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叶铺满天上、踏在脚下,雨后的森林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色调,如墨绘的远山隐在自山坳浮起的云团雾气之中。口鼻间萦绕树叶独有的芬芳,耳中是脚踏残枝枯叶的吱嗝作响,此番好景在冯台难得一见,让我暂时忘却脸上的痒胀,将所见与回忆相合。
山间险颤的吊桥,圆顶泥墙的草寮,铺满落叶的花溪,捉泥鳅时光着的脚,相传只有开山祖师能举起来的废弃石墩……我竟然回来了,这个学艺八年的地方。
“玄边生死地,碧州铜山派,固砾凝云堂……”妙霰道,“南郡一向资助‘生死地’,武学也只推崇玄边。我只觉名字骇人,还以为‘生死地’在多么阴暗可怖之处,原来周围的景色很好嘛。”
我有些自得:“对敌人要可怖,对自己人当然用美景夹道欢迎了。”
“我也不指望夹道欢迎,只希望你的师姐师妹不要将我们五花大绑,送回冯台府。”她问我道,“你人缘怎样?不会害我被送回家吧?”
这孩子说话真气人,她回家算罪有应得,怎么能怪我?我道:“我带你们走的都是没人的小径,不会被发现行踪,更何况我人缘好得很,想当年我也是响当当……”
话未说完,就见一人暴喝着从山麓钻出:“喂!此乃生死地禁区,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我们被吓了一跳,因为那人是突然窜出来的,身上穿着生死地门徒的衣服,帽子却歪了,有点不伦不类。妙霰讥讽地看着我,小声道:“你来搞定吧,‘响当当’。”
我有些焦头烂额,守山门徒往往不会单独行动,发现一个,意味着不远处有一群。但听那人的语气,是把我们当成误入禁地的百姓,我打算将计就计,将之糊弄住再说。
我抓着妙霰的手腕走向她。
“不好意思,带着小男迷路啦,迷路啦……”我尽量装得像个无能的卿子,却在走近后看清那人的五官,脱口唤道,“段稚元!”
她斜眉愣眼地看我:“你怎知我的名字?”
我顾不上伪装了,一巴掌扇在她肩膀上:“稚元!诶呀,是我啊,可久!”又回头对众人道:“这可是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
就说天无绝人之路,出现在我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在门派时的莫逆之交。按资排辈,她应该是我师姨的,因为她师傅是我师傅的师傅。但作为被师傅散养的门徒,她从小就跟我一处练功。
她和十年前几乎没有变化,就是眼光变差,我都认出她来了,她还认不出我,兴许是我脸上这个肿包有碍观瞻。我半喜悦半不耐烦地一拳打去,她闪躲开,叱咄道:“别动手动脚的!你刚刚说是谁?”
“彭可久!”我道,“真不是人啊,连我都忘了!”
“没忘,我就觉得不像。”她质疑地看着我,“从哪里打听来的名字,踩了好久的点吧?别以为套近乎对我有用,哪来的回哪去,不然我叫人了。”
我感觉很没面子,妙霰和后丘还看着我呢,都知道我将此人视为好友,哪有好友一口否认还认不出我的?
“我真是彭可久,你若赶我走,可别后悔。”我道,“我以后就当没你这个朋友了。”
她油盐不进,转头对着深山里若隐若现的草寮,突然大喊道:“小来!这里有个骗子。”
只是听她提到这两个字,我心头就猛地一慌,扯着妙霰要走,段稚元好死不死地扯着我,妙霰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打量着她唤人的山林。这时我眼看一个身影披拂林木,逐渐接近,心头慌乱更甚,恨不得立马生翅飞去。
“是个男子?”妙霰问道。我飞快瞥见来者的五官,就迅速将脸转向另一侧,扭得比石太阴还生动。可这样一来,我的耳朵就冲着声音的来处了,熟悉的嗓音响起:“谁是骗子?”
“她!你说可笑不可笑,此人竟自称彭可久!”
我深吸一口气,当下真有打死段稚元的冲动。我已经避无可避,因为来者已经到我面前了,被他瞧见一点侧脸。
“彭师姐?”他道,“眉眼确然有些相似。”
段稚元道:“你看全脸,全脸不一样。”
我不想被看,垂头灰溜溜地招呼众人:“走走,快走……”可恨没有一个听我的,她们都站在原地,倒是我被那男子唤住:“等等!”
我的脸烫得可怕,大概不仅因为发肿。他转到我正前方,堵住我的去路,我不敢和他对视,干脆闭上眼,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道:“还真是你,彭师姐!”
“认错了,”我勉强道,“真不是我。”
他半天没说话,我在发觉异常时将眼睛睁开一个小缝,正与他窥探的目光对视。身旁的段稚元突然大呼小叫道:“我的天哪,真是你啊!你的脸怎么这样了?毁容了吗?”
我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强作镇定地对段稚元道:“去给我们找个空草寮,事关重大,不能把我们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
2.
“还真是你,你怎么就来了?”段稚元一把提过我背上的行李,当她认出我后,立即展示出迟来的地主之谊,“你脸化妆成这样的吗?我还以为是个丑男子。多亏小来在,否则真要把你赶出去了。”
我还是不敢转头看另一边,虽然知道那双视线正在看我,只有默默道:“是啊,多亏……”却闻来鹤应冷哼一声:“师姐来得及时,我正有话要问。”
我不知他想问哪方面,反正哪方面都有些心虚,妙霰还凑过来道:“你管她叫‘师姐’,她怎么有点怕你?”我白了妙霰一眼,来鹤应笑道:“是啊,我也不明白。这位就是妙小姐吧?”
妙霰一看身份败露,当即哑火,我突然意识到来鹤应大概知道我们被通缉之事,故而有此一问。稚元是不会出卖我的,至于他会不会呢……我心里打鼓,不由得向他看去,正对上他眼底的揶揄。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妙霰道,“你叫什么名字?”
“来鹤应。”他道,“妙小姐叫我‘小来’就好。”
妙霰就喜欢被捧得高高的,又道:“你不会把我抓去见你们掌门吧?”
来鹤应回答时却是看向我的:“暂时……还不会,不过也不好说。”妙霰马上道:“若是你和可久有恩怨,找她清算也就罢了,不必搭上我。”来鹤应笑道:“我和师姐怎会有恩怨?小姐言重了。”
谢天谢地,来鹤应给我留着面子。他和稚元将我们引向大山深处,我生怕他再说些有的没的,便赶紧开口问段稚元:“你如今在守山门?”
“是啊,守山!这座小圣山的西南侧,还有前面那座黑皮山,都由我们两个守。”稚元奇道,“我还没告诉你呢,你怎就知道来此找我?”
我哪里知道?我只道这边一向是鸟不拉屎之地,就算派人守山,也不会派几个,就算派几个,也不会是多厉害的角色,方便我们偷偷摸摸混进去罢了……没想到守山的是她们俩。
看着段稚元没心没肺的笑容,我有些恨铁不成钢——她怎么混得这么落魄了?
“前面是小圣山二寮,你不用担心有人来,一年到头这里就我一个。”我落魄的好友用毫不落魄的语气道,“鹿、猪、野马,什么都有,有时候还能看见老虎呢,特别好玩!”
我问道:“是我师傅将你派到这里的?”她道:“你师傅三年前就去‘死门’当长老了。”我震惊不已:“‘死门’怎会请她当长老?‘生门’和‘死门’两边不对付啊!”她摆手道:“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两边合并很久啦,掌门说了,为了门派的长足发展,还是该团结起来,不要内讧。”
我远离江湖太久,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知道,当下有些惆怅。转眼二寮就到了,和我想象里的荒山草寮一样颓唐,世殊时异,一切都在十年间面目全非,只有草寮依旧破败,我的朋友依旧境遇寥落。
“守山门不是由新门徒担任吗?怎么也轮不到你吧。”我问
稚元耸肩道:“一个时期一个办法呗,现在朝廷正在扩充军队,新门徒是香饽饽了,你拍拍屁股去吃香喝辣,倒剩下我……”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不是在吃香喝辣吗?怎么过来找我们了?”
我不由得看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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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应,看来稚元不知内情,只有来鹤应知道?他帮我遮掩:“先别在这里问,让客人们进寮休息。”稚元这才道:“对对,请诸位随我来……”
妙霰被引入寮中,我还想跟着,却被来鹤应拦下。他对妙霰道:“请小姐先去歇息,我们有些事要问彭师姐。”妙霰迟疑了一瞬,点头道:“无妨,你们说话。”接着就进寮去了,我则被来鹤应带到旁边那间。段稚元正忙着栓马和安置她人,来鹤应看了一眼,将寮门关上,我登时再度冷汗直冒。
“师姐请坐。”他倒是自然地走到我身边。我忐忑地坐了,听他又道:“我刚从凤师姐处回来,她向我们宣布了朝廷新颁布的通缉令,里面赫然有你和妙小姐。”
我坐不住了,又站起来,来鹤应道:“还没来得及告诉稚元。师姐若不想我揭发你的行踪,就一五一十说清来龙去脉……”
“你让我说清什么嘛。”我道,“我就是个护卫,做什么事不得听小姐的吩咐?她要离家出走,我不跟着保护,难道背信弃义将她抓回去吗?”
万万没想到,来鹤应想问的竟然不是这件事。
“和你们一起的那个高个女子是男扮女装吧?他是你什么人?为何你会和杀妻的凶犯同行,他杀妻是为了你吗?”
我震惊地看着他,毕竟他问出了一个和当前状况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本来心中很是忐忑,竟滋生了一股滑稽。我道:“后丘的通缉令是京都签发的,他就算真有个妻主,也在京都,和南郡八竿子打不着,你怎么猜的嘛?更何况,那件事很可能子虚乌有,我们正要北上调查呢。”
来鹤应问:“他自己的事,为何要师姐调查?”
我尝试解释道:“反正是江湖上的朋友,帮他调查一下,也是互相照应……”看他脸色不太好看,又补充道,“我们就是同行的朋友而已,没别的。”
其实我没必要跟他解释这些,不过是顾及昔日的友谊,怕他多想,忍不住多说几句。
“你是知道我的,从来不敢做出格之事,主人离家我拦不住,只好饥一顿饱一顿地跟着,住山林子,跑泥腿子,很久都没睡过床铺了。你当我想来投奔稚元的?我都没指望遇见你们,是天越来越冷,寻思不如冒险找个睡觉的地方,这才来碰运气的。”
他听我这么说,面上的“公事公办”立即有点缓和,低头叹了口气道:“师姐先睡一觉吧,剩下的话,等你醒了再说。”
不管是逃避还是刚需,我也正有此意,想要去妙霰那里睡,他却劝我留在这里。可是这座草寮十分宽敞,住我一个大材小用,我有心享受,也怕吃小灶被人发现,推脱道:“这不好,我去和别人一起住。”
他认真道:“彭师姐,你现在是我抓获的通缉犯,这里是你的牢房,不准你乱走。”
我一时间分不清他是真的想审问我,还是找借口让我安心休息,反正我很累了,躺在床上不久眼皮就沉沉合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后,我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只翻了个身就再次入梦。再醒来时天是黑的,寮里那方桌子上点着一盏烛灯,火舌在藤编灯罩里,似有还无地跳动。桌前坐着一个正在发呆的人影,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来鹤应。
什么时辰了?他还没睡?
不会是在等我清醒吧……糟糕,还真把我当成犯人了。
我干脆一边揉眼一边坐起,竟在脸上摸到什么东西,来鹤应听见声音,立即向我转来,唤止我道:“别动,那是消肿止痒的药膏。”
话说晚了,我已经将皮纸撕下来了,他只好过来重新帮我贴好,耳提面命道:“痒也不要再碰,否则好得更慢,知道了吗?”
我点头,看他重新回到小桌边坐着,沉默地注视着我,便有点唏嘘。
从前在这里都是我照顾他,没想到十年后反过来了。师弟长大了,行事更为沉稳,这都是令人可喜的变化,我唯独失落于他的眼神也不同了,如今带着细腻的愁思,尤其是当他望向我的时候。
逃避也不是办法,我咬了咬唇,打算开口。
“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