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打着船舷,单调而固执,像永不停歇的哀乐。
三天了。
从那片甲板到这间陌生的安全屋,苏云烟的世界被剥离了色彩,只剩下黑与白。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安静地坐着,手里攥着那枚黄铜钥匙。钥匙的棱角硌着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
林骁的后事,江宸予处理得很快,也很……妥当。没有葬礼,没有墓碑,只有一场海葬,将骨灰撒入了他纵横一生的那片深蓝。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就像他这个人的行事风格。
房门被推开,江宸予走了进来,带进一股海风的咸腥气。
“月见琉璃招了。”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但说的都是废话,她在拖延时间。”
苏云烟没有动,仿佛没听见。
“隼人的高层已经知道了船上的事,他们很快会有动作。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在悲伤上。”江宸予的话语里没有半分安慰,只有催促。
“所以呢?”苏云烟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想让我做什么?现在就去帮你撬开那个金库的大门?”
她的语气里带着尖锐的刺,扎向他,也扎向自己。
“这不是帮我。”江宸予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一响,“这是完成你父亲的遗愿。‘地下金库’、‘钥匙’,这些不是说给我听的,是说给你听的。”
“我不知道。”她重复着那晚的话,却少了当时的崩溃,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你需要知道。”江宸予逼近一步,“林骁用他的命,给你留下了最后一道题。你打算交白卷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用麻木构筑的外壳。
交白卷。
她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对上他。“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的确不了解他,但我了解隼人。”江宸予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他们为了得到某个东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你父亲守着这个东西,守了一辈子。现在,轮到你了。”
苏云烟的呼吸一滞。
轮到她了。
她摊开手,那枚黄铜钥匙静静躺在掌心。古朴的造型,没有任何标记,看不出属于哪一把锁。
“只有这个?”江宸予问。
苏云烟沉默着,脑中飞速闪过无数个碎片。父亲临终前的喘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地下金库……钥匙……
不,不止这些。
“他还提到了两个人。”她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他,“骆决明,还有……苏擎伟。”
苏擎伟。她的外公。
江宸予身体前倾:“苏擎伟是你外公,林骁的岳父。骆决明是谁?”
“我不知道。”苏云烟摇头,“这个名字很陌生。”
“苏擎伟留下了什么?”
“我外公?”苏云烟陷入了回忆。外公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印象早已模糊。她只记得,他是个很严肃的老人,书房里堆满了各种古籍和地图,他总说,苏家的历史,远比书上写的要复杂。
“他……他好像给过我母亲一个盒子,很旧的木头盒子。”她努力回忆着,“母亲去世后,父亲把那个盒子收起来了。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个盒子在哪?”
“应该在老宅,南洋的林家庄园。”
南洋林家庄园。
这个地名一出口,两个人都停顿了。
“地下金库,会不会就在那里?”苏云烟的思绪开始清晰,“父亲是林家的人,外公是苏家的人,他们共同守护的秘密……”
“很有可能。”江宸予的回答很简短,“但光有地点和一把钥匙,还不够。这种地方的安保措施,绝不是一把锁那么简单。”
“钥匙……”苏云烟咀嚼着这个词。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站起身,快步走进卧室,从行李箱的夹层里翻出一个丝绒小袋。回到客厅,她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
一枚袖扣。
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造型很别致,黑曜石底座上,用碎钻镶嵌出一幅星图。她一直以为那只是昂贵的装饰品。
“这是什么?”江宸予拿起那枚袖扣。
“我父亲留给我的。”苏云烟拿起那枚黄铜钥匙,将它靠近袖扣。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钥匙的顶端有一个不规则的凹槽,正好能与袖扣上星图的某一处轮廓完美契合。它们本就是一体的。
“这才是完整的钥匙。”苏云烟的指尖抚过冰冷的金属,“星图是密码,钥匙是凭证。”
“你父亲把线索拆分开了。”江宸予作出判断,“他把最重要的部分交给了你。他信任你。”
信任。
这个词让苏云烟的心口一阵绞痛。她亲手杀死了最信任她的人。
“不止这些。”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撕裂般的痛苦,让理智占据上风,“我记得,在老宅的书房里,有一间密室。”
“密室?”
“小时候我无意中发现的。里面……里面也有一幅星图,挂在墙上,和这枚袖扣上的很像,但更大,更复杂。当时父亲发现后,很严厉地警告我,不许再靠近那里。”
线索在脑中串联成线。
南洋林家庄园。书房里的密室。墙上的星图。需要用袖扣和钥匙才能解开的秘密。
一切都指向了那个被她遗忘多年的家。
“看来我们必须去一趟南洋。”江宸予站起身。
“是我要去。”苏云烟纠正他,她的态度冷硬如铁,“这是我的家事。”
“你的家事?”江宸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苏云烟,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隼人已经盯上了你。你一个人去南洋,是去解密,还是去送死?”
“那也与你无关。”她毫不退让,“你想要的,是金库里的东西。而我,只想知道我父亲到底在守护什么。我们的目的不一样。”
“目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
“我不需要盟友。”
“你需要!”江宸予的语气重了几分,“你以为凭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整个隼人组织?别天真了!”
“我父亲一个人,对付了他们一辈子!”苏云烟厉声反驳。
“所以他死了!”
江宸予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插进她的心脏。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苏云烟的脸刹那间血色尽失。她看着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宸予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他没有道歉。有些话,再残忍,也是事实。
“对不起。”他最后还是说了,但语气里听不出歉意,更像是一种不耐烦的妥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能重蹈覆覆辙。”
“我怎么做,是我的事。”苏云烟别开脸,重新将钥匙和袖扣收进掌心,“你的人情,我会还。但这件事,我必须自己解决。”
“你解决不了。”江宸予的耐心正在告罄,“我得到的情报,远比你想象的要多。你以为林家庄园只是你们家的祖宅?”
苏云烟闻言,猛地回头看他。
“你什么意思?”
“根据我的人查到的零碎记录,那片地皮在五十年前,曾经注册为一家生物研究所。”江宸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研究所的名字,叫‘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
盗火者。
苏云烟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一个家族庄园,前身是生物研究所?这太荒谬了。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那里一直都是林家的地。”
“事实如此。”江宸予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地皮的变更记录。虽然很多关键信息被抹去了,但‘普罗米修斯’这个名字,被特意保留了下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苏云烟看着文件上的文字,大脑一片混乱。
她记忆里那个充满阳光和花香的家,那个有着巨大游泳池和草坪的庄园,地下可能埋藏着一个叫“普罗米修斯”的研究所?
隼人想要的,不是金银财宝。
他们想要的,是研究所里的东西。
“我父亲……”她喃喃自语,“他守着的,是这个?”
“现在,你还觉得这是你一个人的家事吗?”江宸予反问。
苏云烟没有回答。
她只是低头,看着紧握在掌心的钥匙和袖扣。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亡父的体温,也带着一个沉重到让她无法呼吸的秘密。
她必须去。
无论那里埋着的是什么,是财富,是罪恶,还是足以毁灭一切的火焰。
那是她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终点。
也将是她寻求答案的起点。
苏云烟缓缓收紧手指,将那两样东西死死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