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指尖
楚离没想到, 小怜会对她说出这么大胆的话。
莫非是他平常在她面前矜持久了,加上总是处于下风,难以满足男儿血气方刚的野心, 才想在梦里放肆一回?
又或者,他早就在梦里习惯了对她如此放肆,所以才能在梦境之外守住本分的模样, 讨她的欢心?
无论这其中哪一种是真相, 楚离都能确认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现在的处境并不妙。
倒也算不上什么生死攸关之事, 犯不着她动用防御法诀应对。
只是,她哄骗小怜,让他相信他在做梦, 本是为了化解自己被他逮个正着的尴尬, 也是想给自己留下脱身的余地,结果却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少年的一只手正滑到她尾椎骨的位置,令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深入灵魂的喟叹,而她的这种反应, 似乎令他觉得很愉快。
他的目光紧紧盯在她的面容上,灵焰映出的白色焰光在他的眼里摇曳, 像是他不安分的心。
虽然他的动作是围绕在她的尾椎, 跟她的胳膊明明扯不着关系, 可是她由尾椎所感受到的战栗, 却令她的手肘发软。
直到少年的手指在她的尾椎停住动作, 楚离才感到危险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方才因他而攒动的一丝血气也重新平复。
可他搭在她尾椎上的手指虽然并未再进一步, 却也没有收回, 甚至还忽然敲起某种节拍, 如同是要弹奏小曲。
少年的后脑仍落在枕上,下巴却稍稍抬起一个角度,花瓣一样的唇更是微微努了努,唇间留出一道狭小的缝隙,而他正缓缓从中呼出气息。
楚离垂落颊边的鬓发被他的吐息撩起,软软扫过脸廓。
她不止腰眼痒得厉害,脸上亦然,忍不住出言制止他,“能不能别吹了?我又不是一朵蒲公英……”
“姐姐不喜欢么?”小怜敛起下巴抿了抿唇,无辜地对她眨了眨眼。
“这跟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楚离翘起下唇,对着自己额头的方向用力呼出一口气,将被撩乱的发丝一齐往头顶吹去,“你害得我脸上发痒,我不许你继续这样了。”
“是么?”小怜声音渐低,“我还以为,姐姐会喜欢的。”
“我为什么会喜欢?”楚离没好气地反问他,“要不要我也这么给你吹一吹,你就会知道,这一点也不舒服了。”
小怜沉默片刻,双目微合,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他的这副表情却令楚离觉得有点心虚,总不至于是她的话又说重了吧?
“我也不是指责你的意思,但你至少应该稍微考虑一下我……”
不等她说完,少年却弯起眼角,对她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姐姐,你好像在说谎。”
楚离感觉莫名其妙,“我怎么就说谎了?”
她在不在说谎,难道她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我明白了,姐姐是怕我觉得腻,所以此次才会做出这副姿态,想让我体会不一样的感觉么?”小怜抿了抿唇,目光偏向一旁,俨然是害羞模样,“明明姐姐之前在我的梦里,都没有像刚才那样抗拒我。”
楚离觉得他好像在暗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登时警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在你的梦里能是什么样子?”
小怜微微扭过头,下巴敛起贴着脖颈,目光整个似乎要沉进被子里去,“才隔了一个时辰,姐姐就已经忘记,自己在梦里求我做过什么?”
“你一个时辰前刚刚梦到我?”楚离愣了愣,转而又觉得自己关注的东西不对,“等等,你说我在你的梦里……求你?”
……求什么?
……怎么求?
他到底在梦里,把她想象成什么离谱的样子啊!
但楚离转念一想,梦境本来就是很玄妙的东西,这事可能也由不得他,而是依靠他的潜意识操控。
若是小怜在潜意识里,仍希望能在与她的相处中居于上风,那么他带着愿望来到梦中,再梦到不那么抗拒、甚至会向他恳求的她……
似乎也不那么奇怪了。
只是,不管她在少年的梦中是何种模样,除非是她主动进入他的梦,否则出现在梦里的形象不过是道扭曲的影子,是由潜意识所投射出的片刻幻想。
谁又会期待一个幻想出来的形象,知道自身在前一个梦里做过的事啊!
楚离飞速在脑海中梳理思路,却没留意到,少年的手何时离开了她的尾椎。
那只手宛如一支用羊须制成的软毫,小心翼翼沿着她的腰身一点点向内勾勒而去,而画笔的主人似乎发出一声叹息,“其实,我并不在乎姐姐能不能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波动,然而,他的指尖与他的动作截然不同,是从容而坚定,分明是满怀着期待向幽谷步步临近。
“我只希望,姐姐能记住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楚离说这句话的时候心虚更甚,甚至不自觉地咬住唇瓣,以防口中逸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少年却没有再说什么。
耳畔失去了他的言语,楚离能感觉到的,便只有他指尖的动作。
而那令她不由地有些意识迷乱,使她莫名想起合欢宗中的一种灵蚌。
那灵蚌生在向阳的河水里,外壳是浅浅的肉色,平日里微微张开壳缝躲在褐色的水草间,只刚好漏出粉色斧足,依靠过滤周身水体中的营养维生。
有时,灵蚌运气不好,会随着水流吞入几粒沙子。
柔软的蚌肉受不得一点粗糙,会本能地分泌出一种矿物,将刺激它的沙子一层一层裹住,日积月累后,便会在肉膜之下,生出光滑柔润的珍珠。
而宗中女修采蚌时,会用羊毫充当刷子,先细细刷去蚌壳表面与蚌肉上的粘液,再剔除蚌壳中残余的些许杂质,接着利落地剖出肉膜下的珍珠,最后才将洗净的蚌肉连着蚌壳一并烹煮。
她们的目的,无疑是取珠食蚌。
而少年的目的,却只在于感受。
他分明是舍不得伤害生来娇嫩的灵蚌,探入蚌壳的手指亦是十分谨慎。
只是,即便他的动作再轻柔,敏感的蚌肉也断然无法接受任何外来之物,无论那是沙子,是羊毫,还是少年略显软糯的指尖。
他不过是稍稍深入毫厘,灵蚌就在保护自身的本能驱使下,将原本稍稍敞露的蚌肉回缩入壳,微开的蚌壳同时紧紧闭合,夹住他的手指。
灵蚌在挣扎,排斥,逃避。
可是他一如既往地执着,没有丝毫退却。
楚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像现在这样,极尽温和与矜持,却依然能够惊动她的身体,使她感到难以遏制的惶恐。
究竟是她太过敏感,还是她的潜意识先行察觉到了某种潜伏的危险?
楚离说不清楚。
在少年的坚持下,蚌壳终于在这场较量之中做出些许让步,而这一点点的妥协,对他而言便已足够。
他的指尖就如那支羊毫,探入蚌壳深处,精准地摸索出藏在肉膜下的珍珠。
小巧的珍珠由灵蚌日复一日忍受着痛楚而长成,被裹住的珍珠宛如是被封锁住的万恶之源,只消他稍一触碰,仿佛裹藏其中的煎熬便在一瞬间释放出来。
倘若灵蚌能够发声,楚离想,那或许该是尖叫。
可是她听到的,却只是一支时而婉转、时而高亢的曲调。
没有了蜡烛在旁燃烧,将时间的流逝具现,楚离只觉得每一秒都被拉拽得无比漫长。
而灵蚌能忍耐的极限,也很快到来。
不堪外物侵扰的灵蚌一鼓作气,张开壳缝喷出一股水柱,本意是想吓退对方。
可对他而言,那反而像是得胜的信号。
少年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指,示威般将河水的咸涩气息点在自己的下巴中央,宛如某种古老的仪式,需要他将战败者的鲜血涂抹在身体之上。
而楚离撑在床褥上的身体颤动不息,手肘关节几乎无法绷成直线,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
“姐姐这回,好像有些力不从心。”小怜看着她,露出一个关切的表情,可是他落在下巴上的指尖,却像极了挑衅。
楚离气得想咬他。
她根本就没有经受过这样的折磨,哪里知道区区指尖也能有这样大的力量。
既然他已经出了招,自己不还一式的话,还能说得过去吗?
楚离不再与自己的身体作对,而是顺应身中战栗,照着他的胸膛和腰腹直直坠了下来。
她就这么落在他的躯体上,不给他留有一丝空隙,还有意无意地挪动身体,想看看他能安然无恙撑到什么时候。
小怜却坦然躺在枕上,两只手垫回脑后,神情轻松地端详着离他咫尺的面容,“姐姐累了,不躺在榻上,却要拿我当肉垫么?”
楚离装模作样地在床褥上动了动手掌,却并没有真的打算起身的意思。
她看着他的胸口随着呼吸极其平稳地起伏,而他的心跳听在耳中亦是不疾不徐,便愈发气恼。
就算他们真的是在梦里,他怎么可以趁着自身不应的机会,毫无后顾之忧地占她的便宜!
一想到自己在他的梦中恐怕只会更加受制,楚离便暗暗立誓,要再去一趟藏书阁,找些地道法子,给他一个好看!
可是首先,她得先离开这段为他编造出的“梦境”。
“算你狠。”楚离提着一口气,重新撑起身体,“你继续做你的梦,我先不奉陪了。”
“姐姐来到我的梦中至多两炷香的功夫,就这么急着要走么?”小怜手臂一抬,揽住她的腰身。
楚离猝不及防被他一带,“砰”地闷闷摔回他身上,对他不由更加恼火,“楚怜,你玩够了没有!”
小怜脸上的表情分明顿了一顿,“姐姐可从来没有在梦中唤过我的大名。”
“这是你自找的!”楚离试图再次起身,可少年箍在她腰上的手背分明十分有力,她半点也无法凭自己的体力挣脱。
“姐姐不能留下多陪我一会么?”小怜压低眉眼,委屈巴巴道。
“反正你还会再梦到我,何必执着于这一时半会的。”楚离对他冷冷哼了一声。
“罢了。”小怜注视着她的眼睛,抬起指尖在唇瓣上来回滑过,留下一条晶莹的水迹,“只要姐姐在这里亲我一下,我便立刻放姐姐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问:你给ta的备注名是什么?
姬无雁:采蘑菇的小姑娘
楚离:开蚌boy
姬无雁:?
——
勇敢小楚,不怕困难(doge
第42章 频次
“我不亲!”楚离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说出这三个字。
她现在已经知道, 小怜就是一只记仇的小狗,可她没有料到的是,他报仇的效率会这么高。
即便少年的唇瓣是全天下最美味的山珍海味, 但只要上面沾了她的蜜露,那么,无论如何她都是不可能亲上去的!
听到她的话, 小怜先是缓缓地叹了口气, 模样颇有些与外表不符的老成, 旋即又做出一副为难语气, “姐姐拒绝得这么果断,那我便只好按照约定,继续困住姐姐了。”
说着, 他将手臂在她的腰上收紧, 俨然是要把她揽入怀中,好让她的唇瓣能碰上他的。
楚离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把自己撑起来,但少年看似修长纤细的身形,却蕴含着超出她想象的力量, “你是不是偷偷学了什么法诀,还用在我身上!”
小怜手臂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怔怔看着她, 半晌后露出一个笑, “姐姐在说什么, 莫说是我才刚刚达到炼气期, 连如何在体内运转灵力都还生疏, 何况这是我的梦, 我想要对姐姐怎样, 姐姐真以为自己有办法挣脱么?”
“你到底吃了什么, 为什么力气这么大!”楚离用力扬起脑袋,想要避开少年危险的唇,虽然在身体上无法与他抗衡,可口头上仍不愿认输,“你再用力下去,我的腰都要断了!”
“我还没动真刀真枪,姐姐就不行了么?”
话音刚落,小怜忽地松开了手臂上的桎梏。
楚离全身都在反抗他的束缚和地心引力,却对他松手的动作始料未及,瞬息之间,她整个人都向后弹起,身体的重心陡然改变,一下子使她朝后坐在少年身上。
小怜身上不过一件中衣,而她猝不及防向后坐去是带着全身的力度,猛烈冲击之下,她看到少年无懈可击的慵懒神情上,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小的裂缝。
……要命,该不会是把他坐坏了吧?
楚离一找回平衡,就赶忙从他身上下来,跪坐在他腿边,开始松他的衣带,掀他的衣摆,急着要去确认一件事。
在她这番动静之下,小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姐姐是在找什么东西么。”
“看看你还好不好。”楚离低着头,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大事,根本没在看他的脸。
少年的话语听起来更加怨念,那里面似乎还夹杂了某种淡淡的自嘲,“我在这里,又不在那里。姐姐不看我的脸,却光顾着看我身上的地方,这样说得过去么?”
楚离确认完他一切无误,这才心满意足地帮他盖好身子,转过脸对他笑了笑,“没事就好,我先撤了,你好好躺着,继续做梦。”
她没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就一溜烟从他的小黑屋钻了出去。
*
经过了方才的惊魂时刻,楚离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小狗似乎被她养得皮实了些,日子过得顺了点,心里就开始有一些大胆的想法。
还好她够机灵,否则刚才差点就被他摆了一道。
楚离决定,下一回修炼的时候,她一定要好好地压榨他,把这一次损失的颜面讨回来。
可她又想起,即便她刚才坐到他身上,也没有感觉到他的身体出现实质性的变化,这无疑意味着,他目前依然还是亏空的。
之前楚离体谅他在下面比较辛苦,所以没有多想。
现在她仔细回想起来,却觉得十分古怪。
小怜年满十七岁,这正是少年人极为血气方刚的年龄,就算没法一夜七次,一天一次也不过分吧?
可在她的印象里,他一共就只有两次,平均每两晚才有一次。
第一次,是他在四晚前初次献身,同时贡献出了分量可观的元阳,还把她直接烫晕了过去。
第二次,则是他在两晚前被她束缚住,结果半夜佯装自身失去知觉,接着一个措手不及清空储备,把那一份都浪费在她脸上了……
所以,他最近一次有实质放出是在两个晚上之前,都过去这么久了,以他的身体,难道连一份元阳都攒不出来吗?
这好像不太合理吧!
抱着这种焦躁的感觉,楚离难得地主动约出期盈,在藏书阁碰头。
“你终于想通了!”期盈激动地在楚离肩上反手拍了拍,仿佛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有疑难之处,藏书阁里这么多出自合欢宗前辈之手的书籍,肯定够我们翻阅的了。”
楚离头疼地掐了掐太阳穴,“这事我不知该怎么开口。”
期盈安慰她,“你说吧,反正藏书阁里除了我们也没有别人。你的这些话,我谁都不会告诉的。”
楚离清了清嗓,道:“在小怜能够引气入体之前,我最担心的是他灵根未稳,所以给他进补灵力,为了巩固效果,还给他刺激穴位。”
期盈托着腮,若有所思道:“这个我记得,你当时专心做灵膳给他食补,还问我要来蜂蜡蜡烛给他滴蜡。”
楚离迟疑了一会,才继续道:“他的灵根倒是稳了,我本来还挺欣慰。可是他作为我的炉鼎,最关键的产出却跟不上需求……”
说到这里,楚离的声音已经小得像蚊子哼。
期盈似乎是看出她的纠结,稍作思索后,才委婉道:“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你是在担心,他没法尽心尽力配合你修炼吗?”
楚离一根手指顶在太阳穴的位置,戳了又戳,“我总觉得他这心力,好像没用在该用的地方。”
“噢?”期盈一下子来了兴致,往前微微弯腰凑近了一步,宛如要打听八卦消息的好事青年,“要不你再详细说说,他这心力,都用到哪儿去了?”
楚离本能地朝后退了半步,“阿盈,你正常点……我害怕。”
期盈旋即站直,恢复大大咧咧的模样朝她甩了甩手,“小离,你还真容易被唬到。我刚刚不过是小小地逗了你一下,你就信了。”
楚离微微一愣,“这跟我们在讨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期盈竖起食指朝她晃了晃,“怎么没有关系?我问你,你怎么判断他是不想配合你,还是没法配合你?”
“他身体的反应又不会骗人。”楚离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到上面似乎正在发热,“……我早上才刚刚试过。”
期盈扬起一边眉毛,“穿着衣服试吗?”
楚离背后一凉,“你连这个都知道?”
“就猜到是如此。”期盈耸耸肩,“你这样心不够诚,效果当然不好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楚离咬咬牙,“他才十七岁,这不应该是……最敏感的时候吗?”
“《关于双修,你需要了解的一百种姿势》,你先前不是很仔细地翻过吗?前宗主在书里可是给一百种姿势插画注解,你都试过几种?”期盈扁了扁嘴,“你想让小怜尽心尽力,那你也得拿出些诚意。”
楚离一时语塞。
片刻后,她才恢复些许常态,十指交叠道:“万一他还是没法修炼呢?那我总不能一直这么试下去吧。”
姿势可以不断翻新,宗门大比可不会等人,她到现在还没看到筑基小劫的影子,没法名正言顺筑基的话,就始终像是背着心疾这块定时炸弹。
宝贵的时间应该用在提升修为、全力准备大比之上,而不是用在拿炉鼎试错的方面。
谁知道小怜下一回元阳盈满又是什么时候,不过是区区双修而已,难道她还得提前占满天时地利人和吗?
或许是楚离沉默得太久,期盈忍不住开口劝她,“要想确保成功率,那你也可以同时给他进补。至少先试过这两种方法,看看怎么样吧。”
“真的要重新给他补身子吗?”楚离叹了口气,“……好累。”
她总觉得这就像个无止境的循环,好不容易打通一关,却又马上迎来第二关更难的挑战。
好好的一个小怜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啊!
“食补和滴蜡是一方面,我回头给你送点炼气期一品丸,你记得让他服下。”期盈望天思索片刻,忽然拍手道,“你也可以带他去东边的温泉,据说温泉水很养人。我经常看到,师姐妹跟她们的炉鼎满面春风从温泉回来。”
楚离竭尽全力扬起嘴角,艰难地冲期盈眨了眨眼。
指不定是温泉水养人,还是温泉热气氤氲的朦胧气氛更适合修炼吧……
尽管如此,对于期盈给出的建议,楚离都一一记了下来。
随后,她跟着期盈前往住处,先收下一瓶炼气期专用一品丸,又接过之前被她十动然拒的象拔蚌。
“这个一般是切片吃的,但我建议你,尽量让他生吞,一次吞的块越大,效果就越好。”期盈一本正经道,“以形补形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了吧?”
楚离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
要生吞这么大一只蛤蜊,这家伙比她的胳膊还粗,比她的小臂还长,实在让她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然而如今情形下,她必须使出全力排除小怜身上的不利因素,为他食补、药补、温泉补都好,一切为了催生那些对于修炼而言至关重要之物。
所以,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都要拿象拔蚌给小怜壮阳,那具体的吃法上……就只好委屈他一下了。
楚离抱着盛有象拔蚌的黑木匣,向期盈表示谢意,“我现在就回去给他试试,希望好用。”
她转身要走之时,期盈顿了一拍,又拉住她,“等等,我刚才又想到个法子,或许对你来说会有用。”
楚离被吊起了胃口,“什么法子?我想听一听。”
期盈却突然犹豫了,“或许我不该急着告诉你。这个法子风险很多,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希望你急着跟他用。等你试完手头这些方法,若是都不行,再带着他一起来找我吧。”
楚离有些失望地答了声“好”。
怀揣着强烈的好奇心,她心不在焉地端着木匣往回走。
出门时明明天气阴凉,然而眼下阳光正烈,引得她腹中阳火亦有几分蠢蠢欲动。
楚离一路挑着背阴之处行走,中途却偶然听到远处传来几个男修说话的声音。
“你说,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合欢宗妖女,竟然羞辱到我们白师兄头上去了?”
“我没听错吧,你说咱们的宗门新秀白令羽师兄被妖女羞辱?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
“肯定是不希望被人知道呗。要不是那天我意外听到师叔酒后谈起此事,我都不晓得,原来我们天剑宗的希望居然被妖女整了,被发现时不止衣衫不整,还上吐下泻了大半天!”
“堂堂天之骄子白师兄,竟然也有被妖女迫害的一天,哈哈哈!”
“嘘,你们俩当这里是哪儿,说话怎生如此放肆?别忘了,师叔带我们来合欢宗,可是为了商议各大宗联手对抗魔域的正事。你们在人家合欢宗的地盘上说什么妖女不妖女的,小心被这里的人听到,到时候怕不是要提着脑袋回去!”
“就知道吓唬人,师兄你真没劲。”
“只有我好奇,白师兄还是不是元阳未破之身吗?”
听到此处,楚离已经能远远望见三个背着剑的白衣剑修,心下陡觉不安。
眼看天剑宗那三名弟子的轮廓愈发清晰,楚离赶在被他们发现之前,直接一个左拐,岔上一条两边种满花树的隐秘坡道。
可她没走两步,视野中却闯入一道疑似天剑宗弟子的白色身影。
楚离愕然止住一秒呼吸,指尖猛地在木匣边上一划,当即将一块指甲崩断。
她另一手按在胸口,努力稳住气息,视线由下而上,从来人的白色鞋尖徐徐上行。
出乎意料的是,她看到的下摆并不属于天剑宗弟子服的白色大袖,而是属于合欢宗弟子的白色襦裙。
接着,她看到纤细的腰身,还有垂在身体两侧那一双葱段般白皙的手。
当楚离注意到对方小指上那朵紫红色的梅花,她才直截了当抬起头,与来人视线相对。
“小怜?”
隔着帷帽垂纱,少年的神情并不分明,可他袖中半露的双手却缓缓收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怀疑你在别人面前说我不行。
楚离:两天一次,你好意思。
姬无雁:这可是你逼我的……那要是一次两天呢:)
楚离:???
——
PS十傲天蜕了一层皮,活着从几十个搬家箱子堆里爬出来了。感谢宝子们不离不弃qaq
第43章 温泉
毕竟他是与自己朝夕相对之人, 彼此又有过那么多亲密接触的时刻,尽管楚离看不清小怜在垂纱后的模样,可单凭他肢体上细微的变化, 楚离便下意识地感觉到,他似乎……不高兴了。
这种自然而生的念头令楚离几乎有片刻的得意,原来她对他已经了解到这种程度, 可她旋即又紧张起来。
在她的印象里, 少年向来依她、顺她, 虽然偶尔在床幔间小闹一下, 但那比起是在表达不快,反倒更像是一种情趣。
然而,一旦他在床幔之外的地方表现出抗拒, 那么, 他往往便是真正地生气了。
可怕的从来就不是阴郁之人时时阴郁,而是看似温和之人突然阴郁起来。
因为,那意味着他打破了自身的常态,而这种情况下, 一切的发展很容易变得难以预料。
面对着眼前的少年,楚离有些迷茫。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天剑宗弟子的闲言碎语。
如果有, 那他是在介怀什么吗?
时值正午, 阳光从上空落在花树上, 穿过繁密的花与叶, 投下的影便带上了无数光斑, 如同两条泛着点点波光的长河, 从他们两人身旁沿着坡道流淌而下, 却仿佛是将他们困在中间。
在两河间, 少年伫在高处, 楚离伫在低处。
从认识他以来,她从没有在他面前感到丝毫弱势,可现在,她唯有抬起头才能看到他,而他的面容还被垂纱掩住。
这种藉由身高和坡度产生的落差,以及垂纱带来的距离感,对她的心态造成了微妙的影响。
恍惚之间,少年变得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起来。
于是,楚离向前方、也向高处踏出一步。
她一手端住木匣,一手去拉他的手,可还没等她触到他的手腕,小怜就将那只手背到身后去。
楚离并不气馁,只是向前更进一步。
少年没有向后退开,却往旁边转过脚步,他挪开身形时,风拂过他的裙摆,也掀起帷帽垂纱的一角。
楚离目光扫过他露出的侧脸,他的面色看着是比平日里冷硬了一分,而他的花瓣唇是紧抿的,似乎是不打算与她说话的样子。
她想,他应该是听到了那些天剑宗弟子说的话。
可至少,他还在这里,没有直接回避她。
楚离走到他身后,稍稍缓了一口气,便低头看着自己的无名指,尽量语气平常地咕哝起来,“养得好好的指甲就这么断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重新长出来,可惜了之前用子规啼专门染的颜色……”
这时她微微抬眼,看到少年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而他的五指缓缓舒张。
只不过隔了短短两次呼吸的功夫,他便转过身来,捞过她的手,语气担心,“……姐姐的小指甲断了?”
楚离看得很清楚,少年分明是在转过脸之前,就精准无误地抓住她的手。
这样灵敏的直觉,若是用在过招上,那恐怕没有他预判不了的动作。
楚离不知道他是天生如此,还是别的缘故,但这些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
她仅仅是提起他在乎之物,便诱得他转过身来,在这一点上,她已是暂时扳回一局。
小怜托起她的手,仔细对着她完好的小指看了又看,语气捎上些许不快,却不似刚才那般冷漠,“我还以为,姐姐是真的伤了小指。”
从他的话里听出缓和之象,楚离心里放松了一分。
她故意从少年指间抽回自己的小指,目光落回手上,还刻意对他晃了晃受损的无名指,“我这只手可是生着五根手指,又不只是小指,你只关心由你染过指甲的小指,就不关心其他四根吗?”
“我没有不关心姐姐的其他手指。”少年语气迟疑,“我只是……”
楚离几乎能想象出,他在垂纱之后是如何目光挪移,试图为自身找到合适的说辞,忽然便觉得好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在‘没有’后面再加一个‘不’,这样的双重否认,听起来很像是在狡辩?”
小怜手指微蜷,向前踏出一步,显然是想说服她,“我没有在对姐姐狡辩。”
“你说着,自然容易得很。”楚离小心翼翼抚过无名指上指甲断裂的位置,虽然断面看着还算平整,可在指腹留下的触感却有轻微的起伏。
而她心里,也像被断甲轻轻划过似的,有小小的忐忑。
“那姐姐要我怎么做?”小怜的声音带着些许困惑。
楚离撇了撇嘴,“我是希望你听话,但你不能只是听话。”
小怜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听闻,女子弹奏古筝时为了避免损伤指甲,会在指尖戴上竹片做成的义甲。姐姐若是乐意,我便去竹林里削些新鲜竹片,为姐姐做一片义甲……”
楚离对他这一本正经的脑回路哭笑不得,忍不住重新亮出自己断了甲的无名指,“你先看看我的指甲是什么颜色再说。人家姑娘弹琴是十根指头一起戴义甲,你让我只戴一片竹制义甲,那看起来得有多奇怪。”
小怜低着头,大半帷帽都冲着她,他声音放低,对她嘟囔着,“可之前我只给姐姐的小指甲染过色,姐姐明明也没说什么。”
楚离反问他:“你觉得子规啼跟竹片的颜色,能相提并论吗?”
小怜两只手在腰间互相摩挲,可他并未停止言语上的抗争,“那我关心姐姐小指这件事,跟我关不关心姐姐整个人,又什么好比较的。”
楚离本想说的话猝不及防被他堵在喉咙口,她朝他歪过头,对他慢慢眨了两次眼,语气带着一丝核善,“……你学得还挺快。”
少年却蓦地俯首,隔着垂纱,在她的无名指上轻轻啄了一口。
他本该温润的唇瓣被细纱阻挡,只留下细腻的纱感和些许温度。
而在楚离愣怔的片刻功夫,他用两指掀起帷帽,顺手将之戴在她的头上,接着却盈出笑意靠近她的侧脸,还曲起手指关节亲昵地帮她捋过一缕发丝,“姐姐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久,就不觉得烫脸么。”
眼前一切忽然变作朦胧模样,楚离仍保持着被抬起无名指的姿势,没有恍过神来。
她的指尖仿佛因他的亲吻而获得了一小簇火焰,它正沿着手指上的筋脉徐徐蔓延,经过手腕,顺着胳膊上行,继而席卷全身。
虽有垂纱遮住面容,但楚离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脸……在烧。
而这与天上的太阳毫无关系。
楚离不由伸手往下扯了扯垂纱,不愿被少年看出半分迹象,可是她越是掩饰,似乎就越显得心虚。
小怜显然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顺过楚离手里的木匣,打开盖子,注视片刻后,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姐姐如今倒是相当关心我……的身子呢。”
常年将自己埋在泥沙中的象拔蚌一接触到日光,便不耐地将硕大的象鼻子往里缩去,无奈蚌壳太小,根本藏不住太多。
它这副狼狈的模样,却只逗得少年更加开心。
小怜满意地关上盒盖,勾起的唇角和微扬的眼尾透出一丝耐人寻味,“姐姐既然这么想给我补一补,那我必不能让姐姐失望。”
说完,他侧过身形就要朝坡下走,没走出几步便又停住步伐,回首望她,“姐姐不想回去么?”
伫在原地的楚离咬咬牙,拽过少年的另一只手,“我自然是想的。”
“从这条坡走只会绕路,还是下了坡回到平地上更快。”小怜指了指坡下的位置。
楚离想起,那三名剑修仍在不远处,很快就会经过坡下之地,她一点也不想跟天剑宗的任何人扯上关系,甚至连照面也不想打,于是对着少年摇了摇头,“先不回去。我先带你到一个地方,于你补身子会更有益处。”
*
因为没有按照期盈给出的路线前行,而是硬着头皮从未曾走过的坡路出发,楚离费了好一番力气,加上好几只灵纸鹤寻路,才摸到合欢宗的大温泉。
密林掩映之下,天空已不再有阳光的炽烈,俨然是傍晚时分的幽静。
楚离摘下帷帽时,充斥在空气中的雾正呈现出流动的五色光华,其中透出的灵气十分充沛。
合欢宗的弟子似乎并不喜欢在这个时分前来,楚离围着温泉走了大半圈,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不想撞上别人在这里耳鬓厮磨。
楚离拿走少年捧在手里的木匣,先行放在温泉边上,然后嘱咐他:“把身上的衣服褪了。”
“一定要这样么?”小怜缩着两条手臂,脸偏向一侧,上面泛起可疑的红晕。
“按照规矩,泡温泉自然是要除去衣物的。”楚离指着除了雾气什么也没有的泉面,“何况,这里也看不到别人,你不用太紧张。”
“这里不是房里。”他面上的红色更鲜明,比涂满胭脂还要夸张,“我觉得不舒服,不想下水了。”
“那怎么可以。”楚离拉着他往泉边挪近,“找了大半个时辰才来到这个好地方,你若是不肯,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用泉水疗愈的机会。”
“我不过是一时亏空,身子又没问题,也不是非要疗愈不可……”少年固执地站在原地,死活不肯迈出步伐。
楚离在未施法诀的前提下根本拽不动他,于是干脆绕到他身后,想推他下去。
可他也不知怎么,居然能比石像站得还稳,尚且单薄的后背牢牢守在原地,纹丝不动。
楚离就差一道诀除去他的衣服,把他丢下去,他却转过头,犹豫着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褪去衣服?这衣服又隔不了水,不遮一下,我怕被附近的小花小草小动物都看了去,叫它们白白占了眼福。”
楚离哭笑不得。
“因为温泉水不止是净化身体,也能荡涤心神,为了保证效果,不能将任何可能沾上灰尘泥土的东西带入其中,否则会弄脏了泉水。”楚离点了点他的肩膀,还指着他裙角沾灰的几处,“你明白了吗?”
“不是有清尘诀么?清理完再下水不可以么。”小怜抿了抿唇,仍不在看她,倒像在看地上无名的花花草草。
楚离实在不想跟他在这件小事上纠结,抬指掐了两道清尘诀,将他里里外外都清洁了一遍,“照理说,隔着衣服总归还是有点影响泡温泉的效果。你先下去,等你身子浸在泉水里,再把衣服都褪了。”
小怜这才沉默着点了点头,褪去鞋袜,小心谨慎地拎起裙摆,足尖一点试了试泉水的温度,才缓缓涉入水中。
那样子,像极了怕水的猫儿受人胁迫、不得不入水的模样。
楚离只是站在岸边看他的背影徐徐下沉,心里便满是成就感。
什么不想褪去衣物再下水,怕不是他的借口。
他分明就是怕水吧!
可任他再如何抵触,也终是逃不过她的安排。
楚离支起下巴打量着他,像是在欣赏某种难得的画面。
半晌后,小怜在温泉中心找到位置,默默转身看她,微微俯下的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
“你别离我那么远啊。”楚离蹲在岸边朝他挥手,“过来些,否则你要怎么吞这象拔蚌?”
“……吞?”少年的眼底闪过错愕,“生吞么?”
“当然是生吞了,难道你还想在温泉边上生火烤海鲜不成。”楚离对他晃了晃手腕上的储物镯,“我这还有阿盈送我的炼气期一品丸,趁你泡温泉的时候,先生吞这象拔蚌,再服一品丸,三管齐下,效果保准最好。”
少年原本还勉强能稳住的神情开始崩塌,他的目光是落空的,嘴角微微有些垮,脸颊似乎还在轻轻抽搐。
楚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在温泉里出神,还不忘适时催促他,“你准备好了就过来,别耽误了好时候。”
小怜望着泉面的倒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他重新抬起视线,对楚离缓缓绽出一个笑,“那就依姐姐的。”
楚离本以为,要过至少两炷香的时间才能等来他的答复,没想到他却像是狠下决心,令她不禁感到有些惊喜。
眼看着少年的身形在泉水中一点点朝她接近,她还贴心地提醒他,“尽量不要嚼,一次吞的越大越好。”
小怜的视线越过木匣,定在她的脸上,一时再无其他动作。
楚离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伸手在木匣上拍了拍,“你看我做什么?象拔蚌在这里头呢。”
小怜从水下抬起右手,在即将触到木匣时却突然缩回,他用左手飞快按住肘部,伴随着倒吸冷气的声音,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
楚离的心陡然提到嗓子眼,她伸手想帮他查看手肘的情况,“怎么了?”
小怜微微侧过身形,张开左手五指,露出手肘处些微血迹,那在他白色的衣料上分外显眼,“好像被水下的石头磕破了。”
他言语间,一滴血落入泉水,漾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这什么温泉,也太危险了吧!”楚离一面嘀咕,一面从储物镯里翻出一根布条,帮他仔细缠上,还施了个法诀保护他的伤口,“血应该止住了,你还是别太靠近岸边,我把盒子递给你。”
她看着少年渐渐后退,自己在岸边坐下,双手托着盒子向他送去。
小怜却摇了摇头,“太远了,够不到。”
楚离眼角跳了跳,“你别退这么远啊,水下那石头也没这么长吧!”
小怜原地站定,仍捂着受伤的手肘,默不作声地用一双委屈的小鹿眸看她。
楚离叹了口气,一手抠在岸边,俯身将木匣往更前方送出。
小怜果然听话地在温泉中朝她走回几步,徐徐伸出的双手似乎是要满怀感激地接过木匣。
楚离欣慰地对他笑了笑。
然而就在少年双手将要触上木匣的瞬间,他却绕过木匣,抱住她的双膝,只稍稍一带,便使她整个人向前,“扑通”一声坠入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让我生吞象拔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楚离:不吞也行,那我每天都给你表演手切象拔蚌。
姬无雁:……
——
既然来了温泉,自然是要有温泉play的鸭(。
第44章 嚣张
迎面而来的热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将楚离的全部意识都裹住。
她本能地闭上双眼,能听到周身水花的声响,能感到自己在泉中下沉。
只是她才沉到一半, 便被他拦腰托住。
少年稳当当将她扶起,而她在脑袋露出泉面的一瞬就开始咳嗽,恨不得将呛入肺里的温泉水一股脑斥出身体。
好一会, 当楚离能自行站稳时, 才想起手中的木匣也落了水, 而盒中那只象拔蚌定然也沉入水中。
温泉水比她想象中还要烫上许多, 而象拔蚌这样的物种似乎是生活在较冷的海水中。
若是木匣好好合着,其中封存的灵力自然能护住脆弱的象拔蚌。
可若是木匣被刚才那一下摔开,那么, 温泉水则会渗入匣中。
这岂不是等于把青蛙放进温水里煮吗?
楚离一手推开仍然扶着自己的少年, 朝后退出几步,想起上回使用闭气诀时憋得半死,索性用力吸入一口饱含硫磺臭味的空气,弯腰探入水下, 寻找木匣的踪影。
可她看来看去,围着少年绕了一圈, 直到不得不探出水面换气的时刻, 还是没有寻到木匣的影子。
楚离拂过脸上水汽, 撩开额前湿发, 正要对少年发火, 斥责他搅乱自己的安排, 害得她找不到珍贵的补品, 却看到那只黑木匣正被他一手托住。
她二话不说夺过他手中的木匣, 先是除去匣子外层的水汽, 又检查过匣中象拔蚌的动静,确保它安全无恙,才将木匣以法诀送上岸边放好。
待做完这一切,她伸手便掀起水花往少年身上泼,还顺带着去捶他的肩膀,“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能把灰尘泥土带进温泉吗?我连鞋都没脱就被你拽下水,这可是违反宗规了,你知不知道!”
小怜偏过脑袋,任由那些水花扑上他的侧脸。
他的鬓发被打湿,如同某种妖冶的藤蔓花纹般贴在耳侧。
而他浓密的睫虽然沾了水珠,但他并未抬手拭去,只是眨了眨眼睛,唇角扬起浅浅弧度,“都已经这样了,姐姐打算如何?押着我去长老面前领罚么?”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泉面,只抬眼匆匆瞥过她一次又迅速收回,像是真的害怕会被她当场押走似的。
然而楚离心里清楚得很,小怜并不是真的想受罚,他分明就是笃定,自己不会真的押着他去见长老。
更可恶的是,她确实……没有带他领罚的打算。
楚离讨厌被他作弄,更讨厌自己被他作弄之后的心软。
他凭什么总是在自己面前耍小心机?
自己又为什么非要纵容他不可?
果然只有被偏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吧!
楚离越想越生气,举起的拳头眼看又要捶向少年身上,却在半空顿了一顿。
她注意到一件方才并未留意之事。
因着少年的身高之故,泉水并未没过他的胸口,而是在他的胸口与腰身之间停留。
他入水时,上襦的肩部本来还没有沾湿,却因她刚才这几下泼水报复,而黏在身上。
同时,他的下裙也早已无法保持干燥时的体面模样,在水重的作用下,贴着他平坦的胸膛向下垂落。
他尚未全身沉入过水中,就已是如此,那么自己……
楚离这才想起什么,慌忙低头看去。
身上这套原本还算宽松的衣服,早就已经因为被水浸透,而变成了一件彻头彻尾的贴身款,布满褶皱的衣料诚实地勾勒出她的线条,连一点细节都不放过。
无论是肩膀与胳膊的轮廓,还是胸前的起伏。
这衣服穿在身上,除了糊上一层与体肤不同的颜色,跟不穿好像也没什么分别了。
楚离微微屈膝,让泉水不止没到胸口,甚至升到她的颈部,竭力要守住自己的尊严。
然而,少年的目光却仿佛追随着她,要往水下一并沉去。
楚离恼羞成怒,抬手罩住他的眼睛。
他却从嘴角轻轻发出一声哼笑,“姐姐是很冷么?”
楚离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我泡在热气腾腾的温泉里,怎么会冷?”
“可我刚才明明看见了。”小怜挪开她的手掌,视线在她身前停留了片刻,又抬眸看她,“姐姐自己没有感觉么?”
楚离隐约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却不相信自己会敏感到这个地步,于是先警惕地瞅了他一眼,然后在水下缓缓按过身前的每一寸,如同要为自己做某种检查一般。
很快,她便察觉了他所说的“受冷”迹象。
那怎么可能会是因为冷呢?
……最多最多,是有点紧张而已。
与此同时,少年的声音却向她靠近了,“姐姐总说梅花骨朵可爱,我却觉得,木离花的骨朵才最是美丽。”
那声音带着湿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明明除了脑袋,楚离几乎整个人都泡在热乎乎的温泉里,可再热的温泉水也没有他这句话更能让她发烫。
她转身走,想躲开他让自己冷静一会,水声却如影随形。
不必回头,楚离也知道他在跟着自己。
她迈出的步子更大,可是碍于水中阻力,没法像在岸上一样快速溜走,当她通过泉面倒影看到少年与她近在咫尺时,本能地想要掐诀把自己送回岸边,可是她还未实践这个想法,正欲施术的手就被他扣住。
伴着一声清晰的“哗”响,水花四溅,楚离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他转了半圈,脚下一歪,险些要向水中倒下,脑袋却不偏不倚落在他的胸前。
“你放开我。”她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可少年却只将手臂在她身上环得更紧。
“姐姐也太不小心了,那么容易便被我拖下水,又差一点被我拽倒。”他扶着她站好,一手托住她的后脑,面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意。
楚离理智上觉得,他手上的动作是护她周全,可他眼底近似猎手的光芒,却使她惶然。
她到底是把什么带回了宗门,是全身被雨淋湿的小狗,还是一身雪花初融的小狼?
没等她做出进一步的表示,楚离却忽然听到,由远及近传来数名女修的燕语莺声。
“最近我修炼勤了些,被我那炉鼎害得腰酸背痛,怎么推拿都好不了,还是得上温泉这里泡一泡才最舒服。”
“你这炉鼎还真是厉害,但凡我那炉鼎有他一半能干,我也不至于在筑基后期滞留这么久了。”
“他无非就是蛮力,没什么技巧,我这膝盖上的淤青都是他所赐,为此他可没少吃我的鞭子。”
“若是你跟他再努力一阵子,你在宗门大比之前定能升到金丹期了吧?那你可就成了我们三人之中第一个搬去东边的,离这温泉岂不是更近了!”
“如果真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结丹,那我肯定会邀请你们上门来做客,一起泡温泉庆祝一番。”
“哎,想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你在温泉里直接泡晕了过去,可把我们吓坏了,急急忙忙把你抬出水去,生怕你有什么事。”
“旧事何必再提,多丢人哪。说起来,这还不都是因为宗中不让炉鼎进入此地,否则以我那炉鼎的体格,轻轻松松就能把我捞出去,哪还劳驾你们两个为我费心费力。”
“其实我也能理解,宗门不许我们跟炉鼎在此混浴。听说好些金丹期弟子胆子可大,会趁无人时带炉鼎来享鱼水之欢,可把长老们给头疼坏了。你我资历尚浅,还是别学她们的坏榜样为好。”
三人有说有笑行至温泉岸边,却望见那只黑色的木匣。
“储玉匣?这么贵重的容器,怎么被人丢在这里了?”
“你们看,温泉里好像还有别人!她或许就是这匣子的主人。”
“喂,这匣子是你的吗?”
雾气浓重,楚离在温泉的另一头,听到这声问话时,刚刚趁着雾气浓重的片刻功夫,将少年藏在水下。
先前他倔强不屈宁死不从,挺着个腰板愣是不肯俯首,也毫无屈膝躲进水里的觉悟,还是她赶在那三人靠近岸边之前略施法诀,先往他的肺里灌入一大口空气,再将他按了下去。
考虑到那三名女修随时有可能解衣下水,为防小怜在水下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楚离特地用衣裙罩住他,还用膝盖夹住他的脑袋,确保一切安妥后,才装作平常模样,朝着岸上的三人挥了挥手。
“那确实是我的匣子,暂且留在岸边,希望没有惊扰到各位。”楚离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我独自一人来到泉中,想放松一下,三位应该不会觉得麻烦吧?”
为首的女修大方摇了摇头,“这温泉本就是供宗中女修沐浴的,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我看你身上似乎着了衣物,严格来说,这是违反宗规的。”
楚离心下忐忑,硬着头皮找借口,“我……身上有很多痕迹,不便示于人前,但若是你们坚持,我不介意露个丑,只愿三位姐妹原谅我这一时疏忽。”
“想来是你家炉鼎不懂怜香惜玉,真是苦了你了。”对方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又朝楚离扬了扬手,“至少你没有擅自把炉鼎带来混浴,唯有这个我万万不能容忍。看在我心情好的份上,我就当没看到你,如何?”
楚离还能回什么?
这简直是运气在眷顾她啊!
她心怀感激地点了点头,用力“嗯”了一声以示回复,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那三名女修相互搀扶着褪去身上衣物,看起来感情很是要好的样子,楚离看在眼里,想着自己还没跟好姐妹期盈结伴泡过温泉,或许应该安排一回才是。
这时,她却感到水下的少年却开始扑腾起来。
她方才的那些手段明明万无一失,既能保他在水下不会憋死,又能遮住他的视线,可他却开始剧烈挣扎,动作激起许多气泡咕嘟嘟地浮出水面,在静伫不动的她身旁一簇簇地冒,看起来格外诡异。
楚离暗中又是一道法诀下去,想让他安分点。
一名女修刚刚没入温泉,便注意到了这一点,指着楚离问:“你没事吧?”
楚离同时感到少年口中吐出一团气泡,身子被激得一晃,她勉力稳住,又为自己掩饰道:“没什么,温泉里好像有条鱼在啃我的腿,我觉得有些痒。”
“有鱼?”那女修在水中缓缓走来,似乎是想到近处看个究竟,“鱼在哪儿呢?”
楚离收紧膝盖,在水下挟持着少年向后踉跄了数步,又对她摇手道:“鱼好像走了,它就是那种鬼鬼祟祟的小坏蛋,一被人发觉就会跑掉,真是不好意思啊。”
对方失落地“唉”了一声,“罢了,我也不是来看鱼的,那就不打扰你啦。”
眼看那女修转身与另外两人在温泉中汇合,楚离如释重负,绷紧的身体也微微放松了一分。
那三人才刚来此地,不泡上几炷香的时间恐怕不会离去,她可没法一直这样制住少年,必须找个借口提前溜走。
楚离缓缓松开膝盖,正欲传音入密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少年,水下却仿佛有浪潮涌过。
她只感到一股力量猛然掀起,恍若一条深渊大鱼张开嘴,向上扣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问:当你看到“温泉”,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楚离:最害怕的地方之一。
姬无雁: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楚离:?
#你过来,看我不夹死你#
——
关键词:温泉,公众场合,水下,鱼嘴
鱼:cue我作甚?
PS本章留评依然有红包=3=
第45章 泉涌
“呀!”
楚离始料未及, 发出一声惊呼。
她突如其来的异常反应,引起了温泉另一头那三人的警觉。
“怎么了?”
“你没事吧?”
“吓死我了,还以为有陌生人闯进来……”
“没什么, 只不过……”楚离面上努力保证镇定,可是没在水下的双腿却一个打颤,几乎要站不稳, “我感觉好像有东西在咬我。”
“咬你?”
“是那条鱼回来了?”
“不行, 我得看看!”
眼望着其中一名女修在指尖凝起灵力, 还压低身形, 似乎要潜入水中将水下一探究竟,楚离急中生智,从储物镯里召出一只个头较大的灵蛤蜊, 故意让它夹住自己的手指, 然后把被夹住的手指高高举起给她们看。
“不要紧,只是被蛤蜊夹到手指而已,刚才是我弄错了!”
那三人露出扫兴的表情,纷纷摇头叹气, 不再搭理她。
楚离捂着胸口缓了口气,心想还好自己之前采集的蛤蜊够多, 随手就能捞出一只, 把她们打发了。
她把手指抽出来, 收好可怜的替罪蛤, 目光俯向水中, 望着真正的罪魁祸首。
一袭白裙的少年坐在水中, 身形几乎全被艾青色的裙子兜住。
从楚离的角度, 她看不到少年的脑袋, 只能从被水流鼓起的裙边之下, 看到少年微弓的脊背。
不断从地底涌出的温泉水缓缓流动,即便只是站在其中,楚离也能感到水流温柔而坚定地抚过她,始终如一,未曾有片刻的迟疑。
而少年亦然。
楚离止不住地倒吸一口气,充斥鼻腔肺腑的是雾气中浓烈的硫磺气息,她不明白,小怜明明将全身都没在温泉中,却为何还能从容如斯,仿佛他本就是生在泉中的一条鱼,全凭汲取泉水中的养分维生。
可是温泉里……能有什么养分?
那无非是原本深埋于奇铘山底下的热水,在压力作用下,经由岩层中的裂缝喷涌而出,于一片植被茂密的密林间,积聚成合欢宗最为宝贵的财富之一。
而此时,这温泉给她带来的触感,更是无法描述。
仿佛有无数条鱼在她敏感的意识里啄她,令她几乎喘不过气的酥麻感向全身游走。
她想把自己也埋进温泉水下,这样便不会露出任何奇怪的表情,不会发出任何奇怪的声音。
双脚明明没有被扣住,可是楚离却连半步都挪不开。
身子明明浸在温热到令她发汗的泉水中,可她从上到下都在微微颤抖。
泉水中的疗愈之力浸透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身心,令她从内而外地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震撼。
直到她恍惚觉得,自己要被温泉同化,仿佛她的身体成了一处新的热源,而水流在受热之后,藉由她身体中势不可挡的力量,猛然冲破躯壳,从狭小的缝隙中外涌。
楚离已经紧紧扣住齿关,却仍听到一声呢喃从意识中逸出,缥缈、失魂,几乎不像她会有的声音,“不可以,这样会把温泉弄脏的……”
可是下一秒,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深渊巨口,将涌出的泉水连同她未能说完的叹息,全部吞没。
泉水热得仿佛能将她浑身烧起,楚离一时脱力,身子不由在水中左右踉跄,险些摔倒。
她好不容易找回平衡,看清水下情形,这才恍然清醒。
原本被裙子兜住的少年,不知何时摆脱了她的桎梏,正看似惬意地抱膝坐在温泉水下,仰面望着露出水面的她。
泉面波光流动,小怜的面容被波光扭曲,脸上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
可楚离不用细看,也能从中分辨出名为“得逞”的情绪。
早知他闭气的功夫连初阶闭气诀都望尘莫及,他先前在水下呼出那么多气泡,根本就不是在挣扎,而分明是故意想要扰乱她!
现如今他赢回一局,又摆出这种镇定自若的模样,到底是想跟她对着干到什么时候啊?
楚离对着水下的少年示威般挥了挥拳,小怜却只是对她耸了耸肩,还故意张口呼出一个大大的气泡,仿佛他真的把自己当做一条鱼,在通过这种方式向她回敬一般。
泉水将他的双唇涤净,使他有如初生般圣洁,可他因为温泉热度而尤为泛红的唇瓣,却像是某种触目惊心的警告,清清楚楚地提醒着楚离,她刚刚到底是被什么所突袭,又是被什么所蛊惑……
“……回去再治你。”楚离咬牙切齿对他做了个口型,头疼地抬手掐了掐眉心,却忽然感觉脚踝边有什么东西蹭过,“你有完没完?”
可少年的双手依然好端端地抱在双膝之前,从水下望着她的神情亦很是无辜。
楚离觉得有哪里不对,提着胆子回首向身后望去,却隐约看见一道白纹黑皮的影子离开她的脚后,嗖地朝着温泉另一头游去。
那不是……
她根本来不及阻止,旋即听到三名女修齐声发出尖叫。
“蛇啊啊啊——”
三套衣裙应着法诀召唤从岸上飞来,那三人在离开水面瞬间便被衣裙裹住,逃生技巧之熟练令楚离不由愕然。
直到她们的身影仓惶远去,消失在密林之后,楚离才赶忙拉起水下的少年,跟着往岸边逃去。
她的手却反过来被他拽住,那力道之大,使她一下子被扯入少年怀中。
楚离推开他,“你没看到吗?有蛇啊!你想被蛇咬吗?”
“姐姐那么急做什么。”小怜撇过目光摇了摇头,“那温泉蛇又没有毒,它只不过是下水暖暖身子,于人并无恶意。”
楚离狐疑地对他皱了皱眉,“你又是从书上看来的?”
小怜轻哼一声,张开双臂,面朝着她徐徐在泉中倒退,“听说温泉蛇虽然性情温和,但若是被逼到角落,一样会咬人自保。不如就让我来为姐姐做个示范,我若受了蛇伤之后仍能无事,那便是我说得对。”
楚离在水中一连上前数步,一把拉住他的臂弯,“你干什么非得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我信你还不行吗?”
“姐姐这样说,便是并未从心信我。”小怜抿了抿唇,目光偏向另一侧,似乎是在跟她赌气,“姐姐若是信我,方才又为何硬要将我藏在水下?我有那么见不得人么?”
“我哪有心思想那么多……要是早知道合欢宗不许弟子跟炉鼎混浴,我一早便不会带你来到女修专用的温泉,省了这许多麻烦。”楚离硬着头皮,“再说了,你是我的炉鼎,我不想让你看到别的女修在此沐浴。”
少年的眼尾扬起一丝笑意,面容倏地凑近,“姐姐就这么怕我偷看别人?”
楚离忍不住朝后一缩脖子,“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好好说话不行吗?”
“我不说话的时候,姐姐似乎更高兴。”少年又上前一步,一双红润的花瓣唇几乎要碰到她的双眼。
楚离想到方才种种,意识里的温泉汹涌喷薄,她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旋即又感到丢脸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小怜直起身子环顾四周,语气无奈,“这里又没有别人,姐姐何必这么紧张?姐姐想叫,就直接叫好了。”
楚离挪开遮在嘴前的手掌,瞪着他,“你这个……”
可少年却俯身而来,面容遮住泉上流动的光华,封住她未说完的话。
楚离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亲了他亲了他亲了……
明明才刚刚亲完她,现在又来亲她,这个坏心眼的小狗!
时间忽然间变得难以计量,不知多久后,少年才缓缓离开她,齿尖轻咬唇瓣,欲盖弥彰般对她解释道:“温泉水能荡涤身心,洗净一切,姐姐应当不介意我这么做吧?”
*
楚离当然介意,介意到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底。
她用法诀封住小怜的嘴巴,将他带回住处,当着他的面打开储玉匣。
象拔蚌弱小而无助地躺在匣中,静静伸出象鼻子般的肉色虹管朝外试探着。
而少年坐在桌边,目光带着隐怨打量匣中。
楚离托着象拔蚌的壳将它捞起,只见硕大的虹管受惊般向壳中缩去,蚌身上堆积的褶皱使它看起来更接近于褐色,而非原本的肉色。
“看到没有?”楚离拈起一把小刀,围着手掌上的无辜泥蛤转了一圈,像是要表演某种精妙的戏法,“大而无用的东西,是会被吃掉的。”
她分明看到小怜的眼睫抖了抖,身子似乎也抖了抖,他显然是联想到了自身的某些状况,才会克制不住地做出这种本能反应。
可他到底还能守住最后的阵地,竟然一直坐着,没有逃走的迹象。
只是,没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少年的情绪便只能通过神态体现,一双战战兢兢的小鹿眸更加惹人怜爱。
楚离看他被吓唬得应该差不多了,这才解开他唇上的法诀,然后将象拔蚌小心翼翼放入他面前的碗里,“还愣着做什么?说好要给你补身子的,你真不想试试吗?”
小怜低头端详着碗里的象拔蚌,仿佛他与它如今已是同甘苦共命运。
好半晌,他才小声嘀咕道:“……就不能配一碗酱汁么?”
“象拔蚌可是上好的海鲜,风味堪称一绝,要吃当然就得吃原味的。”楚离伸指拂过小刀的刀锋,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看,余光却瞥向他,“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少年似乎想通了什么,“若是姐姐要我生吞它,也并非全然不可。”
他抬起头,湿润的眼眸仿佛是在请求,可微勾的唇角却像是某种挑衅,“只要姐姐答应我,下一回让我在上面,那什么都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想通了,我宁愿吃自己的xx,我也不要生吞象拔蚌:)
楚离:?
——
象拔蚌:当事蚌现在就是后悔,你们还不如把我炖了x
PS本章留言有红包哦吼吼~
第46章 生吞
象拔蚌仿佛听懂了少年这句话, 它似乎是预感到自己即将落入深渊,象鼻子猛地一缩,朝桌上喷出一股水。
见它无声反抗, 楚离却不慌不忙地在蚌壳上轻轻一敲,遂转过脸,意味深长地问少年:“你说, 你想在上面?”
小怜看着她, 坚定点头。
“你有什么底气在上面?”楚离对少年嗤了一声, 指着那根努力收缩的象鼻子, 开始斥责无辜的象拔蚌,“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小怜的表情有片刻凝滞,眼里浮现困惑。
楚离见他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 索性拎着象拔蚌, 在他面前晃了晃,又继续指桑骂槐,“大又怎么了,长又怎么了?需要你的时候, 你就知道一个劲地缩,好像你还真能躲得了我一样。”
那蚌显然不喜欢被人晃来晃去, 象鼻子顶端开始喷射水流, 有一股掠过小怜面前, 另一股直接溅到他的碗里。
他分明意识到楚离的话外之音, 唇角微微抽动, 看着她的目光里不再是困惑, 而是错愕, “姐姐有话不能与我直说, 一定要拐弯抹角来骂我?”
楚离没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一手掐住象鼻子,俨然是在拷问它,“他说我骂他,你给评评理,他说的能信吗?”
那蚌不喜欢被人扼住进食与呼吸的命门,但它离了水,又不能将露出的躯体藏回壳中,能做的只不过是拼命甩动象鼻子,试图挣开楚离,同时抗议般又喷出一滩水,将她的袖子打湿。
“你看,连象拔蚌都不信你的话。”楚离拎起袖子对少年抖了抖,“你还有什么想狡辩的?”
小怜唇瓣微张,抽搐从唇角蔓延到半边脸颊,他的眼睑微微压低,露出的开扇型眼褶莫名像是两道嘲讽的符号。
看起来,好像他在用眼神骂人一样。
楚离在心底给了他迎面一击,脸上却端出一副笑吟吟的表情,她甚至伸出手,带着象拔蚌喷出的些许咸涩汁水,缓慢却大力地抚过少年微散的额发,“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吃?”
小怜一动没动,视线先是在她脸上停留,又撇到象拔蚌身上,最后回到碗里,半晌没有出声。
近处,唯有象拔蚌还在断断续续地朝外喷水,固执地抗争着不可违抗的命运。
楚离把手按在少年肩上,弯腰贴近他的耳旁,徐徐呼出的气息像是要拨动纤细的琴弦,可她说出的话却半点不带情意,只有冰冷的威胁,“别想跟我耗,我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盯着你进补。”
少年的耳朵似乎感受到她话语中的冷意,在她的注视中缓缓变得僵硬。
楚离这才直起身子,托着硕大的象拔蚌掂了一掂,趁少年沉默的时刻,拉起他的一只手,把蚌整个塞到他手里,自己随后在旁边坐下,“吃吧,乖。”
只见象拔蚌的象鼻子左摇右摆,像是要为自己寻找到一条出路,然而它再如何努力,毕竟没有长腿,更没有长翅膀,无法从少年手中逃走。
小怜低头打量着手中的蚌,喉结像是被什么阻住一样艰难向下滑去,他默默伸出手,想去摸楚离面前那把小刀。
“你做什么?”楚离一掌拍在刀柄,按住小刀。
“……姐姐不给我酱汁,还让我生吞它,我连给它切个片都不成么。”小怜压着脑袋,声音几乎低到听不清。
“生吞生吞,你对这个词,是有哪一点不明白?”楚离指尖一晃,将小刀收好,“再说,你又不是象拔蚌,你可是长着一口牙,还要什么刀。”
她双手撑在桌上,长发垂落身前,面容对上他的,在彼此呼吸交错的瞬间,一字一顿地告诫他,“用你的牙,去咬它该咬的东西。”
都说到这个份上,楚离就不信,他还能抵抗。
她安然坐回椅子上,一手横在身前,指尖打着节拍敲在桌上,另一手托着侧脸,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年。
小怜双手托住象拔蚌,闭起眼睛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然后张开唇齿,向着缩成一截的象鼻子一口咬下。
象拔蚌肉质脆嫩,于少年人的牙口而言,应该是小菜一碟。
然而,他合上唇关、腮上发力,额角青筋暴突,脸上的痛苦之请情溢于言表,仿佛是在对付风干的老牛筋,又或是象拔蚌的躯体上沾了某种毒药。
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楚离不禁怀疑不是他在咬象拔蚌,而是象拔蚌在咬他的舌头,否则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少年一边在用牙齿切磨象鼻子,一边却从眼角滑下泪来。
要说她没有动恻隐之心,那是骗人的。
可是这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这是为了他跟她在宗中的未来。
小怜流着泪终于咬下一块蚌肉,他猛然仰首吞咽,喉结用力滑动,俨然是在经受某种惨无人道的折磨。
而他手中的象拔蚌虽然失去一块肉,却仍活着,此时剧烈甩动残缺的象鼻子,愤怒地朝着它的敌人发射水流。
楚离眼看少年被象拔蚌喷湿半张脸,他脸上的泪痕都变得模糊,一时忍不住,“噗哧”一声迸出一个笑。
小怜垮着巴掌大的脸,眼里仿佛盛着了全天下的委屈,他瞅着楚离,抬袖拭去唇边水汽,鼻翼微扇,唇瓣颤动,分明是在哽咽。
他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期间唇瓣张成一个圆形,脖颈前伸,分明是随时都会吐出来的样子,却被楚离一眼瞪了回去。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小怜才收回视线,抬高手中的象拔蚌,重新咬下。
被啃过一回的象拔蚌对少年警惕更高,气得直接从象鼻子的断裂处往外汩汩渗水,湿哒哒地扑在少年的前襟上。
小怜正扣紧齿关,似乎连咀嚼本身都成为一种煎熬,他鼓了鼓腮帮,直着脖子将口中蚌肉咽下。
想来是生吞对他造成的冲击太大,身体的抗拒使他几乎当场就要反呕出声,少年不得不伸手连拍胸口,而情绪波动使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好一会,他才勉强恢复常态。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少年勉强吞完两口蚌肉,而象鼻子还剩下长度可观的一大段。
楚离不由催促他,“照你这么个吃法,一个时辰能吃得完吗?你在修炼的时候慢也就算了,你怎么生吞个蚌都这么慢?若是它撑不住提前断了气,那就不新鲜了,我不许你浪费这样珍贵的食材。”
小怜抬手捂住嘴巴,费劲地干咽了一口,这才扭过头,用一双蓄满泪水的小鹿眸望着她,“姐姐都不愿意让我在上面,凭什么说我慢?要慢也是姐姐慢……”
可他话到一半,就被楚离一声冷笑打断了。
“我慢?”楚离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我现在就明明摆摆地告诉你,若是这一只象拔蚌不够,我不介意明后两日再带两只回来,补到你盈满为止。”
小怜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示弱的呜咽,眉头紧蹙,目光沉重地盯着手中的象拔蚌,“……我好好吃还不行么。”
太阳开始西沉时,他才算是吞完了这一只象拔蚌。
楚离用清尘诀清理桌面和彼此身上的水迹,端起象拔蚌的两片壳,指腹从壳内侧徐徐拂过,“不如我把这个处理干净,加些铃铛做成风铃挂在窗边,这样每每有风经过时,你都能想起今日的成就。”
“……非要留着,不能扔掉么。”小怜掩口艰难地打了个嗝,他的脸色从半个时辰前起就一直不太好看,若不是楚离全程围观,恐怕会以为他是生了病。
“这叫战利品。”楚离掐了掐他的鼻梁,还帮他在背上拍了拍。
“这分明就是姐姐的战利品,又不是我的。”小怜扶着桌子起身要走。
“慢着!”楚离掏出期盈送她的那瓶炼气期一品丸,摇出丹药的清脆碰响,然后塞到少年手里,“先服一颗。”
小怜悒悒不乐地接过药瓶,脸上是一副撑到随时要吐的表情,可他碍于楚离的施压,仍是取出一颗浅紫色丹药,拈在指尖转了转,便闭起眼睛吞入口中。
为了确保少年确实吞下丹药,楚离还特地吩咐他,“张嘴,把舌头伸出来让我看看。”
看到少年口中没有丹药的半分踪迹,她这才放心。
“我累了,想躺着消会食。”小怜说着就要回小黑屋自闭。
“去床上休息。”楚离手里掂着象拔蚌的壳,朝内室的木床努了努嘴,“你要是不想落得象拔蚌一样的下场,就别想躲着我。”
*
当晚,楚离一直密切关注着少年的状况。
许是生吞象拔蚌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小怜一晚上都背对着她贴墙侧卧。
而且,他的亏空之象并未有显著好转。
楚离开始让他每日随餐服用一品丸,还在晚膳前督促他去炉鼎专用的温泉池子沐浴。
一连数日过去,小怜却郁郁寡欢,该精神的地方……也精神不起来。
他早就食欲全无,几乎只是靠着一品丸来补充灵力,可药瓶中的一品丸已经所剩无几。
楚离不得不在第五日清晨,登门拜访她的好朋友,向期盈诉说她的困难。
“象拔蚌我让他生吞了,一品丸他每日服三颗,温泉他每天泡半个时辰。可是这都第五天了,我每天早晚都会检查他的身体,可我怎么感觉进补的效果还是不够理想?”
楚离交叠双手趴在桌边,心情低落。
期盈两手托腮,扬起目光琢磨了一会,道:“你都给他进补到这个程度了,这也怨不得你,可能只是他的体质比较特殊吧……”
楚离把脸在手背上来回碾压,声音也闷闷的,“我不可能看错,他明明就是天赋异禀,为什么一个天赋异禀的炉鼎会遇到这种事?”
期盈忽然想起什么,“他最近心情怎么样?”
楚离摇摇头,“不怎么样。”
“兴许是压力太大,他很难发挥出来吧。”期盈若有所思地伸指点了点下巴。
楚离抬起头,怔怔看着期盈,“所以,我或许不该逼他这么紧?”
但她要的明明也很简单,不过是早日筑基而已,这样便能祛除心疾,在宗中站稳脚跟,而不是一直背着个定时炸弹,又因为无法通过筛选而被赶出宗门,流落在外命运多舛。
期盈看出她的忧虑,“你别太担心,之前我不是跟你提过,若是效果欠佳,还有一条路可以考虑吗?”
楚离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进补之法殊途同归,讲究的是循序渐进,无论是温泉补、食补还是药补,或是再换百十种方法,我怕我还没试完,他就要彻底跟我闹僵了。”
“你别忘了,进补的法子是为了填补他的亏空。可宗中的修炼之法,可不只有肌肤相亲的这一类。”期盈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楚离的太阳穴,拼命暗示她,“不借助躯体亦能彼此交融的方法,你想不想了解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你休想碰我的身子,一根汗毛都不可以!
楚离:那就玷污你的魂魄叭x
姬无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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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雪狼
以楚离阅书的经验, 她已隐约猜出期盈所指之法,“你说的,该不会是神识相融吧?”
“正是!”期盈拍了拍手, “别看我们是合欢宗,但在修炼之事上也是有诸多流派的。我所知的大多数弟子,依然遵循躯体相合的主流修炼途径, 但神识相融之法才是本宗建宗的根本。若是掌握此法, 即便躯体残缺也无碍。”
“小怜他……也算不上躯体残缺吧。”楚离干笑一声, “他需要时日, 而我耗不起。”
期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天无绝人之路。若你能够将此法用好, 与他心意相通, 那么修炼的效率定能大大提升。”
“可若是神识相融对于修炼能这般高效,为何宗中姐妹都纷纷采用躯体相合的法子?”楚离纳闷,“我以为,大家都想早日进境, 在宗中占据一席之地。”
“因为躯体相合只需身体状态良好,便能轻易施行, 而神识相融却考验修炼双方的内心, 需要对彼此敞开心扉才行。”期盈摸了摸下巴, 郑重看着楚离, “不过, 我相信你跟小怜, 一定没问题的。”
楚离却很忐忑, “就他近几日的情况, 我看他不会乐意。”
“他作为你的炉鼎, 在宗中的命运可是全赖你在宗中的命运。但凡他认清自己的现状,便不该拒绝。”期盈举起手指摇了摇,“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带他过来?我可以把我所知的实践要点都告诉你们,再监督你们试上一次。”
“监督我们?”楚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阿盈,如果神识相融是我跟他在神识中完成的事情,你又要如何监督?”
“自然是分出一缕神识,作为旁观者,进入你们融合的神识中了。”期盈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我曾与你说过,神识相融之法有它的风险,而我不希望你们第一次尝试,就出什么岔子。”
楚离已经开始感到不太自在了。
先前被留影珠意外拍到她与小怜的旖旎画面,就已经令她心有余悸,这回若是被期盈围观,那她今后还能跟好姐妹好好说话了吗?
楚离犹豫着开口,“既然神识相融有风险,你旁观这整个过程,不会受到影响吗?”
“大概会吧。”期盈思索片刻,又道,“不过你们修为尚浅,而我至少有金丹期的修为,除非你们之中有人修为境界超出我,否则,那些风险对我而言都不算什么。”
见期盈毫无惧色,楚离更觉尴尬。
直觉告诉她,合欢宗的修炼之法不管是在躯体还是神识层面,都不可能是省油的灯,虽然期盈对神识相融之法的态度非常认真严肃,但期盈先前对躯体相合之法也是这样的态度。
换句话说,再野的路子在期盈口中,听起来也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异样,因为期盈对待合欢宗修炼之法,根本就是学术研究的态度。
“阿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楚离迂回道,“有你监督,我相信我跟他第一次神识相融定能顺利无阻,事半功倍。只是,在与他共同施行此法之前,我想自己先熟悉一下神识相融之法的要点,做到心中有数。”
“神识相融必须藉由双方神识才能施行,单凭你一人是没法试验的。”期盈想了想,找出一颗与一品丸类似的浅紫色丹药,“但如果你给他服下这颗安神丹,便可以在他安睡时,探入他的神识。”
楚离接过安神丹,正要感谢期盈,却听她又嘱咐道:“安神丹只能维持三炷香,在那之后,它便无法压制住修士神识中的斥力。为了你的神识能够平安无虞,无论如何,你都要及时退出,切不可滞留。”
“我记住了!”楚离握紧安神丹,朝期盈竖起大拇指。
*
在向期盈讨教该如何正确探入神识之后,楚离才心满意足地辞别。
返回住处途中,楚离收到君宜飞来的灵纸鹤,得知自己在衣坊预订的筑基初期弟子服已完工,就等着她领回去。
楚离原本走得不疾不徐,却因为这个消息而不由激动起来,她越走越快,临至衣坊正门时,甚至小跑起来。
衣坊一如既往人来人往,花红柳绿的女修们排成长队等着见衣坊管事,不过好在楚离只是来领个衣服就走,并不需要排队。
然而,本应给她送来的衣坊弟子似乎被什么耽搁了,楚离等了两盏茶的时间,也没有见到新衣的影子。
就在她忍不住想寻人问上一问之时,却听到顾璇气势汹汹的声音从衣坊内传来。
“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的衣服,左右袖子都不对称,腰线太低,这料子更不用我说了,怎么皱皱巴巴像是擦地的布一样?我花了那么多灵石,可不是让你们来敷衍我的!”
而衣坊弟子试图跟顾璇解释,“顾师姐,你当初提交的样式图就是如此,先前我们还曾跟你确认多次,这才照单制作。如今这样,我们也很为难。”
“你们做了这么多衣服,连基本的剪裁和用料都没有数,难道还要我帮你们把关吗?这衣服必须重做,否则,我一定会找君师姐状告,你们都是怎么办事不力的!”
顾璇摔门而出,路过楚离时,如同要上阵杀敌的脚步却陡然一顿,手中玉箫转了转,从上到下打量楚离一遍,“这不是楚师妹吗,你没事跑到衣坊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名衣坊弟子便匆匆赶来,怀里抱着一件枣红纱衣和绯色襦裙,就要递给楚离,“楚师妹,抱歉让你久等,这是你要的筑基初期弟子服……”
不待楚离双手捧过衣服,顾璇却一把夺过那衣坊弟子手中的枣红纱衣,当着楚离的面,把它在半空抖了抖,旋即露出嫌弃模样,“筑基初期的衣服?楚师妹,你几斤几两自己没数吗,还妄想能穿上它?”
那衣坊弟子抱紧双手,低头请求顾璇,“顾师姐,这是给楚师姐的衣服,请你还给她。”
“只有属于她的东西,我才可能还得了。你果然眼睛不好,你好好看看,她跟筑基初期有哪一点关系?”顾璇扯起那件枣红纱衣瞄了瞄,又随手丢下,“我训别人的时候,你少插嘴。”
那衣坊弟子连忙伸出胳膊捞住下落的纱衣,望着顾璇敢怒不敢言。
待顾璇趾高气昂地走后,她才将纱衣重新叠好,与襦裙一并捧给楚离,“对不起,让楚师姐看笑话了。”
楚离望着顾璇几乎消失不见的背影,皱了皱眉,“她在衣坊也这么跋扈的吗?”
衣坊弟子露出一个苦笑,“楚师姐有所不知,顾师姐的父亲乃是天剑宗长老之一,近来天剑宗派弟子前来宗中商议正事,也给顾师姐带了许多贵重物品。顾师姐本就挑剔,有家里人撑腰,气焰更是不减反增。”
一听到“天剑宗”三个字,楚离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接过那套新衣,稍稍安慰过在衣坊做事的卑微打工弟子,掸了掸顾璇捧过的衣服,这才回到住处。
楚离捧着新衣,掀开床幔,本想给小怜一个惊喜。
可是床褥之上除了被掀开的被子,却没有他的身影。
楚离找到他的时候,小怜正两手抱膝坐在院外山溪前发呆,连她走来的动静都没有察觉。
她干脆屏住呼吸,放缓脚步,一手蒙住他的眼睛,“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小怜却仍是一动不动,对此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
楚离不悦地撇了撇嘴,他这是把她当空气吗?
她提起新到手的衣裙,把它像道帘子一样从少年面前落下,还轻轻抖了抖,“你看,这衣服如何?”
少年的睫羽微微扇动,目光却没有挪开,片刻后,他冷声反问道:“我若记得没错,秦雨夕也穿过一样的衣服,不是么?”
楚离悻悻然收回衣裙,撂在胳膊上,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筑基初期的弟子服都是这样,宗中在这个修为境界的女修少说也有大几十号人,这式样和颜色是宗门定下的,并非是谁的专属。”
“这身红衣颜色太肤浅,不适合姐姐。”小怜陡然回首,一双小鹿眸里泛着与天气不符的冷意。
“我知道这几日以来对你多有强求,可是这与衣服有何关系。”楚离心中不悦更甚,“这衣服对我而言,不只是一件衣服。”
“姐姐想要提升修为,我作为姐姐的炉鼎,本就责无旁贷。”小怜收回视线,撇过脸去,“我只是不喜欢姐姐跟别人穿得相像……姐姐跟她们不一样。”
山溪由他们前方欢快地流淌而过,却更衬得他们之间氛围凝滞。
楚离想着,小怜或许是还在情绪低落的时候,他既然表现出自责,那么自己也应该稍微给他放一放。
他到底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十七岁少年,让他担负起另一个人的责任,压力一定很大。
“你不想看这衣服,我今日便收起来,反正在正式筑基以前,我也不能穿着它出门。”楚离叹了口气,在他的肩上轻轻敲了敲手指,“记得等会把中午的这颗一品丸吃了。”
当小怜回房服用今日的第二颗一品丸时,楚离却偷梁换柱,将外形与一品丸十分接近的安神丹递给他,还贴心地给他端了一杯茶水。
少年接过丹药时,并未像前时一般立即仰头吞下,而是将丹药在指间微微转动。
楚离疑心是不是他发现了,可是这丹药不但颜色与一品丸极为接近,气味上也无甚分别,以小怜少得可怜的阅历,断然不可能那么容易察觉出异样。
就在她打算将丹药塞到他口中时,小怜却先她一步完成了这个动作。
他从容地饮下一整杯茶,还特意将茶杯颠倒过来晃了晃,其中没有一滴茶水落下,“姐姐的好意,我怎能拒绝呢。”
这几日来,小怜在楚离面前总是郁郁寡欢,不爱搭理人。
可唯独此时此刻,他面上舒展的神情几乎像一个不真实的梦,仿佛他在反过来试图安抚她心中的不安。
这一回,楚离等了不过两盏茶时间,少年便挨不住困意,呵欠连天去床褥上躺了下来。
而楚离借着陪伴他的借口,坐在床边看着他合眼入睡。
直到少年的脉搏渐渐放缓,而她即便是用指尖去戳他身上最敏感的部位,也无法惊起他半点动静后,楚离才确认安神丹已经起效。
一旦她探入少年的神识,她的身体对外界刺激的敏感程度便会减弱。
为了确保自己能在三炷香时间内完成试验,楚离在床边燃起一支蜡烛,在等同于三炷香时间的位置上做了标记,只要时候一到,法诀便会在她的神识中发出警报。
随后,她在少年在身子上跪坐稳妥,还将他的手脚都松松束好,以便在必要时收紧,对他施加束缚。
这是因为期盈曾告诉过他,像小怜这样从未对人敞开神识的少年人,极有可能本能地设有防备,如果楚离想要平安探入他的神识,不仅需要在神识的层面上保持警惕,更要对他的身体进行必要的控制。
毕竟,哪怕是一个沉睡的人,也可能会因为梦魇之故,而做出一些危险的肢体动作,伤及自己或是旁人。
做完这一切,楚离缓缓吸入一口空气,凝出一缕神识,借着俯身与他额头相触的方式,将之探入他的神识所在。
几乎是一瞬间,温暖的感觉便不复存在。
漫天风雪从她面前呼啸而过,楚离本能地抱住自己,待到眼前重归平静之时,才定睛望向四周。
她想过很多次,一个十七岁少年的神识里,会是什么样子。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里冰天雪地,几乎看不到一株草木,而天幕上是浓烈到几乎能刺伤双眼的紫霞。
又或者,那是紫色的异火在天际燃烧翻腾。
这样的天空,她似乎曾在梦里见过。
安神丹果然有效,预想中来自神识深处的防备目前并不存在。
这里没有山岭,而风雪又已平息,所见唯有一望无际的雪野,而她完全可以迈步去往任何地方。
可是空气中的寒意却是一丝不苟,脚下雪层更是毫不客气地将她的脚踝冻得通红。
还好,她只在这里停留三炷香的时间,冻不死人的。
楚离这么告诉自己,徐徐在雪地里踏出脚印,双手不断互相搓动,还俯首对着手中呵气。
下一回再冒险之前,她得好好问问期盈,怎么在少年的神识里给自己加上冬衣。
眼前皆是白茫茫一片,以至于楚离偶然看到雪地里膨起的一团白色时,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走到近处,她听到白团子里冒出一声奶声奶气的啼叫。
楚离警惕地俯身查看,那团白色便倏地展开蜷缩的身体,露出一对金色眼瞳。
雪狼崽?
她好像也在梦里见过这个。
小雪狼对她似乎又好奇又畏惧,虽然仰着尖尖的吻部打量她,但却始终没有靠近她一步。
“搞什么嘛,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只有一只狼崽。”楚离总觉得这趟神识探险跟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像极了合欢宗藏书阁里的那些书,看书名一本比一本猎奇,可是其中的内容大多却十分正经严肃。
然而才发出这声感慨,一旁的小雪狼却飞扑撞进她怀里,直把她措手不及地撞翻在雪地里。
小雪狼方才的矜持如同是某种伪装,它热切地在楚离的怀里蹭来蹭去,还用粗糙却湿热的舌头对着她的颈间舔来舔去。
楚离被它闹得毫无招架之力,忍不住在地上左右打滚,想要躲避它的嬉闹,“我好怕痒,求你放过我吧。”
她的视线却骤然被一道影子遮住。
当楚离擦干笑出的眼泪,仔细看去时,原先逗弄她的小白团子已经不见了。
那分明是一头健硕的成年雪狼,颈部毛发长而茂密,正用一双冰冷的金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仿佛她是它的某种猎物。
而当她压低视线向下望去,却看到雪狼下腹部,正垂下一道蓬勃而骇人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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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楚离:你不是属鸭的吗?
姬无雁:我属狗也不可能属鸭啊!
楚离:给我变回去,现在,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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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报复
那分明不是狼尾。
雪狼通体雪白, 即便局部会呈现出些微棕色与灰色的条纹,但却绝不可能是那样的暗红色。
楚离不需要熟悉一头狼也能立时反应过来,她视线中的那道影子是什么。
在浓密的雪色狼毛掩映下, 那种深暗的颜色让她联想到流出体外的血,虽然没有完全直立,却已称得上是足够危险的凶器。
这头雄性成年雪狼明明没有用利齿咬住她, 也没有用利爪扣住她, 可它只是这般伫立在楚离的视野中, 便好像一片凝满霜雪之色的雾霭沉甸甸压下, 其间隐现的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楚离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进入少年的神识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象过自己可能会遇到的威胁。
恶劣天气, 凶兽追逐, 甚至于是弥漫空中的瘴气或是毒素。
可像这样有针对的威胁,却完全不在她的预期范围内。
被一头雄性成年雪狼盯上,当然是一件可怕之事,然而令她的惧意达到巅峰的, 是它身下这一处呼之欲出的威胁。
楚离一只手向身旁探去,贴着雪层的指腹被冻到发麻, 而她的目光仍定在狼瞳上。
她能感到自己的指尖向雪层中深入, 寒冷在敏感的指尖与痛意无甚分别, 可再痛, 也比她全神贯注于雪狼的一举一动要好。
而她在少年神识中构筑出的这具身体试图翻转, 没有人会在面对这样的威胁时, 还能保持基本的冷静。
楚离想要逃跑。
可是她并不明白, 安神丹的效用明明能够持续三炷香, 而她尚未听到自己先前设下的警报, 这说明时候未到。
依照期盈的说法,她理当不会在这个时候,在少年的神识里受到任何实质伤害。
除非,单是这么一颗安神丹,还不足以压制住小怜神识中的所有危险。
可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年,早就将自身作为炉鼎献给她,她一向以为他只是固执又喜欢闹别捏,却怎会在心底藏着这般不为人知的一面?
如果神识中的设防当真不受本人所控,而是潜意识在作祟,那么,她又要怎么才能让他愿意敞开心扉?
一丝绝望的情绪像某种带毒的藤蔓,从楚离的心底徐徐上行,想要攀住她现有的意识。
而此时,雪狼垂下吻部,湿润的黑鼻子朝她的颈间呼气,那是与冰天雪地截然不同的热息。
它仿佛是想在她身上确定什么,又仿佛是从她身上寻找着什么。
楚离不知道它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将脑袋拼命转向一侧,避开那两道慑目的金色瞳光,同时努力压住心底惶然,思索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在不激怒这头雪狼的前提下,平安离开少年的神识。
她施术在远处炸开一小块雪层,想要转移雪狼的注意。
然而它对此根本就置若罔闻,只一门心思地凝视着眼前的猎物,两道白雾般的鼻息缓缓倾吐,几乎遮盖住她的半边视野。
楚离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它是要吃了她吗?
或者,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吃了她?
不待她细想下去,楚离却感到那只狼鼻子抵上她的脖颈,旋即又向下滑过她的锁骨之间,极有耐心地推开她中衣的交领,最后落在她的胸口处。
倘若楚离方才还有半分怀疑雪狼的意图,那么现在,答案离她最糟糕的设想又逼近了一步。
在她的认知里,狼不像猫科动物,并没有玩弄猎物的恶劣作风,而雪狼作为少年神识中危险的存在,但凡它想要了结她,方才便可以在她的颈间咬下一口,迅速而果断地将她的这一缕神识驱逐出去。
于她而言,那也不失为一种脱离困境的办法。
唯一的问题是,她既然选择以身体形态在少年的神识中探索,那么当雪狼咬上她的脖颈,她的这缕神识便会像真正的躯体一样,将剧烈的痛苦传递给她本人。
即便是在梦境那种虚幻的地方,楚离也不想遭受痛苦。
可她更不想在梦中被野兽羞辱。
这头雪狼正在舔舐她胸口微微凹陷之处,粗糙的舌头反复留下属于它的痕迹,这种感觉自然不会让她觉得痛苦,但更不可能让她觉得舒服。
她很快便无法忍受这种行为,转回视线瞪着它。
雪狼微微抬起脑袋,分明是察觉到了她视线中的不快,一双金色的眼瞳却难以看出情绪。
但它只是愣了片刻,旋即又俯首,继续用吻部去推楚离胸口的衣襟。
狼的吻部毕竟不如鸟喙精准锐利,在拉扯衣服这件事上,并不算灵活。
期间,它一度烦躁地抬起脑袋,晃动脖子上的长毛,甩开无数细小霜雪,接着提起一只脚掌,犹豫着在她的身体上方比划了一下。
那只狼爪比楚离的手还要大,她愕然盯着它的动作,忽然不知自己哪来的胆量,居然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顿警告它,“你若敢用你的爪子碰我一下,我定要扒了你这一身皮毛,做一件上好的大衣御寒保暖。”
她说话时,因为躺在雪地里,能毫不费力地看到自己的胸口因激动而起伏。
雪狼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楚离本是因为怒意而激动,但在它眼里,猎物激动的缘由却似乎被误解了。
它先是收回狼爪,示威般在她身边的雪地里刨出一个坑,接着低下脑袋,用狼鼻子精准无误地拱了拱她心口的位置。
一股奇异的触感带着温热,由她的心口冲上天灵盖,楚离发誓自己的脸一定是涨红了。
“大坏狼……你现在在拱哪里呢!”她一时间忘记它是怎样凶猛的野兽,手指从地上抠下雪块,抬手便往它的脸上砸去,可是砸中的只有它侧脸上浓密的狼毛。
而它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定定然注视着她,忽然张开嘴巴,用犬齿扣住她的衣襟。
“你放开我,放开!”寒气沿着扩大的衣襟间渗了进来,激得楚离一阵寒战,她不再忍耐,举起两只冻到发抖的手去捏它的吻部,指甲更是用力地掐入它的皮肉。
即便隔着厚实的皮毛,雪狼仍是有些吃痛地抬起脑袋,却没有松开齿关,只一下,便藉由锋利的犬齿扯下她衣襟一角。
楚离怔怔看着挂在狼齿间的白色布料,怒火上涌,她趁着雪狼张口甩开布料的片刻,突然仰身而起,张开胳膊环住它的脖子。
什么野兽,什么危险,这些通通都不如她这一时的颜面来得重要。
雪狼有些不耐地甩了甩脑袋,试图将她从身上晃下来。
然而楚离将胳膊在狼脖子上费力地收紧,双手紧扣,而本已被冻到失去大半知觉的双腿挣扎用力,向上绕过雪狼的腰,牢牢扣在它的背上。
受皮毛保护和遮盖的狼腰分明是劲瘦的,像它身上每一处,紧实充满力量。
可这头全身上下都极具力量感的雪狼,却似乎对缠着它不放的猎物有些无可奈何。
无论它如何抖动身体,抬起前爪去摩擦她的后背,甚至从喉咙里发出可怕的低吼,楚离就是倒挂在狼身上,死死不肯松开手脚。
“你惹我,我烦你,我们扯平了!”楚离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一口咬在雪狼的颈毛之上,还努力地向下扯去。
谁让它损毁她的衣服,那么她自然也要让它也失去点宝贵的皮毛,体会她的切身感受。
雪狼似乎是察觉到她信念的坚定,顿住了所有的动作。
它仰起头颅,朝着暗紫色的天空发出一声响彻雪野的嚎叫,然后带着她开始走动,继而小跑起来。
楚离闭上眼睛,流动的寒气使她唇瓣打颤无法言语,甚至连退出少年神识的口诀都念不出来。
正当她努力咬住嘴唇,想为自己寻回一分清醒时,她只觉某种热气从身后扑来,紧接着是雪狼跃入水中的哗啦声。
与冰天雪地截然不同的热泉将她整个浸没,混乱之中她松开了手脚,一不留神呛了许多水。
泉水并不深,楚离只扑腾了数下,身子仍坐在泉底,就能够探出脑袋,咳出唇关的泉水中含着浓烈的矿物气息。
她莫名觉得这个场景也有些熟悉。
只是,若这方温泉位于雪野之中,方才她怎么会看不到?
楚离无从确认,她整个人都还未能从落水的冲击中缓过来,却看到雪狼步入温泉中。
它进,她便退。
可是这一处温泉实在太小,她根本没有多少退路,若此时上岸,在无法用法诀烘干衣物的冰天雪地之中,比起天生耐寒的雪狼,也不会有多少胜算。
楚离背靠在泉边的岩石上,眼看着雪狼压低身形涉水而来,而它一身浓密的狼毛在泉水中收敛,露出轮廓苍劲有力的脊背。
它起身,无数水滴顺着它身上合拢的狼毛往下滴落,纷乱得好似一支无法谱写的曲,每一声都敲在楚离紧绷的神经之上。
狼毛浸过热水,不再如先前那般蓬松,遮掩身体的作用也有所减弱。
于是,原本若隐若现的暗红色彻底地暴露出来,跳动时带着脉搏的节奏,像是烧红的烙铁般在楚离视野中烫出可怖的痕迹。
它为什么还不死心?
先前受冻的身体泡在温泉中,是从冰到火的剧烈转变,楚离的话音卡在喉咙里,她想要念出离开的口诀,可下一刻,雪狼湿漉漉的吻部便抵上了她的唇关。
对于这等体型的猛兽而言,这种亲昵的举动似乎算得上是温柔,若是它没有试着将舌头卷进她口中的话。
楚离怀疑它是故意的,不是为了像人类那样表示亲近,而是单纯想要堵住她逃跑的途径。
于是,她以退为进,先张开唇齿,放它进来,旋即狠了狠心,猛地一口咬在狼的舌尖上。
楚离听到一声委屈的呜咽。
但她没有马上松口,而是用力扣住齿关,直到雪狼因为吃痛在温泉中朝后退去,舌尖被她的齿尖带出一道狭长的血口。
温热的狼血落入温泉中,却没有血的腥味,却诡异地散发出她再熟悉不过的青草与檀木香。
……小怜?
楚离愕然止住呼吸,双手几乎在身后岩石上抠出血痕,她望着眼前的雪狼身形骤缩,变回她初入此地时所见的那只小狼崽,浑身湿漉,金色的眼瞳里蓄满水汽。
与此同时,唯有她能听到的警铃声传入耳中,而四周本已平息的风雪开始盘旋呼号,顷刻间演变成她无力对抗的风暴,将小雪狼的影子淹没其中。
楚离不再犹豫,念出她在脑海中过了足有百十遍的法诀,将自己这一缕神识撤出这片冰天雪地。
*
楚离扶着脑袋从床幔间支起身体时,小怜已经从床褥上睁开双眼。
在室内烛火映衬下,她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少年泛红的眼里闪着泪光。
他抿着唇,睫羽上沾着泪花,好半晌才低低抱怨,“姐姐到底给我吃了什么奇怪的药,我觉得好疼。”
楚离刚从他的神识中退出,一时间还有些恍惚,也不晓得要怎么解释,但在听到他的这一句话之后,她当即下意识伸手帮他擦去泪痕。
她解开他手上的束缚,正要拉他起来,却从少年通红的耳根和脖颈间看出一丝异常。
当楚离向身前俯去视线时,才有些惊讶地发觉,在她闯入他神识的三炷香时间内,他不知何时……竟然准备好了。
这么多天以来,她孜孜不倦地给他进补,为的便是此刻,可她如今回想起来,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质变。
与其浪费时间探询由头,不如干脆事后再追究巨细。
只是少年面上的泪痕令她难以下定决心。
与他初次献身时的决绝全然不同,他现在的表现似乎并非是自愿接受,而是不得已的臣服。
楚离索性熄灭了屋里的每一根蜡烛,落下所有床幔,将日光驱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仅存的倔强。
室内明明无风,床幔却随着她的动作轻拂,她的发丝亦在脑后掀动。
楚离神魂颠倒,意识无法聚在一处,而是像雨滴那般从高处接连落下,在池面溅起许多水花,周而复始。
随着合欢宗心法运转,她身中的灵力进一步在丹田中聚拢、凝缩。
忽然之间,楚离感到一股澎湃灵力像海风般拂面而来,这使她有如面向瀚海,心中豁然开朗。
她满心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之中,却并未注意到,小怜何时撑起了身体。
少年的双手自下而上绕过她露出的肩膀。
而他的面容,更是近在咫尺。
楚离正将合欢宗心法运转到关键之时,根本无暇顾及他想做什么,可危险的感觉却沿着她的脊椎传入她的脑海。
这个角度,她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脑后些微凌乱汗湿的发丝,听到他带着喘息的语调。
“姐姐未经允许,便探入我的神识,姐姐当真以为,我会饶过姐姐么?”
楚离即将飞入云端,来不及做出任何回答,却见他伏低脑袋,俨然是要埋首在她颈间寻求抚慰。
可紧接着,肩上传来的一阵剧痛,以及轰然来袭的快意,却使楚离猝不及防地仰首叫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咬人的小狗不要扔,裹上鸡蛋液,粘上面包糠,下锅炸至金黄酥脆控油捞出,老人小孩都爱吃,隔壁丹丹都馋哭了。
姬无雁:?
——
概括起来大概就是痛并快乐着(狗头
第49章 惩罚
一支欢快的曲必然在高昂的音调结束, 这样回荡在耳畔的才会是激荡人心的余响。
可若是快乐到极致时以痛苦衔接,那么便很难分辨,撼动自身的到底是什么。
楚离不知道自己到底痛苦更多, 还是快慰更多。
她全身的灵力流动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双手却条件反射般攀上面前这具身体,断裂的小指甲深深嵌入少年的后颈, 施压、用力, 直到她能摸出血的滑腻。
直到这时, 咬在她肩上的人才缓缓松开齿关, 抬起头,将渗出细汗的额头抵上她的。
少年呼吸粗重,被汗浸湿的发丝妖娆垂落额角。
乍一看去, 这个姿势如同最亲密的两个人在彼此呢喃, 可是即便他的目光染遍雾气,也不能全然遮掩其中的森冷之意。
仿佛他并不是在配合她修炼,而是将被怒意烧热的刀刃在她的身中淬火。
楚离浑身发麻,却还一心将身体重心往前倾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不能失去主导的位置,因为若是她有半点迟疑, 那么她几乎毫不怀疑, 这头凶猛的小兽随时都会将她反扑在地。
她指尖带血, 滑过他的后颈, 如同是要在他的背后画下某种摄魂的符印, 却在同一时间收紧腰腹膝盖, 进一步将他桎梏其中。
在少年呼吸不稳的同时, 楚离将双手按在他的肩头, 用尽全身的余力将他的身子扭转到床边, 使他向着床边仰倒。
“你知道,宗中女修会怎么惩罚在修炼时不听话的炉鼎吗?”她的指尖落在他翘起的下巴中央,话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战栗,却还努力稳住语气。
少年没有说话,唯有沉默沿着他墨河般的长发,在床前滑下。
因为这个姿势的缘故,他颈前的喉结尤为突出,犹如一颗已经成熟、任她采撷的果实。
楚离将指尖沿着他的下巴滑到他的颈间,在他凸起的脆弱命门之上轻轻点了一点,“她们会封住炉鼎全身的筋脉,唯独保留那一处,这样无论炉鼎是痛还是快,都无法宣泄出口,只能任凭采补。”
她言语时朝他俯身,发丝从鬓边滑落,将彼此的面容裹在一方密不可分的狭小空间之中,使她说出口的一切都像是某种过分亲昵的耳语,“你猜,我会不会这么惩罚你?”
这时,她的一只手正按在他的心口。
倘若他表达出分毫的退缩之意,诸如呼吸变乱、身体收紧,楚离就可以放过他,按部就班地完成这场修炼。
可他偏偏只是望着前方似乎是桌脚的位置,胸膛起伏不息,坦然地喷吐气息,什么也不肯说,心跳虽然偏快却稳而有力,好像即便她从他的身上碾过去,他也不会认错。
楚离合眼吸气,起身朝后坐下,将最后一丝怜悯锁在心底,“我都说到这个份上,那后面的事,都是你自找的。”
倘若他是一棵雪松,那么她的指尖则是一只画笔,正沿着雪松的树干徐徐向下,停在树根处的蛇菰之上。
这株形似伞状菌类的红褐色灵草不畏霜雪,膨起的饱满伞面中心有一处不明显的裂口,那里有一条狭路,通往它蓄满生机的宝库。
楚离用手中画笔在伞面上先是轻轻画圈,待到敏感的蛇菰微颤着从裂口中析出些许水珠,她又用笔尖蘸取少许,在裂口近处反复铺开,另一只手则悄悄召出保存数日的归源珠,藏于掌心。
若是归源珠深入蛇菰内部,并且成为阻碍,这无疑会造成痛苦,至于痛苦的时长则完全取决于她的心情。
而此时,她肩上的咬伤仍随着心跳而抽痛,还落下几滴鲜血,不偏不倚砸在蛇菰周围的雪地上,催生出几朵刺目的血色野花。
楚离眉头一皱,心下一狠,一手掐诀,将归源珠缩成针尖大小钻进蛇菰伞面上的裂口,又迅速膨胀堵住狭长的通路。
恍若有风急切地穿过雪松的枝叶,那是少年倒吸冷气的声音。
楚离抬眼望着他朝地面仰去的面容,自己分明没有止住他发声的渠道,他却在她目锋拂过他面上的瞬间抿紧唇瓣,两只手同时在床边扣紧。
他分明是个能忍的人,为什么先前却宁肯冒着被她惩罚的风险,也要那样凶狠地咬伤她?
眼看泪光从少年蓄满水汽的眸中涌出,珠子一样的泪水沿着他的眼角倒滑至他的额头,楚离不由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她好像始终还是不够了解他的内心,就像她不熟悉他神识中的那片无垠雪野。
可她至少能把握住眼前的这具躯体,继而通过他的躯体,去干涉和牵制躯体中的魂魄。
先前楚离曾借助丝带从外部束缚住他,而眼下则是归源珠由内部牢牢阻住他的出路,对他而言,这是成倍增加的痛苦。
她决定给他的痛苦增加一点点的馨甜,让他在回想起今日之时不会只有满心创伤。
楚离缓缓回到属于她的位置,像风一样裹住他这棵雪松,不断升起又降落。
当他忍不住张开唇瓣,难辨情绪的声音逸出口中,她又会稍作停顿,直到少年再次抿起唇关,泪水淌下。
如此往复。
等她的心情终于开始平复下来,楚离才暗暗召回早已完成任务的归源珠,小心收起,可少年的面容上,却没有一丝放松的模样。
他好像是被梦魇扼住了心神,意识不知飘荡在何处。
楚离张开胳膊抱住眼前这株不屈的雪松,借着贴近的身躯感受他愈发分明的心跳,靠在他的颈边去聆听他压抑的呼吸。
她有些分不清他现在是痛苦还是快乐,或许是痛苦留下的余韵中和了快意,又或是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快乐本就难以区分。
于是,她放任自己像小船一样随波逐流,等待一切平息。
楚离抱着他,直到夕阳西下。
而这过去的几个时辰间,窗边的子规啼又冒出数朵花苞。
楚离下床走到花盆前,只见那些新生的花苞颜色更深,比起一贯的紫红色,几乎像是鲜血染就,与她肩上的咬伤简直如出一辙。
她对着铜镜,往肩上伤口施下几道法诀,也上了药,虽然止住了血,却无法很好地掩盖住那狰狞的咬痕。
当她回首时,始作俑者却摆出一个“大”字型横躺在床,而少年垂落的乌发未能掩住的,是他颈后一处细小却极深的伤口。
那是她在剧痛之下,用断裂的小指甲抠出的口子。
这一场修炼,他们彼此都落了伤,楚离不知道他们为何总是这样,好像永远无法在某些事情上达成一致。
她隐约记得期盈提过,胥淮作为期盈的炉鼎,三年前也是十七岁的年龄,可他在过去三年间成熟了许多。
而小怜如今刚好卡在十七岁的关卡,他曾经流落在外,没有父母亲人约束,心性令人难以捉摸……似乎也并非不可理解。
或许等他再长几岁便会成熟起来,那时,她也不必再这么费心了吧。
楚离动身将归源珠送回药房之前,小怜仍保持着横躺在床的姿势,身子被床幔掩住,而脑袋垂在床边,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她觉得他可能需要更多时间,才能从这个奇怪的状态中恢复常态,于是在出门之前,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淡淡的吻。
少年却好像一具木头人,连眼睫都几乎没有动过。
楚离起身时不由撇了撇嘴,回身去子规啼的花枝上摘下一朵颜色近血的花苞,塞进他的一只手中,“别忘了帮我给花浇水。”
少年的五指缓缓合拢,将花苞握在掌中,目光偏向一旁,显出几分沉默的倔强。
楚离看他还有动静,无奈地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腿,这才转身出门去。
夜色将合欢宗的大半天幕浸染,与晚霞互相交融,一头是火的炽烈,一头是夜的寂寥。
楚离将施过清尘诀的归源珠安置在空药瓶中,交由一名帮虞长老办事的药房弟子,得知三日后才能有回复。
她一方面为着自己终于完成虞长老的嘱托,取来少年一滴元阳而感到释然,另一方面又开始担心,三日后她到底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阳火对她造成的灼烧,她如今已了然于胸,也有些浅显的法子应付。
可少年人的元阳到底能有什么异样,才会令见多识广的虞长老都担心她的安康?
楚离走出药房时,天上已经很难看到晚霞的踪迹。
入夜后,宗中便宁静异常,并没有多少女修的莺声燕语。
毕竟这个时分对于合欢宗弟子而言,自然还是在屋里修炼才最惬意。
今晚的月光额外黯淡,并未施恩于她。
而楚离不喜欢走夜路,昏昏沉沉的天空总会令她想起,当初在自家后院被雷劈中之前的那一幕。
她果断在身边燃起一团浮空的灵焰,让它作为自己的照明之物,摸索着回去的道路。
半途中,她却听到几道男声似乎在叽叽咕咕什么。
起初楚离还以为那是几名聒噪的炉鼎,正在陪着他们的主人返回住处。
但她仔细听着,始终没有听到女修的声音,而那些隐隐约约的男声似乎透着醉意。
合欢宗向来对于宗中炉鼎管束严格,受到约束的炉鼎不可能聚众饮酒,还在他们主人面前这般多舌。
楚离不想多管别人的闲事,可是那些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她能毫不费力地听出其中的每一个字。
“我真不明白,师叔手上明明就有合欢宗妖女的把柄,她侮辱我们白师兄岂不是等于侮辱天剑宗,即便如今我们呆在人家地盘上,难道连提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吗?”
“别说了,说了就来气。我昨天还为着这事去问师叔,结果被他罚我练了一天剑,到现在才有机会喝上两口酒,真是憋死我了!”
“看咱师叔天天为了正事忙到深夜,害得我们也跟着受苦受难,也没见她们合欢宗送几个小妮子过来,让咱好好放松一下……嗝!”
随后是穿透树林的哄笑声。
……离大谱,居然又是天剑宗的人,简直阴魂不散。
楚离本想绕道走得远远的,却对他们话中提及的把柄心生忌惮。
自己能有什么把柄落在天剑宗的人手里,该不会是……
她的思绪却被那三名天剑宗弟子打断了。
“瞧瞧这个传声玉简,据说这是妖女掉在客栈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师叔的客房把它偷出来。既然师叔不愿就此事惊扰合欢宗宗主,我们大可以自己去揪出妖女。”
“我这几日有观察过,合欢宗上至宗主,下至扫地弟子,都用这么个玩意。既然她们人手一块,那你要怎么确认这到底是谁的?”
“别忘了,任何器物只要与主人共处久了,上面便会沾有主人的少许神识,可以凭借法诀寻到源头,嗝!”
楚离心下一紧,旋即将灵焰熄灭,屏住呼吸,试图判断对方三人所在的远近。
然而,声音在安静的夜间总是分外清晰,且难辨距离,她虽然因为周身林木繁多无法看到那三人,但不表示他们一定离自己很远。
得知原身流落在外的传声玉简,就在那三名天剑宗弟子手中,这比任何夜谈提到的鬼怪还要令她背后发凉。
如他们所言,神识确实具有特异性,每一个修士的神识都带有自己的特点,但具体有什么不同,却并非寻常法诀能够判断。
楚离不知道对方口中所说的法子有多可信,但若是被认出身份,一旦天剑宗追究起来,那么即便合欢宗也兜不住她。
可若是她要先下手为强,那么又必须做到滴水不漏,否则万一对方用于寻找神识源头的法诀无效,自己却暴露了身份,岂非得不偿失。
天边不知何时传来由远及近的隐约轰鸣,然而楚离恍若未觉,一心专注于手头正在酝酿的法诀之上。
她大致判断出那三人的方位,正试图施展一些障眼之法,头顶上方的夜幕却仿佛绽开一条巨大裂缝。
楚离懵然回首。
伴随着响彻天际的轰鸣,一道电光从上空划下,向着树林深处劈去。
而在天幕骤亮的一瞬间,她却在身后的高阁上,看到一道头戴帷帽、身着白裙、修长飘逸的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看到雷我就ptsd。
姬无雁:看到姐姐我也ptsd。
楚离:?
姬无雁:……我是说看到姐姐就好像被雷击中一样:)
#好险,差点就说漏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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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安抚
天空明明看不到月光, 可是在楚离的视野中,那道蹁跹若雪的身影却散发出皎洁光晕。
这个人为什么看起来,像极了小怜先前扮成女修的模样?
还是说, 她已经在潜意识里,不自觉地把帷帽白裙的身影与少年联系在一起?
楚离揉了揉眼睛,不过一眨眼功夫, 当她再望向高阁顶上时, 白衣白裙的人影已然消失不见。
宗中这处高阁少说也有七层楼的高度, 上面几层以阵法庇护, 唯有长老能够上达,寻常弟子莫说是脚踏高阁尖顶,即便是登上最高层都没有资格。
小怜初初摸到炼气期的门槛, 法诀都不认识几个, 连清尘诀这样的低阶法术还使不出来,更何况是飞天之术?
楚离只当是自己出现错觉,只手扶着额头,合眼用力晃了晃脑袋。
这人影或许是假的, 可方才那道雷劈入林中,难道也是她的错觉吗?
就在楚离怀疑自己的片刻之间, 一股浓烈异常的焦糊味却钻进她的鼻子, 只短短一个呼吸的功夫, 就呛得她忍不住低头掩口, 克制着声音咳嗽起来。
待她好不容易缓过气, 循着气味来处望去, 便听到先前三名天剑宗弟子惊慌失措的声音。
“刚才那是雷雷雷……吧?”
“娘哟, 我活到现在, 还是第一次撞见天雷擦肩跟我而过, 什么仇什么怨!”
“妖女的传声玉简呢?你们有人看到没?”
“还管那破玉简干啥,我差点就被雷劈死了!”
“早听说偷东西会遭报应,谁晓得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别傻站着,是想再被劈一次吗?”
他们似乎是被雷彻底打消了醉意,在短暂的沉默后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其间夹杂着跌爬滚打的狼狈动静。
楚离只听到三道踉跄狂奔的脚步声远去,林子里重归寂静。
而她一手捂在心口处,感受着胸膛中心脏的急速跳动,
除非这三人也是她幻想出来的,否则,刚才劈下的那道天雷更不可能是她的错觉!
为了确认传声玉简的下落,楚离以掩踪诀遮掩周身气息,小心翼翼向着林中冒起青烟之处摸索而去。
在被雷劈裂枝丫的几棵花树之间,她找到了那枚玉简。
它被天雷掀起的焦土掩埋,而那三名逃离的天剑宗弟子又受惊过度,这才没有留意到它其实就在他们脚下。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楚离拾起玉简,加速撤离现场。
她赶回住处的一路上,雷霆轰鸣若隐若现,始终未曾停息。
而她的屋中昏暗一片,连根蜡烛都未曾点燃,使她感到自己有如踏入某种幽静的洞窟。
楚离忧心忡忡推开内室的小门,果然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少年屈膝靠坐在床里侧,身上裹着灰蓝色的大袖,两条手臂紧紧圈在腿前,脸埋在膝盖上,整个人都在小幅打着抖。
“外面打雷又吓到你了?”楚离摸了摸他的发顶。
小怜也不言语,只往她怀里钻,直到她不得不张开胳膊将他揽入怀里,他才保持着伏首的姿势,缓缓点了点头。
楚离掐诀点亮数根蜡烛,用温暖的烛光将他们围绕起来,心里却还因为在外看到的景象而感到后怕。
那三名天剑宗弟子手持她的传声玉简,只差一点便会被雷劈中,这也会是巧合不成?
她为什么偏偏在雷劈下的瞬间,看到与少年相像的身影?莫非是因为,她早就将他与打雷联系在一起了吗?
楚离一面轻拍他的背,一面却还是忍不住在脑中回想这些问题。
过了好一会,原本靠在她怀里任她安抚的少年,却忽然小声嘟囔起来,“姐姐,你不专心。”
“有吗?”楚离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愣了一愣,低头时正对上他抬起的眼睛。
小怜一遇上她的目光就把视线收回,微微挣开她的怀抱,重新抱住自己的双腿,分明是一副有所不满的模样,“姐姐刚才拍我背的时候停了一下,肯定是走神了。”
他闹小脾气的样子过于认真,楚离哑然失笑,“少一下都不行呀?你看这些蜡烛都烧短了一截,我从刚才起,至少给你拍了三盏茶的时间。我没说自己手酸,你倒还埋怨起我来了。”
小怜闻言抬头,目光直直定在她的眉眼之间,没有说话。
可少年眼眸微合,一向温润的小鹿眸里却含着另一种情绪。
楚离几乎以为,他是在表达轻蔑,可当他重新开口的瞬间,这种想法又旋即消失无踪。
“姐姐既然要安抚我,自当全心全意。”小怜偏过视线,把脑袋搭回膝上,“我每次侍候姐姐,无论是眼睛、嘴巴、手指还是思绪,可都是完完全全落在姐姐身上的。若是姐姐遇上所惧之事,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帮助姐姐。”
楚离原本正因为他过于直白的话语而感到面热,又因为他最后那句话而先是一愣,又不由自主想要笑他。
“你要怎么帮我,出言帮我回击吗?”她伸手刮了刮他刀削般的鼻梁,又在他的脸颊中央按了一按,“到最后还不是要躲在我身后。”
小怜的脸颊抽了一抽,手指在腿前收紧,少顷之后,才吐出一句话,“如果姐姐是这么认为的话,我无话可说。”
他的语气分明是更不高兴了,好像楚离是真的低估了他似的。
楚离无奈地瞅着他,转身张开胳膊把他圈住,一只手抚了抚他的后脑,一只手在他的脊背上大力画圈,还靠在他耳边哄他,“不管有危险,你都不要贸然冲上去,在这宗中没人比我更担心你的安危,你可记住了?”
小怜没有再挣扎,似乎是听进了她的话,可他却不满足,“姐姐若是真担心我,单是这么安抚我可远远不够。”
楚离敏锐地嗅出一分得寸进尺的意味,“那还要怎么样?”
“我有个法子,绝对不会累到姐姐。”小怜钻出她的怀抱,翻身跪在床褥上,像一只不安分的小兽那样朝她挪近。
他两手绕上她的胳膊,唇瓣微抿,似乎是在斟酌什么,“姐姐先前不是探过我的神识么?”
楚离觉得这个对话的走向愈发可疑了,“你想干嘛?”
“姐姐可不可以再探一次我的神识?”小怜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仰视她的目光充满祈求的意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就呆一会,我保证会老老实实的,不伤到姐姐。”
楚离直愣愣地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他知不知道他神识里是片冰天雪地,简直能把人冻死的那种?
他又知不知道他在神识里是什么,一头随时会把她扑倒的雪狼?
小怜似乎看出她的警惕,水汪汪的眼睛里遍布委屈,“上一回是姐姐不请自来,我自然会有所提防,若是无意中伤及姐姐,也非我本愿。这一回是我主动邀请姐姐前来,姐姐还信不过我么?”
“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神识中的景象并非你能轻易操控。”楚离很清楚,若是他能自如操控潜意识,那么潜意识便不能被称之为是潜意识。
“姐姐既然这么抗拒,那我也不强求姐姐。可我现在心里还是很难受,加上外面雷声轰轰,我连睡都睡不着。”小怜小心翼翼地问她,“不如这样好了,姐姐能不能教教我,如何探入神识?我想去姐姐的神识里躲一会。”
楚离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尝试神识交融本来是她从期盈那里接受的建议,但她第一次试探就险些被吓得半死,小怜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反过来请求探入她的神识。
凭她极其有限的个人经历,这明摆着是一种冒险。
“我都不晓得我的神识里是什么样,又怎么保证你进来的时候会平安无恙?”
“姐姐这样温柔的人,肯定不会有问题。”小怜挪到她腿边,把脑袋靠在她的腿上,一只手还隔着衣料,调皮地在她的膝盖上敲打着不知名的节拍,“这世上如果还有人会疼我,那也一定是姐姐。”
他一说出这话,楚离就知道,自己这心软是没跑了。
“那好吧,我可以教你怎么进入我的神识。”
她耐心将期盈告诉她的一切都转述给小怜,尤其是退出的法诀,还特地让他复述了三遍,保证他不会忘记。
“等会你要放轻松,无论一开始看到什么都千万别紧张,那些可能只是一时的。”
然而她现在恐怕比小怜还要紧张。
自己的神识就一定会比少年的神识要平静吗?
他进入她的神识,就一定能获得更大的安慰吗?
为了确保彼此安全,楚离特地施诀,假若他脚上的子铃感知到任何不妥,便用警铃声将自己唤醒。
做完这一切,她才安然躺在床上,两手搭在腰间,一手点在自己额前,“你过来,用你的额头碰我的额头。”
小怜脸上洋溢着藏匿不住的兴奋,他麻溜地在她身旁侧卧,然后脑袋挨着她的颈边蹭了蹭。
“你再这样,我不让你进来了。”楚离撇了撇嘴,“磨磨蹭蹭的,雷都要停……”
话音未落,她只觉眼前一暗,少年柔软的唇瓣却覆上她的,而他的额头也在同一时间触上她的。
周身景象开始变幻,是她落入自己神识的预兆。
楚离忍不住在心底想着,他可真是个充满意外的小坏蛋啊。
*
上空阳光和煦,暖风轻拂,是十分宜人的天气。
楚离好像一觉刚醒,身上的僵硬感令她不自觉地伸展身体,可她却没有看到自己的胳膊。
……哪里不对。
楚离定了定神,努力向下俯去,但她现在的身体好像并不允许她做出这个动作。
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一阵风恰巧掠过低处,将她吹得一阵乱颤,楚离正纳闷于自己怎会如此弱不禁风,就看到视野边缘扬起两片招摇的绿叶。
同时,熟悉的子规啼香气从头顶上方散开,让她不由自主想要深吸一口气。
可是这四周,连一朵花也看不到。
楚离放眼望去,前方的绿野之上正现出一道人影。
少年穿着炉鼎的灰蓝色衣服,不疾不徐向她踏近。
“小怜?”楚离呼唤他。
他好像没有听到她在说的话,却径直朝她走来,随着距离缩短,他的身形也显得格外高挑起来,俨然成为了一个巨人。
楚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睁睁看着巨大的小怜徐徐俯身,而他的一只手朝她靠近,“姐姐还好么?”
“你怎么……变这么大了?”楚离明明是在问他,可他却置若罔闻,也不知怎么回事。
当他的手掌抚上她的身子时,楚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禁不住整个晃了一晃。
“这里确实风和日丽,是我喜欢的样子。”少年缓缓打量四周,直到完全蹲下身子,视线与她平齐,“只是,姐姐现在的模样,也太过可爱了一些。”
在少年的眼里,楚离终于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在自己的神识里,她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形,只有一朵孤零零的紫红色花苞,饱满而鲜艳地绽放在花枝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姬无雁:我不会因为姐姐是一朵娇花就怜惜姐姐的。
楚离:???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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