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难想象,在我们劫走人质的千钧一发之际,最要紧的任务竟成了帮索真找小狗。她说将狗放生在东北边的树林里,然而我们赶回此地时天色已暗,四处寻觅不到,又怕追兵赶来,只得作罢。
我有些悻悻,生怕索真难过,还说了些“一晚不至于出事,明日可以再找”之类的话,但这十岁多点的孩子不用我安慰:“它没遇见我之前,祖祖辈辈都在外面生活,我不担心它——是我离不开它,不是它离不开我。”
我挠头道:“那明日我们再找。”
她又道:“不必找啦,日后可能也没有那么离不开。”
我问:“反正你也不知去哪,不如就跟着我们吧。”
这回她没再拒绝。
计划中的饯别突然变成了解救人质,虽然饭没吃成,但和师姐妹的情义自此愈发深厚,可惜已近离别。丁师妹逗弄索真道:“不若你跟着我们两个南下吧?她们饥一顿饱一顿的,有什么前途?自门派解散后,我也没了徒儿,你要不要做我的……”
索真不失礼貌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丁师妹的邀请,后者苦笑道:“看来这孩子是真厌倦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之事,也罢,都是缘法。”
我调侃道:“不厌倦江湖也不能跟着你们——你还欠着一屁股债呢。”
虱子多了不愁咬的丁师妹已经还掉一多半,剩下那部分不足以让她头疼了,她豁达地挥挥手,表示不愿同我计较。抬头看天道:“月明适驿马,远行当趁早,不若我们就此别过吧。”
妙霰惊道:“半夜就走?”
董师姐道:“半夜赶路,白日好找地方投宿。离开了你们,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们哈哈一笑,与她们拥抱作别,互道“珍重”。董师姐对妙霰道:“下次见面我们做东,点桌好吃的,你一口都不许剩!”
妙霰听了就把小脸皱起,不满道:“你又来了。”
我那短暂体验过丐帮生涯的少主知道如何捕猎、赚钱后,从苦里榨出的点滴美德又消失殆尽了。只要食物充盈一点,她就会挑挑拣拣,剩汤水都是常有的事,每次被董师姐瞧见,就会挨一顿数落。
“这都是粮食,世上有多少人没得吃呢,我最难的时候,赶上闹饥荒……”
妙霰不想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每每敷衍地喝个底朝天,撑得肚里水饱,一边走路一边打嗝。丁师妹早年有过严重的赌瘾,如今正在努力戒掉,但劣根未除,路上会和自己赌一场自娱自乐的局,间或听她拊膺顿足,叹句“可惜”,就知道她又输给了假想中的庄家。
曾经在妙霰又一个饱嗝打出来后,丁师妹默默把左手的叶子交到右手上,我看着惊奇,问她这是什么意思,丁师妹道:“哦,这是筹码,嘿嘿,我赌她下一个嗝是响的还是闷的。”气得妙霰瞪着眼睛较劲,说什么也不肯再打嗝。
队伍中骤然少了这两个人,我们都若有所失,就在将她们目送走,即将转身出树林时,周围的草木突然窸窣作响,接着就有个小东西飞快窜出,围着索真的脚一边叫唤一边转圈。定睛一看,果然是她失散的小狗。
索真立即将它抱在怀里,心疼又惊喜地抱了好久,我第一次听见这个诸事淡然的孩子带着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丢下你了……”我和妙霰、后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欣慰。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也是缘法使然吧,可惜师姐妹离开前没看到这一幕。
——
2.
我们不敢过多逗留,再次向北出发。队伍中多添了一个孩子,却未感累赘,索真安静又省心,时而让我想起多年前尚未开口的妙霰,如果她哑到现在,一定就是索真的模样,可惜被我一把梳子解锁了猫嫌狗厌的嘴。
想到此处,我忽然开悟:“你说坚持三年的事,不会指装聋作哑吧?”
妙霰竖眉道:“你还有脸说?”
原来真是这样!我好奇这个问题很久了,始终觉得她是故意不说话,而非不会说话,正好借机问她:“你为何要装聋作哑?小孩子家,竟然狠心欺骗将军。”
妙霰瞪我一眼:“我不告诉你。”
“告诉我吧,我一直都好奇。”我死皮赖脸打听道,“觉得这样好玩?还是像二小姐一样逃避课业?你也没什么课业啊……哦,莫非是为了让将军多疼你一点?”
妙霰道:“反正我说了答案,你也不会相信,还会说我是胡诌。”
我连忙道:“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她于是正色向我,道:“我小时候能听见别人的心里话。”
“哈?”
这是什么意思?
她继续翻我白眼:“对着你这种凡夫俗子,说了也是白说。”
我现在知道她八成是在扯谎,反正我不信,倒要看她能编出什么花样,就怂恿她继续说。妙霰道:“三岁生辰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梦里有个声音问我想不想要读心的神功,我说想,那声音就道:自今日起你不得说话,只要开口,神功也会离你而去。次日醒来,果然耳中冥然有声,细细听去,原是玉姑姑抱怨一个侍从没收拾好旧衣就出门了,她的嘴巴不动,话是心里发出来的。”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而后就笑,妙霰道:“你爱信不信。”
“我倒是想信,但你编的也太离谱了。”我道,“不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答对了,我就信你真有神功。”
妙霰意兴阑珊道:“信不信如何?反正我破功了。”
我不由得她闪躲,问她第一次见面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她翻着白眼看向头顶的青天,默默思索一番,又将瞳孔转向我道:“你说哑儿也有听障来着,作揖就罢了,何必打招呼?”
我大惊,下意识使劲拽了一下缰绳,那马吃力难受,拼命甩头,走在前面的后丘闻声停下,回头催我:“说什么呢?快点走啊!”我僵硬地跟着走,心里乱七八糟不知在想什么,妙霰哼道:“还有,你觉得我是哑巴甚好,无法吩咐你,你就可以偷懒了。”
这些话是不是见她的第一反应,如今我已忘了,但确然曾是我的心声。当下双颊如烧,冷感直冒,妙霰道:“这下你知道闯出多大的祸吧!也就是我心胸宽阔,被你坏了奇缘,也不曾对你报复,日后你如何效忠补救,不用我多说吧?”
我喏喏应承,不敢稍有差池,心中在惊疑之余不免窝火: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为何一个出身贵族的小姐,从小还有读心的奇遇,而我兢兢业业奋斗多年,从未获得半点眷顾。
这些人在投胎之前是不是贿赂阴司了?好不公平啊!我前几日还说想让名字熠熠闪光,怎么熠熠啊,奋斗一辈子恐怕比不上妙霰三岁的功力……还名震江湖呢,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我也知道对她的说辞不能尽信,但这种子虚乌有之事就是让人不能鉴真也不得辨伪,将信将疑,威风偃旗。妙霰满意地看着我的变化,又将脸转向一旁静静观察的索真。
“可久救了你两次,她很厉害,是我最得力的手下。”她就这么三言两语抢走了我的功劳,“我正不耻下问地向她请教武艺,我看你也该学学,不如也做她的徒儿?作为师姐,我一定把你当亲妹妹疼爱。”
索真不为所动,仍旧摇头:“我不想习武。”
“下次再遇到坏人怎么办?你总不能指望可久再救你一次吧?她可是我的护卫。”
索真道:“那就是我该有此劫。”
这孩子是真对打打杀杀没兴趣,我发现她不爱说话,却喜欢看着别人琢磨。比如她可以盯歪脖子的石太阴一整日,也不说话,就是看她。看她的歪脖子,看她吃饭喝水,看她睡觉,看我给她换药。
我一边给石太阴缠伤一边问身旁的索真:“你是不是对医术感兴趣?”
索真摇头:“没兴趣。”
那她看个什么劲儿呢?
说话间石太阴已经将头歪向离我远的一侧,我将她的脑袋掰回原位。
“别躲啦。后丘去探路了,现在只有我能照顾你,这很好了,换成妙霰够你受的。”
她头上的包几已消平,唯头皮处剩些青黑,看着像是好了,但又眼睛还是蠢蠢的没有光,或许药早不对症,可我们现在找不到医者重新定方。
希望石太阴可以撑到凤苑吧。
——
3.
后丘脸上糊着一块黑泥伪装的胎记,唇边用马毛蘸着野黑莓的汁液画出一圈髭须,猫着腰回来汇合时,我几乎没认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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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的通缉令已经张贴在前方的村子里了。”他强调道,“是三张。”
我大为不解:“都出了南郡,怎么还有我们两个的事啊!”
后丘耸肩,看向妙霰道:“这要问妙将军的能耐了。”
妙将军为了抓回逆子,如今连清正廉洁明镜高悬都不顾了,可是我们不能一直游荡在荒郊野外啊,天越来越冷,迟早不能过夜的。
我问后丘道:“你人脉那么宽广,有没有认识谁会易容之术?我们迟早要进城,必须有个新身份。”
后丘沉吟道:“确实认得一个,不过那人现在觐邬……”
觐坞就算了,比凤苑还远,他是指望不上了,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
根据我多年来对贺四儿侍梳的旁观,包括这两个小坏蛋是如何将龙文贲打扮得酷似张处麒的,算是对化妆有些心得。
众所周知,改变五官的位置很难,但可以通过修饰影响五官的趋势,从而改变印象。比如将长脸缩短,胖脸变窄,小眼加宽,棱角变圆,有胡子变成没胡子,给秃头加长发。或许也能尝试一些新方法,比如后丘扮成女子,我和妙霰扮做男子,从而干扰判断。
将这想法说了,众人都觉靠谱。我和后丘身高相似,衣服勉强可换,我将他脸上的脏污和黑痣小心临摹到自己脸上,又匠心独运地从马屁股上摘来几根黑毛,用黏稠的树汁粘在眉梢。后丘看后评价道:“若真有男子长成这样,定会引来不少围观——这也太怪异了。”
我回敬道:“你方才更怪异,还说我。”
妙霰给我出主意:“黏眉毛确实奇怪,你直接将马尾巴毛黏在痣上不好吗。”
我依法照办,别说,她关键时刻还是有好法子,树汁的黑色正与黑痣融为一体,毛真像从脸上长出来的,我晃一晃,竟岿然不动。
画好了伪装,我们兵分两路,趁夜入村。我和妙霰扮作卿子带着小孩,后丘则携老扶弱,说石太阴是傻了的姐妹,索真是他的娃。此地人热情好客,我和妙霰被一户好心的人家收留,在久违的床铺上睡得天昏地暗,不知夜晚下起了雨。
次日不待天明,即趁濛濛细雾离开,正与后丘在村口相遇,踏着满地红红黄黄的碎叶,我们重聚首的画面好似水墨丹青。我问他睡好了吗,他问我可有淋雨,我们都不见狼狈,于是笑了。
但是后丘笑着笑着就盯着我看:“你脸上的痣怎么红了?”
怎么会红呢?我都没改过,但妙霰凑过来看了一眼,也道:“是啊,怎么红了?”我伸手一摸,哪里还有什么痣?隆起一块的竟是我自己的皮肤。后丘担忧道:“似乎是树汁有毒,红肿了吧……你感觉如何?”
之前不痛不痒,但被我这么一摸,被她们这么一看,顿时就来感觉了。
“……好痒啊!”
妙霰拦着我:“不能抓挠,不然更严重,你多用雨水洗洗……”
道理我都懂,可我控制不住,重入深山后,脸上已被抓出个大红包。这回不需任何化妆,也没人认出我了,得上因祸得福,但我好痒啊!
“前面是白冬山,从这里绕去,就是花溪江,顺江往东走,可以到六朝埠转入岍江,再往前就到凤苑了。”
后丘站在山顶远望,指着绰约朦胧的江水和山势为我们鼓劲儿。我挠着脸听着“花溪江”三个字,问道:“往西难道就是玄边?”
他说是,目光顺带着瞟向我的脸,我半边脸肿得嘴角都动不了,点头道:“这回真没脸见师傅了。”
玄边正是生死地的所在。十年没回门派,我有些怀念,同时也想到门派有医者,也有地方为我们提供住宿,就是不知她们会不会帮妙将军通缉我们——大概会的,生死地和南郡贵族贯穿一条裤子。
但若我不告诉任何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山呢……
我确实知道一些少有人去的山路和草寮,但十年没见,这里会发生多大的变化,还是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呢?我们的盘缠已经花光,接下来寸步难行,可能是侥幸心理作祟,我决定冒险一试。
门派里应该还有几个昔日好友,万一东窗事发,也许会为童年的友谊抛却立场,选择帮忙……吧?
我并没有多少把握,但也没有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