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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变花


    楚离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怎么就变成了一株娇小而柔弱的子规啼?


    ……不对,她现在这个形态根本就不具备五官吧,那她为什么还能看清少年眼中的自己?


    小怜似乎看出她的疑问, 不疾不徐道:“姐姐虽然变成子规啼的模样,但这里毕竟是姐姐的神识,姐姐的感官仍在, 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


    楚离沉默, 而周身的风亦止息。


    小怜察觉到风的变化, 微微一顿, 又补充道:“这是姐姐先前告诉我的其中一点,我只不过是说出来提醒姐姐而已。”


    楚离不想要他的提醒。


    她想要抱着脑袋尖叫。


    可是她无论怎么努力,如今化作一对绿叶的双手, 也无法将叶尖卷到花苞的基部。


    岂有此理。


    凭什么小怜在他的神识里就可以当雪狼, 而她却要在自己的神识里扮演一株灵花啊!


    唯二的安慰是,她的视觉与听觉似乎与平时无异,否则楚离真的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多么惊慌。


    “姐姐是不高兴么?”少年伸指从花苞外层轻轻拂过, 动作比清风更轻柔。


    可即便如此,当他的指腹摩挲过她的花瓣边缘, 楚离却仿佛是受到某种奇怪的刺激, 依然止不住地感到浑身战栗。


    她的触觉, 好像有一点……奇怪。


    楚离半是惶然半是恼火地从心底发出一声呐喊, “不许摸!”


    平地忽然刮起猛烈的风, 从她的上方呼啸而过, 将少年的发丝吹向他的眼前。


    他却不紧不慢收回那只向她探去的手, 从容地将额前散发拂向一侧, “姐姐确实是不高兴呢。”


    楚离算是明白了, 这上空的风代表着她的心情,她心情如常时风便和缓,她心情激荡时风便猛烈,而她无言时风又会停息。


    可是风来来回回不过这几种状态,又怎么能够替她发声呢?


    若是她前方有一小块池塘,楚离毫不怀疑,她能看到自己是如何垂着花苞耷拉着叶子,一副沮丧模样。


    此时,小怜一撩衣摆,在地上屈膝坐下,目光放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朝阳像一枚发光的金蛋,嵌在遥不可及的地平线上,而它带来的光芒从视线尽头向天空和草地发散,是充满希望的景象。


    楚离记起,她曾看过这样的画面。


    那该是她还很小的时候,去远离尘嚣的乡下度假,可是初来乍到的那一晚,她并不习惯那些几乎彻夜不停的虫鸣,翻来覆去失眠到天亮。


    当她鬼使神差推开门的那一刻,就看到了如现在这样的景象。


    所以,她在自己神识中所见,并非是她的凭空幻想,而是曾存在于她记忆中的画面吗?


    即便自己现下成了一株不能言语的子规啼,楚离忽然觉得,这个情况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只是,她却想起另一件事。


    少年神识中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又是他什么时候亲历过的?


    楚离记得,自己明明是从东境水乡把他捡了回来,那一带可是以气候温暖宜人著称,跟天寒地冻的北境没有半点相似。


    疑惑充斥着她的脑海,她想从少年口中知道答案,只是碍于现在的灵花形态,无法将自己的意思准确传达出来。


    风时急时缓地从周身经过,那仿佛是她藉由流动的空气一遍遍地发出疑问。


    小怜向后撑住身体,放松肩膀微微仰头,任凭风从他的面容上不断拂过。


    楚离能看到他上扬的睫羽在风中轻动,而他微开的唇瓣仿佛正在酝酿着什么话语。


    当楚离怀着一丝希冀,希望他能心领神会之时,小怜却一手垫在脑后仰躺在地,口中逸出一声满意的叹息,“好舒服,我想在这里睡上一觉,最好永远都不用出去。”


    ……睡一觉?


    她放他进来是为了安抚他,而不是为了让他睡大觉啊!


    楚离眼看着他合上双目,胸膛平缓起伏,神情安详,如同是真的要在这里睡到天荒地老,就十分恼火。


    他是不是一早就打着这样的念头,才哄得她信了他的话,待她为他敞开神识的大门,就露出真实面目?


    楚离气得想咬牙,可是花儿并不会长牙,她只能感到身中水分在透过叶片疯狂蒸发,使她整朵花都变得干渴。


    她的怒意在蓄积,风也越刮越猛,将小怜身旁的草叶吹得刷刷作响,掀起他的衣摆。


    少年却毫无表示,唇角甚至轻轻勾起,看着倒是惬意。


    反而是楚离自己被吹得花枝乱颤,险些找不到东南西北。


    伤敌无效,自损一千。


    楚离决定放弃。


    然而,就算她可以压下一时情绪,暂不追究他隐瞒真实意图的事,她也仍有其他需要担心的地方。


    她探入他的神识之时,不过才停留了三炷香,对神识中可能发生的一切并不十分熟悉。


    若是放任小怜在她的地盘上这么睡下去,她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状况。


    而期盈虽然告诉她如何退出少年的神识,却从未提及,身为神识的主人,又要如何驱逐进入神识之人。


    如果她在自己的神识里,化身成一只鸟、一只兔子,哪怕是一只嗡嗡嗡的蜜蜂,她也有办法把他赶出去,至少不会这样被动,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的神识里赖着不走。


    可她偏偏是一株灵花,既没有足以威慑常人的形态,也没有可以挥舞的爪牙,最多不过是让风吹得更快一点,对他而言恐怕跟挠痒痒也没什么区别。


    凭什么她在自己的神识里都不能做主!


    楚离从花叶到心里都很蔫。


    一片缺水的花瓣被风带离她现在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个圈,旋转着落在少年唇上。


    原本安然小憩的他伸出两指,拈起这片微微发皱的子规啼花瓣,凑到鼻尖闻了闻,旋即睁开双眼,凝眸朝她望来。


    少年的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锐意,仿佛他洞察了什么不妥之处。


    他坐起身,一手揽过她的花枝,小心翼翼将她的花苞朝面容靠近,“姐姐若是因为不高兴伤了身子,那可不好。”


    被他这么盯着,楚离隐约感到寒意沿着花枝上行,使她层层叠叠的花瓣不由自主一拢。


    “姐姐是怕冷么?”小怜这么猜测着,唇瓣间轻轻呵出一口温暖湿润的气息。


    微蔫的花苞不自觉地张开花瓣,本能地汲取着他呼出的水汽,同时也令他的吐息落在花心,而那是一朵花最为娇弱敏感的部位。


    楚离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这种感觉。


    她本该是脑袋的位置,如今却仿佛化成某种泉眼,因少年呼出的气息徐徐涌出一股清泉。


    楚离生怕泉水会从花瓣间的细缝渗出,拼命将花瓣重新拢起。


    小怜却轻轻摇头,有些不放心地将手指探入花苞中央,在被花瓣裹覆的狭小空间里轻轻画圈,“姐姐若是太过紧张的话,那我便不好帮到姐姐。”


    ……帮她?


    楚离觉得他分明就是在为难她!


    若是他真想帮她,就不该在她用力合拢花瓣的时候,故意把那只手指挤进来。


    她本来或许还能控制花瓣的收放,现在却只感到异物侵入,克制不住地将自己合得更紧,而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又加剧了她的不适。


    “姐姐是不舍得放开我么?”小怜却好像完全误解了她的意思。


    楚离感到少年指尖轻勾,似乎正试图在被花瓣紧紧裹住的狭小空间内,开拓新的领土。


    勾起的指尖比两根并行的手指更有存在感,尤其这指尖还在花瓣之间轻摇,陡增的异物感甚至令楚离感到一阵痉挛。


    她的花瓣已经无力绷紧,再也无法减缓泉水流动,又一股更为强烈的水流从泉眼中涌出,打湿了少年不安分的指尖。


    小怜面上微怔片刻后,垂眸露出一丝笑意。


    他从些微凌乱的花瓣之间抽回指尖,带出几颗晶莹的露珠,先是端在眼前细细察看,又用鼻子反复闻嗅,最后将指尖送到嘴前,张开唇瓣,用心抿去上面的露珠。


    “想不到姐姐私下里还藏着这样的好东西,难怪方才先是不让我进来,后来又不许我轻易离开。”


    楚离已经从一朵蔫花变成一朵羞花,露珠从她的花瓣之间往外渗出,现在的她别说是掀几道风传达自己的抗拒,连直起花枝表达自己的态度也做不到。


    她能闻到浓郁的花香,比先前浓烈数十倍的子规啼香,在空中逸散开来。


    小怜似乎是眯起眼眸,神情近乎沉溺地缓缓吸入一口花香,他如同是饮下上好的陈酿,目光带着些微迷醉道:“只要姐姐仍然为我盛放,我便会为姐姐付出我的一切。”


    说着,他将鼻尖凑近她,定在她层层叠叠沾满露珠的花瓣上,先是左右碾压,随后长长地吸入一口属于她的香气。


    楚离不知道他这算是哪门子付出,她觉得他分明是索取得更厉害了。


    她有气无力地晃动两片叶子,锯齿般的叶边蹭过少年的面皮。


    而小怜眼底都是满足,似乎并不打算继续为难她,“既然姐姐不想被子规啼的形态束缚,那我们回去便好。”


    见他唇瓣微动,念出退出神识的法诀,而周身重又归于黑暗,楚离以为,自己是真的解脱了。


    当她从身体里醒来,窗外的雷声仍未完全远去。


    而身上的重量却在提醒着她,这一切仍未结束。


    黑夜之中,少年用手拂过她的脸庞,可强烈的酥麻感却从完全不同的地方传来,先在她的小腹中弥漫,而后沿着她的脊椎缓缓上行,直到再次轰击她的意识。


    楚离难耐地扭了扭身子,想要摆脱这只匍匐的小兽,排除一切干扰,认真严谨地解决疑惑,“我的感觉好像出问题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从神识里出来……你先下去。”


    少年却将一只手穿过她腰下的空隙,依偎在她怀里,语气听着倒是毫不慌张,“若是姐姐担心,是因为出入神识才致感官紊乱,那何不由我亲自来为姐姐矫正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不觉得你变成子规啼很奇怪么,它可是雌雄同花,一朵花上同时具备柱头和花粉诶!


    楚离:我没觉得奇怪啊,花粉不是你之前留给我的?


    姬无雁:……


    ——


    第52章 感官


    楚离伸手就去推少年的胸膛, “有什么好矫正的,感官即便有一时不调,最多数个时辰就会恢复, 明早肯定好了。”


    小怜却更用力地将她揽向自身,手臂的力量几乎让楚离的腰身彻底悬空,“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姐姐平日入睡的时间, 这样的机会, 姐姐不考虑利用一下么?”


    “半个时辰又做不了什么。”楚离推不开他, 便不再浪费力气, 两条胳膊在身前交叉,像是架起某种护盾,“我才刚从花变回人, 现在很累, 要熄蜡烛了。”


    她所感到的疲惫不完全是借口,其中有三分是她现在的真实感受。


    就算不能完全说服小怜,楚离也希望自己的话语能让他稍稍软下心肠,放过自己。


    可是小怜仿佛认定她是在委婉抗拒, “姐姐若是觉得累,只管躺着享受便好, 不需要姐姐费力。”


    楚离困意半消, 微愠着瞪了他一眼, “我说我想睡觉, 你难道听不明白吗?”


    她借着被他箍住身体的契机, 全力朝床边翻过身去。


    两人相拥着滚了一圈, 楚离本以为自己能回到上位, 将他重新压制住, 可是她错误地估计了木床的宽度。


    只听“砰”的一声, 小怜确实回到了下位,却是被她牵连着翻下床去,后背着地。


    楚离则因为腰身被他一手牢牢捞住,此时也被带着坠向地面,只是介于有少年垫在下面缓冲,她并没有直接摔在坚硬的地板上,而是落入他温暖的胸膛。


    楚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官紊乱、精神欠佳,她两手撑在他胸前时,觉得他好像比之前稍稍结实了些。


    她有些疑惑地将手掌在他身上按了按,不知按到哪一处时,终于被他面色微红着抬手拦住,“姐姐不是说自己累了想睡觉么,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长肉了?”楚离微微用力挣开他的五指,隔着他身上的衣料,努力摸索着少年胸前的肌肉轮廓,“带你去温泉的那几天,我都没发现啊。”


    这肌肉还能是在她眼皮底下,一夜之间悄悄长出来的吗?


    “姐姐难道不希望我长身体么?”少年面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根,他松开了绕过楚离腰上的手臂,拉好自己被弄皱的衣服,“这具身体才十七岁,自然还能长。”


    “长身体当然好了,你才十七岁,还有生长的空间。”楚离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复他,心里却隐约觉得有些古怪。


    什么叫做身体才十七岁,不该是里里外外都是十七岁吗?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楚离只当是在困惑之下钻起牛角尖,不愿多想,及时打住。


    “可我觉得姐姐好像不希望我长身体。”小怜偏过目光,微抿的唇角透出隐怨,“那我还不如永远保持十七岁的年龄好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楚离翻到一侧,膝盖着地,伸手要把他扶起来。


    小怜却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两眼一合,还从喉咙里发出一道轻哼。


    楚离推了推他的身体,见他有意赖在原地,便很无奈,“不起来?”


    小怜直着脖子摇了摇头,表示他的坚持。


    楚离坐回床边,仍能听着雷鸣不断传入屋中,不由叹气,“今夜这雷似乎还要响一会,你不怕吗?”


    少年睫毛动了动,而他的手在身侧收紧,“怕就怕,反正怕不死人的。”


    楚离一面放下床幔,一面有些夸张地叹气,“我本想抱着你睡一晚,可你既然不愿起来,那便不作数了。”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少年便从地上坐直身子。


    楚离忍不住想笑,“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少年的视线先是扫过她,又落在别处,显然是心虚的样子,“我好像把东西落在姐姐床上了,没有它,我在地上也躺不安生。”


    他有模有样地从床头找到床尾,翻过被子和枕头下面,甚至还仔细检查过床与墙之间的缝隙。


    楚离盘腿坐在床边,安然看着他足足忙活了一整圈,也没找到他说落下的东西,“或许你要找的东西根本不在这里。”


    “怎么会不在。”少年原本已经绕到她身后搜寻着目标,却在她这句话之后回过头,双手合拢朝她递来,似乎其间正捧着某种无上珍宝,“姐姐难道不想知道,我找的是什么?”


    楚离木然摇头。


    少年煞有其事地缓缓打开双手,其中盘着一条殷红丝带,有一边虽然还算平整,却能看出被撕过的痕迹。


    这是她先前撕开一方蒙眼用的殷红丝帕,一半送他作为发带,一半留在自己身上。


    可少年脑后,仍好端端地系着一条殷红发带,这条分明是她自己的。


    楚离低头看向腰间,她原本将自己这条挂在中衣腰部的系带上,这么多天以来一直都没问题,怎么会把它落在床上而不自知?


    “姐姐莫慌,我不过是想证实一件事。”少年眼底闪着一丝兴奋的光芒,“我方才解下这条丝带时,姐姐当真半点也没察觉到么?”


    楚离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犯了糊涂,她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感觉敏锐,对他这样的小动作不至于半点察觉不到才是,“你什么时候学了这种偷偷摸摸的小把戏?”


    她不悦地从他手中取回丝带,就要收入储物镯,以免被他恶作剧似的又偷了去。


    小怜却将手一收,躲过她的动作,言语中带着几分无辜,“不是我偷偷摸摸,而是姐姐的感官没有全然恢复之故。我方才用指尖戳在姐姐后腰上的那几下,姐姐好像也没有察觉到呢。”


    楚离愕然对他眨了眨眼,“你是不是故意说这些来糊弄我?”


    小怜抿了抿唇,转而张开双臂绕过她的脖颈,将双手在她的脑后收拢,“既然姐姐如此不小心,那不如就让我为姐姐束上这条发带,姐姐定然不会再将它落下。”


    少年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楚离脸上,而是专注于他的手头动作,可是他的视线并不安分,而是像羽毛一样来回扫过她,使她没来由地感到脸颊发痒。


    不待楚离抱怨什么,他已自作主张将一只温暖的手掌按在她的后颈,接着由下而上缓缓移动,将她脑后的散发捧起。


    接着,有一道极尽丝滑的触感从她的后颈拂过,带着少年指尖的温度,那是他将丝带在她的颈后展开,并试着系住她的散发。


    虽然她从未让少年帮自己梳理过头发,但这本该是稀松平常的动作,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有无数根羽毛轻拨她的意识,仿佛少年并不只是在帮她撩起散发,而是在做着某种更为亲密的动作。


    平心而论,她颈后泛起的微麻感还算可以忍受,可是来自身体更深处的浪潮涌动,却让她觉得奇怪。


    时到今日,楚离已经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会敏感到什么程度,但却不至于因为他帮自己束发就觉得心跳变乱。


    他的指尖每在她的脑后触碰一下,她都觉得他是按在她最纤细的神经上,那仿佛她最脆弱的一根琴弦,上面缀满了露水,只要他指尖轻动,便会震落一道细雨。


    楚离感到身子不自觉地绷紧,可这不但没有缓和她的感受,反而加重了他每一个动作带来的连锁反应。


    而当少年将发带在她的散发中段缓缓系紧,楚离不得不合上眼睛,竭力扣住唇关以防止声音逸出口中。


    她努力仰头,试图将自己的意识托举到凉爽的高空,身体却在烈火中煎熬。


    最离谱的是,明明他……什么逾越的举动都没有做。


    见少年收回双手坦然端详她时,楚离终于浑身瘫软,身子前倾靠在少年的胸前。


    而他却能稀松平常地问她:“我不过是给姐姐束了个发,姐姐怎么就这样了?”


    他胸膛中传来的稳健心跳声像是醒神的节拍,楚离费劲穿过一片意识的迷蒙,一面等待浪潮平息,一面在脑海中回想方才的一切。


    少年的一举一动,都让她联想起在神识中,他抚摸花苞时的细节。


    她那时没有人形,脑袋的位置是一朵盛开的花苞,对他的抚摸自然毫无招架之力。


    而她虽然已经离开神识之境,一部分感官却还滞留在那时的状态,这使她脑后的部位还像子规啼娇嫩的花苞那样,对他的触碰十分敏感。


    感官紊乱,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此时,少年在楚离背后轻轻拍着她,似乎是想安慰她,“姐姐既然这么累,不如我扶姐姐躺下休息?”


    借着余光,楚离看到他一只手绕向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眼看就要托住她的后颈,保护自己的本能使她出口阻止他,“别动!”


    小怜满脸无辜地看着她,“姐姐是不需要我的帮助么?”


    “我自己能躺,你可以把我松开了。”楚离扭了扭肩膀,等他收回手臂,才如释重负地拍着胸口松了口气,侧身睡下。


    雷声已止,这一晚,楚离到底没敢抱着少年入睡。


    但与他有关的景象,却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当楚离在梦中重见他神识里的那片冰天雪地,她已不如初次那么慌张。


    她并不觉得寒冷,走在雪地里甚至没有留下脚印,仿佛她是一个完全脱离周身环境、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这令她觉得格外轻松。


    从被白雪覆盖的平原上向远望去,无数高大的雪松在妖异的紫色天幕下不屈挺立,筑成绵延不止的屏障,仿佛某种古老而原始的阵法,将某种不应现于世间之物困在其中。


    楚离想要知道,那儿到底藏着什么。


    仿佛是呼应了她的心声,画面一下子朝她疾驰而来,她感觉自己被无形之力猛地拽到前方。


    再睁眼时,她已处在密不透风的雪松林中。


    狼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在林间徘徊不息,织成一支令人毛骨悚然的旋律。


    而楚离在雪松构成的迷宫中茫然穿行,不知拐过多少个弯,闯入过多少条死路,到最后,已无法确定自己从哪来,又能往哪去。


    可她却在某个时刻,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我分明没有允许任何人打扰我,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当楚离蓦然转身时,便看到少年跪在雪中。


    他朝她望来的面容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漠然,似乎他从未见过她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半个时辰又做不了什么。


    姬无雁:半个时辰能做的可太多了:)


    楚离:?


    ——


    带你走入当代魔王的内心世界bushi


    第53章 威胁


    “不让任何人打扰你?”楚离左右张望一番, 朝他所在之处踏出脚步,“可这里除了你跟我,也不过就是一群狼在嚎, 哪里还有别人?”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少年注视着她的双眸中闪过危险的冷意,而她的视野前方眨眼间便凝出许多漆黑的箭矢,仿佛只要她胆敢再上前半步, 那些箭矢便会将她扎成一个筛子。


    狼嚎顿止, 连松林间的空气都变得更加凝重。


    由箭阵传来的威压似乎能将一切生机都镇住, 楚离难以相信, 这真是的十七岁少年会有的气势吗?


    虽然眼前之人的模样与小怜几乎毫无二致,可楚离却从心底觉得,这不是他。


    至少,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他。


    楚离决定还是安安分分站在原地, 即便是在梦里,她也不想体验被箭戳成筛子的感觉,“你问我是怎么进来的,我自己都还纳闷呢。我在这里转了大半天也没见到其他人, 又能找谁问去?”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兜圈子。”少年倏地起身,八尺高的身形拔地而起, 如同一棵甩落积雪、从雪地中显出本来面貌的雪松。


    楚离能看出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厚实, 若要御寒还远远不够, 可是他依然能站得笔直, 露出袖外的双手虽然冻得通红, 却毫无颤抖的迹象。


    他都不会觉得冷吗?


    “你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


    在楚离陷入思索的片刻功夫, 少年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许多, 她这才发觉他向她走近了几步, 目光中冷漠未减, 微扬的眼尾却捎上一分耐人寻味。


    楚离隐约记得这样的表情。


    虽然她不能确定,眼前的少年到底跟小怜是什么关系,但少年方才的表情,却是她在小怜身上不止一次见到过的。


    只是小怜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并不会像他这样随心所欲。


    楚离从来没想过,同样的表情在同样的面容上,能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眼前的少年正清了清嗓子,抱起双臂,微抬下巴冷冷看着她。


    而上空的箭矢似乎是响应了他的动作,齐齐朝着楚离缩短一寸距离。


    楚离旋即回过神来,言不由衷地指着他的斜后方,信口找了个理由应付他,“谁故意盯着你看了,明明是你自己挡在前面。我刚刚在看你后面的雪松,它的一根枝条被雪压弯了,我在想它会不会突然砸下来。”


    少年却突然弯起唇角,他不过微微抬指,那根不堪积雪重负的松枝便应着他指尖轻动,怦然坠落在他身后,激起的雪尘从后方朝他扑来,带动的气流掀起他的发丝。


    那道巨大的声响惊得楚离本能地缩了缩肩膀,可自始至终,始作俑者的脸上却只是挂着一个挑衅的微笑。


    楚离装作自己能感觉到冷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肩膀搓了又搓,掩饰住方才一瞬间感到的惊骇,“你这人怎么还故意吓唬人,这样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因为我高兴。”少年歪过脑袋看她,眼里浮现出类似愉悦的情绪。


    “……幼稚。”楚离皱了皱鼻子,压低声音忿忿抱怨。


    “幼稚?”少年却将她说出的话原封不动地念了一遍,身影瞬息之间从原地消失,又闪现在楚离身侧,“那你不如教教我,要怎么样才算成熟。”


    楚离虽然无法感觉到他吐息时的温度,却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他话语中的胁迫意味。


    那种压迫感是无形的,却比空中所有箭矢更令她脊背发寒。


    她想自己一定是流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因为近在耳畔的少年忽然从喉咙里哼出轻笑,斜来的目光像一道丝弦从她脸侧拂过,仿佛只要他将视线绷紧,就能从她的脸上削下一片皮肉。


    而这种近在咫尺又挥之不去的危机感,使得楚离的心跳急剧加速。


    她不得不再三在心底告诫自己,这不过是个虚幻的梦境,可此时此刻她所感受到的惶然却是真实的,这使她一分一秒都不愿再继续忍受下去。


    楚离用力睁开眼睛——并非是现在的这双眼睛,而是通过心念的力量,去控制现实中的眼睛。


    只要她睁开自己真正的眼睛,就能从梦里醒过来,自然也无需面对近旁这个可怕的人。


    可偏偏在楚离试图破梦的时候,她的手腕却被握住,传来的剧痛更是令她不由痛呼一声。


    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那是被热铁烫伤般的灼痛。


    当她愕然俯眼看去,便看到少年修长泛红的五指扣住她的手腕,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不畏严寒。


    因为他的双手根本就不是被冻红的,而是烫得发红。


    楚离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一边后退,一边用力想要甩开他的手。


    自己不是感觉不到冷,连站在雪地里也无法留下脚印吗?


    为什么少年只一握,便会令她感到这般痛苦?


    “想跑?”他抓着她的手,完全不顾她的疼痛,声音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直往她意识里最脆弱的角落渗透,“你身上有我的东西,还想跑哪里去?”


    楚离气得用指甲抠他的掌沿,可他却不为所动,任凭她折腾。


    她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捕兽夹困住的小兽,而他则是埋下兽夹的猎人,她的任何反抗对他而言,都好像是无关痛痒的插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离咬牙斥道,心里更是叫苦不迭,若是自己痛到这个地步,寻常的梦早就醒了,为什么这个梦还在坚持?


    到底它有什么非持续不可的理由啊!


    “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少年似乎是收敛了指间的热力,轻轻一拽,便将痛到几乎意识模糊的她拽入怀里。


    残留的痛苦令楚离一时没有反抗的力气,她只感到自己的后背抵上少年的胸膛,而他原本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如今却牵引着她缓缓下行,直到他将她的手心按在她的小腹上。


    少年话语中的暗示一下子变得清晰了然,楚离瞬间便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来。


    他指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腹中久燃不熄的元阳之火。


    可这是小怜献给她的东西,与这个顶着同样面容却陌生的少年并无关系。


    他凭什么用这种饱含威胁的语气,对别人的所有物宣示主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少年低着头,将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姿态犹如亲昵耳语的情郎,“你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你腹中这团燃烧的火焰,从来就不是什么馈赠。”


    “放手。”楚离竭力摇晃身体,想要挣开他的桎梏,“你给我……放手!”


    少年却将另一条手臂绕过她的身前,反扣在她的肩上,而他高挺的鼻尖如同某种精巧的刑具,隔着她身上的衣料来回刮磨,“即便我这样喊你,你也不愿听么?”


    楚离挣扎的动作一顿,“……喊什么?”


    “自然是喊你,姐姐呀。”


    说完,他反扣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钻入她的衣襟,像一只轻巧的蝶,而他的手指更是准确无误,寻到了那一处被藏在衣服之下的伤口。


    少年的指尖像是燃起了火焰,徐徐沿着她原先被小怜咬出的齿痕抚过,他的动作不止是轻柔,甚至充满暧昧,仿佛这便是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是他不舍得丢弃的勋章。


    似有寒流从身中蔓延开来,楚离感到全身的血液仿佛要冻结,顷刻间失去思考的能力。


    少年近乎贪婪地埋首在她颈间,唇中逸出的呢喃积蓄着某种深不可测的情绪。


    “姐姐。”


    “姐姐。”


    “姐姐。”


    少年一声又一声,像是穿过林间不会停息的风,像是胸膛中不会懈怠的心跳,像是徘徊在她潜意识最深处、她早就在冥冥中察觉到的同一件事。


    自己对小怜的认识,从来都只局限在他表现出的那一面上。


    她从来就没有彻底地了解过,那些他从未想起、从未提起的过去。


    可万一……


    万一这不过是梦中人的骗局呢?


    若少年只不过是想将她留在这里,才故意引导她胡思乱想呢?


    楚离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被蛊惑下去。


    她将指尖狠狠掐入掌沿,身体努力向前倾去,誓要脱离他,“这不过是你用来困住我的伎俩,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会再听下去。”


    “可我方才所说的一切,姐姐都听进了心里,不是么?”少年似乎早已算到她的每一步反应,忽地松开了臂膀。


    而楚离在惯性作用下,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出数步,险些摔倒在雪层之中。


    她好不容易找回平衡,扶着膝盖缓了两口气,余光却看到身后少年缓缓后退,举动分明有些异样。


    “姐姐还愣着做什么?”他的身形没入雪松投下的影子,再出现时,属于人的形态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雪狼的身姿。


    那双属于猛兽的金瞳中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楚离心下一战,在短暂的窒息后,慌不择路拔腿就跑。


    无数箭矢同一时间从空中落下,在雪地上炸开。


    楚离没有回头,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跑。


    她似乎失去了梦境的庇佑,寒冷开始一点点侵袭她的意志,而她踏在雪中的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


    唯有她的心却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飞离这片由雪松筑成的迷林。


    楚离在错综复杂的松林间跌跌撞撞,而伫立的雪松却像无喜无悲的旁观者,任由她的喘息在雪地中化作不成调的逃亡曲。


    她听不到狼嚎,也听不到狼爪与雪地相擦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她还在雪中奔跑,只有她的心脏还在拼命地跳动,支撑她寻到出路。


    当楚离终于在雪松之间难得地窥见一处豁口,满怀希望向前冲去之时,那头追寻她一整路的雪狼便从后一跃而起,将她扑倒在逃出生天前的最后一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楚离:好冷啊,鸭绒不够暖,你把狼毛拔下来给我做件大衣好不好?


    姬无雁:……


    【小剧场2】


    楚离:仔细想想,其实你还挺A的。


    姬无雁:……我什么时候不A了?


    第54章 困兽


    这不是楚离第一次由下而上地仰视雪狼的模样。


    可这却是狼爪第一次穿透她的衣服, 扣在她的肩上。


    她能感到锋锐的爪尖像弯曲的刀刃,戳开自己的皮肉,但在严寒侵袭之下, 痛感并不鲜明,一切都好像在冰天雪地中钝化。


    唯有她的意识仍然清明,这使她能清晰地看到, 雪狼是如何俯下骄傲的脑袋, 吻部向她的脸庞靠近, 呼出的热息将她颊边沾到的少许雪尘融化。


    温热潮湿的狼鼻子缓缓挪到楚离的唇边, 反复闻嗅,似乎是想要品尝猎物的模样。


    然而,那双似有异火燃烧的金瞳却微微一凝, 分明是想起了什么令它不悦之事。


    “你的舌头该不会还痛着吧?”楚离想起自己上一回在小怜神识里的时候, 为了反击,曾咬过那头雪狼的舌头。


    如果那头雪狼跟现在这头有任何联系,那么,它一定不会忘记这件事。


    金色的狼瞳瞪着她, 它露出尖利的犬齿,是被激怒的模样, 而沙哑的声音透过狼的喉咙传出, “你竟然还敢提!”


    一只狼爪应声在她身旁狠狠刨了一道, 掀起的碎雪散落在她的眼鼻周围, 尤其是落在她鼻尖附近的那些, 激得她忍不住鼻子发痒, 张口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空气有片刻的静默。


    楚离被狼爪扣在雪地上, 照这个姿势, 她根本抽不出手来阻挡自己的喷嚏, 而靠近她的雪狼便当仁不让地承担了所有冲击。


    它甩动脑袋,将脸上的狼毛甩得几乎蓬起,更多碎雪落在楚离脸上,方才受过刺激的鼻子依然很敏感,压根不受她的控制,又接二连三释放出更多的喷嚏。


    楚离一连打了五六个喷嚏才勉强平复,她不知道是自己被雪狼扑在地上更丢脸,还是对着狼头一阵“阿嚏”更丢脸。


    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把它惹烦了,因为它松开了搭在她肩上的那只狼爪,转而扣在她的脖子上,用的力气虽然不大,但威慑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不许再打喷嚏,听到没有!”


    楚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呜”的声音。


    “你说什么?”狼的吻部再次朝她靠近,狼鼻子几乎是抵在她的鼻尖上,要把她的鼻子压扁了。


    在它暴怒的目光中,楚离抬起一条胳膊,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扣在自己脖子上的狼爪,发出一声“呜呜”,示意它,自己这样没法回答。


    雪狼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再相信她,“我怎么知道,我松开爪子,你就一定会服从我?”


    楚离在雪地上摊开胳膊,做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试图让它明白,主导权在它的爪下,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雪狼虽然气势凌人,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伤及她的要害,即便扣住她的脖颈,也没有将爪尖在她颈间的命门上收紧。


    到了这个时候,楚离已经大致看出,它并非是真的想要她的命,不过在雪松林间呆久了,无聊到发疯,所以一见到像她这样能说会动的猎物,便忍不住想要戏弄她一番。


    而她表示得越不在乎,它对她能够造成的胁迫便越小。


    等它意识到,这些彰显力量的作为除了能让她流血皱眉,却无法左右她的意志,它便不会将征服的希望寄托在这些举动之上。


    楚离宁愿跟那个顽劣的少年言语对峙,也不想跟猛兽来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


    上方这头雪狼似乎是认可了她的弱小,缓缓抬起爪,金瞳中闪过满意的光芒。


    桎梏已经彻底解除,楚离却故意一手捂住喉咙,夸张而大力地扬起脑袋咳嗽。


    那头雪狼显然是被她的反应搞蒙了,“我明明就没使劲,你不许再咳了!”


    “这可……由不得……你……”楚离装出一副咳到喘不过气的模样,趁它撇开脑袋徐徐退后的时机,忽然一个翻身从雪地上爬起,在雪狼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全力朝着松林边缘的豁口冲了出去。


    等雪狼发觉上当受骗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怒火一瞬间从金色的狼瞳中燃起,健硕的狼身像箭一样追着她的身影而来,可它只来得及咬住她的一只鞋,便在豁口前堪堪刹住步伐。


    楚离从雪地里支起身子,扭头看着雪狼一爪将她的鞋子扯烂,却并未上前半步。


    充满威胁的低吼不断从松林的豁口中传出,回荡在雪松之间,可雪狼只是如困兽般不住徘徊,虽然饱含怒意,但似乎不敢再前行一步。


    楚离起身,与松林拉开距离。


    直到她仰首望去才看清,雪松林的上空悬浮着一道巨大的金色法阵。


    这是真正的囚牢,而雪狼根本无力与之抗衡。


    也不知为什么,楚离总觉得,这不会是她最后一次在梦中见到它。


    但她的好奇心已被求生欲取代,她顾不得那头被困住的猛兽,顾不得那个言行顽劣的少年,只是一鼓作气地往雪野跑出去,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中留下足迹,却不知在某个时刻,忽然脚下落空,整个人直直坠了下去。


    *


    楚离揉着腰从床前的地面上爬起来的时候,床上的少年正揉着眼睛缓缓坐起身,朝她看来。


    她捂着脑袋醒了会神,才努力保持风度地对他挤出一个笑,“……早啊。”


    小怜看着她,目光有片刻失焦,他好像在回想着什么,双目微眯,神情凝重。


    楚离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把梦中那些奇怪的画面暂时赶出脑海,这才将胳膊肘撑在床边,一手去抚他的侧脸,“没睡好吗?”


    话音刚落,少年的手掌却仿佛条件反射般,腾地抬起按在她的手背上,而他扣住她的五指用了不小的力气,使得楚离有些难耐地发出一声抱怨,“你弄疼我了。”


    小怜闻言一愣,手上的动作霍然松开,目光扫过她的面容,却未曾停留。


    他不知在看什么,注意似乎不在她的身上。


    楚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对劲,“做噩梦了?”


    少年极其缓慢地摇着头,没过两次呼吸的功夫却又顿住,旋即又开始心不在焉地点头。


    看他一会摇头一会又点头的样子,楚离是真的开始担心他了。


    她坐回他身边,将他的身子揽住,手在他背上轻轻拍动,像她一直以来安慰他的那样。


    少年却僵硬得像一块木头,双臂徐徐将自己环住,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样。


    他不开口说话,楚离便没法问出什么,只是替他先后探过额头和颈侧的温度,还听了一会他的脉搏。


    仅凭她从医书上看到的那些,她还不足以诊断出小怜目前的状况。


    也不晓得是清晨微寒,还是自己在梦里的雪地呆久了,楚离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发冷,还没召来挂好的衣服为自己披上,便先一步冲着肘弯内侧打了个喷嚏。


    楚离吸了吸鼻子,随口道了声歉,披衣回来时,却看到少年满面皆是震惊神色,看着她朝后缩去,目光仿佛要从她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他这样警觉的神情令楚离不免有些错愕,刚才发生了什么,小怜怎么像是受到惊吓一样?


    ……总不至于是因为自己打的那个喷嚏吧!


    楚离小心翼翼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房门却传来叩响声。


    她匆匆系好衣带前去应门时,才发现是李元敷提着一个画像前来问话。


    “昨晚,闻长老收到天剑宗凌算子的传信,说是他们随行带来的一样法宝在宗中遗失。据他声称,是此人盗走了法宝。”李元敷将画像递给楚离,“不知楚姑娘可曾见过她?”


    凌算子便是天剑宗此行带队的那位师叔,而楚离明明记得,那三个天剑宗弟子从他们师叔那里偷的是玉简,这种简单的传声之物跟法宝可是有天壤之别,难道凌算子还丢失了一样真正的法宝吗?


    楚离忐忑接过画像时,却茫然顿住。


    画上之人头戴帷帽,面目难辨,在宗中像这样打扮的女修,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可她偏偏想起,昨晚自己在天雷劈下瞬间,借助电光大作看到的那道人影。


    ……原来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个人不仅是真实存在过的,还盗走了凌算子带来的法宝?


    楚离尽量平静地给出她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回答,“我自然愿意帮助天剑宗寻得此人,可这画像连张正脸也没有,单凭帷帽垂纱的打扮,在这外门弟子院就能找出不下十人。”


    李元敷却循循善诱,“我从药房得知,楚姑娘昨晚曾去过药房。而凌算子师叔证实,此人最后露面是在药房附近,时辰也与楚姑娘离开药房吻合。楚姑娘当真没有留意到此人存在?”


    楚离心下一个咯噔。


    她昨晚离开药房后,确实在回程途中,于宗中高阁上看到了与画像一致的身影,而凌算子所指的,也许便是同一个人。


    可是李元敷在询问时的语气,却好像是对她有所怀疑。


    楚离本就因为自己昨晚趁乱捡走玉简而有顾忌,一时无法下定决定透露她所知道的所有细节。


    何况,天剑宗弟子盗走玉简、天剑宗丢失法宝,这两件事在同一晚发生,她总觉得事情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若这只不过是天剑宗的一个幌子,想要循着蛛丝马迹揪出她的身份,那她便更不能掉以轻心。


    楚离犹豫着回答道:“昨晚夜深,天上有雷,而我的炉鼎向来怕雷,我急于回屋安抚他的情绪,便低头专心赶路,未曾留意过路上他人。”


    她郑重递回画像,视线却无意间扫过画像下方,才察觉到一个先前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画中人露出的小指上,似乎沾了多余的墨迹,在本该留白的指甲位置,隐约能看出某种图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保持狼形,闭嘴别动。


    姬无雁:?


    楚离:听说狼示爱的方式是张嘴含住对方的嘴巴,我也来试试。


    姬无雁:??


    楚离:太大了,我含不住。


    姬无雁:???


    第55章 狼藉


    楚离的目光不由自主在画像下方多停留了片刻。


    想来那盗贼逃得极快, 凌算子没有机会看清对方身上的所有细节,因此,画中人小指甲上的图案也无法精确还原。


    仅凭一张模棱两可的画像, 楚离很难判断,那上面的图案是不是一朵梅花的形状。


    但她定睛注视的这片刻功夫,已足够引起李元敷的注意, “楚姑娘可是想起了什么?”


    楚离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表现有多矛盾, 先是一口咬定画像缺少细节难以辨认, 却又一不小心看得出神, 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可疑。


    眼看李元敷接过画像的动作有所停顿,似乎是在等她进一步回答,楚离却将画像干脆果断地递回, 视线彻底从画像上挪开, “没有,我见画像画功十分了得,突然好奇画师是谁。”


    李元敷叹了口气,分明是对她的问题感到有些无奈, “这是凌算子师叔事发之后亲笔所画,他本人在天剑宗亦以水墨丹青之技而闻名。原本他要为宗主献上一幅亲笔画像, 没想到, 第一幅画却给了这个身份成谜的盗宝之人。”


    这边李元敷正将画像徐徐卷起, 楚离却听到身后传来少年些微发懵的声音, “姐姐, 是谁来找你?”


    李元敷就此顿住身形, 回首望来。


    楚离全身的血液都往腿脚流去, 不安在她的筋脉里流转, 她刚斜过视线, 就看到小怜抬手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而在少年抬起的那只手上,小指甲的位置赫然是一朵鲜艳的梅花图案。


    “是李元敷来找我问事情……你怎么不在屋里等着?”楚离匆匆回身,快步上前将他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保证自己曲起的手指能盖住他小指甲上的图案,又推着他往回走。


    “可是我饿。”少年垮着脸,另一只手在肚子上揉了揉,“我想喝姐姐炖的粥。”


    ……饿?


    他什么时候恢复了胃口?


    楚离狐疑地皱了皱眉,又看到他肚子上那只手的小指甲,同样有她先前为他画上的梅花图案,于是急忙将那只手也握住。


    她拉着他两只手转了半圈就往回走,“等我与李元敷谈完正事,自然会帮你做早膳。”


    好不容易将少年拖回屋里,楚离背对着玄关拍了拍胸口,这才回身对门外的李元敷摆出一副笑容,心中依然十分紧张。


    她刚才的反应够快吗?


    李元敷应该没注意到小怜小指上的梅花图案吧?


    好在,李元敷并未提及她担心的事情,只是面色如常地拱手道:“既然此事尚无更多线索,加之你这炉鼎有求于你,我便先行告辞。”


    楚离一手扶在门边,笑得刻板,“多谢体谅。我回头定会好好教导他,让他不再打扰正事。”


    李元敷一走,楚离便把房门合得严严实实,而她心里的石头也暂时落了地。


    还好李元敷没看出什么,否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画中人跟小怜在细节处的巧合。


    眼下,少年正伫在锅子前方,将炖粥需要的食材都用小碗量出,守在柴边,等她点火。


    “前几日你不是没胃口吗,今日怎么忽然又想喝粥了?”楚离顺手在柴火上掐出一朵灵焰,靠在墙边看着少年熟练地忙碌起来。


    小怜没有说话。


    他下厨时向来专注,仿佛身外皆是无物,唯有眼前这口锅才是全部世界。


    少年先是等火烧旺,接着将半勺鸭油落入锅中,在油膏融化之后,又信手撒下一把葱段,然后握住锅把,猛地将锅掀起。


    锅中内容物应着他的动作飞上半空,向他划过一个陡峭的弧度,却又精准无误地一齐落回锅中,整个过程才耗去一眨眼功夫。


    楚离从来没能成功完成过这个动作,这需要力量和敏锐,而她缺少力量。


    而少年将这整个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虽然他从没在宗中学过一招半式,但若是开始修习,想来也是不会逊色的。


    颠锅之后,原本青翠的葱段边缘开始变焦泛黄,而葱香味瞬间四溢。


    小怜这才把之前腌制过的带皮鸭肉丢入热油里,将鸭皮炒得金黄发脆,然后倒入糯米和过半的清水,等水烧开后减了柴火,扣上锅盖慢炖。


    直到这时,他才离开锅前,走到她对面的墙上,两手叠在身后,微微俯首道:“姐姐方才想问我什么?”


    少年沾上热汽的面容透着某种光泽,身上还带着芳香扑鼻的烟火气,他近在眼前,但又不会因为过于切近而干扰她的心绪。


    单是这样看着他,闻着空气中甜丝丝的香气,楚离就觉得无比满足,压根不想追究什么问题,只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可少年在对面站了一小会,便向她走近,等楚离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只手撑在她脑袋边上,另一只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


    即便空气中弥漫着葱香和鸭肉香,也没有完全掩盖他颈间散出的青草和檀木香味。


    那仿佛是青草带了些辛辣,鸭肉酿出醇厚的韵味,香气叠加之后产生了复杂的反应,是一种介于可口和迷醉之间的微妙体会。


    如果不是因为他将唇瓣贴在她的耳垂上,楚离原本是没打算阻止他的。


    她知道他的唇齿远比看上去危险,吮吸时像是要把她的汁液抽干,而咬噬时又像是从她的身上撕下一块皮肉,可他如今轻咬住她耳垂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仿佛他也知道,她的耳朵有多敏感。


    楚离今早醒来之后,先是安慰他,又碰上李元敷前来问话,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戴上耳坠,所以,她耳垂上的纤细耳洞就这样暴露在小怜眼前。


    哪怕少年的舌尖再湿润灵活,也断然不可能穿过她的耳洞,可他却不依不饶地舔舐过那一处,仿佛里面藏了一滴蜜。


    他下厨时有多么专注,现在也是一样,只是楚离不明白,明明由她耳垂传来的触感像是一刻未歇,为什么他却还能分心问她,“李元敷都跟姐姐说了些什么?我分明看到姐姐很紧张的样子。”


    “闭……嘴。”楚离一手按在他的胸口,指尖揪着他的衣服微微收紧,她能听到自己现在的呼吸,她不喜欢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变得这样重。


    这令她觉得自己像个喘不过气的病人,她想她不该站着,或许应该坐着,甚至躺着。


    倘若只是这种程度,楚离原本也还能应付得住,至少身后有墙靠着,面前还有他的衣襟和肩膀可以抓住。


    可他偏偏不满于做一个维持平衡的人。


    他想要做那个打破平衡的人。


    小火之下,糯米熬得愈发粘稠,而鸭肉埋在浓到化不开的汤汁中,随着锅体不断加热,一点点将自身的气味渗入每一个角落。


    气泡不断从底部升起,汹涌地一股股冲出水面,将鸭肉不断推动,这力道甚至将锅盖都时不时地掀起,偶有少许汤汁从锅沿漏出,洒落在地。


    楚离希望他能停下来,可是他根本不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手握成拳去捶他的胸口,本意是用这种轻度的疼痛来唤醒他,可是他不但对这种提示置若罔闻,反而还把她给予他的这些,通过别的方式加倍返还在她身上。


    少年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箍得愈发用力,语气却保有着一分近乎格格不入的轻松,“姐姐还不打算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姐姐这么困扰么?”


    楚离浑身不稳,她的手绕过他的肩膀牢牢扣在他的背上,她的脚尖已经踮起,根本就不能在地上找到合适的支点。


    “除了你,还能有什么让我觉得困……”


    “困?”少年提前打断了她的话,还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那我帮姐姐提个神,姐姐便不会困了。”


    楚离心道不妙,只感到腰上的那只手臂向上一提,将她整个人带离地面。


    骤然失去脚下支撑使得楚离本能地抱紧了他,她感觉自己像章鱼一样,四肢一齐缠住了他,连她的头发都像是生怕她坠落一样,缠绕在少年的颈边,与他的乌发纠结在一起。


    楚离觉得他的力气大得简直可怕,就这样抱着她这么大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而他甚至还能保持住稳健的步履,一刻也没有松弛。


    屋里的一切都从她眼前晃过,事物变得模糊难辨,那似乎是因为她的眼睛里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而她的鼻子也有些发堵,那似乎是因为难以言喻的灼热感,使她随时都在濒临抽泣的边缘。


    他像是早有预谋地带着她走回内室铜镜之前,楚离伏首靠在他的肩头,只稍稍抬眼,便看到了镜中人的模样。


    那本该是如同子规啼一样艳丽的面容,现在却被雾气浸染,乌黑卷翘的睫毛挂满晨露,是她所不喜欢的狼狈模样。


    “……可恶。”她将脑袋枕在他的肩头,任凭发丝掩住自己的面容,手指却在他的后背又揪又掐。


    这对他而言无异于是不痛不痒,因为她听到少年在她耳边发出一声低沉微哑的笑,然后向床边退去,直到他就这么怦然仰倒在床褥之上,让她重新落回实处。


    一墙之隔的锅中,积蓄已久的蒸汽将锅盖猛地掀起数尺之高,一声响亮的哐当之后,溢出的鸭香糯米粥沿着锅壁滚落柴火之中,将火焰熄灭,只留下一片狼藉。


    楚离双手撑起自己,在垂落的长发之间吸了吸鼻子,还用力眨去眼里冒出的水汽,“你听听,你做的一锅好粥都泼出来了。”


    少年却无畏地仰视着她,面上是得胜者的笑意,“泼了就泼了,我已经不饿了。看姐姐现在的样子,好像也不饿……”


    “明知我不饿,你炖那么多粥干什么!”楚离抱着脑袋,发出一声抱怨。


    少年却看着他,不住地从鼻子里发出哼笑。


    楚离恼羞成怒,忽然将身体重新压低,她看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她默念口诀,额头砸在他的额前,瞬息间坠入他的神识中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鸭肉香归香,皮也太累赘了,吃多还会腻。


    楚离:不如这样,我先用小刀这么给它划一圈,把它的皮剥了,再把鸭肉拿去炖,你觉得怎么样?


    姬无雁:……有话好好说,先把刀收起来,不要在我身上比划:)


    ——


    第56章 委屈


    这一回探入少年的神识中去, 楚离并未事先给他服下安神丹,所以她做好了会遇到更多麻烦的打算。


    诸如天气更加恶劣,会与更危险的捕食者狭路相逢之类。


    然而当她的意识逐渐复苏时, 楚离却感到有什么不一样。


    她似乎是被某种温暖蓬松的毛毯垫住起来,身体热乎乎的,而鼻尖嗅到的香气却是青草掺了檀香, 这是属于小怜的味道。


    ……他的味道?


    楚离被这个念头陡然惊醒, 张开眼睛。


    她发觉自己卧在一张毛茸茸的皮草毯子上, 上面布满着浓密的白毛, 毯子比她的身体似乎还要热上不少,俨然一张奢华的温床。


    前方是她曾在少年神识里见过的雪野,目前平静祥和, 可是楚离不明白, 积雪中怎会突然冒出一张这样暖和的毛毯?


    楚离支起胳膊,以便能更好地观察自己所在的位置。


    当她肘关节上突出的骨头落在毛毯上时,边上的一圈皮毛却向着着力点陷下去。


    她听到身子下方传来一声不悦的鼻音,低哑却浑厚, 伴着某种粗重的呼吸,分明是兽类才会有的声音。


    而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却忽然从一侧斜来, 直直拍在她曲起的肘关节上, 像是在让她安分一点。


    楚离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 就要从这张活毯子上面跳起来。


    她进入小怜的神识, 是为了给他一点教训, 杀杀他的威风, 而不是为了在雪地里枕着狼皮睡大觉的!


    躺在地上的雪狼感受到身上的动静, 在楚离正要拔腿逃走的瞬间, 忽然抬起一条前腿, 不偏不倚压住她的脚踝。


    楚离差点被绊了一跤,气得想骂狼,可当她发现狼腿并没有用上多少力气,只是摆了个姿势时,她又及时抽出脚,掉头想从另一侧跑掉。


    躺在地里的雪狼却仿佛看穿了一切。


    它狡猾地抖动身体,使得以它为落脚点的楚离感到一阵地动山摇,又趁她失去平衡向后摔倒的时候,身体环起,把她牢牢地卷在怀里。


    楚离一番挣扎,完成了从卧在狼背上到躺在狼肚子上的飞跃。


    雪狼浓密而柔软的腹毛把她从脖子裹到脚踝,她觉得自己仿佛要淹没在狼毛之中,而狼肚子上传来的体温更是令她浑身烧起。


    搭在她背上的狼爪像是故意逗她一样,在她敏感的肩胛骨边缘按了按,结实的肉垫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楚离忍不住弓起身子,一手扒住狼肚子上的毛,小口呼吸数次才恢复过来。


    她觉得自己血亏,要不是因为它是一头狼,自己现在就要拧它的耳朵,捶它的胸口,再掐它的腿肉,直到它受不住连声求饶为止。


    可它是一头雪狼,一头在力量上对她有绝对压制的猛兽,它甚至不用弄疼她,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困住。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楚离默默仰天叹息。


    是因为她念口诀的时候,仍与他保持着密切接触的姿势,所以在进入了他的神识之后,才会与他化身的这头雪狼靠在一起?


    可神识跟外界不是应该有所区别的吗?


    楚离越想越生气,而雪狼却将她的身体裹得更紧,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每根骨头都在发出轻响,那是她从心底逸出的不屈呼唤。


    “啊啊啊!”楚离努力扭动身体,还张嘴去啃狼肚子上的毛,向它表明自己的态度。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雪狼却仍是惬意地躺在地上,期间还伸出狼舌头,低头舔了舔一条放松的前腿,仿佛是要告诉她,“随便你怎么闹,反正我不在乎。”


    看见这一幕,楚离心中怒火更甚,她像对待最恶劣的杂草那样,对着狼肚子上的长毛乱揪一气,可是狼毛那么密,她能造成的破坏十分有限,好半天过去,狼肚子也看不出丝毫斑秃的迹象。


    楚离累了。


    她想离开他的神识回去休息,却又觉得压不下这口气。


    先前小怜分明察觉到她进入他的神识,若是他记得神识中发生的一切,那么算上刚才那一次,他岂不是一个早上连着得胜了两次?


    那接下来这一天时间,她得扳回两局才能跟他打个平手,压力未免也太大了。


    楚离做了个深呼吸。


    既然这头雪狼不在乎被揪狼毛,她总可以换个方式吧?


    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楚离一不做二不休,停下手上的暴力行为,还呼气将被扯下来的几缕狼毛狠狠吹开,然后左右手各拈起一缕狼腹毛,开始给它们打结。


    她认真而细致地将两缕毛束互相弯折,穿过彼此绕出的小圈,最后还打上两道死结,这才满意地伸手掸了掸自己的作品。


    楚离如法炮制到第五个毛结的时候,雪狼终于发觉了某种异样。


    它从地上抬起脑袋,一双金瞳警觉地打量自己蜷起的腹部,试图弄清怀里的女子到底在做什么。


    楚离正用两只手,用从狼肚子上捋出的三股长毛编辫子,指尖绕来绕去,口中还念念有词,“给你编个小辫子,揪一揪,扯一扯,看你还怎么耍威风。”


    雪狼的脑袋在离地三寸的位置顿住。


    它的耳朵不安地晃了晃,原本锐利的金色眼眸微微压低,吻部微张却没有完全露出犬齿。


    楚离发誓,她从狼的脸上看到了近似于困惑的神情,这使她忍不住想要哈哈大笑。


    不过短短两炷香的功夫,她就已经娴熟掌握了用狼毛编辫子的技巧,甚至还想尝试一些更大的工程。


    由于狼肚子上的毛被她编成各种毛结和辫子,拓宽的毛缝暴露出原本藏在狼毛之下的粉色肚皮,而楚离很快留意到狼肚皮上一些数寸长的淤痕。


    她皱了皱眉,沿着瘀痕延伸的方向扒开狼毛,又看到更多青紫不一的痕迹,周围的狼毛根部还沾着一些冻成晶粒的血迹。


    这些似乎是被某种重物击中留下的痕迹,依血的颜色来看,似乎不是太久之前的事情。


    “你受伤了?”楚离伸手推了推狼肩的位置。


    躺在地上的雪狼这才发出一声委屈的轻嚎,将身体微微展开,还把一条前腿递到她面前。


    楚离终于看清,它方才舔舐的位置上有一处肿起,当她犹豫着伸手抚上时,雪狼明显难耐地将狼爪一缩,在地上眨了眨眼睛,仰头又是一声轻嚎。


    “可你怎么会受伤……”楚离起身,视线越过雪狼像小山一样的身躯,朝四周望去。


    在她背后、距离他们数丈之外的雪地上,她终于看到一颗足有她半个脑袋那么大的石块,正埋在雪层之中,上面覆盖的积雪使得它难以被一眼认出。


    她走上前细看时,才从石块的棱角上,摸出些许已冻结的血迹,同时被冻上的还有几根雪白的狼毛。


    楚离回头望着躺在地上的雪狼,心情复杂。


    自己一醒来就毫发无损地落在狼身上,对它一阵怨气发作,它却不知何时被落石砸伤。


    “你不是身手很矫健吗,为什么还会被砸伤?”楚离走回雪狼身边,摸了摸它没受伤的尾巴。


    雪狼没有发声,只把一只爪子搭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推了推她。


    楚离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你该不会是因为帮我挡石头,才会被砸伤的吧!”


    雪狼收回爪子,尾巴在地上用力一晃,像是认可了她的猜测。


    罪恶感像空气中飘荡的细小霜雪一样,往楚离的脖子和意识里钻。


    她捂住嘴巴原地冷静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在狼身上拍了拍,“对不起啊,我还是给你把毛结解开吧。”


    楚离跪在雪狼肚子前面,耐心处理她先前留下的大作,愈发觉得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差点冤枉了人家。


    她忙活了好久,才把狼毛都结开,手指像梳齿那样,避开它受伤的位置,从它的腹毛中沿着一个方向顺过。


    雪狼似乎很享受她的照顾,金瞳半合,这使它的目光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锋利了。


    楚离却在来回的梳毛过程中,感到指尖碰上某种突起之物,那东西摸起来比柔软的狼肚皮要硬上一分。


    是不是狼毛太多,把它闷出痘了?


    楚离指尖一定,扒开狼毛,便在那处看到一个神秘的粉疙瘩。


    她伸出指尖,好奇地在上面按了按。


    雪狼却忽然浑身一抖,尾巴一甩,将地上的碎雪扫到她身上。


    看来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才不过碰了一下,方才对她用狼毛编辫子都没有太大反应的雪狼,竟然毫不客气地用尾巴扫她。


    想来这些长毛的动物也是辛苦,一身皮毛要养护打理,一不小心在毛茸茸的肚子上长了小疙瘩,自己还挠不到。


    楚离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决定帮雪狼把这个小疙瘩给抠下来,免除他的不适,作为对它先前帮她挡下伤害的回礼。


    手边虽然没有任何锋利的武器,但她好歹有十个手指头,每一个都附带着结实的指甲。


    楚离摩拳擦掌,在狼肚子前面俯下身子,拨开会干扰视线的狼毛,指甲对着疙瘩边缘开始使劲。


    原本安然躺平的雪狼开始不安地嚎叫,听起来既慌乱又高亢。


    楚离觉得自己得快刀斩乱麻,她不能让自己的救命恩狼忍受这种不适。


    于是她在指尖施下更大的力气,恨不得将指甲切入它的皮肉,同时加了另一根手指,从另一侧用力。


    狼尾巴在地上晃出一片凹陷的扇形,骤然缩起的狼爪和突然抬高的狼头,皆以一声短促的痛叫而定格。


    楚离将她抠下的粉疙瘩放在掌心,捧到雪狼面前,对着正张口大喘气的它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看看,你的麻烦,我给你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好狠的心,我一共就八个,你居然给我抠掉一个……我再也不完整了嗷呜呜呜!!!


    楚离:???


    ——


    捉了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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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对峙


    助狼为乐这件事, 楚离还是第一次做。


    她以一个相对柔弱的人类女修身份,对上雪地上绝对的王者猎手,这可不仅仅是跨越了物种的差距, 更是超越了天然而定的强弱等级。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楚离都认为,一手托着从雪狼身上去除的赘物, 且单膝跪地的姿态, 堪称是邀功的教科书范本。


    然而, 身为既得利益者的雪狼, 却并不十分领情。


    楚离眼睁睁看着那头庞然巨物像小山隆起那样,从雪地上起身站立,全身的狼毛炸开, 使它看起来有先前的两倍那么大。


    雪狼的吻部微微张开, 能看到暗红的牙龈与根部透出血纹的尖牙,比起认可或是接受,这更像是一种克制的威胁。


    若是它张大嘴巴,楚离毫不怀疑, 它可以一口咬掉自己半条胳膊。


    可是她不是帮它解开毛结,梳开腹毛, 还贴心地为他去掉了深藏腹毛之下的小疙瘩吗?


    对于它这种体型的猛兽而言, 那不过是一个指尖大小的小疙瘩, 就连疼痛也是暂时的。


    至于伤口, 哪怕没那么平整, 但在雪狼浓密的腹毛掩盖之下, 也根本看不出来, 不会影响它的外表……


    这狼怎么翻脸不认账呢!


    此时, 雪狼徐徐踏着步子朝她走近, 每走一步都用爪尖在雪地里划出痕迹,仿佛这不是单纯的脚步,而是某种进攻前的节拍。


    它压低脑袋,金瞳中渗出的寒意似乎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而这样的视线一落在楚离脸上,她却意外发觉,自己跪在地上的那条腿瞬间失去知觉。


    楚离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仰去,一手撑在雪上,一手高举着那颗粉色的小疙瘩,努力为自己正名,“我知道,我刚才帮你的时候动作是不够利落,但我一时也找不到什么锋利的物品,难道你指望我帮你用牙咬下来吗?”


    雪狼听到她的话,脚步骤然一顿,倾斜的狼首与凝滞的目光中涌现出错愕的情绪。


    楚离也跟着一愣。


    不是吧,比起被抠下来,它难道真的希望被她咬下来?


    ……口味还挺重。


    “我明白,你们这些猛兽习惯用锋利的牙齿应对敌人,可我的牙又不像你的一样尖,嘴巴也不像你的那样突出,还是用指甲方便一点……”


    楚离话到一半,却被雪狼一声仰天长啸打断。


    足以穿破天际的狼嚎声直冲上空,那声音比起愤怒,更多的却是哀婉与痛惜,仿佛它是在悼念某种不可挽回之物。


    一会生气,一会又哀痛……


    楚离实在摸不透,这个大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去,却惊讶地发觉,手心的粉疙瘩不知何时化成了染血的梅花骨朵。


    而这时,雪狼终于完成一次长嚎。


    它向楚离踏出最后几步,将鼻尖轻轻放在她并起的手指上,目光先是落在她掌心的梅花骨朵上,又抬起看她。


    那是楚离在小怜脸上见到过的怨念神情,而她绝不会错认。


    “这怎么还能变的?”楚离眨了眨眼睛,目光掠过手心骨朵,停留在雪狼哀怨的双眼上,“你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雪狼别过脑袋,牙尖龇出嘴侧,分明是在对她表示不满。


    它绕过她托起的手掌,在她身侧站定,吻部沿着她的肩头缓缓下移,却在她胸前打住,富有暗示意味地从鼻子里呼出两道白雾。


    ……哦。


    狼身上当然会有这种东西。


    无论是女修还是男修,无论是母狼还是公狼,生来就有这样的构造。


    虽然作为一头公狼,哺育后代不是它的职责,它无疑不会需要用到这种东西,但这并不表示,它能接受身上好端端的一处构造被她抠掉。


    所以她,以一己之力,把它从一头健全的公狼,变成了一头身有残缺的公狼……


    恍惚之间有风拂过,将楚离手心未能绽放的骨朵吹落,在雪地里点出一抹红色,她却顾不得将之捡起。


    因为雪狼正将吻部抵在她胸前,目露凶光,这令她不得不顾忌自己的安危,和它接下来可能会对她采取的报复行为。


    “这东西,你可比我多得多,就算少一个,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吧?”楚离眼看雪狼皱了皱鼻子,慌忙朝后躲开,“反正都已经抠下来了,还变成花骨朵,也没法再安回去了,不是吗……啊!”


    雪狼朝前微微一顶鼻子,似乎是想顺势将她推翻在地。


    而楚离只短暂地发懵了片刻,便迅速回过神来。


    她跪在地上的那条腿仍没有恢复知觉,要起身跑路恐怕并不容易,但她至少还知道退出神识的方法,只要能摆脱雪狼的纠缠,哪怕是一小会,那她便能念完口诀安全脱身。


    楚离朝旁倾斜,在雪地上连着翻了个身,麻木的腿脚开始恢复感觉,却满是针扎一样的痛觉。


    她觉得这样不行,或许再活络活络筋骨才能更快地恢复知觉,于是硬着头皮又在地上翻了几次身。


    远处却传来某种异常清脆的响声,起初楚离以为是自己翻得头晕目眩,耳朵出现幻听,可很快,她就看到一道裂缝绵延向她的视野正中,仿佛有某种东西要破雪而出,而裂缝两侧的雪层在急速地向两侧坍塌。


    楚离目瞪口呆地看着裂缝逼近眼前,而她身下的雪地俨然倾斜成了一条陡坡,滚滚雪尘向她扑来,而她的意识随着身体朝后滑落……


    就在此刻,雪狼的身影却越过头顶,它张开血盆大口,叼住她的衣服,将她整个人提到半空用力一甩。


    楚离只感觉自己砰地一下,落回到某种温热的血肉之躯上。


    大地似乎在震动,空气中没有一处平静的角落,而她身下的这一块温暖却是如此坚定,仿佛即便她被流放到汪洋,也能依靠它找到自己的锚点。


    楚离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雪狼的背毛,膝盖在它的腰侧,整个人严丝合缝地扒在狼背上。


    雪狼的背毛刮过她的脸颊,比她睡过的所有毯子和毛枕都要粗糙,可是它带给她的安心感却胜过一切柔软被褥。


    裂缝倏忽间侵入他们下方的这一方雪地,而雪狼腾空跃起,跨过生与死的隔阂,带着她稳稳落在数丈开外的地方,随后背着滚滚涌来的雪尘在雪中疾驰。


    她想起,它才为她挡过伤。


    她想起,它才被她不小心伤到。


    它在雪中奔走的速度却犹如电光,虽然身后动荡紧追不舍,似乎下一秒就会将他们都埋没其中,但它总能领先危险一步。


    迎面而来的气流无止尽地吹向楚离,激得她满眼都是霜雪,那有一部分是雪地上腾起的霜雪,另一部分是她眼里的水花,在高速移动的过程中散落凝结在眼睫上。


    但这些不重要,她知道只要自己还伏在它的背上,就不至于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迷失自己。


    楚离不知道雪狼跑了多久。


    她回过神时,一切仿佛已经尘埃落定,自己正侧卧在雪地中。


    楚离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腿,她觉得自己的骨头好像要散架了,每揉一下,都像是要把骨头拆下来那么痛。


    直到她有些困难地撑着地面起身,才发现雪狼仍聚精会神地遥望着前方的动向,它的腿脚上早已是血迹斑斑,有一根爪尖似乎在奔跑中折断,断面渗出暗色的血,将它爪下的雪地都洇红一片。


    楚离忽然便觉得,自己身上那些痛楚,根本都不算什么了。


    她的一条腿有些使不上力,只能一瘸一拐地在雪地里迈步,一只手还抓住另一手的肘弯,那里的衣服被磨出一个洞,里面的皮肉亦有挫伤。


    雪狼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朝自身靠近,它只是专注而警惕地竖起狼耳,紧盯着地平线的位置,仿佛在现在的平静之后,还藏着某种姗姗来迟的危险。


    神识之境由潜意识投射出的景色所化,若是出现雪层开裂这样的变故,那也只能是与小怜内心的动荡有关。


    可他突然之间的,能经历什么动荡?


    她刚进来的时候,除了那颗坠落的石块,并没有留意到别的异样,难道说这雪层开裂早已发生,只是方才才终于闯入她所在的区域吗?


    若是如此,这变故便与她的到来没有关系,而是根植于少年自身的潜意识中。


    楚离越想便越觉得后怕,若是她不巧在进入少年神识的瞬间,迎面撞上这样可怕的灾难,那么她便会被强行斥出少年的神识,而这会给她自身的神识乃至身体,都造成巨大的痛苦。


    “我们走吧?”楚离犹豫着拍了拍狼背。


    它却只是不安地微张吻部,前爪在雪地里轻轻刨动,那模样分明是不愿离去,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畏惧什么。


    楚离叹了口气,“你要是不走,那我自己先走了。”


    她凝神静气,准备念诵口诀离开此地,可她才刚念出第一个字,就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卡住,好像有一股力量扼住了她的脖颈,不允许她再继续发出声音。


    楚离按住自己的喉咙。


    这股力量扼住的不只是她发声的途径,更是她呼吸的途径。


    她很快就憋得意识混乱,扑通一声跌坐在雪中,双手试图推开无形的束缚,然而越是反抗,施加在她脖颈上的力道却越大。


    雪狼察觉到身后动静,焦急地上前围着她打转,还对周围发出低吼,可是对于完全看不到的敌人,它的威胁并不算有效。


    楚离在呼吸困难的间隙,听到它仰首发出一声长久的呼嚎。


    比起示威,那更像是它在召唤什么,因为紧接着,楚离就在开始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一团如同乌云压境般的雪尘,轰然从地平线翻涌着来袭,却在距离雪狼数百丈远的地方堪堪止住,如同他们之间生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将彼此阻在两头。


    滚动的雪尘在空中凝出巨大的狼形,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踏在雪地上的雪狼。


    “再不救她,她可是会死的。”


    那声音浑厚难辨,犹如雷霆轰鸣。


    楚离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法顺畅呼吸的身体蜷成一团,她忽然不能确定,若是此刻濒死会怎么样……


    应该是会被斥出神识的吧?


    然而上空那道声音却像是窥见她心底的侥幸,用无情的话语泼灭她的希望,“这里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神识之境,在此地落难,你便会永远成为这里的孤魂野鬼,没有人能把你带回你的身体。”


    楚离感到脖子上的桎梏陡然松开一分,她得到喘息的机会,咳得十分痛苦,心底的恐惧更同时席卷了她。


    “是骗人的吧?”她朝着雪狼伸出一条胳膊,想寻求它的回答,“在神识中遭难,自然会回到原来的身体,不是吗?”


    可是它只是伫在前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上空由雪尘聚成的巨狼。


    没有反对,便是默认。


    楚离木然望着他们,对双方之间这种诡异的沉默感到由心惶恐。


    “把她给我,我不会为难你。”那声音字字透着凌驾一切之上的傲慢,“我的便是你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


    楚离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那声音愈发嚣张,接踵而至的笑声如雷鸣在天际回荡,“你就是我,你我本就是一人啊!”


    紫红色的天幕之上,无数道闪电交错,楚离唯有捂住耳朵掩住视线,才不至于被电光和响声折磨得发狂。


    那头雪狼却只是淡淡回首瞥了她一眼,随后便像做出某种决定般,忽然以雷点之势冲向前方,横过它与巨狼之间仅有的平静地带,一个纵身跃入雪尘之中。


    遍天的电闪雷鸣骤然隐去,巨狼的身形在前方迅速坍缩,直到所有雪尘消失,而地上出现一道身着蓝衣的背影。


    楚离记得这个身影。


    她曾在梦中见过他。


    风将他脑后的长发鼓起,上面仿佛缀满与雪野无异的白色霜雪。


    数百丈外,他缓缓回首,话语却像耳畔私语那般清晰可辨。


    “我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还我狼狼!


    姬无雁: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当着一个人的面喊他的马甲出来,是很不礼貌的?


    楚离:我不管,你还我狼狼!


    姬无雁:……


    ——


    这不算掉马哈,只是放男主的本体出来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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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傲慢


    ……无礼。


    这是楚离对他的第一印象。


    传音入密虽然在修真界被广泛采纳, 是修士们私下传递消息、询问关键事宜的便捷途径,但常理而言,这只限于互相认识的修士之间。


    若是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用这种方式对她传音, 那就跟陌生人在街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并强迫她听他自我介绍一样,是极为令人不适、遭人反感的行为。


    楚离想知道这个故意惹她不适的人是谁。


    她放眼望去,视线所及并无阻碍, 可是男人的面容似乎被某种东西遮住, 从天空投下的紫红天光在他的面容上扭曲, 使她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那或许是某种障眼的法术, 又或许是某种用于伪装面容的饰物。


    人是如此仰仗视觉的存在,楚离看不清他的脸,对她而言, 他便只会比寻常陌生人更加陌生。


    可他的声音偏偏仍在她的耳畔回荡, 如此切近,其中的危险之意恍如一条冰冷的毒蛇,正沿着楚离的脖颈徐徐攀爬,钻进她的耳朵。


    即便她眼下置身于冰天雪地, 她周身所感到的寒冷,却远不及他话中透出的万分之一。


    楚离几乎是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绷紧, 她只容许自己多做了两次呼吸, 便转身跑开。


    除了她在雪中匆匆奔走的脚步声, 和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呼吸声, 一切似乎归于平静。


    她不再听到他的声音, 心想自己一定是跑得足够远, 突破了传音入密的限制范围, 这同时也意味着, 伫在后方的男人并未追上前来。


    楚离撑着一股劲又往前跑了一会, 直到她觉得足够安全,这才停下脚步。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扶住膝盖,在雪中试图平复呼吸的时候,那道声音却猝不及防地重新在她耳边响起。


    “怎么,你很怕我?”


    他开口得太过突然,楚离原本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在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一瞬间被他刺激到,霎时间闭着眼睛仰头发出一声尖叫。


    “我受够了!”楚离抱着脑袋,对着不知位于何处的敌人一阵控诉,“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你就不能停下这种阴魂不散的把戏吗?有本事你就站出来,跟我面对面说话,否则我饶不了你!”


    许是被她的架势唬住,耳畔的声音竟然真的安静下来。


    楚离方才先是惊叫,又不顾一切地吼了一大段话,现在喉咙里干得厉害。


    她忍不住捂着嘴巴开始咳嗽,干冷的空气凶猛地涌入她的肺腑,使她觉得愈发难受,不自觉地想要在空旷的雪地里扶住什么,让自己可以缓上片刻功夫。


    然而她的手才伸出去,便撞上了某种结实的存在。


    这不对劲。


    她在停稳脚步之前,根本没有看到身前有任何障碍物。


    别说是一棵树,这周围分明连个树桩都没有。


    所以她指腹触到的坚实之物……又是什么?


    楚离不敢睁开眼睛,指尖却哆嗦着摸了摸。


    那仿佛是一块金属被雕刻出图案,带着凹凸不平的痕迹,而纹理向两侧延伸,落在大约三寸宽的平整皮质束带中央。


    她在触摸的似乎应是一条腰带。


    得出这个结论的一瞬间,楚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她顿住半拍,小心翼翼收回指尖,将手缩回袖子里,然后朝后缓缓退开两步,打算先拉开距离,再转身接着跑路。


    可是对方到底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去哪?”


    他说话时似乎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懒洋洋的话音并无传音入密特有的清晰,而是天然带着雪地间才有的回响。


    ……好吧。


    楚离伸手揉了揉眉心,既然逃不掉,那她何必费这腿脚功夫,把自己累到岔不过气。


    她张开一只眼睛,借着手掌遮掩,谨慎打量前方的人影。


    男人腰间横着一条极宽的束带,恰到好处勒住他紧窄的腰身,中间还缀有轮廓近似火焰的金属饰物,这便是楚离刚才指尖触及之物。


    他正抱着两条手臂,看起来倒像是很有耐心的模样,长到及地的宽大袖摆像羽翼般垂落身体两侧,上面能隐约看出暗纹游走。


    楚离视线继续上移,便看到他胸前夸张的层层衣襟,每一层都是不同的颜色,每一层都以金线勾勒出不尽相同的花纹。


    ……浮夸。


    这是楚离对他的第二印象。


    她想自己或许是从神情上流露出了一丝心绪,因为,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忽然从嘴角迸出一声嗤笑,间或带了一分隐约嘲意。


    “你对我的穿着到底有什么意见?”


    楚离能有什么意见,她有意见也不过是因为男人挡了她的道,还在这里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


    她没好气地小声抱怨,“谁管你穿什么,你就算是脱光了,我也没兴趣。”


    “没兴趣?”男人的声音似乎因为恼意而微微有些不稳,他抬高语调,更加响亮地重复了一遍,“没兴趣?”


    楚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毛病。


    “没兴趣就是没兴趣,你要我说多少遍……”她烦不胜烦,伸手指他,却对上一张戴着银质面具的面容。


    男人正朝她倾过身形,他缓缓歪过脑袋,透过面具的目光闪过寒锋,仿佛他不是在打量她脸上的表情,而是在研究该如何下手,才能干净利落地斩断她的脖子。


    楚离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她能听到他并不十分平稳的呼吸声,显然是他在压制呼之欲出的暴虐念头。


    气氛凝滞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男人终于站直身形,顷刻间比她高出大半个脑袋,而他头顶的发冠像是五柄刺向上空的箭矢,被形如游蛇的雕纹联系在一起,为他平白增添半尺利刃般的气势。


    他俯下目光,眼神颇为轻蔑,一侧微勾的唇角却在微不可察地轻轻抽动,似乎下一刻便能说出某种刻薄至极的话语。


    “你该不会是想骂人吧?”楚离觉得他说不出的变扭,那分明是想要谴责什么的表情,可是他不知出于何故,愣是没有作声。


    他却抿住嘴角,扭过头去,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了声,“别逼我。”


    说着他又回首瞪她,在沉默少顷后,忽然张开一条手臂向身侧划去,只听低处传来爆响声,而雪地上赫然出现一道弧形裂口,“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对你不客气。”


    楚离本来应该是感到害怕的。


    那声响比爆竹在耳旁炸开还要振聋发聩,地上至少三寸深的裂口亦是格外触目惊心,若是同样的力道落在她脚边,她毫不怀疑自己会被炸得皮开肉绽。


    可好巧不巧,她的两只手都捂在耳朵边上,而男人方才示威的那一招激起大片雪尘,使她被冷空气折磨得非常脆弱的鼻子痒到难耐。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现在她面前站着的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止楚离发动大招。


    她先是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去,微合的双眼中敏感地渗出些许清泪,而后身体猛地前摇,从口鼻之中震出一个惊天大喷嚏。


    “太难受了……”楚离一面吸着鼻子,一面狼狈地抬起袖子擦拭从眼角抖出的泪花,“我要这鼻子有何用,尽会给我添麻烦。”


    她鼻音浓重地小声絮叨,又掩口打了好几个小喷嚏,这才勉强能够稳定下来。


    当楚离用搓热的双手按住鼻尖,想让自己好受一点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面前的男人似乎安静得有些异常。


    楚离纳闷地眨了眨眼。


    男人左眼圆睁,里面似乎突然布满了血丝,而他的右眼却在痉挛般眨动,睫毛上突兀挂着的几颗冰粒随之震颤。


    “你知不知道……”他咧开的嘴角上仿佛沾了毒药,这使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那般干涩而艰难,“你刚才都对我做了什么?”


    楚离一头雾水,“明明是你害得我鼻子发痒,我刚才全忙着打喷嚏去了,哪有力气管你怎么样啊!”


    男人闭上眼睛,伸指拂过右眼,却陡然拔下那几根挂上冰粒的睫毛。


    而他的面具和抽动的嘴角分明也挂着些许冰粒,这是楚离先前未曾察觉的。


    她狐疑地凑近,想看清那些细节,他却像是心有余悸般闪开身形,末了还在离她数尺开外冷笑一声,“不要以为你能吓退我,我只是不喜欢有人靠我太近。”


    ……矛盾。


    这是楚离对他的第三印象。


    方才像棵树一样堵在她面前的人不是他吗?


    怎么他现在又改口说不喜欢别人挨着他站了?


    对于他莫名其妙的反应,楚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待楚离定下心来追究此人的身份和来处,她却忽然听到天际响起霹雳啪啦的雷电声,其间夹杂着罕有的幽蓝色电光。


    她隐约记得,这种颜色的电光,似乎是至少筑基期渡劫才会经历的那种,可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这里是神识之境,即便天上景色再诡谲,只要不落在地上,那么对她而言便只能算是一道风景。


    仅此而已。


    翻滚的雷云朝着他们所在之地缓缓逼近,很快布满大半天幕,而男人却一反常态,肃然望着上空,仿佛那不只是单纯的雷霆之象,而是更为切近的灾害。


    “你得出去。”他背着她,向后朝她划过手臂,语气是她未曾设想过的凝重,“这是冲你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什么叫帅不过一秒#


    楚离:你啊。


    姬无雁:???我明明帅了至少五秒,那可是一秒的五倍!


    第59章 铭刻


    他的话语在楚离心中激起波澜, 比起惊愕,她更多地是感到迷惑。


    难道天上这团正在酝酿雷电的云层,是向着她来的?


    可她怎么会在小怜的神识里, 遭逢不属于自己当前境界的劫数?


    “我分明还未筑基。”说出这样的话甚至令楚离觉得有些尴尬,“从炼气到筑基的小劫,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规模……”


    “世间修炼之法没有一万也有数千, 修士突破境界的方式更是五花八门。”他言辞笃定, 仿佛他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你为什么会觉得, 自己一定会像那些俗不可耐的修士一样,先经历炼气后期的小劫,才能突破境界?”


    这些话, 分明与楚离认知中的修炼进境的常识相悖。


    “先炼气, 再筑基,然后才有可能遇到雷劫,升到金丹、元婴……”楚离一时间不知是该怀疑自己,还是质疑他。


    可她话音未落, 一道雷电却像在宣示威严般,先一步划破天际, 从紫红天幕上撕开超出视野范围的巨大裂口, 仿佛要将这个神识之境劈成两半。


    楚离本能地掩住耳朵, 降低巨响对自己的干扰。


    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 她确实都不想留在此地。


    当她一鼓作气闭起眼睛, 将退出神识的口诀念出后, 楚离原本期待着回到平静的内室中, 可一睁眼, 她却惊愕地发觉, 自己的意识仍驻留在原地。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心急之下念错字音,于是又试了两次,但这道口诀却像失去效用一样,分毫不起作用。


    修真界总说劫数追着修士,无论天涯海角都躲不掉,说的该不会就是这种情况吧!


    敢情她一定要在冰天雪地遭遇这种磨难吗?


    上空雷鸣不息,劈下的雷电接连将天幕撕开狰狞的口子。


    不知何时,楚离发现前方的身影似乎静止不动了。


    男人一手握拳顶住胸口,面具下的双眼合起,看起来几乎像是在冥想,紧抿的唇齿却透出一分令人不安的迹象。


    楚离还没说话,他突然轻笑一声,唇角勾起的弧度转瞬间就将楚离心底顾虑打消,“你出不去,想起来担心我了?”


    “我出不去关你什么事……再说我为什么要担心你,我都不认识你!”楚离觉得他这性格真的是糟透了,自视甚高不说,还有心情在这种时候追求关注。


    为什么小怜的神识里,会有像这样的投射啊!


    楚离忿忿不平的片刻之间,男人伸指拂过半空,一团金色火焰从他指尖燃起,将楚离从头到脚裹在其中。


    那本该是足以灼伤体肤的烈焰,可是楚离只感到攒动的暖意,并没有察觉到丝毫令她不适的热度。


    她本能感觉这并非是他对她的恶意束缚,可是她依然摸不透他的想法,“你在搞什么?”


    “我会让你记住我,无论是你身上的每一寸体肤,还是你体内的每一滴血液,甚至于你的魂魄……都会记住我。”那俨然是某种赌气的宣誓,却因他刻意放缓的语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诡异的暧昧。


    与此同时,他徐徐抚过火焰构成的蛋壳外层,动作细致温柔,称得上是小心翼翼。


    而他的视线停留在楚离的面容上,目光中流露出异乎寻常的自豪,仿佛他最得意的作品并非是这火焰构成的障壁,而是被困在其中的她。


    这样的念头,令楚离不由自主地感到脊背发凉。


    她不喜欢这种被掌控的感觉,而她甚至不晓得,他为什么能够毫不羞耻地说出刚才那种话。


    然而没等她继续问出什么,雷电已在他们正上空聚集,顷刻间将雷霆之力迎头落下——


    雷电的声响似乎被火焰构成的屏障隔绝,骤然降临的亮光却将万物从楚离的视野中抹除。


    她不得不抬起双手,挡在眼前。


    电光从云端向雪地倾泻,炸起的雪尘化作风暴,围绕着楚离所在之处向四周疯狂卷动。


    那是天道对于修士即将突破进境的怒意,它毫不留情地将灭顶的力量倾注在肉体凡胎上,只为遏止住一切妄图与天争命的挣扎。


    这场面难以用震撼来形容,再多的言语,都在楚离面对雷劫的瞬间灰飞烟灭。


    贯彻天地的光流持续了不过数十次呼吸的功夫,她却错觉自己经历了一百年那么久。


    当光芒忽然黯去的瞬间,楚离才透过指缝,重新看到那道伫在前方的背影。


    男人的袖摆和衣摆鼓起如同深蓝色的旗帜,长发在脑后扬起又落下。


    直到这时,楚离才看清,他的头发并不是因为缀满霜雪才会呈现白色。


    那本就是雪一样惨白的发色,垂落在身后时,如同深蓝夜幕下数道被雷电撕开的伤疤。


    似乎有什么念头要浮出楚离的脑海,她一手扣在额头,试图督促自己赶紧想起,但自从她被困在这团火焰中心,她的记忆也好像被某种东西束缚,与意识断开联结。


    她能记起的,无非是一些关于这世界的规则。


    修士经历雷劫,或扛过考验突破境界,或失败遭到天道消除,无论是哪一种,所受的苦都少不了,但只要扛过考验,假以时日,身上的伤痛总会痊愈。


    一些修为高又有法宝傍身的修士,会借助法宝分担雷劫的威力,减轻自身所受的伤害。


    可是,人并不等于法宝。


    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断然冒险去承受他人的雷劫。


    虽然雷劫对修士的神魂亦是淬炼,但那是针对本该经受雷劫之人,对其他人没有好处。


    那些白白替人承受痛苦的人,不会因此从雷劫中得到任何淬炼。


    楚离不明白,他这样挡在自己面前的举动……算什么?


    她敲打屏障,试图唤起他的注意,他却迟迟未能回头。


    这使她不免开始担心,他到底怎么了。


    她看不到他的正面,不知晓他身上是否有血迹,不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


    就在她心底涌出越来越多的可怕想象时,本已暂告平静的雷云中却斜着劈下一道金色雷光。


    楚离看得很清楚,那道雷光与先前不同,并非朝她而来,而是冲他而去!


    她来不及喊出什么,却在急速降临的强光之中,模糊地看到一只手向天举起,以近乎非人的力量徒手接住了那道光芒。


    霎时间,电光像是遇到前所未有的阻碍,猛然从他掌心炸开,似乎是要将一切拦腰截断。


    楚离本能地抱住自己俯下身形,便看到金色电光绕开围绕她身边的火焰,向着更远处扫荡开去。


    而她蓦然回首望去时,空中的雷云已经逐渐散开,天空又恢复了原本的紫红色,包裹着她的火焰也缓缓隐没,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男人却仍保持着只手擎天的姿势,如同化成了一尊雕像,唯有脑后长发起伏、衣袍飘动。


    楚离唤他,他没有回应。


    楚离伸指轻戳他的后背,他也没有动静。


    她生怕他在接下方才那道金雷之后,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具躯壳还伫在原地,于是惶惶不安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男人双目紧合,嘴角抿起,唇边有一抹血迹,仍有血滴落在他脚下散乱的碎雪堆里。


    楚离站在他面前三尺以内,却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她伸指停在他的鼻尖下方,可是她的指尖早就被冻得发僵,分不清感觉到的是细微的空气流动,还是他孱弱难辨的气息。


    楚离犹豫着朝前走近,直到她一抬眼能看出他面具上每一道细小划痕,以及横贯面具中央的一道缝隙。


    她近乎走火入魔般将指尖探向他面具的边缘,想要摘下他的伪装,弄清面具下的这张脸是什么样子。


    可她的指尖在距离他面具仅有一寸时,突然被他扣住手腕。


    “以为我死了,想轻薄我?”


    楚离满心的惶恐忐忑骤然坍塌,她几乎不假思索,伸出另一只手向他的脸上挥去,“无耻!”


    他却面色如常用空闲的那只手牢牢制住她的手,身形向她倾来,带血的唇角扬起笑容,似乎对她这种恼羞成怒的模样很是满意,“这可是你今天第一回开口骂我。”


    楚离原本还打算嘘问一番,至少应该表示基本的谢意,可他却偏偏表现出这副顽劣形容,简直是存心要气她一样。


    她怒而瞪他,嘴角微动,话语却卡在喉咙口。


    男人倒是大大方方松开五指,放开她的一只手,动作像是在施与某种恩典那样,眯起的双眼中透出狡狐般的目光,“你之前在心里骂我那几次,我可是都一一记着呢。”


    那种目光令楚离坚信,他真的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你想怎么样?”


    “你觉得呢?”


    他倏然松开她的另一只手,身影却从她的视线中消失,当楚离惶然转身扫向四方,却在某个时刻看到面前闪过冷光。


    是他脸上的面具!


    当楚离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一只冰凉的手贴着她的耳侧,悄无声息地绕过她的脖颈,而他的声音如鬼魅般,从她的另一侧瞬息靠近。


    “我说过,我会让你记住我。”


    她在惊慌之中侧首看去,一双没有温度的唇瓣却毫无预兆堵住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知道我看你徒手接闪电想起了谁?


    姬无雁:世上还有第二个人能像我一样帅么?


    楚离:“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姬无雁:???


    #这tm又是谁啊#


    ——


    第60章 荒唐


    ……这到底是谁轻薄谁啊!


    此时此刻, 她的唇瓣被阻,唇上的温度也被他夺走,这使得她的呼吸和心绪多少受到了阻碍, 楚离已无法将言语诉诸于口,只能在心底控诉。


    而更可怕的是,她半身的力气都好像被他抽走, 令她恍惚想起自己先前试着亲吻安抚小怜时, 少年近乎报复般的索取。


    然而楚离能够明确地感受到, 堵住自己唇关的这个人至少保有一分克制, 这亲吻只不过持续了最多一弹指的功夫,她唇上的凉意便倏然退去。


    男人分明放开了对她的桎梏,而她的视线中缓缓呈现出那张银质面具的全貌。


    在如雪野般冰冷的银色之间, 他的眼睛微微张合, 眼尾翘起的弧度宛如某种惬意的音符,眸光中闪烁着得意与餍足,仿佛这短短数秒的唇齿相依,就已经足够他回味。


    可楚离甚至还没能完全弄明白, 这个莫名其妙的吻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他可笑的征服欲?


    还是为了给她一个难堪?


    “你就这么想让我记住你?”楚离不屑一顾地撇过脸去,抬起袖子反复从唇瓣上用力拭过, 恨不得把一层嘴皮都磨下来才舒坦, “那我明明白白告诉你, 你嘴上的功夫, 也太差劲了。”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在挑衅。


    对他, 楚离分明充满抗拒, 可在许多她无法尽数言明的细节上, 她又隐约感到一种令她困扰的熟悉。


    就比如, 他的五指虽然生有薄茧, 指节的形状却像极了少年,只不过他指甲盖的颜色与粉嫩无关,而像他露出面具的下巴一样泛白。


    虽然楚离坚信,这只是神识投射出的巧合而已,可抗拒与熟悉的感觉依旧在交织翻腾,彼此之间分不出胜负。


    而这种由心而生的矛盾感,在怒火的催化下,令她整个人浑身发抖,如果她不做出任何表示,她生怕自己会发疯。


    令她意外的是,男人似乎并未被她的话语激怒,他先是低头发出一声满不在乎的轻哼,又抬眼冷笑一声,“比起楚怜,我差多少?”


    楚离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你凭什么提他的名字!”


    情绪激荡之下,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雪野间响亮得惊人,连身旁的风都仿佛在忌惮她瞬间爆发出的气势,乖乖地消停了片刻。


    楚离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不留神失了控,胸口剧烈起伏好像她在雪地里刚刚跑过八百米,她庆幸少年看不到她现在这副模样,既狼狈又暴躁,那不是她想留给他的印象。


    面前的人分明看出了她内心的张皇,却没有上前,俨然是刻意在彼此之间留出空间,给她一点缓冲的余地。


    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却像一根抵在楚离太阳穴边的针,似乎随时都可以轻易突破她的防线。


    “我为什么不能提他的名字?”


    他轻蔑般缓缓眨起一只眼睛,抬指拨开鬓边一缕如雪白发,唇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嘲意,“替你挡雷劫的人是我,你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挑衅我,也是因为我。可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楚怜又在哪里?”


    “我宁愿你被雷劈成一捧灰,也好过你在这里说他的坏话!”楚离气得要将地上碎雪向前踢出,可她才刚刚抬脚,前方的人影就再次瞬移。


    她踢了个空,不禁更加恼火,俯身从雪地里抠出碎雪向四方砸去,想把那个从视野中隐去身形的家伙砸个现行。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能劈倒我的雷,在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空中却回荡着他的笑声,“我今天偏要说楚怜的坏话,你又能怎样?”


    “你这个恬不知耻、自高自大、不可理喻的混蛋!”楚离忍无可忍,一股脑将情绪宣泄出来,“别让我再遇到你,否则我必要你付出代价!”


    “你不够了解我,才会这样说我,我不跟你计较。”声音嗤之以鼻,对她的怒斥显然并不放在心上,“可若你知晓楚怜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维护他么?”


    雪地中有片刻的寂静。


    楚离伫在原地,盯着被碎雪浸湿的鞋尖,微微出神。


    她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荒唐的对话里,有凝滞的时刻。


    莫非她也在心底怀疑着什么吗?


    楚离伸手抹去脸上的雪尘,一鼓作气念出口诀,待到周身掀起的灵力光流将她团团围住,她才一字一顿对看不见的男人道出最后一句话。


    “他是什么样一个人,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


    楚离离开神识之境、回到内室中时,天光尚早。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鸭肉粥香,是亲切而又让她安心的气息,尽管她还记着,粥早已扑出锅外,在一墙之隔的地上,将周围泼得一片狼藉。


    而她的心中亦是一片混乱。


    她本是想给小怜一点教训,才入了他的神识,却没想到会在少年的神识中,经历那一连串的变故。


    那头为帮她脱离灾难而受伤的雪狼。


    那团气势磅礴如风暴般逼近的雪尘。


    那个她来历不明却隐约熟悉的男人。


    这些画面从她的脑中匆匆闪过,很快便像雪后的地面那样,看不出候鸟曾驻足过的痕迹。


    自从她离开小怜的神识,她对于其中细节便迅速失去印象,很快,楚离连他们的模样都无法准确回忆起来。


    她唯独记得一件事,曾有人在神识中替她挡住从天而降的雷电,而那个人,对小怜似乎有天然的敌意。


    可神识中的活物,不都是应该是由神识的主人投射出的意象吗?


    楚离下意识地想要揉一揉眉心,帮助自己梳理思绪,可待躯体逐渐恢复知觉时,她才记起,自己的额头仍贴在少年的额头上,而她的身子也仍靠在他身上。


    即便她已在他的神识中闯了一遭,他们也仍是维持着密不可分的姿势。


    当她离开神识后,意识完全回落到原本的躯体中需要一段时间,故而,躯体会比意识慢上一拍再苏醒过来。


    而在完全苏醒之前,她似乎已经做出一些小动作,像是睫毛微颤、指尖轻动,甚至于腰肢轻轻摆动。


    而这些微妙的动静,却又反过来牵动少年的躯体。


    小怜没有睁开眼睛,但楚离清晰而刻骨地感受到,少年身上有一部分已经提早醒了过来。


    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意识,因为他几乎是无意识的反应,而再次变得模糊起来。


    楚离想在少年完全苏醒过来之前,扫除任何狼狈的迹象,恢复她眼下想要的优雅与自持。


    她咬住唇关,抑制住自己随时可能逃逸出口的短促呼吸,双手压在少年肩膀外侧的床褥上,缓缓将自己的身体支起。


    胳膊的力量只恢复了五成,这使她的动作比平日里要困难很多,更别提她还要努力在不让少年察觉到的情况下,让自己脱离他的怀抱。


    好在,她能感到自己的脚尖仍点在地上,只要稍稍借力,那么她起身的动作便会轻松许多。


    楚离先是屏住一口气,在时快时乱的心跳之间,试图重新找到自己呼吸的节奏。


    明明先动手的是小怜,可她现在却感觉自己才像那个折了花的盗贼,一举一动都如此谨慎小心,分毫也不敢惊醒这朵被她采下的鲜花。


    看到少年宁静的面容在她的视线中渐渐下沉,看到自己的长发在他的乌发和胸膛前自然伸展,楚离终于找回些许难得的心安,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她只需要与他脱离最后一段肢体联系……就好。


    楚离伸手将长发捋到脑后,以免它们不安分地在他的脖颈间扫过,又将脚跟落回地面,确保自己的身体得到足够的支撑。


    她本是打算一口气直接起身站稳,然后向后退去,再整理衣襟,等待少年苏醒。


    可她才将身体重心最多抬起一寸距离,腰侧却忽然间攀上一双手。


    楚离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时候,她已经整个人被少年扣紧了腰肢。


    对于一个还未完全苏醒的人来说,他的手似乎太过有力了一些。


    小怜轻而易举地将她按回原处,而楚离随着下落的力量忽然坐实。


    或许因为她的意识跟躯体仍未完全融合,此时身体深处先行感到难以言喻的鼓胀和酸麻,又隔了足足十次呼吸的功夫,她才发出一声连自己都不忍耳闻的局促喘息。


    “……你什么时候醒的?”楚离被酸胀感整个擒住,那种可怕的感觉由内而外地侵蚀她的意志,她一个没挺住险些要倒回他胸前,最后还是依靠着握成拳的双手,才勉强在床边为自己找回支撑的力量。


    少年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语,手掌却贴着她的身侧徐徐上移,好像两条蛇在沿着她的身体轮廓攀爬。


    楚离没有得来他的回答,然而他近乎调皮的动作,令她相信他是听到了,“如果你没别的事,我得先去收拾那一地肉粥了。”


    少年的双手在她胸肋侧旁的位置停住,似乎是知会了她的意思。


    楚离松了口气,伸出手指在他鼻子上刮了刮,“听话。”


    少年弯起唇角,轻轻绽开一个笑容,旋即在她稍稍松懈下来的视线中睁开双目。


    他的眼眸湿润,是她喜欢的模样,但那层雾气转瞬即逝,随之浮现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锋芒。


    楚离看着他一挺身从床襦上坐直身子,目光带着危险笑意朝她靠近,他伸手按在她的唇瓣上,指尖向更深处探去,口中逸出低哑的话语。


    “姐姐是在我的神识中,被别人亲过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是不是在我的神识里,咒我被雷劈来着?


    楚离:我当时又不知道那是你,谁叫你非要装逼,装逼遭雷劈。


    姬无雁:……


    #你刚刚又咒了我亿次,哽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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