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心情
少年的指尖虽然不似他的唇瓣那样温润, 但也足够软糯,先前每一次拂过她的体肤时就像柳叶轻拨池水,会使她身中漾开细微的波澜。
可是, 当他目光疏冷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楚离却觉得少年的软糯指尖似乎化为剑尖,而他在她唇间徐徐推移的动作, 像极了某种危险的试探。
仿佛只要她说错一个字, 他便会毫不留情地用剑尖削下她的唇肉, 或是刺伤她敏感脆弱的口舌。
这种过于切近的危险使得楚离的心跳加速, 她生怕他会做出什么无法预料的举动。
而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唇齿间感到的危险,更因为,他早已将一柄更为锋利而炽热的长剑抵住她。
楚离的沉默, 却引来他的一声叹息。
“姐姐怎么都不为自己说话呢?”小怜将指尖轻轻翘起, 指甲从她柔软的口腔中浅浅划过,在那里激起一阵细微战栗,“我又没有责怪姐姐的意思。”
楚离先是下意识俯下目光,定在他的手指上, 又缓缓抬眼,凝视他的面容。
少年眼底锋芒依旧, 眼尾却透出一丝不和谐的狡黠, 而他将齿尖反复轻叩在唇上的样子, 几乎像是在打着某种极有耐心的拍子。
他好像在期待她会做出的回答, 并且为此而感到……兴奋。
但他什么时候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在楚离的印象里, 少年一旦生出醋意, 散发出的倔强连老黄牛都比不过, 且极易变得冲动。
他身上有少年人的血气, 绝非那种会一面责问、一面淡然饮茶的性格。
可是这一时的小怜却不够莽撞, 反而太过自持,像是会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猎手,那往往需要天赋与经验,是久经岁月的高手才可能磨砺出的特质。
这种特质出现在一个十七岁的人身上,不是很奇怪吗?
楚离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她朝后仰首,想让他的指尖离开自己口中,这样她才能稍微自如地反问他。
可她的这个动作,却将她纤细的脖颈更好地暴露在他面前。
她摆脱了他的指尖,却迎来他的唇齿。
少年朝她倾过身形,一手托住她的后背,一手从后拢住她的肩膀。
而与此同时,利剑猛然搅动,楚离在一片骤然来袭的汹涌浪潮之中,依稀感到他柔软水润的唇瓣覆上她的颈窝。
少年像只不安分的小兽那样,对她又是亲吻、又是啃咬,一会像是雨打芭蕉,一会又像是饿虎扑食。
即便在这样几乎不间断的攻势中,他却依然不肯放弃地在她耳旁问她,“姐姐一直不说话,是因为姐姐心虚了么?”
楚离倒是想说话。
可是她每次试图开口述说什么的时候,她的意图总会被那柄炽热的利剑搅乱,三番五次的巧合令她忍不住怀疑,少年是不是故意而为。
他的面容在她眼前不断摇晃,而他眼尾的笑意挥之不去,往她的意识中渗透。
楚离隐约觉得,小怜好像并不是真的需要她解释什么,他只是乐于看到她因有顾忌而无法言语的窘迫。
而这样的认知,令她感到恼怒。
她想停下来质问他,但层层浪潮不断叠加已经将她推向顶点,她根本没法体面地回到原地,只能像被掀上高空的浪头那样哗地砸落。
楚离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扣住少年的臂膀,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她的额上似乎渗出了细汗,将少许发丝黏上,令她感到微微发痒,可她没有力气伸手去拨开那些散发,只能不住地吸气、吐气,一点点找回自己。
少年却贴心地拂过她的额前,替她将发丝捋到脑后,他的指尖似乎很沉溺于这样的感觉,又情不自禁地沿着她脑后的发丝缓缓顺过,俨然是满载而归的猎手在盘点怀中的战利品。
许久之后,楚离一手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胸口,勉强将自己从他的身前撑起,却仍是没有力气抬起脑袋。
眼看长发从脸颊两侧散落,楚离低头浅咳几声,艰难开口,“你神识里的活物是你对外界的投射,并非我能左右,你为什么反而来问我?”
“姐姐酝酿了这么久,却只给我准备这样的答案么?”少年不厌其烦地梳理着她的发丝,声音恰到好处地停顿片刻,待楚离又咳了几下,他才饶有耐心道,“我以为,姐姐至少会给我一个我想听的答案。”
楚离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心情继续进行这个游戏,更可恶的是,他是趁着自己最为柔弱、最需要被安抚的时刻,对她进行这样的灵魂拷问,“你既然心里早有定论,我说什么,能改变任何事吗?”
“可姐姐不是一向最照顾我的心情么?”少年伸手掀起她一侧垂发,指腹在她的脸颊上轻柔摩挲,像是在帮她舒缓情绪那般,可他说出口的话却只令楚离神经绷紧。
她艰难地一手撑住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扣在他抚摸她面颊的那只手上,五指缓缓在少年修长的指骨上收紧,“若是你下回再这样趁人之危,就别怪我罔顾你的心情。”
“怎么姐姐还生气了呢?”小怜话语中的锋芒有所收敛,俨然变回楚离所熟知的柔弱少年,“方才我那么问姐姐,也绝对不是质疑姐姐的意思。我明明只是担心,姐姐在我的神识中遭人轻薄。”
他这一串语气转换得太过行云流水,仿佛刚才的他与现在的他是不同的人,而他并不打算为自身所说的话、抑或是自身神识中出现的人,承担任何责任。
然而,神识之境中所出现的,从来不是凭空想象的产物。
无论是一望无际的雪野,体型巨大的雪狼,还是那个神秘的不速之客……这所有的事物,必然都是他对人生某一阶段记忆的投射。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你的神识里会有那种奇怪的人。”楚离咬咬牙,抬头直视他的双眼。
少年一双小鹿眸中波光流转,已经难以看到方才的锐利,却充满茫然与失落。
这样的目光难以伪装,而这样的目光总能一下子击中楚离的心窝。
她在短暂的愣怔后,徐徐呼出一口气息,微张着唇瓣犹豫了一会,才伸手抚过他的眉眼,努力心平气和地告诉他:“神识是一个修士最宝贵的领地,我会帮你找出真相,但你得先……让我起来。”
少年凝滞片刻,这才松开扣在她身上的双手,眼底划过一分不易察觉的冷淡。
楚离如释重负,以他的肩膀为支撑,尽量保持平静地站起来。
她扶着床柱调整呼吸,而小怜轻步绕过她的身形往隔壁走去,很快楚离就听到他端开锅子的声音,还有他擦地的动静。
在他专心收拾的这会功夫,楚离感到自己卸去了一块心头巨石,却旋即被一种空落的感觉充斥。
她好像并不想跟上去帮他,不是因为她浑身发软,而是因为她想自己一个人先静一静。
虽然身中浪潮慢慢退去,但她的心里却始终不能完全安定。
楚离不自觉地盯着窗前的子规啼发呆,同时试图从脑海中掘出在少年神识中经历的细节,但她越是回想,那些细节反而淡去得更快,就好像是有某种力量在阻止她寻根究底一般。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进过少年的神识,为什么脑海中的画面都糊作一团,连身上感受过的触感都飞速消失不见?
在这片迅速退去的记忆潮水中,楚离却鬼使神差地抬手抚过自己的唇瓣,一点一点,好像这样便能还原出最细微的痕迹。
楚离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
她惊恐地发觉,即便其他的一切都化作泡影难以追回,自己却仍然能够不费吹灰之力,记得那个人留在自己唇瓣上的感觉——
那是万物凋零般的冰凉,是与少年截然不同的温度。
*
待小怜前脚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完毕,楚离后脚就在门口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虞长老提前送来的传信纸鹤上清楚写着,她已经通过宗中手段查验过楚怜的那滴元阳,并邀请楚离前去,好将结果告知于她。
或许是出于谨慎的考虑,虞长老并未在信中提及结果好坏,从语气上看,楚离完全无法推断出,这到底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她将传信纸鹤搁在一旁,为窗前的子规啼浇水时,才发现花枝上又多出十朵花苞,这使得整株灵花看起来蓬勃许多。
然而,她也不可避免地留意到,灵花仍未有任何开放的迹象。
之前新结出的花苞,都被她因为避嫌之故通通摘下收起,所以楚离从未看到新花苞盛开的模样。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那四朵最初因她而生在花枝上的花苞,会一直保持着原本的姿态,俨然时光在它们身上定格。
灵花一旦成功结出花苞,离绽放的时刻便不会遥远,一朵迟迟未开的花苞,似乎没有理由在花枝上坚|挺那么久。
楚离忍不住弯腰仔细看去,想确定这些花苞是不是还活着,总不会是在她眼皮底下,悄悄地变成了一朵不会开放的干花吧?
她小心翼翼用手揽住长发,将鼻尖凑近,那四朵子规啼花苞虽然不比后来的花苞大,香气却丝毫不输于后辈。
而她用指尖轻轻触碰时,花瓣边缘也依然湿润,像是上好的丝缎浸在凉雾中。
楚离这才松了口气,徐徐直起身子,打算出门前往药房。
可她一转身,却在旁边看到小怜的身影。
少年不动声色地低着头,似乎是在查阅什么。
而他的手里,正是那只刚被楚离拆开的传信纸鹤。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们今天来玩角色扮演吧。
姬无雁:开了。
楚离:我是让你陪我角色扮演,不是让你打开PS4玩角色扮演的电子游戏!
姬无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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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交锋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什么也没听到。”楚离虽然还能稳住自己的声音, 可她胸膛中的心脏已经诚实地跳快了许多。
她没想到小怜会默默回到内室,还一眼就看到了她搁在桌上的灵纸鹤,那么, 他恐怕也看到了虞长老在信中提及的事情,知道他曾被自己采集过一滴元阳,而此举的初衷, 是因为虞长老怀疑他的元阳有所不妥。
以她对少年的了解, 他不可能会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然而, 小怜却表现得神色如常, 俨然是对她探问中的紧张毫无察觉,“泼出来的粥我都清理好了,可姐姐一直没有出来。我好奇姐姐在内室里做什么, 才来看看。”
尽管话语听起来并无责问之意, 可他并未转过面容看她,视线一直落在纸鹤打开的肚子上,像在审视什么。
楚离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她对现在的这种微妙的平衡感到分外忐忑, 如同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而在她忐忑不安的这一小会,少年却缓缓将手中纸鹤拈起, 动作近乎小心翼翼, 仿佛那是某种极为脆弱之物。
楚离的心怦怦直跳, 她看着少年徐徐转身, 将纸鹤沿着折痕重新叠好, 动作有条不紊, 而他微微倾斜的面容上, 扬起的眼尾透出漫不经心之意。
小怜将还原如初的纸鹤递到她面前, 语声自然, “如此漂亮的纸鹤,姐姐怎么舍得拆开?这可多不好看啊。”
楚离怔了一怔,他的表现跟自己想象的……怎么不太一样?
她敛住呼吸俯下视线,少年的指尖捏在纸鹤的背部,它的翅膀向两侧自由舒展,似乎只要少年一松手,便能将它放飞。
而他缓缓抬眼看她,目光中并无她所担心的不快之色,他甚至对她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楚离犹豫着接过纸鹤,却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不生气吗?”
小怜看着她,神色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双小鹿眸清澈无波,“我为何要生气?姐姐难道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么?”
“可这纸鹤……”楚离狐疑地将目光扫过他平静的眉眼,“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姐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小怜侧过脸,视线落在窗前的子规啼上,而他抬手抚过花苞时,眼里露出的分明是欣慰的神色,“我只是看到桌上摊着一只不成型的纸鹤,也不晓得姐姐为什么要把它孤零零地丢在那里,一时不忍,才想把它复原。”
楚离被他这一番言行给整糊涂了,“所以你只看到纸鹤,没有其他的?”
小怜伸出指尖,从一朵紫红色的饱满花苞上轻轻拂过,将层层叠叠的柔软花瓣拨出浅浅的波浪。
那动作看在楚离眼中,却莫名令她身上掠过凉意,仿佛少年不是在拨动子规啼的花瓣,而是在从她敏感的神经上划过。
这种联想,令她感到隐约不安。
而少年的回答,却在一瞬间将她的不安抚平,“这纸鹤里里外外都是空白一片,莫非它是什么无字天书,而姐姐怕我窥得天机么?”
楚离捧起纸鹤,懵然盯着它看了一会,忽然想起,修真界确实有一种方法,可以将字迹加密,这样唯有指定的收信之人能看到字迹内容,其他人若是试图窥看,便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大约虞长老也是出于稳妥起见,才会对字迹施下这样的法诀,如此想来,倒是她自己多虑了。
楚离这才安下心,将灵纸鹤收入储物镯,又对他道:“虞长老有事找我,我得去药房一趟。”
小怜没有追问是什么事情,他只是把手从子规啼的花苞边上收回,淡淡道:“今日太阳好,我打伞陪姐姐去。”
“……这就不必了吧,早上不是才刚刚调和过吗?”楚离脚步一顿,“我现在没有感觉腹中十分燥热,这种程度,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再说药房也不远,去一趟很快,你不用担心我。”
她捞起墙边纸伞,就要出门去。
小怜却顺过她手中纸伞,挡在门前,“姐姐是在防着我么?”
楚离眨了眨眼,那种忐忑的感觉又从心底涌现,她说出口的话不自觉地有些结巴,“我,我防着你做什么?”
“姐姐问我,我又如何知晓。”少年撇过脑袋,修长五指在伞身上握紧,他有意无意咬着唇瓣,似乎是在埋怨她,“也许是姐姐厌倦了我这个炉鼎,不希望我跟在身边,所以才找借口把我落在屋里。”
楚离几乎哭笑不得,她虽然是不希望他跟上,但那跟他推断的理由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毫不犹豫地踮起脚尖,在少年泛红的颊上亲了一口,还顺手拨了拨他鬓边发丝,“你觉得,这样也是厌倦你的表现吗?”
“只亲一次,不算什么。”小怜抿了抿唇,低垂的浓密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轻轻晃动,嘴角却扬起一丝细微笑意,“再亲一口,我便相信姐姐。”
楚离怀疑他是故意索吻,可亲一下似乎也不会损失什么。
她踮脚正要再次亲他,少年却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身,趁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旋即又像没事人一样站好。
楚离身形一晃,脚跟落地的瞬间,才意识到他方才做了什么。
她恼羞成怒,捋起袖子伸手要去拧他的手臂,少年却敏捷地避开她的动作,一本正经地低头看着她的双眼,道:“若是虞长老有什么体己话要跟姐姐说,我也不会掺和,就在药房外面等着姐姐,这样都不可以么?”
楚离一手贴在自己发烫的面颊上,瞅着他怨念道:“……先等你跟我脸上的红晕退了再说。”
*
他们两人来到药房外的时候,正碰上几名匆匆离开的女修。
而她们正为着少年帮她撑伞之事,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这一没下雨,二也不晒,怎么宗中都有人打起伞了?”
“你恐怕不知道吧?她可奇怪得很呢,上回嚷嚷着肚子烫,一头扎进寒潭了!”
“看到她边上那个炉鼎了吗?我听说,她是因为她消化不了炉鼎的元阳才会这么怕热,简直太好笑了。”
楚离对于这样的言语,不能说是习以为常,但也已是见怪不怪了。
她甚至懒得跟她们有任何眼神交汇,径直上前向药房弟子说明来意,很快,虞长老的身形便出现在门外。
“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虞长老分明对他们两人同时出现有些纳闷,“我只传了你,可没有同时传他来。”
想起自己出门前那些细节,楚离不由低头掩口清了清嗓,又在少年状似毫不知情的目光中,尽量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是因为担心弟子的身体才会陪同弟子前来,且与弟子约定好,只守在门外等候。”
“那便如此吧。”虞长老轻轻摇了摇头,“你随我来。”
虞长老领着楚离来到药房偏厅后,便顺手掐诀将门户合起,然后从柜子上召来一颗小巧的琉璃珠,正是之前楚离用来收集少年一滴元阳的归源珠。
“过去两日,我调用数十样法宝,对这其中贮存的元阳进行不下百道核验。我将你传来,正是因为,关于楚怜的元阳是否有异一事,我已有了结论,望你已经做好准备。”
楚离心中微微不安,她生怕自己会听到什么不利于少年的消息,毕竟合欢宗对炉鼎的限制诸多,若是她们认定一名炉鼎不利于宗中弟子修炼,极有可能会劝说此人离开合欢宗。
而这是楚离不想看到的情况。
她鼓起勇气,郑重道:“虞长老,您有什么想说的,便对弟子直说。只是,弟子有一个请求。”
虞长老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都想把他留在宗中,不会放手?”
楚离微微讶异,她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一眼看穿了,这反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弟子确实是有这个想法,可话都让您说了,弟子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了。”
“如果你担心的是楚怜的去向,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虞长老话语一顿,露出笑意,“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兴许是惊喜来得太快,楚离几乎是愣了一会,才激动地对着虞长老连连拱手,“多谢虞长老!这么说,小怜的元阳没有问题了?”
虞长老合了合眼,“所有的一百八十道核验都通过了,我查不出楚怜的元阳有任何异状。”
楚离先是松了口气,却马上想到另一件事,“那弟子之前腹火难忍,岂不是跟他没有关系?弟子明明也有好好运转心法,怎么化用起来,就这么难呢……”
虞长老稍作思索,神情严肃而庄重,“你如今,可还会被腹中元阳之火灼烧?”
楚离努力回想着上一回被灼烧的时刻,那感觉不知为何变得模糊,似乎那种记忆渐渐从她的脑海中隐没,“近来似乎……好了一些。”
虞长老伸出手,对她做了个诊脉的手势,“我帮你再探探。”
楚离递出手腕,看着一道灵丝绕上自己腕部。
在虞长老耐心为她诊脉之时,她却听到药房外传来一道熟悉却跋扈的声音。
“区区一个炉鼎,还敢对我摆脸色?你是不知道我顾璇的名字该怎么写吗!”
楚离瞬间头疼起来,对顾璇的语调,她实在是没有容忍的能力,不由恳请虞长老道:“顾师姐一直跟我过不去,现下定是要为难小怜,可否允许弟子先去探一探情况?弟子不希望小怜受到伤害!”
虞长老合眼准许,默然收起灵丝,伫在原地似乎在思考什么。
楚离顾不得那么多,转身匆匆奔至门外,正看到少年站在门边,将纸伞横在身前。
而顾璇气势汹汹拾级而上,仗着修为上的优势,一路甩开好几个试图阻拦她的药房弟子,“我可没打算找你们麻烦,都少拦我!”
楚离从少年手中取回纸伞,将他护在身后,抬伞拦住顾璇,“顾师姐,你今日又是怎么了,突然在药房外面兴风作浪?”
“这天真是让人来气,连太阳都在天上笑我……”顾璇阴着面孔,忽然一手指她,“你该问问你的好姐妹期盈,是她让我难堪,我治不了她,我难道还不能治你吗!”
楚离原本还不觉得,眼下却感到照在身上的阳光十分热烈,而腹中的元阳之火一瞬间便燃了起来,“顾师姐,你再上前一步,我可不会坐视不理!”
而顾璇仿佛被太阳晒昏了脑子,一掌凝结灵力,当着在场众人的面,就向楚离劈来,“做梦!”
纸伞轻旋,顺着楚离的动作向外挥去,伞尖不偏不倚,正接下顾璇的那一招。
楚离听到伞骨发出吱呀声音,心知顾璇这一招是来真的,不得不咬牙稳住身形,“顾师姐,你够了没!”
出乎意料的是,顾璇没有继续发声。
她面上的厉色似乎在灵力交锋中变得模糊,双眼骤然瞪大,也不知是因为怒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而下一刻,楚离却看到顾璇的身影猝不及防向后飞去,先是猛地撞断一棵大树,接着扑通一声坠入后方寒潭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我一个lv5居然能跟lv20硬刚,果然对修狗的爱能使人小宇宙爆发耶!
姬无雁:……那你也不看看是谁帮你练的号。
楚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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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突破
足有数丈高的大树从树干中段断裂, 然而满树枝叶并未迅速落下,而是徐徐朝着台阶方向歪斜而来。
先前有五六个药房弟子被顾璇打倒在台阶上,此时看着树冠沉甸甸地向她们的方向坠来, 一个个忙不迭起身躲闪。
一树枝叶轰然砸落在前的瞬间,楚离才应着响声回过神来。
她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纸伞,那上面有灵力围绕的痕迹, 说明方才自己确实借助纸伞发动了招式。
接着, 她又缓缓抬头, 视线越过一地枝叶, 望向寒潭中。
缭绕白雾之间,一道绿色身影沉沉浮浮,挥动的手臂时而划开雾气, 像颤抖的树枝那样在楚离的视野中晃荡。
“好、好冷……救命啊!”
虽然顾璇在寒潭中不断求救, 但药房周围的弟子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只是压低声音对顾璇的方向指指点点。
“你们有没有看到,顾师姐刚才是怎么被楚师妹震飞出去的?”
“我就看到她气冲冲地对楚师姐劈出一掌,楚师妹用纸伞接住, 然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师姐突然就从台阶上飞到后面去……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 顾师姐已经在寒潭里挣扎了。”
“她这一飞可不简单, 居然顺路把一棵树给撞断了, 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听着女修们的窃窃私语, 楚离确信了自己所看到的事实, 心中疑惑却更重了。
她只不过是想挡住顾璇, 才出手用纸伞接住顾璇的招式, 本来以为扛不住很久, 可怎么……到头来还把人给打飞出去了?
虽说情绪激动会使人出手更重, 但自己出手再重,也不至于把一个金丹期的顾璇,从原地直接震到数丈开外的寒潭去吧!
眼看寒潭中的人影仍在挣扎不息,楚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远远观望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顾璇方才还威胁过她,向着她来的那一招更是使出了九成九的力气,若在寻常情况下,她恐怕撑不过一弹指的功夫。
她似乎没有理由在这种情况下,去救助自己的对手。
就在这时,楚离看到视野中一道浅紫光流闪过,灵力织成的飘带越过数丈距离,飞入寒潭雾气中,一丝不苟地缠在顾璇浸入潭水的腰身上,哗地将人提到岸上。
虞长老不知何时从药房中现身,正站在楚离身边,抬起的手指轻动,将一道避水诀送到顾璇身上,“还不快回来?”
顾璇周身水汽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原地愣怔片刻,这才提着裙子狼狈起身,脚步踉跄地逃离寒潭,途中不时回头望去,面上闪过惊恐之色,显然是落入寒潭的那一小会,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当她回到虞长老面前,似乎没了先前的跋扈之色,身上虽然一滴水汽也看不出,但整个人依然在瑟瑟发抖。
楚离将视线从顾璇的身上偏开,回首安抚身形僵直的少年,还用自己习惯的方式,不疾不徐地给他拍着背,“有虞长老在,顾璇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小怜紧紧握住她的一只手,垂下脑袋默默点头。
而这一切落入顾璇眼中,也不知是刺激到了她的哪根筋,她居然当着虞长老的面,对楚离甩出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
即便顾璇没有说什么,楚离却能从她脸上看出许多细节,那既有对自身先手却被打退的恼怒,也有对楚离居然能超常发挥的震惊。
……好一个用脸骂人的典范啊。
楚离在心里白了她一眼。
“虞长老,您可得给弟子评评理!”顾璇瞪了楚离一眼,又迅速收敛神情,对虞长老端出一副委屈神情,“弟子明明只想跟楚师妹切磋一下,可是楚师妹居然对弟子用上全力,趁弟子没有防备的时候,用她的纸伞攻击弟子!”
楚离睁大眼睛,对顾璇的污蔑感到不可置信,“顾师姐,你上门找茬一事,都可以用切磋糊弄过去了吗?”
顾璇忽然对着左右抱拳,在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目光中,为自己声张,“谁不知道楚师妹停留在炼气期已有五年,我也不是想要拿修为境界压人,可我已达金丹期二重,我若不是存心与她切磋,怎能容许自己如此颜面扫地?”
“切磋?”虞长老撇过目光,看着楚离微微一笑,却并不急着让她澄清什么,而是耐心追问顾璇,“我怎么很少听闻,金丹期弟子会主动寻到炼气期的同宗弟子切磋?有什么招式,是必须跨过两级向下切磋的吗?”
“人说不耻下问,弟子找楚师妹切磋也是差不多的意思。”顾璇不慌不忙辩解,“弟子曾看到期师姐带楚师妹骑着仙鹤在宗中走动。她同为金丹期,又能跟楚师妹处得来,弟子琢磨着,楚师妹定有过人之处。”
楚离在心里冷笑,她跟阿盈能成为朋友,说到底是因为性格合得来,顾璇故意把话题往修为差距方面引导,必定是有意在铺垫什么。
“就算你这样说,但切磋向来是点到为止。”虞长老缓缓走下台阶,站到顾璇面前,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可你们刚才的动静,好像与之相差甚远吧?”
顾璇似乎就在等着虞长老说出这句话,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间眼眶泛红,眼里涌出泪花,这造泪的功夫甚至不输于小怜,一下子把楚离看愣了。
“弟子诚心诚意向楚师妹请求过招,楚师妹要是不乐意也就罢了,可楚师妹明面上答应下来,转头却又使诈。”顾璇一边抬手抹去眼泪,一面为自己声言,“她定是在伞上事先藏了什么法诀,就等着弟子出招后对付弟子。”
虞长老面带微笑听她说完,中途未曾有一次打断她,却在顾璇泪眼汪汪抬头期待回复时,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这不可能。”
顾璇梨花带雨的模样顿时染上一丝厉色,她的嘴角狠狠一抽,“求虞长老明鉴,这怎么就不可能了?”
她伸手一指楚离,手指因为压制的恼意而颤抖,声音还能勉强绷住一分柔弱意味,“否则,就凭楚师妹那点炼气期修为,她即便豁出全力与弟子交手,又怎么会是弟子飞出去?”
“要排除纸伞上有无暗藏法诀,很简单。”虞长老回身走到楚离身旁,顺过她手中纸伞,先是掂了一掂,接着五指沿着伞身徐徐拂过,“我已用灵力探过,目前,这伞上没有额外施加过法诀的痕迹。”
“……楚师妹可不是一般人。”顾璇瞥了楚离一眼,语气开始阴阳怪气,“她自然不会乖乖留下证据,定是向她的好姐妹期盈讨来特制的咒符,一旦发动,便会自行销毁,不留半点痕迹。”
对于顾璇这种胡编乱造的本事,楚离简直是叹为观止,“顾师姐,在场这么多人亲眼所见,她们当中还有许多人被你所伤,你怎么能够当着大家的面,如此歪曲事实?”
顾璇倒像是真的不把那些药房弟子放在眼里,她原地扫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女修们纷纷回避视线,大约是忌惮她在宗中的恶名,不愿被她盯上。
“退一万步,若是我真的歪曲事实,也没见谁出言纠正啊。”顾璇惺惺作态地对楚离耸了耸肩,“她们是被你所波及,才受了轻伤,而我身上的伤更是千真万确,虞长老一验便知。”
楚离当场被气笑了,这种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在顾璇身上演绎得淋漓尽致。
好在,虞长老有自己的想法。
她不但没有找楚离一一核实什么,反而当着几个畏畏缩缩的药房弟子之面,镇定地向顾璇宣告,“你若真是想找炼气期的弟子切磋,那小离不再是合适的人选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顾璇顿了一顿,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发展,“楚师妹已经在炼气期停滞了五年,若她不合适,难道还有别人更合适吗?”
“小离如今修为提升,已不再是炼气期了。”虞长老在楚离的懵然之中,朝顾璇轻轻抬眉道,“这似乎不符合你切磋的初衷吧?”
“……楚师妹居然筑基了,弟子怎么都不知道。”顾璇目光闪烁,转而扬起虚伪笑意,“即便她一夜升到筑基,弟子好歹也是金丹初期,与她的修为不在一个境界。她若非作弊,怎能将弟子震出五丈开外?”
“我可没说小离是筑基期的修为。”虞长老摇了摇头,将目光从顾璇身上挪开,定在楚离脸上,看着她缓缓露出钦佩与赞许的笑意。
虞长老没有挑明,但在场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且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什么,楚师妹竟然已经结丹了?这也太快了吧!”
*
楚离带着小怜,随虞长老回到药房中的路上,几名女修还忍不住在议论顾璇的事情。
“我很少看到顾师姐目瞪口呆的样子哎!我得说,即便是戏台上的戏,都没顾师姐脸上的表情变化来的精彩。”
“虽然刚才挨了顾师姐一下,但能看到她说不出话的窘样,我感觉这一下也值了!”
“瞧你这出息,待会上药的时候,你怕不是又得痛得骂骂咧咧……”
不止是她们,楚离自己回想起来,也对方才的事情感到难以置信。
顾璇这一回身心都受到极大的打击,以她的性格,恐怕不会就此为止。
“您真的不追究顾璇的责任吗?”楚离询问虞长老,“她在药房外先后对好几个人出手,分明有闹事之嫌,不该姑息。”
“她这伤得好好养着,否则在宗门大比当中必会受到影响。何况,她这面子也得将养许久,我不觉得她近期还会闹出什么动静。”虞长老胸有成竹道,“而今我更关心的,是你的情况。”
她将灵丝先后绕上楚离跟小怜的手腕,帮他们分别诊过脉,对楚离唏嘘道:“你先前受元阳之火灼烧,化用元阳十分困难,但熬过这些困难的成果也十分显著。只是你这金丹初初结成,并不稳定,往后你得勤加巩固才行。”
楚离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睡醒,她很确定自己昨天晚上还是炼气期的修为,怎么一觉醒来,就跳过筑基期,直接升至金丹期了?
她压根不知道筑基期的小劫是何时过的,更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渡了金丹期的劫,却忽然想起什么,“虞长老,若是弟子真的修为飞跃,那么小怜与弟子一同修炼,他不是应当也有提升吗?”
虞长老面露惋惜,“修炼之事受诸多因素影响,你有极大突破,我替你高兴。但他仍是炼气期,修为并未明显长进。”
楚离看向少年,心中涌现出些许罪恶感,仿佛她无形中甩开他,自己一个人向前跑远似的,“我一定会帮你也修炼上来,不会把你抛在后面。”
少年却仿佛毫不担心,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喜悦,好像对她升至金丹一事,他比她还要高兴,“姐姐才没有把我抛下。我甚至觉得,姐姐离我预想中的模样……更接近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可恶,你还在5级,我怎么一下子升到20级了……那我岂不是离你越来越远了?
姬无雁:不,恰恰相反,我巴不得你升再快点:)
#毕竟我大号已经99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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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佳肴
楚离想着, 他大概是把她当成了自身的榜样,所以才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失落,“那我会加倍努力, 在宗门大比上给你露一手。”
小怜微微低头,勾起的唇角半掩在阴影中,“好, 那我等着姐姐。”
楚离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发顶, 还趁机捏了捏少年红润的面颊。
一旁的虞长老清了个嗓, 中断了他们二人之间亲昵的举动, “这里是药房偏厅,可不是你们两个人的小窝。”
楚离连忙止住动作,把少年拽到身后, 旋即对虞长老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
“既然你已结丹, 按照宗门规矩,你不能再住在外门弟子院了。”虞长老一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指尖轻抬,似乎是在清点什么, “宗中弟子乔迁之事,向来需要宗主亲自批准, 但我会帮你向她禀报此事。”
楚离颔首致谢, “弟子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些, 不知可还有需要严加注意之事?”
虞长老目光从上到下扫过她, “我先前从未过问, 但这身衣服, 似乎不是宗中炼气期弟子会有的穿着吧?”
楚离微微尴尬, “实不相瞒, 这是弟子为了遮住肩上伤口, 才从朋友那里得来的衣裙。”
虞长老抬眉看她,“什么伤这么久都好不了,不如让我帮你看一看?”
楚离不自觉地瞥了少年一眼,又对虞长老掩饰道:“只不过是蜂后的蜇伤,很红很吓人,但已经对身体无碍,不必麻烦虞长老了。”
其实蜂蜇的痕迹早已消退,然而小怜在她肩上咬出的痕迹还十分鲜明,她并不想把这样显眼的咬痕暴露在虞长老面前。
虞长老似乎看出楚离的顾虑,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说破。
她顺手召来一瓶药罐,递到楚离手中,“试试我这副药,三日之内若不能除去伤痕,这长老的位子可以交给你来坐。”
“弟子可没有虞长老这么高明的医术,不敢肖想您的位置!”楚离吓得躬身作揖,“不过弟子一直有个心愿,想等境界突破之后,来向您讨教几招治伤的法子。如今弟子修为确实有所进境,不知能不能斗胆提出这个要求?”
虞长老却转身挥了挥袖,道:“即便我乐意送你这个人情,但你这段时间要忙的事情还很多,恐怕没有什么闲暇修习医术。还是等到你通过宗门大比之后,再来找我商量这些吧。”
楚离听了却很高兴,这不就意味着,虞长老已经同意了?
“谢过虞长老!”她激动得又作了个揖,“弟子定会一心一意为了大比做好准备,不辜负您的期望!”
*
回到住处的时候,还未到午时,楚离却迫不及待地下锅做了几道拿手好菜,打算庆祝一下。
“我听闻金丹期的修士即便滴水不进,也没有问题。”小怜将盘子一个个在桌上摆好,饶有兴致地打量过盘中各式佳肴,“姐姐怎么还做了这么多?”
楚离听到他这句话,悻悻然放下才啃了一口的鸭腿,伸出筷子先后指过几个盘子,又在他的碗沿上敲了敲,“你要弄清楚,我又不是给自己做的,这明明都是为了让你早点跟上我的修为,特地做来给你补身子的。”
她左手拆下另一根炖鸭腿,右手托起一根烤兔腿,一左一右递到少年面前,朝他努了努嘴,“你怎么还不快点吃,不然什么时候才能筑基啊。”
小怜目光挪移,在鸭腿与兔腿之间来回不定,他没有接过任何一根,“我想要的,姐姐当真不晓得么?”
楚离瞅了瞅桌上其他菜,“难道你更想喝蛤蜊汤吗?现在就喝汤,万一提前喝饱了怎么办……”
她话没说完,却看到少年抽走她手中之物,正想夸他一句,然而他并未啃食一口,只将鸭腿兔腿交叉搁在碗里。
少年抬眼看她,软糯指尖还沾着些许黏糊之物,就沿着她的脸廓轻轻抚过。
楚离皱了皱眉,伸手从脸侧拭过,发现那些是残留的酱汁后,忍不住对他抱怨,“你怎么都不把手上酱汁擦掉,就……”
少年却张开唇瓣,将指尖落入口中,眼睫微颤着将指腹上的酱汁舔去。
而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烨烨闪光,仿佛这一整桌的好菜,与她相比之下,根本都不值一提。
楚离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危险,猛然起身,将椅子在地板上推出响亮的嘎吱声。
少年的反应却不逊于她,他几乎是一伸手就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离桌子。
楚离眼看着自己的脚步在地上转过一条弧线,而她回过神时整个人都已经撞在灰蓝色的衣衫上,脸上沾到的酱汁更是在他的胸口处留下痕迹。
“你别胡闹,把自己的衣服都弄脏了!”楚离不悦地向后走开几步,试图挣开少年的手。
可他五指牢牢箍在她的腕上,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只是稍稍撇过脑袋,俯眼看向衣襟上的酱汁。
“沾到衣服上又如何?姐姐若是不喜欢……”少年解开衣带,将身上这件大袖连着中衣褪下一半,“我不穿便是。”
楚离愣了一愣,在他露出半边玉色胸膛之前,大呼一声,“清尘诀!”
几道闪光随着她一个弹指飞出,落在他们身上,法诀的力量一丝不漏地揪住每一滴细微的酱汁,将它们从织物和肌肤上除去。
“我现在可是金丹期,若我真心想挣脱你,那你是拦不住我的。”楚离哼了一声,伸手点了点他的锁骨,又揽住他的衣襟帮他合上,“现在能把手从我的手腕上松开了吗?你总不希望我为此对你施术吧。”
小怜悒悒不乐地松开五指,任由楚离帮他重新束好衣带,却并不关心她的动作,而是看向一旁,言不由衷,“……难道姐姐打算以后都用修为来压我一头么。”
楚离瞥着他一副阴沉沉的样子,心里不由发笑,她第一次发觉,原来修为压制是这么令人身心愉悦的一件事,即便不是真的对他动手,只是嘴上吓唬吓唬他,就能让她感到大局在握,好不自在。
她得意的表情,却收入少年眼底。
小怜转过脚步向桌边走回去的时候,朝她撇来一眼,而那双清澈动人的眸子里,如今却盛满了一种名为怨念的情绪,浓郁得几乎能化为实质。
如果怨念也有颜色,楚离想,那大概是少年身上的灰蓝色吧。
他们到底还是坐回桌边,将这一桌美味佳肴纳入腹中。
期间,楚离不断给他夹去各种食物,一面夹,还一面给他洗脑。
“啃了这颗麻辣兔头,你也能像它一样乖巧可爱。”
“吃下这颗剁椒鱼头,你也能像它一样躺平享福。”
可是少年始终吃得慢条斯理,并不十分配合,到最后,楚离吃下的食物比他还多,只能坐着一个劲地打嗝。
而少年将两根筷子一下一下捣在空荡荡的碗底,似乎是要在那里凿出痕迹来。
楚离抽走他手中竹筷的时候,他却扭过头,面色阴郁地瞅了她一眼。
不等他开口诉说冤屈,楚离已从烤鸭身上拆下一段鸭脖子,一把塞到他的口中,“你看这鸭脖又粗又长……”
嘴里塞着鸭脖说不出话的少年瞬间瞪了她一眼,那表情仿佛是在警告她,不许跟他说什么以形补形的话。
楚离却笑着开导他,“你别急啊,我只是想告诉你,它跟你很配。”
小怜面上的怨色骤然褪去,眼尾扬起像是有些开心的样子,他伸手抓住鸭脖一端,先是吸入一口香气,接着在楚离的眼皮底下,津津有味而耐心细致地享用起来。
一晃眼一整个时辰过去,楚离因为饭饱昏昏欲睡,小怜却不慌不忙地为他们沏了两杯茶。
“这是什么茶?”楚离瘫坐在椅子靠背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跟我平常喝的不一样。”
“是消食的茶,”小怜将热水徐徐注入杯中,“用干山楂泡的。”
楚离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山楂那么酸,泡水肯定更酸……我不喝。”
“姐姐不试试怎么知道?”小怜捧起茶杯,小心翼翼端到她面前,“难道姐姐更喜欢积食的感觉么。”
楚离发誓,她人生中对所有不加糖的山楂都没有好感。
哪怕是冰糖葫芦,一旦啃去外层糖衣,里面的山楂果也总是能把她酸掉牙。
可是当她嗅到杯中升起的酸甜气息时,却难得没有感觉到抗拒,甚至不由自主被那种扑鼻而来的清爽所撼动。
楚离动了动鼻子,伸手接过茶杯,先是抱着犹豫的态度抿了一小口,入口却意外地感到舒畅。
莫非真的是因为她吃撑了,迫切需要消食,才会觉得向来反感的山楂变得这么鲜香宜人吗?
楚离狐疑地回味着口中香味,片刻后,又急不可耐地接连抿下好几口,很快将一杯茶水全部入腹。
她甚至夺过少年面前那杯茶,趁茶水不再发烫却仍余有热度的时候,将之一饮而尽。
楚离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茶,直到茶壶已经全部空掉,她才发现,小怜根本没有捞到一滴茶汁。
她这才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夸张,明明都吃饱了,却会贪恋山楂泡茶的香味。
小怜没有对此表示出一丝一毫的不快,还主动提出,要帮她再重新煮一壶茶水。
“我好困。”楚离摸着吃饱喝足的肚子,打了个哈欠,“辟谷的人不会像我这样容易犯困吧,我得去睡个午觉。”
躺下之前,她还特地用虞长老送她的药涂过肩上咬伤,这才安心地用被子把自己盖好。
小怜坐在床边,神情宁静地看着她,似乎是想等她入睡。
“你也别守着我了,我只是难得睡个午觉而已。”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而少年旋即从她的视野中消失。
楚离再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仍躺着,可上方并非是熟悉的床顶,而是紫红色的天幕。
她感到身后骤凉,猛地从雪地上坐起身来,刚好迎上一张森冷面孔。
“你能结丹,还是多亏了我帮你挡下天雷。”面具下的男人对她弯起唇角,冰冷手掌猝不及防按在她的小腹。
他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仿佛是在盘算什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回报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河神:请问你掉的是这个十七岁的姬无雁,还是这个一千岁的姬无雁?
楚离:我哪个都不要,把狼狼还给我:)
姬·河神·无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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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训犬
无论是男人将手按在她腹部的姿态, 还是他双眼定在她面孔上的模样,又或是他话语中不加掩饰的威胁,都令楚离本能地察觉到, 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妙。
她必须立刻、马上、迅速离开此地。
楚离撇开他的手臂,并且飞速念出离开神识之境的口诀。
然而男人似乎看出她的意图,一手提上在半空, 在她面前虚虚一握, 只见数道异色光流从远处朝着他手中飞来, 而周身景色竟像被收拢一般, 顺着这些光流的轨迹,腾地围绕着他们坍缩。
苍茫天幕骤然间变得十分切近,俨然是要向着楚离塌下, 而其中染着紫红色的云朵却变得扁平, 在她的头顶上定成交织的床幔。
而她身下的雪地逐渐褪去寒意,原本闪烁着晶光的坚硬冰雪变得柔软,化成一床蓬松的被褥。
楚离环顾着自己周围这方“天地”,天为床顶, 地为床褥,床顶上能看出天际云霞的纹路, 而床褥甚至笼在淡淡的银光之中, 如梦似幻, 令她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你想让我回报你的方式?”她几乎是从嘴角发出一声冷笑, “你就只有这点爱好了吗?”
伫在窗前的人只手掀起一片床幔, 上面正流淌着天光一样绚丽的色彩, 他的目光亦沿着床幔上的天光流下, 仿佛这是他为她献上的画作, “怎么, 你不喜欢?”
“是你问我要如何回报你,可是你根本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余地。”楚离夺过他手中床幔,迫使他将注意力由床幔挪开,落回到她身上,“还有,你跟我说话的时候,得看着我。”
男人看着手中空空,歪过嘴角,眼底浮现出近乎自嘲的神色,但那种神色只持续了不过一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愧是我挑中的人,性子挺烈。”他仰头轻轻叹了口气,状似从容,然而斜来的视线中,却透出箭一样的锋芒,“但你刚才这句话,应该是由我来说才对。”
男人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她本可以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如今却是被动地抬头看他,这令她心中十分恼火。
而他冷若寒冰的手指触在她的肌肤上,使得楚离几乎感到一阵痉挛,“你……放肆。”
虽然她有心将话说得坚决果断,但说出口的话却因他手上的低温,不自觉带上一分颤意,本该是斥责的话语就这么变了味,多出些许欲迎还拒的气息。
“不喜欢我放肆?”男人缓缓扬起唇角,捏住她下巴的手指用了更多力气,而他的面容一点点朝她靠近,他眼底映出的女子面容愈发清晰。
楚离看到自己的模样,双目睁大,朱唇紧抿,虽然有意绷住神色,但仍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惊惧。
她试着暗中运转灵力,挣脱他的桎梏,可是不知为何,当他将手指扣在她下巴上的时刻,她身中灵力就如同凝结一般,在筋脉中阻滞不前,堵得难受。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要想轻易克制住金丹期修士的修为,连元婴后期都勉强,他至少也得是化神期。
可修真界的化神期高手统共不过半百,大多行踪隐秘,不喜现身人前,他们痴迷于追求修为进境,压根不会在乎像她这样一个合欢宗小弟子。
小怜在十七年的人生中遇到这样一个人,恐怕比她穿书的时候直接从天而降,把原书大反派砸晕在地的概率还要低。
而这样的形象会投射在少年的神识之境中,只可能意味着,少年曾在何处听闻过一些关于对方的传闻,而他的潜意识将这些道听途说的细节重新整合,才会在神识中拼凑出一个不伦不类的角色。
尽管小怜平常从来不提这些,可楚离这一次深刻而强烈地感觉到,像所有的少年人那样,小怜在内心深处依然十分慕强,只是因为他阅历浅,故而对强者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得从藏书阁搬点修真界大能传记之类的书,给他好好补上一课。
“你不说话,是怕了我,还是在心里骂我?”男人重新响起的话音突然打断楚离的思绪。
她定了定神,却见他嘴角一掀,那是一种近乎于轻蔑的表示。
“你何必问我?反正你总有自己的结论,根本不需要我的意见。”楚离也不示弱,视线偏向一侧,齿关扣紧,做出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态度。
既然他不照顾她的感受,那么她也不需要给他什么好的脸色。
“我看出来了。”男人的笑意近在耳畔,呼出的气息拂过她鬓边发丝,“你分明是怕我,但也在心里骂我,不过没关系。”
他撤去指间力道,松开她的下巴,身形回伫在床幔之后,神情隔着紫红云霞般的纹理若隐若现,一时蔑笑,一时肃然。
男人忽然后撤的举动,在给楚离留下一丝喘息余地的同时,却也令她感到止不住的后怕。
他不像是会轻易退缩之人。
恰恰相反,他像是那种明明手握胜券,却并不急于求胜的人。
高明的猎手在进攻前,往往会先退至隐蔽之处,待到猎物放松警惕的时机,再如电般从暗处冲出,将猎物杀个措手不及。
而他现在的作为,正像是猎手有预谋后退的那一步,只要自己放下半分警戒,他就会露出爪牙,将她扣在命运的地板上摩擦。
楚离原本跪坐在床褥之上,在抗拒与惧意之下直起腰身,不愿在气势上完全落入下风。
当他退到床幔之后,她却开始重新掂量自己的处境。
即便她站在此人面前,也不会在身高上获得什么压倒性的优势,与其将力气浪费在试图缩短高低差距上,不如将力气留存下来,若是逮到恰当的机会,她总不至于因为腿脚酸痛发麻而无法跑远。
楚离索性换了姿势盘腿坐好,还向后挪到床头,将被子拢到身后,让自己能够在床头靠得足够舒服。
她始终留意着床幔后人影的动静,而他自始至终似乎都站在那里,如一棵站岗的树,而他的树冠早已笼罩这方天地,将阴影投在她的周身。
“那头狼呢?”楚离伸手给自己按了按肩膀,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试探他,“你把它怎么了?”
床幔之后的身影一动不动,俨然与阴影融为一体,但楚离却看到,周围的床幔上,原本如云霞般朦胧的纹理之间,似乎有一条蛇形的影正在缓缓游动。
“你关心它做什么。你跟它,很熟么?”若他的先前的语气是傲慢,那么他现在的语气无疑是阴冷的,“不过是一头愚蠢的兽类,生来啖食血肉,即便哪一天葬身冰雪,也没什么好挂念的。”
男人话语中的寒意似乎能够凝华成冰棱,楚离不用掀开床幔对上他的目光,也能毫不费力地感知到他话中的敌意。
他越是不高兴,她便越是解气,“既然它只是一头畜生,那你有什么好介意的?你是在跟一头畜生过不去么?”
一只苍白没有血色的手将床幔骤然掀起,他的五指虬曲成爪,而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眼角抽搐着质问她:“你说谁是畜生?”
“你这么激动干嘛。”楚离伸手握住自己一缕头发,不紧不慢地用手指将发丝由上而下顺去,她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视线,一门心思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难不成,它是你养的畜生吗?”
男人的呼吸声陡然加重,他抿紧唇瓣,面具下的双眼忽然布满血丝,那如同他无懈可击外表下的一丝丝裂缝,而怒意仿佛正从其中绽出,“……你再敢跟我重复一次,我就对你不客气!”
楚离看着他,怔住了两秒,然后却再也克制不住,抱着肚子向前趴倒,放声大笑。
她一面笑得几乎岔气,一面伸手在床褥上拍个不停,心中从未觉得有这般畅快,“让你装……刚才是谁在自己骂自己呀?”
男人一手将她拽起,怒而伸手指她,却在楚离皱眉喊“痛”的时候,咬了咬牙,转而将手指对准天上,“你不要以为我帮你挡过一次雷劫,就会无止尽地包容你,像你这样……”
“像我这样的什么?”楚离看着他,木然眨了眨眼,“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还没想好!”男人那只冲天而去的手指在身旁抖了一抖,可他好像被打断思路,无法将饱含怒气的话语补充完整,此时甚至有些龇牙咧嘴,显得更加气急败坏,“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楚离对他这句没有实质内容的控诉感到茫然,“这我怎么知道。上回你就蹲在雪地里守株待兔,这回你又蹲在雪地里……你总是蹲在雪地里,就为了等我出现,好责问我吗?”
他似乎是被她给逼急了,一气之下声音窜高,几乎有些破音,“我明明是身姿如松伫在冰天雪地中,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楚离却冷不防将手指扣在唇齿前,吹出一道并不十分清晰的高亢响声。
他顿了一顿,又瞪她,“……你搞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楚离接着吹了几声,而最后那一声尤为悠长连贯,是她自己听了都忍不住要夸赞的程度。
男人嘴角僵硬,眼里的神色更加凝滞,他微微俯首,一手绕过楚离的后颈,拇指与食指扣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面具顶端却用力顶在她的额前,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现在就给我停下,别想用奇怪的伎俩混淆我的视线!”
楚离却顺势将手绕过他的后脑,五指平行,一齐探入他雪白的发顶,像是在给他按摩一样,指腹用力在他头上按了按。
他仿佛是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扼住魂魄,目光有一瞬间放空,微张的泛白唇瓣中,呼吸都止住一瞬。
楚离认得这种表情。
无论是外表多凶猛的狼狗,只要手法得当按摩它的脑袋,就能使它露出这种如同灵魂被提取一般的神情。
楚离靠在他的耳边,轻哼一声,“我都吹了这么多声口哨,你说它怎么就不肯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姬无雁:……她说我不伦不类。
半个时辰后——
姬无雁:男人不可以哭,活了一千岁的男人更不可以哭!
一个时辰后——
姬无雁:T T
楚离:?
【小剧场2】
姬无雁:姐姐不爱我。
楚怜:姐姐也不爱我。
狼狼:嗷呜嗷呜嗷呜~
姬无雁+楚怜:你嚎什么?
楚离:(揉揉狼脑袋)它说它是姐姐的心肝宝,你们谁都比不上。
姬无雁+楚怜:怨念.jpg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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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策反
在长达数十次呼吸的沉默后, 楚离听到他从嘴巴里喷出一口气息,轻蔑的语气下是昭然若揭的抵触情绪,“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楚离叹了口气, 就近对着他的耳朵啧了啧嘴,忽然想起什么,于是翘起嘴唇, 舌尖向上抵住牙齿, 轻轻吸气, 发出唤犬时的那种短促“啾啾”声。
男人被冻到发红的耳朵不自觉地一晃, 俨然是被唤起某种本能,而他自己似乎还未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有些警惕地沉下目光, “休想干扰我的注意力, 我是不会被你这些小把戏蒙骗的。”
他嘴巴说的、和他耳朵表现出的却完全是两回事。
楚离看在眼里,对他自身的这种反差感到十分有趣,她想知道,刚才自己所观察到的反应是不是一时偶然, 于是忍不住又发出几声“啾啾”。
“你有完没完?”他似乎很反感这样的声音,耳朵却像是雷达那样, 应着她发出的短促而高亢的声响, 又晃了几晃。
楚离发誓, 他肯定不知道自己的耳朵会出卖他, 简直恨不得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大笑。
可她更想看到他一本正经被打脸的模样, 于是通过暗掐自己指腹的方式, 强行忍住汹涌笑意, 只是不小心嘴角漏出一声气音, 旋即又对他道:“你要是不喜欢听, 大可以牢牢捂住我的嘴巴。”
“笑话,我不跟女人斤斤计较。”他冷嗤一声,斜开的目光却似乎能够化成一道道刀锋,从她的鬓边划过。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扣住我的脖子?”楚离冲他努了努嘴,“莫非这就是你说的不计较吗?”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我计较起来的样子。”他的指尖沿着她的脖颈两侧缓缓上行,一指按上她的耳垂,在那里先是轻轻揉了又揉,又故意重重地揉了揉,“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即便他这样说,他的耳朵依然在时不时地轻晃,如果这是兽耳,大概这会早就已经晃到天上去了吧。
楚离实在控制不住,当着他的面,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的面容挨着他的面具,在呼吸都缠绕在一起的狭小空间中,她口中喷出的气息贴着他的面具向上升起,而他浓密的眼睫首当其冲,成了气息流窜路径上的第一道障碍。
楚离看到他的睫毛风中凌乱,而他原本还算镇定的眸光因此被扰乱。
“你要不要变个镜子,照一照你现在的样子?”她一手捂着肚子,克制自己腹腔中震颤的感觉,一手拍在他的肩上,笑得连话语都断断续续,“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男人抿住唇齿,双目用力合起,齿尖分明是在口中互相摩擦,那是他在竭力忍耐什么。
可是楚离却毫不留情地戳破他,“你刚才的样子,好像一头……”
“不许说!”他额角的青筋应着他骤然提升的话音暴突,而他的手上也使了力气,将楚离从桎梏中推开一尺距离,这才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伸手指她,“你若是再多说一个字,我不保证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楚离安然坐在床褥上,大大方方点了点头,“好呀,我相信你。”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表现得如此淡定,“我是在威胁你……这是你应该有的反应么?”
男人狭长的影子落在地上,而他的如雪长发正被某种气流掀起,影子也在随之不断扭曲变形。
那仿佛是一道危险的陷阱,正困着某种凶猛的野兽,而它似乎在努力挣脱阴影的束缚。
“那得取决于你能不能追上我。”楚离两指并在嘴前,扬起脑袋吹出一道又长又嘹亮的哨音,她呼出肺里所有的空气,同时眼看着地上那道影子抖动得愈发狂躁,直到一团雪白的皮毛从深蓝色的身影后窜出,重见天日般奋力嚎了一声。
“你使诈!”狼嚎声响起的瞬间,男人瞳孔皱缩,眼里闪过极其短暂的张皇,他的脑袋刚刚转过一半,那头雪狼便粗鲁地撞过他的身侧,一跃穿过层层床幔,四爪踏在床褥上。
它似乎是在守护着自己的所有物,侧过身形,将楚离挡在身体另一侧,却冲着那道深蓝色身影龇牙咧嘴,喉咙深处迸出骇人的低吼。
“你……”男人伸出的手指收回拳中,另一只手也在身侧缓缓收拢,虽然面具掩饰了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被攥到发白的指节,却暴露出他内心最真实的情绪,“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也不用这么说吧?”楚离伸手抚过雪狼竖起的背毛,又凑近它的狼耳朵轻轻“啾啾”一声,头也不抬地告诉前方的人,“你也别太紧张,我就让它带我出去兜个风,等我开心了,自然会把它还给你。”
“你们敢!”
仿佛有狂风经过,将他的袖摆朝后掀起,他向前张开双臂,两手打开,掌心飞速凝结出某种金色的光芒,而金光由两端向中间汇合,逐渐现出一支箭的形状。
“你慢慢忙,我先失陪啦!”楚离翻身攀上狼背,用她习惯的方式,双手抓住狼背上的结实长毛,双膝扣住它的身侧。
她甚至没有说什么,雪狼便好像领会了她的意思,狼尾猛地一甩,狼爪在床褥上刨出极深的口子,接着,它纵身绕过男人的身形,扛着背上的楚离嗖地窜出这方天地。
风迎面扑来,带起无数细小的雪尘,而楚离伏在雪狼背上,感到它在急速奔走时重心不断起伏,可她却能在颠簸与震荡之间寻到难得的安心。
她知道,这样的它不能说话。
她知道,这样的它,只是那个人的一部分。
先前她亲眼目睹雪狼与那团嚣张意识融为一体,当她回到这一处神识时,那段记忆便像冰雪消融后露出的石块,赫然呈现在她的脑海里。
这一时的雪狼能够脱离他的掌控,但她不知道这能持续多久。
可即便只是一小会的功夫,即便她过后会再次忘却,但这种片刻的自由,这种短暂的畅快,依然会沉淀在心底某个角落里。
不断呼啸而过的风雪,使得楚离愈发难以睁开眼睛。
她感觉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天光也越来越黯淡,甚至连她能触摸到的狼毛质感都渐渐淡去。
在楚离的意识落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雪狼高高跃起的身姿,和它口中一声划破天际的嚎叫。
*
楚离似乎听到了雪花落在眼前的声音。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而清越的声响,在她意识的水面激起涟漪,而她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雪地里。
雪狼围着她一个劲打转,不时用湿润的鼻尖嗅着她的面颊,而它呼出的温热气息挠得她一阵阵发痒。
楚离意外发觉,那个气势汹汹的男人并没有追到这里。
她支起身子朝前望去,便看到层层叠叠的雪松,上面覆满冰雪,而她正处在先前所见的林边缺口处。
“怎么回到这里了?”楚离纳闷地扭头望着雪狼,“是你把我带过来的?”
雪狼站定,爪子刨了刨雪层,似乎是做出了肯定的回应。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楚离按了按太阳穴,“上回来到这里的时候,这林子里可有个脾气很坏的家伙。他甚至还变成大坏狼追我,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雪狼对她眨了眨眼睛,一双金色的眼瞳看起来无端有些委屈,它还低着脑袋,从喉咙里发出小狼那样“嘤嘤”的细声。
“我不是说你坏。”楚离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它,“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还是不提了。”
雪花不断落在她的身上,虽然她的衣着并不适合这样的天气,但如上次一开始那样,楚离并没有感到明显的寒意。
她警觉地留在原地,一切表面上十分平静,然而上空徐徐旋转的金色法阵却不会骗人,林子里仍禁锢着某种极为危险的事物。
楚离朝着林边缺口的位置观望了一会,没有发觉任何动静,这才大着胆子,一步步向前踏近。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她面前定是有着某种屏障,虽然能容许她出入,但被关在林中的少年却无法逃逸。
“你为什么带我过来?”楚离这才想起至关重要的问题,回首望向后方。
雪狼停驻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身姿如同一尊雕塑。
它好像不打算上前一步,却用那种近乎恳求的眼神注视着她,仿佛它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将她送回此处。
楚离扁了扁嘴,“那你至少也陪我一起进去,好壮壮胆啊。若是情况不妥,我还能借着你的帮助先跑为上。”
雪狼犹豫了一下,低垂着尾巴,慢悠悠地朝她走近。
楚离一手搭在它的背上,一人一狼在法阵唯一的入口前站稳,面面相觑。
她拍了拍它的背,督促它先踏步上前。
看着雪狼穿过雪松之间,步履稳健,楚离心底也倍感安定,加快脚步跟上前去。
她始终跟在它的身后,让它做领路的先锋,在这位狼形保镖的陪伴下,终于得以稍微不那么紧张地打量四周。
雪松林里有一种不太好闻的陈腐气息,像是某种东西被尘封许久,而林中此时寂静得可怕,连一丝风的流动都感觉不到。
楚离跟着雪狼一路深入,直到雪狼忽然停住脚步,不再上前,她这才发觉有什么不一样。
前方似乎躺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少年,像是睡着了,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动静。
而他身旁,赫然是被血染红的雪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四缺二,怎么办?
姬无雁:楚怜,你过来。
楚怜:那我就坐姐姐旁边啦,姐姐么么哒~
姬无雁:……
楚离:四缺一,你们得再喊一个。
楚怜:狼狼你过来一下~
姬无雁:你来就算了,它绝对不行!
狼狼: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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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真实
这幅可怖的画面只在楚离眼前维持了一次呼吸, 当她在震惊之下眨了一次眼之后,那一片血色却从视野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而,少年伏倒在雪地中的姿势并未变过, 仿佛先前她所看到的只是一时之间的幻觉。
关于他,没有什么是确定的。
楚离依稀记得,自己上一次在雪松林里见到少年时的场景。
那时的他阴鸷而狡猾, 为了寻乐, 不惜先威吓她, 迫使她没命奔跑, 接着又化作狼形,追逐逃亡中的她。
虽然少年与小怜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他们的性子却相距十万八千里。
她一度以为那只是一个糟糕的梦境, 可今日在神识中, 她重回这片故地,却觉得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单纯。
在楚离原地停驻这一柱香的功夫,她始终未曾看到少年挪动分毫。
空气是如此寒冷,楚离甚至闻不到血特有的铁锈味。
然而她能看到少年露出的肌肤上, 那一道道像被利刃割出的伤口,在介于蓝色与灰色的布料覆盖下, 更是红到触目惊心。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 他显然都是刚刚经历过一场非人的摧残。
可是这里真的有其他人来过吗?
谁又会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许多疑问在楚离的心里堆积, 像周围雪松枝条上的积雪一样, 压得她心底沉甸甸的。
她不知不觉离开狼保镖的陪伴, 徐徐向前走去, 距离少年越来越近, 直到她必须俯首, 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楚离不得不承认, 当他像这样安安静静躺在雪地里的时候,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可怕了。
那双饱含冷意的双眸此时紧合,浓密的上下眼睫叠在一起,上面缀着细小的雪尘,给少年原本乌黑的睫毛增添了一分沧桑。
而他的四肢都向躯干收拢,上面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划痕,有些已经结痂,而更多的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这些伤口,似乎不是在同一时间留下的。
楚离不禁有些意外,这居然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受伤了?
她小心翼翼蹲下身子,手指向着他的口鼻探去,却只能探出极其微弱的气息。
少年没有死。
但他气息奄奄的样子,离死也不远了。
楚离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无论是小怜的神识也好,或者自己的梦境也罢,其中的人事物只不过是影子,是潜意识对现实的一种投射。
即便她今天就这么抛下在雪地里昏迷的少年,也不会对小怜本人造成什么现实中的改变。
可她没有起身离去。
上一回被他作弄得有多狼狈,这一回楚离心中便有多好奇。
可这份隐蔽的畅快之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渗入了某种近似同情的情绪。
她宁愿他像那个自命不凡的男人一样戴上面具,遮住她眼前这张与小怜酷似的面容,这样她便不会在他看着无害的昏迷时刻,将他与小怜混淆。
楚离缓缓呼出一口白雾。
她的指尖从少年的口鼻前方收回,视线却沿着他的身体轮廓移动。
从近处看去,少年的伤口并不平齐,皮肉绽开的模样几乎有些野蛮,与其说是被剑刃所伤,更像是被某种野兽用利爪挠伤。
……狼?
这个念头甫一划过楚离的脑海,便让她浑身的血液骤然凝固。
耳畔却响起一道悠远的狼嚎声。
那声音分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却含着能够摄人心神,从它响起的第一秒,楚离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萦绕不散的恐惧感,像寒意那样渗入她的身体。
随后,有更多的狼嚎加入其中,此起彼伏,俨然是在合奏一首诡谲的安眠曲。
楚离心中不安更甚,狼会用声音回应彼此,那么她身后的雪狼,会不会被狼群带歪,成为这支噩梦序曲中的一道音符。
可当她回首望去,那头雪狼却只是端坐在她后方数十尺远的地方,一双金色的狼瞳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对她心中的困惑和惧意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
楚离默默转回脑袋,背过雪狼的视线,忐忑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幸好,它与林中其他的狼并不一样。
然而就在她手抚胸口平定情绪的时候,雪地上的人却有了第一丝动静。
少年将双腿朝着肚腹蜷去,两手徐徐交叉抱在胸前,将本不完整的衣料朝着自身裹得更紧。
可这对他来说明显还不够。
他被冻红的修长五指颤抖着朝着楚离伸过来,指尖在她的衣摆上攥紧,另一只手已经握成拳,指尖深深扣入掌心。
那双血色极淡的唇瓣嚅了嚅,接着发出一道虚弱的声音,“……冷。”
楚离皱眉打量着少年布满伤口的手指,她此次突然落入小怜的神识,身上的衣服并不算厚实,即便她再心疼他,也没有多余的衣服分给他。
何况虚弱的野兽也依然是野兽,她可不想冒险上演农夫与蛇的故事。
楚离犹豫着伸出手,将他身上残缺的衣料扯了扯,尽量盖住他的躯干。
少年分明是察觉到她的动作,原本握起的一只手猛然抓住她的手腕,那动作快得几乎像是某种条件反射。
楚离冷着脸晃了晃胳膊,想让他放手。
可是他抓住她的五指却收得更紧,直到楚离有些微微恼火,试图挣开他的桎梏。
“……疼。”
他话刚说出口,泪水就从眼尾渗出,可是在低温之中,那些眼泪来不及淌下脸颊就很快冻结,使他本就缀着雪尘的眼睫像是载满冰霜一样。
楚离并不想相信他,上回他那种顽劣的行径实在给她留下很大阴影,可像他现在这种狼狈的模样,似乎不是可以轻易伪装出来的。
她没有继续朝着背离他的方向拉扯他的手臂,但却不喜欢被他制住手腕的感觉,少年的五个指甲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折断,那比起狼的爪子似乎也温和不到哪里去。
“你疼归疼,这不是你弄疼我的理由。”
楚离用力掰开他的五指,他却从喉咙里发出近乎呜咽的声音,在楚离动作停滞的一瞬间,又趁机反手握住她的手掌。
他整个人的身体在雪地上朝她挪动一寸,堪堪盖住躯体的衣料滑开一分,暴露出背后更多狰狞伤痕的同时,也使得额头恰好抵在她曲起的膝盖前。
楚离觉得他好像有点得寸进尺,一手按在他的脑袋上,要把他往后推开。
少年却就着她的膝盖蹭了蹭面颊,缓缓睁开的双眼中蓄着迷雾一般的水汽,“能不能……让我靠一会?”
这语气实在太过熟悉,楚离宛如被雷击中,一瞬间分不清,到底是小怜在唤她,还是那个顽劣的少年在唤她。
而在她恍惚的片刻之间,少年伤痕累累的手却像爪子一样,攀上她的胳膊,向她的肩膀努力延伸。
然而他的目光却不知朝向何处,楚离在他的眼中看不到自己的面容,也看不到自己的肩膀。
那其中勉强映出的,似乎只有雪松林之间黯淡的天幕,和上空隐约流转的金色法阵。
他嘴上说着想要靠近,可是目光却不自觉地循向她之外的地方,这令楚离刚刚生出的怜悯再次消融,狠心起身,借助他自身的重量,迫使他松开五指。
少年像是藤蔓失去了攀附的凭依,整个人扑回雪地中。
他好像失去了方向感,明明睁大了眼睛,可是双手却在雪地里无助地四处摸索,神态举止中的迷茫,甚至令楚离感到费解。
“你在找什么?”
楚离弯腰看他,他循声抬头,视线却从她面前划过去,又晃回来,还侧耳聆听什么,如此往复两个来回,总算对上了她的面容。
但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也没有对准她的视线,就好像他根本看不到她一样。
初时,楚离还对自己这个突然生出的猜测感到荒诞。
然而,当她故意瞪了少年一眼,想让他回答自己的问题时,他却只是愣愣眨了眨眼,蒙着雾气的眼底没有焦点,像是没有光明的深渊。
“你的眼睛怎么了?”她实在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还将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按了按,提醒他,“你……看不见吗?”
少年的面容顿住片刻,这一回他甚至不再抬眼,只是俯着脑袋,指尖在雪地里扒出带着血色的痕迹,“……你不是不关心么。”
他语气中的倔强,亦像极了小怜。
“你上一次不是很得瑟吗?”楚离俯身跪在他面前,两只手拢住他的肩膀,“你之前的狠劲呢?你之前的嚣张呢?你之前的玩兴呢?”
比起接受他双目失明,她宁愿相信他是一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楚离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雪松之间回荡,“告诉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少年伏着脑袋发出的低低笑声。
那其中有血卡在喉咙里的滞涩,有声音在胸膛中震颤的单薄,还有一种楚离从未察觉、也不愿去发掘的深切自嘲。
“我最不堪的模样,姐姐都已经看过了。”他猛然抬首,嘴角弯起不屈的弧度,“姐姐真的,还需要问我这个问题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哥谭某位大佬有句话,「要战胜恐惧,你就得成为恐惧本身」。他以前怕蝙蝠,后来就成了蝙蝠侠!
楚离:所以,你是因为怕狼,才会变成狼的叭?
姬无雁:……话虽这么说,但你为什么把它放进来?这是我们的房间,不是它的!
毫不知情的当事狼:嗷?
第68章 秘密
楚离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
她无意撞见任何人最艰苦窘迫的模样, 只是在神识之境迷失了方向,不再确定自己所见之人到底应该是什么模样。
原以为被关在这里的是某种凶猛的怪物,可她面对的, 似乎只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罢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楚离迟疑了很久,才将他从雪地里扶起。
“那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就像我本不愿姐姐找到我。”少年推开她的胳膊, 用残缺不全的衣料将躯干裹住。
他暴露在外的腿脚仿佛习惯了此地寒冷, 当他踏在雪层上时, 楚离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异样。
“你在说谁?”楚离茫然环视雪松林中这方天地, 视线在驻守一旁的雪狼身上停留,“你在说这头狼吗?可明明是它把我带过来的……”
少年淡漠的笑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在说它。我是在说……那个人。”
楚离几乎一瞬间便明白了他在指的人是谁, “你说的人是不是穿了一件深蓝色外袍, 头发全白,戴着面具,头上还顶着五柄剑一样的发冠?”
少年沉默片刻,微微俯下目光。
“是他把你关在这里的?”见少年没有否认, 楚离心道果然如此,不由撇了撇嘴, 不自觉地站在少年的角度上吐槽, “那个人无礼、浮夸又矛盾, 也就他才能做出这种缺德事。”
少年面上浮现出短暂的凝滞, 眉头微微蹙起, 神色更沉了一分, 似乎她的用词与他的认知的产生了微妙的偏差。
楚离看出他的异常表现, 想起他是因为那个人才身处这样困苦的境地, 自己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斥了那人几句, 这怎么可能帮少年纾解心结嘛!
她只当自己批判得太过温和,于是清了清嗓,又加重语气道:“那个人把你关在这个鬼地方,把你弄得遍体鳞伤,连件足够蔽体的衣服都不给你穿,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话音刚落,少年面上的神情却愈发僵硬了。
“这件衣服与他无关。我身上的伤,与他也无关。”
远处又应景地传来一波此起彼伏的狼嚎,那显然是刺痛了少年的神经,使他不自觉地将身上衣料拢了又拢。
他一面谨慎转动头颈,似乎是在判别狼嚎的方向,同时有些不知所措地朝后退去,全身上下的戒备之意似乎有增无减。
“那是因为……狼群吗?”楚离犹豫着猜测道。
少年没有说什么,但面容却循向她的方向,空洞的目光似乎也在跟着眼睫微战。
这副警惕而后怕的模样令楚离忍不住感到心疼,她担心自己提起的这些糟心事,又勾起了他那些不好的回忆。
楚离双手交握,抿了抿唇,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仍是对他笑了笑,让话语听起来更加温柔,“……还是不提这些事了。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把你从这个地方放出去。”
少年停下脚步,抬头循向上空,雪花一朵朵落在他的面上,而他的眼里倒映出金色法阵的符文,“姐姐帮不了我,还是别操心了。”
楚离最不喜欢听到这种自暴自弃的话。
“我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她想起松林边上的那处缺口,“我或许是没办法解开这么大的法阵,但法阵边上的入口应该是最薄弱的地方吧?既然我跟这头狼都能从那进来,就没有办法让你蒙混出去吗?”
少年合眼,从鼻子里呼出一口白雾,肩膀轻轻升起又落下,看起来像是不抱期望的样子,但在长达数十次呼吸的缄默后,他却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姐姐坚持,我也没有意见。”
尽管楚离仍不喜欢他话语中这种隐约的颓废感,可是没有什么比他勉强答应一试更能让她振奋。
她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还对着掌心之间呵出几口温暖气息,然后拉起他的手,指尖尽可能避开他手上的伤口。
楚离牵着他来到雪狼身边,“你这样不好走路,我让狼背你好了。”
雪狼原本还好端端地坐在雪地里,闻言却有些不耐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尾巴不安分地在雪上扫动,骤然放大的瞳孔俨然是进攻的前奏。
“你可别吓到他。”楚离伸手点了点狼脑袋,“他又没有招惹你,你干嘛反应这么大。”
雪狼甩了甩脑袋上的雪尘,张开吻部,喉咙里传出几道短促的“呜”,分明是有些不高兴。
但楚离转而就伸出五指帮它好好做了个头部按摩,它抗拒不了这样的抚摸,一双金色的眼瞳满足地眯了眯,微微压低身体,现出顺从的模样。
见它没有再表现出明显的反抗之意,楚离才牵着少年的手,往狼身上靠近,“要我扶你坐到狼背上吗?”
少年的五根手指头在触上狼背之前一齐蜷起,再也不愿向前一寸,楚离干脆把他的手掌直接按在狼背上,让他的手指淹没在浓密的狼毛中,“它身上很暖和吧?”
“……暖和。”少年偏过脑袋,承认得几乎有些不情不愿。
“它不可怕,对吧?”楚离抓住他的手,在狼毛之间用力揉了揉,“你放心好了,它不是一般的狼,有我在,它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收回那只手,似乎是默许了。
楚离看他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身上的警觉之意有所消退,这才看着他爬上狼背。
等到他坐好,她才顺其自然地坐在他背后的位置,两条胳膊绕过他窄瘦的腰身,抓住狼背上的毛,而她的视线刚好对上少年后颈的位置。
挨得这样近,楚离甚至能感觉到他背上透出冷意,她觉得自己不是坐在一个人的后面,而是坐在一块冰的后面。
自从进入这一片松林以来,楚离还从未感觉到这样鲜明入骨的寒冷,那几乎像是一种信号,在召唤她来解除他的寒冬。
楚离摸了摸自己肚子上发热的位置,朝少年坐得更近,直到她几乎从后面把他裹在自己怀里。
他微微弓起的身形似乎绷直了,手臂却在细微地发抖,可先前站在雪地里的时候,他明明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颤抖。
楚离抬手搓了搓他的手臂,“你怎么了?”
“……姐姐身上太热了。”他话语中有一种隐约的局促,“我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寒冷,但还不适应姐姐的温暖。”
这话听在楚离耳中,莫名令她觉得有些脸红,可他说的每一个字好像都没什么问题。
难道是她自己有问题吗?
“那你好好适应一下,我们得赶路了。”楚离用脚跟轻轻压了压狼肚子的位置,雪狼便缓缓站起身,使得她跟少年的脚瞬间离开地面。
她先抱紧他,等到雪狼站稳之后,才松开双手,重新抓住狼毛,还督促他,“你也抓好了,别掉下去。”
少年遍布伤口的十指被雪白狼毛衬得尤为可怖,那几乎像是朱砂泼满了本应无暇的画卷。
楚离努力不去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一门心思关注周围景色,但她时不时会用余光扫过他,确保他的状态还算稳定。
因为背上驮了两个人,雪狼并没有奋力奔跑,而是迈着稳重偏快的步子,在雪地里留下两串鲜明的爪印。
当他们来到松林边界时,楚离先爬下狼背,谨慎地对着缺口的位置伸出一只手去。
因为动作够慢,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手先是如常穿过空气,然后似乎是碰上了某种凝结的灵气屏障,手掌周围有隐约的金色纹路一晃而过。
在这道屏障面前,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有些艰难,但这还不足以阻止她向前再跨进一步。
楚离安然在屏障内外穿梭几次,她感觉自己已经熟悉了这个入口的特性。
她定神望去时,少年也已爬下狼背,而雪狼朝她缓缓走来,还用吻部蹭了蹭她的手背,像是在祈求她的夸奖。
“你真厉害!”楚离伸手帮它顺了顺狼毛,眼看着雪狼顺利踏出无形屏障所在,这才摸着狼脑袋,对少年呼唤道,“你也过来呀!”
少年却俯首伫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对她的话语充耳不闻。
“你是看不见,又不是听不见。”楚离有些不悦地嘟囔一声,大步走回他面前,抬起面容对上他的,这才一字一顿地问他,“你不是说要试一试的吗?”
她能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可是他的目光没有明显的情绪变化,她这才想起,少年根本看不到她现在皱眉的表情。
“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楚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对着一根木头抱怨,“先跟我过来。”
她拽住他的手臂往前走,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踉跄一步,才跟着她在雪中迈开步子。
楚离抓住他的手,跟自己的另一只手叠在一起,朝着看不见的屏障缓缓按了过去,虽然能感觉到些许阻碍,却并不至于被反弹回去。
于是她大着胆子,直接转过身子,双手拉着他的手穿过缺口往外走,而少年半截手臂已经安然通过,只要他再往前挪动两步,就能离开雪松林的桎梏。
可楚离却无法再把他再拽动一寸,他的俯首不语更是令楚离感到忐忑。
楚离垂下视线望去时,少年布满血痕的苍白双脚已经变作褐色,而他的腿脚由下至上一寸寸化作树干的模样。
他的脚似乎扎根在雪层深处,像这里的每一棵雪松那样,生在这里,便被禁锢在这里,断无离开的可能。
这力量向他的躯干侵蚀,使他的双臂变成枝叶。
楚离惊恐地意识到,他的面容很快就要消失了。
“我说过,我离不开这里。”少年的面上无悲亦无喜,“而姐姐,会忘记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不能当着我马甲的面骂我,我会生气。
楚离:那你慢慢消气,我先陪狼狼去玩啦~
姬无雁:……
#你就不能稍微哄我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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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关系
“不可以!你不可以当着我的面变成一棵树!”
雪松林边的雪地上, 回响着楚离的呼喊。
她两只手一左一右按住少年还未长出树皮的面颊,趁着他脖颈还未化作树枝的时机,用力把他的脑袋往后按去, 迫使他的面容离开那道无形屏障的位置。
“姐姐还是放弃吧,这不是你能左右的事情……”少年全身除了头颈都已化作雪松的一部分,他分明无力挣扎, 唯有微僵嘴角中传出的话语依然饱含抗拒之意。
“虽然你之前的样子那么狼狈, 但你本来至少还可以像个人一样留在林子里, 而不该因为我的自作主张, 变成一棵呆板无趣的树!”情急之下,楚离指尖所用的力气更大,“这么好看的脸, 可不能变成难看的树皮!”
少年柔软的面颊被她的手按到变形, 他的唇瓣扭曲成一道欲言又止的弧线,唯有些许含糊不清的话语由他的喉咙中逸出,“姐姐,轻点, 痛……”
“人都快没了,这点痛又算什么?”楚离急得几乎想哭, “我就不该带你过来, 到头来反而是我害了你!”
兴许是她的哭腔软化了少年的情绪, 他被她挤压到五官挪位的面容上, 竟然浮现出一丝近似欣慰的表情, “姐姐不必自责。反正, 姐姐迟早会忘了现在这一刻。”
“我就不放!我就不信, 这样也能忘记!”
楚离眼看他的胸口化作树皮, 而褐色的纹理一路向上攀爬, 越过他的锁骨,覆盖他的脖颈,将他线条优越的下巴吞噬,不由十分绝望,“若我离开此地,又忘了自己此刻做过的事,那我岂不是成了彻头彻尾的罪人!”
“我不会怪罪姐姐的。”少年满足地合上双目,任由树皮的纹路在他的脸上蔓延,而他双臂化成的枝叶向两旁张开,整个人俨然是一副大义献身的姿态,“哪怕我在姐姐的记忆中化为一粒雪尘随风飘散,我也无憾了。”
楚离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这么从容,“可你要是变成树,就等于是死了啊!”
少年的面容遍布雪松树皮上特有的沟壑,已经称不上是人的面容,但他的眼睛还勉强保持着大致的形态。
在楚离说出方才那句话后,他原本平静合起的双目似乎抽了一抽,骤然睁开,那仿佛是他试图反驳什么,然而他已无法开合唇瓣。
下一秒,他的整张面容就在楚离手掌下彻底定住,而他愕然睁大的眼睛蜕作树干上的两只孔洞。
手下的粗糙纹理使得楚离满心骇然,她怔怔看着那一对空洞的树孔,仿佛那是树皮上两道抹不去的疤痕。
她想着它们曾是少年的双眼,他的眼廓那么漂亮,像是上天的鬼斧神工,现在却变成这么丑陋的存在,忽然鼻子一酸,眼眶浸湿。
楚离忍住落泪的冲动,用指腹缓缓沿着这对凸起的树孔摩挲,一遍又一遍。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少年根本不会遭逢这样的变故,这样可怖的画面,她真的能忘掉吗?
楚离原地发了会呆,木然后退一步、两步,吸了吸鼻子,又抬手拭过眼眶。
站得远了些,她才得以将少年化作的这棵树全部收入眼底。
比起林子里其他那些高耸入云的雪松,这棵树似乎还很年轻,树皮的颜色浅一些,树干也没那么粗,枝叶甚至不算茂密。
楚离犹豫着伸出手,细细抚过那些翠绿的针叶,想象着它们曾是少年柔软的头发。
……她真的会忘了他吗?
那至少在那以前,她应该尽可能久地记住他。
楚离决定将他的一部分带走。
她用力从树顶的细枝上薅下一簇针叶,小心攥在掌心,它们看着像是一把绿色的小扇子,青翠欲滴,生机勃勃,却反而令她觉得心底更加难过。
雪狼适时用湿润温暖的鼻尖拱了拱她的手,还好奇地对着新采摘的针叶闻了闻。
比起她,雪狼对这整件事接受得要平和许多。
楚离触景伤情了一会,终于拢起五指转身要走,可当她视线划过树干中段时,却留意到上面一处异常的结构。
她狐疑地顿住脚步回身望去,弯腰仔细看去,才确定树干上伸出的是一株灵芝。
那灵芝通体浅棕色,菌盖堪称光滑细腻,与雪松的树皮大相迥异,边缘还生着一轮轮赤云状的环纹,在褐色树皮的衬托下,几乎有些突兀。
……他变成树也就罢了,这灵芝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好好的一棵雪松,却被这样色彩艳丽的灵芝扰了干净凌冽的气质,楚离越看越觉得古怪,迟疑片刻后还是弯下腰,伸手搭上灵芝的菌柄,就要把它往外拔。
忽然间,一捧碎雪却刷地从上方落下,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额头上,使她下意识地松手退去。
楚离抬手拂去脸上沾到的碎雪,对着突如其来的干扰感到颇为恼火,当她重新定睛看去,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明明周身没有风经过,那株灵芝却在晃动。
……是她看错了吧?
楚离眨了眨眼睛,灵芝又恢复了岁月静好的模样,只是菌盖上的赤色环纹似乎更鲜艳了。
她定了定心,重新把指尖伸向前去,可她还未触上灵芝光溜溜的菌柄,就听到身后一声久违的怒喊。
“慢着!”
楚离指尖一顿,默然转过脑袋,一眼便看到了深蓝色的衣摆落在雪地里。
……还真是巧啊。
她一手叉腰,一手揉着额角,而一旁的雪狼已对敌人发出富有威胁的低吼。
不用抬眼看去,楚离也知道来人是谁,“我还以为,你一时半会追不过来呢。”
“我若是来晚一步,那你可就闯下大祸了!”男人大步上前,靴子抵着她的鞋尖站好,身形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你不能看到什么好看的东西就想着去采,松针也就算了,你别乱拔树干上的东西行不行?”
他的语气是如此气急败坏,仿佛她刚才如果真的下手,比起那棵不会说话的雪松,他才更会受到某种无法挽回的伤害。
“几根松针又怎么了?”楚离摊开手掌,当着他的面将那些翠绿的针叶折断,又走回少年化成的雪松前面,从树枝上揪下一大簇,“我就算是把这棵树薅秃了,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男人毫不客气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冰冷手指激得楚离忍不住肩膀一缩,而他的目光中凝聚了鹰一般的锐意,仿佛要在她的脸上钻出一个洞来,“你再仔细看看你手上的东西,自然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楚离举起握着松针的手,斜过视线看去,那些翠绿的针叶忽然变软,化成一根根白色长发,从她的指间垂落。
……怎么会这样?
楚离瞅了瞅手中白发,又瞅了瞅他,只见他抿起的嘴角抽动,似乎是在克制某种呼之欲出的愤怒情绪。
她松开手指任由那些头发落下,还忍不住嫌弃了一句,“我明明采的是松针,怎么变得跟你的头发一样……好膈应。”
“你再说一遍?”男人嘴角微张,吐出的字眼染上危险气息。
闻声,龇牙咧嘴守在楚离身旁的雪狼察觉到威胁,从雪地上一跃而起,猛地咬在他的袖子之上。
楚离确信它一定咬到了男人手臂上的皮肉,因为他没能绷住表情,眼里闪过不容掩饰的凶光,接着反手在掌中聚起一簇金色灵焰,就要向着狼身出招。
她急中生智,抓住他的痛点,“不是你把那个少年关在林子里的吗?你为什么还关心他会不会秃?”
这一声喝下,男人举起的那只手便顿在半空。
“……怎么会有像你这么奇怪的人。”眼看雪狼暂时安全,楚离这才松了口气,小声嘀咕一句,“被关在松林里的人,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告诉你。”他松开五指,离开她的下巴,双眼微眯似乎是在警告她,“你休想拿他来要挟我。”
楚离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嗤了一声,托腮思索,“据我所知,修士会试图拘束三类存在。一是不知何时会反扑的兽类,二是实力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三是试图藏匿的心魔。”
在男人的沉默中,楚离进一步推测。
“你身边就有一头雪狼,它对你就像你对它一样有敌意,可是你似乎不屑关住它。”
“而你的实力明显比林子里的人要强,他好像也不是你的对手。”
“所以,就只剩下第三种可能。”楚离望着男人伫立的背影,大胆给出猜想,“他手握你的秘密,你想除掉他,却又忌惮他手里的把柄,无法抹消他的存在,只有将他困在这座法阵之下。”
“你很聪明,想法也很有新意。”男人似乎迸出一声冷笑,他缓缓转过身来,两鬓垂下的雪色长发随着动作从胸前晃过,而他一手举在身侧,当着楚离的面逐一曲起手指,仿佛正将某种东西牢牢掌握,“可惜,你猜错了。”
他的身影如电,倏然从楚离眼前消失。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低哑的话语却贴着她的耳边传来,其中寒意一丝不苟地舔舐过她的耳廓,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猜错的人,是没有机会踏出这片冰天雪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但凡惹我不高兴,我就出门找棵雪松,抠它的树皮,扯它的树叶,掰它的树枝,让它知道惹恼我是什么下场。
姬无雁:???
#雪松做错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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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嫉妒
楚离毛骨悚然, 转头循向声音的来处,然而这个狡猾的男人已经再次从她的身边消失。
原本零星飘落的雪花忽然变得密集,鹅毛般的大雪被寒风卷着, 从高处呼啸着向楚离俯冲而来。
她侧过脸,抬起胳膊,试图挡住这汹涌的雪势, 可当风雪抵达近前时, 她仍是不由自主地被吹得几乎身形一晃。
比起纤细精致的雪花, 这些粗糙的雪粒更像是地上掀起的大块碎雪, 它们在狂风的挟持下,毫无保留地击打在她的全身上下。
尽管楚离已经用袖子挡住自己,但这并不能阻止流窜的风将碎雪吹向她的面容, 她连眼睛几乎都睁不开, 唯有在混乱之中,一手扶住身边那棵由少年化作的雪松。
楚离的掌心感到粗糙的树皮,心中却瞬间寻到一片安定,她艰难地向后撤去, 两条胳膊同时环住这棵雪松,额头抵在树干之上, 将它当成狂风暴雪中的凭依。
风却变得更加猛烈, 俨然是她倚靠雪松的举动激怒了这片天地。
楚离听到碎雪噼里啪啦砸在树身上, 几乎像是箭雨射中树干, 这样的力道若是落在自己身上, 她甚至怀疑自己会被砸出几个窟窿, 哪怕再厚实的衣物和皮毛也难以阻挡。
她想招呼雪狼过来一起避难, 但她已经看不到雪狼的身影, 只能听到时断时续的狼嚎。
不知何时, 风雪声减弱,狼嚎声亦无迹可寻,在楚离的意识中,却传来一道异常清晰的话音。
“你就这么喜欢他?”
楚离睁不开眼,但她知道男人并不在前方,这只是他又一次的传音入密。
对于他这种无礼的行径,楚离眼下不便反抗,但对于他这句无礼的问话,她却仍有反驳的机会,于是在意识中用力朝他呐喊,“喜不喜欢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都已经变成一棵死气沉沉的树了,你还要紧紧抱着他,这不是喜欢,又能是什么?”
楚离觉得这个人真是无理取闹,“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雪,我步子都迈不开!不抱着树,难道我就等着被风扑倒在雪地里,然后被雪淹没吗?”
“你松开他,我现在就可以让风雪息止。”
楚离气得想骂人,“所以这些都是你的杰作?你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鼓捣这种恶劣天气,你这是恃强凌弱你知不知道!”
应着她的话声,周身的风雪之势却骤然凝滞。
这种突如其来的平静十分诡异,楚离并没有觉得丝毫放松,甚至更加警惕。
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是如此焦灼不安,半晌后,才睁开双眼打量四周。
碎雪停在半空,紫红天光从它们之间穿过,楚离能看到其间折射出的细碎晶光,而她伸手点去时,那些悬浮的碎雪块便会缓缓转动,看起来轻盈而无害。
可她并不相信自己双眼所见,就像她并不相信,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会轻易放过她。
楚离收回那只探向上空的手,重新抱住少年化成的小树,闭起眼睛将侧脸挨着树干,做好了下一波风雪来袭的准备,“你少拿这些虚无的东西来忽悠我,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这对你来说,也是虚无的么?”
风雪仍然凝滞,楚离却感到一股寒意沿着树身缓缓下行,有什么冰凉修长的东西落在她的颈间,钻进她的衣襟。
她如临大敌挥手向肩膀劈去,誓要扣住这条不请自来的蛇,然而掌心所及却是另一只手。
楚离能感觉到他指骨的轨迹与他指节的起伏,而这种触感,与她记忆中少年的手背意外地相似。
她愕然睁眼看去,衣襟已经微微滑下肩膀,而在她的肩头,正覆着一只苍白没有血色的手。
“他咬你的时候,你一定很疼吧?”
那话语低沉沙哑,与蛇的嘶鸣声有某种本质的共通点,这种近乎惊悚的联想,一瞬间便激起楚离全身战栗。
她意欲回首看清他的所在,然而他的手掌却牢牢扣住她的肩膀,似乎是要将她桎梏在雪松上。
对于他的实力,楚离多多少少有些概念,她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倘若她用蛮力抗争,很难说会不会进一步激起他的征服欲。
于是她绷住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反问他:“怎么,你嫉妒他?”
“我为什么要嫉妒他?”男人语气微扬,听着似乎并不在意,可他搭在楚离肩头的那只手却向下扣去,似乎要在她的肩上添上新的、属于他的印记,“他哪一点比得上我?”
楚离现在开始担心,小怜对修真界大能的认知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到底是从哪听来的传闻,才会在神识里投射出这种形象……
这不是污染少年人的心灵吗?
可她的沉默似乎被误解成别的意思,进一步地惹恼了身后钳制她的人,“你不说话,是不屑于告诉我?”
楚离简直烦不胜烦,她扭过头想要当面驳斥他的话,然而他在她转过脖子的同时将她的后颈按住,“既然如此,你还是不要说话了。你不说话,我就可以当做你没有反抗过我。”
“就知道自己在那里神神叨叨……你要是男人,就正面看着我说话,把我扣在树上算什么本事!”
楚离奋力挣扎,还试着用肘弯向后敲击他,“我告诉你,我现在满眼都是这棵树,你不过就是一阵只会狂啸的大雪,是我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我不想看到你,不想听到你,不想你触碰到我身上任何一寸。”
她一鼓作气宣泄出心底积压的怒气,“我巴不得你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消失!”
这声音划破遍布碎雪的空气,像风击打铃铛,留下一串悠远绵长的清脆响声。
楚离感到肩上那只手的力道有所松懈,她方才那一番肺腑之言似乎是击破了他的心防。
她按住自己的衣襟转过身来,正对上面具中间那一双阴沉的眼。
男人抿起的双唇没有一丝裂隙,看着十分坦然,然而他嘴角时而轻搐的模样分明是心有不甘。
“不就是一棵树么。”他缓缓抬起手刀,视线像在舔舐一柄锋利的刀刃那样贴着五指划过,“我现在就把它砍了,这样你就不会再用它来刺激我。”
楚离张开胳膊向后抱住树干,抬起下巴不屈示威,“就算你砍了这棵树又能怎么样?你明知这里的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真正的他不在此地,你也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影子罢了。”
“可你是真实的。”男人笑得几乎像是早有预谋,手背滑过她的额角、脸颊和下巴,“你能出入他的神识,你跟这里的一切都不一样。”
“但是我会忘记你。”楚离义正辞严地警告他,“只要我离开这里,你说过话、做过的事,我通通都不会记得。所以我劝你,还是少白费力气。”
“说谎!”他伸指拂过她的唇瓣,指尖恶意地在那里来回滑过,“……你明明就记得。”
楚离当然不可能承认什么,可是心脏骤紧的感觉却无法逃脱,她撇开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望向他身后的雪野,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可疑,“这地方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请你让开,我要走了。”
她在男人怔忪的片刻,推开他,钻出他与树干之间狭小的空间,一口气在凝滞的风雪中跑出数丈远。
他显然是被她唬住,声音慢了一拍才从身后追了上来,“他那么弱小而可悲,你为什么偏偏要对他念念不忘?”
楚离站住脚步,背着男人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分明是你目光短浅。小怜资质那么好,即便他现在修为还低,今后总能赶上来。”
“资质好又如何?修真界什么时候是以资质来决定一切?”男人的声音里充斥着强烈的愤懑,“你为什么不能跳过那些无聊又漫长的等待?坐享其成不好么?一步登天不好么?我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而他呢?”
楚离狠狠掐了掐眉心,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好聒噪。”
他几乎有些声嘶力竭,徒手从雪地里抠出巴掌大的积雪,“他就像我手里的这捧雪,迟早会化掉,你到底明不明白!”
……又来了。
听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这种诅咒小怜的话语,楚离实在是厌倦了。
她从雪地里挖出一块比他手上还大的积雪,用力压实成雪球,二话不说朝着他胸前砸了过去。
那道深蓝色的身影连闪都没闪,只停顿了一眨眼的功夫,雪白长发便随着重新掀起的气流狂舞,而他顷刻间化成一股汹涌的雪色洪流,向她所伫之地涌来。
楚离眼前最后晃过的画面,是一团巨大的风雪向她直直冲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本能使她将意识化成的躯体虚化,她坍缩成一颗小雪球,骨碌碌地向远处奔逃。
风雪满载着属于那个人的怒意,一路对她紧追不舍,她在偶尔露出雪地的石块间闪躲,而身后风雪始终未曾停息。
直到楚离一时失手,坠入雪层间的裂隙,那团风雪却径直从她的头顶掠过。
她感到自己朝着深渊无止尽地下落,很快周身就变成漆黑一片,而构成雪球的意识随着黑暗侵袭,缓缓地飘散。
*
重见天日时,楚离正从床褥上张开朦胧双眼。
她能感觉到口中发酸,那是因为她先前饮下山楂消食茶的缘故。
饱胀的感觉缓解了不少,可是她只觉得浑身筋骨都像被碾压过一样难受,好像她刚从山坡上一路滚了下来。
随着这个念头,记忆的碎片从脑海中浮现,她隐约看到一幅画面,那是一颗小雪球在雪地里一个劲向前滚动,而紧紧追在它后方的是一团不断翻涌的风雪。
这个画面没来由地让她觉得滑稽,就像那团风雪是在针对小雪球一样。
可是哪来的风雪会这么小心眼,跟一个巴掌大的雪球过不去?
楚离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对着床边的身影嘟囔道:“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起身时,却看到小怜双手撑在身侧,整个人身体微微前伏,目光微凝,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你怎么了?”
少年没有说什么,却垂着目光,心不在焉地问道:“姐姐梦到什么了?”
“你肯定会觉得好笑。”楚离揉了揉太阳穴,“我好像在梦里变成了一颗小雪球,后面有一大团很凶的暴风雨追着我,害得我滚了一路,都快散架了……”
“既然姐姐已经醒了,那么梦中之事便不再重要了,不是么?”少年似乎从嘴角轻轻发出一声浅笑,却依然没有回过视线看她。
楚离莫名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不对,“我可是心有余悸得很,你都不打算看着我,安慰我几句吗?”
“既然姐姐吩咐了,我自然是要照顾到姐姐的。”少年徐徐转过面容,脸上是几乎无暇的笑容。
他伸出手臂将她揽到身侧,俯首在她耳边轻言轻语,温热呼吸徘徊在她的耳廓,比起安抚她的心神,却更像是在对她施下某种蛊惑人心的法术,“只要有我在,无论是人是物……谁都别想从我手中抢走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楚离:下次别挨着雪松了行不行,树皮这么糙,我背疼。
姬无雁:……
【小剧场2】
楚离:我今天才发现,你说话挺好听的。
姬无雁:是么?那姐姐想听我说什么好听的?
楚离:我想听你骂十七岁自己的那些话。
姬无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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