于易容效果感到惊讶,他更像是在努力熟悉一张全新的面容。 楚离心底微微一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想看到他对另一张脸露出专注的神情。 “你也不用看这么久吧,这张脸有那么好看么……”她撇开少年覆在她面颊上的那只手,要从发间将挂住水月帘的钩子取下。 小怜转而按住她的手,“姐姐的脸,自然好看。” 楚离咬了咬牙,“这么喜欢……那我再换一张。” 她抬指准备再次对面帘施加灵力,打算换成另一张面容。 小怜却朝她凑近,他睁大眼睛,目光灼灼,“姐姐不如通过我的眼睛看,我所看到的,究竟是谁。” 楚离固然心有不悦,但此时好奇心更大。 她顿住动作,在少年微微放大的瞳孔中,用视线细细描摹女子的面容。 或许因为水月帘被催动之故,原本纤细却清晰的珠链竟从他眼中消失不见。 也因此,楚离能更清楚地看见,映在少年眼中的不是别人,而分明是她自己的模样。 更离谱的是,甚至连她画过的眉角、勾勒过的唇线,都好像被卸去一样。 楚离从不怀疑,这张脸底子极佳,即便不加修饰,也足够出挑。 ……可水月帘不是应该帮她变幻面容吗? 为什么她这一番捣鼓下来,不但什么都没藏住,还把这张脸最原本的样子呈现出来? “姐姐若只是想要增加乐趣,蒙上薄纱或许更好。水月帘对我而言,似乎并不管用。” 少年微笑着抚过她的侧脸,手指精准摸到面帘在发间固定的一只钩子,轻轻一捻,将水月帘从楚离脸上揭开。 他的指尖落在她的唇边,只停留片刻,便向里深入,撬开她的唇瓣。 楚离思绪一滞。 少年指尖软糯,还泛着粉色,平日里,楚离总是忍不住会捏他的手指。 可是现在,那只软糯指尖却仿佛要寻觅什么,在她柔软的唇舌里竭力搅动。 楚离难以形容具体的感觉,她被硌得难受,嘴里发麻,十指本能地扣住他的肩膀,“……轻些。” 那声音一逸出齿间,却好像裹了一层蜜糖般,甜腻得令她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楚离看到,少年眼里露出更深的笑意。 他置若罔闻般,又在她口中翻搅一番,直到楚离因为他的动作,产生反胃的冲动,他才依依不舍地撤去手指。 楚离扶着胸口,用力咳了几声,抬头再看他时,脸上已是烫得厉害,“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少年抬眸看她,微张唇瓣,轻轻舐去指尖晶莹,同时意犹未尽般发出一声啵,“姐姐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女孩子上妆前的样子,是不可以给人看的。 姬无雁:我也不行? 楚离:不行。 姬无雁:那我不做人了:) 楚离:? 第128章 沉浮 楚离一向知道, 小怜表面上看着乖巧,但其实在这副讨她喜欢的皮囊下,却埋着几根极其轻细的尖刺, 时不时会冒出头来,扎一扎她。 对于他的这些小心思,她心情好时会包容。 就像她从不介意, 小兽那些够不成实质威胁的抓挠。 可是眼下, 楚离并不想包容他。 她满心只想逗弄他。 楚离倏然从床边起身, 朝后缓缓退去几步, 一手拎起水月帘垂在耳边的小钩子。 她并不清楚,本该足以易容改貌的水月帘,为什么对少年会不起作用。 或许是她还不得要领, 得回去向宗主本人请教一番才行。 楚离退到距离少年足有一丈远时, 当着他的面,拈起钩子别在一侧发间,为自己重新挂好水月帘。 小怜双手撑在身侧,身子微微后仰, 形容慵懒地望着她,“姐姐不是已经知晓, 这面帘于我并无用处么?” 楚离也不言语, 手掌从垂落的珠链前拂过, “那又怎么样?即便它眼下只是一副普通面帘, 也不要紧。” 就如薄纱无法真正遮掩容貌, 这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配饰, 说到底, 只不过是增加趣味的小道具。 重要的是, 佩戴之人本身的手段。 少年微微眯眼, 似乎被她勾起兴趣,“姐姐在想什么?” “我偏不告诉你。”楚离说完,抬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在他的视线中转过身,伸手朝着木匣一晃指尖,借助法诀,瞬间将自身衣物换成宗主所赐衣裙。 当楚离重新站定时,她原本穿着的那件艾青色大袖已经落入匣中。 水蓝色飘带一端绕上她裸露的肩膀,一端缠上她的肘弯,清新淡雅的颜色平衡了橘色的热烈。 余光之中,恍若火焰燃烧般的橘色裙摆随着她的脚步,像风中的花儿一样轻旋,露出纤细膝盖与匀称小腿。 楚离这才察觉有什么不对。 寻常金丹期弟子的衣裙,固然也会有像这样露出肩膀或是腰身的设计,但在裙摆之下,必然会配上衬裙。 反而是舞服这种不常穿着的衣服,才会最大程度减少内衬比例,以免裙摆扬动时露出大面积的衬裙下摆,影响衣裙翩跹的表现效果。 方才将这套衣裙捧在手中时,楚离并未仔细检验每一个细节,只知道这与金丹期弟子平日穿着并不相同。 她本是想换身新鲜衣服逗逗小怜,可如今看着,倒像是故意在诱惑他似的。 少年正一手托住下巴,视线由下而上,饶有兴致打量着她这副穿着。 末了,他漂亮的眼尾扬起,脸上笑意更浓,“我好像知道,姐姐在想什么了。”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楚离微恼着将飘带砸到他身上。 水蓝色的飘带质地轻盈,一端摊开罩住他的脸,一端好巧不巧落在他腰间,朝下蔓延。 小怜并不急着将飘带揭开,反而将它在脸上按得更紧。 “是姐姐身上的香气。”他似乎是用力吸入一口空气,使得轻纱紧紧贴住口鼻,凸显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精致的唇瓣。 少年的话语,再配上他的动作,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感觉。 仿佛他在嗅闻的,并非一条飘带。 楚离不禁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时,对他更为恼怒,“这是宗主赠给我的衣物,你放尊重些。” 她伸手做了个拈指的动作,顷刻间将那条水蓝飘带收回身上。 而小怜仿佛还没从中反应过来。 他一只手仍靠在额前,指尖微微蜷起,如同手中之物并未抽离,“姐姐怎么听着像青鸟似的,说些什么尊重宗主的迂腐之言。” 楚离指尖一晃,借着法诀,毫不客气地从他头上拔下一根发丝,还绕在手指上对他晃了晃,“你再絮叨试试。” 小怜按在被她隔空拔下头发的位置,一只眼睛被手掌遮住,而露出的那只眼睛先是合起,复又缓缓睁开,“这可是姐姐自找的。” 他起身朝着楚离走来,目光坚定,伸手就要捞住她的肩膀,却被楚离一个轻旋避开。 飘带裹着衣裙闪过,楚离还未重新站定,他又斜过手臂,固执地循着她的身影而来,“姐姐可以把头发还我么?” “我才拔你一根,你就生气?”楚离轻巧绕开他的动作,一手揪住飘带撑在颊边,眨巴着眼睛道,“有本事,你便来拔我的。” 少年果然反手再次出击,可楚离却预判了他的动作。 她转动脚步与他擦肩而过时,指尖故意从他胸口拂过,顺手又拔下他一根垂落的长发。 小怜顿在原地,愣怔片刻,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笑,“这游戏不好玩。姐姐还是换一个为好。” “你说不好玩,就不好玩?”楚离反复捻着得来的两根发丝,像是在盘点战利品那样,“我玩得别提有多高兴了。” 小怜似乎是抿了抿唇,间或带着一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几乎令楚离感觉,他马上要闹脾气了。 然而少年最终只是低头按了按额角,接着仰头叹了口气,“既然姐姐喜欢,那我只能奉陪到底。” 楚离朝他皱了皱鼻子,挑衅道:“那你加把劲哦。” 少年忽然斜睨而来,原本柔和的目光里,瞬间凝出某种无形锋芒。 他似乎下了决心要扳回一局,一只手去捞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张开五指,要从后揽过她的脖颈。 楚离虽然轻而易举地躲开,却忍不住咕哝道:“玩个游戏而已,你突然这么较真做什么。” 小怜并未回答,只是默不作声再次循向她的身影。 一来二去,楚离在不断闪躲中失了趣味,索性摆手告停,“你这么阴恻恻的,玩起来也不开心,这游戏就到此为止。” 她静候片刻,才回到他身边,抬起他一只手,把两根从他头上拔下的发丝塞回他手中,“都还你了,你总不用再板着张脸了吧?” 见他僵硬地任她打开手指、合拢手指,却始终不予回应,楚离甚至有些紧张起来。 她探上少年沉默的侧脸,指尖在他柔顺的鬓发间拂过,仿佛她是在抚摸某种上好的丝绸。 这时,她的手忽然被他抓住,“骗到姐姐了。” 小怜蓦然侧眸,眼底黠笑一览无余。 楚离愕然瞬间,头顶忽然一痛。 她条件反射般捂住脑袋时,就见少年指间拈着一根乌发,由她面前徐徐提起。 “心软是姐姐的弱点。”他的目光顺着发丝滑落,凝在中段,“若非如此,我还扳不回这一局。” “你这个小坏蛋!”楚离不假思索去推他,本意是想宣泄一下不满情绪。 可他似乎完全没有防备那样,被她一推,便止不住地朝后趔趄。 而楚离刚刚这么一推,又没了他的身躯作为依靠,骤然失去重心,顺着他的身形朝前踉跄,直到她将他撞倒在床褥之上。 她双手撑在他身上,隔着他身上衣料,掌心能触到温热的体肤与坚实的骨骼。 而这一番推搡,她身上本就不算严实的衣裙也有移位,一缕散发垂在肩上。 ……狼狈。 这是楚离此刻的念头。 她瞪了他一眼,正要起身收拾头发和衣着,可是少年扣住她的手腕,并不打算放她逃脱。 楚离拽了拽手,语气也更强硬,“你总是这样……别以为,我会一直心软,一直不对你动手。” “我从没这样想过。”少年声音微哑,他牵着楚离的手,在身前移动。 楚离以为他会把她引向某种危险之地,但他只是将她的手覆在心口,“姐姐能听到么?” 比起听见,楚离却觉得,自己是在透过掌心感受他的心跳。 “听到又怎么样。”她握紧五指,想在动用法诀之前,保留最后体面,把手从他的指间抽回,“听到了,我也不会心软饶恕你。” “姐姐说的没错。”小怜蓦地仰起身体,抬头迎上她的面容,“心软的那个人……是我。” 不待楚离说什么,他已掀开那些摇晃的珠链,堵住她还未说出口的话。 少年明明没用手臂桎梏她,可是楚离觉得自己好像被别的什么束缚住,任由他汲取她口中的呼吸,分毫未曾挪动。 他像只贪婪的小兽,想要从她这里获得太多东西。 先是她的呼吸。 而后是她颈间的温度。 再是她身躯上每一滴细汗。 他好像被困在苦寒之地太久,才会对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暖感到欣喜若狂,像种子一样拼命吸取水分,只为挣脱生来裹覆的壳,冲破压在身上的土壤。 楚离几乎觉得喘不过气。 一个金丹期的弟子,与一个炼气期炉鼎修炼时,似乎不该感到这般艰难。 然而他的索求隐忍又肆虐,平静又疯狂,她明明是一只居于上风的小舟,却情不自禁地被水承托着,在汪洋中沉浮。 直到风平浪静。 少年轻轻替她挽起一缕散发,拂向她的耳后,“成为宗主的徒弟,对姐姐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 楚离枕在他身前,不厌其烦地抚摸着手里的水月帘,“等我成为宗主首徒,学来宗主真传,在宗中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了这样的地位,你跟我能过得很惬意。” 小怜沉默了一下,又道:“姐姐莫非是想继承合欢宗宗主的位置?” “那种事情还远着呢,我才不会这么早去想。”楚离撇了撇嘴,“宗主培养一个徒弟就得好多年,若是她后面又培养了其他人,那继承宗主之位的重担根本到不了我身上。” “倘若姐姐不需要成为宗主首徒,也能过得滋润呢?”少年似乎是在试探什么,“倘若明天,姐姐便能在修真界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那姐姐还会憧憬成为宗主的徒弟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以为的:姐姐在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实际上的:原来竟是我在姐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QAQ 第129章 僵持 “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楚离摇摇头,“各大宗门共同分担维护修真界的责任,没有谁能以一己之力统领整个修真界。” 小怜毫不犹豫道:“可我听说, 魔域是由一个人统领的。既然魔域可以,为什么修真界不行?” 楚离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个,“修真界与魔域不同, 或许以后会有这么一个人统领修真界, 但不是现在。” 至少依据原书发展来看, 魔域虽然屡次试图挑起与修真界的争斗, 但最终都在“正义的力量”下,以失败告终。 到结局时,两方达成互相制衡的姿态。 小怜却不依不饶, “只是假设都不行么?” “就算修真界日后真的出了那样一个人, 又怎么样?”楚离顺手勾了勾他的发丝,还用他柔软的发梢去挠他的脖子,“我只想躺着好好过我的小日子,才不想跟那些大人物扯上任何干系。” “如果, 只是如果,我能成为那样的人呢?”小怜握住她的手指, “由我罩着姐姐, 姐姐想怎么过都好, 想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凡是姐姐喜欢的, 我都满足姐姐。” 少年语气郑重, 言辞恳切, 几乎不像是在憧憬什么遥远的未来, 而像是在陈述某种正在发生的事实。 “你进合欢宗才不过这些日子, 修为也没见涨多少, 做梦的本事倒是长进许多。”楚离权当他在开玩笑,“再说了,我可不需要你兜着,我现在过得不也挺好?” 小怜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手绕过她的肩膀,将她往身前揽得更紧,侧脸靠着她的胸口蹭了蹭,宛若小兽在寻求安慰般。 每回修炼之后,楚离都能比平时睡得更沉些。 这一回自然也不例外。 梦中,雪狼驮着她在雪地里狂奔。 而她满怀欣喜地举起双手,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和雪尘,兴奋地发出高呼。 雪狼向着远方地平线不断奔跑,也不知跑出多久,直到他们面前显出一座半隐在雾气中的屋子,它才停下脚步,微微矮下身形,督促楚离从它背上下去。 方才那一番疾驰是堪比过山车的体验,楚离还处在余兴之中,根本不愿离开厚实温暖的狼背,索性用双手绕过狼脖子,两只脚还向下扣在狼腹边。 她枕着蓬松的狼毛,固执地抗拒道:“我还没玩够,我才不下去呢。” 雪狼无奈地发出几声低哼,原地转了几圈,甩动的大尾巴不止一次撩过她的脚踝。 它到底没有强硬地把她丢在雪地里。 “就知道你最听话了。”楚离安心地靠在狼背上,还用力蹭了蹭它的狼脖子。 然而,这种惬意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 一双手由她的腰与狼背间穿过,像刀子一样灵巧却坚定。 楚离没来由地一慌,回过神时,双手脱离狼脖子,两只脚也不再能勾住狼腹。 她的身体被人侧着捞起,与她趴在狼背上时不同,这并不是个稳定的姿势。 楚离忙不迭伸出双手,若是她就这么摔下雪地,好歹得是手肘先落地,才不至于摔得太狼狈。 但在转眼间,她的手却触到一具温暖的身躯。 那道身形结实却不算粗壮,甚至意外地修长。 楚离抱住他,倒不是因为她多么想,而是因为她更怕落在地上。 可当她在慌乱中圈住他紧窄的腰身,抬眼看去时,却发现他正垂眸向她看来。 ……雪发,面具,还有比狼更锐利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楚离发誓,她认出那双眼眸的主人。 还未等她将那个名字喊出口,男人却已重新端正视线,从她上方的位置扫过,“你可以走了。” 楚离一愣,“你在跟谁说话?” 她旋即听到身后雪狼发出一声轻哼,爪子似乎在雪地里不耐烦地刨了几下,温热的狼舌轻柔地舔了舔她的后颈。 “她是我的,这里没你的事。”男人冷声道。 雪狼呜呜唤了一声,仍有些不舍地用狼鼻子顶了顶楚离的后背,很快便转身踏出步子。 “别走!”楚离转过脑袋,伸出一条胳膊奋力朝着远去的狼影招手。 但雪狼只远远地回首望了她一眼,便消失在风雪中。 狼走了,那岂不是只剩下…… “外面风大,进屋再说。”男人轻而易举将她抬至胸口,雪白长发从楚离面前拂过。 他一路抱着她踏过门槛,经过玄关,穿过长廊,最后拐进一间房里。 楚离刚被卸在床褥上,他便毫不避讳地坐在床边,一只手向她的肩膀探来。 而她本能地挪到一边,避开他手上的动作,背靠床柱,警惕道:“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男人伸出的一只手顿在原处。 他停滞片刻,手掌落下,就地掀开被子一角,然后拍了拍床榻,声音听着有几分僵硬,“我只不过,是想给姐姐盖个被子。” “我不需要你的好意。”楚离三两下离开床榻,“谁知道你在图谋什么,我要离你越远越好。” 男人没有拦她,手指按在被角上,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 楚离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奇怪,但她顾不得那么多,直往外冲。 可到了门口,她却怎么都拉不开门扇,不由质问他,“你在门上施了什么法诀?” 男人头也不回,只淡淡道:“金丹期破不了的那种。” 这回复言简意赅却直中要害,使得楚离瞬间大怒,“仗着修为比我高,便用这种方法把我困在屋里,你就这点追求吗?” 更令她生气的是,本该对她百依百顺的雪狼,怎么今日却为着这个男人背叛她! 她宁肯因为运气不佳而被这个人抓住,也不想被雪狼拱手送入他的领地。 楚离告诉自己,等她下回再看到那头雪狼,她一定要守住铁石心肠,把它的狼毛薅光,看它还怎么在冰天雪地里来去自如。 只是,她得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楚离转身冲向窗边,寻找细小之处的破绽。 床边传来动静,她本以为他又有新动作,一斜眼,却看到原本坐在床边的男人蹬下靴履,斜过身形,躺在床褥上。 他在做什么? 是笃定她逃不出去,索性在这里躺下,想看她能折腾出什么名堂? 楚离的愠意达到新的高度。 这个人,禁锢她的身体都不够,还要从精神上施加嘲讽。 她怎么可能放任他这么悠哉悠哉在旁看戏! 楚离撩起袖子,三两步折返床前。 他不但没搭理她,还靠着枕头,合上双眼打起瞌睡。 ……岂有此理! 楚离一道法诀,将枕头抽走。 随着哐当一声响,玉石做的枕头在床前断成两截。 而失去枕头的他只是抬手掐了掐额心,转而将一条手臂代替枕头叠在脑后,“既然你不喜欢这枕头,我改日叫人再去凿一块。” “我不需要你的枕头,我只需要你放我出去。”楚离不假思索擒住他的臂弯,想把这个慵懒的家伙拽起。 他却铁了心不随她的意,反而稳稳躺着,甚至将被子盖好,还伸手拍了拍身侧空出的位置,“不困?” “困?”楚离攥住被边,猛地将被子从他身上掀起,“停止你的把戏,起来与我说话!” 然而她一拎起被子,下方现出的却是一具白玉色的身躯。 裹在他身上的深色衣物不知何时不翼而飞,而他似乎对此毫无意识,只是懒洋洋地扯过被子,将腰以下盖住,“我不喜欢穿着衣服睡觉。” 楚离慢了半拍,才扭过视线,就地跺脚,反手指着他的脸,发出一声不满的怒斥,“你要不要脸!” 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他即便睡下也未曾摘下面具,并且表现得稀松平常,恐怕不是第一回了。 或许,他一直以来便是这样入睡的。 可以他的能力,他完全可以用法诀易换容貌。 戴面具对他而言,似乎不像是单纯为了遮掩身份,而是有别的考量。 “你这样睡觉,会不舒服吧?”楚离声音放软,俯身探向他的脸旁。 她的指尖距离他的面具边缘不到一寸,男人却瞬间抬手扣住她的手腕,“我允许你呆在我的房间,不表示我同意你动我的脸。” “面具又不是从你脸上长出来的。”楚离嗤之以鼻,她决定用他那一套逻辑来反击他,“我动的是面具,又不是你的脸。” “你变了。”男人嘴角牵起笑意,“我喜欢。” 他陡然睁开双目,仰头撞上楚离的面容。 冰冷面具毫不留情地与她面颊相碰,这力道来得太过突然,一下子就将她的鼻子撞得酸涩难耐。 楚离火冒三丈,额头用力向他的面具中间砸下,直到嫣红血滴从他的鼻腔中渗出,滴落在他抬起的手上。 男人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血花,默然少顷后,发出一个怪异的笑,“这些日子,我把你教得很好。” 楚离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腰上一紧,重心下跌。 当她回过神来,那张面具已经枕住她的下巴。 他箍住她的双手,十指却暧昧地与她交扣,“如果你能猜出我要做什么,我就放你走。” 楚离根本不相信他说出的一个字,“我为什么要跟着疯子的想法走?” “这还不简单么?”他张开唇齿,咬住她颈侧的皮肤,“因为你身上,有疯子想要的东西。” 虽然楚离身居上位,但她并不想跟他保持这种诡异的僵持,只是拼命想把手指从他的桎梏间抽离,“我不可能满足一个疯子的要求。” “也许是我说得不够清楚。”他用力吮着她颈上肌肤,近乎恶劣地在她颈间留下水渍,“你有我想拿回的东西,那是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我为此等待这么久,现在是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没穿衣服。 姬无雁:但我戴了面具。 楚离:敢情面具才是你的本体吗? 姬无雁:也可以这么说:) 楚离:你出去,面具留下。 姬无雁:……那谁陪你睡觉? 楚离:这不是有面具吗? 姬无雁:? 第130章 失控 楚离只觉身上一凉, 原是一只手正隔着她的衣服,贴在她的腹部。 那手掌冰冷,堪比千年玄霜, 寒意透入骨血,几乎不像是活人的手。 可是手的主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他脸上的面具看起来亦是毫无温度,但眼眸却仿佛燃着某种千年未熄的火焰。 楚离毛骨悚然。 她想要尖叫, 喉咙却好像被堵住, 身形有一瞬间的松懈, 几乎要朝着他倒下去。 而他只用一只手便牢牢撑住她的身形, 还微微歪过头,似乎在饶有兴致地端详她的痛苦,“你觉得冰就对了, 那是为你好。” 那只堪比玄冰般寒冷的手微微一扣, 剧烈的寒流顷刻间渗入楚离腹中。 可她还未来得及张口发出半声痛呼,却有一股烈火自腹中腾起。 火与冰俨然彼此对抗,又彼此消融,痛苦奇迹般烟消云散。 可是他的掠夺并未停止。 楚离能感觉到, 他正试图将什么东西从她身中取走,且从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来看, 男人分明对此势在必得。 她无法准确描述出这种感受, 然而他想要取回的, 似乎并不是可以轻易剥离之物。 与之相反, 那更像是一棵茁壮生长的树苗, 破出地表的部分看似纤细稚嫩, 但它的根系已经深埋地下, 无数细小的根须与土壤密不可分, 倘若强行拔出, 只会伤及根本。 周身灵力随着他的动作,在筋脉中疯狂流窜,向腹部汇集,但腹中跃动的火焰,却仍然固执地驻守原地。 楚离从未觉得这团阳火是她的一部分,可此时,火分明在帮她抗拒他。 而她很快四肢脱力,难以维系自己的平衡。 当他猝然收回手掌时,她终于体力不支,伏在他肩头。 “不可能!”男人托着她的双肩,将她抬起,迫使她的目光与他相对,“它为什么不肯听从我!” 他分明已经撤去寒冰之力,但楚离身中火焰不但没有就此平息,还烧得更加肆虐,几乎像是火在受到外界刺激后,试图捍卫自身安危而做出的表示。 这使她浑身绵软无力,脑袋也是昏昏沉沉,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男人的话中之意。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他原本低沉的声音染上一丝癫狂,双手抱着她的肩膀摇晃,“你到底对它做了什么?” 楚离的脑袋嗡嗡作响,但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多久,男人的语声便蓦地隐没在背景中。 与此同时,窗边传来熟悉的扑翅声,接着是一道异常清晰的尖细嗓音,“姐姐,快醒醒!” ……是小蓝? 楚离用力翻身下床,砰地摔在地上,整个人骤然清醒。 当她定睛再看时,屋内陈设已经恢复如常,她分明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而少年正屈起一条腿坐在床褥上,手臂架在膝盖上,五指紧握成拳。 他的头发早已散开,从脸侧凌乱垂落,遮住胸前。 修炼本该使他放松,可楚离不晓得他是不是也做了什么梦,此时他的目光定在前方,面色微沉,颈侧青筋凸显。 少年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正侧坐在地,伸手揉着方才撞到地上的腰身。 楚离揉了半天,不忍看他这副出神模样,随手替他召来一件衣服罩上,还小声唤他,“不怕着凉吗?” 小怜慢慢转过目光,一只手松松牵住衣襟,“……姐姐说的是。” 见他动作迟钝,心神不宁,楚离本想三下五除二帮他把衣襟拢上。 却听哐地一声,窗外来客已经毫不客气破窗而入。 小蓝在屋中上方盘旋数圈,还扯着嗓子道:“姐姐,大事不好了!” “你别绕圈,我头晕。”楚离扶着床边起身,“有话好好说,这次又怎么了?” 小蓝徐徐落在楚离肩上,脖子因为亢奋之故细羽蓬起,看起来像炸毛一样,“天剑宗邀请宗主去参加仙门大会,宗主人前答应,人后却说不想去。” “仙门大会?”楚离竖起耳朵,“那不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盛会吗?” 仙门大会作为修真界最盛大的比赛之一,每五十年才举办一回,且云集修真界各大宗门。 无数修士苦心修炼,翘首期盼这场大会到来,好让他们能一展拳脚,证明实力,为建设修真界出一份力。 原书中,龙傲天受挫之后,正是借助仙门大会威名再起。 然而,合欢宗向来特立独行,与主流修仙宗门格格不入,向来不会主动参赛。 但情势有变,阙芸先前已与各大宗合作,此番明面上接受天剑宗的赴会邀请,多半也是为大局着想。 甚至,阙芸答应完又私下反悔,都没有让楚离觉得奇怪。 天剑宗那种地方,以剑为尊,从上到下都刻板到不行,听着就没意思。 若无必要,像宗主那样的性情之人,又怎么会真心想去。 楚离只是觉得奇怪,“仙门大会五十年一回,上一回在四十年前,这次可是提前了整整十年。 “这还不是因为,各大宗想趁着魔域无主的机会先发制人嘛。”小蓝解释道,“我们配合各大宗筛选优秀弟子,天剑宗对此颇为赞赏,为表谢意,才特地邀请宗主前去仙门大会。” 说着,它忽然张开翅膀,在桌上跳了跳脚,“哪晓得宗主压根就没想去,她一早就计划好,要让姐姐顶替她!” “……我,顶替宗主?”楚离愣了愣,一手指着自己,“我不过一个新近结丹的弟子,别说在金丹期弟子当中不算顶尖,更远远赶不上几位长老的修为和声望。宗主怎么会让我代她赴会?” “这就是我最生气的地方!”小蓝猛扇羽翼,羽毛敲打桌边,力道之下,三两下便在木板上划出痕迹,“宗主跟我说,她在宗中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而姐姐是她的得意门生,由姐姐代替她赴会,并不算坏了规矩。” 楚离哭笑不得,“我还未拜入宗主门下,怎么就成了她的得意门生?” “宗主明摆着要把姐姐推出去,应付天剑宗的人。”小蓝忿忿不平,“宗中这么多高阶弟子,她挑谁不好,非要把姐姐丢去天剑宗参加那什么仙门大会,又不让我跟去,那我还怎么跟姐姐说话……” “等等!”楚离及时打断青鸟的话,“这次仙门大会在天剑宗?” 让她去龙傲天宗门的地盘上,为合欢宗跑一趟差事? 在这合欢宗中,她尚且还有掩人耳目的法子。 去到天剑宗,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可绝对不行! 小蓝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一个劲围着桌边又是跳脚又是扇动翅膀,“天剑宗那地方,无非是矿产多些,都没什么花花草草。姐姐住惯了合欢宗这样草木丰茂的宝地,去天剑宗不是闷得要命……” 楚离二话不说,转身出门。 “姐姐是去找宗主吧?”小蓝连忙扑翅跟上她,“我陪姐姐去。” “……你去有什么用。”沉默至今的少年终于发话,“姐姐的炉鼎是我,自然应该是我陪着姐姐。” 楚离一手握着门把,还未拉开门扇,小怜却已披着外衫走到门前,一只手绕过她的身形,搭在她握住门把的那只手上。 他没有对她说什么,但当他的吐息拂过她耳边,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 楚离斜过视线望向少年,彼此目光交错的片刻之间,她从他的眼底,看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 像是火蔓延过草原之后,随风飘起的灰烬在雨中重新沉淀那样。 可在同时,他的五指却用力在她手上握紧,好像他要拿捏的并不是前方那扇门,而是她一样。 这种隐约的错位感,令楚离一怔。 小蓝却嗖地从他们身旁掠过,一只脚扣住门框固定身形,另一只脚举着一根蓝色翎羽晃了晃,“若不是有本青鸟的翎羽,你们谁都见不到宗主。” 楚离低头检查储物镯时,才发觉先前得来的翎羽不翼而飞。 她反手按住少年正要抬起的拳头,分别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俩都消停一会,我正头大呢。” 两人一鸟来到齐云阁时,小蓝并未飞回阙芸身旁假树,而是坚定地站在楚离肩上表达态度。 它甚至歪过鸟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不太连贯的字,“姐姐放心,我挺你!” 楚离头疼地掐了掐眉心。 “看来,小蓝把事情都告诉你了。”阙芸现身时,脸上戴着另一副面帘,虽然外观与水月帘相似,但横链并非银质,而是金质。 “弟子前来,只为一事。”楚离不卑不亢道,“您要弟子奔赴天剑宗,代您参与仙门大会,可还有转圜余地?” “既然你直截了当地问我,那我也直截了当地告诉你。”阙芸手里捧着一本翻开的册子,目光正循向册页,显得漫不经心,“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对于阙芸的独断专行,楚离感到诧异。 她正想据理力争,阙芸却忽然抬起书册,在假树上拍了一拍,“你来找我,无非是想请求我派别人去天剑宗赴会。但我已收你为徒,倘若我合欢宗的宗主首徒,连为师父分忧的觉悟都没有,那怎么行。” “您什么时候收我为徒的?”楚离虽然察觉到阙芸有这样的意思,但连个程序都没走,就莫名其妙成了宗主的徒弟,仍是让她十分意外。 小蓝歪过脖子,靠近她耳边轻声道:“姐姐别被宗主忽悠,她最擅长这个,当年我就是信了她的邪才……” 楚离生怕小蓝言多必失,赶紧捏住它的喙,迫使它噤声。 “历任宗主代代相传的水月帘都已送到你住处,我若不是为了收你为徒,何必送你这样贵重的礼物?”阙芸惋惜地伸手拂过面前珠链,“那可是我最喜欢的面帘。” “宗主的美意,弟子心领了。”楚离稳住语气,“弟子以为,徒弟固然应为师父分忧解难,但师父做出决定前,是否也应与徒弟商榷一番?” “即便是我本人前去,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瞧瞧如今修真界这些能人异士罢了。”阙芸晃了晃手中书册,“让你代我去仙门大会,又不是要你在会上拼杀。难不成,你以为本宗主要跟旁人大打出手?那多失风度。” 楚离一顿,“可天剑宗若是邀您赴会,您却派弟子前去,这于情于理……” “又有何难?”阙芸轻描淡写地打断她,“如今水月帘在你手中,你换上我的衣服,梳上我的发式,用水月帘易换成我的面容,辅以蜃珠,可不就万无一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其实一开始我不想帮宗主的。 姬无雁:哦? 楚离:但她送了我一句祝福,我很喜欢。 姬无雁:她祝你什么了? 楚离:她祝我「新年大姬」。 姬无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0-140 第131章 面具 楚离无语凝噎。 明明是阙芸本人不愿赴会, 也是阙芸本人不想失了合欢宗颜面,却派她一个小小的金丹期,假扮成宗主模样…… 宗主大人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楚离郑重劝道:“……您让弟子冒充您, 若是被发现,恐怕有损合欢宗在修真界中的形象吧?” “本宗何时在乎过形象了?”阙芸却毫不在意,“何况, 你是我选中的弟子, 你对自己就没有半点信心吗?” 楚离抬手拂去额上冷汗, “弟子的信心不是用在这些地方的。” “作为我的徒弟, 你要自信,非常非常自信才好。”阙芸笑道,“反观修真界的男修, 十个里面有九个都对自己信心满满, 剩下那个一旦成年,也会加入其中。平平无奇之人尚且如此,你又有什么好谦虚的?” 楚离哽住。 阙芸一指楚离肩上,“小蓝, 我昨日不是特地嘱咐过你,要让我的徒弟穿上我送去的衣服, 戴上水月帘来见我吗?连这么简单的差事都交代不好, 你还想不想要齐云阁的灵草了?” “要, 灵草当然要!”青鸟顿了一下, 转而低头对楚离窃窃私语, “姐姐, 你可有将水月帘带在身上?” 在青鸟期待的注视中, 楚离默默从储物镯中召出水月帘。 她忽然想起, 自己似乎并未掌握面帘的易容之法, 旋即捧起它询问阙芸,“昨日弟子试戴水月帘,似乎操作不当,以至于它对小怜没起分毫作用。” “是吗?”阙芸缓步走来,指尖一动,令几道光流没入珠链,“我已在上面重新施下法诀,确保它如今认你为主。你操控它,只需少许灵力,不需要使用特殊手段。现在就戴上它,换成我的脸,让我跟小蓝看看。” 楚离当着宗主、青鸟和少年的面,戴好水月帘,将一丝灵力注入面帘,同时集中精神,在脑中还原宗主的容貌。 青鸟振翅飞到阙芸肩上,打量楚离如今的面貌后,发出一声惊啼,“若不是因为姐姐这身衣服,我简直要以为,这里有两个阿芸呢!” “旁人也就罢了,你是我亲手养大的,怎么还能认不出来。”阙芸伸手从小蓝头顶拔下一根冠羽,痛得它嘎嘎大叫。 阙芸围着楚离走了一圈,微微思索道:“神态不太像我,我不笑时比这要严肃。不过,对于不熟悉我的人而言,这已经足够。” “多谢宗主肯定。”楚离抬手摸了摸面帘,转头问小怜,“你觉得呢?” 少年偏过视线,脚步退后,并不像宗主与青鸟那样有兴致,“……我还是喜欢姐姐本来的样子。” 望着他眸中那张属于宗主的脸,楚离在庆幸自己掌握水月帘的同时,也有些明白了他的心情。 谁会希望熟悉的人突然变了模样呢。 楚离仍记着更重要的事情,对阙芸郑重其辞,“倘若您要弟子代您出席仙门大会,弟子也不是不能答应。但弟子有一个请求。” 阙芸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现在晓得谈条件了?” 楚离摘下面帘,拉住少年的手,对宗主义正辞严道:“炉鼎对于合欢宗弟子的修炼至关重要,弟子不说,您也一定明白。更何况,小怜是弟子的得力助手。弟子恳请您,让弟子把他带在身边。” “我身边可没有像他这样柔弱的炉鼎。”阙芸微微一笑,“而水月帘只有一个,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把他变成我身边人的样子。” 楚离茫然,“那要如何?” 阙芸不慌不忙,“所以,你得给他戴上面具。” * 由于宗主答应她带少年同行,楚离对于奔赴仙门大会一事,已不如初时那般抵触。 离开齐云阁时,楚离不止带着水月帘,还额外从宗主那里得来两件东西。 一件是阙芸自己的衣服,是为了帮助楚离更好地扮演合欢宗宗主的角色。 另一件则是一只木质面具,是为了帮助小怜在人前掩饰他真正的面容。 阙芸没有多送一套衣服给他,因为合欢宗中炉鼎的衣服大同小异。 出了合欢宗的大门,并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细节。 楚离也不介意。 她只介意要为少年戴上面具这件事情。 回到他们位于东苑的住处后,楚离捧着那只木质面具,对着铜镜发呆。 为什么偏偏是面具? 一提到面具,她便会想起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影子。 原本,发生在梦中之事理应与现实泾渭分明,她也不该混淆两者。 然而因着这个面具,楚离却愈发感到心中不安。 虽然这面具是用木头雕出,成分中不含金银,形状与梦中所见的银质面具也大不相同。 但少年从不在她面前遮盖面容。 冥冥中,她不希望他那么做。 仿佛那样,他便离那个人……又近了一步。 而他们本该是截然不同的形象,是绝对不应重合的两个人。 少年正从身后靠近她,还体贴地帮她捏了捏肩膀,“姐姐在想什么?” 楚离举起面具递给他,微微清嗓保持镇定,“戴上,让我看看。” 她没有回头,只是透过前方铜镜,注视着身后少年的举动。 小怜默默解开穿过面具的束带,一手按住面具贴在脸上。 宗主拿来的这只面具,显然是照着一张与他并不相似的面容所制。 少年高挺的鼻梁被面具中段压住,面具两边悬空,几乎碰不到他的脸颊。 楚离不得不打湿面具,趁着木头变软的时刻,小施法诀,把它掰得稍稍变形。 如此一来,面具总算服帖了一些。 少年一手将面具按在脸上,一手牵起一侧束带,试着绕过后脑与另一侧系在一起。 可是,这个动作并不容易单手完成。 眼看镜中的他有些局促地试了几次,楚离忍不住转过身,一手抓住面具一侧的束带,“你扶住面具别动,我帮你系。” 她的两只手分别牵引着略显粗糙的束带,绕向少年脑后。 因为他比她高出半个头,楚离还特地踮起脚,确保她的手指能将束带系到正确的位置。 当她松开手时,少年仍扶着那只有些古朴的木质面具。 仿佛只要他一放手,面具便会掉下来一样。 楚离牵住他的手轻轻挪开,“你看,这样不是好好的吗?” 小怜伸手触摸着面具,似乎是想熟悉它。 他这种懵懂的模样,让楚离觉得心安许多。 即便他戴着面具,与脑海中的那个人影也不一样。 少年是柔和、轻巧,甚至有些稚拙的。 他戴面具的样子一点也不熟练,戴上面具之后,表现得也并不十分习惯,时不时就要伸手去揉敏感的眼眶。 楚离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的指尖反复滑过面具的每个角落。 直到他蓦地顿住动作,手指送到眼前,上面缓缓渗出一滴血。 “怎么会这样!”楚离小心端详他方才在面具上触摸过的位置,果然发现了一根不走心的木刺,顺手帮他拧了下来,“这样应该不会再扎到你了。” 少年指尖微蜷,眸子微缩,露出几分委屈,“……我不想戴着它了。” 楚离摸了摸他的额角,“因为怕疼?” 小怜点头。 楚离安慰他,“我刚才检查过,没有其他扎手的地方。” 小怜却伸手就去解脑后束带,全然不顾指尖还在渗血,“我戴着它,就会想到被它扎过手指的事。我不喜欢这样。” “别急,我有办法。”楚离拦住他。 她摘下水月帘,露出自己的原本面貌,这才捏住他的手指,在他带着些许愣怔的目光中,将他的指尖贴在唇上,轻轻舔舐。 当他的注意力从手指转移到她脸上时,楚离张开唇齿,将他被扎破的指尖含在口中。 血是咸涩的,带着并不可口的铁锈味。 可他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柔和的,流露出被人仔细抚慰过的甘甜。 楚离反复吮去他指尖渗出的血珠,直到少年脖颈涨红抽回手指,隐秘滑动的喉结藏着一丝呼之欲出的兴奋,“……姐姐怎么总是喜欢这样。” “你又不是天天流血,我也没有天天帮你给伤口止痛啊。”楚离镇定自若地回答他。 “姐姐摘下面帘,还把我的手指当成什么美味之物含在嘴巴里,这哪里是止痛……”小怜似乎有些艰难地咽下口水,声音无端哑了一分,“到了仙门大会,姐姐可千万别这么冲动。” 楚离伸出胳膊绕过他的脖子,轻轻一跳,像只树袋熊那样挂在少年挺拔的身躯上。 她俯下面容,笑着看他,“那不如在去仙门大会之前,先把冲动劲都用完,怎么样?” * 宗门大比结束后没几日,滞留在合欢宗的天剑宗来客便集体辞别。 同一日,楚离在青鸟的示意下,前去“拜访”宗主。 进入齐云阁时,楚离还穿着自己的衣服。 出来时,她已换上宗主的衣服,水月帘也已佩戴到位。 眼看阁外弟子恭敬向她行礼,毫不知情地唤她“宗主”,楚离勉力忍住笑意,一派正经地带着少年不疾不徐向宗门去。 就如她戴上水月帘易换容貌、瞒天过海那样,小怜也为了配合这次行动,特地戴上木质面具。 楚离没走多远,便听两名弟子在后方小声议论。 “宗主多年未曾踏出宗门,这次奔赴仙门大会,也算是给足各大宗面子了。” “可不是!看宗主心情应当不错的样子,连宗主身边那位,也是三年来第一次踏出齐云阁呢!” 楚离心中咋舌。 阙芸到底有多记仇,才会为着那么早之前遭炉鼎拖累、被迫勤奋的事,把对方困在阁中整整三年…… 但这一切,与她到底也没什么关系。 小蓝张开青色双翼从空中飞过,一路护送他们来到宗门入口。 宗主若想离宗,其实大可不必像宗中弟子一样,跨过这扇朱红大门。 堂堂合欢宗宗主,完全可以将传送大阵设在齐云阁,将自己传到天剑宗所在之地。 然而,如此行动的首要目的,是为了让所有弟子都知道,她们的“宗主”已经离宗了。 阙芸事先在宗门外布下的传送阵于午时开启。 楚离牵着少年,享受着一众弟子的敬畏目光,朝着朱门后端庄地挥了挥手。 掐指一算,她带着小怜来到合欢宗不过月余,但却总觉得好像经历了数年那么久。 阵光大起,眼前一切尽数消失。 楚离再睁开眼时,面前现出的,是由百柄旧剑熔铸成的剑门。 而在最上方,一块剑身刻有“天剑宗”的巨剑在阵法托举下,高高悬于空中,颇具威慑之力。 随着一道剑光闪过,白发苍苍的剑修现身剑门前,对楚离拱手道:“尊驾可是合欢宗阙宗主?” 楚离点点头,还学着阙芸平常说话的声线,“阁下一定是天剑宗的薛长老。” “老朽只不过是在不惑之年有幸得道,拜入天剑宗的俗人罢了。”薛长老一番客套,便领着他们穿过剑门,“两位的住处已经安置妥当,请随老朽来。” 如小蓝所言,天剑宗的一切都与合欢宗大相迥异。 地上光秃秃的,没有繁茂花草,只有随处可见的断剑残垣。 薛长老介绍了这些景观的来由。 这是因为天剑山曾经十分不稳定,时而地动山摇,害得天剑宗在建宗初期十分难熬。 为了平定天剑山,天剑宗的开宗祖师在宗中各处扎下灵剑。 时过境迁,天剑山已不需要依赖这些灵剑维持稳定。 但这些年久生锈的剑却留在原处,提醒每一个天剑宗弟子,天剑宗能壮大至今,在修真界中获得如今地位,是如何不易。 楚离随着学长老一路在剑林中穿行,逐渐对这种荒芜景致见怪不怪。 途中,她远远听到两道声音。 其中一道是个颇为活泼的少女声,“那个是谁,她穿得怎么这么艳,跟别人都不一样?” 而另一道似乎是个侍女的声音,“小姐,那是合欢宗的阙宗主。” “好厉害,合欢宗宗主这次居然也出动了。我还以为凭她们的作风,根本不会搭理仙门大会。” 那少女说话分明毫无顾忌,“她身边怎么还跟着个男人,亏我还以为,只有阙芸本人会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们宗主是在讽刺我过分自信,对吧? 楚离:你别什么都对号入座。 姬无雁:可她竟然说十男九信。 楚离:她提到男修,又没提到狗。 姬无雁:? #你说谁是狗???# 第132章 危险 楚离微微皱眉。 少女直呼宗主大名的这件事, 明明与自己没有关系,换作平时,她或许压根懒得理睬对方。 但现在, 她扮演着阙芸的角色,而阙芸又是堂堂一宗之主。 如果从阙芸的角度来看,她理当对外人的这种议论感到不快, 并做出应有的警告。 合欢宗是靠什么方式修炼的, 在这修真界中, 难道会有人不知道吗? 莫说自己只带了小怜一人, 即便像宗中一部分弟子那样,带上好几个炉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 她毕竟在天剑宗的地盘上, 若是与一个来历不明的跋扈少女发生正面冲突,于她本身也没有多少益处,反而平添枝节。 楚离目光微凝,扭头循向人声来处, 远远望见少女身着象牙白色衣裙,发间饰有雪白的毛球, 倒是娇俏灵动。 她朝着少女略略挑眉, 意在警告对方少嚼她的舌根, 直到对方留意到她。 可没想到, 少女不但没有退缩之意, 反而还抬手指着楚离, 另一只手在身旁侍女背上拍了又拍, “别总是弯腰低头的, 还不快看, 阙芸正在打量我们呢!” 侍女却把腰弯得更低,双手紧握,语气也更惶恐,“小姐,阙宗主毕竟是天剑宗的客人,我们应当再低调些,再谦逊些……” “爹爹不准我带上所有仆从,只允许你陪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你说教吗?”少女双手握拳,“她是客人,而我是天剑宗破格收下的弟子。她是合欢宗的宗主,我还是苏家唯一的女儿呢!” 这声“苏家”叫楚离觉得好生耳熟。 苏家,不就是那个与天剑宗关系切近,在龙傲天步步高升背后,一直默默支持他的名门望族? 而苏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不是别人,正是原书中的女主角—— 苏绮雪。 据说苏绮雪刚出生时身体十分虚弱,数位名医都束手无策,还是一位天剑宗长老偶然路过,以剑气助她稳住脆弱的筋脉。 为了保证女儿今后的安康,毫无仙缘的苏家费了好些功夫,才说服那位长老破例收下苏绮雪为徒,让她得以足不出户修行剑道。 所有人都视苏绮雪为珍宝,她在家中倍受宠爱地长大,顺理成章地养成了刁钻性格,再加上有天剑宗长老的庇护,根本没人敢惹她麻烦。 若非因为仙门大会,楚离估摸着,自己本不会跟苏绮雪产生交集。 此时楚离定睛看去,只见少女束发加笄,约莫十五六岁模样,身上带着股初生牛犊的无畏,确实符合书中关于苏绮雪的描写。 苏绮雪长到及笄之年,几乎未曾遇到挫折。 她与龙傲天的初识算得上是冤家路窄,自那以后却难逃宿命般被他吸引。 在经过数次机缘巧合般的相会后,苏绮雪不顾全家人的阻拦,认定要让龙傲天成为她的道侣。 却没想到,原书中龙傲天一着不慎,失身于人。 这件事对苏绮雪造成极大冲击,也是书中,她从无忧无虑骄纵大小姐开始成长的转折点。 而今剧情已经改变,龙傲天未曾失身,所以苏绮雪在某种意义上,也免去了书里会有的那些伤心与难过。 不过,龙傲天毕竟是天剑宗的未来之光,是众人时刻瞩目的希望,即便他只是被合欢宗女修擒住,遭受言语羞辱,就足已令天剑宗上下耿耿于怀。 而且以苏绮雪的脾气,若是有人让她看中的人难堪,她八成也不会对此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楚离不自觉地将手探上自己脸颊。 她指尖所触及的,是水月帘上垂下的细密珠链。 踏出合欢宗之后,楚离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她已经易容成阙芸的模样。 多亏了水月帘,自她来到天剑宗,还未有人对此生出任何怀疑。 天剑宗有剑门把关,倘若拜访者心存不轨,那剑门上方的巨剑便会降下剑气,当场将此人禁锢在原地。 连剑门都没有为难自己,苏绮雪总不至于比那道剑门还苛刻吧? 楚离拈了拈珠链尾端的珠子,缓缓从苏绮雪身上收回目光,这才发现,身边的少年正在轻扯她的袖子,“姐姐,怎么了?” “嘘!”楚离压低声音告诫他,“在宗中,我可以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今在天剑宗的地盘上,你得本本分分称呼我为宗主。” 少年目光微微一滞,嘴角旋即露出一个笑来,“姐姐难得出次宗门,架子未免太大了些。” 楚离坚持,“叫宗主。” “那我都依‘宗主’的。”少年叹了口气,“宗主不过在天剑宗停留这一两日功夫,完全不必理会那边的小丫头。待宗主离开天剑宗,以后也不会再与她有交集。” 虽说是她让他这么喊她,可这一连三声“宗主”从他口中唤出,确实怎么听怎么变扭,“行了行了,你还是别这么喊我了。只要不在人前,随你。” 少年靠近她耳边,低声轻笑,“那便多谢姐姐了。” 楚离颈侧发麻,忍不住缩了缩肩膀,转移话题,“那姑娘比你小不了几岁,你却叫她小丫头。弄不明白的,还以为你是在喊小孩子呢。” “在我眼中,姐姐之外的这些女修,都是些小丫头,无甚可在意的。”袖摆之下,少年勾住她的手指,意有所指地摩挲着她的指腹,“唯有姐姐,才是我心许的佳人。” 楚离用力掐他的指尖,“少跟我油嘴滑舌。” 此时,薛长老带着他们,走进一座颇为古朴的院落中。 院中除了几柄入地的旧剑,还难得地栽种着一株红梅。 “这里便是宗中为阙宗主准备的住处。”薛长老谦和道,“合欢宗繁花似锦,鄙宗宗主特地将这里留给您,希望您能住得习惯。” 他又翻出一张地图递给楚离,上面以朱砂圈出场地,“明日,阙宗主只需于辰时三刻前抵达此地即可。” 说完薛长老便先行告退。 天剑山比起合欢宗更偏北方,夜幕不到酉时便早早降临。 楚离索性早早躺下休息。 因为水月帘挂在发间的钩子会影响她侧躺,所以楚离索性揭了水月帘。 少年却没有急着揭下面具,而是就这么躺在她身侧。 楚离与他四目对视,越看越觉得变扭,伸手要把面具从他脸上取下。 “时辰还早,姐姐睡不着吧?”小怜按住面具,身子朝她挪近,“姐姐想不想试些新鲜的修炼法子?” 戴着面具的他是这么近,吐息甚至能拨动她的发丝,楚离却感到隐约陌生。 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过脸,“哪来那么多精神,你跟我天亮前就得去会上待着。你不睡是你的事,我还想躺着闭目养神呢。” 说着,她面朝上方合起双眼,一只手挡在身侧,一只手越过身前,扣住他不安分的手,“再敢乱动,小心我卸了你的手腕。” “姐姐好凶。”少年不再试图跨越她划出的边界,只是拉过她的手,对着她的掌心轻轻吻了几下,又与她五指交扣,“我不动还不行么。” 楚离初次离开合欢宗,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生。 小怜却很快进入梦乡,一点也没有出门在外的不适症状,令她十分羡慕。 他始终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只要这样,就不怕她会离开他的身边。 楚离先是侧过身支着脑袋看他,后来手撑得累了,她又干脆把他的手臂垫在脑袋下面,凑近观察他的睡颜。 她有些后悔没有早点让他揭开面具,如今对着一块没有温度的木头,而不是一张温润面容,这感觉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当她终于试图帮他解开面具束带时,被她垫住的那条手臂却早有预谋般绕过她的背,将她忽然拉近。 楚离被他逮个正着,又气又恼,“你不是睡了吗?” “是睡着了。”少年发出几道慵懒鼻音,“但是姐姐对我动手动脚,我便又醒了。” 楚离一面用膝盖顶他的腰,一面用手按住他的肩膀,想回到自己那半边睡觉,“我什么时候对你动手动脚了,你别信口雌黄!” “太晚了。”少年的声音在夜晚变得格外清晰。 他牵着她的手,仿佛水流牵引着小船下行,然而顺水前行的小船,却被水中骤然立起的石柱挡住,“姐姐可以对我置之不理,或者,姐姐也可以可怜可怜我。” 这明摆着是吃准了她不会铁石心肠! “你最好明天就给我筑基。”楚离咬咬牙,攀上他的身躯,“否则,我就像宗主那样,把你捆在屋里,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少年无所畏惧,“有姐姐在,我何止筑基,甚至可以一夜飞升。” 楚离很快便明白,这句话是多大的陷阱。 他迟迟未飞升,她却先他一步…… 还飞升了好几次。 不过,因为力竭之故,楚离倒是如愿在夜半之前沉沉睡去。 梦中,那道深衣雪发的背影再次出现,立于皑皑白雪之中。 而雪地的另一头却是青草如茵,少年伫立其间,沐浴在和煦日光之下。 男人与少年分别伫在两端,遥相呼应。 而楚离在两道背影之间犹豫不决。 本能告诉她,男人与冰雪一样危险,而少年才是安全的选择。 可是心底某个地方却有道声音在呼唤她,仿佛只要她抓住此刻追上前去,便能看清男人的真面目。 那么梦中这一切如云如雾般的困扰,也能就此拨开。 楚离对着少年的背影犹豫许久,最终双手握拳,转身向另一道身影走去。 她每一步都踏得极慢,每一步都给自己留好反悔的余地。 楚离越走越远,脚印在雪地中越来越深。 直到她在那道如雪松般的身影背后停住。 男人转过脚步的瞬间,深蓝广袖像风那样旋起,将楚离裹住,“我就知道,你会找我。” 他的声音仿佛像在床笫之间那样,切近而亲昵。 可是他的眼底,却露出楚离未曾见过的得胜光芒。 “你是我的,你只属于我。即便是昨天的我,也不能把你从今天的我手中夺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来跟我念绕口令 姬无雁:什…… 楚离:即便是昨天的小可怜楚怜,也不能把楚离从今天的狗男人姬无雁手中夺走。 姬无雁:??? 第133章 固执 他的话语, 令楚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仿佛宣示所有物一般的口气,使她分外不快。 楚离旋即反驳他,“我不属于任何人, 更不可能会属于你。” “你爱怎么说,是你的自由。”男人的语气像他面具上映出的雪色一样孤高冷傲,“我要怎么做, 全凭我的心情。” “我没心情照顾你的心情。”楚离偏过视线, “你可以走了。” “想赶我走?”男人抬起一只手, 似是要抚上她的脸颊, “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合我胃口,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楚离所有的注意,瞬间凝聚在他的指尖。 她发誓, 倘若他敢越雷池一步, 她必要亲手斩断他的手指。 也不知男人是否看出她的意图,抑或他本就只是打算做个样子逗弄她,那只手终究没有触及她的脸庞。 “罢了。”他收手入袖,合眸仰面, 极用力地吸入一口冰冷空气,“反正到时候, 你会明白。” 楚离不想明白。 她背过身表达自己的态度, “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不想跟一个不相干的人有任何牵连。” “那得看你心底是不是惦记我。”男人发出一声轻笑, “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到一件事。” “我懒得在意。”楚离头也不回地迈出步伐。 她就不该对他产生好奇。 没有好奇, 自然也不会有这一段又一段离奇的梦境。 对于不应关注的人和事, 忽略与忘记, 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要回到少年身边去, 远离这个不祥的男人。 然而, 他的声音却从背后遥遥传来,像凌冽寒风一样钻进她的意识里,“你若是对我真不在意,就不会像方才那样将怒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我没有!” 楚离气急转身,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男人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唯有雪花片片飘落在平坦的雪地上,连半点脚印都看不到,仿佛他根本不曾伫在雪地里。 “……姐姐?” 楚离因着这声熟悉的少年唤声回过神,刚一回首,小怜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后,两只手一左一右搭在她的肩头。 “我们回家吧。”他戴着那副古朴的木质面具,笑时双眸微弯,温和而无害。 他拉住楚离的手,牵着她一步步走出雪地,深入如茵青草。 天幕初时还是晴有多云,这是楚离最喜欢的天气。 可渐渐的,天幕由蔚蓝渐变成紫,云朵也从白过渡到红,仿佛烈火烧过。 原本没过脚踝的青草,却变得荒芜,遍地只余下枯黄的干草。 “你带我去哪?”楚离察觉到不妥,放缓脚步。 “去我们的家。”少年却执着地拉着她前行,“姐姐不想去看看么?” “可你跟我的屋子在东苑,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楚离用力挣开他的手掌。 “我本想给姐姐一个惊喜。”少年目光定在掌心,缓缓握起五指,“若是现在告诉姐姐,那就没意思了。” 楚离拽住他的臂弯,把他转过半圈,“别跟我耍花样,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 可当她看到少年的正面时,她却发现,他脸上的面具已由木质变成银质。 他嘴角露出一分与年龄不符的邪气,“喜欢我为你准备的新惊喜么?” ……夺舍? 楚离几乎当场爆发,“从他的身体里出来,把他还给我!” “除非你先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他抬指拂过额前一缕发丝,十分仔细地将之拨到耳后,“否则,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 楚离愕然睁开双眼。 梦境刚退,她却仍是心有余悸。 此时少年还未苏醒,脸上戴着那副木质面具。 昨晚他坚持要为她增添一丝新意,才没有让她摘下他的面具。 楚离不得不承认,将他的面容遮起,确实有别样的乐趣。 人在极乐时所看到的东西,并不像平日里那样清晰。 以至于,她低头望着他的有些时候,会觉得眼前是一个陌生人。 ……那是一种近乎罪恶的刺激感。 夜晚的热度早已褪去,再加上梦中的惊吓,楚离已经清醒许多。 她有些粗暴地卸下少年的面具,用指尖反复滑过他的五官轮廓,辨认他脸上的每一处起伏,他眼尾的弧度,还有他唇瓣的质感。 一切都如她记忆中那样,未有变化。 可小怜仍在熟睡中,没有回应她的动作。 过去,楚离毫不怀疑,只要他睁开眼,便会用一双温润的小鹿眸认真而专注地看着她。 可是现在,她忽然间不那么确定。 倘若他醒来,还会是她所熟悉的少年吗? 梦里的情绪带入现实,始终不是什么好事。 楚离披衣下床,用凉水打湿面容,让自己能更快地回到平常的状态。 她坐在镜前,要为自己梳发,顺便梳理思绪。 短短愣神时,她手中的梳子已被一只修长灵活的手抽走。 少年站在椅背后,正撩起她一束长发,细心而温柔地将梳齿从她的发间滑落,“姐姐梳发怎么不叫我一声。” 楚离言不由衷,“看你睡得香,没想打扰。” “我在姐姐身边,可不是为了睡懒觉的。”小怜重新捧起她的一束头发,“姐姐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姐姐需要我,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肯定。” 从前他若是这样说,楚离必然会十分感动。 但此情此景下,她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仿佛少年身上那些曾经有过的刺,忽然都不见了一般。 只是他这样的年纪,怎么可能毫无棱角,为了她而活? 楚离犹豫道:“除了这些,你没有别的愿望吗?” “愿望?”小怜微微一愣,“可我的愿望就是姐姐呀。” “那你自己的修为呢?”楚离盯着镜中的少年,“你的爱好呢?你不需要朋友吗?” 小怜默了一默,对此嗤之以鼻,“这些很重要么?只要姐姐与我修炼能受益,那我的修为便是够用的。姐姐的花,有我饲着;姐姐的蛇,有我看着。我遇到姐姐之前也没什么朋友,遇到姐姐之后有了姐姐,更不需要朋友。” 楚离始终觉得心里不安,“你还小,你不知道那些意味着什么。” 不待她回过头再说下去,少年却低头吻上她的发,同时挪动手掌,让她的发丝从他指间缓缓流过。 他合着眼眸,神情显出与年龄不符的庄重,本该是简单的动作,却因此而显出几乎虔诚的感觉。 当他的手指滑到她的发梢,少年便侧过脸,像只猫那样用脸颊蹭着她的头发,“我已经活了足够久。久到我能分辨,什么对我来说才是重要的。” ……好像十七岁是多么漫长的时光一样。 小怜终于抬头时,双臂从后绕过她的肩膀,在她胸前交叠双手,“我有多固执,姐姐还不晓得么?凭姐姐这三言两语,是没法说服我的。” 楚离知道他某些方面特别死心眼,却不放弃,“可你马上满十八了,在我的家乡,十八岁就要担当起大人的责任。你不能总像小孩子一样。” “做大人有什么意思。”他垂着眸,执拗地用下巴反复摩着她的肩窝,“我只想做小孩子,赖在姐姐身边就够了。” 说着,小怜轻轻晃动袖子,从中瞬间钻出一颗光溜溜的小脑袋。 “……小鸣?”楚离喜出望外,“你怎么把它捎来了?” “我怕姐姐出门在外呆久了,会想它。”小怜轻抚过鸣蛇的脑袋,“再说,小鸣还这么小,如果离开姐姐久了,它会伤心的。” 楚离引小蛇爬到她的手上,直到蛇身绕住她的手腕,“仙门大会也不过就这两日,哪里算久啊……”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有规则的轻叩声,旋即传来天剑宗弟子的问候,“阙宗主,通往仙门大会的传送阵已经开启,请您务必于辰时三刻前到会。” 而此时,天边才露出一线晨曦。 “催什么催,连个头发都不让人好好梳。”少年皱了皱鼻子,语气十分不悦,“还有半个时辰,姐姐今日想束怎样的发式?” “先前的就行了。”楚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可别在我的头发上搞心机,我现在代表的是合欢宗,一切以稳为先。” 话音刚落,她却感到脑后落下又一个吻,不由一愣,“你亲够了没有?” “不是姐姐说,一切以吻为先么?”他调皮地对着镜子眨了眨眼。 “……幼稚。”楚离抬手去掐他的脸颊。 少年一面由她掐着,一面却从嘴角倔强抗议,“我还未满十八,幼稚就幼稚,姐姐能拿我怎么样?” 楚离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因为她当下的第一要务,是保持端庄典雅的合欢宗宗主形象,前去大会现场。 来到指定席位后,楚离纳闷地发现,这里只有一个座位给他们。 起初她以为是搞错了什么,毕竟陆续入席的其他宗门人士,无论男女老少,人人有座。 可当楚离询问薛长老时,得到的回答是,只有修士才有资格坐在席上。 显然,各大宗并不认可合欢宗的炉鼎也是修士一员。 周围的修士听到她与薛长老的对话,不由开始议论。 “我听说,合欢宗那些炉鼎就是被压榨的命。这么多年来,我可从未听说,能有炉鼎修炼到金丹期以上。” “那些炉鼎不过就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羊,牺牲色相换取合欢宗的庇护。要是炉鼎也配算作修士,那真是侮辱修士这个词。” “让他们站着都是高抬他们,靠这种方式苟活的家伙,就该跪着。” “我倒巴不得他们趴着,好给我这灵兽当个凳子。我的宝贝随我跋涉千里,我不忍心让它站着。” 不协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楚离只听了片刻功夫,对修真界的这些刻板印象简直震惊。 她从席上起身,猛地将身前桌案拍响,“一大清早,让我看看,到底是谁在嚼合欢宗的耳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张嘴。 姬无雁:啊—— 楚离:我没让你“啊”,我是让你说春节快乐。 姬无雁:我活了一千年,说这话的份额早就用完了。 楚离:你不说,我今晚就掐住小雁子,让你没法飞升。 姬无雁:…… #我说春节快乐还不行么,求求你放过小雁子,让饱经风霜的千岁老雁子飞升啊# 第134章 寒锋 天剑宗缺少能够遮蔽声音的草木, 故而,楚离这一巴掌拍在桌上,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大会场地上, 显得格外响亮。 不远处,一只灵猴发出惊叫在席间窜开,撞翻一大片椅子。 它的主人不得不狼狈地用捆仙索绕过它的身体, 束缚住它的活动区域, 接着好言劝慰半天, 才把它安抚下来。 楚离听出, 灵猴的主人,正是扬言要炉鼎给灵兽当凳子的那个修士。 当他终于降服受惊的灵猴时,才敢怒而不敢言地朝她望来, 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面露惊愕的, 并不只是他一人。 周围的修士此刻都扭过头来,几百人的目光一齐落在她的面帘上。 沉默良久后,现场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却将声音压得比刚才低了许多。 “为了一个炉鼎, 她就当着这么多修士的面,当众示威?” “我一直听说合欢宗这位宗主优雅神秘, 今日一见, 真是大跌眼镜。她怎么是个一言不合就拍桌叫板的角色?” “先前我在其他地方偶遇过几个合欢宗弟子, 她们谈起炉鼎的时候, 分明没把他们当人看。我还以为, 这应该是合欢宗的共识呢。” 他们对她指指点点, 好像她方才那么做, 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在他们眼中, 阙芸这样的一宗之主, 似乎不会为了区区一点“小事”,而大动肝火。 虽然在水月帘的作用下,他们看到的只会是阙芸的脸,但楚离仍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压力。 她试图代入阙芸思考。 换作是宗主本人在这里,又会如何应付这样的场面? 说到底,这些修士对于阙芸的印象,大多只是来自传言。 他们并不清楚合欢宗宗主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而楚离自己至少曾经与宗主多次接触,对宗主的了解比在场大多数人都多。 阙芸行事不按常规,但在涉及原则的事情上不会让步,否则,她也不会让自己在蒙混过宗门大比之后,单独找她接受考验。 若今天是宗主在场,那么,她一定会坚守自己的原则,绝不会因为他人的议论而有丝毫示软。 楚离心中有了主意。 她状似不在意地从桌上拂过手掌,“各位对本宗炉鼎似乎有什么偏见,还轻信个别弟子的言语。我倒是很想了解一下,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话,可还记得那些弟子姓甚名谁,是何样貌?” “贵宗那么多弟子,是谁说的重要吗?”一名怀抱长刀的修士站了出来,“谁不知道,合欢宗弟子依靠炉鼎修炼,即便您本人也不例外。那些炉鼎原本也有修道飞升的潜质,却为了合欢宗的基业,而牺牲自己的前途。” 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附和之声。 “就是就是!他们本来也可以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你们合欢宗凭什么剥夺他们的天赋,让他们沦为你们修道路上的垫脚石?” ……这群修士,还杠起劲了! 楚离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 她想起少年依然静伫在侧,有点担心这些带刺的言语,会影响他的心情。 然而小怜迎上她的目光时,却只是微微弯起唇角,仿佛这些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少年一向在某些方面异常执着,但面对那些半是讽刺半是诋毁的话语,反而表现得异常平静。 ……心态倒是挺好。 楚离心中安定,索性牵起少年的手,拉着他往前走出几步,在距离发声之人三尺的距离立住,“各位口口声声指责合欢宗剥削炉鼎,想来对合欢宗心法一定十分了解吧?” 那刀修嗤之以鼻,“难道我想评判一样心法好不好,还非得自己试过才行吗?” “我哪里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楚离轻轻摆手,“只是隔行如隔山,阁下字字恳切,对合欢宗心法深恶痛绝,似乎是吃过不少苦头。”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刀修瞬间涨红了脸,“我舞刀三十余载,勤勤恳恳修炼至今才有了如今的修为,怎么可能想不开,让合欢宗的女修坑自己?” 楚离故意反问道:“确实不能算被坑过,也许只是嫉妒呢?” 刀修怒了,“我堂堂正正一个刀修,在宗中也算小有地位,犯什么要嫉妒你们合欢宗的修士!” 楚离漠然注视着面前刀修,指腹却在一旁少年的手掌上摩挲,仿佛那是一块上好的暖玉,只要摸摸就令她心情愉快。 “本宗心法不止造福宗中弟子,更造福她们选中的炉鼎。阴阳调和本该是互惠的过程,若是一方未能受益,那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修炼双方的体质并不匹配,自然事倍功半。” “二,是你过于急功近利,以为与合欢宗弟子双修一次,便能一步登天。” 这最后一句话似乎戳中刀修痛处,他握在刀把上的那只手扣到青筋暴突,“阙宗主,您怎能胡言乱语,污我清白!” “彼此彼此,正如你靠刀修行,我依靠炉鼎修行。你舞刀,刀不会有情绪,但炉鼎会有。”楚离说着,抬起少年的手,当着刀修的面,用另一只手轻拍少年的手背,“至少我知道,他是乐意的。” 她转头看向少年,声音顿时柔和许多,“我说的对吗?” 在刀修和旁人僵硬的视线中,小怜蜷起五指,似乎有些害羞,“姐姐何必跟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夫计较这些。我身为炉鼎,在姐姐身边得到的,他们这些外人根本就不会明白。” 然而,当他的指尖挠过楚离掌心时,却带来分外酥痒的感受。 少年看着她,眸子里有什么闪闪发亮。 即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能找到法子,在不干扰她扮演合欢宗宗主的前提下,耍他的小小心思。 此时,却不知是谁从人群中喊了一声,“仰人鼻息过活,不但毫无反思之意,还对此沾沾自喜……修真界有你这样的人,真是作孽啊!” 一道寒锋闪过少年的眼眸。 他缓缓撇过视线时,楚离几乎以为他要出手做出什么。 可在片刻之后,小怜只是伸手拂过面具,发出一声并不在意的轻哼,朝人群道:“我建议你,下次把这样的话憋在心里。若是说出口的话,可是会惹姐姐不高兴的。” 楚离确实不喜欢听到这种话,但她本担心小怜会有更大的反应。 看到他表现得如此淡定从容,她恍惚间觉得,方才从他眼中捕捉到的一瞬寒意,只不过是暖色木质面具衬托下的错觉。 “我们回去吧。”楚离拉着他要回到席位,身后却追来一道清脆的少女音。 “阙宗主,请留步!” 楚离纳闷地回首看去,就看到一身象牙白色衣裙的苏绮雪正穿过人群。 那些修士似乎很照顾苏绮雪,一见到她,便纷纷向两侧让开。 苏绮雪畅通无阻地来到楚离面前,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本不愿打扰您,但有件事困扰了我好些时日。我思考了整整一宿,还是决定来请教阙宗主。” 楚离与少年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转而又问她,“何事?” 苏绮雪抬头,“倘若合欢宗中有人做了错事,您会惩罚他们的,不是吗?” 楚离不禁好奇,合欢宗在这些大宗人士眼里,到底被谣传成什么妖魔鬼怪,“合欢宗自然有合欢宗的宗规,宗中弟子若是触犯宗规,自然需要接受宗规处置。” 苏绮雪追问,“倘若合欢宗弟子在宗外触犯宗规,而您对此事并未得知,那么这名弟子岂不是成了漏网之鱼?” “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若有弟子刻意隐瞒不当之举,本宗一旦发觉,便会加倍惩罚。”楚离察觉到苏绮雪话中有话,前面这些问题只不过是在探路,“你到底想问什么?” “事关重大,我不便在旁人面前言明,但您既然这样说,我便相信您。希望您能信守您的承诺。”苏绮雪咬住嘴唇,看起来分明有苦难诉,与昨日模样大不相同。 楚离合了合眼,以示允诺,“仙门大会在即,等到中场时,你再与我言明也不迟。” 撑住宗主的人设,比想象中要费劲。 楚离转过身后,陡然回过神来。 这苏绮雪,该不会是为了龙傲天当初被原身下药的事情,找她这个“宗主”问责来的吧! 但昨天苏绮雪还对合欢宗宗主表现得不屑一顾,今天怎么就态度大转? “姐姐,你在想什么?” 少年将她从思绪中唤回时,楚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 “我在想仙门大会的环节。”她心不在焉环视一圈,寻找能够充当话题转移注意的东西。 直到她发现,场地中央正徐徐展开一道法阵。 那法阵投在地面的纹理形似莲花,最外分为十片花瓣。 楚离记得这个法阵,“莲杀阵是仙门大会的保留环节。看到边上那圈花瓣了吗?每一片花瓣对应的都是一个挑战者。法阵只要展开一片花瓣,就会传来其中一人。至于展开哪一片花瓣,却毫无规律可言。” “听着挺唬人的。”少年漫不经心道,“仙门大会为什么要演示这种法阵?我还以为,这些修士只是坐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找几个身手好的切磋切磋,就了了。” “往届的仙门大会确实像你说的这样,但这一次不同。”楚离托着腮,语重心长道,“在宗中的时候,你应该也听说了,这次大会是为了集结各宗之力,商榷如何应对魔域那群无头苍蝇。” “这还真像是大宗门会做出的事情,无非是把人聚到一处,出谋划策。”少年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僵,“难不成,他们要用这个法阵来对付魔域之人么?” “你别看这法阵花里胡哨,好像很不实用的样子,但一直在完善。每次仙门大会,它都会有出其不意的变化。”楚离兴奋道,“也不知魔头遇到这版莲杀阵,会是什么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打个架怎么这么麻烦,十个一起上行不行,今天正月初二,我还等着回家亲老婆。 楚离:…… 第135章 杀意 开启莲杀阵的修士正在场中缓缓移动, 调整莲花图案在地上出现的位置。 原本楚离还能看到一整朵巨大的莲花,但当场中修士针对法阵做出调整后,有三片花瓣被前方的观众席挡住。 留在天剑宗为合欢宗宗主安排的位置上, 楚离已无法看清法阵全貌。 而像莲杀阵这样级别的杀阵,在修真界实属难得一见,如果不看个清楚, 那也太浪费这次机会了。 反正天剑宗还欠小怜一把椅子, 他们留在原地也不会舒服, 楚离干脆拉着少年, 由外圈的观众席向场地中心走近。 或许因她先前当众反驳刀修之故,这一路上,修士对她皆是敬而远之。 即便他们的面色并不好看, 但他们这样主动避让, 依然让楚离很高兴。 这一回,她可算是在外帮合欢宗立了不错的榜样。 待到完整的莲花终于重新出现在视野中,楚离当即停住脚步。 她将五指穿过少年指间,微微攥了攥, 给他定心,“他们不愿给你留座, 也没关系。我陪你一起在前排围观这场好戏。” 然而, 小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攥住她的手指, 反而用力把手抽出, 缩回袖中。 楚离困惑地看他, “你不想站着?” 小怜抿唇犹豫少顷, 才压低声音说:“姐姐方才为何突然间提起魔头?” 楚离没想到, 少年介意的居然是这样小的细节。 她理所当然地跟他解释, “这场仙门大会便是因魔头而起。若非他无故失踪, 引得魔域内部动乱,修真界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危机感,特地聚集各宗精英来到这里商榷对策。” “可姐姐不过是受宗主所托,才来这里走个过场。”小怜语声更沉,“难道姐姐还真心实意地想要加入他们,去商榷那什么讨伐魔域的对策不成?” 楚离耸肩,“我是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但修真界安稳,才是你我能舒舒服服过好日子的前提。魔头修为极高,如今却下落不明,你就不担心,他有朝一日会从奇怪的地方冒出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吗?” 少年嘴角微微抽动,“他若是忽然闪现,叫旁人去对付他便是。有我在,姐姐不会受到他的伤害。” “说得好像你能扛住魔头一样。”楚离反手点了点他的胸口,“既然夸下海口,还不赶紧给我筑基,我可是等着你早日结丹,好让我试一试合欢宗心法的更高境界呢。” 少年视线偏开,浓密的睫羽晃了又晃,分明是因不满而在迅速眨眼。 “姐姐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是魔头的对手?修真界虽有修为等级之分,但这并非是输赢的决定因素。炼气期与炼气期……也是不同的。” 楚离觉得他似乎是真的很在意这件事,若是不与他说个清楚,还不晓得在天剑宗这两日,他会怎么闹变扭。 她试图去他的袖子里捞他的手,给他好好揉上一揉,就像哄一只猫那样。 少年却像是为了防备她那样,把两只手在袖中交握在一起,口中依然在小声抱怨,“姐姐满口‘魔头’‘魔头’,还把我与他比较,分明就是慕强。姐姐若是这么喜欢高修为之人,当初何必答应我。” 楚离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妒天妒地的少年,这回是妒上了大反派姬无雁。 “我那是激将法,并不是真的要把你跟他比较。”楚离转身攀住少年的肩膀,直视他的双眼,“就算他今日突破境界,原地飞升成仙,跟我也没有关系。我最在意的,始终是眼前这个看得见摸得着、香香软软的你呀。” “……也没那么软。”少年长睫扑扇,视线往另一侧斜去。 若是现在揭下他的面具,楚离毫不怀疑,他面具下的面容正在泛开红霞。 楚离一指点上少年的唇角,“我说的软是指这里,你以为是哪儿?” 少年凝眸看她,“姐姐净会逗我,我又不是小狗。” “你说不是就不是咯。”楚离眯起眼对他轻轻哼了一声。 一旁却突兀地响起一道更为严肃的清嗓声,旋即是薛长老一声恭敬问候,“老朽刚刚为您添了一把椅子,您怎么却到这里来了?” 楚离叹了口气,“薛长老,您既然从我原本的位置过来,可曾注意到那里的视野如何?” 薛长老一愣,“老朽忙着清点到场贵客,未曾留心,还望您多多包涵。” 楚离又叹了一口气,“薛长老,我知道您忙前忙后甚是辛苦,只是贵宗原本安排的位置,叫人看不清莲杀阵。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我这炉鼎难得出宗见一次大场面,若是他不能一睹法阵全貌,是会留下遗憾的。” “此事确属鄙宗考虑不周,老朽定会将您的意思传达给安排这些的弟子。您若是希望在这里观阵,老朽绝对没有意见。只是这里太过靠前,莲杀阵一旦开启,难保不会波及此处。” 薛长老抬手指向数丈远处,“若是您想留在前排,那里会是更安妥的席位。” 楚离顺水推舟接下薛长老的建议,“那便多谢长老体谅。” 站在新席位上,楚离能清楚看到场上法阵。 很快便有天剑宗弟子送来两把椅子,还缄默着向他们鞠了个躬,以示尊敬。 楚离心满意足拉着小怜坐下,一手托住下巴,指尖饶有兴致地在脸颊轻敲。 “姐姐这一出可是唱得漂亮。”小怜不由感叹,“我差点以为,姐姐是真的以我为先,才会那么对那个薛长老说。” “我怎么就不是以你为先了?”楚离斜过目光瞅他,“何况,这不是你平常惯用的伎俩吗?” 少年看着她的目光有微微晃动,“……姐姐这是抬举我了,我哪有经常使用这样的话术。” “狡辩。”楚离伸手想掐他的脸,却被无情的面具挡住。 毕竟这是在仙门大会上,在这么多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她不能随心所欲掀开他的面具。 楚离微恼,“地点不对,我今日暂且先放你一马。” 少年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尾轻轻上扬,“那便多谢姐姐。” 辰时一到,天剑宗宗主准时入场,伫在莲花形状的法阵中央,开始冗长的演说。 楚离对这位老宗主的开场词毫无兴趣,但天剑宗宗主虽然身子板直,颇有威严,却分明是一副年老面容。 她忍不住啧了一声。 少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纳闷,“姐姐有话想说?” 楚离靠近他耳语,“修真界的修士只要在自然衰老前筑基,便能维持住当时的样貌。我听闻老宗主年纪轻轻便开始修炼,可为什么他跟薛长老,都是一副垂垂老矣的面容?” 小怜微微思索片刻,道:“许是这里有什么误传,他并非从年少时开始修炼。” “这应该不会吧。”楚离想起阙芸在她临行前所交代的事,“几百年前那次仙门大会上,天剑宗宗主也有亮相,他那时早就突破元婴境界,头发可黑着呢。那么多人都目睹的事,难道他们全都记错了?” “还有一种可能,天剑宗宗主确实年少修道,但因突破境界时为劫数所累,才变成如今模样。”少年支起下巴,目光微凝,“除了外貌上显老,他的声音依然洪亮,来时步法也从容不迫,说明这事没有影响到他的实力。” 原书为了渲染高手的神秘气氛,对天剑宗宗主这样的角色采取留白处理,所以楚离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把他变成老人家的模样。 她只是后怕,“谁不想修炼到更高的修为,若是突破境界就有变成老相的可能,那我宁愿留在金丹期。反正金丹期的修为,已经足够我用了。” “姐姐是什么运气,何必担心这些。”小怜丝毫没有显出怯意,“剑修嗜剑如命,并不只因剑是他们唯一的法器,更因他们是以自身精气养剑。天剑宗功法本身损耗极大,稍有差池殃及外貌,也不奇怪。” “你说的有道理。”楚离点点头,“要养出一把与自身相性极佳的好剑,自然得费心费力。” 说完,她却看着少年若有所思。 “姐姐怎么盯着我。”小怜被她这么看了半晌,不自觉地换了只手支住下巴,“老宗主已经离场,姐姐想看的法阵也有了动静。不信姐姐看,那边有正一片花瓣张开……” 楚离咕哝着打断他,“我在想,你如果现在不筑基,待你再长几岁,不如今日这般秀色可餐,会不会有点可惜?” 小怜扭头对上她的目光,张口想说什么。 然而,一道亮光突然从楚离视野边缘划过,本能使她拽住少年的袖子,拉着他双双朝前扑去。 一声怦响惊起一地尘屑,楚离反手将一个清尘诀抛出,压下扬尘,这才起身回首看去。 只见一支长枪扎在身后两把椅子中间,露出的锋刃上寒光森森。 这突如其来的杀意,不止令她愕然无言,更镇住周围一圈谈笑观阵的大宗人士。 想到莲杀阵刚刚打开一片花瓣,是法阵正式开启演示的征兆,楚离想到什么,望向场中。 法阵张开的那瓣莲花上方正浮着一人,身形前倾,手臂顿在身前,显然是投掷过某样东西的姿势。 能入莲杀阵的修士并非常人,这样的高手在正常演示时,并不应将法器鲁莽地投掷到观众席上。 “阁下这是何意?你险些误伤无辜,是否该给个解释!”楚离一手指着身后长枪,朗声质问。 “无辜?”那枪修只一抬掌,便将入地长枪隔空拔出,瞬息间召回手中,“无辜不无辜,当事人自己心中有数!” 楚离困惑不已,余光瞥过身旁少年时,心中隐隐一惊。 那枪修未曾指明仇人是谁,难道他是冲着小怜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什么仇什么怨? 楚离:可能嫉妒你长得好看。 姬无雁:我明明戴着面具。 楚离:……可能嫉妒你身旁有个大美人。 姬无雁:? #他想都别想# 第136章 对峙 楚离扯住少年的袖子, “你认不认识他?” 小怜眯着双眼打量枪修,沉默片刻后,缓缓摇头, “没见过。” “真没见过?”楚离追问,“再想想?” 然而,她还没能从少年口中得到新的答案, 便被枪修掷地有声的责问打断。 “许久未见, 阙宗主还是如以往一样, 深谙回避问题之道。”只见长枪一晃, 枪修将枪尖指向楚离,“做了你的合欢宗宗主,便对故人装不认识, 这是你们合欢宗的什么优良传统吗?” 楚离彻底懵了, “阁下……跟我认识?” “认识?”那枪修仰头发出一声冷笑,他一手指着楚离,目光更加阴鸷。 “照阙宗主的说法,天剑宗宗主与宗主夫人只是认识。 “你与身旁这少年也只是认识。 “而贵宗所有弟子, 跟她们的炉鼎,都只是认识的关系!” “看来是认识。”楚离尴尬, “但不是一般的认识。” 倘若枪修所言属实, 那阙芸跟他, 岂不是有过一段? 敢情阙芸说什么都不愿迈出宗门, 却委托她来仙门大会, 是为了躲情债的! 楚离揪在少年袖子上的那只手愈发攥紧, 她下意识的动作引起了小怜的警惕。 少年反握住她的手, 指间力量坚定, “姐姐莫慌, 不过是区区一介弄枪的武夫,像这种程度的麻烦,让我……” “我来处理就行,你到后边去。”楚离干脆利落抽出手,嘱咐他,“他若是冲着合欢宗宗主来,那你在我身边只会被他记恨,被当成靶子。” “可……”小怜试图解释什么,但楚离已经将他揽到身后。 她在枪修的目光中朝前踏出一步,昂首挺胸。 因为她知道,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是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对方。 楚离模仿出阙芸说话的语气,在众人茫然的注视中,不卑不亢,“这里似乎没人知道阁下与我的渊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阁下难道不该说个清楚吗?” 若是能套出枪修与阙芸的些许过往,她便更有把握去应对这个不速之客。 “阙宗主,你自己的那些私事,难道就这么想让我说出来,给别人听到?”枪修语出不屑,“说出来,好让大半修真界的精英都听到,你当年是如何对逐鹿谷的廉启始乱终弃,逍遥快活?” 全场唏嘘一片。 “想不到,堂堂合欢宗的宗主,竟被旧情人找到仙门大会上来。这事若是传出去,恐怕能养活一百个专门贩卖小道消息的人吧!” “我一直耳闻合欢宗弟子不是什么正经人,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纵容弟子招揽三五炉鼎修炼的宗门,连宗主也不能独善其身。” “就只有我心疼阙宗主吗?她虽说戴着面帘,但分明是个绝代佳人。而这个逐鹿谷的枪修五大三粗、凶神恶煞,跟她根本不是一路人。阙宗主当年是不是挑走眼,居然会看上这种人……” 这些旁观群众喋喋不休,而前方廉启脸上的表情已经越来越难看。 如今只有廉启的一面之词,楚离并不知道他所说的是否符合事实,只能努力保持平静,避免激化眼下冲突。 “这位廉道友,你本该配合天剑宗进行莲杀阵的演示,如今却半途跳出,气势汹汹当众质问于我。男女之事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你挟持仙门大会对我施压,似乎并不合适。” “我才不管什么合适不合适。我只知道,你欠我的根本不是三两句能说完。”廉启一副誓不妥协的姿态,“如果阙宗主今日不能诚心诚意地表示歉意,那我就拿你背后那小炉鼎试试我这把长枪!” 楚离暗暗在袖中掐手指,只觉得这些舞刀弄枪的修士真是麻烦,背个情伤,却巴不得全修真界都知道,他自己才是最委屈的人。 她保持着基本的礼貌,道:“你要与我算账,不如待莲杀阵结束后,换个地方再行商议。” “换个地方,好让阙宗主再跑一回?”廉启提枪大笑,“我又不傻,不可能会两次栽在同一个人身上!” 席上议论始终未曾停息,期间薛长老闻风而至。 他对楚离拱了拱手,小声劝她,“阙宗主,还请您快想想办法,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仙门大会的流程不能再拖下去了。” 楚离无奈,“可长老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解决问题,而是来者不善。他这样咄咄逼人,我也下不来台呀。” 她跟薛长老大眼瞪小眼,各有各的抓狂,却在此时,听到一旁传来少年几乎毫无波澜的语声。 “姐姐何必搭理他?”小怜从他们之间穿过,“让我跟他对峙不就好了。” 楚离赶忙拽住他,“那枪修凶得很,还颇为蛮不讲理,他刚刚甚至还说,要拿你试枪……” 小怜却压根不在担心似的,“他口口声声说被姐姐抛弃,却没说我横刀夺爱。如果他真的蠢到当众伤我,姐姐觉得,在场这么多大宗会怎么想?他背后的逐鹿谷又会怎么想?” 楚离默然。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的言行代表的,本就不只是自身,还有他的宗门。 而这些宗门能够派人参与仙门大会,是因为他们得到了修真界中其他大宗的认可。 若是他们派出的精英在大会上表现出格,那不只是丢脸这么简单的问题,更会直接动摇别宗对他们的信任。 所以,人才济济的仙门大会,在给各宗表现机会的同时,也使他们彼此牵制。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楚离立刻明白,无论枪修方才言行有多么强势,在这种场合下,他也只能虚张声势到这个地步。 但她还是没有放任少年再上前一步。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让你代我跟他对峙。”楚离压低声音告诫少年,“刀枪无眼,这并非游戏,炼气期的躯体还是脆了点。” “姐姐在想什么呢?”小怜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我可没说要跟那个武夫交手。” 清风拂过,将少年的衣袖鼓起,俨然将他的身影化作一面飘逸的旗帜。 他一路走到最前,儿悬浮半空的枪修徐徐下降,直到双脚落回地面。 少年的身形虽不如廉启壮实,但个头上却比对方高出一截。 小怜本是修长如同小树,可在楚离此刻的视野中,他的背影却犹如雪松拔地而起。 她不禁生出一个近乎突兀的想法。 倘若他这样稳健而有力地茁壮长大,抽出更多枝条,生出更多饱满的叶片,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能让她在他投下的树荫里放松片刻? 楚离恍神片刻,却听到前方响起一声嗤笑。 “亏我还以为,阙宗主给自己找了个什么极品炉鼎。” 廉启上上下下打量小怜,神情惋惜,仿佛是在打量一个螳臂当车的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对手。戴面具对你唯一的好处,就是当你被我打倒的时候,不会有人看到你脸上惊慌的表情。” 少年似乎并不在意,“其实,姐姐对你当年帮她饲喂小蓝的事情,一直感怀在心。她曾无意中跟我提起,若非有你,小鸣不会平安长大,更不会成为姐姐手下最得力的灵宠。” 楚离一愣。 小鸣不是还小吗,从壳里钻出来都没几天功夫,什么时候跟一个莫名其妙的外人扯上关系了? 楚离狐疑盯着少年的背影,几乎忍不住上前问他,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可她却偏偏看到,少年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指对她轻轻晃动,显然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是他刻意为之。 楚离收起心中困惑,却不由好奇,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出乎她的意外,廉启好像没有对此表现出太大的讶异之情,只是在短暂停顿后,一手叉腰道:“阙宗主当真这么感谢我?你该不会是以为,把我哄高兴,就万事大吉了,对吧?” “我怎会擅自揣摩阁下的心思,我只擅长揣摩姐姐的心思。”小怜捧着袖子,轻轻一抖,一颗小脑袋茫然钻出他的袖子,还扭头朝他吐了吐信子。 鸣蛇最具标志性的,是它成年后发出的磬磬之声,其次,才是背上两对足以支撑它们飞起的翅翼。 可是小鸣还小,在喧闹的观众席上,发出的沙沙声几乎埋没,而它背上的四片小翅膀藏在少年袖中,并未示于人前。 一时间,没人注意到这是一条鸣蛇。 不过,廉启显然不喜欢蛇,他看到小鸣吐着蛇信,顿时撇嘴皱脸,露出嫌弃的表情,“你把蛇藏到袖子里是想做什么?趁我不备让它咬我吗?” “你不认得它?”小怜微微歪过脑袋,而小鸣学着他的动作,也歪过小脑袋。 廉启气笑了,“这只不过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破蛇,我为什么要认得它?” “可我刚才与你说起它的时候,你也没说不认识它啊。”小怜轻抚过小鸣头顶的鳞片,直到它舒服得竖起脑袋,主动往他手心蹭。 “什么乱七八糟的!”廉启似乎绷不住了,“阙宗主的灵宠不是只青鸟吗,你给我看的又算什么东西!” 小怜抬手,任由小蛇围着他的手腕移动,却并没在看前面的枪修,“我何时说过,青鸟叫小鸣了?还不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认定我口中的‘小鸣’便是合欢宗的青鸟。” 他骤然抬首,语气倏冷,“你指责姐姐抛弃你,可你对她的情况,似乎并不清楚。” 倘若方才楚离还对少年的话语感到迷茫,那么,现在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 小怜是在用虚假信息试探廉启。 这个枪修,连阙芸灵宠的名字都不晓得,才会混淆小鸣跟青鸟。 他根本不是真的来讨情债,而是来向合欢宗宗主碰瓷的! 少年正朝前方发出一声没有温度的笑,语声淡淡,其中意味却令人毛骨悚然,“你想不想知道,上一个来找姐姐麻烦的人,如今埋在何处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说到碰瓷,我想起另一个找我碰瓷的人。 姬无雁:(警觉)谁?我现在就教他做人:) 楚离:不用这么麻烦,他今晚继续睡地上就行。 姬无雁:? #哦,原来你说的是我# #可我已经打了三天地铺了啊!# 第137章 谎言 “你这是明摆着挑衅!”廉启长枪一晃, 枪头直直朝着少年身形刺来。 霎时间,寒光穿透少年袖边,割开一道巴掌大的口子。 若说是单纯威慑, 那么此时廉启在这一举动之后,便该立刻收起长枪。 然而冰冷的枪头不但没有停住,反而向左一挑, 对准了少年的腰侧。 楚离大惊失色, 揽过小怜向旁规避, 反手抛出一道法诀, “铛”地一声将长枪弹开。 她很清楚,一个被选中参与莲杀阵演示的枪修,修为水准不会低于金丹期, 自己方才这一下, 并不能彻底击退他。 但楚离也并非是为了退敌。 她只是需要争取到些许时间,好让自己能清醒地审视,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离抱着小怜刚刚闪到边上,薛长老旋即凝出一柄三尺长锋, 使它“嗖”地飞到廉启前方,剑尖对准他的额心。 “定!” 这名年长的剑修双手结印, 一声喝下, 一道蓝色剑光逸出剑尖, 瞬间没入廉启额心。 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将廉启罩住, 他的手脚不再能够动弹, 只是握着枪杆立在原地, 脸上的表情亦随之凝固。 唯有那两颗眼珠还在他的眼眶中, 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缓缓转动, 模样煞是骇人。 楚离托着少年的后背, 见他没有受到太大惊吓,这才谨慎走回近处,“他没再继续发疯,多亏薛长老出手。不知这是使的什么法子?” “不过是鄙宗的区区定身术,让您见笑。”薛长老说着,神情逐渐严肃,语气也沉重起来,“我们选中逐鹿谷的廉启,让他成为演示莲杀阵的十名修士之一,是看中他足够坚毅。可没想到,他会惹出这种乱子。” 说着,薛长老一指点上廉启额心,目光微凝,似乎是在探查什么。 约莫半柱香时间过去,那道蓝色光流重新回到剑尖,在剑刃上流动游走,嘶嘶作响。 薛长老提剑高举,目光由下而上仔细拂过剑刃,俨然是在琢磨什么细节。 不多时,他沉痛地叹了口气,“果然与老朽所想的一样,逐鹿谷这小子为了能够参与莲杀阵的演示,替宗门争光,修行时急功近利,已有走火入魔之象。莲杀阵对修士的心性要求极高,他现在已经不符合要求了。” 楚离闻言,却松了口气,“幸好薛长老发现及时,提前免除了祸患。” “老朽惭愧,没能在他入阵前察觉此事,让您受到这种惊扰。但阙宗主请放心,天剑宗邀您来到仙门大会,对您的安危自然也要负责。老朽必会叫人调查清楚,还您一个真相。” 说完,薛长老恭恭敬敬朝着楚离弯腰作揖,随即召来两名天剑宗弟子。 他们一人架着僵硬如石像的廉启,一人扛着那支比人还高、沉甸甸的长枪,离场的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经此一扰,莲杀阵被迫中断。 天剑宗不得不临时找人替补,同时安排一群弟子上场舞剑,打消尴尬。 对于一群白衣剑修的集体表演,楚离毫无兴趣。 她只是坐在扶正的椅子上,不断拍着少年的手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回安全感。 不知何时,她拍下去之后,掌心触到的不再是他分明的掌骨,而是柔软的掌心。 小怜顺势握住她的手,“姐姐与其这么拍下去,不如跟我说说话?”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楚离想起刚才的事情,仍是心有余悸,“我们来趟仙门大会,谁晓得会遇到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疯子。若不是因为薛长老发现及时,那个廉启,还不知道会耍什么花招死缠烂打。” “我看他被抛弃是假,被拒绝倒多半是真的。”小怜轻轻摇头,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摩挲,“此事定然成为他心中郁结,他为此处心积虑挤进莲杀阵的演示队伍,正是为了给宗主施压。” 楚离咋舌,“这年头的男修真可怕。” 没多久,薛长老派去审问廉启的人就传回了消息。 早在阙芸继任宗主前的一次出宗游历中,廉启对她一见倾心,试图追求。 如小怜所猜测的那样,阙芸对廉启并无兴趣。 廉启被拒绝后,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日复一日编织谎言蒙蔽自己。 久而久之,他的执念甚至动摇了记忆,连他自己都以为,他曾与未来的合欢宗宗主云游四方,快意山水,只是最后在她回宗复命前,惨遭她舍弃。 楚离对此大为惊叹,“为什么一个从一开始就被拒绝的人,宁可欺骗自己是被始乱终弃,也不愿干脆利落接受事实?” “因为有些人就是这么死心眼,不肯接受失败。”小怜叹了口气,“如果是被抛弃,那至少他还能骗自己曾经得到过。” “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修士,都不该相信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话。”楚离脊背发凉,“骗得再久,假的也不会是真的。” 少年握在她手上的五指似乎收紧了。 楚离感到指骨被捏得有些发酸,正想抗议一下,却见少年在椅子上侧过身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怎么忽然这么盯着我?”楚离没来由地心里发虚,“该不会是水月帘失效了吧!” “姐姐是真心疼我,想把我一直留在身边,永远不会抛下我的,对么?”少年看似温和的双目中透出些许寒芒,像根针一样扎在楚离的意识里。 她本能地偏过目光,抬手揉去并不存在的眼中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少年敏锐抓住她那只正在揉眼的手,近乎有些固执地将之偏开,让她的目光不受阻挡,“无论我何时筑基,无论我是否会褪去少年稚气,姐姐都会一如既往地对待我,对么?” 他说话的语气饱含情意,令人为之战栗,而他的眸光是如此清晰,带着不逊于长枪的锐意。 楚离本能觉得,如果她不顺他的心意,说出他想听到的话,那么小怜一定会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缠她许久。 “我是希望你修为长进,可没说需要你现在就长进,就像人也不会一夜之间变得成熟沧桑。”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现在如何对你,以后也是一样。” 楚离未曾忘记,面具下的这张脸无一处不长在她的审美上,她单是这么想着,说出的话就不自觉地充满温柔与怜惜。 而这样的语气,对少年来说是最受用的。 “那姐姐可要说话算话。”小怜将她的手按在面具边缘,双眼弯起,“姐姐莫要忘记,言而无信之人,是会被雷劈的哦。” 楚离嘴角僵住。 穿书之前,她最后见到的就是一道闪电。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拿来开玩笑! 楚离伸指在少年额上狠狠戳了一下,“净会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小怜又把她的手挪去唇瓣上,还在她的手心啄了一口,“我记性不好,姐姐晚上再好好教教我。” 周围人声忽然拔高一截,似乎是被什么事情吸引。 楚离回神望去,场中因为九缺一而暂且中止的莲杀阵,已经合上全部十片花瓣,忽明忽暗,分明是要重新启动的模样。 薛长老步入场地中央,向席上众人郑重宣告,“诸位,天剑宗已填补法阵缺口,如今十名挑战者均已就位,莲杀阵随时可以开启。此次为了改良莲杀阵,我们付出许多努力。不知哪位勇士愿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先来试阵?” 原本兴致勃勃的席间人群,在听到最后这句话后,却不约而同冷静下来。 场上不再有哄闹声,只有三两窃窃私语,和偶尔一声不协调的咳嗽。 楚离觉得好笑,“看他们刚才挺激动的,怎么一提到上场试阵,却没一个人敢站出来。” “雷声大雨点小,不过是一群想看热闹的人罢了,根本不打算亲自挑战。”小怜轻描淡写道。 楚离感慨,“我还以为,纯粹想看热闹的只有我一个人。” 话音刚落,席间却走出一名身着象牙衣裙的少女,正是苏绮雪。 她毫不犹豫道:“那我便来做第一人!” 薛长老循声望来,神色一怔,似乎对苏绮雪率先出战有些意外,“莲杀阵凶险异常,即便只是演示,也不容小觑。你当真要上场一试?” 少女高高扬起下巴,脸上没有一丝惧色,“薛伯伯,他们分明是把表现的机会留给我。大家如此谦让,身为后辈的我更不能让大家失望。” 苏绮雪说得表面上还算客气,但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本身就对自身有极高的信心。 “胆子倒不小。”楚离两根手指支起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绮雪的背影,“莲杀阵是何等厉害的法阵,真当那些按兵不动的前辈们是傻子吗?” “小丫头年纪小,不懂事也正常。”小怜嗤之以鼻,“输一回就长见识了。” 楚离不是第一回听到,少年用这种老成的语气评判苏绮雪。 对于他顺着自己的意思说话这事,她固然很畅快,但是想着少年也没有多年长,就觉得无端怪异,“这苏绮雪十五六岁是不假,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修为,似乎还在你之上。” “修为一事并非定数,但在年龄上,我反正比这小丫头大。”少年呼出的气息拂动他鬓边垂下的发须,俨然是在为他的倔强造势,“这是她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楚离转而撑住侧脸,努力平静地看了他一会,终于还是忍俊不禁,“在我印象中,年纪大却在修道上缺少造诣的人,才喜欢用年龄压人。这一套,你是从哪学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看,我虽然外表长你三岁,但从来不用年龄压你,对吧? 姬无雁:姐姐确实不用年龄压我,姐姐只是单纯喜欢压我而已:) 楚离:? #我看你就是欠压# 第138章 胆量 由于苏绮雪准备上场试阵之故, 周围诸多修士正在起哄。 “我以为苏家这女儿柔柔弱弱的,此番看着,倒是颇有勇气, 将来定能成为修真界的一位杰出人才。” “也不看看人家的师父是谁,那可是在天剑宗资历仅次于宗主的岳长老。岳长老近百年来只收了她这么一个徒弟,就连一路通过选拔进入天剑宗的弟子们, 都没有师从岳长老的荣幸。” “听说她跟天剑宗的白令羽是一对, 我应该没记错吧?只是可惜了我家那小子, 怎么没有白令羽那么好的福气, 哎!” 而在这些人声纷纭的背景下,小怜正侧过脸看向楚离。 他没有说话,唯有目光在她的双眼之间缓缓挪移, 仿佛他才是试图探询答案的那个人, 而不是刚刚抛出问题的楚离。 这种无端的压迫感,多少让楚离感到有些不适。 她先行偏开目光,随后嘀咕一声,“我不过是随口问你一句, 你也不用这么严肃吧。” 而在她的视线中,苏绮雪正提着贴身佩剑, 步入场中, 与莲杀阵遥遥相对。 余光之中, 少年眼中的锋芒正渐渐敛起。 他似乎是在扬唇浅笑, “姐姐说什么呢, 我怎敢在姐姐面前表露不敬。” 他伸手拂过她的眼角, 指腹一滑, 又翻手将指尖递到她眼前, “我不过是看到一根眼睫落下, 怕扎到姐姐,想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捞出来罢了。” 楚离俯下视线看去,在少年的指尖上,果然安安静静躺着一根睫毛,这才后知后觉地重新揉了揉眼,“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姐姐没发现的事情,还有很多。”小怜收回手指,眼睛微弯,笑得温良而无害,念出的话语带上几分怅然,“我对姐姐的心意,姐姐又知道多少呢……” 只听薛长老一声“开”,偌大的莲杀阵从地面升至半人高处,原地旋转起来。 法阵越转越快,十片花瓣的轮廓渐渐模糊。 苏绮雪手握剑鞘,目不转睛注视着一切,似乎在等待什么。 法阵忽然落回地面,朝着东北角的那片花瓣就地打开。 在围绕成团的光流之间,逐渐现出一道身影。 可从席上看去,此人却只有一道灰暗的影子,根本无法让人看出他本来的面貌。 “莲杀阵放出的这位挑战者,是影修吧?”席间有人率先喊道,“我就说,怎么没在仙门大会看到无影宗的人,敢情他们的弟子一直在幕后为莲杀阵准备。” 另一人却径直笑出了声,“这位道友,不是我说,就算人家无影宗弟子没有参与莲杀阵,我们之中也没几个人能看得清他们呀!” 毕竟,无影宗从上到下,修的皆是以快狠准为首则的心法,他们无论是杀敌还是援助友方,图的都是效率优先。 只是由于影修将修行重点放在攻击上,防御方面便相对弱化许多,为了庇佑自身安危,他们将防御都点在隐匿与模糊自身身形之上。 这样一来,即便对手不巧看到他们,也无法准确辨识出他们的动作,自然更难做出反应。 考虑到仙门大会的莲杀阵只是演示,这名影修显然没有将本门技艺发挥到极致,他甚至未曾彻底隐匿身形,只是借助障眼之法,将自身模糊成一道灰影。 “这可不是个好对付的挑战者。”楚离啧啧,“苏绮雪学的是天剑宗那套,他们修剑之人崇尚什么光明磊落,怕是不喜欢跟影修单挑。” 小怜却适时提醒她,“如姐姐所言,莲杀阵一共储备了十个挑战者,苏小丫头也不清楚会对上谁。或许她提剑上场之前,根本没想过,会遇上影修呢?” 楚离调整坐姿,更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搭在少年的手背上,“是她自己选的路,也没人逼她。我倒想看看,她打算如何应对无影宗的那些诡魅招式。” 几百双眼睛齐齐望入场中,而在苏绮雪拔剑出鞘的瞬间,影修灰色的身影便腾地从花瓣上消失。 众人这才拍案惊呼,原来方才影修为照顾到仙门大会已经有所收敛,所以才会先让在场修士看到他出阵,然后又让他们亲眼看着,他是如何骤然隐去踪迹! 苏绮雪拔剑四顾,蹙起的眉头之间是挥之不去的警觉。 一身象牙白的少女在场中缓缓踏步,如履薄冰,她时而转过身形,猛然对着空气出剑。 而她的每次试探,都会引发席间众人的议论。 “我说,这影修别光顾着躲了,好好的试阵整得像捉迷藏似的。你倒是出来,让苏小姐挥两下剑,给我们过过眼瘾行不行?” “要是让影修近身,苏绮雪还能赢吗?” “友谊第一,输赢第二。你我来这仙门大会,又不是为了看自己人拼个高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绮雪,师兄师姐们都支持你!快让大家好好看看,我们剑修行得正坐得端,才不怕暗中的敌人呢!” 苏绮雪面上淡定,似乎并未被这些声音影响,只是坚定地持剑与看不见的对手周旋。 没有交手的比试便没有看头,楚离几乎懒得继续观看,正抬手打了个呵欠,便听席上有人“哎”了一声。 只见一只葫芦从席间飞出,向空中吐出几滴清澈汁液后,“嗖”地落入苏绮雪手中。 她举着葫芦朝席上挥了挥,而葫芦的主人正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把葫芦捞回来。 苏绮雪一剑拍在葫芦肚子上,催动剑气将其中汁液全部引出,在剑尖周围舞成一圈半透明的水环。 水环之中水流涌动,在剑气作用下,流势愈发激烈。 在水环几乎被剑气震散时,苏绮雪却忽然将剑尖一转,划过身前,瞬间将无数细小水滴如雾般驱向前方。 这些被打散的水滴在前行途中遇到阻碍,诚实地勾勒出对方被遮掩住的身形。 “是那个影修!”葫芦的主人当即明白过来,“难怪苏姑娘要夺走我的葫芦,竟是为了打散酒液,使藏匿身形的影修无处遁形!” 在无数水滴中暴露踪迹的影修夺路而逃,然而不等他离开水雾弥漫的这块区域,苏绮雪的剑已经不请而来。 “承让啦。”少女反手将剑架在影修轮廓模糊的脖子上,重新露出自信的微笑。 事已至此,影修干脆撤去伪装,露出本来面目,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霍地扬起一道平静笑容,“苏小姑娘果然厉害。” 苏绮雪此次试阵,迎战影修获得胜利,场上一片欢呼,纷纷赞扬修真界代有才人出,天剑宗收徒的眼光更是走在修真界前沿。 “只有我关心那个葫芦吗?”楚离撑着侧脸,“小姑娘刚才一剑拍下去,那葫芦不裂也残。我看这葫芦不像是普通葫芦,通体泛着淡光,是要花很多心力才能养出来的灵葫芦吧?” 楚离还在纳闷,就见苏绮雪举着已经开膛破肚的葫芦,朝着葫芦主人摇了摇,“对不起,毁了您的葫芦。我转头委托家中帮您再添置一个,您看怎么样?” 葫芦主人一听这话,却连连摇手,“不敢当不敢当,我这葫芦能为苏小姐的得胜出上一份力,是我的荣幸,怎敢回过头劳烦苏小姐呢!” 这一来一去的客套场面,叫楚离看愣了,“认真的吗?先不说灵葫芦这东西,亲手种出,还要持续数年将自身灵力灌注其中,才能把盛入的水变成最合口味的酒。他不让小姑娘赔,还反过来感谢她?” 一旁少年冷不防地道了声,“这苏家是什么修仙世家么,势力好像还挺大。” 楚离摇摇头,“苏家祖上没有出过修士,听说是为了苏绮雪才与修真界接触。他们财富可观,人脉也广,有他们撑腰的话,别说是一个苏绮雪,一整个宗门都能高枕无忧……” 说到此处,她恍然大悟,“排除个人情绪,换了任何一个修士,若是遇上苏绮雪这样家世够硬的小姑娘,估计都会给足面子。” “我想也是。”少年漫不经心抬起袖子,掸了掸靠在扶手上的那一块。 “但即便苏家底气再厚,跟苏绮雪赢了无影宗的人……会有关系吗?”楚离眯眼看他,“她可是在我们眼皮底下出的招,你跟我都看到了。” 少年一本正经问她:“姐姐觉得,一个灵葫芦能盛下多少酒?” 这问题来得突兀,楚离一时间摸不清他的意图,只是如实说出她所知晓的答案,“依照那灵葫芦的尺寸来看,不到四斤。” “倘若那个葫芦肚子里盛满四斤酒液,而小丫头用它造了一场水雾,覆盖的也不过只有她前方那一片扇形而已。”少年将臂弯支在椅子扶手上,指尖在空中随意捻了捻,“而那不到整片场地的十分之一。” “这一点,我知道。”楚离抓住他的一根手指晃了晃,“影修潜行时无声无息,苏绮雪能预判出他的大致行动区域,把他揪出来,运气确实不错。” “只是运气?”小怜斜过视线,眼里透出狐疑,“影修如果真有姐姐说的那么神秘莫测,那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场中任何一处。苏绮雪怎么知道,他会出现在那一块特定的区域,并且将水雾引去?” 楚离确实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她对苏绮雪能顺利得胜一事本就有些意外,只当那是属于原书女主的某种幸运。 可小怜并不知道苏绮雪在这个世界的女主角地位,他根本不会从那些角度思考问题。 他所着眼的,正是先前自己忽略的方面。 “你的意思是,苏绮雪能赢过影修,提前揪出他的所在,不只是因为实力和运气?” 少年沉默着看她,眸光里却有光芒闪烁,似乎是在表示赞同。 楚离皱眉思索片刻,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遂压低声音,对少年道:“你该不会是想说,苏绮雪能赢,是因为无影宗的人看在苏家的面子上,对她做出让步了吧?” “姐姐与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就通。”小怜笑着回答,“不过这些事情,也轮不到我来管。” 少年眼中映出的她忽然放大,楚离意识到是他向自己靠近,正迟疑着朝后避让一寸距离,“大庭广众之下别太亲密,我不喜欢被人看着。” “但我喜欢。”小怜这句话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念出,好像一串气泡从深水缓缓上浮,在水面相继破裂。 这声音带着十足慵懒之意,而他的脸与脸旁发丝将后方天幕遮住,在这个充满阳光的地方突兀剪出一道影子。 有那么一瞬间,楚离几乎以为,他是想通过当众亲吻的方式表达亲昵。 可她只感觉到他的额头抵上她的额头,而他面具的上沿压在她的眉间。 他呼出的气息沉沉地落在她的颈间,还带着些笑意,“姐姐以为,我想做什么?” 楚离按住他的肩膀,“光天化日之下,你跟我额头相抵……好奇怪。” “他们不是觉得合欢宗风气狂野么?这样又能算什么。若是有人问起,姐姐就说是在传功便得了。”小怜低低地笑,带起轻微震颤,通过额头一丝不苟地传入楚离的意识中。 “你说你十八岁生辰在即,很快就不再是小孩子。”楚离轻轻把他推远一寸,想让他识些分寸,“但要我说你哪里更成熟,我倒真说不出来。” 她一指顶住他的胸口,免得他不依不饶再次黏上来,“我看这仙门大会对你来说,还是太无趣了。” “这里除了姐姐,没有我在乎的人。”少年微微转过目光向左右看去,眼中是意兴阑珊的模样,“随他们怎么样,只要不打扰姐姐,他们在不在也没什么区别。” 楚离扶着水月帘,轻轻瞪了他一眼,“你是没有包袱,我好歹还代表合欢宗的形象。看在本宗的颜面上,你也得给我一忍再忍,知道了么?” “姐姐是因为挂念合欢宗,才会在意这些。”少年轻叹一声,目光微黯,似是失落,“不过,我又能拿姐姐怎么样呢。” 但他很快重新挺直腰杆,坐有坐相,楚离正想夸他一句,却不料他忽然仰身朝她膝上躺下。 “你闹够了没有?”楚离一面掐他的手臂,一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刚才与你说的,你是当没听见吗?” “嗯。”小怜合上眼睛,一手搭在胸前,一手却有意无意勾着她垂落的发尾,“姐姐让我照顾合欢宗的面子,让我不要当众举止亲昵,这些,我一律没听见。” “你……”楚离发誓,他就是故意的。 她迅速环视近旁,虽有几人对他们这亲昵举动投来木然目光,但更多修士还是被莲杀阵和苏绮雪所吸引,并没有太关注她这里的状况。 楚离抓紧机会,隔着少年的衣襟戳他的锁骨,“我看你就是骨头松了,得给你重新紧一紧,才不至于这般胆大妄为。” 少年又“嗯”了一声。 对他这副坦然自若的样子,楚离简直是哭笑不得,“那你就躺吧,我看我的莲杀阵去。” 少年第三次发出“嗯”,便就着这个姿势闭目养起神来。 楚离再抬头看去时,苏绮雪已经退场,而出阵的影修也已回到阵中。 硕大的莲花图案重新合上所有十片花瓣,在半人高处徐徐旋转,似乎是在耐心等待下一个试阵之人。 自苏绮雪之后,又有八名修士先后上场,分别与莲杀阵展开对决。 运气好的,尚能挺过两三炷香时间,才被法阵放出的其中一人打败。 而运气不好的,一上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刀剑抵住命门,灰溜溜地告败。 原本有苏绮雪这样一个年轻修士打头阵,在场众人对后面的比试皆是翘首期盼。 结果那之后试阵的人,也不知是运气太差,还是状态不佳,一个个发挥得甚至还没有苏绮雪正常。 由于莲杀阵每次从阵中随机放人,无法预判,当其中一名棋修“抽”到影修时,本来还挺高兴。 他直接从场上引了一坛酒来,分明是想效仿苏绮雪,以细密水雾揭露影修的踪迹。 可是棋修朝着正东、东南、西北和东北各洒了一片水雾,把整坛酒都浪费完,也没能顺利揪出影修所在,反而在气恼之中,一时不慎被影修从后方钳制,输得猝不及防。 带酒坛来席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道侣。 那女修见此情景,不由当众对他斥道:“连依样画葫芦都画不好……我酿了足足二十年的好酒,叫你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全败光了,你对得起我吗?” 霎时间,场上传来一片克制的哄笑。 “还以为苏小姐那招是能克制影修的绝招,谁用了都会说好。现在看来,秘诀不在招式,而是在施招的人啊。” “我也是爱酒之人,二十年的酒可不好讨,何况还是道侣亲手酿的。这次若是征讨魔域,他道侣多半要逼他打头阵,才能消心头之恨吧!” “还好我够识趣,没有急着上前试阵。我宁愿跟魔域那些妖魔鬼怪鏖战,也不想在自己人面前丢人。” “十名精英才能撑起一个莲杀阵,试阵之人根本不知道会遇到谁,容易慌张也是正常的。这亏得是演示,一次才放出一人。实战中,一次可以放出好几个,那才是真的叫敌人应接不暇!” 一连八个试阵者,竟无一人能赶超苏绮雪对阵时的表现。 薛长老正笑着对席上众人拱手,“还请再来一人,补足十场,图个十全十美的好兆头。不知哪位愿意上前一试?” 场上鸦雀无声。 薛长老没有气馁,接着笑呵呵道:“大家别把一时输赢放在心上,我们谁不是从经验教训中学习进取的呢?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诸位若是自己无法下定决心,可有愿意举荐之人?” 话音刚落,全场齐齐倒吸一口气。 “千万别找我,我宁愿留着力气,去练一晚上拳,也不想丢一炷香的脸。” “大师兄,你身手这么好,不如去试试吧,露一手给他们瞧瞧!” “小师妹,大师兄才不敢去呢。万一他败了,回来可就没脸见你啦!” 在一片互相推搡的热闹之中,却独独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冷声,“我倒是有可以举荐的人。” 这声音似曾相识,楚离斜睨而去,却发觉那人正是先前来找她麻烦的刀修。 而刀修此时正朝着她的方向望来,目光中闪过一道狡猾光芒,“我推举合欢宗的阙宗主,不知阙宗主敢不敢上场一试?” ……这刀修明摆着是要坑她! 楚离那些义正言辞的反驳已经到了嘴边,少年却突然起身,云淡风轻望向刀修所在,替她开口,“姐姐乃是堂堂合欢宗宗主,你三言两语让姐姐上场,难道姐姐便要答应不成?” 刀修毫不退让,态度顽固,“让阙宗主说话,我不跟炉鼎讨论这些正事。” “这种小事还用得着麻烦姐姐?凡事皆要谈条件,正事尤其如此。”小怜一手抚上面具,指尖轻轻敲打在面具粗糙的纹理上,“若是姐姐赢了,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比起刀修挑衅般的举荐,楚离对他这反应才更吃惊,几乎坐不住,“我压根就不想上场,你怎么都开始跟那个刀修谈条件了?” 小怜却一手拦在她身前,明摆着是要阻止她起身,“姐姐稍安勿躁。切记,越是表现得波澜不惊,才越能威慑住对面的家伙。” “你说得倒轻松。”楚离倒是想拥有遇事从容的觉悟,可是眼下这情形,单凭从容已经不能解决问题。 少年回首望她,“姐姐信不信我?” “信是信,但是……”楚离欲言又止。 明明受到针对的是她,为什么小怜却要问她,相不相信他? 他没可能替她上场。 可是,少年眼中的眸光是如此明亮,与其说是令人安定的力量,倒更像是未知的情绪在燃烧。 楚离隐约觉得这样的他有些陌生,可这似乎不是一个适合跟他深入探讨的时机。 她迟迟没有给出回答,小怜也并不着急,只是抱住她的肩膀,弯腰靠在她耳边,“姐姐忘了蜃珠么?” 少年一语惊醒梦中人,楚离反手召出那颗鸽蛋大小的珠子,却又不免有所担心,“这里聚集了修真界的精英,同样的招数或许在合欢宗内部有效,但遇上真正的高手,就不好说了。” “这不是还有我么。”小怜在她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战栗感顷刻间传遍楚离半侧身体。 “我只能赢,不可以输。”她顶着一张微微发烫的脸,再次庆幸有水月帘伪装面容。 这似乎并不影响小怜看穿她的想法,“姐姐有什么好害羞的,该害羞的时候还没到呢。” 楚离恼羞成怒,“你最好祈祷我顺利过关,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看到我摘下水月帘。” “姐姐放心,我不需要依靠祈祷这样虚无的东西。”少年伸指抚过她的耳廓,柔软指尖将热意扩散,却意有所指停在水月帘钩在她发间的位置,“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亲手帮姐姐把水月帘取下。” 楚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仍在等待回音的刀修已是很不耐烦,他明明身在数丈开外,声音却洪亮得好似要让千里之外都能听见,“阙宗主,你跟你那小炉鼎嘀嘀咕咕完了没?敢不敢上场,不过就一个字!” 楚离向小怜使了个眼神,旋即起身望向场中,却压根没有正视刀修。 “有何不敢?”楚离拂袖离席,在两旁讶异目光中向莲杀阵走去,还抛下一句话给刀修,“我若赢了,你可得给我磕三个响头,喊我一声祖宗。” 一路清风拂过,转眼间,她已经站在莲杀阵的对面。 从席上俯视时,楚离只觉法阵精妙,而它自身的难以捉摸与杀伤力更是不容小觑。 可如今看着,由灵力编织出的金粉色图案,却吸引住她的目光,令她由衷感到赏心悦目。 大约修士一旦有了信念,知晓前方会有怎样的危险,反而不会像在初期摸索阶段那样,过于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像前八个修士一样输掉,再加上……可能会丢合欢宗宗主的脸。 好巧不巧,这张脸偏偏不是她的。 一个正统修士在修真界行走,确实会看中名声,而名声往往是与姓名联系在一起。 可在这场仙门大会上,大家记得的只会是阙芸而已。 既然宗主怂恿她来仙门大会,就得做好接受这种局面的心理准备。 想到这里,楚离忽然觉得,方才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何时开始?”她甚至原地伸了个懒腰,活络筋骨,“早些结束这场试阵,我想看下一个环节了。” “您愿意站出来,老朽十分感激。”薛长老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转头朝着法阵所在做了个手势,“开!” 楚离一手在袖中攥住蜃珠,一手召出法器。 这是她自己的那把伞。 因为蜃珠之力,她遮掩了纸伞的外观。 所以,她虽然有握住法器的实感,却并不会将法器暴露人前。 倒不是阙芸不愿支援她一件上好法器,而是那些法器在阙芸本人继任宗主之位后,已经闲置很久。 法器需要被经常使用,才能表现出最大程度的服帖,否则不但难以发挥出应有的力量,也会影响持有者的发挥——这就是常说的“兵器不趁手”。 何况,高级法器对使用者的修为有更严格的要求。 一个修为中等的修士,用上趁手的法器,能得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而同一个修士,倘若强行驱动高出自身水平的法器,则会得到一加一小于二的效果。 阙芸清楚这个道理,所有没有故意塞给楚离那些高级法器。 而她赠予楚离的水月帘本身带有防御之效,若是遇到意外情况,楚离完全可以凭此优先回避。 假如情况刁钻,楚离必须动手,那么自然是动用自己的法器为佳,但应尽可能掩饰它的外观,免得旁人发现破绽,继而拆穿她的身份。 纸伞握在楚离手中,这感觉是如此熟悉。 毕竟这把伞陪伴她度过许多日子,她在捡回少年的同一天开始熟悉这把伞,伞与少年如同她的盔甲和软肋,缺一不可。 十瓣莲花在自转数十圈后,终于张开一片花瓣。 而上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迟迟未曾到场的龙傲天本人。 先前只顾着应对刀修枪修这两个麻烦,又让苏绮雪打扰了一回,楚离完全没有关注过龙傲天的去向。 一方面,她单是听到白令羽的名字,就会回想起早前在客栈时,他满脸狰狞、口吐怒言的暴躁模样。 另一方面,她在潜意识里以为,天剑宗会把白令羽这样的宗门新秀留到最后,再让他出场压轴。 可没想到,龙傲天早就在莲杀阵里藏着了。 白令羽从莲杀阵中现身后,场上再次掀起声浪,其中还夹着来自苏绮雪的一道激动呼声,“令羽哥哥,天剑宗的荣誉就由你来守护,千万别让大家失望呀!” ……岂有此理。 就因为苏绮雪是天剑宗长老破格收的徒弟,即便她在测试莲杀阵的时候赢了,也不算破坏他们天剑宗的荣誉? 敢情天剑宗外的修士还不能赢了? 楚离真是谢谢苏绮雪,若不是因为她为龙傲天加油的声音这么响亮,自己可能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求胜心。 白令羽似乎对席上热烈的鼓舞声习以为常,正端端正正朝楚离抱拳,“先前幸得贵宗款待,还未能送上薄礼致谢。” 语气客气得很。 可楚离记得清楚,自己刚穿来那会,龙傲天刚被原身下过合欢散,他那时的态度可与现在有天壤之别。 楚离觉得好笑,若是让龙傲天知道,这副水月帘下是同一张脸,他还不得当场破防,气成猪肝色! “谢礼就免了,合欢宗物质丰沛,不缺这些。”楚离特地强调了“物质丰沛”四个字,“如今,平息魔域动乱、守卫修真界才是各宗的共同诉求。天剑宗也应留着资源,为了更大的事业努力。” 表面上这是在客套,但楚离不否认,她可能多多少少有点私心,顺带讽刺了天剑宗物质贫瘠的现状。 白令羽听到这话,神色确实微有异样,但他马上便捞出和和气气的套话,“阙宗主有这般大局观,是修真界的幸运。今日有幸与阙宗主同台竞技,您不必看在后辈面上手下留情。” 楚离笑了笑,“好。” 她才不会手下留情,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龙傲天缓缓拔剑出鞘,同时楚离留意到,他的剑穗上串着两只雪白毛球,与苏绮雪发间的饰物如出一辙。 楚离余光瞥到,苏绮雪从席上向白令羽投去的目光,那其中有少女的崇拜,也有不容小觑的强烈占有欲。 苏绮雪就差一脚踏进比试场地,站在龙傲天身边为他加油喝彩了。 而另一边,小怜向楚离投来的目光虽然也十分专注,但兴许是因为面具掩饰之故,锋芒却收敛许多。 少年一只手靠在腰前,指尖互相捻动,乍一看去,似乎是在琢磨什么。 楚离来不及再多观察什么,因为龙傲天已经发动第一剑。 这一剑来势汹汹,剑刃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声音,白令羽显然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客气,而是意图速战速决。 眼看剑尖带着寒光闪过,楚离旋身躲开,与龙傲天擦肩而过。 白令羽还保持着提剑向前挑去的动作,但他只停顿了一次呼吸的时间,便转身将剑回旋而来。 楚离一个后仰,脚尖贴地从剑锋下滑走,垂落的珠链在颈前互相敲击,犹如在为她编织一支环佩叮当的乐曲。 但实际上,这声音听在楚离耳中,更多还是吵闹。 珠链因为她的闪躲动作七摇八晃,但阙芸一早就提及,只要水月帘的两只小钩子还挂在她的发间,只要悬着众多珠链的那条主链还落在鼻梁上,水月帘的易容效果就不会受到影响。 若非如此,楚离从一开始便不会考虑上场比试的可能。 白令羽第一二剑皆被避开,原本还算淡定,可偏偏在这时,旁观这一切的苏绮雪又呐喊助威,“令羽哥哥,你可是答应过我,不会再让我失望的!” 一瞬间,龙傲天周身的气场似乎有了变化。 原本凝聚在剑锋上的剑气以他为中心,向周围三尺蔓延,倘若龙傲天是天剑宗一把令人瞩目的剑,那他挥动前两剑时,恐怕连自身剑鞘都没卸下。 剑风扫过之处,尘埃平地而起。 空气中有某种力量绷紧,空气变得极度干燥,好像有无数把细小刀子划过楚离身上。 楚离鼻子一热,指尖由珠链下拂过,才发觉是被剑气激出血了。 她暗掐法诀止住鼻腔中渗出的血,一个清尘诀同时除去指尖血与面前扬尘。 “得罪。”白令羽将剑平举,调整角度,剑尖重新指向楚离。 龙傲天不再敛住实力后,身法变得极快。 楚离只觉剑光晃过,她甚至不敢说自己看清了剑的轨迹,只是下意识凝出灵力覆盖伞身,抬起别人看不见的纸伞,凭着直觉挡下龙傲天这第三剑。 剑气与伞身相击的这一刻,楚离听到某种东西裂开的声音。 即便有灵力强化,纸伞依然承受不住这一剑所带来的冲击。 伞柄从中断爆裂,弯折的伞骨将伞面上的红色夹竹桃刺破。 陪伴她这些时日的法器,在龙傲天的真正实力下,脆弱得就像一柄最普通的纸伞。 楚离原本以伞身对抗剑,如今伞身折断,这股冲击于是顺理成章地向她袭来。 留给她反应的时间不足三秒。 倒数第三秒,楚离五指扣住半截纸伞,沿着剑锋划过,将一半冲击化解,同时闪开半步。 倒数第二秒,楚离将灵力注入袖中蜃珠,象征蜃珠之力的光华由她袖中逸出,如无数游鱼四散飞腾。 最后一秒,楚离将蜃珠抛入上空,自己则跟随蜃珠跃入半空,在龙傲天向上劈来第四剑之前,用蜃珠之力将他罩住。 剑气至刚,然而蜃珠中流窜出的光华却至柔,如同水和云雾,并不会被刀剑的力量轻易斩断。 楚离正是要用蜃珠困住龙傲天,只要他心中有任何执念,这一时半刻的干扰,就足以为她争取到转机。 然而白令羽虽然定在原地,数道剑光却围着他向周围炸开。 楚离眼疾手快避开这些无序的攻击,却眼看其中一道剑光扫过上空蜃珠。 完美无瑕的珠面上,赫然出现一条裂缝。 而与此同时,罩住龙傲天的蜃珠光华化成碎片,落下时却像所有虚幻之物那样消弭无形。 唯有场上传来的喝彩声愈发清晰。 “令羽哥哥,好样的!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不是我说,阙宗主那招空手接白刃,看得我真是心惊胆战。她当真没打算亮个真刀真枪吗?” “她那怎么可能是空手,保不准在手里藏了什么防御之物,只不过我们离得远,看不真切罢了。” “嘿,天剑宗的白令羽果然有两下子。合欢宗宗主刚才是分明是想用幻术拖住他,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破了局。” “白令羽跟苏绮雪这对天剑宗璧人,今日看来是要傲视群英了!” 楚离却没心思继续听下去。 蜃珠之力构成的囚笼破溃后,白令羽重新出现在众人目光中。 但没有人能像她这么清楚地看到,此时的白令羽额间浮现紫色印记,双目血丝密布,他手中的剑身逐渐变暗,剑气亦不受控制般,向外一阵阵扑去。 ……怎么回事? 比起之前那个来碰瓷的廉启,龙傲天这个样子,才更像是走火入魔吧! 楚离当即避开数尺之距,召回蜃珠,好在珠子虽有裂缝,但仍保持一体。 龙傲天形容魔怔是不假,但对外界的反应似乎也慢了一拍。 楚离当机立断,以自身灵力与蜃珠之力交织,凝出数道灵丝,将龙傲天的腿脚束缚在地,又借助灵丝,将他的双手捆缚在后。 “你……” 由龙傲天口中传出的低声带着十足威胁,楚离抬起一指,指尖凝结一道新的灵丝对准他,“白小友,从你拜别合欢宗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了?” 场上观众也想知道,现在是什么局面。 “哎,白令羽刚刚不是一举破局了吗?我不过是被那些花花绿绿的光晃了一下——就这么一下,白令羽怎么反而被阙芸给捆住了?” “白小友,这不过是一时失手,不妨事的,用你的剑气挣脱就好!” “阙宗主一会空手接白刃,一会下幻术,一会又捆绑……她的招式,未免也太花了吧!” “不看到最后还真不知道,到底谁会赢。就这一场,已经值了!” 在众人议论不休的这会功夫,楚离一面与龙傲天保持距离,一面围着龙傲天绕圈行走,不断加固他手脚上的灵丝。 灵丝是合欢宗不外传的招式,一旦凝出,若无本人意志,或是更高级别修士暴力卸除,便无法轻易解开。 龙傲天理当比她现在的修为高,而金丹初期凝出的灵丝,本不至于将他禁锢住。 楚离只能理解为,他是被自身有异于常的状况所拖累。 半柱香时间过去,白令羽虽然毫无认输之意,但也确实没有主动挣开灵丝束缚。 “胜负已分。”薛长老见此情形,当众宣布结果,“这一场,应是合欢宗阙芸阙宗主获胜。” 他从席上抬手,遥遥示意楚离解开灵丝。 但楚离还顾忌着龙傲天现在的状况,未曾动作。 “阙宗主可是有什么事?”薛长老察觉到某种异样,“有话请直说,这里都是自己人。” 楚离犹豫片刻。 当众说这种事,算不算不给天剑宗面子? 她下意识循向少年方向,然而他不知何时离开原位,她扫过半场,仍未发现他在何处。 正当楚离打算抛开顾虑,将情况言明时,一道象牙白色的身影,却从席上瞬息闪现场中。 苏绮雪张开胳膊,拦在白令羽身前,抬起的脸庞上满满都是不服,甚至还有委屈的泪意。 “阙宗主已经对令羽哥哥使了这些手段,还要对令羽哥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楚离:好好的,你背什么诗…… 姬无雁:不识靠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楚离:??? 第139章 暴露 在楚离的意识里, 苏绮雪若要维护龙傲天,本身倒不奇怪。 毕竟他们一个是原书女主,一个是原书男主, 在原本的剧情里,即便龙傲天一着不慎被原身夺走元阳,萎靡不振的那段日子里, 苏绮雪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不过亲眼看到苏绮雪这么一个大家闺秀, 为了龙傲天在仙门大会上眼泪汪汪, 楚离仍是不免觉得有些夸张。 “苏小姐, 我可是当着这么多道友的面,跟白小友比试了一场。你口中的那些所谓手段,不过是正常的招式。我按照比试规则出手, 并不是刻意针对他。” 楚离单是仿照阙芸的口吻念出“白小友”, 就已经头皮发麻,也不知小姑娘一句一个“令羽哥哥”,怎么能喊得这么顺溜。 苏绮雪一双漂亮的兔子眼眨了又眨,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袖将泪花拭去, “还请阙宗主把令羽哥哥身上的束缚解了,您这样会影响他身上灵力在筋脉中流转, 对他接下来的表现不利。” ……解开束缚? 这个苏绮雪是不是太袒护白令羽了一点, 龙傲天额间的紫色印记明明还在隐现, 密布的血丝更使他的双眼看起来随时都会迸火。 任何一个修士从旁这么看着, 都能明白龙傲天现在的状况, 但凡苏绮雪回过头就该清楚, 束缚龙傲天完全是安保措施, 而不是有意为难他。 可苏绮雪护在龙傲天身前的姿态如此大义凛然, 小姑娘直着脖子, 所有的锋芒都朝向前方,简直叫人怀疑,她是不是选择性无视。 而此时龙傲天的目光越过苏绮雪的肩头,死死盯着楚离手中,仿佛他已经看出被蜃珠之力遮住的断伞。 楚离指尖轻动,将纸伞的残害收回袖中,像这样的衣服在袖中都藏有一个小巧的储物囊,收放随身物品十分方便。 她这才抬手指向苏绮雪背后剑气动荡的龙傲天,想跟小姑娘把话说清楚,然而她还没指到位置,手就被人牢牢握住。 楚离俯眼,便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出灰蓝色的袖子,那手上的每一处转折与弧度,对她而言都再熟悉不过。 当她视线上移时,便对上少年从容平静的目光。 而他合了合眼,仿佛是在暗示她,这里由他接手。 楚离来不及了解少年的意图,小怜已向苏绮雪开口,“这位苏小姑娘,你可得明白一件事,若不是姐姐将你那心上人制住,他现在可未必会安安分分站在你背后。” 苏绮雪根本不把他的劝说当一回事,“你什么意思?在阙宗主与他比试之前,令羽哥哥明明好得很。” 少年叹了口气,“所以,你是在责问姐姐?” 他的从容不迫令苏绮雪愣了一愣,“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令羽哥哥入阵以来,阙宗主是唯一与他交手之人。他如今有任何情况,那也是因为这场比试的缘故。事到如今,难道阙宗主想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楚离瞠目结舌。 龙傲天打到一半突然出现暴走迹象,怎么还成了她的锅? 但凡修士就有可能走火入魔,这就是为什么修行需要循序渐进地来。 苏绮雪是不是根本就不觉得,龙傲天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要追责,单凭苏小姐一人的说辞恐怕不够。”小怜视线一转,向席间薛长老挥手示意,“不如让天剑宗的长老来评评理,看看究竟是你这心上人自己的问题,还是姐姐引发的问题。” “我是不会让你们迫害令羽哥哥的!”苏绮雪忽然拔剑,反手一挑,将束缚在白令羽手脚上的灵丝齐齐斩断。 而龙傲天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抬剑,剑锋毫不客气地冲着小怜斩去。 情急之中,楚离将少年推向一侧。 她能感到剑气从背后扫过,掀起的气流将她的长发激得狂舞,使她一下子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而摔倒时的力道又使她无暇思考过多。 少年在后背着地前还不忘伸手接住她的身形,楚离稳稳落在他的身躯上,好歹没有把合欢宗的颜面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她旋即撑起身形,便见寒光掠过,龙傲天的剑锋分毫不差指在她的眼前。 “是你……” 这低沉可怖宛如困兽嘶吼的语声,从代表正道天选之子的龙傲天的口中传出,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楚离正疑惑为何龙傲天用这种语气顶撞“阙芸”,下意识伸手拂过脸上,才发觉面前空空如也。 糟了,水月帘! 她落地前戴在脸上的面帘,此时正安静地躺在三尺开外,珠链在剑气扰动下翻转碰撞。 没了水月帘,便没了遮掩面容的法术。 这意味着什么,楚离再清楚不过。 她火速召回水月帘重新戴好,但方才一瞬间的露面,显然没有逃过龙傲天的眼睛。 剑气接踵而至,楚离抱住少年翻身。 一次,两次,三次。 龙傲天一剑又一剑劈来,口中魔怔般念叨着—— “妖女。” “妖女。” “妖女!” 楚离忍无可忍,凝出灵丝反手朝着龙傲天放出,可龙傲天一剑就将灵丝崩成点点灵光,再次出剑。 另一道剑气却从旁插手,将龙傲天这一击打偏。 薛长老的身形随后而至,“令羽不太对劲,苏小姐,快配合老朽运剑,先让他安定下来!” 苏绮雪却无动于衷,“薛伯伯,还请您别干扰他,让令羽哥哥把他该做的事情做完。” “绮雪,你这是在说什么?”薛长老的表情就跟楚离现在的心情一样愕然。 “是她!”苏绮雪指着楚离,“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合欢宗宗主,这张脸是假的!宗中不是一直想找到羞辱令羽哥哥的元凶吗?那个人,分明就是她!” 苏绮雪在薛长老的瞠目结舌中,扭头瞪着楚离,原本秀丽的面容竟呈现扭曲之态。 “就是她,害得令羽哥哥生出前所未有的心魔。我为帮他平定心魔想尽办法,彻夜不眠不休,我以为,他已经好了。没想到这个妖女一来,便将一切毁于一旦!” 薛长老看看楚离,显然是因为顾忌合欢宗的面子才没说什么,又看看苏绮雪,语重心长,“兹事体大,你可有确切证据?” “单凭她能让令羽哥哥心魔再起,就是最好的证据!”苏绮雪剑尖一晃,将一只传信玉简就地召出,“薛长老可还记得这只玉简?当时那妖女匆匆逃离客栈,只留下此物,而宗中曾想借助造访合欢宗的机会,找到玉简主人。” 她转而对着楚离举起玉简,“这东西,你该不会认不得吧?你想自证,便亲手拿着它。若玉简不属于你,那即便你对它施加灵力,也无法令它浮现任何姓名,届时我苏绮雪自会登门赔罪。” 苏绮雪无疑已经在心中认定,楚离就是那个当初给龙傲天服下合欢散的弟子,如今所做的无非是说服薛长老,让薛长老和其他天剑宗的人也加入追责的队伍。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楚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去接苏绮雪递来的玉简。 原身所做之事,虽然与她无关,但玉简并不会区分壳子里是谁,它只能诚恳而笨拙地识别出主人的躯壳,从而帮助苏绮雪定罪。 天剑宗是一个格外看重名誉的宗门,他们从不轻易放过任何有辱名声的弟子,也不容许外宗之人辱没宗中弟子的名声。 更何况,被羞辱的弟子不是别人,是被他们视作明日之星的白令羽。 楚离迟迟不接玉简,苏绮雪原本还能勉强稳住的表情,愈发波动起来。 少女眉眼微战,脸色泛白,唇角更是肉眼可见地轻搐,“你不接?若你真是合欢宗的阙宗主,为何不敢接一个区区玉简?你不接也没关系,我总有办法会让你接受试验。薛长老,不如……” 可苏绮雪最后那句话还没说完,小怜却抢先拔出她手中的玉简。 “把玉简还我!”苏绮雪举剑威胁,“那不是你的东西,岂容你随意处置!” “不容我处置,也轮不到你处置。”小怜语声淡漠,“想用这个来为难姐姐,你以为你是谁?” 他五指紧扣,不出一弹指功夫,便有细灰从指间洒落,纷纷扬扬,随风飘散。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擅自摧毁本宗证物!”苏绮雪气得脸色发青,手中剑震颤的同时发出应和主人的鸣声,“你这么做,不就是生怕暴露了,这个女修正是羞辱令羽哥哥的人!” “除非你能证明这一点。”小怜漫不经心抬手,将掌心残余的玉石灰末吹干净,“你是有证人,还是有别的物证?姐姐可不跟蛮不讲理的人浪费功夫。” 不待苏绮雪再驳斥什么,她背后的龙傲天却干脆果断,一剑朝他们之间劈来。 剑气化作巨刃,将地面崩开一道深达数寸的裂痕。 “令羽!”薛长老眼看情况开始失控,正欲拦住龙傲天,然而龙傲天却好像不认得薛长老那样,剑气一荡,将他甩出数丈远。 场上一片惶然之声,几名天剑宗弟子急于入场维持秩序,然而龙傲天却高举手中剑器。 暗流掺着剑气四散而开,在八方同时化出八柄模糊的剑。 这些灰暗的剑影筑成屏障,将正欲上前查看的天剑宗弟子齐齐弹出老远。 对自己人出手后,已经失去常理的龙傲天反身又是一剑,不偏不倚朝着少年劈去。 小怜当即侧身躲开,随后在龙傲天的视线中,朝着远离楚离的方向移动,似乎是要将龙傲天的注意从她身边引开。 “你要做什么?”场面混乱,楚离担心少年此举会伤到自身。 小怜却轻描淡写道:“姐姐怕什么,他现在不过是一头发疯的犬,只能顾及一个目标。” “他现在神志不清,你千万别冒险!”楚离话音未落,便被苏绮雪打断。 “休得侮辱令羽哥哥!”苏绮雪牢牢拽住龙傲天的臂弯,剑指楚离,“令羽哥哥,就是这个女修,她先是坏你名声,又用计引出你的心魔。使出这种卑劣手段赢得比试的人,绝不能放过!” “苏绮雪,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楚离对这位原书女主的印象已经临近崩坏,“不是所有赢了白令羽的人就是使诈,前九场比试只有你一个得胜,难道就正常吗?” “天剑宗的荣誉容不得你们这些人破坏,你连宗主的身份都是假冒的,凭什么跟我叫板?”苏绮雪手中掐诀,为剑身镀上一层微光,“有本事就跟我实打实地比一场!” 她虽然这样说,但并未征求楚离的表态,直接将长剑掷出,使之像箭矢那样朝楚离飞来。 楚离匆匆斜过身形,眼看苏绮雪的剑即将擦肩而过,却戛然而止。 “真是好一把飞剑。”少年的声音懒懒传来。 他正将两指竖起,瞄准剑尖所在,似乎是用某种方法控住空中飞剑。 可是楚离从不知道,小怜学过这种功夫。 这边的苏绮雪仍试图反向控剑,然而那柄离手的剑似乎被定在空中,无论她如何施力也无法撤走。 “敢动我的剑!”少女屡试未果,气急败坏。 她拉住正与少年对峙的龙傲天,一个劲地催促着,“令羽哥哥,你别管他,他无非是在护着那个假宗主而已。你听我的,把那个假宗主的面帘挑下来,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苏绮雪的剑却掉转方向,逆风而来,瞬间擦过她自己的袖子,割下袖口一片。 “聒噪。”少年指尖一转,撇过冰冷视线,“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心上人的手从胳膊上剁下来,然后塞进他的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这个威胁够劲,我怎么没对你试过? 姬无雁:…… #可我的心上人不是你么???# 第140章 反派 少年语气利落, 眸光阴狠,丝毫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若非他手中无剑,亦无凝气为剑必备的天剑宗心法, 楚离几乎毫不怀疑,小怜一定会照他说的那样做。 被少年这句话所撼动的显然不只是楚离。 苏绮雪更是气得声音发抖,旋即俯身去捞地上的剑, 目光斜向少年, “你怎么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还威胁我!” 可她的剑仿佛黏在地上一样, 苏绮雪用力到指节都泛白,也没能把剑柄抬起半寸。 尝试数次后,她的表情已经变得狰狞, 像是无法忍受般仰头斥道:“你到底对我的剑施了什么邪术, 为什么它不听我使唤!” “它不听你的使唤,你问我干什么?你们天剑宗不是把剑视为灵物么,你该问它。”少年摊开手掌,还耸了耸肩, 语气十分漠然,“左右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 它能像活物那样跟你沟通吧?” 苏绮雪抬眼瞪他, 两只手一齐用力又掰了几回, 那把剑却仍是纹丝不动。 她识趣地放弃了自己的剑, 转而握住龙傲天的手怂恿他, “令羽哥哥, 你也知道, 我为了今日仙门大会有多努力。可这些居心不良的家伙, 居然封住我的剑。剑即是剑修的第二张脸,而他们胆敢践踏我的颜面,你说该怎么办?” 龙傲天阴着一张面孔,开口时声音犹如生锈的剑器,近乎僵硬地重复着苏绮雪先前的话,“挑下她的面帘,让所有人看到,她到底是谁。” 苏绮雪捧住龙傲天持剑的手,将他的剑尖对准楚离的脸,“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不止要揭开这个女修虚伪的面目,我还要在她脸上划下记号。这是她忤逆你和我的罪证,她一辈子都别想抹掉!” “好。” 龙傲天挪开苏绮雪的手,浑身剑气动荡,抬剑时仿佛有源源不绝的剑气聚在他的剑锋。 剑身已是深暗一条,看不见任何明光,上面附着的是浓烈到几乎能将躯体侵蚀的力量。 龙傲天本是缓步前移,忽然间却加快步法,身影瞬息间模糊,下一刻已闪到楚离面前。 在一连串的变故下,楚离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致。 她完全是凭着身体的本能避开龙傲天的剑,但如有实质般的剑气依然毫不留情,从她脸上的水月帘底部削下数串珠链。 视野中剑气如狂风中的飞鸟般四窜,杀意近在咫尺,而她身后不远处是龙傲天布下的禁锢法阵。 楚离一只手已经临近法阵边界,这法阵与龙傲天的剑气同源,她人在三尺开外,都能感觉到其中激荡的剑气。 若是她退,法阵上窜动的剑气能生生剥掉她一层皮。 若是她进,稍有闪失,便会被龙傲天操纵的剑气戳成筛子。 此刻,龙傲天再次举剑,剑气撕破空气直冲她而来。 楚离算准龙傲天出击的角度,决计在最后关头侧身闪开,只要龙傲天这一剑钉在他自己筑下的法阵上,同源剑气对冲,那么这一片的禁锢或许便能解除。 可在楚离迎着剑气转过身形的刹那之间,少年的身影却如鬼魅般出现在她眼前。 他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将她从原地旋开更远,另一只手却迎向龙傲天飞驰而来的剑气与杀意。 楚离没有看清少年做了什么。 她只看到少年近乎苍白的手指弹开剑尖,如此从容不迫,仿佛他弹开的并不是足以破开骨头的利器,而是一根在风中拂动、平平无奇的枝条。 龙傲天这一剑必然使出了极大的力气,剑尖偏开后猛地撞上他的肩头,而他自身也失去平衡,像被撞断的柱子那样向后倒去。 途中,龙傲天反手将剑扎向地面,试图撑住身体。 可是少年后发先至,轻描淡写抬指扣住他的剑尖。 龙傲天重重跌落在地,而他唯一能够挥动之物,却被小怜制住。 “我警告过你。”少年俯眼看他,像是在打量一株被压扁的小草,“你怎么非要听小丫头的话呢?” 少年嘴角扬起,发出一声不屑的低哼,同时楚离听到有什么在震颤、低吟,那似乎是剑遇到无法突破的困境,因为全力相抗而发出悲鸣。 然而这悲鸣只持续了短短两次呼吸,声音便陡然变得高亢,锐利得似乎能穿透她的耳膜。 楚离偏过脑袋回避这声悲鸣,而跌坐不远处的苏绮雪更是捂紧耳朵,从旁惊愕地看着她口中的令羽哥哥,竟然被他们瞧不起的炉鼎一招挑翻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苏绮雪伸出一只手,向着龙傲天不屈探去,“令羽哥哥,你不要怕,起来跟他打!” 可少女的指尖还未触及他的衣角,龙傲天手中那把暗沉的长剑便从剑身中段爆开。 无数碎片如飞沙走石向四周弹射,有些嵌入地面,有些穿透法阵。 苏绮雪满目茫然注视着这落雨般的场景,眼角被碎片划开口子,淌下血痕,乍一看去如同是她在泣血一般,让人觉得既可怜又可怖。 而苏绮雪会有这种反应,楚离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龙傲天这把剑,是天剑宗集结十把宝剑的残片,将昔日辉煌重新熔铸成的新一代神兵。 此剑之快,但凡花瓣落在剑锋上,都能立时裂成两半。 用它斩杀的敌人,即便头颈已经分家,也不会马上留意到,直到他们的脑袋随着身体走动时的重心变化,从脖颈上滚落。 这样一把剑,能令数以百计的剑器黯然失色,即便它不出鞘,单是它自身蕴含的剑意,就足以在两方对峙时造成可观的威慑。 它本该伴随龙傲天,直到他成为修真界实质上的盟主,却偏偏在少年的干涉下,如玉石般碎去。 想到这里,楚离下意识地抬手拂过脸上,没有摸出任何被碎片划破出血的痕迹。 她并非是运气好,实际上,楚离现在左右看去,就已在近处发现许多小碎片,它们正冒着丝丝缕缕的黑雾。 只不过,在龙傲天手中剑崩断之前,少年抬袖挡住了所有朝她飞来的碎片。 但楚离很清楚,挡住碎片的不单单是靠着袖子。 龙傲天周身被剑气裹住,这对他而言,理应是进可攻击、退可防御的增益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龙傲天作为首当其冲遭到碎片洗礼的两人之一,全身上下无论是衣服还是颜面,都被碎片划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一身白衣血迹斑斑,想来身上遍布伤口。 可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同样是在最前方承受剑身爆裂的小怜,却看不出丝毫受伤的迹象。 方才发生了那么大的冲击,而他只是站在那里,衣袖在残留的剑气中浅晃,几缕发丝绕过面具,正被他伸手勾回原处。 “……这破法阵怎么还没散。”少年嫌弃般甩了甩指尖,将一缕极细的黑雾散开,旁若无人般扭了扭脖子发出几声咔咔脆响,似乎是在活动一具沉寂已久的筋骨。 楚离本想唤他一声,可是话到嘴边,却被理智拽回。 她要喊的是楚怜,是她印象中乖巧温顺的少年。 但现在站在她视线前方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连他曾经熟悉的背影,都无端显得陌生。 楚离默不作声朝后挪动身形,还没迈出两步,便觉空气中有浪潮掀动。 而这并非是忽然之间出现的气息,只是先前龙傲天剑气暴走时,掩盖了其他的痕迹。 如今,龙傲天无疑已经败下阵来,他的剑气减弱,原本不易被察觉的另一股气场便浮现而出。 剑气本就自带锐意,但空气中的这股气息却不只是锐利。 它仿佛能渗入每一丝裂缝,无论是地面的裂缝,法阵的裂缝,还是楚离意识中的裂缝。 犹如寒流倒灌陆地,这股戾气是如此蛮不讲理,它吞噬平地,沿着每一丝空隙凶猛前行,渗透到每一个角落里,占据那里,将一切都冰冻。 哪怕是最坚固的物质,在这样的低温下,也终将变成脆弱的存在,一击即破。 没等楚离思绪冻结,充斥在空气中的戾气已经飞速凝聚成形,转瞬间顺着少年眨眼的动作,向他的左右两侧轰然斩去。 恍若一道看不见的雷霆横向劈来,法阵顷刻间崩塌,平地沿着一条横线绽开巨大裂痕,一端甚至延伸到观众席,从一群修士之间穿过。 而与之相伴的这声轰响,多少使得楚离恢复了清醒,然而视野中,震碎的石块激起满地飞灰,依然将她的世界搅得一片混乱。 少年低头打量着宽到足以塞下一个人的大裂缝,却像是在俯视一朵小水洼。 他从容踏过自己的杰作,不疾不徐朝着楚离走来,一只手的手背叩在另一只手的掌心,像是在盘算什么,“姐姐对我做过什么,不会都忘了吧?” 楚离脑子里嗡嗡作响,听他这话亦不十分真切。 方才的大招令她想起一件事。 虽然龙傲天那一身暴走的剑气很吓人,但若说真正能把周身气场运用到极致的,仍要属原书中的大反派,姬无雁。 无人确切知道姬无雁修炼到了什么境界,凭他能以戾气掀翻一整个宗门的作为,许多修士推测,姬无雁至少应该有渡劫后期的修为。 但他到底什么时候修炼到渡劫后期,又在这个境界停留了多久,就无从知晓了。 因此,姬无雁是修真界所公认的,当世修为最深不可测之人。 关于大反派的细节像洪水一样,从漏水的屋顶哗地落下。 许多事情一瞬间变得清晰,但也有更多事情让楚离感到困惑。 如果少年仅仅是姬无雁的伪装,他为什么能骗过验身石? 姬无雁从魔域失踪,从修真界众人的视线中销声匿迹,又是为了什么? 他潜伏在自己身边,目的何在? 戴着面具的少年徐徐走到楚离近前,她心知自己已经没有机会问出这些问题。 而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比冰凌更加锋利。 沉默片刻后,少年却蹲下身子,用那种仿佛岁月安好的语气问她:“既然事情都到这个地步,姐姐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怎么样,我厉害吧? 楚离:…… #警察蜀黍,就是这个人,快把他抓走啊啊啊# 姬无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0-150 第141章 逃离 她能说什么? 说遗言吗? 楚离一时无从说起。 她明明曾经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他说。 但现在她意识到, 这个人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少年。 他在人前火力全开,展露出属于反派的实力,从这一刻起, 名为“楚怜”的少年在她心里,就已是消失的音符了。 听他用那种熟悉的声音,说出令她心惊胆战的每一个字, 楚离除了感到迷茫, 更多的是无止尽的后怕。 就在不到一个时辰前, 她还在嘲笑他的修为。 可是刚才, 他一招就把仙门大会的比试擂台劈成两半。 就在不到一天前,她还把他压在榻上,用他修炼合欢宗心法。 不仅仅是昨夜, 之前的许多个日夜, 她都曾戏弄他,挑逗他,压榨他…… 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愧是她。 “悔不当初”不足以形容楚离的心情, 她想起反派在原书中用来惩罚敌人的那些手段,什么掏心, 什么挖肺, 曾经只是让她咋舌的酷刑, 如今似乎变得没那么遥远了。 楚离脑壳很痛。 大反派在原书中, 只是为了向修真界示威就血洗数十宗门, 一手将修真界半壁江山毁于一旦。 这样的人, 为什么甘愿做她一个合欢宗弟子的炉鼎? 他千方百计忍到这个地步, 是一直在韬光养晦, 等待仙门大会一举将修真界倾覆吗? 那他接下来, 岂不是要从天剑宗下手了! 不过楚离估计,在反派屠宗之前,她的小命会先保不住。 倘若她是反派,而眼前女修无论是从字面还是象征意义上,都曾经骑在他头上…… 楚离打了个寒噤。 以原书中姬无雁的作为,他居然到现在还留着她,就已经堪称是开恩了。 此时少年直视着她,分明是在等她说话。 可是楚离仍在绞尽脑汁思考,她该说什么,怎么样才能不激怒他。 她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借助言辞拖延时间,争取让自己脱身溜走。 虽然这几率看起来十分渺茫,但她不见棺材绝对不落泪! “姐姐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太紧张了?”少年淡声问她。 ……紧张? 何止是紧张,她都快被吓死了! 见她半晌没有动静,少年缓缓伸出一只手,似乎正朝着她的脖颈而来,要扣住她的喉咙。 “别杀我,我说!”楚离再也绷不住,直接喊出声,旋即又为自己的莽撞发言感到后悔。 少年的手顿在身前,嘴角忽然豁出一个笑,“姐姐说什么胡话,我那是想扶你起来。” “我自己能起来。”楚离听到自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能不能先站着?” 她战战兢兢抬眼,牙关紧扣,防止自己一不小心又说错话,然后在他定定的目光中,斟酌道:“你蹲着,我压力大。我压力一大,就会腿软。” “姐姐怎么还是这么幽默。”少年眼尾上挑,笑得意味深长。 若非四周戾气激得楚离鼻子干涩,仿佛随时都能流血,她恐怕会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她幽默。 可眼下情景,只会让她觉得他是在逗她,就像猫提起爪子,游刃有余地戏耍猎物一样。 少年叹了口气,起身站稳,重又朝她伸出手。 他五指微曲,掌心向上,像是真的是想搀扶她一样,“那姐姐可以起来了吧?” 没等楚离做出应答,一道巨大剑光却带着能敌千军万马的气势,从空中缓缓逼近。 被裹挟在苍蓝剑气中的剑尖,正指着少年的头顶。 “魔头,你既然敢来天剑宗的地盘放肆,就休怪老夫将你就地正法!” 天剑宗宗主人未至声先到,声音回荡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却带来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远处众修士齐声高呼着“魔头拿命来”,各自亮出法器,从四面八方将少年包围。 什么莲杀阵,什么筹谋……都不如人海战术来得直接粗暴。 “仙门大会聚集各宗精英,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不能正面扛住他一个?” “宗主已经出动巨剑,有他从上空钳制,魔头绝对无法逃脱。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必定能将魔头绳之以法!” “魔头活了一千年,怕不是活腻了,居然会闯进仙门大会,自己送上门来!今日我们就能在修真界的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众精英修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驱使着各路法器,穿过重重戾气迷障而来,就等天剑宗宗主一声令下,向包围圈中心的少年发动进攻。 上空巨剑的剑意蓄势待发,本就浓重的戾气在剑气对冲下,退至低空。 而这股被压缩得愈发浓重的戾气,让楚离几乎喘不过气。 那些喊声震天的修士们,一个个只想打败魔头,似乎连龙傲天跟苏绮雪的安危都管不上,更不可能有心情考虑她一个合欢宗弟子的死活。 ……这修真界,真是不能呆了。 楚离捂着胸口拼命咳嗽,如果那些修士的火力能让少年转移注意,她没准还能有逃跑的机会。 但那并不表示,她一定能活着逃出去。 少年身为众矢之的,却并未被那些叫嚣撼动分毫,只是一手扶着木头做的面具,浑不在意地发出低笑,“你们一起上,反正我都无所谓。” 空中巨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沉去,它的威压是如此之大,近处那些来势汹汹的修士不得不放缓脚步,在数丈开外保持距离,静观局势。 强烈的剑气压迫,使得楚离的鼻子克制不住地滴出血来。 而大反派不愧是大反派,他对悬在头顶的巨剑似乎没有分毫感觉,任凭发丝与衣袖在气流中扬起、鼓动。 “都准备好了?”少年懒洋洋地抬手扶额。 人群中爆出一声大喝,“魔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你们好像搞错了一件事。”少年的眸光从指缝间渗出,其中所含的冰冷杀意,仿佛能将任何见到他的人冻结,“我今天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话音刚落,空中由远及近传来如同钟鼓被敲响的磬磬之音。 那是大反派每次出场亮相时,都会响起的“丧钟式”背景音乐。 楚离看书的时候,每次读到对于反派出场声效的描写,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诞。 然而亲身经历,又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毕竟,那从来就不是真正的钟鼓磬音,而是姬无雁那条巨型鸣蛇所发出的夺命倒计时。 ……三。 ……二。 ……一。 三声磬响过后,一道青褐色蛇影临空骤现。 它张开四片翅翼,在铺天盖地的灰霾中若隐若现,身形几乎遮住大半天空。 而巨剑周身因为剑气最为强烈,雾霾无法聚集,因此轮廓十分清晰,边缘处能看出天空本来的颜色。 前一秒,鸣蛇的身形还远在天边。 后一秒,它便绕过巨剑,巨大蛇口一瞬间张合,将什么囫囵吞下。 钟鼓磬声停息一瞬。 而巨剑忽然失去控制,从空中飞速落下,在低空炸裂。 近处的修士闪的闪,尖叫的尖叫。 一片慌乱中,有人凄厉哭喊,“造孽啊,那魔蛇吞了天剑宗宗主!” 少年却对这些纷扰置若罔闻。 他指尖轻晃,漫不经心念了声“过来”,那条正仰首冲天大吐信子的巨大鸣蛇,便如一道笔划从空中扫过,身躯旋转时卷起大风,将奔逃的众人掀倒在地。 楚离一手撑地,不知第几次抬袖拂去滑落鼻子的血滴。 她愕然看着,少年一只手越过他自己的肩头,刚好落在匍匐着临近他的蛇首之上。 那条可怖的巨蛇却对他十分恭顺,脑袋几乎贴在地上,任由他的指尖刮过它的鳞片,像是在接受主人的抚摸。 然而他一开口,说出的话却令巨大的鸣蛇都缩了一缩,“你背着我在外面延续血脉,这件事,我回去再跟你清算。” 而此时,幼小的鸣蛇正从少年袖中怯生生探出脑袋,对周遭一切变故浑不知情。 它甫一对上巨蛇的视线,便吓得又钻回少年袖中。 在注视这一切的同时,楚离踮起脚尖,穿过一片灰霾缓缓后退。 只要再撑一会,等她退到场地外圈,就能无声无息从最近的传送阵离开这里。 少年训斥完巨蛇,未曾偏过视线,却冷不防道:“姐姐要去哪里?” 楚离呼吸骤止,可脚步却未曾放慢。 她转身拔腿狂奔,距离传送阵只有数丈之远,几乎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传送阵的光壁。 “过去。” 只听少年轻描淡写念出两个字,一道巨大的影子凌空越过她的身形,蛇身不偏不倚碾过传送阵,将光壁压得分崩离析。 鸣蛇张开四片翅翼,牢牢挡住她的去路。 接着,少年踏着波澜不惊的步子靠近,一只手仍在活动手指关节,发出咔咔轻响,仿佛他若是想折断她的骨头,也能这么轻而易举。 “姐姐要是想走,那我自然奉陪。”他说话时,鸣蛇却仿佛得到默许般,将蛇首朝她逼近,蛇信威胁般吐了又吐,一对竖瞳好似通往地狱的两条缝隙。 而少年伫立在蛇首侧方,一手探向脑后,将固定面具的细绳解开。 那只不起眼的木质面具“哐”地一声摔在地上,楚离的视线定在那上面,半晌没挪过。 气氛一时凝滞,连鸣蛇也不悦地张口做出威胁示意,却被少年一声“嘘”了回去。 楚离没敢抬眼看他。 直觉告诉她,跟反派的每一次眼神交锋,都会减少她成功逃离的可能性,而她始终没有放弃希望。 终于,她的缄默,使得少年都不耐烦了。 他快步走来,一手探向水月帘,那架势一看就是要卸了她的伪装,跟她来个坦诚相见。 可他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在原本崩塌的传送阵两旁,突然如雨后春笋般同时冒出十多个新阵。 闻讯而来的修真界众人蜂拥而至,不约而同对着堪称巨型堡垒的巨蛇施术攻击。 鸣蛇不堪其扰,发出震天轰鸣,持续的钟鼓之音俨然是处刑的节奏。 蛇尾横扫而去,大片修士根本来不及躲闪,刷拉拉倒了一地,而后排的修士们又气势汹汹地冲上来。 “碍事的家伙,一个个前仆后继,赶着上门寻死。” 少年纵身一跃落在蛇首之上,随着他一声“起”,那巨蛇托着他飞入上空。 当众人茫然望去时,只听细声划破空气,霎时间数以百计的羽箭如大雨降临。 那箭雨由戾气所化,落地瞬间接连炸开,遮蔽他们的视野,化去他们的招式,封住他们的喉咙。 少年驾着鸣蛇悬在半空,俯瞰时还不忘泼众人一盆冷水,“算你们运气好。若是我动了元火,你们现在,早就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他说着,斜过视线,循向场上一处角落。 漫天箭雨看似席卷全场,却唯独避开了这一处。 因为最珍贵的猎物,要留到最后才享用。 可当姬无雁定睛看去,那里已经没有楚离的半点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一生要强的拆腻子反派杀伐果断! 楚离:一生要强的拆腻子女人该跑就跑! 大鸣:…… #俺只是来认崽崽的,两位继续# 晚上还有一更,《关于姬某携蛇千里追妻的故事》 第142章 拷问 四月下旬, 天气由暖转热,空气中已有属于夏日的潮湿气息。 这个早晨尤其闷热。 楚离推开窗户的一瞬间,望见漫天云霞, 便知晓这会是一个雨天。 出门时,她特地记得将纸伞带上。 她歇脚的断桥镇是个恬静安详的小地方,与一片大湖相邻, 湖中水产丰盛, 在为镇上众人提供美味的同时, 也为当地商贾们贡献了不少漂亮的珍珠。 虽然小镇名字里有个“断桥”, 但镇上唯一的那座桥其实好端端的,自建成后已有数百年历史。 据卖伞给她的小贩说,这断桥的“断”, 指的从来就不是桥本身, 而是与心上人分离从而肝肠寸断的“断”。 伞贩还煞有其事地告诉楚离,“据说只要从桥上走过,投喂湖里的锦鲤,同时诚心许愿, 即便心上人不在身边,也能于梦中相见。” 楚离当时只是笑了笑。 她从来不信这些东西。 来到镇上这几日, 楚离一直戴着水月帘, 一丝不苟地掩住真实面目。 介于水月帘华丽的外表, 她额外以蜃珠之力加持, 从他人眼中抹去水月帘本身的存在。 正因如此, 虽然水月帘上的珠链断了几根, 但在蜃珠的掩饰下, 旁人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玄机。 得益于她的伪装, 不只是卖伞的小贩, 镇上其他人都以为,她不过是个暂留断桥镇的旅人。 他们压根没察觉到她其实是个修士。 一切都按照楚离的预想平稳过渡,除了一件事。 她明明没有喂过湖中锦鲤,甚至今天才第一次走上这座石桥,但从三天前的晚上开始,她就一直会梦到姬无雁。 梦中,男人总是逆光站在远处,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他有时站在屋顶,有时伫在桥对岸,还有时挡在她必经的道路前方。 起初楚离胆战心惊,毕竟仙门大会上他自曝身份的场面冲击过大,她几乎以为大反派是真的找上门来追杀她,一看到他就掉头跑。 但他没有追上来。 第二次,楚离马上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她没有跑路,而是停在原地看了他一会。 姬无雁的头发在梦里和传说中一样白如雪,而他一身衣装又深如夜色。 那条巨大得似乎能将天空撕裂的鸣蛇不在他身旁,但这并不能减少他带来的压迫感。 楚离保持着从后方观望的姿势,三炷香后,他却先走了。 第三次,楚离索性坐在梦里的秋千上,一面扶着绳索缓缓前后摇晃,一面打量他。 在她逐渐回想起来的过往梦境里,她其实早已见过大反派的模样。 只是那时,她的意识仿佛被某种力量封锁,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障壁,使她难以将大反派的特征对号入座。 而现在,她不但知道那就是他,还有心情悠哉悠哉地在梦里观察他。 大反派就那么一直背对她站着,像在等待时机。 楚离没有一次上前主动过问什么。 按照她的认知,梦境本该是潜意识对于外界的扭曲和投射。 她若是现在跟他说话,充其量也不过是她跟另一个自己对话。 一觉醒来后,房间里也只会有她自己而已。 楚离心不在焉提着伞走到桥中央时,无意中瞥见一群锦鲤争先恐后向她的方向游来。 她不知怎么想起,仙门大会那天,她逆着满满一大群修士挤回传送阵,一路上是多么艰难。 湖里的锦鲤似乎被镇上的人喂熟了,对路人完全没有戒心。 楚离靠在桥栏往下看去时,几尾金色的锦鲤不时跃出湖面。 与此同时,湖面有水滴落下。 眼前的雨并不大,楚离甚至不用撑开纸伞。 然而天空顷刻间电闪雷鸣,一道闪电不巧劈在远处大树之上,转瞬间将落单的大树点燃。 楚离眼睁睁看着火焰高涨将树干吞没,那几乎像是从远处升起第二个太阳。 但这种情景没有持续太久,大雨倾盆而下。 楚离撑着伞匆匆来到茶馆避雨,眼见窗外雨丝密集,一时估计不便走动,索性点了小菜,坐在二楼窗边等待。 因为下雨,茶馆里的人比平时的早晨多了些。 他们三言两语间,议论的都是种地、栽花、养鸡,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 断桥镇远离修真界各宗,普通人的日子过得平淡而适足,这里对于追求飞升之道的修士没有太多吸引力。 楚离来到这里近十天,从未看到一个修士的身影。 倒也挺好。 毕竟她因为一场仙门大会,几乎跟整个修真界结下梁子,她好不容易在这里获得喘息之机,最不需要的就是在当前的宁静中,遭逢新的变故。 楚离刚这么想着,茶馆里来了两个面生的人。 这两人分明没带任何蓑衣伞具,身上却滴水不沾,加上他们穿得层层叠叠极其严实,可衣料偏偏异常平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与其他客人格格不入。 他们坐在一楼,说话时声音极小。 但作为一个金丹期修士,楚离想听清这种程度的对话,并不困难。 他们说起,数日前的那场仙门大会,本是修真界各宗为了商榷应对魔域动乱,而在天剑山上举办的盛会。 然而,大反派姬无雁的坐骑突然闯入,与他里应外合,局面自此急转直下,从盛会演变成一场惨剧。 天剑宗宗主不幸葬身蛇腹,而余下的,无论是一早参会的数百名修士,还是后来支援的大部队,即便侥幸躲过鸣蛇扫尾,却也不同程度受到戾气波及。 楚离衔菜的筷子顿了一下。 她转而抬首,下意识地摸着脸上的水月帘,确保自己仍好好戴着它,还抬起完好的那半边珠链查看,确保蜃珠对水月帘的掩护依然到位。 窗外大雨刚停,楚离便在桌上留下钱两,默不作声提着伞从大门出去了。 回头望时,见身后无人跟上,她拐过几个弯,加快脚步,刻意避开自己平常的路线,绕了一大圈才回到暂住的客栈。 虽然这几日都过得还算平淡,但楚离仍对在天剑宗发生的一切感到心有余悸。 她得把楚离的身份埋起来,让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带着魔头闯入仙门大会的妖女已经死了,才不会惹来修真界的麻烦。 雨后清凉,楚离打开窗,在榻上小憩。 近日她睡得越来越多,精神倒不见好,偶尔感觉腹中燥热,即便掀开被子睡觉,也能热出一身汗。 这种不安的感觉持续多日,她开始担心,肚子里这团阳火是不是又有躁动的迹象。 倘若现在发作,她可没有一个叫做楚怜的炉鼎能帮她降火驱热。 抱着这种念头,楚离缓缓沉入梦乡。 一睁眼,她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合欢宗的屋子。 雪狼正在院子里专心致志刨着草地,对她经过这件事毫无察觉。 空气中充斥着淡烟般的云雾,楚离入屋时,云雾不但没有淡去,还愈发浓郁。 这团云雾仿佛一只浅白的手,引着她一路深入,直到她步入内室。 少年坐在她的床边,正低头把玩着半张红绸布。 楚离顿在内室门口,他也顿住手头动作,抬头看她,又很快偏开目光。 她愣了一愣。 对于之前连着三晚梦到大反派的事情,楚离其实已经习惯了。 可是当少年以她熟悉的姿态出现在梦中,她才发觉,有些事情没那么容易抛诸脑后。 楚离转身就走,只要看不到,便不会生出任何多余的心思。 少年的声音从后面追上,一下子拦住她的脚步,“姐姐要去哪里?” 同样一句话,从姬无雁口中说出,和从楚怜口中说出,语气完全不同。 楚离犹豫片刻,道:“我再不出去,那头狼要把院子的草都刨没了。” “姐姐只关心院子里的草。”少年声音压低,“我还不如草。”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楚离下意识回头解释,可是她才刚转过脑袋,脸颊便被一双手捧住。 紧接着,他的唇瓣覆了上来,堵住她的下一句话。 梦中的少年比记忆中主动许多,她觉得他好像有些渴,唇上干燥像树皮皲裂,简简单单的吻,却因此带上了近乎刀割般的痛楚。 楚离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推开,还瞪了他一眼。 可他恰恰又偏过视线,干裂的唇瓣上缓缓渗出血来,看着分外触目惊心。 相比之下,他的面色却是苍白如纸。 “我的生辰,姐姐不记得了么?” 他抬起袖子,拭去唇上血丝,动作时眉眼因为疼痛微蹙。 楚离茫然,“生辰?” “四月二十。”少年抬眼看她,“姐姐果然忘了。” 楚离这几日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努力跟修真界划清关系,若想隐藏住她先前的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忘记。 她要忘记修真界的一切,上至各大宗门,下至她结识的修士、练习过的招式…… 也包括他对她提过的事情。 “四月二十,”楚离喃喃,她依稀记得小怜是这么跟她说过,“那好像……” 正是仙门大会的第二日? 她忽然的停顿似乎像刀子一样刺痛了他,少年原本还算平静的眼里开始蓄起水汽,“我承诺过,会给姐姐准备一份大礼,而我也如约做到。可是,姐姐是怎么对我的?” 楚离迟疑半晌,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但你是假的。” “……我是假的?”少年的面色更白了一分,他甚至自嘲般,把话重复了一遍,“我是假的?” 楚离觉得他这个样子,好像已经不太正常了。 若是在以前,她会好好安慰他,让他从身心上都能平静下来。 而如今她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便不再有那种迫切想要安抚他的心情。 加上眼下是在梦中,她做事本可不必像现实中那样考虑太多。 只是,当她看到少年捂着额头,一只手用力抓过发间的模样,她忽然觉得,自己也许应该给他和自己保留一些体面。 “这不过是个梦而已。”楚离放轻语气劝他,“等我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句话的劝慰效果,远不如它造成的刺激。 少年紧紧攥着那半张红绸布,把它按在心口,好像只要他手上的东西离心脏够近,就可以说服他那样,“我怎么可能是假的,姐姐凭什么代我下定论?如果我是假的,那姐姐之前看到、摸到、亲到的那个我,又算什么?” 楚离冷静片刻,“你只是别人伪装出来的一个影子,影子是不能代替本尊的,你能明白吗?” “伪装?”少年显然不接受她的说辞,“有违于自己真实的模样和意图,才算伪装。子规啼的花香是伪装么?心跳的声音也是伪装么?难道姐姐关心爱护我的模样,全都是伪装出来的么?” 这三声连珠炮般的反问,把楚离问懵了。 如果她的潜意识非要把少年拎出来,在梦里对她进行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灵魂拷问,那她最好快刀斩乱麻,省得以前的事情阴魂不散。 “花再香,也只是为了引蜂诱蝶来授粉。” “人只要活着就会心跳,这不奇怪。” “我在不知道你究竟是谁的时候,确实关心过你,就像我会关心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 虽然想得很容易,但这么当着少年的面说出来,楚离自己都不由有些忐忑。 “所以,姐姐打算忘记我。” 他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在楚离听来,似乎也不算太糟。 “嗯。”楚离点点头,“你今天出现在我的梦里,我还挺意外,以后应该不会了……”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她的话音被少年打断,“我又能怎么办呢?” 他说着,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意。 楚离不喜欢他这样怪异的表情,半张脸在笑,半张脸却泫然欲泣,“你慢慢想,我先失陪。” “那姐姐大可试试看。” 他斜过视线,连手势都没动,便将楚离身后的门扇合上。 同时,楚离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迈步,都无法离开眼下所站的位置,活像是在鬼打墙。 她觉得潜意识跟她开的玩笑似乎有点过了,“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好聚好散不行吗?” “没什么不好。”少年声音骤冷,“只是姐姐跟我对‘好’的定义,恐怕并不一样。” 楚离心里一个咯噔。 “姐姐的好,是指相安无事,体面分别。”他从背后靠近她,手臂绕过她的肩膀,脑袋靠在她的颈旁,“而我说的好,是把最好的样子烙在心间。姐姐方才的样子……还不够好。” 楚离挣出一条胳膊,反手对他掐诀。 在自己的梦中,她应该主宰一切。 可那道诀落到他身上,却像哑炮似的毫无作用。 楚离旋即放出第二道诀的时候,他已经抢先握住她的手指,还缓缓举到嘴边。 少年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像是在确认她的反应,而他张开唇齿,俯首把她伸出的食指含在口中,不轻不重地啃噬。 楚离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你想让我怎么样?” 少年好半天才抬首吐出她的指尖,还意犹未尽在上面亲了一下,“我自然会尽我所能,让姐姐呈现出最好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好,好!再来亿遍! 姬无雁:??? #你这是逼我x尽人亡啊# 第143章 折磨 他漂亮的眼尾微微颤动, 湿润的眼底倒映着屋内烛火,然而他的嘴角向上扬起,神情看起来矛盾至极。 更令楚离惶恐的, 是他向她伸来的手。 少年的指腹温润,动作却并不温柔,他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抚过她的脸廓, 沿着她的眉骨刮到她的颊骨, 似乎要将上面附着的每一点脂粉抹去。 他以为他是谁, 居然敢动她的妆……过分! 楚离在心里怒斥, 狠狠瞪他。 少年蹙眉不语,专心于指尖动作,直到楚离这张脸已经被他盘得发热, 他才看着她的眼睛, 掌心贴在她的脸上。 “姐姐喜欢我的时候,脸上会发热。姐姐脸上发热,就会有我喜欢的红晕。我已经帮姐姐把脸搓热了,为什么姐姐还是这副我不喜欢的冷漠表情?” “辛辛苦苦上的妆被人擦掉, 换了谁能高兴的起来。”楚离冷冷撇开他的手掌,视线斜入铜镜中。 即便隔着数尺之距, 她也能清晰地看到, 自己的面容在被搓去脂粉后变得有多红。 这红晕是他刻意为之, 为她带来些许痛意, 跟他想要的天然红晕没有一处相同。 他想要的是那个像从前一样, 把他当做纯情少年好好待他的合欢宗弟子, 而不是现在这个, 因为他的真实面目而对他避之不及的楚离。 “就算你把我的脸皮搓下来, 我也不会对你再有什么感觉。”楚离暗暗攥拳, 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明明是姐姐放我入梦,凭什么又对我下驱逐令?”少年擒住她的手腕,只轻轻一牵,就解开她脚下桎梏,将她的身体拽离原地。 楚离失去重心,落入他张开的臂膀中,又随着他早有预谋后撤的动作,而顺势倒在他的身上。 她想起身逃离,但是身体被他圈住。 而他躺在床榻上,脸上是毫不妥协的示威笑意,一点也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 “……你怎么还来这招!”楚离又气又恼。 她知晓他的身份,哪怕对着这张熟悉的面容,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单纯看待他。 “我就喜欢耍赖,姐姐能拿我怎么办?”他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贴在他的心口。 楚离用手去抓他的脸,“我会挠你。” “姐姐只管挠便是。”他却只是微微侧过面容,即便她的指甲从他眼旁划过,他也没有眨过一下眼睛。 楚离见这招不管用,又隔着他胸前的衣料,张口咬他的皮肉,“我会把你一块一块啃下来。” “姐姐只管啃便是。”他发出浑不在意的笑声,“反正,我早就已经被姐姐生吞入腹。” 楚离气不过,干脆抬起膝盖去顶他,“我会踢你。” 他不但没躲,还凑近她耳边,意有所指道:“姐姐这样,就不怕我兴奋?” 楚离觉得气氛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她分明是在威胁他,可为什么他每一句话,都好像在和她耳鬓厮磨那样? 而在她生出这个念头的一瞬间,他仿佛就已洞察她的心思,“我知道姐姐在想什么,难道这几日以来,姐姐就不曾想念过我?” 他的指尖像小树柔嫩的枝梢一样,又好像一支柔软的羊毫,沿着她的轮廓徐徐描摹,诚实、专注又眷恋。 楚离的视线追随着他的手指,看着它从自己的肩头开始,往腰侧一路下行。 “我在这里过得很悠闲,也没有修炼的压力,早上睡醒就靠在窗边看风景,太阳不烈的时候就出门散步,晚上还可以小酌一杯。我喜欢这样,这是我在合欢宗从来不曾有过的日子。” 她话音刚落,少年的指尖忽然没入沟壑,从她的视线中失去踪迹。 而同时,它却通过另一种方式,闯入她的领域。 “姐姐还是那么会骗人。”他双眸微眯,指尖进一步深入,“连自己都骗。” 楚离难耐地去推他,可是她低估了小树的顽强。 她越是挣扎,他对她的影响反而越大。 少年始终仰视着她,眼中水汽未散,而他唇瓣微张的模样,像是在祈求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楚离的身体渐渐不再受到意识支配,她眼看着池水不断上涨,随时可能将自己淹没,急忙寻求出口,“你到底要怎样才愿意离开我的梦?” 少年不再说话,只是合上眼睛,将唇瓣蛮不讲理地贴上她的。 楚离忽然觉得怒火上头,她攀上他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压在床榻之上。 他吻她,她就比他吻得还用力。 他搅乱她一池春水,她就按住他的胸口,双手攻其弱项。 如此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不下两炷香的功夫,她与少年才中断口舌之争,彼此皆是气喘吁吁。 他不知何时已经收回指尖,只留下一腔空落。 但楚离还没有真正战胜他。 他仍在这里,根本没有从她梦中消失的征兆。 楚离扫过视线,一眼看到小树根部蓬勃升起的生机,它有多固执,就反衬得少年这张泛红的面容有多局促。 她一瞬间明白了他还杵在这里的理由,“是不是只要我再拿你修炼最后一次,你就不会入梦来烦我?” 少年只是用一双湿润的眼眸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楚离没有耐心等他憋出一句答复,她只想把这一切都结束。 “等我醒了,我要搬出这家客栈,离开这个小镇。我要去南境,去更繁华的地方,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每天看到不同的人,遇到更多新鲜事,就不会让你有机可乘,钻进梦境的缝隙里。” 她由上而下一寸寸对他施加桎梏,将他密不透风裹住,反复消磨他最昂扬的斗志,“你听明白了没有?” 少年只是随着她的呼吸而张合唇瓣,像是离水后呼吸困难的池鱼,又像是伸展枝叶迎接春风、沐浴雨露的小树。 梦里的时间流逝难以准确衡量,楚离受心火驱使,毫无停止折磨他的意思。 她要把她在仙门大会上受到的惊吓还给他。 她要把被他蒙骗数十个日夜的愤怒还给他。 她要把她所有想对他做、但还未来得及一一尝试的事情,通过这一种简单直接的方式,全部倾泻给他。 而他只是默默忍耐,直到她力竭瘫软地伏在他身前,他却忽然抽离,像一条鱼退出巢穴那样。 楚离已经一动也不想动,更无暇去关心他的状况,“你修为那么高,根本就不需要跟我修炼。” 她能听到少年在沉默后窸窣动作的声音,以为他终于愿意留她清静。 可他却扶着她靠在床头,然后坐在床边,一如她刚来到这里时的模样。 若不是察觉到他并未全然满足,楚离几乎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原点。 她已经很累了,对他这样不轻易屈服的小树也有心无力。 “……我自己可以。”少年低头咬着唇瓣,怨念之意溢于言表。 他牵住她的手,重新桎梏住他自己,同时像口渴的小鹿那样,伏低脑袋靠近珍贵的水源。 这画面在楚离看来,有种难以言喻的惊恐。 即便山石已经被冲刷得如此圆滑,溪流也总能将它继续打磨。 即便手心已经浸满汗水,火焰也依然能够灼伤她。 屋外的雪狼忽然间长嚎一声,伴随着的,是溪流冲下悬崖一泻千里的动静。 楚离从这场漫长的考验中解脱,而少年依然能够有条不紊帮她收拾一切,还替她擦拭脸上薄汗。 “你不用擦了,我自己来。”楚离夺过他手中帕子,就着难得的喘息之际,缓缓拭过头颈,“你走吧。” 她以为这一会功夫,他已经准备好离开,可是她一转过视线,却看到他还站在床前,目光灼灼,里面的火焰仿佛从未熄灭过,“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只要你想,就能摆脱我?” 那声音有如魔音入耳,楚离一瞬间感到寒意临头,硬生生在这如现实一般温暖的梦境中,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抖。 面前的少年正平静地注视着她。 可是他的外貌在缓缓变化。 那些乌黑如墨的发丝从发梢开始染上雪的颜色,他的五官与眉眼一点点收敛,变得更加冷峻。 少年仿佛是在楚离眼前表演了一场大戏,从柔弱可欺的少年,变成了一头白发的男人。 他没戴面具,所以楚离能清楚地看到,虽然他的皮相不再有少年的温润感,但他的骨相轮廓分明还是原来那样。 楚离无法接受他与少年是一张脸的事情,“你凭什么偷他的脸?” “用自己的脸,怎么能算偷?”他的声线褪去柔和之意,变得低沉微哑,“你还不明白么?面具下的我也好,你认识的那个我也罢,他们都是我。甚至屋外那头雪狼,它也曾经是我。” 楚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下床榻,赤足退后数步。 男人身上依然穿着属于炉鼎的衣服,他的面目犹如严霜,与他一身朴素的灰蓝色格格不入。 他却好像意识不到这一点似的,一手抬起披在肩头的白发看了看,蓦地露出一个笑。 有那么一瞬间,楚离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小怜在笑,还是姬无雁在笑。 “你喜欢的那个,是十七岁的我。”姬无雁的手指在发梢处停顿,雪白发丝被他压在指腹间,仿佛只要他再用力一点,那抹雪色就会像真正的雪一样,在他泛白的手指间消失不见,“可我本来只有一次十七岁。” 楚离觉得好笑,“谁还能有两次十七岁?” 姬无雁抬眸看她,目光中隐隐有戏谑光芒闪动,“若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会有重历十七岁的机会。” 如果楚离方才只是困惑,那么现在,她却感到浑身发凉,“你什么意思?” 姬无雁转身走来,唇角微勾,“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楚离本能在心里抗拒任何关于这件事的猜测,“你一会这样,一会十七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扣住她的下巴,眼中染上锐意,“是你害我变回十七岁,千年修为险些毁于一旦。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看不出来,你下面条还挺好吃。 姬无雁:谢谢,你下面也是。 楚离:…… #我怎么感觉你跟我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第144章 娘子 “你够了没有?到此为止吧。”楚离冷冷撇过脸, 下巴从他的指间挣脱,“我只跟楚怜说话。” 她按住太阳穴,凝起神识, 努力想从梦中脱离。 然而,她的两只手却同时被他扯住。 “到这个地步,你难道还以为, 我只是你梦中的幻影?”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自信, “睁开眼睛, 好好看清楚。” 忽有清风拂过面容, 楚离张开双眼时,发觉自己正躺在客栈中那张榻上。 小窗虚掩,而大反派正戴着银质面具伫在她的床前, 双目如鹰般俯视着她。 他身上属于雪松的凛冽气息过于强烈, 与少年的清香淡雅毫不相干,像一股迷烟,一个劲往她鼻子里钻,侵入她的意识。 楚离屏住一瞬呼吸。 自己明明已经很小心,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这么快就被他找到! 楚离来不及细究什么,旋即翻身下榻, 左手召来水月帘, 右手召来新伞, 念出一道能暂时掩饰身形的掩踪诀, 纵身跃出窗口。 雨虽然早已停歇, 但屋顶瓦片仍潮湿滑腻。 楚离有一半步子都在打滑, 她觉得自己仿佛一条侥幸钻出网眼的鱼, 正借着短暂的伪装, 拼命逆流向远处游去。 她在屋顶与屋顶之间跳跃, 因为掩踪诀的效果,瓦片虽会因她的步伐而轻震,但这些动静并不会惊扰到小镇上的路人。 楚离一路没有回头,无法准确估摸姬无雁追到何处。 直到她跑出足够远,远到镇上房屋一概变得模糊,小镇的轮廓与郁郁葱葱的树木融为一体,才停下脚步。 可属于他的雪松气息,却依然萦绕着她。 楚离担心这是姬无雁趁她小憩时施下的幻术,连忙取出蜃珠查探。 蜃珠具有破除幻术的效果,但对于这阴魂不散的气息,却毫无作用。 雨后空气本就含腥,如今又揉了一层雪松特有的潮湿陈腐,几乎使她喘不过气。 无论楚离怎么掐清尘诀,也无法除去他的气息,索性举起纸伞对着身前一阵乱挥。 她挥伞的动作突然间遇到阻碍,一道人影当即从面前显现,而他的手指正轻而易举攥住她的伞尖。 楚离猝不及防对上姬无雁的面容,瞬间松开纸伞,比起惊恐,更多的却是恼怒,“为什么总是你?” 男人似乎很享受她被惊吓到的模样,“为什么不能是我?在梦里,姐姐不是很轻易地就接受了我么?” “我接受的人是楚怜!”楚离恨他扰乱她的美梦,“那本该是我与他道别的机会,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关系?”姬无雁极其缓慢地歪过头,微僵唇角不易察觉地一抽,“你就这么喜欢我十七岁的身体?” 他话中的嫉妒意味太过明显,仿佛他认定,她喜欢的就只有那具年轻的躯体。 即便楚离在心底知道,事情并不是那样,可面对大反派时,她一想起关于他的所有流言、书中事迹,还有他在仙门大会上的作为,警钟便会在她脑海中轰鸣。 于是她硬着头皮,提高嗓音,努力绷住心态,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只喜欢小怜,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姬无雁的声音带上一分威胁意味,“我就是他,你让我怎么样?” 楚离忍不住想要尖叫。 她不想跟他发生更多纠缠,只想把那些关于少年的记忆留在过去,这样对她跟他来说都是好的收场。 可他似乎并不想妥协。 楚离感到腿脚变得沉重,她能感到空气中一种凝滞的气场,那应是来自姬无雁身上的威压,使她连说话都费力,好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她左右转动脖子,想为自己争取些许新鲜空气,却同时留意到,从她身后探来的枝条上,生着许多又小又密的叶片。 而它们排布得好像羽毛一样,似乎只要有风吹来,就会化作无数绿色小鸟扑腾上天去。 楚离闪过一念,对着身后一指,“你看到这棵树了吗?它如今一派葱郁,连半片花瓣的影子也看不到。我若在它开花的时候看到它,必然半点也不会眷恋它现在的模样。” “借树喻人——很好。”姬无雁蓦地露出一个笑,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视线不疾不徐从树叶上扫过,“但你弄错了一件事。” “哪里错了?”楚离拉住枝条送到他面前,“你能在上面找到哪怕一朵枯萎的花苞吗?” “它不是开过花,而是还没来得及开花。”姬无雁微微抬起下巴,只对着绿油油的枝条眯了眯眼,顷刻间,空中凝出许多细小如雪尘的灵光,像一团雾那样,罩住楚离身后的树。 灵尘落下之处,柔软的枝条上冒出新芽。 那些小芽迅速萌发长高,在顶端结出一个个小小的花苞,转瞬间,绽开成一朵朵紫红色的绒球。 “万物皆有时,合欢花本应至盛夏才开放。”姬无雁顺其自然拂过开满绒球的枝条,直到他的手指落在她的手上,“但对我而言,这些从来就不是定数。” 楚离没有偏开目光,但能感到他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 她本能地朝后退去一步,避开他的手掌,那上面的温度太过真实热切,烙在她的脸颊上,会让她错以为,自己是真的因为他的触碰而悸动。 而她这种简单的躲避举动,对姬无雁来说,却似乎是无法接受的。 他抬眼望着一树紫色绒花,又垂下视线,在停顿少顷后,忽然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用力向后推去,双目因为类似怨愤的情绪颤动。 在他怒火重燃的视线中,楚离后背重重撞上树身,许多丝绒般的花瓣从树枝上洒落,像紫色的雪一样纷纷扬扬。 他的指尖在她肩头扣紧,他的面容挪近,他的目光牢牢钉在她的脸上。 楚离怀疑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而这棵被硬生生催开花的合欢树,将成为她的墓碑。 然而姬无雁的眼底却丝丝泛红,像是进了细如丝缕的合欢花瓣,他的唇角抿起又松开,想说的话在口中仿佛百转千回,最终汇成一句近乎沙哑的控诉。 “你还是选择躲我。” 楚离身上又冷又麻,虽然能听到他指节发出的咔咔响声,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与他不过一拳距离,这样靠近,他若是真的捏碎她的肩骨,血一定会溅满他的银色面具和雪色长发。 ……但她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情。 或许是过于切近的死亡恐惧,卸去了她身上某些枷锁,楚离想起,自己还有很多花想种,还有很多风景想看,不能因为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坚持,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葬送大好年华。 “你破了我的元阳,拿走我的元火,现在还想把我丢下。”他声如泣血,向她控诉,“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他把最后那两个字念得分外咬牙切齿,比起从前亲昵的称呼,现在则更像是一种带着占有欲的宣示。 楚离斜过视线,她怕再多看这个男人一眼,就会步他后尘,被他这么一个疯子逼疯,“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余光之中,男人眸光一凝。 “你不让我说,我便不说?”姬无雁微微一顿,“我不仅要说,我还……” 他话未说完,一手揭下脸上面具,一手扶正她的脸,将酷肖少年的五官轮廓呈现在她面前。 楚离忽然之间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男人微微斜过面容,鼻尖像刀鞘一样戳上她的鼻梁,牙齿极其蛮横地啃着她的双唇。 ……原来这就是他为她定下的处刑方式吗? 把她一点点蚕食,瓦解她的意志,最终抹除她自身存在的痕迹。 楚离嘴上痛得厉害,腹中更是有火在烧。 她模模糊糊地想,那他还真是挺残忍的,都不给她一个痛快。 姬无雁折磨了她有多久,楚离就烧了有多久。 就在她觉得自己马上要像一缕青烟那样散去时,他却忽然放过了她。 楚离晕头转向,弯腰抱着自己拼命换气,口齿间全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她好像失去站立的力气,身后的合欢树反而成了她的支撑,让她不至于直接瘫倒在地。 “我可以不杀你。”他的手指勾勒出她肩骨的轮廓,声音竟然还能保持难得可贵的冷静,“但你必须跟我走。” 楚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行。” “那就再来。” 姬无雁只说了四个字,但在楚离脑海中,一场新的风暴已经近在眼前。 她的嘴唇被咬破,舌尖似乎也未能幸免于难。 方才那一场狂风暴雨,她是再也不想经历一次。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明着拒绝他,定然会激怒他。 楚离几乎是抱着必死觉悟,双手合十,挺直脖子郑重恳求,“魔君爸爸,你饶了我吧,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只要你饶过我,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敢……” “姐姐保证不会再赶我走,不会再跟我说那些‘你是你,他是他’的话??” 姬无雁与她四目相对,他浓密的睫羽几乎能扎进她的眼里。 “我……”楚离正愁该如何回答这句死亡问题,她谨记着不能与大反派有任何瓜葛,可他偏偏好像不肯善罢甘休,她不由一时愤慨,宣泄般喊道,“你明明已经一千多岁,你有什么资格喊我叫姐姐!” “不喊你叫姐姐,那还能喊你叫什么?”姬无雁似笑非笑看着她,忽然眸光一亮,“那么,娘子是希望我这般唤你?” “……什么跟什么!”楚离脑袋嗡嗡作响,她生怕跟他攀上更多关系会惹来更多祸端,“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娘子?这种严肃的事情,岂是你可以胡言乱语的!” 姬无雁漫不经心地反驳她,“名义上或许不是,实质上有什么区别?” 楚离急了,“我不想跟你一样,成为修真界的众矢之的!” “若娘子担心的只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男人的眉眼之间渗出阴恻恻的笑意,“我这便除了他们所有人,这样,娘子便能高枕无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男人,我也不会…… 姬无雁:抛弃我的,对不对? 楚离:??? #你这个老机灵鬼,瞎抖什么机灵# 第145章 钟情 不愧是反派, 连解决问题的方式都这么……别具一格。 楚离沉默着注视了姬无雁一会,根本笑不出来,你能想到的办法, 就只有除掉他们所有人?那你要造多少杀孽?” “否则还能怎么样?这明明已经是最简单的方法。”姬无雁扫视四方,俨然周身已有敌人环绕,“若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拴起来, 禁锢在各自宗门中, 你能放心?” 楚离当然没有那个意思, 她只是觉得, 眼下情形还不到这么极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所以她劝他, “堂堂魔君, 整个魔域都在你的掌控中,你何必跟修真界这些人过不去。回去做你的魔君,跟修真界井水不犯河水,难道不是更省事吗?” 姬无雁斜过脑袋, 目光露出困惑之意,“……你不想看我大杀四方, 占据各宗风水宝地, 为了他们在仙门大会上为难你的事, 好好出一口恶气?” 楚离连忙对他眨了眨眼, “可你当时不是已经重创过他们了吗?你若是回头报复, 又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仙门大会上, 我不过是表明态度, 远不到报复的程度。”姬无雁从身侧抬起手掌, 仿佛他正拿起画笔, 在看不见的画卷上泼下墨迹,“你是堂堂魔君的娘子,他们但凡敢动你一根汗毛,我都要他们的脑袋从脖子上滚下来。” 楚离一听他喊她叫“娘子”,脑袋就疼得厉害。 而他最后那句杀意浓重的宣言,更是令她打了个哆嗦。 “你醒一醒!”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着他那层层叠叠的暗纹衣襟,狠狠戳在他的胸口,“任何一个正常女子,都不会跟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人处在一起。你的作为本身也是在埋下祸根,这样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姬无雁短暂地怔了一怔,却没有如楚离所想的那样露出不甘心的神色,只是语气古怪地笑了一声,“娘子怎能将自己与寻常女修同类而语。” 他压低声音,气息绵长又蛊惑,仿佛他整个人都恨不得化为一缕热息,钻进她的耳朵,进而没入她的脑海里,“你我同船共渡那么多回,你我心底都很清楚,你不是寻常之人。任何一个寻常女修,都不可能对我做出那些事。” 在短短十几秒中,姬无雁提到许多她曾对他使过的方法。 ……她所用的工具。 ……他们尝试过的姿势。 还有更多只在最亲密的交流中,才可能熟知的细节。 而那些细节一旦放到太阳之下,里面的每一个字听在楚离耳中,都是那么炸裂。 姬无雁一只手摩挲她的耳廓,上面方才还因她的恐惧而发冷,现在却烫到令他露出满意笑容,“娘子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你我明明如此般配。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像我这么顺应你。” 楚离恼羞成怒,两只手拼命把他往后推,“我警告你,不是只有动手动脚才是越界,动口也是一样!” “娘子说什么笑,明明你之前那么喜欢我……这张嘴。”姬无雁伸指按住唇瓣,将唇肉缓缓推往一侧,仿佛他正在拭去某种看不见的汁水,“你不在的这几日,它就像缺水的土地一样干裂。你看到它,不会心疼?” 楚离发誓,这是她听到过最让人肉麻的话,但她懒得陪他纠缠这些有的没的,只是干脆地打发他,“你口渴就去喝水,跟我说有什么用。” “天上的水我喝了,湖里的水我喝了,就连茶馆里的水,我也喝了。”姬无雁拈住自己的唇瓣,指尖用了些力气,看起来要在上面抠出一个印子,“但那些水解不了我的渴。” “不是水的问题,那就是你的问题。”楚离隐约察觉出他这些话的走向,他接下来该不会要说什么,“其实只有她才能解他的渴”这种发言吧? 她一定要在他更加肉麻之前,阻止他在她面前继续表演,“你该去找大夫。” “……你都没问过我,怎么就知道我没去找?”姬无雁目光一闪,语气冷了一分,“碧华宗的宗主、阕天门的掌门、还有醴泉寺的住持,当世医术最高的这三人,我都找过,但他们对此束手无策。这不是医术能解决的事情。” “医术都管不了的事,你指望我能帮你?”楚离顺水推舟,坚持冷淡态度,一心只求能摆脱魔君的魔爪,“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我活了一千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在我之前,每一代魔君都为了壮大魔域、吞并修真界而奋斗。他们将之视为毕生使命,而我人生的前半段亦是如此。我本以为这就是我的命运。” 姬无雁合眼,一手撑住面具顶部,仿佛他将要提及的,是他从前无法想象的巨变,“两月之前,我本该筹备入主修真界的大计,若不是因为突生变故,现在魔域大军早已将修真界毁去半壁。” “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楚离对他这些野心勃勃的大业毫无兴趣,“我那时候甚至还不认识你。” “可若不是因为那场变故,我不会变回十七岁,更不可能遇到你!” 姬无雁忽然睁开双眼,眼中血丝密布,俨然许多细小但渗血的缝隙,十分可怖,“我潜入修真界时,被天雷击中,身体回到十七岁,千年修为随之沉寂。” 他徐徐握起五指又松开,“验身石自然无法探查出我身体与神魂的不符,因为那本就是我的身体,只不过是我十七岁时的身体。可笑的是,那具身体过于诚实地还原了我十七岁时的模样,包括我十七岁时拥有的每一道伤口。” 楚离无动于衷地听他叙说这些,而他目光中流露出的偏执愈发明显,按在她肩上的那只手也再次用力,“起初我不明白,以为这只是突破境界之前才会有的雷劫,可没有一本书上提过这样的劫数。但后来,我遇到了你。” 说到这里,姬无雁仰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需要的解药。” 楚离一头雾水,“不要跟我打哑谜。什么解药?你被雷劈是你自己运气不好,为什么要扯到我身上?” “因为我看得到。劈中我的天雷是青色的雷,此世从未有青雷的记载。” 姬无雁微微垂首,指尖沿着她的侧脸滑过,“可我初见你时,你的周身便有青色光芒闪动。你却看不到它,合欢宗的那些人也看不到它。你不知道,那样的你……看起来有多么耀眼又神秘。” 楚离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如果她没猜错,姬无雁所说的那道雷,恐怕正是把她劈入这个书中世界的那道雷。 他一给出“青色天雷”的描述,楚离便灵光一现,看到画面拂过眼前。 而这一次,她终于在这段模糊的记忆里,看清了天雷的颜色。 ……就离谱。 但比这更离谱的,是他刚才对她的形容。 ……耀眼又神秘? 这算什么,一见钟情吗? 先不提他还戴着面具,多少有点缺乏诚意,关键是,谁跟女孩子告白,会特地说她身上天雷闪闪的啊! 楚离攥紧拳头,下意识要瞄准他的心口袭击,姬无雁却好像早有察觉,一只手不动声色裹住她的拳头,“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的打闹,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挠痒痒。” 尽管楚离知道,姬无雁确实有这种资本,但她依然不甘示弱,“有本事说我挠痒痒,那你倒是让我挠,看看是我的爪子厉害,还是你这身皮肉厉害。” “不用这么麻烦。”姬无雁从她的拳头里拨出她的手指,将她略微僵硬的指尖深入他的发间,贴上他的后颈,施压、用力,直到她能摸出一道凹凸不平的痕迹。 楚离微微一愣,“……疤?” “是你在我身上留下的疤。我苦心恢复大半修为,身体也终于能够恢复原样。只有这道疤……”姬无雁的眼底闪过危险锋芒,“只有这道疤,我怎么也去不掉。” 他倏然将面具抵上她的额头,长发被风吹拂向她的脸庞,声音从唇缝间挤出,喷吐在她颈间,“你凭什么在我身上留疤,你凭什么占据我的元火,你凭什么左右我的喜怒哀乐?我从来没有允许过这些!” 楚离觉得,他好像是真的很生气,气得双眼泛红,泪光闪闪,连低沉的声线都染上鼻音。 她感到一丝诡异的快慰,“那你说,你要怎么办?” 姬无雁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眉眼在笑,语气却显克制,似乎在竭力忍耐什么,“先回魔域,我们之间的事情,在这里清算不完。” “可我喜欢这里。”楚离想起传闻中魔域阴沉沉的天空,满目疮痍的大地,还有各种啖食人肉的魔族,就脊背发麻。 “娘子怎么还是这么任性。” 姬无雁淡声说完,一手忽然攥起五指发出响声,同时一道巨影应声凭空乍现。 鸣蛇猝不及防现身时,尾巴像大浪般从楚离头顶扫过,她本能地弯腰抱住自己。 而姬无雁则对此习以为常般,身板笔直,甚至饶有兴致抬眼看着,一树丝绒般的合欢花如何瞬间震落。 那些纤细花瓣点缀在他的雪发之上,落在他肩部的深色衣料之上,而他只是随手拈起一根花瓣,头也不抬地念了一声,“把他们都吞了。” ……吞谁? 楚离来不及追查答案,便看到鸣蛇抬高脖子,冲天张开血盆大口,旋即以肉眼难以辨认的速度向下俯冲。 只听“哐”的一声响,是巨蛇合起上下颌的声音,它甩动脑袋,像是在费力吞咽一大团异物,同时有淅淅沥沥的红雨从它口中落下。 强烈的铁锈味扑面而来,楚离眼看那一地青草被浇成红色,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几个小喽啰隐身埋伏在那,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姬无雁满意地朝着鸣蛇甩了甩手,无视它一声巨嗝后从蛇嘴里掉出的一柄长剑、两把铁锤和三支箭,目光从容而平静地望着楚离,“娘子方才,与我说到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装逼,还是你行。 姬无雁:我当然行,我特别行,我行得不得了。 楚离:…… 迟到的情人节快乐! 今晚还有一章~ 第146章 元火 “……好好说话, 别张口闭口都喊娘子。”楚离一手捂住脸,但其实她更想把鼻子嘴巴全部堵上,好让自己不会闻到浓烈的血腥气, “你让你的蛇吃了那些人?” 姬无雁点头,“我让它不要出声,你看, 它是不是很听话?” 他只微微抬指, 那条比千年古树还粗的大蛇旋即俯首, 它摊开两对翅膀, 把下颌贴在地上,清清楚楚对他表示臣服。 楚离伸手托住自己的下巴。 她清楚地记得,这条巨型鸣蛇刚才是如何张开上下颌, 在她有机会看清那些潜伏之人以前, 就把他们都吞进腹中。 那几人对大蛇而言,恐怕并不算是什么美味,但却实实在在是一顿分量不小的大餐。 而它应着姬无雁的命令,吞得又急, 现在正艰难忍耐着想要打嗝的冲动,不时嘴巴微战着喷出几滴不属于它的血。 它的身体随之一颤一颤, 长满羽毛的翅膀左右晃动, 突然间甩下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楚离定睛细看, 那小东西分明就是大蛇的微缩版, 正扑着四片小小的翅膀, 尾巴一下一下摇动, 还发出轻细而熟悉的“沙沙”声。 “小鸣?”楚离很是激动, 两手把它从地上捧起。 自天剑宗的事故之后, 小蛇与她分别了好几日, 如今重逢,楚离不免担心它近日来的情况,“姬无雁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有大鸣在,哪里还用得着我去照顾一条小蛇。”姬无雁云淡风轻般弯了弯唇角,顺便用手拍了拍大蛇的鼻部,“别看大鸣个头这么大,它对自己的崽子相当用心,每天都要载着小鸣出去溜达。” “大鸣?”楚离皱眉,“你的蛇怎么会有这种名字……” “这不是随了你么。”姬无雁嘴角抽了抽,仿佛他是被迫这么取名的一般,“姐姐给小蛇取名叫小鸣,照这个路子,它的生父自然应该叫大鸣。” “可你的蛇之前难道没有名字吗?”楚离眉头皱得更紧,“你犯不着突然给它改名字吧。” “一条蛇就是一条蛇,全天下的鸣蛇本来就没几条,像这么大体型的也就只有大鸣一个。它这么特别,我根本就不用给它取名字。”姬无雁说着,还撇了大蛇一眼,“只要它还是我的蛇,无论我叫它什么,它都只能服从。” “有像你这么养蛇的吗?”楚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趴在地上的大蛇瞧着十分逆来顺受,即便它的主人对它这么冷酷无情,连个好名字都不给它,它也没有任何抗议的表示。” 楚离摇摇头,懒得掺和他们之间的主仆关系,只把小蛇捧到大蛇面前。 它虽然仍把脑袋贴在地上,尾巴却不由自主地浅晃,还发出她未曾听过的鼓声。 比起它在仙门大会上亮相时发出的丧钟声响,眼下这“咚咚咚”的鼓声简直可以说是温柔极了。 尽管这样想有些奇怪,但楚离觉得,大鸣似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对小鸣表达舐犊之情。 而小鸣也在呼应大鸣的呼唤,持续摇尾发出轻盈的沙沙声,还朝大蛇不疾不徐地吐着信子。 没多久,它沿着楚离的掌纹爬行,攀到大蛇头上。 楚离借着这对鸣蛇父女专心沟通亲情的机会,小心翼翼伸手靠近大鸣的脑袋。 蛇脑袋几乎跟她本人一样高,楚离甚至还得踮脚才能够到它光溜溜的头顶。 如她所料,一门心思都在关注小蛇动静的大蛇,并没有抗拒她的触摸。 它甚至还把脑袋往前挪了一寸,似乎是想让她能够更好地抚摸到它。 成年鸣蛇的脑袋上,鳞片十分坚硬,却又分外光滑,摸起来好像水边圆润的鹅卵石一样。 楚离双手并用,在大蛇的脑袋上盘来盘去。 这种感觉实在过于奇妙,明明是那么巨大的活物,却偏偏依顺于她。 她得了乐趣,沉浸其中,一旁的姬无雁却看不下去,一只手像楔子一样撬入她的手掌与蛇脑袋之间,另一只手拎起小蛇,塞回她手心,“大鸣是我的蛇,你有小鸣就够了。” “你该不会介意我摸你的蛇吧?”楚离估摸出他的心思,故意倾斜身侧,像倚靠栏杆那样靠着蛇脑袋,“一碰到这种事情就分外固执,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 “什么以前,不过是前两个月的事情。”姬无雁捞过她的身形,手指绕过她的腰侧,“等小鸣长大,你想怎么摸它都随你。但大鸣身为我的蛇,它得保持足够的警觉,不能充当你的宠物。” 他把话说得一本正经,但他的小心思逃不过楚离的眼睛,“你吃醋了。” “笑话,我还用得着吃一条蛇的醋么。”姬无雁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纵身跳上蛇首,朝她伸出手臂,“上来。” “我上去?”楚离撇嘴,“你刚刚不是还不让我碰蛇吗?” “我不希望你摸它,但我可以容许你踩它头上。”姬无雁轻哼,“魔域遥远,这一路我不想传送,免得被修真界那群人蹲点,烦得要命。鸣蛇生有四翼,日行数千里,有大鸣载着我们,去往魔域不过也就几个时辰而已。” 男人伫在蛇首之上,一手向身侧划过,他的长发被风扬起,衣袍更是鼓成旗帜,乍一看去,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楚离相信,以他的实力,就算被一千个人蹲点,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什么“不愿意传送”,没准只是他想带她驾蛇兜风的借口而已。 毕竟大鸣体型这么大,四片翅翼张开能遮住大半天空,它若是飞起来,定然壮观又威风。 “既然你这么说……”楚离五指微微合拢,用掌心兜稳小鸣,另一手搭上姬无雁的手,身形一轻,眨眼间踏上蛇首。 姬无雁松开她的手,反手在腰间刻意掸了掸,像在暗示她什么那样,“大鸣随时都能起飞,它这么大,飞得又快,不一定能照顾到你的感受。你不抓紧我?” 楚离看着他被腰带一丝不苟勒住的窄腰,又瞄了他一眼,“你最好别在天上想什么歪点子。” 鸣蛇腾空时,巨大的翅翼扇动飓风,将满地合欢花瓣掀得在空中疯狂舞动。 楚离只觉地动山摇,在光溜溜的蛇脑袋上根本站不稳当,不用姬无雁催促,她已下意识抱住了他,同时看到他嘴角挂着的一丝笑意。 鸣蛇乘奔御风,从千万里山水上越过。 云雾由身侧拂过,日光洒落其间,像一幅没有止境的画卷。 楚离渐渐习惯了大鸣飞行时的动荡,她微微松开手,正要观赏四方景致。 姬无雁却冷不防在她耳边道了声,“我们在这么高的地方,无人打扰,你不想做点特别的事情?” 楚离就知道,对他果然不能有太高的指望。 她不客气地指着他的面具,“你有这么渴吗,非要在这么高的地方折腾?再说,大鸣就在我们脚下,你不怕它膈应?” 姬无雁平静地看着她,忽然笑了一声,翻手召出一个疑似黑色绳圈的小玩意。 楚离愣了一秒,“只为了给我看这个?” 姬无雁叹气,“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楚离定睛看去,那“绳圈”虽然纤细,但却是以百十根发丝拧成,还在交接处以红线系好。 “发结?你动过我的头发?”她狠狠瞪他,手指从自己头上反复拂过,试图寻找被剪过头发的痕迹。 但被剪下发丝的位置定然十分隐秘,楚离摸了半天,也没在头上摸到位置。 “这里。”姬无雁伸手探入她的发间,指腹精准按在她耳后一处位置,“反正有鬓发遮住,看不出来。” 听他承认他剪了她的头发,楚离的怒火立刻涌了上来,“你什么时候剪的?我完全不知道!” “就在你今日醒来之前。”姬无雁的语气稀松平常,托着发结的手掌将发结轻轻掂了掂。 楚离越想越气,她从来不喜欢他自作主张,“我可告诉你,禁止你趁我睡着的时候搞小动作!为什么突然剪我的头发?” 姬无雁从肩头撩起一缕雪发,指腹沿着发丝搓了搓,“我也不只是剪了你的头发。” 楚离狐疑地盯着被系上红线的发结,有些摸不清他的意图,“你敢动我的头发,那你自己剪下的那束在哪?把它给我,否则我跟你没完。” “我巴不得你跟我没完没了。”姬无雁将那个黑色发结塞入楚离掌心,还握拢她的五指,“这里也有我之前剪下的头发,是我把它跟你的编成一股。你没看出来,也不要紧。” 他语气中隐约有些失落,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 楚离将发结凑近眼前,细细看去。 这一束黑发里,有些发丝笔直而有韧性,有些却更纤薄柔软。 而后者,与她记忆中少年的头发特征是一致的。 “你把你的头发跟我的合而作一结?”她压根没想过,会收到这种……礼物,“你问过我了没有?” “我姬无雁做事从来不需要别人同意,你是唯一的例外。”他似乎是在给自身找台阶下,“若是你不想要,那我就当没送过这东西。” 话音刚落,他真的伸手来取她手里的发结,却被楚离敏锐躲开。 “我还没决定好。”她握住发结,“但这里有我的一半头发,考虑到这是你擅自为之,我有权保管它。” 男人微黯的目光重新亮了起来,“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答案?” “等我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今天,或许明天,或许明年,或许……在我也不知道的很久以后。”楚离晃了晃手,见他目光紧紧追随着发结,好像她握住的是他最在乎的东西,忽然心情大好。 姬无雁坚持,“那在你回答我之前,你得留在魔域。” “可是你们魔域那么暗又那么荒凉,哪里有修真界这万里河山秀丽,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这种不合理的要求。”楚离盘腿在蛇脑袋上坐了下来,小鸣正缓缓钻出她的手心,抬头朝她亲昵地吐了吐信子。 “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帮你压住元火。”姬无雁咬牙,仿佛说出这件事就已经很伤他的面子,“你要是喜欢被它从内部啃噬,我也没有意见。” 楚离摸了摸小鸣,同时瞄了姬无雁一眼,“我还想问你,你什么时候能帮我把它纳为己用?我可不想天天揣着一团不知何时就会复燃的火,这样多不方便。” “有我在,你不会不方便。不方便的只是我而已。”他似乎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双拳握紧,手背之上青筋更是暴突,“元火是我被困在冰天雪地里的那些时日,为了抵抗蚀骨严寒修炼出的成果。” 楚离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却没想过这团火是他修炼的成果,“所以你炼出了一团火?” “它曾是我最珍视之物。我被青雷劈中,修为大跌,唯有它保留原状。也正是靠着它,我才有恢复实力的机会。”姬无雁俯身朝她伸出手掌,缓缓下移,直到他的掌心对准她的小腹,“而它现在是你的了。” “我的?你知道这团火有多烦人吗?就因为它,我晴天都得打伞出门,被子不能厚,还得经常喝凉茶,若是怒气上来,它也跟着闹。”楚离指着自己隐约作痛的肚子,越说越生气,“就这么一会,我觉得它又开始不安分了。” “元火在最寒冷的地方炼成,自那以后,就一直陪伴着我。它习惯了我的身体,而你接纳它并不久,总需要磨合的时间。”姬无雁犹豫片刻,将手掌贴上她的小腹,“它随我的情绪起伏而起伏,我是唯一能安抚它的人。” “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塞给我?”楚离总觉得他当初没安好心,“就不能自己留着吗?” “我那时的修为不稳,跌下炼气期,几乎与凡人无异,而元火燃烧,需要可以支持它的养分。”姬无雁客观陈述道,“你引来的天雷使我落到那步境地,但你同时也能滋养元火,让它更加温和地燃烧下去。” 这话听得楚离毛骨悚然,她把小鸣捧回心口,郑重告知姬无雁,“你把它拿回去,这不是我的东西。” 姬无雁默了一默,“但它能帮助你提升修为。你已经结丹,它能帮你更多。” 楚离戳了戳小腹的位置,“金丹期的修为对我而言足够了,我不需要你的元火来提升修为。你要恢复到全盛时期的修为,那合该把它拿回去,我也省心。” “合欢宗心法能调和阴阳,你与我修炼,我一样能继续恢复修为。”他的手指在她腹部微微扣起,那动作俨然是要隔着她的肚皮抓住火焰,“这样于你于我是双赢,有何不好?” “你怎么就觉得,我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还会愿意跟你修炼?”楚离退后一步,他的手就这么顿在她身前,“我不喜欢你的白头发,不喜欢你跟我说话的语气,也不喜欢你身上这股威压。” 姬无雁嘴角一僵,眼里闪动着某种隐忍情绪,“吹灭蜡烛,你就不会看到我的白发。语气,我可以改。至于我身上的威压,待你修为再进一步,便不会觉得这么难受。” “说得倒容易,但我并为什么非要相信你?”楚离摩挲着手中发结,“你留着我,无非是想保住元火,保全你自己。你送我发结,也不过是为了笼络我。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你不累吗?我再说一遍,把你的元火拿回去。” “你还不明白么?”姬无雁抱住她的肩膀,克制地摇晃,“它是一颗种子,在我身上这几百年,一直与我相安无事。但你是它不曾想象过的沃土,它喜欢你,所以不愿离开你,还一厢情愿把根扎在你的神魂里。” 楚离觉得自己好像在听什么天方夜谭,她本来以为被雷劈进书里就足够夸张了,没想到还能有比这更加夸张的事情,这使她感觉好像又被雷击中了一次。 “那要是我想把它从我的神魂里分离呢?要是我坚定不移想抛弃它呢?” “那你会死。”姬无雁一字一顿,语气严肃得可怕,“从神魂里强行剥离任何东西,都只会导致神魂崩塌。它知道你会觉得麻烦,但它不想被丢下,干脆做绝,让你没有退路。” 楚离脑中有片刻空白,她忽然觉得手里的小鸣不可爱了,乘着大鸣在天上飞也不那么刺激了。 “姬无雁,”她一下又一下戳在他的胸口,“你自己做的事情,凭什么要一团火来背锅?” 说完,她把发结丢给他,还冷冷抛下一句话,“从现在开始,我不跟你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该不会介意我摸你的蛇叭? 姬无雁:怎么会介意呢,我巴不得你多摸摸我的蛇,最好再亲亲它,让它感动得从嘴角流下洁白的泪水。 楚离:…… #我警告你,说话的时候少用比喻!!!# 第147章 约定 鸣蛇载着他们前往魔域的后半程, 楚离一个字也没与姬无雁说。 大蛇降落在魔宫时,掀起一地尘土。 尘埃落定时,姬无雁挪开替楚离掩住口鼻的袖子, 转而朝着坎坷不平的地面指了指。 那里有一对紧闭的铁门,门上黑红难辨,显然是生锈已久。 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鼠正绕着铁门转悠, 似乎以为门后藏着什么东西。 但它从一面绕到另一面, 又从另一面绕回这一面, 却死活找不出其中玄机, 最终放弃。 楚离先是看着小鼠失意远走,又将目光挪回姬无雁。 而他在看着那道门。 楚离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向导给她解释一下,为什么在遍地皲裂的土地上, 会立着一道孤零零、还生了锈的铁门。 在她原本生活的那个世界, 这叫艺术。 但她不觉得在魔域这种贫瘠之地,会有人在荒郊野外展示艺术作品。 姬无雁看出她的疑惑,开始他的解说,“魔宫有结界掩护, 这里是入口。没有我给的钥匙,没有人能入得了这扇门。” 他翻手召出一把半透明的钥匙, 上面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紫色光流, 还会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响声。 当他目光微凝时, 钥匙便从他的掌心飞起, 在空中飞转一圈, 接着“嗖”地没入门扇。 仿佛一颗小小的火星落入铁粉中, 那道平平无奇的生锈铁门霎时间从中炸开。 而在原本寂静的大地上, 赫然出现一个圆形入口, 周围游动着一圈紫色流光, 里面有火星噼啪跳动。 楚离站在蛇背上,距离魔宫的结界入口有数丈高。 她这么俯眼望去,根本看不清入口之后的景色,能看到的唯有交织的紫色与黑色。 此时鸣蛇已经停在地上,但它似乎并不打算垂下脑袋。 正当楚离疑惑大鸣为何不愿放低脑袋行个方便,姬无雁便转身揽住她的肩膀,“准备好,一起跳。” ……跳?跳哪去? 楚离瞅了瞅黑洞洞的入口,又看了看他。 意识到他的意思是从空中跳入结界后,她坚定地摇头抗拒。 姬无雁眼角飞扬,笑意从中流露,“有我在,左右不会摔着你。” 他回过视线望向入口时,神色已经平复,仿佛刚才的笑意只是为了安慰她而已。 楚离犹豫着接受他的好意,一手揪住他的袖子。 她没有发声,只朝下方努了努嘴,让他起跳。 “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说话?”姬无雁的手在她肩上扣紧,指腹按在她的锁骨末尾,“连一个‘好’字也不行?” 楚离用力点了一次头,换来的是他的无奈撇嘴角。 姬无雁抱住她,纵身跃起又下落。 她随着他的身形,跳起时心跳似乎在胸膛中停滞,落下时看到黑洞朝着自己临近,似乎被勾起某种藏在本能中的恐惧,情不自禁地合起眼睛,两手环住他的手臂。 坠落的感觉转瞬即逝,楚离眼一闭又一睁,便看到自己已经脚尖点地,徐徐落在碧绿的草地上。 她愣了一愣。 自从大鸣越过修真界与魔域之间的边界,她所看到的景致几乎都是一个样子。 昏沉,干枯,寂寥。 而魔宫中竟然还有这样大片鲜活的植被,虽然不如修真界的丰茂,但至少不似结界外那般枯黄干瘪,显然是有人精心打理过。 楚离撇过视线,指望她身旁这位“魔宫第一向导”能说两句话。 只是,她前脚才刚落在地上,后脚便听见一道突兀的哭声。 声音的主人一面踉跄扑来,一面哭天喊地,“君上,您总算回来了!” 当她应着声音抬头望去,却发现哭泣的是个彪形大汉。 来人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涕泪横流有何不妥,甚至还抬起黑色的袖子,用力拭过脸庞,“君上,您不在的这段时日,属下还以为您再也回不来了……您可叫属下一番好等啊!” 他跑着跑着,忽然膝盖一弯,两条腿整整齐齐曲起,不带任何矫揉造作,就这么顺其自然地滑跪在姬无雁面前。 楚离没有挪开步伐,但身体依然诚实地往后斜了斜。 她扭头看着姬无雁,他刚伸手朝前摆了摆,语气稀松平常,“无妨,自己人。” 虽然如此,他看向前方壮汉的目光却异常严肃冷酷,同时一手拂过额前,将一缕散下的雪发拨到脑后,食指按着额角,不轻不重地点,看起来好像很不耐烦。 “哭什么哭?见到本君回来,你不高兴,还丧着一张脸。弄不清楚的人,怕不是以为你在哭丧。” “君上饶命,属下再也不敢了!” 那壮汉闻言却哭得更猛烈,一张脸上五官扭曲得看不出原本的布局,“只是君上一去两个月,属下们为了找您翻遍了魔域的每一座山,还费心潜入修真界搜寻,就怕您在哪座山头孤零零地渡劫,需要属下支援……” 姬无雁瞪了他一眼,“……本君渡劫,哪需要你们支援。” 楚离适时地抬手掩口,不轻不重地吭了一声。 她几乎忍不住想告诉那员魔将,他们的君上并非不需要任何帮助,他当时被雷劈得流落修真界,可是就近找了她这么个合欢宗弟子碰瓷。 当然这种事情,楚离无意当着他属下的面抖出去。 单单是知道他曾经有那样的一面,她便觉得好像拿捏住他的把柄一样,心情畅快不少。 楚离瞄了姬无雁一眼,不自觉地对他扬了扬眉。 他眼里划过一道隐约冷光,揽在她肩上的手扣得更紧。 “君上,”那壮汉哭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什么,抬眼怯怯道,“这女修,是跟您一路回来的?” “……她是本君带回的人质。”姬无雁从听到问题到丢出这句话,只隔了不到两秒钟的时间。 他神色自然,目光镇静,仿佛在说魔域的天上有一轮太阳那样从容,“给她单独收拾一间牢房,本君要亲自处置人质。” 楚离干脆瞪着他。 可姬无雁一点也没有退让之意,他一边对魔将吩咐,一边歪过头迎上她的目光。 他正在利用她不想跟他说话的这个决定,为他自己扳回尊严。 楚离隔着他的袖子,狠狠掐他手臂上的皮肉。 姬无雁却只是微笑。 这点小痛对他而言,似乎远不如口头之快来得重要。 * 魔君归来,整个魔宫都像炸开锅一样。 数日内,在外搜查魔君下落的数支队伍一一往返,原本分散各地的人马也回到魔君麾下,所谓“四分五裂”的传言没过多久便不攻自破。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修真界按兵不动,仍未有向魔域出动的迹象。 楚离在“牢房”里听魔宫侍女说起这些事时,已是日上三竿,而她正艰难地从床榻上醒来。 按照姬无雁吩咐的话,她本该在魔宫中受到被软禁般的冷宫待遇。 但不知为什么,她现在住的地方,比她之前在合欢宗的小屋还大上一圈,圆形床榻大得能容下至少六人并排躺下。 连她吃的东西也都是魔域难得一见的佳肴,虽然不能与修真界美食比肩,但因沾了魔域水土,风味独特,只尝一次就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她入住第二天,侍女就送来一只纯金的篮子,里面用不知什么动物的柔软皮毛垫了一层,说是给小鸣的窝。 “君上知道楚姑娘不喜欢太开阔的地方,所以给楚姑娘安排了一间空荡荡的房,让楚姑娘切身体会什么是孤单寂寞。” “君上知道楚姑娘想念修真界的山珍海味,所以特地让人送来这些形似而神不似的本地菜。这是为了时刻提醒楚姑娘,你想要的东西远在修真界,只能想着,但绝对吃不到。” “君上知道楚姑娘一厢情愿用幼年鸣蛇做宠物,金篮子是专门给它准备的小窝。这不是看在楚姑娘的面子上,而是看在它是君上坐骑后代的面子上。” 诸如此类的话,侍女传过许多。 楚离不知道姬无雁在想什么,她明明就喜欢大而空旷的屋子,也喜欢有记忆点的美食。 虽说小鸣随遇而安,对窝的要求没有那么高,但是看到小蛇蜷在金灿灿的篮子里,她作为小蛇的饲主,心情就好。 与其说姬无雁是在难为她,楚离倒觉得,他只是丢了一堆借口给魔宫诸人,让他们都这么以为而已。 楚离在魔宫住下的第七天,侍女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天黑之后来敲门送餐。 门上敲响时,楚离自然而然以为是侍女晚到。 可门开时,她看到的却是姬无雁一手托着一只碗,正在舀动小勺,吹去热气。 而他身后毕恭毕敬地跪着两名侍女,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个铜盘,里面还有些其他的小碗小碟。 无事不登三宝殿,看到他踏入房里,楚离心知,今晚不会太平静。 姬无雁一进房,身后房门便砰地合上,用于遮蔽声音的隔音结界也重新合拢。 “我按照与你的约定,你留在魔宫一日,我便不会动身去修真界。”姬无雁端着热气腾腾的小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息,吹散腕上热气,“那么,你是不是也能遵守与我的约定?” 小碗搁在桌上时发出一声轻响,而小勺里盛着一口肉粥,被他送到楚离嘴前,“不尝尝?” 楚离看向勺中,那里面漂浮着泛白的光滑肉块,是她未曾想过会在魔域见到的牛蛙腿。 她摇了摇头,回到床边坐好。 姬无雁盯着勺中看了一会,“真的不吃?” 楚离托着下巴,扁了扁嘴。 “味道明明就很好,你不吃,是你的损失。”姬无雁说得笃定,将小勺送入口中。 楚离抬眼看去,他眼里的神色一开始是自信,而后是困惑,到最后却是嫌弃,“……我明明炖熟就灭了火,怎么肉这么老。” “老的又不止这条牛蛙腿。” 楚离忍不住小声道。 她听到小勺落入碗里的声音,勺柄与碗沿突然相撞,一瞬间堪比铃铛坠地那么响。 脚步声接踵而至,一道人影遮住楚离面前的烛火。 姬无雁低头看她,嘴角抿起,眼里隐有怒意燃烧,“这是你七天以来第一回与我说话,你只说这个?” 楚离自知方才一时没有绷住,但她现在已经回过神来,不打算接下这个话题。 不过就是一不小心,把心里的吐槽念出来而已。 他也不用表现得这么夸张吧? “我是活了一千岁,那又怎么样?修真界活了成百岁的修士大有人在,你不能以年龄取人。” 楚离叹了口气,转过脑袋,去逗床前金篮里的小鸣,无视姬无雁。 他却抢在她面前提起篮子,头也不回把手向后一晃,将篮子带着其中小蛇一并抛到屏风后,这才弯下腰,向她缓缓俯下身。 “你嘲笑我。”男人伸手抓住面具,喉咙里响起一声哼笑,“我今日,就要向你讨还约定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可没笑你。 楚离:我就是喜欢看你生气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楚离:哈哈哈哈你的表情好难看! 姬无雁:她好过分TAT 第148章 初见 楚离自然记得那个约定。 按照约定, 她在哪,姬无雁就得在哪,这是为了约束他不去修真界搞事。 至于她所需要达成的那一半, 只不过是容许他跟她修炼而已。 元火本来就是属于姬无雁的东西,他需要它,才能把修为恢复到雷击之前的水平。 可是元火如今驻扎在她的神魂里, 不再轻易受他左右, 他能否借助元火成功修炼, 更多取决于她的心情。 所以, 如果楚离并非心甘情愿,那么即便他想,也难以通过元火恢复修为。 虽然姬无雁对此没有细说, 但楚离看得出, 这件事让他很是介意。 此时此刻,他将手指按在面具边缘,由上而下俯视着她,那是猎手锁定目标的目光, 像把凿子,能在她脸上钻出火来。 姬无雁随时都有可能取下面具, 但楚离在心里赌, 他不会。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直觉, 她隐约觉得, 面具与“楚怜”的名字不同, 对他的意义并不只是遮掩。 一个人若是用上不同的名字, 往往是因为他要掩藏真实名姓, 与自己原本的身份划开界限。 他若是戴上面具, 往往也是为了掩藏真实面目。 可面具不是水月帘, 不能给他第二张像人一样的脸,它只是用木头的颜色和纹理将他的面貌遮住。 据侍女和侍从所言,姬无雁成天戴着面具,就连入眠时也不例外。 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对任何人露出过真面目。 那么属于楚怜的那张脸,跟姬无雁现在的脸,又会有多大差别? 抱着这种好奇心,楚离不但没有逃避他此时的俯视,还大大方方抬起脸迎上他的目光。 起初她把两手撑在身侧,身体微微后仰,但整个人都是放松的状态。 见他将手指扣在面具边缘,却未曾真正卸下任何东西,楚离逐渐失去耐心,主动举起一只手,要把面具从他脸上摘下。 她想看到他的真面目,想知道这个活了一千岁的大反派,他原本到底是什么模样。 然而她的指尖距离他的面具不到一寸时,姬无雁却握住她的手指,阻止她进一步动作。 “我不会让你揭下我的面具。”他的声音里依然带着威胁的意思,“这不在我们的约定之内。” 楚离耸耸肩,感到扫兴地撇过视线,同时恰到好处地扭头避开他俯身而来的一个吻。 他的手指在她的唇角摩挲,指腹微微有些干燥,能让楚离清晰感觉出上面的指纹。 但他没有再进一步做出任何举动。 “你今日身体不适,我不难为你。”姬无雁当着她的面捏造出这样的理由,仿佛是要让她明白,他没有强求什么,就已经是他照顾她的表示。 姬无雁走后,楚离把金篮子从屏风后面捡了回来。 小鸣早已不在篮中。 楚离一低头,就看到小蛇正绕过床腿攀上她的床榻,还特地靠着她的枕头盘成一团。 她顺手抚过小鸣身上的鳞片,余光却看到,桌上那碗已经冷却的肉粥。 姬无雁好像忘了把粥端走。 他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差了? 楚离端起小碗舀了一勺,靠近鼻子闻了闻。 冷粥少了香味,比热粥要腥上三分。 她想起他说粥里的牛蛙肉吃着老,将信将疑伸手拈了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地嚼。 比起肉质偏老这件事更令她皱眉的是,这粥的调味完全不到位,尝不出葱姜蒜的一丝气息。 不过魔域物资匮乏,大抵这些东西也不好找。 楚离提着小勺一圈圈搅动冷粥,小鸣按捺不住爬了过来,朝着碗口慢慢吐着信子,充满好奇。 “你想吃这个?”楚离问它。 小蛇缓缓点头。 “不用我喂血吗?”楚离挠了挠它的下颌。 小蛇缓缓摇头。 楚离感到好笑。 不是说鸣蛇依赖主人滴血饲喂,只要血中灵力充足,鸣蛇就能茁壮成长吗? 到底是小鸣在长身体需求过大,还是她的血不够滋养呢…… 可是一碗肉粥,更谈不上富含灵力吧? 楚离算是明白了,这条小蛇只是单纯馋而已。 她看着它囫囵吞咽,精准挑出粥中剩余的牛蛙肉,最后还有模有样张开嘴巴,学着大鸣的样子打了个小小的嗝。 这一晚,她是摸着蛇鳞睡着的。 楚离回过神时,身下已经不再是宽大的床榻,而是潺潺流动的溪水。 手下的触感,也不再是小鸣身上那种细腻而柔软的鳞片。 楚离侧目看去,生有四翼的小鸣已经不见踪影,手下只有一条比手腕还粗的青金色大蛇。 而它半截身子泡在水中,上半身却贴着她的手掌徐徐游移,鳞片逆着爬行的方向蹭过她的掌心,似乎是在假装被她抚摸身躯一样。 楚离警觉地坐起身,背后正靠着潮湿的溪边岩壁。 鲜红的蛇脑袋不知何时已经靠在她的腹部,还朝她的肚子吐着危险的信子。 一些细碎的记忆从脑海中腾起,楚离下意识拢起裙子,贴着岩壁往岸上挪去。 蛇也跟着游了过来。 楚离回身举起一根手指,对它郑重警告,“再过来,我就把你剁了。” 蛇顿在溪边,微微歪过脑袋,看着她,又徐徐吐了一次信子,便一头扎回水中。 这个梦到此戛然为止。 楚离睁眼时,烛火早已熄灭,窗外是一片黯淡的天空。 枕边有细细的沙沙声,小鸣正把尾巴绕过她的手腕,在空中轻轻摇动。 一切安好,没有异常。 楚离这才找回些许实感,对着床顶发了会呆,一只手留在枕侧,好让小蛇继续依赖着,自己则朝着另一侧转过头。 而她旋即在黑暗中对上一双金瞳。 楚离眨了眨眼。 她面前那双眼睛却没有眨动,只是静静地盯着她。 楚离闻到属于雪地的凛冽气息,还听到只有从猛兽喉咙里才能发出的低声。 结合那双金瞳,她只能得出一个推论。 她依然身在梦中,而雪狼正在梦中的床边看着她。 这一晚上她先是梦到蓝蛇,以为自己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又落入另一个有雪狼存在的梦里。 她很难不去想,这是姬无雁特地做出的小动作,是他要用这些曾经造访过她梦境的形象……来试探她。 雪狼向她走近,喉咙里呜呜咽咽,听起来委屈极了。 它踏着极其缓慢的步伐,好不容易凑近床边,脑袋斜着枕在床褥上,两只狼耳朵晃了晃。 楚离审慎地打量它,它却搭上一只前爪,先在床边扒了扒,后来索性去够她的手。 而这只手正拦在她的身前,挡住她的腹部。 楚离有理由相信,雪狼来梦中寻她,与先前那条蓝蛇是一样的目的。 它们接近她,只不过是为了接近她肚子里的那团火而已。 想到这里,楚离心中便十分烦躁。 她懒得搭理那头狼,翻过身把背留给它,一手拉过被子盖住脑袋,眼不见心不烦。 这种寂静持续了不知多久,窗外依稀响起雨声。 魔宫所处的地域十分干旱,魔宫中宁肯引水浇灌草地,也不会浪费力气制造一场雨。 楚离不打算下床关窗,反正这雨也是梦里的,左右也淋不到她本来的身体上。 可是雨声渐渐变得分明,即便被子也无法遮住。 楚离这才下定决心,在梦结束前关上窗户,把这虚假的雨声隔在屋外。 她掀开被子的一瞬间,熟悉的天光将她当头笼罩。 绿树青草围绕周身,楚离愕然发觉自己回到了东境水乡。 而她手里,甚至还举着那把绘有红色夹竹桃的纸伞。 ……故地重游? 那就游吧。 楚离撑起纸伞,在雨中不疾不徐地走。 她顺着空气中一缕挥之不去的浑浊气息,故意循到迷阵腹地。 这里地形复杂,树木丛生,其间雾气弥漫,与邪修会出没的地方倒是相像。 但这并不表示,地上这些模糊难辨的尸首就是他们的猎获物。 邪修虽然以修士为狩猎目标,但是他们向来是吃多少才猎多少,若是一不小心猎得多了,便会像野兽那样把食物储存起来。 这一地尸首就这么暴露在雨丝之下,只会加速腐化,没有一个邪修会如此浪费食粮。 但若捕猎者并非邪修,捕猎的目标也并非是为了啖食人肉,那么这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一个灵力不稳却急需补给之人,在生与死的关头会怎么做? 他只会想办法采取一切能够采取的资源,保证自己的存活。 楚离一面在心中梳理线索,一面穿过树林与迷阵,来到一棵孤零零的雪松下。 她很清楚,雪松并不生长在这样的地方。 但树下那个少年蹲伏在地的模样,却与她初见他时毫无二致。 只是,少年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从背后靠近,正拢紧身上衣衫,可当他这么做的时候,背后又裂开一条口子,露出发焦的皮肉。 楚离顿住脚步,同时止住一瞬呼吸。 她眼看着那块焦黑的皮肉在空气中,嘶嘶地冒出白烟,又随着雨水洗涤渐渐平定,接着开始缩小、愈合,留下些微泛粉的痕迹,很快消失。 而少年对背上发生的一切仿佛毫无知觉,他只是反复探过额头、手腕,还将手掌贴在腹部,反复地按,反复探查,口中小声念叨着,“还好,没熄。” 楚离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腹中那团元火。 这应当是她当初遇到少年之前的事情。 那时她在邪修的迷阵里受到惊吓,不像现在镇定,遇到他的时间自然也有所推后,没能看到他这般模样。 楚离躲在树后,默默等待少年纠结完毕。 他寻回镇静,开始整理衣衫。 那上面有许多裂口,还有焦灰一样的东西随着雨水流走,没入脚下大地。 破碎不堪的衣物显然是雷劈的结果,但他仍然维持住些许体面,有条不紊地抚平臂弯与腿弯处的褶皱,最终停下动作。 就在楚离决定走开时,她听到少年从后方喊出一个熟悉的称呼。 “……姐姐?” 楚离攥住拳头,在心中咒骂一声。 她默不作声转过身,他果然已经回首,好似被雨淋湿的目光就那么望着她,神情一如初见时一般微怯。 “你为什么要开口?”楚离怒气冲冲大步向前,全然不顾自己走路时溅起许多雨水,“只要你不出声,我就不会回头。我不回头,就不会看到你这张脸。不看到你这张脸,我就不可能会对你心软!” 她驻足在他身后,而雨水从伞沿汇成数股滑落,落在他抬起的面容上,使他看起来像在无声泪流。 “那你想怎么办?”声音仍是那个声音,但少年的语气却变得落寞,“在回忆里,杀了这个我?” “我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楚离丢开纸伞,弯腰抬起他苍白的下巴,这个角度能使她看清他脸上每一丝细节,包括他泛红湿润的眼睛,“我会先摧残你,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然后再把你抛诸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这位小姐,只要买下我,就能解锁额外三个人设,你不试试么? 楚离:解锁哪三个? 姬无雁:一条蛇,一头狼,还有… 楚离:还是不要了,谢谢。 姬无雁:…还有十七岁的我:) 楚离:成交! 姬无雁:…… 第149章 引诱 按照通俗的说法, 她刚才说的这套路数,不过是对他始乱终弃而已。 毕竟这只是一个梦,而当梦醒, 她自然便会抛去梦中一切。 也正因为梦会醒来,楚离现在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不会延续到梦境之外的世界里。 就算她真的在这里结束他的生命, 其实也不会怎么样。 等到魔域的天一亮, 姬无雁依然是那个姬无雁, 不会因为她在梦中对少年的作为受到任何损伤。 想到这里, 楚离定了定心。 面前的少年正从眼角流下更多泪水,蓄起的泪花将他清澈的视线模糊。 “姐姐若是把我丢下,”他说出的话变得沙哑, “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好像有一万粒沙子被风吹起, 每一粒都落在楚离心头,其中有些弹走,还有一些固执地黏附着,随心脏跳动而振动, 将细微却疼痛的感觉传入她的心中。 楚离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的手从他的下巴滑落到他的衣襟,只轻轻一推, 便令他彻底坠入雨中。 少年仰视着她。 而她俯视着他。 楚离熟悉他的身体, 知道驯服他的每一个开关在何处。 而梦中这个少年, 无疑是忠实地还原了楚怜的每一处。 泪水打湿他的脸庞, 而雨水将他们的衣衫浸透。 但不只是雨和泪。 楚离抱着他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翻滚, 衣服沾上泥泞, 她不在乎。 他身上那些被雷劈得残缺脆弱的衣料, 在动静之下进一步分崩离析, 身上露出更多焦黑的雷霆灼伤, 正在一一愈合。 可他胸前的陈年疤痕,却怎么也无法消除。 楚离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他胸前的伤疤,那些并不平滑的疤痕磨在她的身上,又痒又痛,而这种痛痒相间的复杂触感,就着雨水和泥泞的润滑,逐渐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树荫下的野生菌类举着饱满的伞盖,顶着迎头泼下的雨水,静悄悄地散播孢子,使得空气中洋溢着浓重的泥腥味。 楚离正在纵容自己沾染他的气息,由外到里。 雨停之后,少年仍躺在挂满雨珠的草地上。 而楚离已经起身,将衣襟整理平齐。 “你说谎。”他的声音异常平静,里面还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你不是说你会摧残我么,可为什么我还能完整地躺在这里?” 楚离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身上原本的衣物已经支离破碎,如今盖着的那件遮蔽物,还是她好心分给他的外袍。 “就算我真的说谎又怎么了?”楚离伸手捡起倒在地上的纸伞,小心将它合起,还仔细拂去伞面沾上的灰泥,“至少,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一点,我还是做到了的。” 她这样说倒也不假。 少年确实没有机会呼天喊地,因为他一直在唤她的名字。 那种感觉很奇怪,她明明就在他面前,彼此贴得那么近,可是他喊她的时候,却好像她隔着千万里那么远。 若不是因为她当时忙于其他顾不过来,楚离发誓,她一定会把他的舌头咬破,让他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我走啦。”楚离扛起纸伞,沿着微微倾斜的道路迈出步子。 “站住!”少年喊住她,“我一千岁的身体,难道还比不上我十七岁的身体么?”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激动,好像所有的忍耐都在雨中耗尽,“我十七岁的身体上有这么多伤,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为什么偏要执着于我最狼狈的模样?” 楚离顿住脚步,伸手掐了掐太阳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喜欢什么跟你无关。” 少年声音忽沉,“如果你是因为我十七岁的身体才接纳我……” “是接纳过。”楚离狠狠将伞尖戳进地里,一字一顿地纠正他,“从现在开始,我会把你忘掉。” “休想。”身后话音忽然变得切近。 危险的感觉瞬间袭上楚离心头。 她生怕他觉醒曾经为狼的野性,会拖住她的步伐,可当她狠心握住纸伞向后挥去时,少年却只是挺着脖子站在她面前,唇角抿紧,两道泪痕在雨后阳光下微微发亮。 而他身上还披着她的外袍,艾青色的料子歪歪斜斜挂在他的身上,配合他脸上不屈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楚离盯着他这么看了一会,忽然蹦出一个笑。 “你笑什么?”他眼尾微垂,泪痕被新涌出的泪水重新浸润,“你看我哭,就这么开心么?你见过有谁像我这样,活到一千岁,却还得吃十七岁自己的醋!” 少年本是委屈至极的模样,间或带了几分愤怒,但楚离也不知自己是哪里被戳中,顷刻间笑得前仰后合,还止不住地拍着大腿。 她迫切想要找个凭依物靠一下,让她先安心笑个彻底,再回应他的话。 可是手下的纸伞被她晃得厉害,即便伞尖扎在地里也固定不住;最近的大树离她又有数丈远,她现在笑得连路都没法走,只能通过撑在自己的膝盖上来勉强保持平衡。 楚离好不容易从这场魔怔般的大笑中解脱出来,眼睛被笑出的眼泪糊住。 她自然也没有看到,他是何时伸手抚过她的双眼。 但在她的印象中,少年指腹柔软,不似现在这般干燥。 这样的触感…… “你是谁?”楚离猛地推开他,向后踉跄两步,胡乱抬手将眼睛抹干净,“回答我!” 他只留给她简单明了的四个字,“醒后再谈。” * 楚离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坐起。 黑暗中充斥着属于姬无雁的雪松香,这迷烟般的香气反而叫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循着香味,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姬无雁正弯腰逗着枕边小蛇,抬眼看她时,眸子里有金色光芒浮现。 楚离恼怒地指着他,“我知道这是魔宫,但不表示你就可以半夜摸进我的房间!” 姬无雁干脆用鼻子顶住她的指尖,“既然你知道这是魔宫,那我想做什么,你又能怎么样?” 方才在梦中有多么放飞心神,如今楚离就有多么如鲠在喉。 “忘了告诉你,”他的金瞳在黑暗中燃烧得更加肆意,“刚才陪着你在草地上翻滚的那个,是披着十七岁皮囊的我。” 楚离早知他嘴里吐不出好话,可是没想到他会过分到这个地步,当即反驳,“笑话,你姬无雁是什么样的人,会屈尊降贵顶着自己过去的面貌,入梦来引诱我?你就那么喜欢被我摧残?你就那么喜欢在我面前装可怜吗?” 那双金瞳波澜不惊地注视着她,而金瞳的主人久久未曾言语。 眼看姬无雁这般沉得住气,楚离开始不安。 她说这些本就是为了激他道出实情,他的异常沉默却叫她脊背发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姬无雁摸够小蛇,收回手指捻了捻手指,落在指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回味的光芒,“就是你猜的那些意思。” 他的厚颜无耻并没有让楚离意外,她只是没想过,他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你顶着自己十七岁的模样来梦里见我,你不嫌丢脸吗?” “有什么好丢脸的?”姬无雁一手搭上颌骨边缘,缓缓沿着轮廓摩挲,“反正都是我的脸,我爱丢就丢。” 说完,他用金色瞳光淡淡扫过她一眼,简单的眼神中却含着十足的自信,仿佛他认定,这一局他已大获全胜。 楚离急火攻心,连站都没站,气冲冲地膝行到他面前。 她揪住他的衣襟,迫使他看着她,可他垂下的目光里却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闲散,仿佛她即便现在抽出一把匕首扎进他的心窝,他也不会露出丝毫慌张。 “可你丢的是楚怜的脸!”楚离大声抗议。 声音在夜里总会显得格外清晰,偌大的房间里,回荡着她的愤怒。 小鸣似乎感觉到她的怒气,怯怯扬起尾巴,发出摇铃般的响声。 姬无雁却只是用那双金瞳饶有兴致地打量楚离,视线仿佛化为第三只手,从她的脸上徐徐拂过,“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承认,他就是我?” 楚离有很多话想一口气爆发出来,可是对着他这张过分从容淡定的脸,她却觉得自己是对着深渊,无论抛出多大的力气,也不会得到预期的回应。 这个可恶的家伙,他明明就想把她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却又总是有意无意把她的思绪牵回少年身上。 他根本就是想用少年的影子困住她,然后再借着“他就是他”的理由,把这份功劳揽回身上,守住自己的尊严。 “除非你能证明,”楚离按住他的肩膀换换起身,直到她与他视线齐平,“证明你跟他……没有区别。” “你这是强人所难。”姬无雁轻哼一声,“你明知我跟他在外貌上并非完全一致,单是头发这一件事,就已经不同。” “我又不瞎,自然知道你是白发而他是黑发!”楚离咬牙,“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执着于楚怜吗?” 姬无雁语气一沉,“为什么?” 楚离五指扣紧,凑近他耳边道:“你觉得我为什么挑中他做炉鼎?” 这个问题显然挑起了姬无雁某根敏锐的神经,他吸气的声音忽然异常清晰,“因为他听话?因为他看着好欺负?因为无论你对他做什么,他最后都会接受?” “姬无雁,你怎么这么肤浅。” 楚离故意顿了一顿,她倒想看看,在这场较量中谁能撑到最后,“如果我告诉你,我就喜欢他柔弱外表下那股倔劲呢?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摩我,否则,我宁愿带着这团火天天泡冰水,也不会碰你。” * 在向姬无雁提出诸多要求后,楚离一个人在房里坐着冷静。 那些要求之中,有几条连她都觉得离谱。 但把门槛设置得够高,是因为她想让他知难而退。 她要让他知道,惹怒她是什么下场。 因此,对于姬无雁能否答应她的那些要求,楚离其实是不抱希望的。 接下来这三日,姬无雁因为料理魔域事务,不得不带着坐骑出行。 一别三日,楚离拾得安宁,久违地松了口气。 直到姬无雁归返那晚,魔宫设宴犒劳宫中众人。 按照他们之间的约定,作为“人质”的楚离没有出面。 她抱着小鸣靠在床头,十分耐心地拿着一根发簪逗蛇。 这样耗磨到夜半时分,连逗蛇也不再能让她提起兴趣。 楚离打了个呵欠,鬼使神差摸到门边。 如果姬无雁真的会满足她的那些要求,那么在这个时辰,他应当已经找上门来了。 既然他没来,他大概是不乐意,这也在意料之中。 楚离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 只要他别自作主张摸进她的梦里,顶着楚怜的脸故意挑衅,那她到底还是能睡个好觉的。 楚离转身踏出第三步时,门被人叩响一次。 在魔宫这些时日,她已经很熟悉侍女叩门的套路,通常是先叩两下,如果她没留意,那么侍女会再叩两下。 每一个来叩门的侍女都是这样,从来没有例外,似乎这就是她们在魔宫遵守的某种规定。 那么,现在这个不按常理敲门的人……还能是谁? 门上结界短暂破开发出轻响的瞬间,楚离几乎是下意识道:“姬无雁,我们说好了,过了子时,那个赌便不作数了。” 然而她回头确认时,在被推开的门扇之间,看到的却只有一道奇怪的人影。 说奇怪是因为,那人身上正裹着厚厚的被子,可又偏偏露出脚踝以下。 楚离瞪大眼睛,视线由下而上,直到她落在那张被被边罩住的脸上。 她走近一步,被裹住的人就把脑袋压得更低,还赤足朝旁偏开一步,手指紧紧扣住被角。 而那人刻意躲避她却又不逃开的模样,像极了欲迎还拒。 楚离瞬间觉得脑海中掀起大浪,而浪头轰地浇在她身上,将她拍愣在原地。 “……姬无雁?” 楚离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想掀开他头上的被边。 可她才刚抬手,就听到被子里传出一声克制的怨言。 “你再敢喊我的名字,让任何人听到我在这里,就别怪我立刻翻脸走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来了。 楚离:不在。 姬无雁:我裹着被子来了。 楚离:你裹着麻袋也不关我事。 姬无雁:我来侍寝了!你连门都不肯帮我开么? 楚离:? 晚上还有一更_(:з」∠)_ 第150章 祸水 应着姬无雁的话声, 门扇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他与她擦肩而过,走时被子落在地上, 好似蚕茧剥离,而屋外灯笼里的烛火透入窗棂纸,在他的背上投下一格格光斑。 楚离定在门前, 斜过目光, 死死盯着落在地上的被子。 她迟疑着回过头, 正看到一头披散的雪发在他身后飘扬, 堪堪遮住他脊背上的肌理线条。 “你……”话才说出口又卡住,楚离愕然看着姬无雁默默走到床前,钻进她的被子里, 仰面躺好。 直到这个时候, 他脸上仍然戴着那只银色面具。 “我怎么了?”姬无雁用被子盖住自己,微微抬起脑袋,将脑后长发拨到两侧肩头,“没见过我睡觉?” “可你不是该在宴席上吗?”楚离终于能把话说完整, 面对他这种反常的举动,她已十分震惊, 生怕自己随时都会失去思考的能力, “你突然离席, 魔宫其他人不会觉得奇怪?” “奇怪?”姬无雁笑了一声, “我不是早就说过, 这是魔宫, 是我的地盘。我在我的地盘上做什么, 他们都不会说半个字。” “这么说, 你是背着宴席上所有人来的。”楚离希望侍女不会半夜敲门问候, 她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鼎鼎大名的魔君大人,竟然半夜裹着被子上门造访,还赤身赖在她的房里,“……我没想过你会答应。” “你赌我不会来。”姬无雁语声淡然,“但你赌输了。” 楚离捧着脸,对门缓了好一会。 三天前,她是跟他提过,如果他愿意放下身段在子时之前登门造访,那么她可以给他一个重新考虑的机会。 一个让他证明,他在修炼这件事上不逊于少年的机会。 为了让他知难而退,楚离有意提出各种不合常理的要求。 她要他只裹被子不着衣衫,要他赤足而来不着鞋履,要他披头散发不束长发…… 简单来说,她是在用帝王要求妃子侍寝的规矩在要求他。 因为她压根就没预料到,他会同意。 现在他完成了赌约的那一半,那么她这一半,真的要这么实行下去吗? 楚离绞了半天手指,觉得自己快要原地爆炸。 她那时也是在气头上,才会提出那么夸张的赌约,临到头来,原来最尴尬的仍然是她自己。 “你打算把我晾到什么时候?”姬无雁在催她。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楚离原地斥道。 “好好,我不急,你慢慢来。”身后传来窸窣声,姬无雁似乎是在她的被窝里翻了个身,“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再来摧残我。但最好别让我等太久。” “多等一会又怎么了?”楚离忍不住转身反问,“现在才不过子时,离天亮足够久!” “我也没说什么。”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只不过你拖久了,我身上这阴阳合欢散一发作,我怕你顾不过来。” 楚离当场就绷不住了,她转身气势汹汹冲回床前,“你从哪里弄来这东西,我可没让你擅作主张!” “除了合欢宗,还能有哪?”姬无雁笑得放肆,“难道你让我乖乖呆在魔域,我便真的乖乖留在这里不成?” “你不要逼人太甚!”怒气之下,楚离掀开被子,可映入眼中的画面,却着实令她顿住。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姬无雁未着寸缕的模样。 冷白的皮肤上,肌肉的纹理细腻而不粗犷,平滑得好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 原来,这就是他在修为之外,总是那么引以为豪的缘由。 但她不由注意到,合欢散的作用并没有如他而言在他身上显现。 “你不是吞了合欢散吗?”楚离一手拎着被角,一手指着他没能抬起的头,“你把它吞到哪去了?” “你怎么还来问我?”姬无雁伸手点了点心口,“自然是这里。” 楚离猝不及防一怔,转而瞪他,“你耍我?” “别说话。”姬无雁忽然举起双臂把她揽入胸怀,“你现在应该做的只有一件事——亲我。” 就着这个姿势,楚离双脚站在床前,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她一只手勉强扶住床头,另一只手急于寻找支点,不得不就近按在他的身体上。 她想她可能是慌乱中按的力道重了,因为她清楚地听到,姬无雁发出吃痛的声音。 可当她挪开手掌重新撑好,却感到手下有什么变化。 “你果然是懂我的。”姬无雁用鼻尖刮了刮她的脖颈,“你知道怎样才能让我最快抬头。” 楚离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触动了什么。 她挣开他的臂膀,还没重新站稳,又被他结结实实捞回怀里。 这一回,她的侧脸枕在他胸前,目光朝下望去。 而她现在所看到的景象,堪称是合欢宗藏书也难以描绘出的刺激。 “松手。”楚离两只手掌在他身上轮番扑打,本意是想让他放开桎梏。 可是就连她的扑打对他而言,好像也存在某种奇怪的催化效果。 她每一掌落在他身上,在发出轻响的同时,更能引起他喉咙中某种模糊而深层的回响。 简直要疯了。 为什么有人明明没有服下合欢散,却能比中了合欢散的炉鼎还要失控! “你还不相信我?”姬无雁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指腹轻轻在她耳边画圈,“如果你冷落我,那我真的会死在这里。” “……闭嘴。”楚离忍无可忍,将灵力凝成灵丝,缚住他的双手。 “你好凶。”姬无雁对她的示威毫不在意,甚至当着她的面一点点扬起唇角,语气却透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委屈劲,“那我现在闭嘴,你肯亲我?” 楚离抬起脑袋,用力把额头砸在他的额头上,在他未曾褪去的笑意中,狠狠咬住他的唇瓣。 倘若他是一棵久经风霜却依然挺立的大树,那么她现在则是一株藤蔓。 她缠住他,将根须渗入他的树皮缝隙之间,贪婪而不计后果地汲取他身体里的养分,只为了能开出向阳的花朵,在他身上绽放。 倘若他是一只长途跋涉未曾停息的大雁,那么她现在则是他寻觅已久的巢穴。 而他摘下他最柔软洁白的羽毛将她铺满,而她包裹他、接纳他,成为他扑翅时最不舍最留恋的家园,是他在无数日夜的奔波后,最想留住和占有的一隅温暖。 他们彼此相绊相依,就如藤蔓与大树、巢穴与大雁那般浑然天成。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就能将彼此的身体联系在一起,神魂互相交融。 楚离有时会克制不住地扯他的头发,来转移她所感受到的过于炽热的浪潮。 姬无雁则会故意将自身抬得更高,仿佛他只要再努力一点,就能将她托到云端去。 楚离最后一次扬颈向天时,大雨正分外凶猛地由内冲刷着她。 她一垂首,便对上姬无雁脸上银森森的面具,未做多想,一手将之揭下。 虽然楚离在脑海中无数次构想过他现在的模样,但想象永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更为震撼。 男人眉眼微扬,唇齿微张,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泛起熟悉的红晕,湿润的眼底有许许多多细碎的光芒闪烁。 ……原来是这样。 楚离重心落下,扶着他的肩膀,豁然一笑。 原来他费尽心思掩住的面容,他如今最真实的模样,与她记忆中的少年……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区别。 没了这张面具,只凭这头雪白长发,几乎很难让人相信,他已经真真切切走过整整一千多年。 好不容易平复后,楚离躺在他身侧,掂着手上的面具问他:“所以你戴着面具,是怕你本来的样子不足以服众吗?” “开什么玩笑。”姬无雁合起双目哼了一声,“是他们不配欣赏我的脸。” “……你也知道你这张脸放出去就是祸水。”楚离用指尖在他的脸颊上一下下戳出小坑,又看着它们迅速回弹,“可我听说,你连就寝都戴着它。你防着别人就罢了,你连自己都防?” “怎么办?被你发现了。”姬无雁笑了笑,旋即沉默。 楚离一面把玩他的头发,一面等待他重新开口。 他睁眼又合眼,反复数次,终于维持在一个还算平静的表情。 “我生来就有修道的绝佳资质,但出生在魔域,相貌又阴柔。为了让我不被世俗拖累,一心栽培我的师父、也是当年的在任魔君,在我十七岁时把我送去北境雪域。” 楚离终于回过神来,她多次在梦境中见到的那片雪野,居然真的是姬无雁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老魔君是一个非常固执死板的人。他在松林里结下法阵,把我困在雪地里,除非我修到大乘期之上,否则绝对无法逃脱。他召来凶狠的狼群围在法阵之外,即便我侥幸找出漏洞逃脱,狼群也不会放过我。” 说到这里,姬无雁的声音蓦地多了一分自嘲,“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师父,为了让我能够心无旁骛修炼,做到这种地步。” “如果那是将近一千年前的事,”楚离微微一顿,“那他是什么时候放你出来的?” “他没有。”姬无雁用三个字轻描淡写地概括,神色骤然冷却,“我入阵不过三年,老魔君便因渡劫失败魂飞魄散。可笑的是,他留下的法阵远在北境,仍得以保存完好。而且,其中有他一缕神魂看守,除了他以外,没人能够解开。” 楚离倒吸一口冷气,“……你在那里,被困了多久?” “多久?”姬无雁重复着这个词,“我被困在阵中时并无概念,时光流逝似乎与我没有关系。我的身体因为修行之故不再衰老,但没有什么能比日复一日面对那样的雪景……更加枯燥乏味。” “那你身上那些伤,是因为狼吗?”楚离心有余悸。 姬无雁点头,“其实我刚被困在阵中时,并不知晓阵外有狼群环伺。老魔君在它们身上施了法术,但凡我踏出法阵一步,它们便会将我视为猎物撕咬。我十七岁身体上的所有伤疤,都是拜狼群所致。”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目光更沉,“我每回找出法阵破绽,想要逃出时,都会遇到狼群袭击。那些伤疤由狼群抓咬造成,却在其中法术加持下,日积月累,渐渐成为我无法去除的印记。” “可你还是找到了逃离的方法。”楚离小心翼翼将手掌落在他的心口,仿佛只有离他的心脏更近一点,才不会有失真的感觉,“你活着逃出来了。” “这样说恐怕不准确。”姬无雁扭头看她,“此事,你在幻梦中见过。” 楚离想起那具布满伤痕倒在血泊里的身体,还有那头被神魂附体的雪狼,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联想,“你是故意被咬伤成那样?” “不置之死地怎能后生?”姬无雁用被她咬破的唇瓣,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我若不是奄奄一息,根本骗不过那些敏锐的兽类,更无法借机将神魂转移到它的躯壳里,再从外部找到突破法阵的方法。虽然费劲,但却彻底。” “你当了多久的狼?”楚离犹豫着问出这个问题。 “久到我差点忘记自己曾经是人。”姬无雁不动声色挣开手腕上的束缚,手臂绕过她的腰身,将她紧紧圈在怀中,“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比起做人,可能更擅长做狼。” 楚离看着他的目光在夜色中,像湖水一样泛起波澜,层层叠叠,好像看不到深处。 她捧住他的脸颊,在长久地注视后,将额头贴上他的,还缓缓地蹭,“不管你是做狼还是做人,我都有办法让你听我的话。我已经解开你的双手,若是我让你再陪我修炼一回,你可记得要牢牢托住我。” 姬无雁看着她,半是茫然半是欣喜地眨了眨眼,“你不累么?” “那得看你表现。”楚离只手按在他的胸口,弯腰靠近他,轻轻朝他浓密的眼睫吹了口气,“你若是表现得好,我今后每一日都不会累。你若是表现得不好……” “不可能有那种事情。”他哑声打断她的话语,一头扎进这片独属于他的清泉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比起做狼,我还是做人比较好。 楚离:可是雪狼也很可爱。 姬无雁:做人我还能吃到香喷喷的肉,做狼我只能看着干瞪眼。 楚离:你说我是肉? 姬无雁:? #救命别打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 到这里正文就结束啦。 后面还有荤菜没上,别走开,抱紧我) PS推自己的预收,是个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小甜文bushi~ 《龙君怀了我的崽》 霜喻与人春风一度后一夜飞升,却因福得祸,被仙界派去龙窟安抚大龙。 传说这条龙残暴异常,张口能吞下百人,挥爪能撕裂仙山,扫尾能将整个天宫夷为平地。 得知消息的众仙都用看死人的目光看她。 霜喻却不以为然地拍拍胸:“怕什么,我可是天下第一制香师!不信就看我安神香——” 霜喻甫一踏入阴暗冰冷的龙窟,迎面而来的龙息便将她的发髻吹散。 巨大的龙鼻子靠近她动了一动,似乎是在闻她身上的香味。 下一秒,霜喻却看到传说中无比残暴的龙龙,转身圈住一颗银光闪闪的蛋,眨巴着一双委屈的大眼睛向她控诉:“这是你的崽,你要对我负责555” 霜喻:???!!! 粗神经制香师×人前残暴大白龙人后纯欲男妈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0-153 第151章 原则 楚离醒时, 天光尚早。 而她颈间仿佛有丝绸缠绕,当她迷迷糊糊伸出指尖触及时,指腹所传来的是细腻柔滑的质感。 那是姬无雁的头发。 其中一缕落在她的肩上, 绕过她的脖颈。 某种角度上,他好像是用雪发把她的脖子绑住一样。 楚离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像是拔去野草那样, 拔起他的那缕长发。 然而野草的根牢牢扎在土壤里, 她那么做的时候感到极大阻力, 侧首看去时, 才看到发梢一路绕到枕上,不偏不倚被压在她的脑后。 一些画面从楚离脑海浮现,昨夜, 他们两人在宽敞的床榻上翻过来又覆过去, 而他的一部分与她始终紧密联结,身体与神魂上皆是如此。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回想起来,当姬无雁顶着少年人的身躯接近她时,楚离时常觉得, 他对她有所隐瞒。 名为楚怜的他很少说起自身的过去,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梦境里, 她得知了零丁细节, 却始终难以串联在一起。 而今, 她对他的过去知晓越多, 就越能握住那条由往及今的线。 那些线将他千年来的无数个片刻串起, 维系着他作为姬无雁的根底, 却依然在他心底某个地方, 将曾经阴柔而脆弱的少年保护起来。 姬无雁在某些事情上是对的。 虽然他的身体经历了千年, 但在关键时候, 一点也不逊于他十七岁时的状态。 楚离对此很满意。 趁着姬无雁睡着,她打算掐他一下,看他会不会醒。 可是楚离悄悄在被子底下寻找目标时,她摸到一个凉冰冰滑溜溜的东西。 她与姬无雁彼此身体相依,他身上的温度本该让她觉得暖和。 因而,对于突然触到的冰凉之物,楚离几乎是本能地感到震惊。 她捂住嘴巴,随后一手掀开被子。 一条蛇信在她眼前不疾不徐地吐着,小鸣尚且稚嫩的身体在他们两人之间穿行。 被楚离逮个正着后,小蛇微微一顿,旋即抬高脖子,弯成一个倒钩状。 楚离对它眨了眨眼睛。 小鸣是蛇,无法眨眼,它只是看着她,又歪过脑袋打量依旧熟睡的姬无雁。 “下来!”楚离小声对着小蛇嘘了一声。 与此同时,微凉空气顺着开口涌入被子里,令她不由打了个颤。 身旁的男人显然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在睡梦中,他的手四处摸索了一圈,在触到被子的一瞬间,精准无误地揪住被边,猛地往自身方向拽了一拽。 楚离腿上本来盖着被子,却因他这下意识的动作,骤然失去一半遮蔽。 敏感的脚踝和膝盖暴露在空气中,楚离扭过视线瞪着面前安睡的男人。 ……你敢抢我被子? 她默默绷住一口气,一道法诀将他那半边的被子提起两个角,然后找准着力点,伸手用力一推,把他推下床去。 楚离眼看着冷玉色的身躯滚落床边,旋即听到砰的响声。 她心满意足把被子裹在身上,趴在床边,捧着脸等待他的反应。 小鸣闻声而来,转过脑袋看了看她,就学着她的样子,把下颌搭在床边软褥上,望着地上的男人。 姬无雁一手扶在腰上,一手撑起身体。 雪白的长发落在深色石板上,看起来别样清冷怡人。 不过,楚离相信,地板的温度只会比他的头发更清冷。 她饶有兴致地端详他,从这个角度,她得以欣赏他全身上下每一道线条肌理。 姬无雁狠狠摇头,垂落鬓边的长发在空中晃动,“痛……我明明睡得好好的,怎么就掉下床了?” 他抬脸看向楚离时,她只捧脸不说话。 姬无雁眸光一定,向她伸出一只手,“我的好姐姐,既然你醒了,你可看到,我是怎么摔下来的?” “知道啊。”楚离点点头,小鸣也学着她的样子点了点头。 姬无雁弯起嘴角,神情并不十分自然。 他分明是在期待着她会继续说下去,而不是卡在这简简单单却缺少细节的三个字上。 “姐姐既然知道,那能否告诉我?” 楚离摇摇头。 小鸣又学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做完这个动作后,它还把小脑袋送到楚离手边,微微低下头,一看就是期望她摸摸自己。 楚离一根手指在小蛇脑门上画圈圈,嘴里还不自觉地哼着旋律不明的小曲。 被冷落在旁的姬无雁沉默了片刻,又开口,“姐姐是在跟我玩猜谜的游戏么?为何不愿告诉我。” 他起身想回到床榻上,可是他一只手刚探向楚离左边的位置,楚离就横过左胳膊挡住他。 “我还以为姐姐昨夜折腾得累了,我可是看着姐姐睡着的。怎么到了早晨,却是姐姐醒得更快,还有心情跟我玩游戏……” 姬无雁说出这话时眉眼还挂着笑,似乎他真的以为,楚离只是在跟他玩游戏。 他转而要从楚离右边回到床榻上,但楚离依然不妥协,又横起右胳膊拦住他。 楚离的手掌刚刚好按在他的腹部,而她在昨天晚上也曾用这只手撑在同样的位置。 那时候她像海上一只小船,无惧地迎着浪头起伏,任凭浪再高、再大、再凶猛,也不曾向他低过头。 即便是到了最后,她也高高仰起脑袋,若非他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回怀里,楚离可能就会像尊雕像那样,坐在他身上睡着。 姬无雁察觉到她与昨晚的不同。 他垂下视线看着她的手,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些凝滞,好像经过这么一来二去,他已经发现,楚离是真的不打算放他回到她身边。 “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姐姐,姐姐就这么不希望跟我一起睡觉?” “晚上早就睡够了。”楚离伸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另一只手还不忘指示小鸣,让它占据她暂时没有手守住的那一侧,以防姬无雁越过床边。 姬无雁脸颊更僵,他盯着她时,快速地眨过好几次眼睛,“昨夜是我与姐姐第一次坦诚相对,睡够了是什么意思?” “你别想多,我对小雁子没有意见。”楚离目光下移,即便现在已经风平浪静,她话中所指的小雁子也依然是相当令人瞩目,“该反省的人是你,你别怪到它头上去。” 姬无雁抬起一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高的语声分明是想问责她,“是姐姐把我推下床的?床这么大,姐姐完全可以把我推到边上,何苦把我推到地上?” “床大又怎么样?我一个人张开手脚睡成大字形,边上一圈的位置就没那么宽裕了。”楚离睁着眼睛对他说瞎话,根本不打算告诉他原因。 “我睡觉时很安分,不需要很大位置。”姬无雁唇角微搐,“我可以缩在姐姐余下的角落里,不会干扰到姐姐睡得四仰八叉。” 他睡觉时确实习惯性地蜷着身体,那么高一个人依偎在她身边,仿佛她是他的港湾。 倘若他没有扯过被子,楚离对他说的这些话本不会有否认之意。 “可是你让我不高兴了。”她抬眼瞪他,“哪怕这张床能躺下十个你,我也不会让你的一根指头呆在上面。” 姬无雁自知此路不通,干脆缩起指尖,语气瞬间放得轻柔,“姐姐能不能赏脸给我些提示,我想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自己猜。” 楚离说着,顺便又把被子在身上拢紧了一分。 再看姬无雁,他不愧是在冰天雪地里修行过几百年,他的身体虽然诚实地寒毛倒竖,可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分毫迹象。 “看来,姐姐今天是铁了心,要把我一大早赶出门。”他合眼从鼻子里缓缓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表情微微扭曲,“可是我什么衣服都没带,姐姐是想看我这么大摇大摆出门?” 没了衣物,他身上能够摇摆的不过两样。 头发是其中一样。 还有一样,就在这里。 楚离一眼瞅到目标。 姬无雁身上的肌肉已经肉眼可见地绷紧,然而这里却跟他的脸皮一样厚得惊人,一点也不受清寒空气影响。 她不言语,姬无雁便放低身形,目光在她双眼间挪移,颈间雪松香气一丝不苟地缭绕在空气中,被她咬破又愈合的唇瓣透出些粉,“姐姐舍得么?” 楚离翻了个白眼,朝着屏风后努了努嘴,“你是没带衣服来,可你带了被子。” 如同有一群看不见的蜜蜂围着姬无雁狂舞,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控制不住,即便他试图抿紧唇瓣,双拳在身侧优雅而克制地缓缓合握,也无法压住唇角抖动的幅度。 姬无雁转身踏出大义凛然的步子,绕去屏风背后。 楚离双手托腮,翘起小腿,两只脚在身后一晃一晃。 姬无雁的长发随着他走路时的步伐在身后轻晃,发丝摆动间,冷玉般的肌肤时隐时现。 楚离满足地俯下身形,鼻尖埋进被子里仔细嗅了嗅。 果不其然,上面都是他身上的气息。 她一面懒洋洋地闻着被子上残留的香气,一面懒洋洋地朝前望去。 透过屏风,楚离隐约看到男人修长的身形在动作。 虽说她完全可以借助修为,将屏风后的一切看个一清二楚,但她更喜欢这样,因为看不清他身上的细节,反而留有更多遐想余地。 姬无雁正低头看向地上,那里堆着一团被子。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半柱香时间后,他俯身拎起被子,泄愤般用力抖了抖,接着罩住身形,把自己裹成个瘦高粽子。 “我迟早会查清,你到底为什么把我赶下床。到那个时候……”他的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我一定会让你三天三夜都下不了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好怕哦。 姬无雁:你不要小看我。 楚离:但我真的好怕怕哦! 姬无雁:??? #你别逼我证明给你看啊# 第152章 礼物 “好呀。”楚离冲他皱了皱鼻子。 “什么好?”姬无雁刚刚召回面具戴好, 身形便在屏风后顿住,“难道你没听清我在说什么?我说,我会让你……” “三天三夜下不了床啊。”楚离缓缓点了一次头, 她知道他一定在屏风后注意她的动静,这样做是为了确保他能看清她脸上每一丝表情,“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你大可放心。” “我……”姬无雁欲言又止。 楚离目视他伫在屏风后愣住好一会, 直到她困得又开始打呵欠, 男人才转身拉开门扇, 迅速消失不见。 以姬无雁的性格,他必然不想被任何人撞见裹着被子的狼狈模样,此番定是闪现在他自己的寝宫里, 并且谨慎避开所有侍从。 像他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 今天早上这事,估计能让他记挂很久吧。 楚离团在被子里,心情格外舒畅地打了个滚,后脑落回枕上。 小鸣徐徐爬到枕边, 占据姬无雁睡过的枕头,小心翼翼把自己缩成一团, 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爱。 楚离望着床顶垂下的轻纱, 摸了摸小蛇光溜溜的脑袋, “你说, 他要多久才能弄明白, 我为什么把他推下床呢?” * 过了午时, 楚离终于睡饱醒来, 门外恰到好处响起叩门声。 前来送膳的侍女一直垂首端着小桌, 走路的步子十分拘谨。 她把小桌端到床边时, 楚离正披衣坐起。 侍女格外庄重地揭开所有碗碟上的盖子,有汤有菜,比先前更加丰盛。 其中几样,更是楚离从未在魔宫见到的稀奇玩意。 比如说正中这颗大而莹润,如同巨型荔枝一般的食材。 “这是什么?”楚离捧起小碗晃了一晃,碗里的荔枝就这么滚来滚去,微微跳动,看起来很有弹性,凑近时能闻到馥郁香气,带着一丝甜。 楚离忍不住伸指从荔枝表面拂过,沾上一点黏滑汁水,正要送进口中时,侍女却及时打开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碗,“这是魔域特产的鱼目,是从生活在深渊中的灵骨鱼身上采集而来。姑娘得蘸着酱吃,才能尝出最好的滋味。” “鱼目?”楚离伸到嘴边的指尖顿了顿,“这是你说的那什么灵骨鱼的眼珠子?” “正是如此。”侍女两手在身前合扣,没敢抬头看她。 楚离瞅着指尖上的汁水,忽然觉得这颗“荔枝”不香了,“可鱼眼珠子闻着怎么会是甜的?” 侍女恭敬地低头解释,“因为这条鱼已经活了五百年,即便在同族中,亦属于资历极高的个体。灵骨鱼的肉有镇静之效,而眼珠又是它身上滋味最佳的部位。服下它的眼珠,能让您心情更加平和,更不易动气。” 楚离听了半天总算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住进魔宫以来,所有的膳食都由姬无雁安排,这颗据说十分珍贵的鱼眼珠子也不例外。 表面上看,这是姬无雁在讨好她。 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姬无雁是在向她示威。 姬无雁自然知晓,她早上的举动是出于愠意,可是他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倒把这么颗鱼眼珠子送来,指望借此让她心平气和。 楚离在心中默默念了他一句,将鱼目放回碗中,不动声色掐了道清尘诀去除指尖鱼汁,“我对鱼目没有兴趣,就不吃了。” 侍女惶然抬首,望着她的目光中露出畏惧,“可是君上吩咐过,如果您不服下这颗由他亲手剜出的灵骨鱼目,他就会让巨蛇把奴婢吞了!” “他这分明就是威胁,我绝对不会饶过他。”楚离怒而举拳,岂料她这个举动却把侍女吓得不轻。 “姑娘千万别冲动。”侍女埋头跪在床前,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发抖,“君上统领魔域多年,在魔域地位极高。私下里姑娘怎么想都不要紧,但您切莫在任何人面前公然表示不敬,若是被听到,只会对您不利。” “……什么封建设定。”楚离小声嘟囔。 侍女瑟缩道:“请恕我愚钝,听不懂您说的话。但我刚才提起的那些,还请您多多留意。” 楚离听不下去了,“你的意思我已经很清楚了。这里没有外人,你先起来吧。” “姑娘若是不服下这灵骨鱼目,我是绝对不能起来的。”侍女进一步压低身形,像是恨不得要沉进地板似的,“姑娘品尝鱼目的时候,我会耐心候着,绝不贸然观望姑娘进餐的模样。等奴婢起身时,希望您已经享用完毕。” 楚离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侍女在行她一个便利。 她只要在侍女跪地的时候装作吞下鱼目,那么侍女就能名正言顺端着空碗回去交差。 “那我就来好好品尝一下这东西的滋味。”楚离皱眉拈起那颗莹白鱼目,发出类似咀嚼的声音,然后嗖地将鱼目收入储物镯里,“好了。” 侍女抬首时眉头舒展,似乎松了口气,“您的恩德,小女子没齿难忘。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吗?” 楚离已经捧起另一只小碗,衔出其中炸至金黄的小鱼,漫不经心啃下鱼头,“我问你一件事。你们魔域的男子与交好的女子之间,可有什么礼尚往来的习俗?” “魔域虽然荒凉,但在我们这里,若是男子心悦女子,便会打来最好的猎物,请女子生食。”侍女说话时,“君上在人前不说,但他亲自猎回灵骨鱼目给您,必然是对您极其上心。” “我没有质疑他的心意。”楚离随手捋了捋发丝,心中嗤了一声。 姬无雁确实是上心,他巴不得她马上平心静气,才会猎来像灵骨鱼目这样的东西。 常言道入乡随俗,于情于理,她似乎都该给姬无雁一个回礼。 楚离支着下巴好奇道:“那如果魔域的女子收到男子的礼物,又该怎么回赠呢?” “姑娘可以为他亲手做些小物,发饰、腰带……”侍女说着说着声音放轻,如同隔墙有耳一般,“但无论您送什么,都看您的决定。君上不会希望我们这些侍从,为着与他有关之事帮您参谋。” “我了解了。”楚离稍作思索,“袜子可以吗?” “……啊?”侍女愣了愣,“袜子是贴身之物,比起发饰和腰带更为私密。但无论姑娘送什么,君上定然都会十分欣慰。” “我希望他能像我现在这样高兴。”楚离挤出一个敷衍的笑,完全无视侍女脸上的茫然。 用完午膳后,楚离嘱咐侍女帮她取来做袜子需要的材料,包括用野蚕丝纺成的丝绸和一小包针线。 她一手捧着牙色丝绸,一手掂了掂小巧的针线包。 姬无雁今天胆敢送她平心静气灵骨鱼目,她自然也不甘示弱,要还他一份让他意外的大礼。 楚离几乎没动过针,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出像模像样的袜子。 但无所谓。 她根本就没指望姬无雁真的会穿上这只袜子。 楚离在丝绸上划出两个矩形,又分别斜着割去一角,然后以灵力穿针引线,操控缝衣针带着丝线将袜子两片缝起,只留下一个不足三指宽的开口。 她还特地试着将自己的三根手指穿进去,如她所想,手指刚好卡在袜子的开口位置。 在旁观瞻的侍女有些忐忑,“恕我直言,这样的袜子,会不会太小了一点?看起来只有孩童才能穿上。” “最关键的难道不是心意吗?”楚离云淡风轻道,“礼物的象征意义,远比它的用途重要。” 侍女不明就里,只是主动提出,“需要我帮您把礼物送去吗?” 楚离摇摇头,“不用。” 侍女惶恐,“可是君上吩咐过,不能让您离开这房间……” “他又没说不让它离开房间。”楚离戳了戳在枕上酣睡的小蛇,将缝好的袜子收在一个小小的储物戒里,拎到小鸣的眼前朝它摇了摇,“喏,帮我把这个送去给他。” 她指了指姬无雁睡过的地方,把沾有雪松气息的床褥揪起一小角,让小蛇闻了又闻。 小鸣吐着蛇信,顺从地让楚离给它套上储物戒,在侍女迷茫的注视中,往门口爬去。 * 时值当晚,姬无雁找来时,楚离已经掖好被子躺下。 他身后披风如夜色飘摇,整个人气势汹汹冲到床前,手指一松,露出楚离送给他的那只袜子。 “姐姐是把我当三岁小孩么?”姬无雁把袜子用力晃了晃,上面有新鲜的皱痕,看来他确实有试过,“你送我的礼物,我甚至套不上脚。” “那是你套错了脚。”楚离撇过脸,两只手叠在脸颊下方,懒得搭理他。 姬无雁却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翻过半圈,使她面向他,“我不过一只左脚一只右脚,哪只脚都套不上去。姐姐要是存心想羞辱我,大可不必这么费劲。” “你说的不对。”楚离把他的手从肩上推开,“你明明就有第三只。” 姬无雁嘴角一僵,连他脸上的面具都莫名冷了一分,“我又不是怪物,哪来第三只脚……” 楚离撇了撇嘴,视线下移。 姬无雁随即俯下目光,微怔片刻,似乎意识到什么,蓦地扬起一个并不好看的笑,“我以为姐姐是想送我袜子,你总不会是想让我把这东西穿在……” “不然呢?”楚离打断他的话,“我又不是闲着慌,没事为什么要给你缝袜子。” 姬无雁抬眼,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抽,旋即替自己辩解,“送袜子表达亲密之意也并非什么罕见之事,我会那么想一点也不奇怪!” “我问你,你是觉得我脾气很好吗?”楚离扬首对上他的视线,手腕一动,将鱼目从储物镯中唤出,直直朝着他身前砸去,“谁让你送鱼眼珠子给我的!” 灵骨鱼目本就大得惊人,又格外富有弹性,它一蹦到姬无雁身前,就向一侧弹出,在地上跳了几下,才骨碌碌地撞上床脚。 小鸣原本匍匐在姬无雁脚边,默默观察着他们两人彼此你来我往,而今一颗甜香四溢的鱼目临近,它立时间凑了过来。 姬无雁眼睁睁看着小蛇试探着张开上下颌,艰难地把荔枝大小的鱼目一点点吞入口中。 他凝滞少顷,嘴角抽了抽,“姐姐明知灵骨鱼目极其珍贵,能够抚平情绪。我为此煞费苦心,怎会是想刺激你?” 楚离现在比较希望他闭上嘴巴,“你活了一千年,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吗?” 姬无雁抿起唇瓣,飞快地眨了几次眼睛。 他双拳扣起,指节发出咔咔响声,一口气吐出一串话。 “没有人教我这些,我的父母没有,我的师父没有……我不过只有姐姐而已,这对我而言并不容易!” 他提着那只小巧的袜子抖了又抖,呼吸声渐渐变得急促,眼底隐约泛红,“姐姐的心意,我自然接受。但除了姐姐,我不会容许任何别的什么包裹住它!” 话音刚落,房间里忽然响起一声清晰的“铛”,仿佛有谁因着他这句话,附和般敲响了一面铜锣似的。 楚离与姬无雁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怪异。 两人同时垂眸看去,原来是小鸣终于在卸掉下颌的前提下,成功将荔枝大小的鱼目吞入腹中。 而它尚显细弱的身体从中段均匀鼓起一个球,分明是被鱼目撑起的模样,而它尾巴轻轻竖起战栗,又发出一声“铛”。 楚离觉得,小鸣好像对于天上掉下美食这件事很高兴。 与它相反,姬无雁看起来似乎非常不高兴。 他死死盯着小蛇,一手把袜子揉成一小团,手指相互挤压,从口中道出的话听起来十分干硬,“我不得不提醒姐姐一句,无论是对哪只脚而言,这只袜子……都太小了!” 楚离抬眼瞅他,沉默了一会,故意替他掸了掸衣襟。 她在他不屈的目光中,靠近他的耳朵,话音放柔,“早上的事情你还没反省好,现在这样,可是罪加一等哦。” 姬无雁斜过视线,与她目光交锋。 然而没过两次呼吸的时间,他已先行收回视线。 “事不过三。”他收拢五指,把楚离送他的小礼物攥在手心,嘴角因为倔强而向下抿起,“我今日定会找出答案,夺回属于我姬无雁的地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合理推测老婆想给我穿小鞋(沧桑点烟.jpg PS这是今天第一更,后面还有! 第153章 囫囵 在修真界的这些时日, 如果说楚离学到了什么,那都可以概括成一句话—— 说话不能太绝对。 然而,姬无雁似乎并不明白这一点。 他晨间离去时, 扬言要让她下不了床。 现在天已经黑了,他又说自己今日绝对能找出答案。 从姬无雁的态度来看,楚离不觉得他提前猜到了答案。 距离半夜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 他打算从哪找起? 反正她是不可能主动坦白的。 楚离撑着下巴坐在桌边, 慢慢给自己倒茶。 姬无雁在她的对面拉开椅子, 只手向后掀起披风, 看也不看就要坐下,动作倒很潇洒。 可他刚坐下,那把古旧的椅子便在地上向后滑出一截, 同时发出一声分外刺耳的声音。 楚离端着茶杯, 本想凑近嘴边抿上一口,却因这道摩擦声不自觉地打住动作。 她抬眼扫过他,料想自己脸上的从容神情定然消失殆尽,因为在姬无雁看向她的目光里, 楚离分明读出了一种类似尴尬的情绪。 现在他总该知道,耍帅也是会有报应的了吧? 姬无雁却没有任何表示, 好像刚才都是椅子自己的问题。 他伸手扶住面具, 拇指与食指张开, 各自按在面具边上的太阳穴上, 看似老道地按着穴位, 仿佛很放松的模样。 可是楚离这么瞧着, 却能看到他嘴角在轻微抽动。 他到底知不知道, 越是试图掩饰, 就越是引人注目的道理? 楚离正在饮茶, 顿觉清香沁入肺腑,却因生出这个念头,而忽然间忍俊不禁,将茶汁喷回杯中。 “姐姐怎么呛着了?”姬无雁起身,修长身躯越过大半桌面,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我可以帮你拍一拍。” 楚离放下茶杯,对着掌心咳出几滴茶水,“不用。” 清完嗓,她却不再遮掩什么,噗哧一声笑出来。 姬无雁眼里的神色由担忧转为愕然,扶住她肩膀的那只手像爪子一样缓缓用力,说出口的话逐渐变得阴沉,“我关心你,你却笑我。” 楚离白了他一眼,“我要是完全不关心你,那连笑都懒得笑你。” 她回到床边靠着床柱坐好,一面拨弄着上方垂下的轻纱,一面等待小鸣爬到她的膝上承欢。 姬无雁只静坐了片刻功夫,便朝她所在望来,还略略提起身形,似乎是要随她过来。 “不许动!”楚离一指定在前方,直直对准他身下的椅子。 姬无雁起身一半,身子还未来得及挺直,就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喝声顿在原地。 他一手搭在桌边,一手按住椅座,看起来已经有了先见之明,正为了阻止椅子腿再次摩擦地面而做出努力。 观察到这个细节后,楚离松了口气,“你起来吧。” 姬无雁反而保持姿势,愣在原地,唯有一双眼睛瞪着她。 楚离一点也不畏惧他的瞪视。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大概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听话。 即便她的那声“命令”已经失去时效,他的身体依然诚实地遵从着她的意思。 哪怕房间里没有一个侍从,而且姬无雁还戴着面具,他对自身的愤怒,却依然从面具下丝丝缕缕地传递出来。 这样的他十分矛盾,却又矛盾得有些……可爱。 楚离心情有所好转,招手打算让他过来陪自己说说话。 不巧的是,这时门外响起侍女的叩门声,“楚姑娘,我来给您送晚膳。” 眼下确实是进餐的时辰,刚才因为姬无雁急匆匆地冲过来,楚离将此事暂时抛诸脑后。 她正想回应侍女的话,却看到姬无雁挡在她面前,目光凝成两道带着寒意的锋芒。 “打发她走。”姬无雁对她做出口型,若他此时说出声来,楚离相信,那声音定会带着他惯有的自傲和不容反驳。 可他现在却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并不如楚离想象中那般镇定自若,好像他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他会在这个时间待在她的房间。 楚离狐疑抬眉,小声嘘问,“人家兢兢业业在魔宫干活谋生,你现在身上衣物俱全,为什么非要让她避嫌?” “你不把她支走,我什么也不会解释。”姬无雁做口型时,眼睛微微睁大,其中威慑之意逐渐占上风。 “哼。”楚离伸手用力按他的腹部,身体一歪,绕过他的身形对门外侍女说,“我今晚没什么胃口,想早点休息。你把晚膳带回去吧,凉了就不香了。” “……是!”侍女哆哆嗦嗦回道,“那我明早再来为姑娘送膳。” 楚离听到脚步声远去,挑起眉毛瞥了姬无雁一眼,“你满意了?” 他又扶住面具,有一下没一下地从嘴角蹦出奇怪笑声。 过了一会,姬无雁俯下身形,两只手按在她身侧,面具几乎就要印在她的脸上,“那可是我亲自挑选出来,安排厨子现做的菜。姐姐就这么拱手让人,那我岂不是白费功夫?” “金丹期修士本来就不需要进食,我也不像阿盈那么馋。”楚离莫名有些怀念这位好友,不知期盈在合欢宗怎么样。 但她的思绪旋即返回当下。 “就凭你早上差人送来鱼眼珠子,从今以后,你准备的这些食物,我都不想碰了。”楚离一字一顿地告诉他。 “你这样不公平!”他的面具距离她的鼻尖不到一指,但那种难以言喻的寒意,已经将楚离脸上细小的绒毛激得竖起。 “我帮你省了心,你慌什么?”在他们彼此靠近的身躯之间,楚离举起两条胳膊搭上他的前襟,“你再这么弯着腰,小心衣服会皱。” “没有我的允许,我全身上下哪怕是一根头发也不敢自作主张,更何况是这衣服。”他说得笃定。 楚离能感觉到他的鼻息,还有他伸手抚上她脸颊时,手掌心的温度。 她现在并不想与他多说什么,可是她已经很习惯于他的触碰,很难避免不对此产生任何反应。 “你脸红了。”姬无雁的声音染上一分诱惑之意,手指在她的颊骨上打圈,“姐姐可以不食五谷,我没意见。但有些东西,姐姐真的能戒得了么?” 楚离不喜欢被脸上表情暴露她的真实想法,但这是很自然的身体反应。 而他这样说,如同是在拿捏她的什么把柄。 “我想戒,哪怕是十个楚怜站在我面前,我也能戒掉。”她撇过脸,避开他的视线。 他突然间安静了。 但楚离马上听到奇怪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窸窣落地,她回过视线时,才发现上方垂纱不知何时被姬无雁拨到身周,将他不偏不倚围了起来。 垂纱上面似乎灌注了法术,透过纱,他的身形比屏风还要模糊难辨。 好在垂纱长不及地,楚离一俯眼,就见他的深色披风滑落脚边,很快又被一件浅了一度的蓝色外袍盖住。 她感觉好像有什么按在喉咙上,扼住她的声音,她只能看着一层又一层衣服落下。 直到姬无雁蹬下鞋袜,露出一双跟腱瘦长的脚。 楚离不知不觉,就这么盯着他把衣服一件件卸下。 她晃过神时,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却好像卡准时机那样,将她面前的垂纱四散吹起。 姬无雁身上只松松披着一件敞开的中衣,他一手摘掉头顶发冠,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调皮的笑容,“对着这样的身体,姐姐真的能做到油盐不进?” 楚离开始有点不自在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浮,把自己比作菜?” “有什么不可以的?”姬无雁一手深入她的发丝,托住她的后脑。 他胸前两道笔直垂下的白色衣襟,衬着冷玉色的肌肤,仿佛是在为她打开一道专属于她的门扉。 而在门后,藏着不为人知的可怕怪物,只要她有片刻迷糊,就会显露本来面貌,张开大口将她囫囵咽下。 楚离顾左右而言他,“你太高了,我不喜欢。” 他却猝不及防矮下身形,膝盖枕着地上那层层叠叠的散落衣物。 “姐姐嫌我高,这样不就好了?”姬无雁缓缓移除面具,露出小鹿眸最完整的轮廓。 他眼尾的弧度比起少年更甚,看着更为张扬。 当他仰起视线看他,楚离恍惚间想起,少年也是用同样的眼神,这么巴巴望着她。 鬼使神差一般,她伸手碰上他的脸颊,那里还余有面具留下的微凉触感。 然而他从耳根到颈间,不知何时已经绯红一片。 楚离定了定心,“不要以为你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我就会心疼你。” “姐姐不用心疼我。”姬无雁连声音都变得柔弱了一分,这与他一身流畅紧致的肌肉线条并不十分相称,“只要你别把我赶走就好。” 那种目光,好像能望进楚离心里。 她曾经以为,对少年有怜悯之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如今姬无雁借助这具恢复中的千年之躯,只还原出少年的些许特征,就已经抓住她的七成注意。 也许他从来就是这样,懂得该如何循循善诱,懂得如何引诱她。 “你要是现在不走,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楚离抬起他的下巴,“这句话,我只对你说一遍。” “姐姐想怎么对我都可以。”他的手臂像粗壮坚韧的藤蔓那样,攀着她的身形缓缓上行,“反正我早就已经是你的了。” * 小鸣吞了一整颗灵骨鱼目,饱足后困意强烈,一觉睡到晚上。 它从酣眠中苏醒时,按照惯例去寻楚离,为的就是让她好好摸摸自己。 小鸣钻出床下金篮,娴熟地沿着床脚爬上床榻。 它一眼看到一团鼓起的被子,没有看到楚离在哪,但被子里面……好像有什么在动。 前一晚,小鸣光顾着睡觉,并没有关注床榻上的动静。 它只在晨起后,为了找楚离摸摸脑袋,才费劲地钻进被子里。 这还是它第一回撞见,连根头发都没露出的被子下面……卧虎藏龙。 小鸣警惕地围着圆床游走,摇晃尾巴发出轻微响声,指望楚离至少能冒个头,让它知道她一切安好。 可是当它爬到中途时,床榻中央的被子却忽然像浪一样掀起。 而在这短暂的一瞬间,小鸣凭借着身为鸣蛇的敏锐感官,将被子底下的画面纳入视野。 楚离脸上的表情算不得温和,甚至有些狰狞。 她面对姬无雁,似乎是在面对穷凶极恶的对手,但看起来,事情似乎还在她的掌控中。 而她之所以会藏在被子里,大概只是因为,她需要隐蔽的地方对敌作战。 小鸣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的姿势那么奇怪。 作为一条鸣蛇,小鸣自破壳那一日起就知道,人与蛇在很多事情上,是不一样的。 蛇可以把下颌卸掉,吞咽比嘴巴还大的食物,它依靠着这个天赋,才能吞下比身体还粗的鱼目。 可是楚离不是蛇,她再努力张大嘴唇,也有限度。 人的嘴巴,要怎么吞下那么大的东西? 她不会觉得脸颊痛吗? 而且,蛇没有手脚,只能用身体绕住床脚、树枝甚至人的手臂攀爬。 它在试图表达依恋时,会特地绕住楚离的手指或是手腕。 可是楚离不是蛇,她有两条胳膊两条腿可以使用,为什么却只选择把腿缠绕在姬无雁身上? 何况姬无雁还躺着,又不是站在地上,哪里需要她去攀爬什么…… 小鸣停在原地,抬起脑袋认真思索了许久。 它隐约悟了什么。 楚离不像毒蛇那样生有毒牙,她没法咬杀猎物。 也正因为这样,楚离才不得不效仿那些蟒蛇,用下肢的力量将他缠住,用身体堵住他呼吸的通道,让他无力反抗。 这样想来,楚离跟蛇还真是有渊源。 小鸣张了张四片小翅膀,对楚离的钦佩又多了一分。 楚离对小蛇的所思所想却全然不知。 她好不容易逼迫姬无雁就范,囫囵将战果吞了干净,这才捞到机会喘一口气,整个人在被子底下翻过身形,静静地平复呼吸。 姬无雁比她更辛苦。 尽管他会闭气,但在这样激烈的交锋中,他的鼻子和嘴巴都被堵住,而蜜露源源不断地浇灌而下。 别说是呼吸,他没被呛到神魂出窍就算走运。 姬无雁咳了好一会,声音渐渐平息。 他在黑暗中寻到楚离的脚踝,指腹意有所指地在那里摩挲,“姐姐还真狠得下心。” “不是你自己说没关系吗?”楚离轻轻踢开他的手,“现在又想反悔了?” “我姬无雁做出的承诺绝不反悔。”他换了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姐姐既然赏脸跟我修炼,能不能大发慈悲告诉我,早上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如果他不提这件事,楚离本不会马上想到这些。 她的心情难得缓和几分,偏偏因为他锲而不舍的追问,瞬间心梗。 “姬无雁,”楚离挣开他的手,一脚朝他下盘踢去,“到这个时候,你为什么只想着从我这里套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开一指了。 楚离:…… 姬无雁:开两指了。 楚离:………… 姬无雁:你说如果我足够努力,有没有可能—— 楚离:你敢! PS这是今天的第二更,晚上还有第三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全文完结】 第154章 时光 出乎意料的是, 姬无雁没有躲开她这一脚。 他精准无误抱住她的脚踝,牵引着她,往双膝间。 楚离感到自己被他的体温包裹住, 他用他的双腿把她的脚夹住。 这感觉,说不出的奇怪。 楚离试着把脚抽离,但他只是更紧密地将她困住。 她感觉自己在一团火之间扑腾, 而火焰要将她吞没。 姬无雁就是这样的人。 他擒住她, 却温暖她, 约束她, 却又纵容她。 可明明在一切之初,她以为,自己是那个捉鱼的人。 到头来, 她原是落入渔网的飞鸟。 就着这个姿势, 姬无雁能轻易将楚离的膝盖抱在怀里。 他的腹部紧实有力,俨然铜墙铁壁一样,对她而言堪称牢不可破。 但他迎上她微微凸起的膝盖骨时,却又仿佛坚冰消融, 无限包容。 他是从冰天雪地里生出的雪松,枝叶在积雪覆盖下隐藏住太多秘密, 唯有在骨子里保留雪松般坚韧的意志。 而她起初是被他的轮廓所吸引, 又因他的躯体而沉迷, 但最终却是为着他骨子里的韧劲而驻足。 姬无雁知晓她的软肋, 所以能够留住她的目光。 魔域是个荒凉惨淡的地方, 这里的天空昏暗, 植被稀疏, 土壤贫瘠, 并不适合一株花扎根。 可是他却愿意为她抖落一身积雪, 融成浇灌她的清澈雪水。 他也献出那些坚硬的旧枝,化成滋润她的肥沃养分。 楚离膝上传来湿润温热的触感,那是姬无雁在亲吻她。 被子将他们一齐罩住,楚离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落吻的动作小心翼翼,好像她是一只蝴蝶,蝶翼轻盈,肢体纤细,容易受伤。 楚离当然没有蝴蝶那样脆弱。 她并不反感被他这样郑重对待,甚至还很享受。 倘若她是一只不惧风浪的小船,那他定是她的锚,没在深暗的水中,使她在奔波中得以停歇。 那么就算这一时被他困住脚步,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问你,”楚离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温和许多,“你那条成年鸣蛇,养了多久?” “大鸣?”黑暗中姬无雁顿住亲吻的动作,他似乎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话题,“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楚离注意到他的尾音向下沉去,听起来,他并不想在这种场合下,被问到他之外的人事物。 她解释道:“你对鸣蛇分明就很了解,以后得帮我看着小鸣,让它快点长大。这样我好乘着它,把这里的风景都看一遍。” “那还早。即便是我现在的修为,若从大鸣破壳起开始滴血饲喂它,没个两百年,它是不会成年的。”姬无雁轻笑,鼻尖在她的膝盖上轻轻刮磨,“我让大鸣载着你就好。” “两百年?”楚离懊恼,“要那么久的话,我喂小鸣两倍的血,是不是就能让它快快长大?” “这是杯水车薪,姐姐应该多多与我修炼才是。”姬无雁用指尖沿着她小腿骨的走向,一点一点向上勾勒她的轮廓,“饲主的修为越高,血中灵力越浓郁,鸣蛇成长的速度便越快。” “你少换着法子诱惑我。”楚离在他的大腿肉上掐了一下,“我喜欢小鸣现在小巧秀气的模样,它长得慢点,我也无所谓。” “是么?”姬无雁淡声道,“可若是不多多修炼,姐姐难道就打算一直揣着腹中这团元火么?” 楚离怔住,“你不是说过,这东西跟我一体难分,拿不出来了。” “元火本是我修行的助力,倘若姐姐修为像我当初那样高,假以时日,它便能完全融入你的神魂里,彻底为你所用。姐姐如今是水木双灵根,木灵根滋润元火,而水灵根克制元火,这样相互牵制,过程恐怕不会很快。” 姬无雁顿了顿,“但我愿意陪姐姐等。” “那要多久?”楚离感到绝处逢生,她终于有望摆脱元火带来的隐患,“两百年?三百年?还是五百年?” 姬无雁笑了笑,“怎么说也得有一千年吧。” 楚离觉得他完全是在给她画饼,以她二十岁的阅历,根本无法预料到那么久的事情,“一千年,那你岂不是成了老妖怪了!” “……我是人,不是妖怪。”姬无雁语声僵硬地纠正她,“姐姐为什么总爱损我,我有那么差劲么?” “你活了这么久,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趁着他微微松懈的时候,楚离故意抬起脚背蹭了蹭他,“打是亲,骂是爱。我这明明就是因为喜欢你啊。” 姬无雁沉默了。 他一手扣住她的脚踝,向她靠近,“那姐姐得多疼疼我才行。” * 楚离又疼了他足足一个时辰。 虽然他腹肌的手感很好,但是撑久了,她的两条胳膊始终会累。 过了半个时辰后,楚离忍无可忍,索性掉转方向。 她还让他曲起双腿,稍稍并拢膝盖。 这样她好靠在他的腿上,把这当成是一座小山,给身体一个更为稳固的支撑。 她背对他的这件事,却令姬无雁有些不满,“姐姐难道不想看到我的脸么?” “我若是再面对着你,恐怕过不了三炷香时间,就要趴在你身上睡着了。”楚离抱住他的膝盖,驾驭浪潮的节奏。 姬无雁仍在争取,“可这样,我也看不到姐姐。” “你之前被我盖住脸,不是也看不到我吗?”楚离故意划圈摇晃,他腿上的线条骤然绷紧,仿佛有什么蓄势待发,“我看小雁子明明高兴得很。” 姬无雁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他张口呼吸的声音却愈发清晰,像一道魔音围绕在楚离耳边。 楚离默默地想,或许还是应该找个什么堵上他的嘴,这样他就能完全安静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趴在他腿上睡着的。 只不过,她入睡前坐着,醒时依然坐着。 因为未曾躺下,而是坐着睡着,楚离全身上下都很酸。 这一宿,他们都没有分开过。 她感觉腿麻了,不得不反手替自己揉捏小腿,别说起身,连动弹一下都麻烦。 楚离捏过左腿,又捏右腿,待到双腿恢复些许知觉后,才牢牢按住姬无雁的膝盖,尝试着一点点起身。 可好不容易抬起三寸,就因为身上脱力,滑下一寸。 这一定是她人生中最为漫长的几秒钟。 小鸣正沿着姬无雁的小腿攀上他的膝盖,刚好与龇牙咧嘴的楚离面面相觑。 它吐着蛇信,一个劲往她脸颊上靠近,这是它在等待被她抚摸时才有的表现。 楚离两只手都在用力,她根本无暇顾及小蛇的感受,只能颤声哄它,“乖,等我一会。” 小鸣伸长脖子看着她,见她果然没有动作,有些失望地原路爬走。 这时,楚离才刚刚将重心抬起两寸。 两寸就已经这么艰难,剩下的六七寸可怎么办…… 楚离咬牙,她觉得自己不是在支撑自己的身体,还是在支撑全世界。 身体这么沉,她好像无法一次抬起太多,超过三寸就必然会下沉一寸,一来二去,其实只抬高两寸。 而在这个过程中,姬无雁跟小雁子一齐醒了。 楚离忽然感觉情势不对。 她想逃,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双手扣在她的腰侧,将她拽回原处。 如果将一只成长中的茄子装入瓶中,等到茄子长大膨胀,就不能原路取出了。 楚离现在面临的情况也类似。 她气得挥拳砸他的膝盖,“姬无雁,你不讲武德!” “一千岁的人讲什么武德。”他忽然坐起身,一只手臂横在她腰间,一只手捧上她的脸,迫使她转过脸看着他,“明明是姐姐先开始的。” * 侍女今日也按时端着早膳,前往楚离住的地方。 她一大早听到消息,修真界派了两名修士前来议和,以保修真界与魔域互不干涉。 侍女不知道那两人的相貌,但听说是合欢宗的弟子和炉鼎。 几大宗选中他们,在修真界内似乎激起了轩然大波。 合欢宗毕竟是个特立独行的宗门,修炼方式为人津津乐道,各种相关绘本更是层出不穷,流传不息。 这样的宗门,却得到几大宗青睐,连议和使者都是他们的人,也是修真界的头一遭。 侍女来到楚离的住处时,想起楚离昨晚上一反常态没有胃口。 一夜过去,应该已经恢复了吧? 若是状况没有好转,君上可是会问责的。 侍女担不起这个风险,但又迫切想要确认楚离一切安妥,于是停在门前,谨慎道:“楚姑娘,您的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没有回应。 侍女知道,楚离虽然喜欢睡懒觉,但睡得一般不沉。 她又敲了一次门,往常到了第二次,楚离就会应声。 但今天,楚离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侍女开始慌了。 君上明明就对楚离盯得很严,她昨晚送膳后,已经通过君上的侍卫传达此事。 可即便提前通传过,若是楚离真的有什么状况,她作为每日送膳的指定人选,恐怕还是脱不了干系。 侍女越想越害怕,放在门上的手不由连敲数下,“楚姑娘,您还好吗?” 而在屋中,楚离正焦头烂额。 按理说,罩住房间的结界能阻止外人听到房间里的声音。 可是这个结界,偏偏又允许房间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 门外送膳的侍女分明很担心,还连着问了好几声。 尽管楚离心知,侍女听不到自己的动静,但她仍然止不住地感到紧张。 姬无雁也能感到她的紧张。 他的两条手臂绕过她身前,掌心顺着她身上的弧度贴合,抚慰她的同时,又把下巴枕在她颈边,吐息不断拂过她的耳廓。 让人干等不是什么好习惯,楚离本想找个借口让侍女得以先行离开,可是姬无雁偏偏跟她作对。 楚离按住他不安分的双手,想要维持住片刻冷静出声说话,他却故意用牙咬她肩上的皮肉,也不知刺激到她什么穴位,激得她浑身颤动,连话也说不利索。 “管别人做什么。”姬无雁细细地咬,又伸出舌尖舔舐咬痕,痛麻交织。 “你做人有没有同情心啊!”楚离伸手按在他脸上,“先缓一缓,让我把话说……” “姐姐居然还有心情同情别人。”姬无雁说着,攻势逐渐变得激烈,“姐姐不同情我这只归巢的雁也就罢了,也该同情小雁子才是。它那么努力取悦姐姐,难道不值得姐姐灌注更多的关心么?” 楚离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净把熬了一千年的茶艺用在她身上。 “魔宫里的人知不知道你私底下是这种样子?”楚离决定发动精神攻击,“明明就很用力,还装得那么柔弱,你唬谁呢。” “这叫情趣。”姬无雁埋首在她颈窝,“我又不在乎他们。” “你放不放过我?”楚离问他。 “不放。”姬无雁缓缓吸入一口气,“这辈子都不放。” 门外侍女久久等不到楚离回应,说话的语调变得十分慌乱,“楚姑娘,请恕我冒犯!君上让我密切留意您的状况,若您再不出声,那我只能得罪了。” 楚离在惊惧中斜过视线。 她仿佛已经看到侍女的双手推开房门,而她这里的局面一时根本无法收拾安妥。 倘若被撞个正着,那么她或许以后得像姬无雁那样戴着面具,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魔宫里的人。 没等门开,姬无雁却忽然肃声,朝着门口一本正经吩咐道:“慢着。从今天起,你可以不用送膳了。” 楚离听到门外有什么哐地一声落地。 “是……是!君上饶命,君上饶命!”侍女踏着慌张步子一溜烟跑了。 逐走门外来人后,姬无雁旋即又恢复先前语气,仿佛刚才冲门喝声的根本不是他,“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楚离真想把他的脑袋打开来,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在两种状态之间切换自如的。 她转过脸时,正对上他狡黠目光。 “之前说好,等我找出姐姐生气的缘由,就要纠缠姐姐三天三夜。”姬无雁淡淡一笑,“但那样也太麻烦了,我等不及,不如直接开始。” ……完了。 楚离心道不妙。 就如过去的几十个日日夜夜,如梦境中时间不明的无数瞬间,姬无雁从头到尾,都是个披着人皮的狼。 而她注定要与他一起沉浮,共度这不知尽头的漫长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有一朵八寸高的蘑菇,一只蜗牛从根部往上爬,白天爬三寸,晚上坠一寸,请问蜗牛几天能爬到伞盖上? 楚离:??? PS到这里就全文完啦,这一段爱情长跑终于结束了! 下本《龙君怀了我的崽》,会多存些稿再开。 完结之后到开新之前的这段时间,打算陆陆续续更新一些放飞xp的小短篇。 欢迎宝们收藏十傲天(我)的专栏和围脖,关注我的开新动向+各种小剧场。 特此啵啵~ —— 专栏预收《龙君怀了我的崽》 霜喻与人春风一度后一夜飞升,却因福得祸,被仙界派去龙窟安抚大龙。 传说这条龙残暴异常,张口能吞下百人,挥爪能撕裂仙山,扫尾能将整个天宫夷为平地。 得知消息的众仙都用看死人的目光看她。 霜喻却不以为然地拍拍胸:“怕什么,我可是天下第一制香师!不信就看我安神香——” 霜喻甫一踏入阴暗冰冷的龙窟,迎面而来的龙息便将她的发髻吹散。 巨大的龙鼻子靠近她动了一动,似乎是在闻她身上的香味。 下一秒,霜喻却看到传说中无比残暴的龙龙,转身圈住一颗银光闪闪的蛋,眨巴着一双委屈的大眼睛向她控诉:“这是你的崽,你要对我负责555” 霜喻:???!!! 粗神经制香师×人前残暴大白龙人后纯欲男妈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