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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 20 章

作者:一年春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北朝王都,京城。


    深秋的晨光穿透层叠的琉璃瓦,在巍峨的宫殿群间投下庄重的金辉。


    朱红宫墙高耸,隔绝了市井喧嚣,只余下巡逻禁卫铁甲碰撞的单调回响,以及偶尔掠过长空的孤雁哀鸣。


    空气里弥漫着新漆、檀香的味道,无不彰显着皇城深入骨髓的森严,这里是权力的心脏,也是宇文尚亲手打造的、固若金汤的禁城。


    军机处议事厅,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寒意。


    巨大的沙盘占据中央,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


    宇文尚端坐主位,墨紫色的长发束在九龙金冠之下,然而仔细看去,鬓角处已悄然夹杂了缕缕灰白,如同霜雪侵染的墨玉,无声诉说着八载光阴的重量。


    他面容依旧深刻俊美,只是眉宇间那份属于青年摄政王的锐气,已被深沉如渊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郁所取代。


    唯有那双深邃的紫眸,在审视沙盘和听取奏报时,才偶尔迸射出洞穿人心的精光。


    “陛下,”兵部尚书赵崇率先躬身,声音沉稳,“南境密探急报。南伪帝近月来频繁调动兵马于江陵、襄阳一带,囤积粮草,似有异动。虽其军备废弛,战力不堪,然此番集结规模,为八年来之最,不可不防。”


    宇文尚的指尖在光滑的金丝楠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目光扫过沙盘上代表南朝的几处标记,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天潢贵胃的威压,


    “癣疥之疾,却也聒噪。传令南线诸军,依演兵之策,加强沿江巡防、烽燧戒备。各部军械粮秣再行核验,务必齐整。记住,”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朕要的是‘固若金汤’,而非‘主动寻衅’。待其先动。”


    “臣遵旨!”赵崇肃然领命。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你不动,我亦不动,维持现状,继续抽干南朝的根基;你若敢动,便是自取灭亡,正好给了北朝名正言顺统一的大义。


    “陛下,”镇北将军蒙毅紧接着出列,声如洪钟,


    “北境狄戎各部,今岁旱情尤甚,入秋以来,扰边愈发频繁。虽多为小股游骑劫掠村落,杀伤不重,但次数激增,其势汹汹,恐有更大图谋。边军已数次击退,斩首百余。”


    宇文尚的视线移向沙盘北端那片广袤的、象征草原的黄色区域,眼神瞬间锐利了几分。


    “狄戎…豺狼之性,逢灾必乱。”他沉吟片刻,“蒙卿,增派斥候,深入漠北,务必摸清各部动向,尤其是王庭阿史那等大部。加固沿线堡寨,坚壁清野。传朕口谕:凡斩杀扰边狄骑者,军功加倍,赏银、赐田!朕要让他们知道,敢伸爪子,就做好被剁掉的准备!”


    “末将领命!”蒙毅抱拳,声震屋瓦。


    皇帝对北狄的重视,远超南边。


    随后,户部尚书上前,脸上带着显见的振奋,


    “陛下,今岁秋税已毕。陛下所颁‘均田令’、‘减赋令’推行八年,成效卓著。国库充盈,远超先帝朝鼎盛之时。各地粮仓皆满,足支三年之用。商路畅通,市井繁荣,百姓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者,十之有九。”


    最后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宇文尚脸上喜怒无色,只微微颔首,


    “民生乃国本,重中之重。吏部?”


    吏部尚书立刻接上,


    “陛下,今秋恩科已毕,取中进士一百二十人,举人六百余。皆按陛下旨意,优先选拔通实务、明律法、晓农桑者。请示陛下,如何安置?”


    “一律下放。”


    宇文尚斩钉截铁,“京畿繁华地不去,富庶鱼米之乡不去。让他们去边塞新垦之地,去受灾重建之县,去最穷最苦的基层!任县令佐吏、典史、巡检。给朕好好看看,这天下到底是如何运转,百姓到底需要什么。三年为期,考绩优异者,再行擢升。朕要的不是只会吟风弄月的清谈客,是能办实事、解民忧的干吏!”


    “臣明白!”


    吏部尚书心悦诚服。


    皇帝此法,既能磨练人才,又能真正了解底层,稳固根基。


    兵部尚书赵崇再次补充,“陛下,军中士气高昂。‘军功授田’、‘伤残抚恤’诸策深得军心。将士们操练勤勉,纪律严明,皆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渴望为国建功,扫平叛逆!”


    他口中的叛逆,自然指南、北。


    宇文尚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告诉将士们,安心操练,仗…有的打。但不是现在。”


    最后,一名负责民政的官员奏报,


    “陛下,今岁自南境逃归我朝的流民,较去年又增三成。已按旧例,安置于河套、燕北新垦区及京畿外围荒地。恳请陛下示下后续赈济。”


    宇文尚思忖片刻,“开荒之地,即归其所有。朝廷再免其头三年赋税。命工部调拨一批基础农具,户部拨付一月口粮。着地方官妥善引导,助其安家。若有奸猾胥吏趁机盘剥…”


    他眼中寒光一闪,“查实一个,严办一个,绝不姑息!”


    “臣遵旨,陛下仁德!”


    官员深深拜下。


    冗长的议事会终于结束。


    大臣们鱼贯退出,偌大的议事厅瞬间空寂下来,只剩下炭盆里银丝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宇文尚挺直的脊背似乎松懈了一瞬,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腹按压着眉骨间深刻的褶皱,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如潮水般重新将他淹没。


    八年来,他殚精竭虑,将一个因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而掏空根基、民怨沸腾的烂摊子,治理成如今国库充盈、军力强盛、民心渐附的局面。


    他克制着统一的冲动,只为了休养生息,为了不重蹈覆辙,为了…那个他深埋心底、绝口不提的理由。


    可这龙椅,坐得越久,越觉冰冷彻骨。


    回到日常批阅奏章的中宫偏殿,堆积如山的奏疏已按轻重缓急分好。


    宇文尚刚拿起朱笔,一份放在显眼位置的联名奏折便映入眼帘。他随手翻开,只看了几行,脸色便瞬间阴沉如铁。


    奏折内容,又是老生常谈:请陛下遴选秀女,广纳妃嫔,以充后宫,绵延皇嗣。


    “荒谬!”


    宇文尚猛地将奏折狠狠掼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墨玉镇纸被震得跳了一下。


    侍立在侧的王德全吓得一哆嗦,连忙小跑上前,弯腰捡起那本“惹祸”的奏折。


    他不敢看内容,只瞥了一眼封面尚几个联名大臣的官职,心头便是一沉,都是上书房和军机处的重臣,皇帝倚重的股肱!


    “陛下息怒…”王德全捧着奏折,声音发颤。


    “息怒?”


    宇文尚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殿内投下浓重的阴影,压抑的怒火在紫眸中翻涌,


    “这帮家伙眼睛都瞎了吗?朕的君后就在这里,朕的后宫,永远只有一人!”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躁,“以后这种混账东西,不要再递到朕眼前,你直接拿去烧了!告诉他们,再敢妄议朕的家事,休怪朕不讲情面!”


    王德全“噗通”一声跪下,额头触地,


    “皇上息怒,都怪老奴,老奴这就去传话!只是…只是…”他犹豫着,还是硬着头皮低声道,“几位大人也是一片忠心,忧虑国本…毕竟…陛下春秋鼎盛,然…储位空悬,实乃社稷之…”


    “够了!”


    宇文尚厉声打断,胸膛剧烈起伏。他何尝不明白臣子的忧虑,但“储位”?他心中只有那个被他亲手打入地狱、又“死”于烈火的人。


    子嗣?没有他,哪来的子嗣?


    他闭了闭眼,强压下翻腾的戾气,声音陡然变得疲惫,


    “出去吧。没有朕的传唤,任何人不得打扰。”


    王德全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紧紧关上殿门。


    殿内重归死寂。


    宇文尚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回宽大的龙椅。他盯着案头摇曳的烛火,那跳跃的光芒映在他灰紫色的发丝和深陷的眼窝里,更添几分孤寂与苍凉。


    良久,他推开堆积的奏疏,起身,没有唤人掌灯,独自一人,踩着冷硬光滑的金砖地面,穿过重重宫阙,走向那座被众多宫人把守、却永远空寂的宫殿——明懿宫。


    殿门无声开启,一股混合着淡淡檀香和陈旧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八年前的模样,纤尘不染,却又死气沉沉。


    这里没有活人的气息,只有正殿中央,一张紫檀供桌上,静静立着一块乌木灵牌,上面刻着鎏金大字:“明懿君后褚良之神位”。


    旁边,悬挂着一把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长弓——飞星弓。


    宇文尚挥退了所有远远跟着的宫人。


    他走到供桌前,没有上香,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抚过冰凉的弓臂,指尖描摹着弓身上熟悉的纹路,仿佛在触碰爱人的肌肤。


    “良儿…”


    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响起,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沙哑,“今天那群老东西,又在逼朕选秀了…呵,一群蠢货。”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虚空中的某个存在倾诉。


    “南边那个不成器的小崽子,还有北边那群饿狼,又开始不安分了…朕知道,他们蹦跶不了多久了。”


    他的目光落在灵牌上,眼神复杂,“朕忍了八年…看着国库一点点充盈,看着百姓脸上有了活气,看着军中的刀磨得雪亮…良儿,你说得对,打仗…苦的是百姓。所以朕忍,一直忍…”


    他走到内殿那张宽大的的龙床边,从枕畔一个密封的紫檀木盒里,取出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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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已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旧衣袍。那是褚良当年还是摄政王府亲卫统领时穿的制式常服。


    宇文尚抱着那件早已失去主人气息的旧衣,缓缓躺倒在床榻上,将脸深深埋入衣料之中,贪婪地、徒劳地嗅着。


    八年了,属于褚良的任何气息都已消散殆尽,只剩下陈年的熏香和木头箱子的味道。


    “朕知道…你还在怪朕…恨朕…”


    他的声音闷在衣料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朕…负了你,折辱了你…朕不配…可朕…放不下…”


    他收紧手臂,将那件旧衣紧紧箍在怀里,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浮木。


    “你再等等朕…等朕把南北都收拾干净,把这江山彻底打牢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翻涌的情绪,声音变得异常低沉而执拗,如同魔咒,“…等朕做完该做的事,就去找你。到时候,咱们在地下团聚…朕欠你的,用一辈子…不,用永生永世还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疲惫的呓语,“你是朕的君后…上了玉牒的…朕唯一的伴侣…别想躲着朕…良儿…别想…”


    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连日操劳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孤寂将他拖入黑暗。


    在这座象征着至高尊荣也囚禁着他灵魂的宫殿里,在属于他“亡夫”的冰冷床榻上,北朝至高无上的帝王,抱着爱人早已失去温度的旧衣,沉沉睡去。


    灰紫色的发丝凌乱地铺散在明黄的锦枕上,与那墨色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帝王无法言说的绝望爱恋。


    同一片天空下,北境边陲,云泽谷地。


    枯黄的草浪在干燥的秋风中翻滚,发出沙沙的哀鸣。


    褚良勒住马,墨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风吹拂着掠过他棱角愈发深刻、也愈发沉静的面庞。


    八年的风霜,洗去了曾经的激烈与彷徨,沉淀下一种如同山岩般的沉稳与担当。


    他身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同样骑着匹温顺的小马驹。男孩生得极为俊秀,眉眼间依稀可见褚良的影子,却有着一双极其罕见的、深邃的紫色眼眸,在阳光下流转着宝石般的光泽,正是褚昭。


    “阿爹,你看!水又小了!比上个月我来的时候,水面又下去了一指!”褚昭指着不远处一处山坳里的小小泉眼,声音清脆带着忧虑,显得比同龄孩子早慧很多。


    褚良驱马靠近。


    那眼曾经汩汩流淌、滋养着附近一小片绿意的清泉,如今只剩下碗口粗细的一股细流,孱弱地渗入下方浑浊的小水洼。水洼边缘,裸露着大片被晒得发白龟裂的泥土。


    “嗯,旱得太久了。”


    褚良的声音低沉,目光扫过四周明显稀疏枯黄的草场。


    这片隐蔽的谷地,背靠北朝边关的崇山峻岭,前有复杂地形阻隔狄戎大部,是云泽部得以喘息八年的宝贵家园。


    然而今年这场席卷草原的大旱,让这最后的庇护所也变得岌岌可危。狄戎各部因灾情困顿,劫掠成性,像一群被饥饿逼疯的鬣狗。


    他们不敢轻易触碰北朝坚固的边关,却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像云泽部这样弱小、却又占据着相对较好草场和水源的“肥肉”。


    部族里多是当年被狄戎打败、驱逐的老弱妇孺,纵有褚良和陈锋这些年倾力教导,训练出一些青壮,战斗力也远无法与凶悍的狄戎骑兵抗衡。


    守成尚且艰难,若狄戎真的大举来犯…褚良眉头紧锁。


    褚昭跳下马,蹲在水洼边,小手拨弄着浑浊的水面,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担忧,“阿爹,要是水没了,我们的羊怎么办?族里的娃娃们怎么办?还有陈锋叔叔晒的那些药草,也要水…”


    褚良也下了马,走到儿子身边,大手按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会有办法的,昭昭。”


    他声音沉稳,目光却投向谷口的方向,那里是连接外部世界的唯一通道,此刻平静,却仿佛随时会涌来毁灭的风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部族青年策马飞奔而来,脸上带着紧张和异样。


    “乌其乐首领!”


    青年在褚良面前勒马,翻身而下,喘息着递上一卷用粗糙皮绳捆扎的羊皮卷,


    “阿史那部派人送来了这个!说是…王帐大会的邀函!指名要首领您亲自赴会!”


    褚良接过羊皮卷,入手粗糙沉重。


    他解开皮绳,缓缓展开。羊皮上用朱砂和炭灰混合的颜料,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腾,下面是一行歪歪扭扭、却透着浓浓胁迫之意的狄戎文字。


    王帐大会?在这旱灾肆虐、剑拔弩张的时节?


    褚良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捏着羊皮卷的手指微微收紧。


    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气息,无声地弥漫在这片干渴的谷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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