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矜持点,夫人满级回归开挂了》 第1章 已故女星苏云烟现身星城国际机场! 震惊娱乐圈的特大新闻—— 已故女星苏云烟现身星城国际机场! 卧室里,苏云烟一边描眉打扮,一边聆听IPAD上播报的娱乐新闻。 视频中的女人身穿长款驼色风衣,脚踩裸色细高跟,红唇艳丽,气场十足,从里到外透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苏云烟调低视频音量,给助理尹莱打了通电话。 “都准备好了,来接我吧。” 二十分钟后,一辆幻影商务停靠在某高档住宅前面。 身穿黑色小礼服的苏云烟在落地镜前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唇边掀起一道若有似无的浅弧。 三年过去,她不再是那个被生父和继母漠视,执意要进入娱乐圈的苏家大小姐。 现在的她姓“骆”,是骆氏唯一继承人,更是苏家人避之不及的噩梦。 * 名扬宴会厅,一场盛大的婚宴正在如火如荼举行。 新娘苏玄黎,苏家备受宠爱的小女儿,曾经红极一时的女星苏云烟的妹妹。 新郎江宸予,年纪轻轻便白手起家,执掌整个江源集团经济命脉的商业奇才。 这两人在外界看来,无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论相貌、品性、还是家世,都很般配。 舞台上,牧师眸中带笑地望着面前这对金童玉女,郑重开口:“江先生,你愿意娶苏小姐为妻吗?无论贫穷,富有,还是……” 话音未落,一抹黑色身影穿越人群,走上舞台,毫不犹豫取代牧师的位置。 她轻轻摘掉鼻梁上的墨镜,一双挟着妖冶的双眼落在苏玄黎的脸上。 “玄黎,好久不见。” 苏玄黎一怔,待她看清对方的面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苏……苏云烟?” 苏云烟没有回答,而是面向台下,红唇轻启: “大家好,我叫骆云烟,很荣幸能来参加苏小姐的婚礼。为了庆祝苏小姐和江先生喜结连理,我特别为二人准备了一份薄礼,还请笑纳。” 顷刻间,台下一片哗然。 “那不是苏云烟吗?苏玄黎的姐姐,苏家三年前意外身亡的大女儿。” “她说她姓骆,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吧?” 苏云烟面对苏玄黎,笑容优雅:“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苏小姐也不给我发个请柬,难不成是还对当年的事怀着愧疚之心?” 苏玄黎闻言,精致的脸上闪过一抹惧色,“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保安!保安在哪儿?快把她给我带下去!” “我既然有本事进来,自然不会留着那些碍事的家伙。” “你……” 苏云烟无视苏玄黎,灿若星辰的明眸俯瞰众人,掷地有声道:“三年前,苏玄黎为争夺家产,与当时还是苏云烟男朋友的齐荣光勾结在一起。两人一拍即合,把苏云烟骗到荒郊野岭活埋。” “后来齐家家道中落,她又搭上江总,而那时,她还怀着齐荣光的孩子。” “你闭嘴!”苏玄黎声嘶力竭,“我要是真把你活埋了,你怎么可能站在这里?还有,我跟齐荣光是清白的,你说的那些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是不是一派胡言,大家看过就知道了。”苏云烟冲台下比了个手势,投影上立刻放出她事先准备好的各种证据,“接下来我会为大家循环播放苏玄黎与齐荣光的亲密合影,还有她当初意图谋害苏云烟的聊天记录,包括能够证明她曾经有孕在身的医疗档案。” 苏云烟说完,台下议论的声音愈发高涨,媒体们更是争相拍照,抢夺一手新闻。 然而在这场闹剧中,唯有一人显得格格不入。 苏玄黎的身边,身穿黑色西装,浑身上下散发着矜贵气息的江宸予自始至终不发一语,幽深的目光越过苏玄黎,落到苏云烟身上。 “苏云烟,你这个毒妇……”苏玄黎作势冲过来,却被苏云烟事先买通好的保镖按住肩膀,眼睁睁看着屏幕上播放出各种辣眼睛的画面。 紧接着,苏玄黎温婉细润的声音从大堂四面八方的音响里传出。 “荣光,你一定要帮我,云烟最信任的就是你,只要你把她骗出来,我们就可以让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到时候我们结婚,一起经营时光集团,苏齐两家强强联手,不会再有人看不起我们……” 接下来是齐荣光的声音:“你这么做,万一被你父亲知道了怎么办?” “父亲在苏云烟外公的掌控下度过大半生,早就心存不满了。现在那姓时的老头子快不行了,集团眼看就要落到苏云烟手上,你觉得父亲会心甘情愿地把偌大的公司拱手相让?再说,他宠我,更宠我妈,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苏云烟站在一旁,巴掌大精致鲜妍的小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仿佛隐匿在薄雾后的远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母亲时若晴离世后,继母唐玉芙和继妹苏玄黎名正言顺进入苏家。 这两个阴险狡诈的女人表面上对她和和气气,实际上却小动作不断,早早就盯上了外公时弘景留给她的时光集团。 然而,那时的苏云烟并不知情。 直到她的男朋友齐荣光和苏玄黎勾搭到一起,将她诱骗活埋,她才明白,原来伪善的继母和继妹自始至终都没有把她当作是一家人。 她们想让她死,想让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这样外公留下的遗嘱就不会生效,时光集团就会顺理成章成为她们的囊中之物。 至于她那个素来没什么脑子的父亲苏擎纬,他爱唐玉芙爱得如痴如醉,自然那女人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全然将外公提携他成为集团总裁的恩情抛之脑后,心甘情愿做一枚马前卒。 想起往事,苏云烟不由得一阵感叹。 三年前,幸好一场瓢泼大雨将她身上的泥土冲开,幸好偶然路过的骆决明愿意施以援手,这中间少了任何一个环节,她今天都没办法站在这里,亲手揭下仇敌虚伪的面具。 音频里的对话还在继续,苏玄黎在两名保镖的搀扶下,绝望道: “宸予,你相信我,我没有做过那些事,这些音频都是她捏造出来的……” 苏玄黎声音颤抖,泪水蓄满整个眼眶。 在她乞求的目光中,神祇一般的男人缓步走到她面前,垂眸相视。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不过在真相水落石出前,我们的婚事,恐怕要暂且放一放了。” 苏玄黎一阵头晕目眩。 她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宸予,你不要相信他们,苏云烟是因为嫉妒我,才会往我身上泼脏水……”苏玄黎拼命挣扎,身体却被保镖牢牢钳住。 苏云烟闻言,冷艳的脸上勾起一抹轻嘲:“苏小姐,且不提你口中的苏云烟已经死了,就算我真是那个倒霉的苏家大小姐,像你这种蛇蝎心肠的私生女,又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呢?” 听到“私生女”三个字,苏玄黎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不是私生女……我不是……我是苏家名正言顺的二小姐……” 喃喃自语中,苏玄黎身子一软,昏死在保镖的怀里。 婚礼现场的闹剧因苏玄黎昏倒戛然而止。 趁着宾客、媒体乱作一团,苏云烟将困在酒店客房里观看“实况转播”的唐玉芙和苏擎纬放出来,又派人将苏玄黎送往医院。 她并不希望苏玄黎发生什么三长两短。 毕竟,报复才刚刚开始。 第2章 有人找上门了 苏云烟趁乱来到地下车库,准备与助理尹莱汇合。 然而还没走多远,就被一道熟悉的身影拦住去路。 是齐荣光。 苏云烟睨着齐荣光,红唇挑起,“找我有事?” 齐荣光的脸色十分难看,“苏云烟,说好的报酬什么时候给我?” “报酬?”苏云烟眉梢微扬,“什么报酬?” 齐荣光眼底明暗交错,咬咬牙,伸出五根手指,“你答应我了,只要我把照片和录音给你,你就给我这个数字,难道你想赖账?” 苏云烟双手环在胸前,上下打量齐荣光,心中不免感慨,当年一定是瞎了眼才会爱上这样一个碌碌无为的纨绔公子哥。 “我是答应给你这个数字,但什么时候给,是打给你还是烧给你,咱们可没说定。”苏云烟拖着慵懒绵长的尾音,看向齐荣光的眼神中充满轻视。 齐荣光一张脸迅速黑下去,他伸手抓住苏云烟的手腕,恶狠狠道:“臭婊子,竟然敢骗我?” 苏云烟闻言,脸上的浅笑瞬间化为寒霜。 “齐荣光,你给我放手。” “不放,除非你现在就把钱给我。”齐荣光眼底蕴着火,“我的处境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为了还债,你以为我会冒着得罪苏家的风险给你提供证据?” 苏云烟轻嗤,扬起右手,猛地扇向齐荣光。 只听“啪”的一声,齐荣光白净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五个轮廓清晰的手指印。 “齐荣光,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吗有脸跟我要钱?三年前你干的那些缺德事足够把你送进监狱了,但凡你还想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都应该夹着尾巴做一条懂事的狗,而不是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苏云烟大气不喘地把面前的男人喷得狗血淋头,“还有,你的处境如何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想摇尾乞怜,还不如去找跟你一样没有脑子的苏玄黎,说不定她会同情你。” 齐荣光一张脸被怼得惨白。 齐家落魄,现在的他已无力与苏云烟抗衡,就算苏云烟真的骗他了,他也只能认栽。 想到自己光天化日下被一个女人践踏尊严,齐荣光感到深深的耻辱,胸口燃烧的烈焰也一发不可收拾。 盛怒之下,他高高举起拳头…… 谁知这一拳还没落下,竟被一只冰冷的手钳住。 与此同时,江宸予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身为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太煞风景。” 齐荣光猛然转身,不可思议地看向江宸予。 “这贱人搅黄了你的婚礼,你还帮她出头?” “我只是见不得男人打女人,”江宸予说,“更何况,搅黄我婚礼的人又不只骆小姐一人,真追究起来,齐少也逃不了干系。” “你……” 先后被两个人羞辱,齐荣光理智全无,抬腿就朝江宸予的膝窝处扫去。 江宸予干净利落地转身,让齐荣光踢了个空。紧接着,他手腕用力,将齐荣光整条手臂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折到身后。 “啊……”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地下车库。 旁边的苏云烟看到这一幕,眼疾手快地脱下高跟鞋,狠狠砸到齐荣光脸上。 “蠢货,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齐荣光落荒而逃的样子十分狼狈,要不是江宸予还在场,苏云烟恨不得当场用手机记录下这精彩的一幕。 江宸予弯腰捡起苏云烟的高跟鞋,“骆小姐去哪,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助理会送我的。”苏云烟垫着脚蹦到江宸予面前,伸手去够高跟鞋。 谁知江宸予却一抬手,把高跟鞋举到了苏云烟够不到的地方。 “我在会场看到了你的助理,他正在和苏家人周旋,想来是抽不出时间送你的。” “所以?” “所以骆小姐不妨考虑一下我刚才的建议。” * 苏云烟到底还是上了江宸予的车。 尹莱的电话无人接听,她又不想被会场那些媒体包抄,于是只好妥协。 “景胜花园。” 苏云烟报出自家地址,仔细检查被齐荣光攥出指痕的手腕。 要说这齐荣光也是真有一套,当年骗完她又去骗苏玄黎,只是他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苏玄黎比他的段位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不要脸这方面完全可以做他的师傅了。 很快,车子起步。 她的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电话是林妈打来的。 林妈是当年在苏家做事的佣人,年轻时一直伺候苏云烟的生母时若晴,更是待苏云烟视如己出。 后来苏云烟被处理,林妈也被一并发落到乡下。 这次苏云烟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把林妈接到自己身边,希望用接下来的时间,好好弥补对她的亏欠。 “小姐,小姐不好了,有人找上门了……”电话那头,林妈的语气很是焦急。 苏云烟蹙眉,“是谁?” “几个不认识的男人,看起来不太面善,像是唐夫人那边派来的。” 苏云烟微微皱眉,对着电话说:“林妈,你好好在家里守着,千万别给他们开门,听见没有?” “嗯嗯……”林妈顿了一秒,又问,“那小姐你呢?你怎么办?现在唐夫人肯定在到处找你了!” “让她找。”苏云烟神情淡漠,“反正那女人很快就自顾不暇了。” 今天婚礼现场苏玄黎的事丢尽了苏家的脸,苏擎伟就算再是个软柿子,也不可能由着别人戳他脊梁骨。 想来,唐玉芙和苏玄黎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挂掉电话,苏云烟看向江宸予: “江总,麻烦换条路走,我不回景胜花园了。” 江宸予目视前方,“打算去哪儿?” 苏云烟,“随便。” 良久,江宸予的车缓缓开进一户别墅区。 苏云烟这会儿正忙着倒时差,感觉车停了,缓缓睁开双眼。 “这是哪?” “我家。” 第3章 公众人物 “骆小姐是公众人物,又是苏家的眼中钉,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江宸予熄灭引擎,“我这里很清净,不会有人打扰。” 苏云烟没有急着解安全带,而是眯眸看向江宸予:“江先生为什么帮我?” 江宸予停顿片刻,嘴角牵起浅浅的弧。 “实不相瞒,我与苏玄黎的婚约是利益使然。原本我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脱,没想到骆小姐一出马,直接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所以你这是在报答我?” “算是吧。” 坊间传闻江宸予和苏玄黎貌合神离,看样子,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半晌,苏云烟随江宸予走进面前的别墅。 别墅很大,装潢简约而不失高雅,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后院碧蓝澄澈的私人泳池。 苏云烟毫不顾忌地在沙发上坐下。 “想喝点什么?” “咖啡,”苏云烟说,“浓一点,我倒时差。” 江宸予嗯了一声,到厨房磨咖啡。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咖啡端到苏云烟手上。 苏云烟道了声谢,目光对上江宸予波澜不惊的双眸。 这位年少有为的江源集团董事长她其实早有耳闻,当年江源集团成立,各家媒体争相报道,不仅是苏玄黎,就连苏云烟都崇拜过他一段时间。 没想到若干年后的今天,他们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彼此…… “江总执掌江源集团经济命脉,手中资源无数,何必想不开和苏家联姻?”苏云烟抿了一口咖啡,饶有兴趣地看他。 “半年前,集团资金链出现问题,是苏总帮我度过的难关。”江宸予说,“我欠他一个人情,所以答应了和苏玄黎的婚约。” “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建立在一笔交易上,江总倒是豁的出去。”苏云烟轻笑,手中的咖啡杯轻轻摇晃。 江宸予笑而不语,似乎不想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须臾,他抬腕看了眼时间,“骆小姐吃午饭了吗?” “没有。” “饿不饿?” “嗯……有一点。” 她今早八点多吃了林妈做的早饭,到现在早就消化干净了。 江宸予闻言,挽起衬衫袖口,“那你等一会儿,我去做饭。” “还开火?太麻烦了,点外卖吧。”苏云烟说着就要掏手机。 “外卖不健康。”江宸予无视苏云烟,高挑挺拔的身影径直走向厨房,“最多半小时,不会让你等太久。” 见江宸予态度坚决,苏云烟也没再坚持己见。 她随手拿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各家卫视果然又在循环播放“苏云烟死而复生”的新闻,甚至有节目组特意请来专家进行分析。 专家A:“从科学角度分析,人死是不能复生的,所以我们更倾向于当年的苏云烟并没有真正死亡,社会群众只是被媒体不负责任的言论误导,形成一种乐队花车效应……” 专家B:“我们来看两张照片,左边是苏云烟的特写,右边是机场照片特写,两人虽然相貌惊人的相似,但下颌角部分的轮廓明显有很大不同,我更倾向于她们不是同一人。” 苏云烟捏着遥控乐不可支。 她今早出门的时候,不过是把阴影打多了些,没想到到了专家那儿,倒成了分析她是否还活着的重要依据了。 节目播到尾声时,饭菜刚好上桌。 “骆小姐,吃饭了。” “来了。” 苏云烟循着饭香走过去,目光落在卖相极佳的几道家常菜上。 “看不出来啊,江总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一个人生活久了,总要学会照顾自己。”江宸予微微一笑,“快吃吧。” 江宸予的厨艺不输专业厨师,菜色虽简单,味道却十分惊艳。苏云烟吃完一碗,又不客气地盛了第二碗。 等到第二碗也吃完,苏云烟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低头摆弄手机。 江宸予静静打量她。 苏云烟的样貌十分美好,及腰微卷的长发,小巧精致的五官,清纯中透着柔媚,又纯又欲的气质即便是放在娱乐圈也绝对算得上是上等之姿。 只可惜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却不太爱笑。 苏云烟盯着手机上尹莱发给她的微信。 【苏总和唐夫人两个人都在医院,外面还堵了很多媒体,估计用不了多久这场闹剧就会人尽皆知了。】 几秒后,又一条微信弹过来。 【云烟姐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吧。】 苏云烟想了想,用微信自带的定位功能,把坐标推给尹莱。 然后,她放下手机。 抬眸的瞬间,苏云烟发现江宸予在看她。 一丝微妙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我让助理来接我了,”苏云烟说,“多谢江总的款待。” “不必客气。”江宸予的态度礼貌而又疏离。 半晌,他拾好碗筷,转身走进厨房。 苏云烟望着江宸予清冷高挑的背影,总觉得这男人有些神秘。 至少,他和苏家联姻的理由,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 傍晚,天空中忽然下起滂沱大雨。 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苏云烟蜷在沙发上,盯着明明灭灭的电视机昏昏欲睡。 两小时前尹莱打电话给她,说路上跟一位车主发生了点小摩擦,对方不愿意私了,导致俩人闹到了警局。苏云烟让她别着急,先把手头的事处理好再说。 蓦地,空荡的房间响起急促的门铃声。 “叮咚——叮咚叮咚——” 江宸予正在书房开视频会议,苏云烟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出来,便踩着拖鞋走到玄关。 面前的门禁有点复杂,苏云烟随便鼓捣了两下,不知按到什么按钮,视频还没开,直接把门锁打开了。 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同时还伴有女人低声啜泣的声音。 “宸予,宸予哥哥开门……” 苏云烟把门打开。 下一秒,一个浑身湿透,披肩散发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苏云烟连忙弯腰去扶。 谁知女人却挣开她的手,艰难地爬起来。 黏在脸上的长发倏然落下,苏玄黎那张美得有些刻薄的脸顷刻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第4章 你脑子被门挤了? 苏玄黎也看到了她。 “苏云烟,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瞪着充了血的眸子,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苏云烟双手环在胸前,“这话应该是我问你,苏小姐这会儿不在医院里好好养病,跑到这里来撒什么疯?” 苏玄黎目眦欲裂,“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进医院?苏云烟你就是个贱人,见不得别人拥有幸福,你会遭到报应的!” 面对苏玄黎的诅咒,苏云烟非但不恼,反而笑了出来。 “苏小姐,你骂人也就算了,怎么还把自己捎带上了呢?当初见不得姐姐幸福,抢走姐姐男朋友的人是谁,当真记不清了吗?” “你……” 苏玄黎气不可遏,伸手朝苏云烟扑过去。 苏云烟眼疾手快地钳住苏玄黎的手臂。 “说不过就动手是吗?” “是你先口无遮拦!”苏玄黎咬牙切齿,“我从没抢过你男朋友,是齐荣光他自己送上门来的,要怪也只能怪你没有魅力,管不住自己的男人……” “所以你是承认跟齐少有染,还怀过他的孩子了?” “苏云烟!” 苏玄黎发疯似的把苏云烟推倒在地,而这一幕,刚好被从书房走出来的江宸予看到。 “宸,宸予哥哥……”苏玄黎看到江宸予,瞬间后退两步,“我不是故意推她的,是她自己没站稳……” 自始至终,她都在江宸予面前扮演着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模样,眼下凶狠的一面暴露在外,苏玄黎百口莫辩。 江宸予最喜欢温柔善良的女孩子,为了投其所好,苏玄黎无时不刻都在伪装,甚至快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江宸予没有理会苏玄黎,越过她走到苏云烟面前,微微俯身,伸出右手。 如此画面,深深刺痛苏玄黎的双眼。 为什么江宸予要帮一个外人!而且那个人偏偏还是她最不待见的苏云烟! 江宸予扶起苏云烟,低沉的声线里透着一丝隐隐的担忧: “没摔伤吧?” 苏云烟摇摇头,表示无妨。 “宸予哥哥,你不要相信她,她说的都是假的!”苏玄黎不死心地拉住江宸予的手臂,“她说她姓骆,怎么可能?苏云烟是我的亲姐姐,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面前这个女人就是苏云烟,她看不惯我母亲嫁进苏家,得到父亲的宠爱,于是用假死来诬陷我……” 苏云烟看着苏玄黎疯狂跳脚的可笑模样,忍不住轻挑嘴角: “首先我要声明一点,苏云烟虽然是你的亲姐姐,但你们的关系,还比不上她跟苏家下人来的亲密。” “其次,你说她假死是为了陷害你,这个就有意思了。” “试问哪个女艺人愿意为了陷害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不惜放弃如日中天的事业和爷爷留下的遗产,心甘情愿蛰伏三年之久,等到继母和继妹的势力全部渗透,才想起跳出来反击?” “还有你曾经做过的那些龌龊事,”苏云烟走到苏玄黎面前,轻轻挑起她的下颌,“伪造成绩单,勾引大学导师,往同组答辩的同学水里下泻药……说到做事滴水不漏的本事,你比你那个工于心计的母亲,还差得远了。” “不,我没做过这些事,没有……” 苏玄黎恍惚摇头,两只手紧紧攥着江宸予的手臂,眼眶湿润的样子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江宸予不动声色地将苏玄黎的手拿下去,“我说过,这件事我会着手调查。” 苏玄黎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呜呜咽咽的声音听得苏云烟直心烦。 半晌,她撩了一把头发,淡淡道:“既然江总的未婚妻找上门了,我也不好继续在这里久留,咱们有缘再见吧。” 江宸予:“外面雨势很大,你一个人出去太危险。” 苏云烟:“那也总好过在这里听她唧唧歪歪。” 她今天的日程就只有曝光苏玄黎的丑闻,可没有看苏玄黎做戏这个环节。 就在苏云烟准备拎包走人时,门铃声再一次响起。 江宸予不语,淡定地走到玄关,打开可视电话。 下一秒,苏擎伟和唐玉芙出现在屏幕中。 “江总家还真是热闹啊。”苏云烟双臂抱胸,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想要冒着大雨离开的念头也就此搁置下来。 唐玉芙派人堵她,无非是想验证她是不是真的苏云烟,既然如此,她就满足那女人的心愿。 须臾,门打开。 “宸予啊,玄黎是不是在你……云、云烟?!” 唐玉芙语气焦急,谁知话说到一半,竟看到静静立在面前的苏云烟,整个人登时僵在原地。 同样僵住的,还有她身后的苏擎伟。 “苏总,唐夫人,你们好啊。” 苏云烟倚着门框,长发落在肩上,桃红色的唇轻轻上挑。 唐玉芙瞠目结舌。 苏云烟大闹婚礼现场时,她和苏擎伟被关在酒店房间里被迫欣赏实况转播。 当时隔着一个屏幕,她不能清晰分辨站在舞台上滔滔不绝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苏云烟,直到此刻两人近在咫尺,唐玉芙看清她唇下那颗痣,才不得不相信苏云烟是真的“复活”了。 “云烟,真的是你吗?”苏擎伟睁着不可思议的双眼,上前两步,抓住苏云烟的手臂,“我的女儿,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苏云烟冷冷挣开苏擎伟。 “苏总认错人了吧?我姓骆,可不是你那个短命的女儿,你女儿在那呢。” 苏擎伟目光一移,看到杵在旁边狼狈不堪的苏玄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婚礼现场暴出来的那些绯闻已经让苏家颜面尽失,结果这丫头不好好在医院呆着,还顶着大雨偷偷跑出来,简直是让他们操碎了心。 “阿黎!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一定点苏家大小姐的样子!” “爸……”苏玄黎嘤嘤嘤地扑到苏擎伟怀里,“我是被冤枉的,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害姐姐,更没有打过胎,苏云烟一定是看我要嫁给宸予了才突然冒出来挑事的……” “苏玄黎,你脑子被门挤了?你嫁给谁,跟我有什么关系?”苏云烟双眸微眯,“难不成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专对别人的男人感兴趣?” 第5章 你说没见过就没见过吗? 苏玄黎气得唇瓣发抖,“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会出现在宸予的家里?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不是早就背着我搞到一起了?!” 到了这个时候,苏玄黎早已没有理智可言,即使江宸予本人就在旁边,她也还是控制不住地抛出这种毁人清誉的质疑。 “江总不过是怕我被媒体盯上,借我一隅避避风头而已,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 “你说没见过就没见过吗?” “那不然呢?苏小姐能否拿出站得住脚的证据?” “我……” 苏云烟自始至终表情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好了,都别吵了!” 苏擎伟一声令下,在场的人瞬间噤声。 紧接着,他看向一旁的江宸予。 “关于今天的事,我作为阿黎的父亲,有必要向你这个准女婿解释清楚。” 和江家联姻的机会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江宸予的亲生父母虽然早年意外离世,但圈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江宸予背后有一座神秘靠山。 这些年江源集团能拥有突飞猛进的发展,也跟这座神秘靠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眼下若是把他放跑,那可是苏家天大的损失。 “有什么好解释的,难道我放出的那些锤还不够硬吗?”苏云烟,“苏总,您好歹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可别一时糊涂包庇了不该包庇的人,把自己一世英名给毁了。” “云烟……”唐玉芙实在听不下去,站出来打圆场,“阿黎再怎么说也是你妹妹,你们有什么矛盾可以私下解决,没必要闹到台面上,坏了姐妹间的情谊。” “情谊?”苏云烟冷笑,“唐夫人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竟然也不觉得害臊。” 苏玄黎一听这话,气得想冲上去打人,幸而唐玉芙反应快,一把拉住她,并向她使了个眼色。 “苏总既然要解释,那咱们就坐在这里把话说清楚。”苏云烟把手提包扔在沙发上,翘着腿坐下。 片刻,几人在沙发上落座。 苏擎伟看向江宸予,面色沉重。 “宸予,关于今天婚礼上的闹剧,我先向你道个歉。” “苏总言重了。”江宸予口吻淡淡,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不管怎么说,现场出现这种状况,都跟我们苏家脱不了关系。” 苏云烟受不了苏擎伟这副冠冕堂皇的样子,直接打断他:“当然脱不了干系,毕竟是你女儿做那些丑事在先。” 听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被这么泼脏水,唐玉芙连忙维护:“我们过来,就是想帮阿黎澄清,她从小听话懂事,绝不会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你拿什么帮她澄清?”苏云烟微抬下颌,看向唐玉芙的目光冷冽无温,“凭你那张巧言令色,能把死人都说活的嘴?” “云烟!别这么跟你母亲说话。”苏擎伟厉声呵斥。 苏云烟一下子被逗乐了。 “苏总,你在开玩笑吧?我妈早死了,难不成我对面坐着的这位,是我妈死后的冤魂?” “胡闹!”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唐玉芙连忙假惺惺拉住苏擎伟,“老公,别动气,云烟还小,我们多包容一下……” 苏云烟看得直反胃。 以前在苏家,唐玉芙就天天演戏,可怜当时她傻,还以为继母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她。 苏擎伟勉强压下怒火,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江宸予:“我和你唐阿姨想了很久,认为你和阿黎的婚约还是要继续下去,毕竟现在媒体正在抹黑我们,如果你在这个时候悔婚,可就坐实那些传闻了。” 苏玄黎一听这话,立马附和:“是啊,宸予,你不会这么狠心的,对不对……” 江宸予正欲开口,苏云烟倏然站起来。 “苏总一家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自己女儿勾引姐姐男朋友又流产,还好意思让江总当挡箭牌。看来你们是嫌江总的发色太单调,想给他头上带点绿啊。” “你!……” 此番羞辱至极的话终于惹恼苏擎伟。 他不顾唐玉芙的阻拦,起身走到苏云烟面前,高高举起右手。 谁知在落下的瞬间,竟被江宸予的手臂挡住。 “苏总,有话好好说。” 江宸予声音冷淡且不容置喙。 被小辈当众这样喝止,苏擎伟顿感颜面扫地。 他气急败坏放下举起的手,胸口一起一伏。 此刻的场景,似曾相识。 上午江宸予帮她挡下了齐荣光那一巴掌,这次又帮她挡下了苏擎伟的…… 一个前男友,一个亲生父亲。 想想也真是可笑。 懒得再跟这一家子戏精废话,苏云烟倏然起身,冲江宸予道了声谢,便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匆匆离开。 * 苏云烟走出别墅时,一阵狂风袭来,冰冷的雨水卷了她一脸。 她抬手擦掉脸上的水,掏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 【当前叫车人数过多,系统已瘫痪】 “……”算了。 尹莱那边的事没处理完,江宸予家又呆不下去,思前想后,苏云烟只好把限量款包包顶在脑袋上,毅然决然迈步走进雨里。 暴雨浇在身上并没有想象中畅快。 不出两分钟,苏云烟就开始瑟瑟发抖。 江宸予的别墅在半山区,鲜少有出租经过,苏云烟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实在扛不住,浑身湿漉漉地躲进不远处的一个装饰电话亭里。 初秋的大雨就像在和夏季做最后的告别,狂野得不带半分理智。 寒风混合湿气沁入骨髓,冻得苏云烟嘴唇发紫。 她忽然有点后悔。 要是刚才没有逞一时之快跑出来,这会儿还能在江宸予家里舒舒服服呆着。 二十分钟过去,雨势仍然很大。 苏云烟脱掉高跟鞋,在电话亭里抱膝坐下。 她掏出手机,打开这几年一直循环播放的一首歌。 ……重生。 这首歌是三年前她出演的一部电影的片尾曲。 当时上面定她来唱,后来因为那场意外,歌曲落到了一个刚出道的新人——乔朗手里。 三年过去,乔朗已然小有名气,她回国下飞机时,还在路边看到了他的电子海报。 伴着乔朗温润的声音,苏云烟靠着玻璃,思绪仿佛飘回到遥远的从前…… 第6章 该给谁打电话? 不到二十分钟,她已经在电话亭里缩成一团。 脚趾冻得失去知觉,苏云烟把高跟鞋抱在怀里取暖。滴水的刘海贴在额前,妆容早就花得不成样子。 “啊嚏——” 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鼻涕差点飞出来。 真狼狈。 苏云烟苦笑着摇摇头,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讯录界面。 该给谁打电话? 滚动联系人列表,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映入眼帘。 经纪人张姐?算了,这个时候她肯定忙着处理网上那些破事。 闺蜜们?想想那些早就各奔东西的塑料姐妹花,还是算了吧。 江宸予? 苏云烟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刚才她走得那么决绝,现在回头求助,脸往哪儿放? “轰隆——” 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 苏云烟被吓得一激灵,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电话亭外传来汽车引擎声。 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缓缓停在路边。 车门打开,熟悉的身影撑着伞下了车。 江宸予? 他怎么来了? 男人穿着刚才那套深灰色西装,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即使在这种天气里,他依然保持着那种冷漠疏离的气质。 苏云烟看着他朝电话亭走来,心跳莫名加速。 江宸予推开电话亭的门,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上车。” “不用,我——” “你想感冒发烧,明天上不了热搜头条?” 江宸予的话直击要害。 苏云烟愣了愣,最终还是认命地站起身。 她刚迈出电话亭,一把黑色的大伞就撑在了头顶。 “穿上。” 江宸予把手里的外套递给她。 是他刚才脱下的西装外套,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冷香。 苏云烟接过外套,却没有立即穿上:“你不冷吗?” “我没你那么娇气。” 江宸予说完就转身往车的方向走。 苏云烟咬咬唇,快步跟了上去。 坐进副驾驶座,暖气瞬间包围了她。温度的反差让苏云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江宸予启动车子,没有问她要去哪里,直接驶向市区。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雨水敲击车窗的声音和发动机的低沉轰鸣。 苏云烟偷偷瞄了一眼正在开车的男人。 他的侧脸轮廓深邃,专注开车的样子莫名有种禁欲感。衬衫因为雨水的关系,紧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结实的胸肌轮廓。 察觉到她的视线,江宸予淡淡开口:“看够了吗?” “谁看你了!”苏云烟赶紧转过头,盯着窗外的雨景。 嘴硬。 江宸予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苏云烟忍不住问道。 “你觉得呢?” “该不会是在我身上装了跟踪器吧?” 江宸予没有回答,专心开着车。 其实答案很简单——他送她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她站在雨里的身影。只是当时被苏擎伟他们纠缠,抽不开身而已。 等处理完家里那些破事,他第一时间就开车出来找她了。 但这些话,他不会说出口。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 “下车。”江宸予解开安全带。 苏云烟愣住:“来酒店干什么?” “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家会被狗仔拍到。”江宸予看了她一眼,“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确实,她现在狼狈得像只落汤鸡,要是被拍到,明天又是一波黑料。 苏云烟点点头,跟着江宸予下了车。 酒店大堂富丽堂皇,温暖如春。 江宸予走到前台,低声和工作人员交涉了几句。很快,他拿到了房卡。 “总统套房?”苏云烟看了眼房卡上的号码。 “有问题?” “没有,挺好的。” 电梯里,苏云烟忍不住打量起江宸予来。 这个男人似乎永远都这么从容不迫,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游刃有余地处理。 就像刚才在别墅里,面对苏擎伟那一家子的胡搅蛮缠,他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那种不容置喙的冷漠,已经说明了一切。 “叮——” 电梯到了。 总统套房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半个城市的夜景。虽然此时正值暴雨天气,但霓虹闪烁的都市风光依然壮观。 “去洗澡吧。”江宸予脱掉湿透的衬衫,随手扔在沙发上,“衣服我让人送过来。” 苏云烟点点头,走向浴室。 刚走两步,她又回过头:“江宸予。” “嗯?” “今天的事……谢谢你。” 江宸予停下手里的动作,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用谢我。我有我的考量。” 苏云烟心里一紧。 对啊,他帮她,无非是不想让苏家那些破事影响到他的声誉。 毕竟江氏集团现在正值关键时期,任何负面新闻都可能影响股价。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莫名低落下来。 “我知道。”她勉强笑了笑,“那我先去洗澡了。” 推开浴室门,苏云烟靠在门后,长长叹了口气。 苏云烟,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人家江宸予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三年前的一切,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现在还指望他能对你动真心? 简直可笑。 热水冲刷着身体,苏云烟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混在水流中滑落。 等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江宸予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黑色的休闲装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商业精英的冷硬,多了些居家男人的味道。 “衣服放在床上了。”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苏云烟看了一眼,是一套女士的休闲装,尺码刚刚好。 她拿起衣服,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江宸予终于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猜的。” 苏云烟脸一红,赶紧抱着衣服回浴室换上。 等她再次出来时,江宸予已经叫了客房服务,餐桌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小食。 “过来吃点东西。”他淡淡说道。 苏云烟走过去坐下,拿起一块小蛋糕咬了一口。香甜的奶油在口腔里化开,温暖了整个人。 “味道怎么样?”江宸予问。 “很好吃。”苏云烟点点头,“你也吃啊。” 江宸予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她吃东西。 那种专注的眼神让苏云烟有些不自在:“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江宸予收回视线,“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你比三年前瘦了很多。” 苏云烟手里的叉子顿了顿。 他……还记得三年前的她? 第7章 完美复制 苏云烟放下叉子,抬头看向江宸予。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的那个苏云烟,已经死在那场爆炸里了。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骆家的千金小姐骆云烟。 “江先生记性真好。”她淡淡一笑,“不过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至少不会再被人算计了。” 江宸予眸色微深:“算计?” “没什么。”苏云烟岔开话题,“对了,明天我还要去公司,就不能住在这里了。” “为什么?” “总不能让人看见堂堂骆氏集团的继承人从酒店里出来吧?传出去影响不好。” 江宸予沉默片刻:“那就搬到我那里去。” “什么?”苏云烟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在市中心有套公寓,地理位置方便,而且足够安全。”江宸予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暂时住一段时间。” 苏云烟心跳莫名加速。 和他住在一起? 这个想法让她既兴奋又恐慌。 “不用了。”她摇摇头,“我可以回骆家。” “骆家?”江宸予挑眉,“你确定那里安全吗?” 这话让苏云烟愣住了。 他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什么?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江宸予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外面雨势渐小,城市的灯火在雨雾中朦朦胧胧。 “三年前的爆炸案,警方至今没有抓到真凶。”他背对着她说道,“你觉得那个人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证人吗?” 苏云烟握紧双手。 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你在调查那起案子?”她试探性地问。 “苏云烟是我的前女友。”江宸予转过身,眼神复杂,“她死了,我总要给她一个交代。” 前女友? 苏云烟心里涌起一阵苦涩。 原来在他心里,她只是前女友而已。 可是为什么,听到他说要给她一个交代时,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暖了一下? “你调查出什么了吗?” “一些蛛丝马迹。”江宸予走回餐桌前,“但还不够。” “比如?” 江宸予深深看了她一眼:“比如,那起爆炸案的幕后主使,很可能就在苏家内部。” 苏云烟心中一惊。 她当然知道是谁害的自己,但她没想到江宸予竟然已经查到这一步了。 “你有证据吗?”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暂时没有。”江宸予坐下,“不过我会继续查下去的。” 苏云烟低头不语。 如果让他查下去,会不会查到自己身上? 现在的她,可还不想暴露真实身份。 “江宸予。”她抬起头,“如果我说,我知道一些关于那起案子的线索呢?” 江宸予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什么线索?” “我之前和苏云烟是朋友,她曾经跟我提过,苏家有人想要害她。”苏云烟编了个谎,“而且,我怀疑那个人现在还在继续行动。” “你的意思是……” “苏擎天的死,未必是意外。”苏云烟看着江宸予的眼睛,“也许,有人想要一步步掌控整个苏氏集团。” 江宸予沉思片刻:“你有什么证据吗?” “暂时没有,但我可以帮你找。”苏云烟握住茶杯,“作为苏云烟的朋友,我也希望能为她讨回公道。” “这很危险。”江宸予皱眉,“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那个人已经杀了两个人了。” “我不怕。”苏云烟眼神坚定,“而且我现在是骆氏集团的继承人,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 江宸予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苏云烟以为他要拒绝了。 “好。”他终于开口,“我们合作。” “真的?” “但是有一个条件。”江宸予的语气变得严肃,“你必须住到我那里去。我要确保你的安全。” 苏云烟心跳再次加速。 这算什么?因祸得福吗? “好。”她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江宸予起身收拾餐具,“明天我让人把你的东西搬过去。” 苏云烟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情五味杂陈。 她原本只是想借机接近他,没想到竟然能住到他家里去。 可是这样一来,她要如何隐瞒自己的身份呢?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至少现在,她离他更近了一步。 第二天一早,苏云烟就收到了江宸予派来的搬家公司。 她看着那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人在自己公寓里忙碌,心情复杂。 这算什么?从一个谎言开始的同居? “小姐,您看这些东西需要打包吗?”工人指着书桌上的照片。 苏云烟走过去,那是她和“骆雨晴”父母的合照——当然,都是后期合成的。 “带上吧。”她点点头。 反正都是假的,带着也无所谓。 两个小时后,苏云烟站在江宸予的别墅门口。 这栋房子她曾经来过无数次,每一处装修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可现在,她却要以另一个身份踏进去。 “怎么了?”江宸予打开门,看她愣在那里。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家挺大的。”苏云烟收回思绪,跟着他走了进去。 客厅还是老样子,连沙发的位置都没变。 但茶几上多了一束白玫瑰。 苏云烟心里咯噔一下。 白玫瑰,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花。 “这花……”她试探着问。 “哦,那是我给苏云烟买的。”江宸予语气平淡,“每周都会换新的。” 每周? 她死了都三年了,他还在给她买花? 苏云烟鼻子有些发酸,强忍着眼泪没让它掉下来。 “她一定很幸福吧,有你这样记着她。” “也许吧。”江宸予走向楼梯,“你的房间在二楼左边第一间,我已经让人收拾过了。” 苏云烟跟着他上楼。 推开房门的瞬间,她差点失控。 这是她以前的房间! 从墙纸的颜色到窗帘的款式,甚至连床头的小台灯,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怎么样?还满意吗?”江宸予站在门口问。 “很好。”苏云烟声音有些哽咽,“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那就好。”江宸予转身要走,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对了,三楼的书房你不要上去。” “为什么?” “那里是我处理工作的地方,有些机密文件。” 苏云烟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等脚步声消失,她立刻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 太像了。 这个房间简直就是她以前房间的完美复制。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只是巧合? 第8章 这个距离太危险了 苏云烟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的花园里,那棵樱花树还在。 春天的时候,粉色的花瓣会飘满整个院子。 她以前最喜欢坐在这扇窗户前看书,江宸予有时候会在楼下叫她。 “云烟,下来吃饭了!” 那些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死了,他却还活在过去。 苏云烟抹掉眼角的泪水。 不对,她不能这样下去。 她是来复仇的,不是来怀旧的。 既然江宸予不让她上三楼,那她就更要去看看。 说不定那里藏着什么重要线索。 当天晚上,苏云烟等江宸予睡着后,悄悄推开房门。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窗户洒进来。 她蹑手蹑脚走上三楼。 书房的门没锁。 苏云烟小心翼翼推开门,借着月光摸索着找到了台灯的开关。 灯亮的瞬间,她愣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书房? 分明就是一个纪念馆! 墙上贴满了她的照片,从小时候到长大,从生活照到艺术照,密密麻麻铺了整面墙。 书桌上放着她用过的钢笔,书架上摆着她看过的小说。 甚至连她高中时写的日记本都在这里。 苏云烟走到书桌前,看到了一本厚厚的相册。 她翻开第一页,是他们的合照。 那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江宸予带她去游乐园拍的。 照片里的她笑得很甜,江宸予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一页页往后翻,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他们曾经的美好。 游乐园、电影院、海边、雪山…… 他们去过的每个地方,都有照片为证。 翻到最后一页,苏云烟看到了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照片。 那是她葬礼那天拍的。 照片里的江宸予站在她的墓碑前,神情憔悴,眼中满是痛苦。 照片下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云烟,等我。 等我? 等他什么? 苏云烟心跳加速,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赶紧合上相册,想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 苏云烟僵在原地,背脊瞬间僵硬。 江宸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静得可怕。 “我说过,这里不让你进来。” 她缓缓转身,看到江宸予站在门口,神情复杂。 月光从窗户洒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你…”苏云烟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惊讶吗?”江宸予走进来,随手关上门。 他的动作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苏云烟下意识后退一步,撞到了书桌。 身后是她的照片和回忆,眼前是深不可测的江宸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我想念她。”江宸予看着墙上的照片,语气淡漠,“想念死去的苏云烟。”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了苏云烟的心里。 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却说想念死去的她。 多么讽刺。 “她已经死了。”苏云烟努力控制声音,“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意义?”江宸予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或许没有意义,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走到相册前,轻抚照片上少女的脸庞。 “她死的时候,我不在身边。” “她生前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我因为在忙工作没有接。” “她留下的最后一条信息说想见我,我却以为只是小孩子的任性。” 江宸予的声音越来越哑。 苏云烟心脏猛地收缩。 她想起了那个夜晚。 浑身是血地躺在医院里,拼命想要联系他,告诉他真相。 可他的电话始终是忙音。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晚上他在陪苏云雪挑选婚纱。 为了和她妹妹的婚礼,他错过了她的最后一面。 “如果我当时接了电话…”江宸予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懊悔,“如果我去见了她,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苏云烟紧咬嘴唇,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说,你当时就算来了也没用。 苏云雪和那些人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所以你就一直待在这里,沉浸在回忆里?”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不是沉浸。”江宸予摇头,“是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她回来。” 苏云烟心跳骤停。 江宸予转过身,深深看着她。 “你知道吗,骆云烟?” 他的眼神太过犀利,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我总觉得,她还活着。”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苏云烟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了。 他知道了? 不可能,她伪装得这么好。 “你…你为什么这么想?”她勉强挤出声音。 江宸予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书架前,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当年车祸的调查报告。” 他翻开文件,指着其中一页。 “现场发现的血量,不足以致死。” “而且,尸体有被火烧过的痕迹,DNA检测结果存在疑点。” 苏云烟瞳孔收缩。 这些她都不知道。 当年她侥幸被救,醒来后骆家告诉她苏云烟已经死了,她从未想过去查证这些细节。 “你怀疑有人伪造了她的死亡?” “不是怀疑。”江宸予合上文件,“是确信。” “苏云烟没有死,她只是换了个身份活着。” 他的目光再次锁定苏云烟。 “比如说,成为骆家的继承人。” 苏云烟瞬间僵硬。 他真的知道了! 可她不能承认,绝对不能。 她还要替死去的父母报仇,还要让那些害死她的人付出代价。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苏云烟努力保持镇定,“我只是恰好长得像她而已。” “是吗?”江宸予逼近一步,“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知道这个房间的布置?” “什么意思?” “今天下午你进房间时,没有丝毫惊讶。”江宸予的眼神锐利如鹰,“甚至直接走到了她最常坐的位置。” 苏云烟心中警铃大作。 她确实没有控制好表情,太过熟悉这里的一切了。 “还有你身上的味道。”江宸予又近了一步,几乎贴着她的耳朵,“是茉莉花香,和她用的香水一模一样。”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苏云烟身体不自觉颤抖。 这个距离太危险了。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听到他沉稳的心跳。 第9章 我爱你爱到发疯 “很多人都用茉莉花香水。”她后退一步,背已经抵着墙壁,无路可退。 “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在紧张的时候咬左边的嘴角。” 江宸予伸出手,轻抚她的唇角。 “不是每个人都会在说谎的时候眨右眼。” “更不是每个人都有她那颗小虎牙。” 苏云烟瞪大眼睛。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这些细微的习惯早就暴露了她。 “所以呢?”她索性不再掩饰,直视江宸予的眼睛,“就算我是苏云烟,那又怎样?” 江宸予的手微微颤抖,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 “云烟…”他的声音沙哑,“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三年。” “整整三年,我每天都在想,如果你还活着该有多好。” “我查遍了所有可能的线索,走遍了你可能去的地方。” “甚至花重金请人制作了你的蜡像,每天晚上对着它说话。” 苏云烟心中五味杂陈。 她没想到,在她拼命想要忘记过去重新生活的时候,他却在拼命寻找她。 “可是现在你回来了。”江宸予双手撑在她身侧的墙壁上,将她困在怀中,“却是为了报仇。” “为了报仇而接近我的未婚妻的男人。” 苏云烟愣住。 未婚妻? “你说什么?” “我和苏云雪订婚了。”江宸予语气平静得可怕,“三个月后结婚。”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让苏云烟瞬间失去了所有理智。 “你疯了吗?”她激动地推搡他,“她是害死我的凶手!” “我知道。” “你知道?!”苏云烟难以置信,“你知道还要娶她?”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查到当年的真相。”江宸予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才能为你报仇。”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苏云烟看着眼前的男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原来他不是不在乎她的死,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寻找真相。 可这个方式… “你为了我,要娶杀死我的人?”她的声音颤抖,“江宸予,你到底有多蠢?” “很蠢。”他自嘲地笑,“蠢到为了一个死去的人,把自己的后半生都搭进去。” “那你现在知道我没死了,还娶她吗?” 江宸予沉默了很久。 久到苏云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婚礼已经定了。”他最终说道,“宾客名单已经发出去,场地也订好了。” “这些都不是理由。” “但苏云雪不是。”江宸予看着她,眼中有她读不懂的情绪,“她现在怀孕了。” 苏云烟感觉脑袋被重锤敲击,眼前一阵眩晕。 怀孕? 她听错了吗?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细得像游丝。 江宸予垂下眼帘,不敢看她的表情,“两个月了。” 苏云烟只觉得血液瞬间倒流,心脏像被人生生撕裂。 这个男人,在她“死后”居然和害死她的凶手有了孩子? “呵…”她发出一声干涩的笑,“原来如此。” “云烟,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苏云烟打断他,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解释你是怎么为了报仇,把自己睡进别人床上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宸予急切地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那是哪样?”苏云烟退到窗边,像一只受伤的猫,浑身戒备,“难道孩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江宸予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无论如何解释,事实就是苏云雪怀了他的孩子。 “江宸予,你真让我恶心。”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直接插进江宸予的心脏。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云烟…” “别叫我的名字!”苏云烟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没有资格!” “你知道吗?这三年来我做过无数个噩梦,梦见自己被推下楼的那一刻,梦见鲜血染红白裙的画面。” “每次醒来我都在想,如果江宸予知道真相,他一定会为我报仇。” “可是现在呢?”苏云烟眼泪夺眶而出,“你不仅要娶杀死我的凶手,还给她怀了孩子!” 江宸予想要上前,却被她愤怒的眼神钉在原地。 “我以为你至少会为我守身如玉,至少会永远记住我。” “结果你转身就投入了我妹妹的怀抱。” “江宸予,我真的看错你了。” 说完这句话,苏云烟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江宸予终于反应过来,快步追上去拦在她面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晚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醒来的时候苏云雪就在我床上,说我们…” “够了!”苏云烟不想再听下去,“这些烂俗的借口你留着骗别人吧!” 她用力推开江宸予,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江宸予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失去她了。 “云烟,我发誓!”他跪在地上,声音沙哑得可怕,“我从来没有爱过苏云雪,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苏云烟的脚步顿住,但没有回头。 “那个孩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保证,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江宸予。”苏云烟缓缓转身,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温度,“你爱不爱苏云雪,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你背叛了我们的爱情。” “什么爱情?”江宸予苦笑,“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哪里来的爱情?” 这句话让苏云烟彻底愣住。 是啊,他们确实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过。 三年前的苏云烟只是一个被家人宠坏的千金小姐,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感情的事。 而江宸予只是苏云雪的未婚夫,一个她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如果不是这三年的思念,他们可能永远不会有交集。 “你说得对。”苏云烟笑了,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们确实没有爱情。” “那我凭什么要求你为我守身如玉?” “凭什么因为你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就生气?” 她一步步朝门口走去,每一步都踩在江宸予的心上。 “苏云烟!”江宸予从地上跳起来,冲到她面前,“不管我们以前有没有爱情,但现在我爱你!” “我爱你爱到发疯,爱到宁愿搭上自己的后半生也要为你报仇!” 第10章 她还是来了 “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每天都在自责,如果那天我在场,是不是就能保护你?” “我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苏云雪的真面目,恨自己没能阻止那场悲剧!” 苏云烟看着眼前情绪激动的男人,心中既感动又痛苦。 她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真诚,也能看到他眼中的深情。 可是那个孩子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江宸予,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取消这场婚礼。”她直视他的眼睛,“让苏云雪一个人生下那个孩子。” 江宸予脸色复杂,沉默了很久。 “我做不到。”他最终说道。 苏云烟心彻底凉了。 “为什么?” “因为那个孩子是无辜的。”江宸予握紧拳头,“不管他是怎么来的,他都不应该成为私生子。” “而且…”他顿了顿,“我答应过要娶苏云雪,就不能言而无信。” “哈!”苏云烟气笑了,“江宸予,你还真是个正人君子啊!” “对杀死我的凶手都要信守承诺,对我却可以食言而肥!” “我没有对你食言…” “没有吗?”苏云烟打断他,“那你告诉我,三年前订婚宴上,你对我说过什么?” 江宸予愣住了。 三年前的订婚宴? 他和苏云雪的订婚宴吗? 可是那天…那天苏云烟根本就没有出现。 “你想不起来了对不对?”苏云烟眼中满是讽刺,“因为在你心里,我从来就不重要。” “不是的!”江宸予急切地解释,“我…” “算了。”苏云烟摆摆手,“江宸予,我们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吧。” 她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江宸予想要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靠在门框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三年前订婚宴的画面。 那天他确实和苏云烟说过话。 他说… 他说如果她愿意的话,他可以取消这场订婚。 江宸予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 三年前的订婚宴,他确实对苏云烟说过那句话。 当时苏云雪正在后台准备,而苏云烟穿着一身白色长裙,静静站在花园的角落里。她的眼神很空洞,像是失了魂。 他走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愧疚。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取消这场订婚。”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可苏云烟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说:“江先生多虑了,我妹妹很喜欢你。” 然后她就走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对话,也是最后一次。 江宸予用力捂住脸,指缝间渗出痛苦的呻吟。 所以苏云烟一直记得那句话! 她记得他曾经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而他却为了所谓的责任,为了那个根本不该存在的孩子,再一次选择了苏云雪。 “该死!”他狠狠砸了一下墙,拳头瞬间血肉模糊。 苏云烟走出酒店,夜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冰冷。 她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陌生。 “小姐?”助理林晚快步走了过来,“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谈崩了。”苏云烟声音很轻,轻得像羽毛。 林晚心疼地看着她,“要不我们回家吧?明天的婚礼…” “明天的婚礼照常进行。”苏云烟打断她,眼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既然江宸予选择了苏云雪,那我就成全他们。” 林晚愣了愣,“小姐,您的意思是…” “我要让苏云雪在最幸福的时候,失去一切。” 苏云烟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一个诡异的笑容,“就像三年前的我一样。” 林晚被这个笑容吓到了。 她跟在苏云烟身边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笑容,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第二天,阳光明媚。 整个S市最豪华的酒店被布置得如同仙境一般,白色的玫瑰花瓣铺了一地,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苏云雪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站在化妆镜前。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三年了,她终于要嫁给江宸予了!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江太太,是S市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云雪,你今天真是太美了!”化妆师在一旁夸赞道。 苏云雪更加得意,“谢谢。” “对了,听说你姐姐回来了?”化妆师随口问道,“她会来参加你的婚礼吗?” 苏云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苏云烟? 她昨天晚上就知道苏云烟回来了,还知道她去见了江宸予。 本来她还有些担心,怕苏云烟会破坏她的婚礼。 可是江宸予后来给她打电话,说一切都安排好了,让她安心准备婚礼。 “她不会来的。”苏云雪淡淡说道,“毕竟三年不见,我们姐妹已经很生疏了。” 化妆师点点头,继续忙碌起来。 苏云雪心里却有些不安。 以她对苏云烟的了解,那个女人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特别是知道她肚子里怀着江宸予的孩子之后…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婚礼马上就要开始,所有的宾客都已经到了,就算苏云烟想搞破坏也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苏云雪重新露出笑容。 酒店大厅里,宾客们正在互相寒暄。 江宸予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站在台上等待着新娘的到来。 他脸色有些苍白,眼底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昨天晚上他一夜没睡,脑海中全是苏云烟最后那个失望的眼神。 “江总,恭喜啊!”有生意伙伴走过来祝贺。 江宸予勉强笑了笑,“谢谢。” 就在这时,大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去。 一个身穿香槟色长裙的女人缓缓走了进来,她戴着一顶宽檐帽,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 可即使如此,她身上那股优雅高贵的气质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是谁?”有人窃窃私语。 “不知道,看起来很眼熟…” 江宸予看到那个女人的瞬间,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是苏云烟! 她还是来了! 第11章 不好奇 公寓里一片死寂。 这套位于市中心的顶层公寓,是江宸予的私人空间,冷色调的装修风格,金属与玻璃构成的家具,让整个空间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感。 苏云烟就住在这里。 她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面前摊开一堆资料,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幽幽地亮着。 江宸予端着一杯咖啡走过来,轻轻放在她手边。 “你的咖啡。” 苏云烟没有抬头,只应了一声,“谢谢。” “没加糖,没加奶。”江宸予补充道,“跟你以前一样。”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苏云烟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江总有心了。”她终于抬起头,隔着袅袅升起的热气看他,“不过只是巧合,我最近肠胃不好,医生建议戒糖戒奶。” 她的解释天衣无缝,找不到任何破绽。 江宸予不置可否,转身走到客厅另一侧的沙发坐下,拿起一份财经报纸。 客厅很大,两个人隔着遥远的距离,泾渭分明,像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被迫共享一个空间。 所谓的合作调查,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试探与防备。 苏云烟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上面是“骆云烟”的全部资料,从出生证明到学历背景,再到海外的工作经历,每一项都经得起最严苛的审查。 这是她为自己打造的盔甲,也是她刺向敌人的第一把刀。 思考一个细节时,她无意识地拿起桌上的笔,将笔端放进嘴里轻轻咬着。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对面那个男人的眼睛。 江宸予握着报纸的指尖收紧了些。 他记得,三年前,她还在上大学,每次写论文遇到瓶颈时,就会做这个动作。一模一样。 有些人,就算换了身份,换了面孔,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换不掉的。 他不动声色地翻过一页报纸,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苏云烟被这声音惊扰,这才发觉自己又犯了老毛病。她立刻将笔放下,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 她能感觉到江宸予的审视,那道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墙上巨大的液晶电视突然亮起,是财经新闻频道。 “下面为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苏氏集团董事长苏擎伟先生,就近日网络上关于其子苏玄黎先生的不实传闻,召开紧急记者会。” 女主播公式化的播报声打破了室内的僵局。 苏云烟停下手中的所有动作,抬起脸,望向屏幕。 屏幕里,苏擎伟穿着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着无数闪光灯和话筒,面容沉痛。 “各位媒体朋友,”苏擎伟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公寓,“关于我儿子苏玄黎的那些指控,纯属无稽之谈,是恶意的捏造与诽谤!” 他言辞恳切,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 “我儿玄黎,自小善良,乐于助人,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是一个阴谋,一个针对我们苏家的巨大阴谋!” 记者席上一片骚动。 “苏董,请问您说的阴谋是指什么?” “您知道是谁在背后策划这一切吗?” 苏擎伟对着镜头,痛心疾首,“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她自称‘骆云烟’,用一些伪造的证据,恶意中伤我的儿子,诽谤我苏家的声誉!其心可诛!” 江宸予放下报纸,他没看电视,反而专注地看着苏云烟的侧脸。 “你的父亲,还是这么擅长颠倒黑白。”他缓缓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云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江总说笑了。”她移开视线,与他对上,“那不是我父亲,他是苏氏集团的董事长。一个为了利益,可以亲手把儿子送上绝路的商人。” 她的话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江宸予问:“你打算怎么做?” “做什么?”苏云烟反问。 “苏擎伟已经把矛头对准了‘骆云烟’,他会动用一切力量来查你,来毁掉你。”江宸予的语气很平静,“需要我帮忙吗?” 苏云烟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江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们的协议是合作。”江宸予提醒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合作?”苏云烟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江总,别忘了我们的合作内容,是调查三年前我姐姐苏云烟死亡的真相。至于现在,这是苏擎伟对‘骆云烟’的诽谤,与你,与三年前的案子,都没有关系。” 她刻意咬重了“苏云烟”和“骆云烟”这两个名字,像是在提醒他,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你非要把我们分得这么清楚?”江宸予仰头看她。 “难道不应该吗?”苏云烟反问,“江总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句话?是苏云烟的前未婚夫,还是苏云雪的现任丈夫?”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江宸予沉默了。 苏云烟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阳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林晚。” “小姐,我看到新闻了!苏擎伟他简直无耻!”电话那头传来林晚气愤的声音。 苏云烟却很平静,“意料之中。他如果不这么做,苏氏的股价明天就会跌停。” “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立刻把手里的证据放出去?” “不急。”苏云烟走到阳台边缘,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他不是喜欢开记者会吗?” “小姐的意思是?” “去给媒体送点‘礼物’。”苏云烟缓缓开口,“一份能让苏董在全国人民面前,再也演不下去的大礼。” 挂断电话,她转过身,发现江宸予不知何时也站到了阳台上,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江宸予说。 “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吗?”苏云烟没有回避,“一个足够强大的盟友,才能帮你对付共同的敌人。” “你不是盟友。”江宸予纠正她,“你是复仇者。” 苏云烟没有否认。 她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远方的天际线。 “江宸予,你不好奇我给苏擎伟准备了什么礼物吗?” “不好奇。” “为什么?” “因为不管是什么,”江宸予侧过脸,“都一定会让他后悔今天开了这个记者会。” 苏云烟闻言,终于露出一个真实的,带着些许快意的弧度。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一个男人惊慌失措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是董事长,是董事长让我这么做的!是他让我去处理掉苏玄黎少爷身边的那些麻烦……那些女孩,都是我处理的……” 江宸予的身体僵住了。 这是苏家那个老管家的声音。 苏云烟关掉录音笔,放回口袋。 “现在,你觉得这份礼物,分量够吗?”她问。 第12章 牵涉 江宸予的身体僵住了。 那支小小的录音笔里,传出的不仅仅是一个老管家惊慌失措的声音,更是压垮苏家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看着苏云烟,这个女人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他的认知。 她关掉录音,将那枚致命的武器放回口袋,动作从容,仿佛只是放回去一支普通的笔。 “现在,你觉得这份礼物,分量够吗?”她问。 江宸予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重新面对着阳台外的万家灯火。城市的光网在他深邃的瞳孔里铺开,却照不亮其中的情绪。 “苏玄黎,”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夜风更冷,“也牵涉其中。” 这不是一个问句。 “是。”苏云烟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苏擎伟爱子心切,愿意为他扫平一切障碍。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 她走到江宸予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一个看不见的屏障。 “这个家,从根上就烂了。”江宸予说。 “所以才需要连根拔起。”苏云烟接口。 两人沉默着,一同俯瞰着这座繁华而冷漠的城市。许久,江宸予先一步转身,走回客厅。 “录音笔只是舆论的武器,撼动不了苏擎伟在苏氏集团的根基。”他坐回沙发上,恢复了商人的冷静与理智,“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苏云烟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半杯水,然后打开手提电脑,屏幕上跳动着红绿交织的K线图。 “时光集团。” 她将电脑转向江宸予。屏幕上,时光集团的股价在尾盘出现了几次诡异的拉升,成交量也在不起眼地放大。 “苏擎伟以为他最大的敌人是舆论,但他错了。”苏云烟的手指在触摸板上轻轻划过,“骆氏资本,已经通过数十个不同的账户,在二级市场上悄悄吸纳时光的散股。” 江宸予的身体微微前倾。他看懂了。这不是小打小闹的报复,这是釜底抽薪的战争。 “你的目标是董事会?” “一个席位,就够了。”苏云烟合上电脑,“一个能让所有股东都听到我想让他们听到的声音的席位。” 江宸予看着她,这个女人的野心与谋略,远超他的想象。她不是单纯的复仇者,她是一个天生的猎人。 “只靠在二级市场扫货,太慢,也太容易被察觉。”江宸予评价道,“唐玉芙不是苏擎伟那种自大的蠢货,她对数字很敏感,很快就会发现股价异动。” “她已经发现了。”苏云烟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我的人告诉我,唐玉芙已经派人去查‘骆云烟’的背景了。” “所以,你需要一个催化剂。”江宸予说。 “我正准备着。” “我这里,也有一份。” 江宸予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加密U盘,放在了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法拒绝的力量。 苏云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这是什么?” “时光集团近三年的内部财务审计报告,未删减版。”江宸予将U盘推向她,“里面有几个海外信托账户,资金流向很有趣。我相信,那几位持股超过百分之三的股东,会很乐意知道他们的钱,是怎么变成唐玉芙的私人收藏品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云烟看着那枚小小的U盘,它像一个黑色的漩涡,安静地躺在那里,却蕴藏着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能量。 江宸予给她的,不是帮助,是武器。是能让她从外部的敲门人,变成从内部攻破堡垒的利刃。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 “为什么?”她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地步?扳倒苏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们的协议是合作。”江宸予纠正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江总,这种话骗不了我。” “我不是在帮你,”江宸予迎上她的审视,“我是在帮苏云烟。她应得一个真相,也应得一个公道。” 他刻意加重了“苏云烟”这个名字。 苏云烟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将U盘收拢在掌心。 就在这时,江宸予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他看了一眼屏幕,屏幕上跳动着“唐玉芙”三个字。 苏云烟的唇边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江宸予接通了电话,没有开免提,但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苏云烟依然能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尖锐而急切的质问。 “宸予!玄黎怎么样了?他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他需要静养。”江宸予的回答简短而疏离。 “静养?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这叫静养?你为什么不劝劝他!你是他姐夫!”唐玉芙的声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控制欲。 “他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管!你现在就过去看看他!还有公司,公司股价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 “公司的事,我会处理。”江宸予打断了她,“我还有会,先挂了。” 他没有给唐玉芙任何再开口的机会,直接切断了通话。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看来,你的好岳母,已经坐不住了。”苏云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江宸予没有理会她的嘲讽。他放下手机,随即又拿了起来,调出通讯录,拨通了苏玄黎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最后自动转入了语音信箱。 江宸予将手机扔在沙发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一种压抑的烦躁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不会接的。”苏云烟冷冷地开口,“从他出院那天起,他就把自己锁起来了。他现在最恨的人,除了我,就是你。” 江宸予猛地抬头看她。 “你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苏云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又回来了,“江宸予,你永远不要忘了,在成为你的敌人之前,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比你,了解那个家里每一个人的懦弱和阴暗。” 她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维持的平静。 江宸予没有反驳。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苏云烟不再与他对峙,她拿起U盘,连接到自己的电脑上。输入密码后,屏幕上瞬间弹出了密密麻麻的文件。 她不再说话,全神贯注地浏览着那些数据和报表。 客厅里只剩下她敲击键盘和滑动触摸板的轻微声响。江宸予也没有离开,他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工作的侧影。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轮廓,一时之间,他竟有些恍惚。 “过来。”苏云烟忽然开口。 江宸予起身,走到她身后。 “看这里。”她指着屏幕上的一处,“这个叫‘芙蓉信托’的离岸基金,每个季度的最后一天,都会有一笔精准到个位数的资金注入,而同一天,时光集团的某个工程款项就会出现一笔等额的坏账核销。” 江宸予俯下身,凑近屏幕。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清冽的香气。 他的呼吸,就落在她的耳侧。 第13章 礼物 苏云烟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她没有动,手指依然稳稳地指着屏幕上的关键数据。 “这只是其中一条线。”江宸予的声音很低,贴着她的耳廓传来,“唐玉芙用类似的手法,掏空了至少百分之五的集团资产。” “很好。”苏云烟移动鼠标,将相关文件单独打包加密,“苏擎伟的记者会,需要更劲爆的‘礼物’。” 她抬起头,想要拉开距离,却正好对上江宸予垂下的视线。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暧昧与危险交织,像一张无形的网。 最终,是苏云烟先一步移开了脸。 她关掉文件,拔下U盘。 “夜深了,江总不送?” 逐客令下得生硬而直接,瞬间将刚才那丝旖旎的气氛敲得粉碎。 江宸予直起身,退回到安全距离。 他看着她,片刻之后,只说了一个字。 “好。” 江宸予转身,正准备走向玄关。 门铃就在这时响起,不是礼貌性的轻按,而是持续不断的、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急躁,尖锐地划破了公寓里的死寂。 苏云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将加密后的U盘放回自己的手包。 门铃声还在继续,不依不饶。 江宸予改变方向,走到门边,通过猫眼看了一眼。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沉默地站了两秒,像是在权衡什么。最终,他还是转动了门把。 门一开,一道身影就踉跄着扑了进来,带着满身的酒气和颓丧。 “姐夫!”苏玄黎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他头发凌乱,西装也皱巴巴的,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贵公子派头,“姐夫,你一定要帮我!” 他的话语在看到客厅里站着的苏云烟时,戛然而止。 随即,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憎恨的情绪在他脸上爆发。他伸出颤抖的手,直直地指向苏云烟。 “是她!是这个女人!”他向江宸予哭诉,声音凄厉,“她不是我姐姐!我姐姐早就死了!她是个魔鬼,她要毁了苏家,她把我赶出了公司,现在连爸妈都要跟我断绝关系!姐夫,你看看她!” 苏云烟缓缓转过身,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平静地回视着苏玄黎的崩溃。 “说完了?”她开口,语调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苏玄黎,你来这里,是想表演给我看,还是表演给他看?” “你闭嘴!”苏玄黎的情绪被她这种态度彻底引爆,“骆云烟,你这个冒牌货!你以为你换了张脸,就能为所欲为吗?你做的那些事,你敢说吗?你伪造证据,陷害我,逼着爸妈把你名下的股份全都转给我!你安的是什么心!” “陷害你?”苏云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往前走了两步,每一步都像踩在苏玄黎脆弱的神经上,“挪用公款去填你那些见不得光的赌债,是我逼你的?和项目方的女人纠缠不清,泄露竞标底价,也是我逼你的?苏玄黎,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永远不敢承认自己的愚蠢和贪婪。” “我没有!那些都是你设计的圈套!”苏玄黎徒劳地辩解,他转向江宸予,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姐夫,你相信我!她变了,她从医院醒过来之后就彻底变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最清楚了,我姐姐她……她那么善良……” 江宸予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这场闹剧。此刻,他终于动了。他抓住苏玄黎的手臂,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 “说完了,就走。” 这句冰冷的话,比苏云烟所有的嘲讽都更让苏玄黎绝望。 “不……姐夫,你不能这样对我!”苏玄黎挣扎起来,情绪完全失控,“我们才是一家人!她算什么东西?她害死了我姐姐,现在又来害我们!你为什么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 他的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想要抓住江宸予,却失手扫到了旁边矮柜的桌面。 “哐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一个银色的相框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玻璃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苏玄黎的哭喊,苏云烟的冷漠,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江宸予的身体僵住了。他缓缓低下头,看着地板上的那个相框。 下一秒,他甩开了苏玄黎的手。 他没有去扶那个还在叫嚷的男人,也没有再看苏云烟一眼。他蹲下身,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处理一件稀世珍宝。他捡起那个已经破碎的相框,用指腹,轻轻拂去照片上的一块玻璃碎渣。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笑得灿烂,眉眼弯弯,是未经世事打磨的明亮。 那是,真正的、过去的苏云烟。 苏云烟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对她也始终保持着疏离和戒备的江宸予,此刻,正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擦拭着一张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照片。 那个女人,是这具身体的原主。 那个笑容,是她永远也模仿不出的天真。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从她心底最深处传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她一直将江宸予视为合作者,一个危险的敌人,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她算计他,提防他,甚至在刚才的瞬间,还因为那短暂的靠近而心生波澜。 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个男人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破防,所有的弱点,都系于一个她永远无法成为的“过去”。他所守护的,他所怀念的,自始至终,都只是那个已经消逝的灵魂。 她,不过是一个占据了别人身体的,冒牌货。 苏玄黎还在喋喋不休,可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模糊而遥远。 江宸予终于有了动作,他拿着那个破损的相框,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苏玄黎,也没有看苏云烟,只是垂着头,看着照片里那个笑容。 然后,他开口。 “滚出去。” 两个字,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足以将人冻结的寒意和不容置喙的杀气。 苏玄黎被这股气势震慑,所有的哭喊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门被重重关上,客厅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还有一张破碎的照片。 第14章 脆弱 客厅的空气,比西伯利亚的寒流更冷。 江宸予没有再动,只是垂头看着手里的相框,那个碎裂的玻璃下,笑靥如花的女孩。 时间仿佛被拉成一根细长的丝线,绷得死紧,随时都会断裂。 最终,是苏云烟先动了。她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你想怎么样?”她问,打破了这片死寂。 江宸予抬起头,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将那个破损的相框,极为珍重地放到客厅的置物架顶层,一个谁也轻易碰不到的高度。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向她。 “苏玄黎,我会处理。”他的回答言简意赅,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天气无异的公事。 “我问的不是他。”苏云烟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燥意,“我问的是我们。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一个冒牌货?一个恰好占据了你心上人身体的,可利用的工具? 这些话,她没问出口。 江宸予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不远,却像是隔着银河。 “你是我选定的,能替她拿回一切的,唯一的人选。”他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我们的合作,基于这个前提。你完成你的复仇,我达成我的目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的目的?”苏云烟反问,“守护一个死人的荣光?” “这与你无关。”江宸予截断了她的话,“你只需要做好‘苏云烟’,坐上时光集团的那个位置。明天董事会,需要的文件和授权票,刘律师会在开会前交给你。” 他谈起了公事,用这种方式,迅速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高墙。 苏云烟忽然就笑了。她将水杯重重搁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 “好,合作愉快,江总。” 她转身,径直走上二楼,背影挺直,没有半分留恋。 *** 时光集团,三十三楼会议室。 长长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坐满了集团的董事和高管。每个人都正襟危坐,气氛严肃得能拧出水来。 主位上的苏擎伟,脸色铁青地看着手里的文件。 “荒唐!这简直是荒唐!”他将文件摔在桌上,“凭着一些来路不明的散股授权,就想进董事会?” 他的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苏云烟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五官。她没有看主位上的苏擎伟,而是径直走到了那个唯一的空位上,施施然坐下。 “来路不明?”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叩击声,“苏董,这里每一份授权书,都有持股人的亲笔签名和律师公证。您是在质疑刘氏律所的专业性,还是在质疑各位股东自己的判断力?” 她的话不响,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一个资深董事清了清嗓子:“苏董,按照公司章程,苏小姐目前持有的代理股份,确实已经达到了进入董事会的门槛。” “王董!”苏擎伟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苏云烟却截断了他的话,她从助理手中接过一份文件,推到会议桌中央。 “这是我做的,关于集团旗下‘暮光’系列护肤品未来三个季度的营销方案。各位可以看一下。” 她的气场太强,那种运筹帷幄的姿态,让原本准备看好戏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那份文件。 苏擎伟死死地盯着她,这个女儿,从医院醒来后,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陌生,强大,并且充满了攻击性。 “我反对!”他拍案而起。 “反对无效。”苏云烟抬起头,终于正视他,“按照流程,现在是投票环节。同意我进入董事会的,请举手。” 话音落下,王董第一个举起了手。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过半数的手臂举了起来。 苏擎伟的身体晃了晃,撑在桌面上才没有倒下。他输了,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输得一败涂地。 苏云烟站起身,对着众人微微颔首。 “那么,今后请多指教了,各位。” *** 庆功宴设在一家私密性极好的会所。 江宸予包了场,偌大的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小菜,和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 “你今天,做得很好。”江宸予举起酒杯,杯壁折射出他深邃的轮廓。 “是你给的信息足够准确。”苏云烟与他碰杯,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烧下去。 “那些老家伙,只认利益。”江宸予放下酒杯,“你给的方案,他们无法拒绝。” “利益……”苏云烟咀嚼着这个词,唇边泛起一抹嘲弄,“苏擎伟大概想不到,他最看重的利益,会成为我刺向他的第一把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大部分时间是沉默。 酒,却一杯接着一杯。 微醺的感觉,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离开会所时,苏云烟的脚步有些虚浮。 江宸予走在她身侧,没有去扶,却始终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伸手的距离。 公寓电梯里,金属门缓缓合上。狭小的空间里,混合着酒气和两人身上各不相同的气息。 苏云烟靠着冰冷的梯壁,觉得有些闷。 就在这时,“滋啦”一声,头顶的灯光猛地熄灭。 电梯发出一声刺耳的顿挫,随即猛地向下一沉! “啊——” 尖锐的失重感袭来,苏云烟的身体瞬间僵硬。黑暗像潮水般将她吞没,童年时期被锁在储藏室的恐惧,毫无预兆地破土而出。 呼吸,骤然变得困难。 她感觉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心脏疯狂地鼓噪,冷汗从额角滑落。 “别怕。” 一个低沉的,带着热度的躯体贴了上来。 江宸予将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肩膀,手掌稳稳地按在她的后背上,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只是技术故障。”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说话时的震动,清晰地传来,“有我在。” 他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酒味和冷冽的木质香,将她包裹。 这个怀抱,坚实,温暖,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苏云烟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但那股灭顶的恐慌,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体温驱散了些许。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呼吸。”他在她耳边命令,简单,直接,“跟着我。”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平稳而深长。 苏云烟混乱的思绪,仿佛找到了一个锚点,开始下意识地模仿他的节奏。 一呼,一吸。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疯狂跳动的心脏,终于一点点平复下来。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轻响,电梯猛地一震,随即恢复了平稳的运行。 头顶的灯光,也重新亮起。 光线刺破黑暗的瞬间,苏云-烟猛地回过神。 她还维持着蜷缩在江宸予怀里的姿势,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衬衫,指尖下的布料,已经被她攥得皱成一团。 而他,低着头,环抱着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是负数。 苏云烟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推开他,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梯壁上。 江宸予没有防备,被她推得后退了半步,才站稳。 他没有说话,只是整理了一下被她抓皱的衣领,动作有些僵硬。 电梯里,光线明亮,却比刚才的黑暗更加让人窒息。 苏云烟不敢去看他,她盯着电梯门上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只觉得脸颊烧得厉害。 刚才的脆弱,刚才的依赖,像是一场无地自容的笑话。 电梯门开了。 她逃也似的,第一个冲了出去。 第15章 刺激 宿醉的头痛,在清晨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苏云烟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昨夜电梯里的黑暗和失重感,连同那个突如其来的怀抱,反复在她脑中回放。温热的,坚实的,带着木质香气的……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那挥之不去的触感驱逐出境。 脆弱,是她最厌恶的形容词。 电话就在这时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公寓的死寂。 是父亲,苏振宏。 她接起,没有出声。 “你立刻给我滚到医院来!”电话那头的咆哮,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玄黎……玄黎的孩子没了!” 苏云烟的动作停滞。 “什么?” “你还问我什么!”苏振宏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医生说她受了严重刺激,情绪激动才导致的大出血!你昨天是不是又去找她了?你又对她说了什么混账话!” 刺激? 苏云烟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她昨天只见了江宸予。 “我没有见过她。”她的回答,冷静得不像话。 “没有?唐阿姨亲口说的,玄黎从昨天见过你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哭着说你不会放过她,不会放过她的孩子!骆云烟,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那也是你的亲外甥!” 骆云烟。 他只在盛怒,或者想划清界限时,才会叫她这个名字。 “我再说一次,我昨天,没有见过苏玄黎。” “你……” 苏云烟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打开平板,新闻推送已经炸开了锅。 #骆氏千金恶语相向,亲妹痛失骨肉# #豪门恩怨:姐姐嫉妒成狂,逼死未出世外甥# 点开链接,一段视频赫然在目。 医院走廊,唐玉芙瘫坐在地上,妆容哭花了,对着蜂拥而至的记者声泪俱下。 “是她……就是骆云烟那个小贱人!” “玄黎那么善良,一直想和姐姐修复关系,还想让孩子出生后第一个叫她姨妈……可她呢?她是怎么对玄黎的?” 唐玉芙捶打着地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说……她说玄黎得到的一切,她都会亲手毁掉!她还诅咒我们的孩子!我可怜的外孙……就这么没了……是她杀的!是她杀死了我的外孙!” 镜头晃动,对准了急救室紧闭的大门。 记者们打了鸡血,将话筒戳向每一个路过的医生护士。 “请问苏玄黎小姐的情况稳定了吗?” “请问流产是否与情绪刺激有直接关系?” “骆云烟小姐是否来探望过?” 舆论的脏水,一盆接着一盆,由唐玉芙亲手引导,精准地泼到了她的身上。 编造的台词,精湛的演技。 苏云烟关掉视频,房间里重归寂静。 她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太多意外。 那股熟悉的,被构陷的感觉,让她血液发冷。 又是这样。 和很多年前一样。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苏玄黎故意吃了芒果,引发了严重的过敏。家里所有人都知道苏云烟最喜欢芒果,于是,罪名成立。是她,明知妹妹过敏,还故意把芒果蛋糕放在她房间。 无论她如何辩解,换来的只有父亲的耳光和储藏室的黑暗。 后来她才知道,苏玄黎那天只是想用一场病,换掉一次她不喜欢的钢琴考试。 原来,什么都没变。 苏玄黎还是那个苏玄黎,为达目的,不惜自残。 只是这一次,赌注更大,演得更真。 流产? 苏云烟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击。 一个念头,破土而出。 她调出一个加密的通讯录,拨通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 “是我。”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一下,随即传来恭敬的回应:“大小姐。” “帮我查个人,苏玄黎。”苏云烟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我要她过去一周,二十四小时的全部行踪。健身房、会所、餐厅、美容院……任何地方的监控录像,我都要。特别是那些需要运动的场所。” “大小姐,这……” “钱不是问题,”苏云烟打断他,“我只要结果。越快越好。” “是。” 挂断电话,她站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 舆论是把刀,苏玄黎想用它杀了她。 但刀柄,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 江氏集团顶层。 特助将平板电脑放到江宸予面前,页面上正是唐玉芙在医院哭闹的视频。 “江总,苏玄黎小姐流产了,现在所有新闻都指向是……苏小姐刺激所致。” 江宸予没有看视频。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规律地轻叩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电梯里的黑暗,怀中颤抖的躯体,和他衬衫上被攥紧的褶皱。 那个女人,前一秒还在他面前竖起全身的尖刺,下一秒,却因为小小的故障,脆弱得像个孩子。 她会用言语去刺激一个孕妇吗? 会。 但她会用这么愚蠢,这么容易被抓住把柄的方式吗? 不会。 这不是她的风格。她的刀,更锋利,也更隐蔽。 “通知公关部,压下所有对她不利的热搜。”江宸予开口,语气平静。 “可是江总,现在舆论风向一边倒,我们强行干预,恐怕会引火烧身,被指责是包庇……” “那就让他们烧。” 特助不敢再多言。 江宸予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是我。” “宸予?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是市一院的副院长。 “帮我查个病人,妇产科的苏玄黎。” “苏家二小姐?我刚听说,可惜了。怎么,你和她……” “我要她这次入院,最原始的检查报告。每一份,包括血检HCG值的精确数据和变化曲线。”江宸予的声音冷了下来,“别走医院内部系统,我要你亲自去档案室拿,绕开她的主治医生。” 对方沉默了几秒。 “宸予,你这是怀疑……” “我只相信数据。”江宸予截断了他的话,“现在就要。” 他挂了电话,望向窗外。 苏云烟,你到底有多少麻烦。 而你,又准备怎么解决。 夜幕降临。 苏云烟的邮箱里,进来一封新邮件。 没有标题,只有一个加密的附件。 她输入密码,解压。 里面是十几段长短不一的视频。 她略过那些在餐厅、在商场的片段,直接点开了一个名为“极限攀岩馆”的文件夹。 视频的日期,是三天前。 画面里,苏玄黎穿着紧身的运动背心和短裤,身上绑着安全绳,正在一面十几米高的室内攀岩墙上。 她动作矫健,丝毫不像个怀孕初期的孕妇。 攀到一半,她还笑着对下面的人挥了挥手。 录像没有声音,但那张扬的笑意,清晰可见。 苏云烟一帧一帧地看。 直到苏玄黎登顶,解开安全绳,从高台上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下方的气垫上,毫发无伤。 她将视频进度条,拖到了最后。 又看了一遍。 原来这才是真相。 一场自导自演的“意外”,用一个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孩子,来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苏云烟关掉视频。 黑暗的屏幕上,倒映出她毫无表情的脸。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苏振宏的电话。 “是我。” “你还有脸打电话过来!你妹妹……” “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去医院。”苏云烟平静地宣布,“我会带上媒体,和我送给她的‘礼物’。”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苏云烟轻笑了一声。 “不是花招。” “是回礼。” 第16章 重生 清晨的阳光,并未驱散房间里的寒意。 苏云烟没有睡。 她将十几段视频素材,剪辑成了一个三十秒的短片。 只保留了苏玄黎在攀岩墙上最核心的几个动作——起跳,攀登,以及最后从高台一跃而下,毫发无伤地落在气垫上的瞬间。 她没有添加任何旁白或字幕。 事实本身,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做完这一切,她将视频发送到一个加密邮箱。对方秒回了一个字。 “妥。” 舆论的发酵,需要时间。她要做的,是掐准苏玄黎和苏家最得意忘形的那一刻,将这份“礼物”公之于众。 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苏振宏的通话记录上。 他昨晚在电话里咆哮,怒骂,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词汇。 苏云烟的情绪没有任何起伏。 对一个即将被清算的仇人,不需要浪费任何感情。 她正准备删除通话记录,一个陌生的号码跳了进来。 归属地,是本地。 她接通,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压抑的呼吸。 “喂?请问……是骆云烟小姐吗?”一个年轻的,略带迟疑的男声响起。 骆云烟。 这个名字,是她现在的身份。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你是谁。”苏云烟问。 “我……我叫乔朗。”对方的语速快了一点,“我是一个歌手。您可能不记得了,几年前,我唱过一部电影的主题曲,《重生》。” 重生。 这个词,像一根针,扎进苏云烟的记忆深处。 那是原主倾注了无数心血的电影,也是她事业崩塌的开始。而那首同名主题曲,本该是她亲自演唱。 “有事?”苏云烟的语调没有变化。 “我看到了网上的新闻,关于……关于苏小姐您的事。”乔朗的声音压得更低,“我知道现在联系您很冒昧,但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当年那首歌,苏玄黎找过我。” 苏云烟没有作声,静静地听着。 “她威胁我,不准对任何人提起,那首歌的原唱是你。她说,如果你再纠缠,她就让我在这个圈子里彻底消失。”乔朗的呼吸有些急促,“我知道的,可能不止这些。一些……关于苏家的旧事。” 苏云烟的指尖在手机壳上轻轻划过。 这不是巧合。 是有人在风雨欲来时,嗅到了机会,准备下注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和您见一面。”乔朗的语气变得恳切,“有些话,电话里不方便说。我知道一个地方,绝对安全。” 苏云烟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距离她和苏振宏约定的十点,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去医院,引爆舆论,是她既定的计划。 但乔朗的出现,是一个意外的变数。一个携带着陈年秘辛的变数。 “地址。半小时后到。” “好,好的!” 挂断电话,苏云烟立刻取消了发给媒体的定时邮件。 计划可以改变。 但前提是,新的变量,能让她赢得更彻底。 半小时后,城西一家旧录音棚。 这里早已废弃,门上挂着生锈的锁,看起来破败不堪。 乔朗站在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显得有些局促。 看到苏云烟的车,他立刻迎了上来。 “骆小姐。”他拉开车门,动作拘谨。 苏云烟下了车,环顾四周。 “这里很安全,老板是我朋友,今天不会有任何人来。”乔朗解释道。 他领着苏云烟走进录音棚。 里面的设备陈旧,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老旧木材的味道。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苏云烟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废话。 乔朗愣了一下,随即苦笑。 “我不想再被埋没了。”他坦诚,“《重生》那首歌,是我唯一的机会。苏玄黎不仅抢走了你的功劳,也堵死了我的路。她让所有人都认为,那首歌是她送给我这个新人的恩赐。”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澄清?” “不全是。”乔朗摇头,“我是想帮您。也是帮我自己。苏玄黎能用这种手段对付您,就能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我赌您会赢。我要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 他说得很直白,没有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去粉饰自己的私心。 苏云烟反而觉得,这样的人,更可信。 纯粹的善意太稀有,而建立在共同利益上的联盟,才最稳固。 “你说的旧事,是什么。” “是关于那首歌的。”乔朗走到一台蒙着布的钢琴前,掀开琴罩,“当年,您母亲还在世时,为您成立了一个音乐工作室,这首《重生》,就是她留给您的最后一份礼物。词曲作者那一栏,本来应该是她的名字。” 苏云烟的动作停住了。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母亲的片段,模糊而遥远。只记得是一个温柔的,多病的女人。 “苏玄黎不仅抹掉了你的名字,也抹掉了你母亲的名字。”乔朗的手指在琴键上虚按着,“她买通了工作室所有的人,销毁了原始曲谱。对外宣称,这首歌是她高价从国外买回来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嫉妒。”乔朗的回答简单直接,“她嫉妒您拥有的,是她永远得不到的。不只是一首歌,还有……苏夫人的爱。” 原来如此。 又是一笔血债。 “你有人证吗?” “有。”乔朗点头,“当年工作室的录音师,后来被苏家打压,开了一家小音像店,生活拮据。只要您愿意,他随时可以出来作证。” “很好。”苏云烟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筹码。 “骆小姐,我知道的,其实只是冰山一角。”乔朗看着她,“我总觉得,当年的事没那么简单。苏玄黎那么大费周章,可能不只为了抢一首歌。或许,那份曲谱里,还藏着别的秘密。” 苏云烟没有说话。 她在脑中迅速复盘。 母亲留下的遗物,被苏玄黎抢走,并销毁。 这个信息点,比苏玄黎假怀孕,更有杀伤力。 前者是道德瑕疵,而后者,一旦牵扯到逝去的长辈,就足以让苏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唱一遍。”苏云烟忽然开口。 “什么?” “《重生》。” 乔朗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没有用话筒,也没有开伴奏,就在这间空旷寂静的录音棚里,清唱起来。 “当世界,遗忘我姓名,尘埃里,可有回音……” 他的嗓音干净,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歌词穿过空气,钻进苏云烟的耳朵里。 那一瞬间,一种陌生的,却又无比熟悉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她用理智筑起的高墙。 不是她的情绪。 是属于这具身体,那个叫苏云烟的女孩,被压抑在灵魂最深处的悲鸣。 委屈,不甘,思念,还有无尽的绝望。 恍如隔世。 她看到了一个少女,在钢琴前,一遍遍地弹着这段旋律,她的母亲坐在旁边,温柔地为她打着拍子。 画面一转,是母亲苍白的脸,和冰冷的墓碑。 然后是苏玄黎得意的笑,和被撕碎的曲谱。 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碎片,随着歌声,一片片拼凑完整。 原来,这才是真相。 苏云烟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那里,正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疼痛。 第17章 干涉 胸口的疼痛,尖锐而真实,仿佛有人用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切割她的心脏。 苏云烟的指尖嵌进掌心,用另一重痛感来维持清醒。 乔朗的歌声早已停止,录音棚里死寂一片。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煞白的脸,没有开口催促。 这片死寂,被一道突兀的开门声打破。 一个男人逆着光走进来,身形高大,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压迫感。 乔朗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挡在了苏云烟身前。“你是谁?” 来人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苏云烟。 那张脸,苏云烟记得。 骆决明。 在S市的医院里救了她一命,又凭空消失的男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云烟问,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你的动静太大了。”骆决明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苏家还没倒,你就急着给自己树敌,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他的语气,不像关心,更像一种冷漠的评判。 苏云烟扯了扯嘴角,弧度冰冷。“我做事,不需要别人来教。” “尤其,”骆决明无视了她的抗拒,话锋一转,“不要被感情牵绊。” 苏云烟抬起头。 “离江宸予远一点。”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刚刚掀起滔天巨浪的心湖。 江宸予。 这个名字,是她重生以来,为数不多的暖色。是盟友,是棋逢对手的合作者,也是……她默认的,可以有限度信任的人。 “骆先生,”苏云烟的称呼客气又疏离,“你救过我,我很感激。但这不代表,你有权干涉我的人生。” “干涉?”骆决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苏云烟,你是不是觉得,有江家做靠山,你就能高枕无忧了?” 他上前一步,压迫感更甚。 “你以为江家为什么帮你?因为江宸予善心大发,要为你主持公道?”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苏云烟最不愿去深思的地方。 她和江宸予的联盟,始于利益,这一点她从未否认。可是在一次次的交锋与合作中,有些东西,正在悄然变化。 “这与你无关。”她强硬地回击。 “与我无关?”骆决明重复了一遍,尾音带着一丝嘲弄,“当年苏家出事,你父亲锒铛入狱,你母亲病重去世。你觉得,江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苏云烟的身体僵住了。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家族败落的细节,同样是一片混沌。她只知道结果,却不清楚过程。 江家……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引以为援的江家,或许正是当年把你家推入深渊的手之一。”骆决明的话,残忍又直接,“你所谓的复仇,不过是引狼入室,与虎谋皮。” 乔朗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从未想过,事情的背后还牵扯到S市的另一大豪门。 “证据呢?”苏云烟反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证据,就是污蔑。” “证据,需要你自己去找。”骆决明没有上当,“我只提醒你,不要把刀递到潜在的敌人手里。江宸予这个人,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苏云烟沉默了。 她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 如果骆决明说的是真的,那她这段时间的步步为营,岂不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借助江宸予的力量去对付苏家,到头来,只是从一个泥潭,跳进了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重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你到底是谁?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救命之恩,不足以解释他此刻的行为。他突然出现,抛出这些足以颠覆她全盘计划的信息,绝非偶然。 “我是谁不重要。”骆决明避开了她的问题,“我的目的,是让你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当一颗被利用完就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棋子?” “你还没意识到吗?”骆决明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你以为你在复仇,其实,你只是在为别人扫清障碍。” 苏云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脑中飞速闪过与江宸予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出现,他对苏家的态度,他恰到好处的帮助……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可被骆决明这么一说,每一处“巧合”,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谋的色彩。 “我凭什么信你?”苏云烟攥紧拳头,这是她最后的防线。 “凭我还知道一件事。” 骆决明的语气很平淡,却让整个录音棚的空气都凝固了。 “当年,你被活埋的那个雨夜。” 苏云烟的呼吸一滞。 “现场,除了齐荣光和苏玄黎,还有第三个人。” 一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在她脑中轰然炸开。 第三个人? 怎么会有第三个人? 她被活埋的记忆,是这具身体最深的恐惧。她记得齐荣光的背叛,记得苏玄黎恶毒的诅咒,记得泥土覆盖口鼻时的窒息…… 但她不记得,有第三个人存在。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 “你当时已经奄奄一息,没有注意到很正常。”骆决明打断了她的自我怀疑,“那个人,既没有帮你,也没有害你。他就站在不远处,从头到尾,像一个幽灵,冷眼旁观。” 苏云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一个旁观者。 一个眼睁睁看着她被活埋,却无动于衷的旁观者。 这个信息,比江家可能是仇人,更让她感到恐惧。 这意味着,她最大的秘密,她死而复生的真相,从一开始,就暴露在了一个未知的视线之下。 那个人是谁? 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和苏玄黎,和齐荣光,又是什么关系? 无数个问题,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现在,你还觉得,你的复仇之路,走得很稳吗?”骆决明看着她骤然失色的脸,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苏云烟没有回答。 她所有的骄傲、自信和精心谋划,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原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执棋人。 殊不知,她始终都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 “想活命,就听我的。” 骆决明丢下这句话,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录音棚。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 苏云烟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18章 需要证据 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光亮。 苏云烟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雕塑。录音棚的隔音效果极好,将她与整个世界彻底割裂。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骆决明留下的那几句话,化作无数根尖锐的冰锥,反复穿刺她的大脑。 第三个人。 一个冷眼旁观的幽灵。 这个认知,比死亡本身更让她战栗。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才将她从冰冷的深渊中拽回一丝神思。 她没有看,任由它固执地响着,又归于沉寂。 不能再这样下去。 骄傲和自信可以被击碎,但求生的本能还在。她从泥土里爬出来过一次,就能爬出来第二次。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的号码,没有备注。但她知道是谁。 骆决明。 他给了她号码。 苏云烟回拨了过去。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想通了?”骆决明那边很安静,没有一丝杂音。 “我接下来该怎么做?”苏云烟直接切入主题。她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去质问对方的身份和目的。现在,她只是一个溺水者,而他是唯一伸过来的手。 “做你原本就该做的事。” “什么意思?” “你的复仇,方向错了。”骆决明的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苏家是仇人,但只是明面上的。你外公留给你的东西,你不好奇它们去了哪里吗?” 外公。 时家的产业。 这个念头在苏云烟脑中一闪而过。母亲时若晴是外公唯一的女儿,按照当年的遗嘱,母亲去世后,那笔庞大的遗产本该由她继承。可她“死”后,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落入了苏家和唐玉芙的手中。 “唐玉芙侵占了母亲的遗产。”苏云烟说出事实。 “侵占?”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那是犯罪,苏小姐。非法转移信托资产,伪造文件,买通律师。每一件,都足够她把牢底坐穿。” “我需要证据。” “所以,我说让你做你该做的事。”骆决明继续道,“去找一个叫秦峥的律师,告诉他,你要查时若晴女士的遗产信托。他会知道怎么做。” “秦峥?”苏云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为什么是他?江宸予给我推荐过……” “江宸予推荐的人,你也敢用?”骆决明打断她,“你以为他送上门的,是刀,还是药?” 苏云烟沉默了。 骆决明说得对。现在的她,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江宸予。 “记住,从现在开始,你走的每一步,都要假设江宸予在看着。”骆决明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他会帮你,甚至会主动帮你。你要做的,就是接下他所有的‘好意’,然后,弄清楚他到底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他想得到什么?” “等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自然就清楚了。” 电话被挂断。 苏云烟握着手机,站在黑暗中。骆决明为她推开了一扇门,门外是更深的迷雾。但至少,她有了一条可以走的路。 秦峥的律师事务所在全市最昂贵的写字楼顶层。 没有多余的装饰,黑白灰的色调,冰冷的金属和玻璃,一切都像他的主人一样,冷静、高效,且价格不菲。 “秦律师。”苏云烟坐在他对面,将一份文件推了过去,“我要调查我母亲,时若晴女士的遗产执行情况。” 秦峥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拿起文件。他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时女士的遗产,大部分以家族信托的形式存在。管理人是瑞达信托,当年的执行律师是王培。受益人是你,苏云烟小姐。”秦峥的指尖在文件上轻轻一点,“问题是,在你被宣告死亡后,唐玉芙作为你当时的监护人,启动了备用条款,将所有资产转移到了她自己的名下。” “这不合法。” “当然不合法。”秦峥的回答很平静,“但操作很高明。王培律师和瑞达的信托经理都出具了专业的法律意见,手续上无懈可击。除非你能证明,他们从一开始就和唐玉芙有利益输送。” “我外公名下有一座庄园,在西郊。”苏云烟抛出了第一个目标,“那是我母亲最喜欢的地方,遗嘱里明确写明要留给我。现在,它在唐玉芙名下。” “西山庄园。”秦峥显然做过功课,“产权在一个月前变更了。唐玉芙把它卖了,买家……是江氏集团。” 苏云烟的心跳漏了一拍。 江家。 又是江家。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秦峥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唐玉芙急于脱手,江家给的价格远低于市场价。这笔交易,看起来更像是封口费。” “我能把它拿回来吗?” “很难。”秦峥的回答不留情面,“程序上,唐玉芙是合法持有人,江氏是善意第三方。除非我们能从源头上推翻唐玉芙的继承权。否则,这桩交易无法撼动。” “源头?” “证明你外公的遗嘱被人动过手脚。或者,证明信托管理人在执行时存在渎职行为。”秦峥的身体微微前倾,“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一个证人。一个了解最初遗嘱内容,并且深得你外公信任的人。” “谁?” “时家的老管家,福伯。”秦峥说出了那个名字,“他是遗嘱的见证人之一。但三年前,苏家对外宣称他拿了一大笔钱回乡养老,从此再无音讯。” 苏-云烟攥住了手。 福伯。 她当然记得。那是看着她和母亲长大的老人,忠心耿耿。他绝不可能背叛时家。 “他失踪了。” “或者说,被藏起来了。”秦峥补充道,“唐玉芙很清楚,福伯是唯一的活证人。只要他站出来,指证王培律师和信托经理,当年的所有操作都会被推翻。” “找不到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诉讼可以打,但会变成一场拉锯战。唐玉芙有的是钱和时间跟你耗。”秦峥靠回椅背,“除非,你能让他自己走出来。” 苏云烟陷入了沉思。 福伯是关键。但茫茫人海,要去哪里找一个被刻意藏起来的人?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新消息。 来自江宸予。 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地址,甚至没有一个标点符号。 【城南,安仁街12号,福安养老院】 苏云烟看着那行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向上攀爬。 骆决明的话,犹在耳边。 ——他会帮你,甚至会主动帮你。 ——你要做的,就是接下他所有的‘好意’。 江宸予,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在查遗产,知道她见了律师,知道她需要福伯。 他就像一个无所不在的猎人,欣赏着猎物在陷阱边缘挣扎,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轻轻推上一把。 这不是帮助。 这是警告。 也是炫耀。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你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苏小姐?”秦峥见她久久不语,开口询问。 苏云烟缓缓抬起头,将手机屏幕转向他。 秦峥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他没有追问地址的来源,只是平静地推了推眼镜。 “看来,我们的突破口,找到了。” 苏云烟没有回答。 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一件被仇恨和复仇计划掩盖了太久的事。 母亲时若晴的死。 官方的定论是,雨天路滑,意外坠崖。 可现在看来,一个能如此周密布局,侵吞掉全部家产的唐玉芙,一个能将关键证人藏匿三年的苏家,真的会放任母亲这样一个最大的障碍,死于一场“意外”吗? 那个雨夜,被活埋的她。 母亲坠崖的那个雨天。 所有关键的事情,都发生在雨里。 苏云烟的指尖,一片冰凉。 她看着秦峥,问出了一个与案子全然无关的问题。 “秦律师,意外死亡险的理赔,调查流程复杂吗?” 第19章 陷阱 安仁街12号。 福安养老院的名字,像一个写在脸上的讽刺。 秦峥将车停入地下停车场,熄了火。昏暗的空间里,只有几盏照明灯投下惨白的光晕,将水泥柱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怪。 “这个江宸予,你信他几分?”秦峥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 “信与不信,我们都得来。”苏云烟的手指搭在车门把手上,“福伯是唯一的突破口。” “我总觉得太顺利了。”秦峥拧着眉,“对方既然能把人藏三年,就不会这么轻易让我们找到。这更像一个陷阱。” “是陷阱,也得踩。”苏云烟推开了车门。 冰冷的空气灌入车内。 停车场里空旷得能听见回声,她们的脚步声被放大了数倍。就在走向电梯厅时,几道黑影从承重柱后闪了出来,堵住了去路。 一共四个人,个个身形高大,一脸横肉。为首的光头男人活动着手腕,发出咯咯的声响。 “两位,唐总让我们送份礼。” 秦峥立刻将苏云烟护在身后,厉声质问:“你们想干什么?这是法治社会!” 光头男人嗤笑一声,朝同伴递了个眼色。两个人立刻上前,一把将文弱的秦峥推到墙上,制住了他。 “法治?”光头走向苏云烟,步步紧逼,“苏小姐,你应该最懂,钱就是法。唐总说了,有些不该你拿的东西,就别惦记了。否则,断手断脚,也是常有的事。” 苏云烟被迫退到自己的车旁,后背抵住了冰冷的车身。 她没有求饶,也没有尖叫。 “唐玉芙给了你们多少钱?”她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光头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怎么?苏小姐想加价?可惜,我们只认第一个雇主。” 他伸出手,朝她的脸抓来。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了死寂。 一辆黑色的宾利以一个凶狠的甩尾,精准地停在几人面前。强光车灯瞬间将整个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车门猛地推开,江宸予从驾驶座上下来。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 光头几人被强光晃得眯起了眼,看清来人后,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露出了狞笑。 “又来一个送死的。” 江宸予没有废话,直接朝离他最近的男人走去。对方挥拳打来,他侧身避过,手肘快如闪电,精准地击中对方的肋下。那人闷哼一声,弓下了腰。 混乱瞬间爆发。 那两个压制着秦峥的人也放开他,冲了上来。停车场里回荡着拳头到肉的闷响和粗重的喘息。江宸予的身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利落狠辣,每一击都直奔要害,毫不拖泥带水。 苏云烟靠着车,看着那个男人为她陷入一场以一敌四的混战。 他为什么会来? 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那个地址,果然是他布下的局。他算准了唐玉芙会在这里动手,然后,他再以救世主的姿态登场。 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密的算计。 这个认知让她的血液几乎凝固。 “啊!” 一声惨叫。一个混混被江宸予一脚踹飞,撞在水泥柱上,滑倒在地。 光头见状,眼里闪过一丝凶狠。他从腰后摸出了一把折叠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寒光。 “去死吧!” 他没有再冲向江宸予,而是改变方向,朝最没有防备的苏云烟扑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 秦峥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苏云烟只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身体甚至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一道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是江宸予。 他抓住了光头持刀的手腕,用力向外一折。只听“咔嚓”一声,是骨头错位的脆响。光头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刀子脱手落地。 江宸予没有停,一记膝撞顶在他的腹部。光头软软地瘫了下去。 剩下的两个混混看到刀子,又看到头儿的惨状,吓破了胆,互相看了一眼,扶起同伴,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停车场重归寂静。 江宸予站在原地,额角渗出薄汗。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 衬衫的袖子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正从伤口处涌出,迅速染红了布料,一滴一滴,落在灰色的水泥地上。 “你的手……”苏云烟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 “没事。”江宸予的回答很短,他转身想去捡地上的外套。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带着恐惧的抽气声从不远处的柱子后传来。 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的男人正贴着柱子,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看到众人望过来,脸上血色尽失,转身就想溜。 “站住。” 苏云烟叫住了他。 那个男人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一张苏云烟刻骨铭心的脸暴露在灯光下。 是齐荣光。 当年,亲手将土盖在她脸上的,苏家的司机之一。 齐荣光显然也认出了她,他像是见了鬼,连连后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只是……我妈住在这里,我来……来看她……” 他的语无伦次,暴露了内心的极度恐慌。 苏云烟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你看见了。”她陈述着一个事实,“你看见唐玉芙雇凶伤人,还动了刀子。” “不!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齐荣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是吗?”苏云烟停在他面前,“那你一定也忘了三年前那个雨夜了。忘了你和王培,是怎么把我拖进那个土坑里的。” 齐荣光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苏云烟的语气很轻,却像一把锥子,扎进齐荣光的心里,“那我提醒提醒你。当时你把我扔下去之后,对着土坑说了一句话。你说,‘苏小姐,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妈挡了别人的路。你到了下面,可千万别来找我啊’。” 齐荣光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这句话,是他当时极度恐惧之下说的,只有他和那个被活埋的“尸体”听见。 “我手机里,有你这句话的录音。”苏云烟平静地撒了谎,但她的表情,让这个谎言听起来无比真实,“你说,如果我把这份录音,连同你刚刚目睹唐玉芙买凶杀人的证词,一起交给警方,会怎么样?” 齐荣光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看向江宸予。那个男人正靠着车,左臂的血还在流,却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姿态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那是他惹不起的人。 他又看向苏云烟。眼前的女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大小姐。她的冷静和狠绝,让他从骨子里感到战栗。 唐玉芙心狠手辣,事情败露,绝不会放过他这个目击者。 苏云烟手握铁证,随时能送他进监狱,罪名是——故意杀人未遂。 他无路可走了。 “不……不是我……”齐荣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是唐玉芙!都是她!还有苏曼曼!是她们母女俩让我干的!她们说……只要把你处理掉,时家的一切就都是她们的!不关我的事啊!我只是个开车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将所有的罪责都推了出去。 秦峥在一旁,已经迅速拿出手机,将这一切录了下来。 苏云烟看着脚下这个彻底崩溃的男人,没有一丝怜悯。 她转过身,走向江宸予。 “先去医院。”她看着他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拿起了他掉在地上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肩上。 第20章 死不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齐荣光崩溃的哭嚎和浓重的血腥味。 苏云烟扶着江宸予的手臂,触手一片湿黏。他的血,温热的,正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烫着她的皮肤。 “你的伤口需要处理。”她重复了一遍,试图将他往车子的方向带。 江宸予却没有动。 他非但没动,反而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固执。 “江宸予?”苏云烟蹙眉。 “这点伤死不了。”他开口,气息有些不稳,却强撑着,“我有话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可以去医院的路上说。”苏云烟试图挣开他,但没有成功。这个男人,明明在流血,却固执得像一块石头。 “不行。”江宸予拒绝得干脆利落,“必须现在说。” 他靠着车身,失血让他脸色苍白,却也让他的轮廓在暗巷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锋利。他看着她,那种专注,让苏云烟的心跳漏了一拍。 “苏云烟,”他一字一顿,用尽了力气,“苏玄黎的孩子,不是我的。”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苏云烟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巷口的风灌进来,吹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苍白的脸和那双黑沉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成分。 没有。 “你……说什么?”她的喉咙发干。 “我说,那个孩子,与我无关。”江宸予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不是他的父亲。” 荒谬。 这是苏云烟唯一的念头。 “江宸予,你把我当三岁小孩耍吗?”她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为了让我原谅你,为了让你自己好过,你连这种谎都撒得出来?” 三年前的背叛,是刻在她心上最深的一道疤。这个孩子,就是那道疤存在的最好证明。现在,他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没有撒谎。”江宸予向前一步,重新逼近她,“三年前在酒店那个晚上,我被人下了药。我根本没有任何意识。” “下药?”苏云烟冷笑,“真是个好借口。天底下所有犯错的男人都喜欢用这个借口。下一个是不是要说,是苏玄黎主动爬上你的床,而你无力反抗?” 她的言辞尖锐,像一把刀子,可插进他身体里,却也划伤了她自己。 “是。”江宸予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就是你想的那样。但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忍耐伤口传来的剧痛,“事后,我拿到了孩子的样本,做了DNA检测。鉴定报告显示,我们之间不存在任何亲子关系。” 苏云烟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DNA检测报告…… 这几个字,远比“我被下药了”这种空泛的解释要有力得多。 她怔怔地看着他,无数混乱的念头在脑中冲撞。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这三年来,她所认定的事实,她所有的恨意,她承受的那些嘲讽和屈辱,又算什么? 一个笑话吗? “为什么?”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如果不是你的,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任由苏玄黎拿着这件事招摇过市?为什么让所有人都以为……你背叛了我?” “因为我在查一件事。”江宸予的回答,将她从个人的情绪深渊里,猛地拽向了另一个更深的谜团,“一件……和你母亲,时若晴的死有关的事。” 时若晴。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苏云烟的心脏。 “我母亲的死……和这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当年给我下药的人,和害死你母亲的人,是同一伙人。他们把苏玄黎和那个孩子推到我身边,就是一个局。”江宸予的胸口因为急促的说话而起伏,“我不能揭穿。一旦我否认那个孩子的身份,就会打草惊蛇。对方会立刻隐匿起来,那我将永远也查不到真相。” 他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我母亲的死,也和这群人脱不了干系。苏云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也是我的。” 苏家的背后,还有一只手。 一只不仅害死了她母亲,也害死了江宸予母亲的手。 而苏玄黎,唐玉芙,甚至刚刚跪在地上的齐荣光,都只是这只手操控的棋子。 江宸予为了揪出这只手,宁愿背负骂名,宁愿被她误解,宁愿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污点”留在身边。 他忍受着这一切,只是为了……查清一个可能为她们母亲复仇的真相。 苏云烟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一直以为的,是一场关于爱情的背叛,一场豪门恩怨里的肮脏算计。可现在江宸予却告诉她,在这层算计之下,还掩埋着两条人命的真相。 她恨了他三年。 可这三年,他或许比她更不好过。 “所以……”她喃喃自语,“你看着我恨你,看着我一次次针对你,你什么都不能说?” “我……”江宸予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痛打断,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别说了!”苏云烟猛地冲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是出于单纯的责任或被动的关心。她扶着他的手臂,感受着这个男人身体的重量,也仿佛感受到了他这三年来所背负的重量。 秦峥已经处理完了齐荣光,快步走了过来,他将齐荣光的手机和自己的手机一并收好。“江总,苏小姐,这里不安全,我们得马上离开。” 苏云烟没有回答。 她只是架着江宸予的手臂,用尽全力,将他塞进了车后座。 然后,她绕到另一边,自己也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她看着身旁脸色苍白,连呼吸都带着痛楚的男人,那个压在她心头三年,让她无数次在夜里辗转难眠的结,悄无声息地松动了。 苏云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张律师吗?我有一份关于故意杀人未遂的证据,需要你马上处理。” 第21章 别动 车厢内,死一样的寂静。 苏云烟挂断电话,手机的金属外壳冰得她指尖发麻。那句“故意杀人未遂”的委托,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沉在水底三年的淤泥。 “张律师会处理好的。”她开口,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身边的人说。 江宸予靠在座椅上,闭着双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颠簸都让他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他没有回应,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被疼痛抽干。 开车的秦峥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打破了这片凝滞的空气,“江总,苏小姐,齐荣光已经主动联系警方自首了。” 这个消息并没有让苏云烟感到意外。齐荣光这种人,贪生怕死,一旦脱离了苏玄黎的掌控,自首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会把苏玄黎供出来。”苏云烟的陈述,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他会的。”江宸予终于出声,话语被痛楚撕扯得破碎,“但他知道的,也仅限于苏玄黎。再往上的事,他接触不到。” “再往上……”苏云烟重复着这三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是唐玉芙吗?” “是,但不全是。”江宸予的呼吸又一次急促起来,“唐玉芙贪婪,但她没有那么缜密的脑子,能布一个横跨三年的局。她的背后,还有人。” “那个所谓的‘第三人’?”苏云烟想起了骆决明之前的提醒。 “对。” 车子平稳地驶入一处地下车库,停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这里不是苏家,也不是江家,是一个苏云烟从未到过的地方。 “先上去,这里安全。”秦峥熄了火,迅速下车拉开车门。 苏云烟没有犹豫,再次架起江宸予的手臂。男人的身体比她想象的更沉,几乎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她咬着牙,将他拖出车厢,走进电梯。 这是一个装修极简的顶层公寓。秦峥安顿好江宸予,便立刻去打电话联系私人医生。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云烟从医药箱里找出纱布和消毒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她没有问,便动手去解他被血浸透的衬衫纽扣。 她的手指碰到他滚烫的皮肤,两个人都僵了一下。 “我自己来。”江宸予想推开她。 “别动。”苏云烟没有抬头,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动作却不容拒绝。 她一颗颗解开纽扣,露出他胸腹间的伤口。那道被齐荣光划开的口子,虽然不深,但血肉模糊,看上去触目惊心。 “你这三年,就是这么过来的?”苏云烟用棉签蘸着消毒水,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迹,“一边要应付我,一边要提防那只看不见的手,还要装作一个被苏玄黎蒙蔽的蠢货?” 江宸予闷哼一声,不知是疼的,还是被她的话刺中。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开口,话语生硬。 “我没有同情你。”苏云烟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我只是在想,我恨错了人,也看错了人。” 她抬起脸,直视着他,“江宸予,你是个混蛋。” 他没有反驳。 “你是个自大、自以为是、什么都自己扛的混蛋。”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一个人背负所有事?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让我当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因为保护你,是我的本能。”他终于给出了回答。 “保护?”苏云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管这叫保护?你让我活在背叛的痛苦里,让我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疯子,你管这叫保护?” 她的质问像连珠的炮弹,密集地砸向他。 江宸予的身体绷紧了,“那你要我怎么样?告诉你,苏云烟,你母亲的死另有蹊跷,害死她的人可能就在你身边,而我为了查明真相,必须假装和你的仇人恩爱?你觉得,当时的你,能承受得住这些?” 苏云烟哑口无言。 是啊,三年前的她,刚刚失去母亲,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如果那时候江宸予告诉她这一切,她会信吗?她只会觉得,那是他为了脱罪而编造的更恶毒的谎言。 她会崩溃得更彻底。 就在这时,秦峥走了进来,他的出现打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医生马上到。另外,骆少爷的电话。” 秦峥将手机递了过来,按下了免提。 骆决明懒洋洋又带着一丝兴奋的调调从听筒里传来:“宸予,人我给你找到了。唐玉芙那个远房表弟,当年给你下药后,被送出国的那个司机。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堆烂赌鬼里把他刨出来。” 苏云烟的心跳漏了一拍。 司机! “他怎么说?”江宸予的声音透着一股压迫感。 “还能怎么说,吓破胆了呗。”骆决明在那头啧了一声,“他说当年是唐玉芙指使他的,给了他一大笔钱。事成之后,他就被送走了。他只知道唐玉芙,但他说,当年唐玉芙联系他的时候,用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加密电话,而且,唐玉芙提过一句,‘办好了这件事,那位先生重重有赏’。” 那位先生。 又是一个新的谜团。 “他人呢?”江宸予追问。 “在我这儿,安全得很。不过这家伙是个烫手山芋,我可不想留太久。” “秦峥,”江宸予立刻下令,“派我们的人过去,接手。确保他活着,也确保他闭嘴,直到需要他开口的那一刻。” “是。”秦峥点头,立刻转身去安排。 苏云烟听着他们的对话,听着江宸予口中那个“我们的人”,一种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三年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到底铺了多大的一张网? “你……”她组织着语言,“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江宸予看着她,这一次,他的表情不再是单纯的忍耐和痛苦,而是多了一份坦然。“很多。多到你无法想象。” 他靠在沙发上,伤口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放缓了语速,“我母亲去世后,我就开始怀疑江家内部。我父亲……他或许没有直接参与,但他对很多事都知情不报。我开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一些不属于江氏集团,完全忠于我个人的人。” “苏玄黎带着孩子出现,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契机。对方抛出了鱼饵,我就必须咬钩。只有进入他们的局里,我才能看到他们真正的面目。” 苏云烟将一个U盘放在茶几上,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 “唐玉芙所有海外公司的资金流水,苏玄黎教唆齐荣光杀人的录音,还有……当年那份亲子鉴定,伪造过程的全部证据。”苏云烟平静地说,“我找人查了很久。” 江宸予拿起那个U盘,小小的东西,在他掌心却有千斤重。他以为自己在孤军奋战,却没想到,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同一片战场上厮杀。 “决战的时候到了。”江宸予握紧了那个U盘,“齐荣光的自首,会把苏玄黎拖下水。你这份证据,能把唐玉芙钉死在经济犯罪和伪造证据的耻辱柱上。而那个司机,就是刺向他们背后那只手的,第一刀。” “我要见他。”苏云烟脱口而出。 江宸予的动作停住,他抬起头,断然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苏云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件事和我母亲有关,我有权利知道第一手的消息。” “对方不是苏玄黎那种蠢货,他们心狠手辣,能杀人灭口一次,就能杀第二次。你现在是他们最想除掉的目标,你不能露面。”江宸予的态度强硬。 “我不是三年前那个只会哭的苏云烟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江宸予,你听好。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复仇。我母亲的债,必须我亲手来讨。” “你所谓的亲手,就是把自己置于险境?”江宸予的火气也上来了,牵动了伤口,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见证。”苏云烟毫不退让,“我要亲耳听到,他是怎么和唐玉芙合谋的。我要知道,我母亲出事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细节,只有我这个做女儿的,才能问出来!”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在江宸予的心上。 他想把她护在身后,可她却用行动告诉他,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女孩。她已经成长为可以与他并肩的战士。 门铃响了,是秦峥带着医生回来了。 这场争执被迫中止。 苏云烟退到一旁,看着医生为江宸予处理伤口,缝合,包扎。整个过程,他一声未吭。 等一切处理完毕,医生离开,房间里再次恢复安静。 “秦峥,去安排。”江宸予忽然开口。 秦峥愣了一下,“江总?” “安排苏小姐,和那个司机见面。”江宸予看着苏云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但是,必须按照我的方式,在我的地方,由我的人全程保护。” 这是他的让步,也是他的底线。 苏云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决战的序幕,在这一刻,才算真正拉开。 第22章 丢人现眼 苏家为这场“冲喜”宴会,几乎掏空了最后的家底。 水晶灯璀璨如星河,悠扬的古典乐在宾客间流淌,空气中弥漫着香槟与顶级香水的混合气息。一切都显得那么体面,那么奢华,仿佛在用金钱与排场,奋力掩盖那早已腐烂的内里。 苏云烟挽着江宸予的手臂走进宴会厅时,所有的喧嚣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她穿了一件正红色的长裙,丝绸质地,像流动的火焰,将她整个人包裹。裙摆摇曳间,是决绝的,不留余地的锋芒。 “你还敢来?”一个尖利的女声划破了虚伪的和谐。 是唐玉芙。她穿着一身香槟色的定制礼服,妆容精致,却掩不住那份色厉内荏。她身旁的苏玄黎,西装革履,强装镇定,嘴角挂着一丝挑衅。 苏云烟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向主桌。 “姐姐,来给我道喜?”苏玄黎率先开口,语气带着胜利者的傲慢,“我还以为,你不会赏脸。” “当然要来。”苏云烟停下脚步,“这么大的喜事,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不送上一份大礼?” 她的回答平静无波,却让苏玄黎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江宸予始终沉默,他只是站在苏云烟身侧,一个守护者的姿态,却足以让任何想上前来找麻烦的人望而却步。 宴会的主人,苏擎伟,拄着拐杖走了过来。“胡闹够了就回去。今天是你弟弟的重要日子,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苏云烟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边逸出一声轻笑,“父亲,苏家真正的脸面是什么,今晚过后,大家就都清楚了。” 她说完,不再理会三人各异的表情,与江宸予一起,在预留的位置上坐下。 宴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苏擎伟颤颤巍巍地走上台,拿起话筒,开始了他那套粉饰太平的陈词滥调。他感谢各位来宾,宣扬着苏氏集团的“光明前景”,最后,他将主角引向了苏玄黎。 “……玄黎虽然年轻,但他有担当,有能力,必将带领苏氏走向新的辉煌!”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看戏的表情。 就在苏玄黎准备上台接受“加冕”的那一刻,苏云烟站了起来。 “父亲,您说得对。”她缓步走向舞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偌大的宴会厅里,清晰得可怕,“苏家的脸面,今晚就要挣回来。不如,我替哥哥,给大家看点助兴的东西。” 苏擎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苏云烟,你给我下来!” 唐玉芙也急了,冲着保安喊:“把她拉下去!快点!” 但已经晚了。 江宸予对着角落里的秦峥做了一个手势。 宴会厅的灯光骤然暗下,只有舞台的追光灯,和那块巨大的LED显示屏亮着。 屏幕上,没有出现喜庆的祝贺视频,而是一个昏暗的房间。齐荣光憔悴的脸出现在画面中央。 “……是苏玄黎,是他教我那么做的。他说只要我把车祸的责任全部揽下来,他就会给我一大笔钱,送我全家出国……” 齐荣光的声音,通过顶级的音响设备,传遍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他说苏云烟的母亲挡了他们的路,必须除掉……” “他还说,事成之后,苏家就是他和唐玉芙的天下……” 宾客哗然! 苏玄黎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指着屏幕,声嘶力竭地喊:“假的!这是伪造的!苏云烟,你敢陷害我!” 苏云烟站在台上,冷冷地俯瞰着他。“陷害?好戏还在后头。” 她话音刚落,屏幕上的画面切换。 不再是录音,而是一份份清晰的银行流水,一个个海外公司的账户信息。资金流动的箭头,从江氏集团的某个子公司,蜿蜒曲折地流向一个最终的账户。账户的持有人,赫然是唐玉芙。 “各位来宾可能不知道,我母亲生前,曾将她名下百分之二十的江氏股份,赠予我的‘好弟弟’苏玄黎。”苏云烟拿起话筒,她的语调平稳,却字字如刀。 “只可惜,他和我这位继母,并不满足。他们利用职务之便,在短短三年内,将近十亿的资金,通过非法手段,转移到了自己的海外账户。” 唐玉芙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尖叫起来:“你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 “污蔑?”屏幕再次切换,这一次,是一段高清视频。视频里,一个鉴定中心的医生,正在和一个男人交易。男人将一个信封递给医生,医生则将一份文件交给他。 “这是当年那份亲子鉴定的伪造记录。”苏云烟的声音,成了这场闹剧唯一的旁白。“唐玉芙用一个假的亲子鉴定,让苏玄黎成了苏家的儿子,又用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除掉了我母亲。然后,他们像蛀虫一样,掏空公司,妄图鸠占鹊巢。” “这就是你们今天来参加的,一场杀人犯和经济犯的庆功宴。” 她的话,是最终的审判。 唐玉芙瘫软在地,嘴里还在徒劳地重复着“不是的”。 苏玄黎则像疯了一样,想要冲上台去撕扯苏云烟,却被两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保镖死死按住。 “砰——” 宴会厅沉重的雕花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进来的不是迟到的宾客,而是一队穿着制服的警察。为首的警官环视全场,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唐玉芙和苏玄黎身上。 “唐玉芙,苏玄黎,我们接到举报,怀疑你们涉嫌故意杀人、职务侵占、伪造证据等多项罪名。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冰冷的手铐,铐住了那双曾经妄图掌控一切的手。 闪光灯疯狂地亮起,记录下这对母子面如死灰的瞬间。 “不……我的儿子……我的公司……”苏擎伟看着眼前这颠覆一切的场面,捂着胸口,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苏董!” “快叫救护车!” 整个宴会厅彻底陷入了混乱。 苏云烟站在一片狼藉的舞台中央,看着被抬上担架的父亲,看着被警察带走的唐玉芙和苏玄黎,看着那些惊慌失措、议论纷纷的宾客。 她赢了。 复仇的第一步,以一种最彻底,最公开的方式,达成了。 可她的心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被大火烧过的,荒芜的平静。 母亲,你看到了吗? 在宴会厅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男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骆决明从头到尾看完了整场大戏,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反而带着一种玩味的欣赏。他遥遥地看了一眼台上那个孤绝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风波,才刚刚开始。 第23章 胜利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宴会厅内残存的虚浮与体面。 混乱中,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进来,苏擎伟紧闭双眼,面色灰败地躺在上面,一只手还徒劳地按着胸口。 “爸!”苏云烟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 她看着那个男人被抬走,看着唐玉芙和苏玄黎被警察押送出门,手腕上冰冷的金属在闪光灯下反射出绝望的光。宾客们作鸟兽散,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鸣,每个人都急于撇清与这场丑闻的关系。 胜利了吗? 是的。 可那复仇的烈焰过后,只剩下一片寸草不生的灰烬,在她的心底蔓延。巨大的空虚感,比仇恨更冷,几乎要将她吞噬。 母亲,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连同父亲,连同整个苏家,一起陪葬。 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苏云烟回过神,看到了江宸予。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隔开了那些窥探的、幸灾乐祸的打量。 “外面降温了。”他开口,陈述一个与眼前情景无关的事实。 “谢谢。”她的回答干涩,像被砂纸磨过。 她的余光瞥向宴会厅的角落,那个男人,骆决明,已经不见了。他就像一个幽灵,看过大戏落幕,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手机在手包里疯狂震动。 苏云烟拿出来,屏幕上是助理发来的信息。 “苏氏股价开盘即跌停。所有合作方都在打电话询问。董事会那几个人,已经快把我的手机打爆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新的小刀。 她赢了唐玉芙母子,却可能输掉整个江氏集团,不,现在应该叫苏氏集团了。 “我送你去医院。”江宸予说。 “不用。”苏云烟拒绝了,“我还有事。” 她提起裙摆,走下舞台。脚下踩着的是破碎的香槟杯,和这场庆功宴的残骸。 她必须去面对另一场战争。 刚走到宴会厅门口,就被一群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的媒体记者堵了个水泄不通。 “砰!砰!砰!” 闪光灯瞬间连成一片白昼,晃得人睁不开眼。 数十个话筒,像一把把利剑,齐刷刷地递到她面前。 “苏小姐!请问你刚才在宴会上公布的视频和录音,都是真的吗?” “唐玉芙真的是杀害你母亲的凶手吗?你有什么直接证据?” 一个男记者几乎把话筒戳到她的脸上。 苏云烟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另一个女记者尖锐地发问:“苏玄黎的身世是伪造的,那你父亲苏擎伟先生是否从一开始就知情?他在这场长达二十年的骗局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帮凶吗?” 这个问题,比之前所有的问题加起来,都要恶毒。 江宸予皱眉,上前一步想把她护在身后,却被苏云烟用手势制止了。 她不能躲。 从她决定站上那个舞台开始,她就再也没有退路。 “苏小姐,你策划了这一切,把苏家搅得天翻地覆,苏董心脏病发,公司股价崩盘,你就是想毁掉苏家吗?” “你明知道苏氏集团现在风雨飘摇,还选择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复仇,你有没有考虑过公司成千上万的员工?” “苏氏集团如今群龙无首,濒临破产,你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有什么想对公众说的?” “始作俑者……” 苏云烟重复着这个词,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淡,却像冰棱,让周围嘈杂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记者们都愣住了,他们预想过她的崩溃、愤怒、或者沉默,却没想过她会笑。 苏云烟拨开面前最近的一个话筒,向前走了一步。 她不再是那个躲在幕后,用“江氏集团项目总监”身份示人的苏小姐。 这一刻,她就是她自己。 “第一,我不是苏小姐。”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传进每一台摄影机的录音设备里。 记者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苏云烟环视一圈,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正前方那台红色的,亮着直播灯的摄像机上。 她要让所有关心苏氏集团命运的人,都看见,都听见。 “我的名字,是苏云烟。”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是她母亲给她取的名字。在被唐玉芙母子鸠占鹊巢的这些年里,这个名字,连同她母亲的痕迹,被刻意抹去,几乎无人再提起。 “第二。”她竖起两根手指,“我不是始作俑者,我是终结者。终结罪恶,终结欺骗。”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所有记者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他们有一种预感,今晚最大的新闻,才刚刚开始。 “至于你们最关心的问题。”苏云烟的语调恢复了平稳,那种在谈判桌上才会有的,掌控一切的平稳,“苏氏集团不会群龙无首,更不会破产。” 她顿了顿,给了所有人一个消化的时间。 然后,她投下了一颗真正的炸弹。 “从今天起,我,苏云烟,将正式接管苏氏集团,担任代理董事长一职。” 这句话,比之前所有的爆料加起来,都更具冲击力。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在这样的危局之下,宣布要接管一个濒临崩盘的上市公司。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凭什么?”一个记者下意识地问出口,“你有什么资格?” “就凭我姓苏。” 苏云烟回答得干脆利落。 “就凭我母亲,是江氏集团的创始人。就凭她留给我的股份,足以让我成为这里最大的股东。” “资格,是我自己给的。” 她不再理会陷入巨大震惊和狂喜的记者们,转向江宸予。 “现在,可以送我去医院了。” 江宸予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伸手为她拨开一条通路。 记者们这才反应过来,疯狂地按动快门,试图记录下这个创造了历史性新闻的女人离开的每一个瞬间。 “苏董!明天会有正式的公告吗?” “苏云烟小姐!你对苏氏的股价有信心吗?” “你接手公司,董事会会同意吗?” 苏云烟没有再回头。 她径直穿过人群,将所有的喧嚣和闪光灯都抛在身后。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 苏云烟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心里的那片荒原,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星火。 复仇不是结束。 夺回属于她和母亲的一切,才是开始。 第24章 意志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比记者会上的闪光灯更刺眼。 走廊尽头,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下去。江宸予陪着苏云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像一层厚重的毯子,包裹着彼此。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是职业性的疲惫。“手术很成功,病人的命保住了。” 苏云烟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但是,”医生的话锋一转,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那点侥幸,“病人陷入了深度昏迷。颅内出血虽然止住了,但什么时候能醒,或者……能不能醒,要看他自己的意志。” 意志。 苏云烟咀嚼着这个词。那个在她面前懦弱了一辈子,被唐玉芙母子玩弄于股掌的男人,他会有多强的意志? “我们可以看看他吗?”她问。 “可以,转到重症监护室后,可以隔着玻璃看一会。”医生说完,点点头,转身离去。 重症监护室外,苏云烟看着玻璃窗里的苏擎伟。他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旁边发出滴滴声的仪器。他看上去那么陌生,那么脆弱,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旧物。 这时,江宸予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他走到走廊拐角处接起电话,不过几秒钟,他就大步走了回来。 “刚才,有人试图潜入你父亲之前住的普通病房。” 苏云烟从那片玻璃上收回视线,转向他。“被发现了?” “我的人反应很快,对方一击未成就立刻撤了。速度很快,身手很好,不是普通的小偷。”江宸予的叙述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抓到人。” “他们想做什么?”苏云烟问,她甚至没有觉得意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不知道。但绝不是来探病的。”江宸予回答,“我已经安排了人,二十四小时守在重症监护室外面。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苏云烟没有说谢谢。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个。 她只是觉得,事情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网。父亲的“意外”,公司的危机,唐玉芙的背叛,现在又多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潜入者。 “送我回苏家老宅。”苏云烟说。 “现在?”江宸予有些不解。 “现在。”她重复道,“有些东西,我必须马上拿到。” 苏家的老宅,此刻空无一人。唐玉芙母子早已卷走了他们能带走的一切,佣人也作鸟兽散。这里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苏云烟径直走向二楼的书房。 苏擎伟的书房,和他的人一样,总是整理得一丝不苟。但此刻,却透着一股不正常的凌乱。几本书从书架上掉下来,摊在地上,桌上的文件也有些散乱。 她拉开书桌的主抽屉。空的。她要找的公司印章和一些关键文件,都不见了。唐玉芙做得真够绝的。 苏云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插进了书桌侧面一个几乎没人注意的暗格里。 这是她母亲还在世时,专门为她打造的。她说,女孩子总要有些自己的小秘密。没想到,今天却用在了这里。 锁芯转动,暗格弹开。 里面没有珠宝,没有房契,只有一沓现金和……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信纸。 苏云''s烟将信纸展开。 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惊惶,很多笔画都因为主人的颤抖而扭曲变形。是苏擎伟的字。 “……我还不清了,我真的还不清了……” “……都是报应,是我的报应来了……” “……放过云烟,她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 “……Z,我把一切都给你,只求你停手……” 信纸的最后,没有落款,只有一个用红笔狠狠划下的,触目惊心的字母——Z。 这不是遗书。 苏云烟攥着那张纸,指尖冰凉。这分明是一封写给魔鬼的求饶信。一封没有寄出去,就被恐惧撕碎的求饶信。 她拿着那张纸,走下楼。 江宸予正站在客厅中央,他已经检查过整栋房子,确保没有潜藏的危险。 苏云烟没有说话,只是把那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了他。 江宸予接过来,快速扫视了一遍。他读得很快,但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进了他的脑子里。 “Z?”他问,“这是什么?人名?还是代号?” “我不知道。”苏云烟回答,“他的字很乱。他写这些字的时候,一定非常害怕。” “这不是遗书。”江宸予的判断和她一样,“这更像是在求饶。他在向这个‘Z’求饶。” 苏云烟的脑子里乱成一团。父亲的倒下,真的是因为唐玉芙卷款潜逃,导致公司资金链断裂那么简单吗?还是说,唐玉芙的行为,只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而真正让他恐惧到想要用自杀来解脱的,是这个神秘的“Z”? “医院的潜入者,会不会就是这个‘Z’派来的人?”她提出了一个可怕的假设,“他们想确认我父亲是不是真的死了。或者……是来补刀的。” “很有可能。”江宸予将那张纸小心地折好,“苏擎伟的‘意外’,恐怕不是意外。我会让人去查他出事那天的全部监控。” “这个‘Z’……”苏云烟喃喃道,“还债,报应……苏家到底欠了谁的债?” 江宸予没有答案。但他给出了行动。“我会动用我所有的资源去查这个‘Z’。不管他是谁,藏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把他挖出来。” 苏云烟看着他,这是她在今晚,第一次真正地,完整地看着他。在记者会上的并肩,在医院里的守护,在此刻的承诺。 “江宸予,”她叫了他的全名,“你为什么要帮我到这个地步?” 江宸予没有回避她的问题。“因为你今晚在记者会上说,你叫苏云烟。” 这个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我认识的那个苏云烟,不该被这些东西困住。”他补充道,“她应该站在阳光下。” 苏云烟沉默了。心里的那片荒原,那点微弱的星火,似乎被风吹了一下,火苗窜高了一点。 “在查到这个‘Z’之前,不要惊动任何人。”她恢复了冷静,“包括唐玉芙母子。他们的账,我要一笔一笔地算。但现在,有更要紧的敌人。” “我明白。”江宸予将那张折好的求饶信递还给她,“这个,你收好。” 苏云烟接过来,那张薄薄的纸,此刻却重若千斤。 她将那张纸对折,再对折,收进口袋里。 第25章 不够 地点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廉价茶餐厅。 油腻的桌子,破了皮的卡座,空气里混杂着尼古丁和劣质香料的气味。 江宸予的人将这里清了场。 唐玉芙的远房表弟,那个给江宸予下药的司机,正坐立不安地搅动着面前那杯廉价的速溶咖啡。他叫刘三,一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男人。 苏云烟和江宸予走进来时,他猛地一哆嗦,咖啡洒了出来。 “苏小姐……江总……”刘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手忙脚乱地用纸巾去擦桌上的污渍。 苏云烟在他对面坐下,江宸予则站在她身后,像一座沉默的山。 “钱带来了吗?”刘三的视线越过苏云烟,瞟向江宸予,又迅速收回。 “东西呢?”苏云烟问,她的语调没有起伏。 “你们得先保证我的安全,”刘三搓着手,“唐玉芙那个女人心狠手辣,要是让她发现我出卖她……” “她现在自身难保。”苏云烟打断他,“比起她,你更该担心我们。” 刘三的额头冒出冷汗。 “我什么都说。”他立刻投降,“是唐玉芙,是她指使我的。她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让我给江总的酒里加点东西,然后把人送到她安排好的酒店房间。” “什么东西?”开口的是江宸予。 他的问题像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刘三的神经上。 “我不知道!她给我的,一个很小的纸包,说是……助兴的。我就是个开车的,我哪懂这些!”刘三急切地辩解。 苏云烟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唐玉芙想得到江宸予,这不奇怪。但她为什么要选在那个时间点?在她卷走苏家所有资金,父亲“意外”坠楼之后?这更像是一个计划的后续,而不是临时起意。 “她一个人策划的?”苏云烟问出了关键。 刘三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混杂着恐惧和一丝犹豫。 “钱。”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重新鼓起勇气,“你们答应我的,五十万,还有一个去国外的身份。不然我什么都不会再说。” 苏云烟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桌子中间。 “里面有二十万。说完,给你密码。” 刘三盯着那张卡,像饿狼看见了肉。 “不够!说好五十万的!” “剩下的三十万,还有你的新身份,取决于你说的内容值不值这个价。”苏云烟向后靠在椅背上,“你也可以现在拿着这二十万走。但我们能不能找到你,或者唐玉芙背后的人会不会找到你,就不好说了。”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刘三的心理防线。 “我说!我说!”他把那张卡死死攥在手里,“不是唐玉芙一个人!她背后还有人!” 苏云烟和江宸予对视一眼。 “谁?” “我不知道他是谁!”刘三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壁听见,“我从来没见过他。唐玉芙管他叫‘先生’。所有的指令,都是这个‘先生’下达的,唐玉芙只是个传话的,执行的!” “你怎么联系他?” “联系不上!都是他单方面联系唐玉芙。有一次我送她去一个地方,无意中听到她在车里打电话。那个‘先生’的声音……很奇怪,像是用机器处理过的,听不出男女,也听不出年纪,冷冰冰的。” 苏云烟的心沉了下去。 Z。先生。 这两个代号,会不会指向同一个人? “他为什么要对付江宸予?” “这个我真不清楚。”刘三拼命摇头,“但我听到过一件事,一件很奇怪的事。” “说。” “那个‘先生’,好像对时若晴的死特别关心。” 时若晴。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扎进苏云烟的记忆里。 江宸予的前女友,那个在订婚前夕坠崖身亡的女人。 江宸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苏云烟能感觉到他身边的气压瞬间降低了。 “他关心什么?”江宸予终于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里凿出来的。 “细节。”刘三被他吓得一抖,“我听到那个‘先生’在电话里问唐玉芙,反复确认时若晴坠崖的细节。问她是怎么掉下去的,现场有什么痕迹,警察的调查结论是什么。问得特别细,就好像……好像他不是在打听,而是在核对一份他早就知道的答案。” 核对? 苏云烟捕捉到了这个词。 “除了这些,还有吗?” 刘三的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急于脱手的神秘感。 “还有一个。我偷听到的,绝对机密。”他看了一眼江宸予,又飞快地转向苏云烟,“那个‘先生’和唐玉芙提过,时若晴坠崖前不久,收到过一个匿名快递。” 匿名快递。 苏云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什么快递?” “不知道。他们没说里面是什么。但他们提到快递的时候,唐玉芙的口气很紧张,那个‘先生’……他的声音虽然经过处理,但我能听出一种……满意的感觉。” 客厅里那张被撕碎的求饶信。 父亲在信里写的“还债”,“报应”。 Z。先生。时若晴。匿名快递。 无数个碎片在苏云烟的脑海里冲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她不敢想象的真相。 苏家欠的债,难道和时若晴的死有关? 父亲的恐惧,难道是因为他参与了,或者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真的,全部都告诉你们了。”刘三哀求道,“密码……密码可以给我了吗?我马上就走,永远不回来。” 苏云烟将一串数字告诉了他。 刘三如获大赦,抓着那张卡,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茶餐厅,消失在夜色里。 房间里恢复了死寂。 “Z,先生。”苏云烟开口,打破了沉默,“江宸予,他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有可能。”江宸予走到她身边坐下,“一个藏在暗处,操纵一切的人。” “他先是制造了时若晴的‘意外’,然后是我父亲的‘意外’。现在,他又想对你下手。”苏云烟的逻辑线越来越清晰,“唐玉芙母子,只是他推到台前的棋子。真正的敌人,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但我们有了方向。”江宸予说,“时若晴的快递。” 那是一年前的案子,早已尘埃落定。 现在要重新去查一个一年前的匿名快递,无异于大海捞针。 “江宸予,”苏云烟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这件事,把你牵扯进来了。对方的目标是你,你现在很危险。” “从他动你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我的敌人了。”江宸予回答。 “这不是一回事。”苏云烟反驳,“之前,你帮我是因为我叫苏云烟。但现在,这件事关系到你的前女友,关系到你自身的安危。你……” “所以呢?”江宸予打断她,“你是想说,让我收手,自己去面对这个连你父亲都恐惧到要自杀的‘先生’?” 苏云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云烟,你父亲的求饶信,是写给魔鬼的。”江宸予的语气不容置喙,“对付魔鬼,你一个人不行。” 他站起身,替她拉开了椅子。 “走吧,这里不安全。剩下的三十万和那个身份,我会处理。” 苏云烟跟着他站起来,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茶餐厅。 第26章 合影 车在夜色里穿行,城市的霓虹被远远甩在身后。 “去我母亲生前住的地方。”苏云烟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种不容商榷的决断。 江宸予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在导航上输入了那个地址。那是一处位于老城区的旧公寓,一个早已被苏云烟尘封在记忆角落的地方。 “那个快递,如果我父亲没有销毁,最有可能藏在那里。”苏云烟解释道,她的视线投向窗外,掠过的灯光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的条纹。“我母亲走后,那里就空置了。父亲很少去,我……我也没回去过。” 车内的沉默像一块湿重的海绵,吸满了未说出口的疑问和担忧。 “我一个人去。”苏云烟再次开口。 江宸予踩下刹车的脚顿了一下,车子平稳地滑行,最终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灯的光晕染了进来。 “不行。”他的回答简单,干脆。 “对方的目标是你。”苏云烟转过头,“我不想把你牵扯得更深。时若晴是你的过去,但现在,这首先是我苏家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不是一回事!”苏云烟的语调不受控制地拔高,“我父亲写那封信的时候,他面对的是一个让他绝望到选择死亡的敌人。我不能让你也……” “所以你就准备自己去送死?”江宸予打断她,语气里没有温度,“苏云烟,你以为这是在划分责任吗?从‘先生’把主意打到你身上的那一刻,界限就已经消失了。”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 “停车。”苏云烟说。 江宸予没有理会。 “我让你停车!”她伸手去抓方向盘。 轮胎与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车子猛地向右一偏,险险地停在路边。后面传来一片急促的喇叭声。 江宸予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抓住了她探过来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在他的掌心里,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自己解决问题。”苏云烟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再欠你的了,江宸予。人情债,比我父亲欠下的任何债都难还。”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某个地方。 江宸予松开了手。 车厢里的空气凝固了。 苏云烟没有再看他,她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里,很快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江宸予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那辆黄色的出租车汇入车流,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光点。他没有立刻追上去,只是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帮我查一辆出租车,车牌号是……” …… 出租车停在了老旧的街区前。 苏云烟付了钱,独自一人走向那栋熟悉的公寓楼。楼道的声控灯坏了,她摸着黑,凭着记忆走上三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潮湿的气味,混合着各家各户传出的饭菜香。 她站在一扇掉漆的木门前,从包里摸出了一串钥匙。其中一把黄铜钥匙,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表面都蒙上了一层暗色的氧化物。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浓重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弯腰咳嗽。屋里没有开灯,月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 家具都用白布蒙着,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苏云…云烟没有开灯,径直走向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储物间。 那是母亲生前堆放杂物的地方,也是她童年时最怕去的地方。里面又黑又小,堆满了旧报纸和不知名的东西。 储物间的门没有锁,她轻轻一推就开了。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道光柱刺破了黑暗。 灰尘在光柱里狂舞。 这里的东西比客厅更多,更杂乱。旧皮箱,坏掉的收音机,一叠叠用牛皮纸捆好的杂志。她的光束在杂物堆里缓缓移动,像是在进行一场考古发掘。 然后,她停住了。 在一个堆满旧相册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格格不入的纸箱。 一个普通的、黄色的快递纸箱。上面没有地址,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一道被划开的封箱胶带的痕迹,但箱子本身是完好的,似乎只是被检查过,又被原样放了回去。 就是它。 苏云烟的心跳开始失控。她蹲下身,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纸箱的瞬间,却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这里面,装着时若晴坠崖的秘密,装着父亲恐惧的根源。 她定了定神,终于抱起了那个箱子。不重,摇晃起来,能听到里面有轻微的纸张滑动的声音。 她抱着箱子回到客厅,没有揭开那些白布,而是直接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她打开了箱子。 里面没有炸弹,没有威胁信,只有一叠厚厚的老照片,用一根皮筋松松地捆着。照片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 她解开皮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无比灿烂的年轻女孩。是时若晴。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而在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眉眼深邃,气质卓然。他不是江宸予。 男人揽着时若晴的肩膀,时若晴的头亲密地靠在他的肩上。他们的姿态,是热恋中的情侣才会有的姿态。 苏云烟一张一张地翻下去。 海边的合影,大学图书馆里的抓拍,雪地里的相拥……每一张照片,都在诉说着一段外人无从知晓的深情过往。那个陌生的男人,是时若晴生命里一个重要到足以留下这么多回忆的人。 为什么江宸予从未提过?是他不知道,还是…… 苏云烟翻到了最后。 那不是一张合影。 那是一张婴儿的特写。 一个被包裹在白色襁褓里的新生儿,睡得正香。柔和的光线打在他小小的脸上,纯净得像个天使。 苏云烟将照片翻了过来。 背面有一行字,是那种很漂亮的钢笔字,笔锋有力,带着一种压不住的喜悦。 “吾爱若晴与吾儿。” 吾儿。 苏云烟的呼吸凝固了。时若晴……有过一个孩子?和这个神秘男人的孩子? 这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一个疯狂的念头电光火石般击中了她。她死死地盯着照片里那个小小的婴儿,手机的光束下移,落在了婴儿裸露在外的脚踝上。 那里,有一颗小小的、清晰的、红色的痣。 和她脚踝上,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形状。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逻辑系统彻底崩溃。照片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飘散了一地。 时若晴是江宸予的前女友。 照片里的男人不是江宸予。 照片里的婴儿是时若晴的儿子。 而那个婴儿脚踝上的红痣,是属于她苏云烟的。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海里疯狂地冲撞、撕裂、重组,最后拼凑出一个荒谬到让她浑身冰冷的结论。 我是谁? 我父亲的“还债”,到底是在还谁的债? 那个“先生”,那个Z,他到底是谁?他把这些照片寄给时若晴,是为了什么?他又为什么要逼死我的……父亲? 一阵尖锐的耳鸣袭来,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撑住地面,却感觉自己正在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 就在这时。 “吱呀——” 储物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道身影逆着月光,站在门口。 苏云烟猛地抬头。 是江宸予。 第27章 沉重 月光在他身后勾勒出冰冷的轮廓,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客厅地板上,几乎要触碰到苏云烟的脚尖。 江宸予走了进来,每一步都踩碎了死寂。 他没有开灯,只是任由清冷的月色和手机屏幕的光照亮这片狼藉。散落一地的老照片,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他蹲下身,没有先去扶她,而是捡起了一张离他最近的照片。 是那张向日葵花田里的合影。 “这个人是谁?”他的问题很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激起苏云烟浑身的战栗。 她抬起头,脸上一片空白,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被抽空了灵魂的麻木。 “我不知道。”她的唇瓣翕动,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江宸予,你也不知道,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他一张一张地捡起那些照片,快速地浏览着。他的动作很稳,可苏云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永远从容的气场正在出现裂痕。 这些照片,是时若晴从未对他展示过的世界。 “她……从未提起过。”江宸予终于开口,他将照片叠好,放在一旁,然后伸手想去拉她。 苏云烟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的反应像一根针,扎进了江宸予的动作里。 “别碰我。”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我身上很脏。” “云烟,地上凉。” “凉?”她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破碎又诡异,“没有我的心凉。江宸予,你看看这个。” 她从散落的照片堆里扒出那张婴儿的特写,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举着一枚判决她死刑的证据,递到他面前。 “你看。” 江宸予接过照片。婴儿安静的睡颜让他怔了一下。 “翻过去。”苏云烟命令道。 他依言将照片翻了过来。 “吾爱若晴与吾儿。” 八个字,笔锋凌厉,喜悦几乎要穿透泛黄的纸背。 “这……” “这不是你的字。”苏云烟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时若晴生过一个孩子。不是你的。” 她的逻辑在一点点回笼,伴随着尖锐的疼痛。 “现在,看他的脚。”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婴儿裸露的脚踝,“看到那颗痣了吗?” 她不顾一切地卷起自己的裤腿,将自己的脚踝暴露在手机微弱的光下。 同一个位置,同一种形状,同一颗红痣。 江宸予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看照片,再看看她。如此重复了数次,仿佛一个无法完成计算的机器。 “不可能。”他吐出三个字,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词。 “我也觉得不可能!”苏云烟的情绪终于崩溃,她嘶吼起来,“可它就在这里!江宸予,你告诉我,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她的父亲苏擎伟,为了还债,选择了死亡。 还谁的债? 时若晴的债?还是照片里这个男人的债? 江宸予没有再试图去安抚她。他知道,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真相面前都苍白无力。他站起身,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我发一张照片给你。动用一切关系,查清这个男人的身份。我要他的一切,从出生到……现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挂断电话,他将照片拍下,发送了出去。 客厅里再次陷入死寂。苏云烟的嘶吼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像一条濒死的鱼。 江宸予没有闲着。他开始在储物间里翻找。苏擎伟留下的东西不多,除了那个箱子,只有一个装满了旧文件和杂物的纸箱。 他将纸箱拖出来,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电费单,旧报纸,几本专业书籍…… 苏云烟只是冷漠地看着,像一个局外人。 突然,江宸予的动作停下了。他从一叠旧发票底下,抽出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袋子已经很旧了,边角都已磨损。 他打开文件袋,从里面倒出几张纸。 是一份陈旧的体检报告。 报告的抬头,写着苏云烟的名字。是她小学入学时的体检记录。 江宸予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了血型那一栏。 苏云烟:O型。 他迅速翻到另一张纸,那是苏擎伟的单位体检报告复印件。 苏擎伟:AB型。 江宸予的大脑飞速运转。他记得很清楚,苏云烟说过,她的母亲唐玉芙是B型血。 一个AB型的父亲,和一个B型的母亲,生不出O型的孩子。 这是生物学上的铁律。 他拿着那两张薄薄的纸,走向苏云烟。那几步路,他走得无比沉重。 “云烟。”他蹲下,将报告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苏云烟机械地接过,视线落在上面。 O型。 AB型。 她看了很久,久到那些字母和数字都开始在她眼前跳舞、旋转,最后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嘲讽的笑脸。 她没有哭,也没有再歇斯底里。 她只是平静地问:“所以,我连他的女儿都不是。” 不是疑问,是陈述。 照片里的婴儿是她。 她的父亲不是苏擎伟。 那她的父亲是谁?是那个在向日葵花田里拥抱时若晴的男人吗? 那个被江宸予的手下宣告了“死要见尸”的男人。 就在这时,江宸予的手机响了。 不是他刚才打出去的那个号码的回电,而是一个陌生的来电。 他接了起来,按了免提。 “江先生,”电话那头是一个干练的男声,背景里有些嘈杂,“我是城南分局的赵队。你之前委托我们查的那个叫‘林骁’的人,有消息了。” 林骁。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云烟混沌的意识。 “说。”江宸予只吐出一个字。 “我们的人动用关系网,从二十多年前的户籍档案里找到了这个人。林骁,当年A大建筑系的才子,时若晴的同系学长,也是她公开的初恋男友。” 时若晴的……初恋。 “他……死了。”赵队的声音顿了一下,“二十二年前,一场工地意外。官方记录是安全事故,当场死亡。时间,就在你给我们的那张婴儿照推算的出生日期之前。” 出生之前,就死了。 苏云烟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冰海。 她的生父,是一个只存在于老照片和死亡报告里的名字。 “还有一件事。”赵队继续说道,“我们查到,当年负责处理林骁后事的,是一个叫苏擎伟的男人。他们是大学室友,关系很好。” 苏擎伟。 一切都连起来了。 朋友意外身亡,留下怀孕的女友。他接手照顾,将孩子当作自己的养大。这是……还债吗? “江先生?” “我知道了。”江宸予挂断了电话。 整个客厅,安静得能听到彼此凝滞的呼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江宸予的手机,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这次,是一个来自监狱的公务电话。 江宸予接起,依旧是免提。 “您好,是苏云烟小姐的紧急联系人江宸予先生吗?” “是我。” “这里是市女子监狱。服刑人员唐玉芙今天情绪异常激动,多次出现自残行为,嚷着要见苏云烟小姐。”电话那头的狱警语气很严肃,“她说,如果不让她见,她就把苏云烟身世的秘密,全部捅给媒体。” 唐玉芙。 那个从小就厌恶她、折磨她的女人。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说,她要亲口告诉苏云烟。”狱警补充道,“她那个‘杀人犯’父亲,是怎么把别人的女儿,变成自己女儿的。” 第28章 温度 去见她。 苏云烟开口,三个字砸在地上,没有情绪,却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重。 江宸予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劝阻。他只是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披在她冰冷的肩上,然后牵起她的手。她的手像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石头,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我陪你去。”他说。 去市女子监狱的路,很长,也很安静。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场盛大而虚无的幻觉。苏云烟靠在车窗上,脸颊贴着冰凉的玻璃。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又似乎被塞满了太多东西。 林骁。时若晴。苏擎伟。唐玉芙。 还有那个……“先生”。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一张又一张的脸,在她眼前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她就是被困在网中央的猎物,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那些致命的丝线。 她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个谎言。一个由死亡、背叛和愧疚编织成的谎言。 而现在,她要去见那个最恨这个谎言,也最恨她的人。 她要去亲耳听完,自己究竟是一个多么不堪的存在。 监狱的探视室,白得刺眼。 冰冷的金属桌椅,厚重的隔音玻璃,墙上挂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江宸予陪她办完手续,就坐在了探视室外的长椅上。他没有进去,这是苏云烟和唐玉芙之间的对峙,他选择给她空间。 苏云烟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等待着。 几分钟后,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和铁链的摩擦声由远及近。门开了,两个狱警押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是唐玉芙。 她穿着宽大的囚服,头发枯黄,剪得极短。曾经那个在家中颐指气使、刻薄恶毒的女人,如今形容枯槁,脸上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扭曲的亢奋。她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是自残留下的痕迹。 她被按在对面的椅子上,拿起电话听筒。 苏云烟也拿起了自己这边的听筒。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们对视。 “你终于来了。”唐玉芙开口,与其说是说话,不如说是一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嘶鸣。 苏云烟没有作声。 “怎么?不敢说话了?你不是一直都很能耐吗?苏家的大小姐!”唐玉芙的脸几乎贴在了玻璃上,五官因为怨毒而扭曲,“你毁了我!毁了我的女儿!现在你满意了?” 苏云烟依旧沉默。她只是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的平静,彻底激怒了唐玉芙。 “你装什么死人!苏云烟!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就是个野种!一个没人要的杂种!” “苏擎伟那个窝囊废!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接盘侠!” 唐玉芙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她开始疯狂地拍打桌子,发出砰砰的巨响。 “你妈时若晴,嫁给他的时候,肚子里就已经怀了你了!她带着别的男人的种,嫁给了苏擎伟!你听懂了吗?” 这些话,本该是利刃,本该将她凌迟。 但苏云烟只是平静地问:“那个男人,是林骁。” 唐玉芙的动作顿住了。她死死地盯着苏云烟,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他告诉你了?苏擎伟那个废物,他终于肯说了?” “他死了。”苏云烟陈述着事实,“在我出生前,就死了。” “死了?”唐玉芙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种尖厉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死了!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啊!报应!这都是报应!” 她的笑声在小小的探视室里回荡,刺耳又疯狂。 “你以为你妈是什么贞洁烈女吗?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在学校里就跟那个林骁勾搭不清,怀了孽种,眼看要瞒不住了,才找了苏擎伟这个冤大头!” “苏擎伟爱她爱得发疯,什么都愿意!戴着这么大一顶绿帽子,还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养着!可笑不可笑?” 苏云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她可以接受自己不是苏擎伟的女儿,却无法忍受母亲被这样污蔑。 “闭嘴。”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冰冷。 “闭嘴?我为什么要闭嘴?”唐玉芙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冷的怨恨,“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过!尤其是你,苏云烟!” 她身体前倾,压低了声线,一字一句,像是毒蛇吐信。 “你以为时若晴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苏云烟整个人僵住。 “你以为凭苏擎伟那个废物,能护得住她?能护得住你?”唐玉“芙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混杂着恐惧与得意的神情,“你太天真了。” “是‘先生’。” 这个称呼,和江宸予手下说出的一模一样。 “‘先生’恨透了你们时家,恨透了你那个不知好歹的妈!是‘先生’一手安排了那场车祸!他要时若晴死!要她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先生”…… 那个在向日葵花田里拥抱母亲的男人。 那个被江宸予的手下宣告了“死要见尸”的男人。 他不是林骁。 他是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你呢?”苏云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出了关键,“你又是什么角色?” “我?”唐玉芙再次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癫狂,“我只是‘先生’手上的一颗棋子!一颗用来监视你们、折磨你们的棋子!苏擎伟以为娶了我,就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就能保护你?蠢货!他根本不知道,他亲手引了一头狼进家门!” 一切都清晰了。 从小到大,唐玉芙对她的厌恶和折磨,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那是“先生”的任务。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的孩子?”唐玉芙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我的孩子就是因为你才没的!如果不是为了演戏,为了留在苏家看着你,我怎么会……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她开始疯狂地用头撞击玻璃,发出“砰、砰”的闷响。 狱警立刻冲了进来,试图制服她。 “放开我!放开我!”唐玉芙在两名狱警的钳制下疯狂挣扎,她死死地盯着苏云烟,发出了最后的诅咒。 “苏云烟!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江宸予能护住你吗?” “我告诉你!你和你那个死鬼妈一样,都是‘先生’的眼中钉!他不会放过你的!” “你等着!‘先生’会让你和你妈一样下场!哈哈哈哈哈哈!” 尖锐疯狂的笑声被厚重的铁门彻底隔绝。 探视室里,恢复了死寂。 苏云烟还坐在椅子上,听筒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悬在半空,轻轻摇晃。 她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一动不动。 江宸予推门进来,走到她身边。 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裹住她不住颤抖的身体。 “我们走。” 第29章 关系 车内的空气是凝滞的。 江宸予的外套还裹在苏云烟身上,带着他体温的羊绒面料,却无法驱散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唐玉芙的诅咒和狂笑,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反复穿刺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先生”。 这个称呼,如今成了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车子平稳地停在公寓楼下。 江宸予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他侧过身,想对苏云烟说些什么,但看着她空洞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送你上去。”他最终只说了这句。 苏云烟没有回应,机械地推开车门。 她的世界是寂静的,电梯上升的轻微蜂鸣,走廊里感应灯亮起的瞬间,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维度的故事。 江宸予用钥匙开了门。 就在门锁“咔哒”一声弹开的瞬间,一道人影从楼梯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苏小姐。” 那人就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了很久。他身上有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水。 是骆决明。 江宸予立刻上前一步,将苏云烟护在身后,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得极具攻击性。 “滚。”他只吐出一个字。 骆决明全然无视江宸予的敌意,他的视线越过江宸予的肩膀,落在苏云烟身上。“我只和苏小姐说话。” “她没什么和你说的。”江宸予寸步不让。 “是吗?”骆决明反问,话却是对着苏云烟说的,“关于林骁,关于‘先生’,你也不想听?” 苏云烟的身体猛地一颤。 江宸予感受到了她细微的动作,他回过头,只看到她苍白的唇。 “江宸予,”苏云烟开口,这是她离开探视室后,第一次主动说话,“你先进去。” “不行。” “我想听听他要说什么。”苏云烟坚持。 两人对峙着,一个强势保护,一个固执己见。 骆决明像是剧院里的观众,欣赏着这短暂的僵持,然后,他打破了平衡。“江总,你不好奇吗?为什么你的手下翻遍了整座城市,都找不到林骁的尸体?” 江宸予的肌肉绷紧了。 “让他说。”苏云烟重复了一遍。 最终,江宸予妥协了。他深深地看了骆决明一眼,那里面包含了警告与杀意,然后才转身进了屋。但他没有关门,只是站在玄关处,留下一道门缝,一个随时可以冲出来的距离。 走廊里只剩下苏云烟和骆决明。 “你想说什么?”苏云烟问。 “林骁没死。”骆决明直接抛出了炸弹。 苏云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捏住。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不会再对任何事情感到震惊。她错了。 “江宸予的手下不是说……” “死要见尸?”骆决明打断了她,“那也要有尸体才行。他们找不到,不是因为林骁藏得好,而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藏。” “什么意思?” “他就在‘先生’身边。”骆决明走近一步,压低了声线,“他们关系匪浅。” 苏云烟的大脑一片混乱。 林骁,那个曾经在她生命里留下过一抹温柔色彩的男人,那个被江宸予的手下宣告了命运的男人,他没有死?他还和“先生”——那个害死她母亲的元凶,有关系? 这怎么可能?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苏云烟强迫自己去思考,去分析眼前这个男人的动机。他每一次出现,都带着更深的谜团。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骆决明答得坦然,“而你现在的盟友,未必可靠。” “你指江宸予?” 骆决明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说:“江家在海城的势力盘根错节,江宸予想查一个人,不会查不到。可他查了这么久,对‘先生’的了解有多少?对林骁的行踪,又为什么会判断失误?” 他的话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苏云烟刻意回避的疑点。 是啊,江宸予那么强大,为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骆决明的声音更低了,“或许,不是他查不到,而是有人不想让他查到。或者,他自己,就不想让你全部知情。” “他不会骗我。”苏云烟脱口而出,语气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是吗?”骆决明轻笑了一声,“那江家的内鬼,他找到了吗?那个能准确泄露你行踪,让‘先生’的人一次次得手的人。” 苏云烟无法回答。 “苏小姐,你太依赖他了。”骆决明下了结论,“依赖,会让你看不清很多东西。比如,谁是真正的狼,谁又是披着羊皮的狼。”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东西,摊在掌心。 那是一枚戒指,款式陈旧,银质的戒面已经氧化发黑,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类似家徽的图腾。 “这是什么?” “林骁的东西。”骆决明将戒指塞进苏云烟的手里,金属的冰冷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我的人在他之前住的地方找到的。也许,它能告诉你,林骁究竟是谁。” 苏云烟握着那枚戒指,感觉它像一块烙铁。 “你到底是谁?你做这些,目的又是什么?”她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我是谁不重要。”骆决明退后一步,重新隐入阴影,“重要的是,你要靠自己活下去。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江宸予。” 说完,他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向楼梯间,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屋里的江宸予走了出来。 他看到苏云烟失神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他和你说了什么?” 苏云烟抬起头,看着江宸予。这张她无比熟悉的脸,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雾。 骆决明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不要相信任何人。 ——包括江宸予。 她摊开手,掌心是那枚陈旧的戒指。 “他说,林骁没死。” 江宸予的身体僵住了。 “他还说,”苏云烟一字一句,缓慢地复述,像是在审判,又像是在求证,“‘先生’身边,有江家的人。”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苏云烟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等待着他的辩解或者……证实。 江宸予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想要拿走那枚戒指。 苏云烟却猛地收回了手,将戒指死死地攥在拳心。 那个细微的、抗拒的动作,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深渊。 她不信他了。 第30章 解释 道无形的深渊,在两人之间迅速扩张,吞噬了所有熟悉的温度。 江宸予的手停在半空,既无法前进,也无法收回。他看着苏云烟紧握的拳,那里面不仅是一枚戒指,更是骆决明种下的、足以致命的毒。 “我需要一个解释。”苏云烟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棱角。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江宸予放下手,回答得同样生硬,“在查清楚之前,所有猜测都没有意义。” “猜测?”苏云烟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骆决明把证据都送到了我面前,你管这叫猜测?江宸予,你查了这么久,结果还不如一个外人。你让我怎么信你?” “信他?一个藏头露尾,连身份都不敢暴露的人?” “他至少让我看到了我该看到的东西!”苏云烟的质问尖锐如刀,“你呢?你让我看到了什么?看到你一次次的无能为力,还是看到你一次次的隐瞒?” “我没有隐瞒!” “那江家的内鬼是谁?”苏云烟步步紧逼,将骆决明的话原封不动地砸向他,“那个能准确泄露我行踪的人,你找到了吗?” 江宸予无法回答。 这个问题,就像他心口一道无法愈合的伤,每一次被触碰,都让他无言以对。 “你看,你答不上来。”苏云烟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最后的距离,“江宸予,骆决明说得对,我太依赖你了。依赖到……看不清你究竟是谁。” 她说完,转身走回卧室,关上了门。 那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江宸予在客厅里站了很久,直到屋外的天光被夜色彻底取代。他没有再敲门,也没有再试图解释。信任一旦崩塌,任何言语都只是苍白的噪音。 他需要的是事实。一个能砸碎所有谎言和猜忌的事实。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许久未曾动用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少爷。” “忠叔,”江宸予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我要你查一个离岸账户,动用我们自己的渠道,绕开江家所有人。” “是。” “另外,十年前,我母亲去世前后,父亲的书房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少爷,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忠叔的声音透着疲惫。 “我现在必须知道。”江宸予的语气不容拒绝,“我母亲临终前,到底和父亲争吵了什么?”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久到江宸予以为电话已经断线。 “……时家。”忠叔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是一阵风,“夫人提到了‘时家的债’,还说……还说‘你不能为了堵上窟窿,就去灭口’。” 江宸予的身体绷成了一张弓。 时家。 时若晴。 灭口。 一个个词语串联起来,构成了一个他不敢深想的、最可怕的可能。 “我知道了。”他挂断电话,没有片刻停留,转身离开了公寓。 夜色如墨,他的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撕开城市的霓虹,直奔江家老宅。 江宏远正在书房里练字。他穿着一身素色的中式常服,手里的狼毫笔走龙蛇,气定神闲。见到江宸予闯进来,他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坐。 “这么晚过来,有什么急事?” 江宸予没有坐。他走到书桌前,将一份刚从加密邮箱里打印出来的文件,拍在了那张写了一半的书法上。 墨汁瞬间浸染了打印纸,像一张狰狞的鬼脸。 “英属维尔京群岛,一个叫‘启明’的离岸账户。”江宸予的声音冷得像冰,“十年前,时若晴出事前一个月,有一笔五千万的资金从这个账户转出。一个月后,又有一笔同样数额的资金,转回了这个账户。而这个账户的实际控制人,是你。” 江宏远握着笔的手停住了。他看着纸上的污迹,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笔。 “谁给你的这些东西?” “这不重要。”江宸予盯着他,“重要的是,这笔钱,是给谁的?用来做什么?” “生意上的资金往来,我需要向你汇报吗?”江宏免的反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宸予,你就是用这种态度来质问你父亲的?” “如果这只是生意,为什么是在时若晴出事这个时间点?如果这只是生意,为什么母亲去世前,会跟你争吵,提到‘时家的债’?” 江宏远拿起那张纸,慢条斯理地将它对折,再对折,最后扔进了脚边的纸篓里。 “你母亲当时精神状态不好,胡言乱语,你也信?” “她还说了一句。”江宸予一字一句,像是在宣判,“她说,你不能为了堵上窟窿,就去灭口。” 书房里的空气彻底凝固。 江宏远缓缓抬起头,那张向来威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没有暴怒,也没有惊慌,只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阴沉。 “你派人查我?” “我只是在查一个真相。” “真相?”江宏远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你所谓的真相,就是听一个老仆人的几句疯话,拿一张来路不明的单据,来定你父亲的罪?” “那你就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江宸予往前一步,双手撑在书桌上,身体前倾,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告诉我,时若晴的死,和你无关!告诉我,你和‘先生’,没有任何关系!” “先生?”江宏远重复着这个称呼,像是在品味一个陌生的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江宸予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东西,扔在桌上。 是那枚林骁的戒指。 “这个图腾,是江家旁支百年前用过的徽记。虽然早已废弃,但族谱上有记载。”江宸予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风暴,“林骁是江家的人。一个被你藏起来,用来给‘先生’办脏事的棋子。” 江宏远看着那枚戒指,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终于不再伪装平静。 “你查到了多少?”他问。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答案。 江宸予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他一直以为的敌人,那个神秘的“先生”,或许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被推到台前的傀儡。而真正的操盘手,那个将苏云烟推入险境,害死时若晴,甚至可能与自己母亲的死都有关的人…… 是他的父亲。 “为什么?”江宸予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里渗出的、极致的冰冷与荒谬,“为什么要这么做?时若晴……她那么信任你。” “信任?”江宏远冷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就是信任。她父亲当年背叛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信任?” “所以这只是报复?” “报复?”江宏远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宸予,你看到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你以为江家为什么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是仁慈和信义吗?” 他转过身,整个人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靠的是清除掉所有挡路的人。时家,只是其中一个。” “所以,你承认了?” “我什么都没有承认。”江宏远矢口否认,“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个道理。你太年轻,太天真,总把事情想得非黑即白。这个世界是灰色的。” “灰色,不代表可以滥杀无辜!” “无辜?”江宏远反问,“谁是无辜的?时若晴的父亲当年窃取江家的核心机密,差点让江家万劫不复,他无辜吗?时若晴享受着她父亲用肮脏手段换来的优渥生活,她无辜吗?” “一派胡言!”江宸予无法接受这样的逻辑,“就算时伯父有错,也罪不至死,更不该牵连到若晴身上!” “妇人之仁。”江宏远下了结论,重新坐回椅子上,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我今天可以明确告诉你,你查到的所有东西,都是捕风捉影。那个账户,与我无关。你母亲的话,是她的臆想。至于这枚戒指,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伪造,用来离间我们父子关系。” 他将一切都推翻了。 推得干干净净。 江宸予看着他,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父子,只剩下对立。 “好。”江宸予站直了身体,“既然你说与你无关,那我就自己去查。我会查到‘先生’是谁,会查清时若晴的死因,会把江家的内鬼,连根拔起。” 他转身,走向门口。 “宸予。”江宏远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有些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出来的不是真相,是毁灭。” 江宸予没有回头。 “如果毁灭,是找到真相的代价,”他握住门把手,“我愿意付出。”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将那个充满谎言和阴冷气息的书房,彻底关在了身后。 第31章 全家 飞机降落在南洋国际机场。 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苏云烟走出航站楼,热浪让她产生一种瞬间的窒息感。这里的一切都与她熟悉的世界截然不同,浓郁的香料、陌生的语言、街边肆意生长的热带植物,共同构成一种原始而野性的生命力。 她没有耽搁,直接上了一辆出租车,报出地址——南洋华人商会。 商会的建筑是一栋殖民地风格的白色小楼,百叶窗半掩着,隔绝了正午的毒辣阳光。接待她的是商会的副会长,一个姓陈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妥帖的亚麻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苏小姐,请坐。”陈副会长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茶是本地的香片,气味浓烈。 “陈先生,感谢您愿意见我。”苏云烟开门见山,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照片上是那枚家徽戒指的清晰特写。 陈副会长拿起照片,只看了一眼,便将其放回桌上。“林家。”他回答得很快,没有任何迟疑。 “您认识这个家徽?” “在南洋做生意的华人,没有谁不知道这个家徽。”陈副会长端起茶杯,动作缓慢,“只是,它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林家,早就没落了。” “我想知道关于林家的一切。” 陈副会长笑了一下,那笑容并未传递出任何暖意。“苏小姐,历史在南洋这个地方,不是写在书本里的。它是用血写成的,然后和白骨一起被埋进土里。去挖别人的白骨,不是一件聪明事。” “有人正因为这段历史而处于危险之中。”苏云烟的回答很平静,“我必须挖。” 陈副会长注视着她,似乎在评估她的决心,或者说,评估她背后所代表的能量。“林家是百年前下南洋的华商,做香料和船运生意,鼎盛时期,半个马六甲海峡的航运都与他们有关。但三十多年前,一夜之间,一切都化为乌有。” “怎么回事?” “商场上的事,谁说得清?”他轻描淡写,“官方的说法是投资失败,资金链断裂,被仇家追杀,全家葬身在一场火灾里。林家庄园烧了三天三夜,什么都没剩下。” “全家?” “林家家主林万豪,他的妻子,还有他唯一的儿子,林骁。” 苏云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拿出另一张照片,那张江宸予母亲留下的、襁褓中婴儿的照片。“您能帮我找一个或许还健在的林家旧人吗?我需要让他看一样东西。” 陈副会长看着照片里的婴儿,沉默了许久。“林家当年的佣人,死的死,散的散。只有一个老仆,叫福伯,还住在老城区的祖屋里,守着林家的一个空祠堂。他几乎不见外人。” “我必须见他。” “我可以给你地址。”陈副会长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在一张便签上写下一串地址,“但我必须提醒你,苏小姐,林家的事,是一潭很深的浑水。当年让他们覆灭的力量,至今仍是禁忌。你搅动它,可能会被拖下水。” “多谢提醒。”苏云烟收起便签,“这个人情,我会记下。” “我希望没有需要你还人情的那一天。”陈副会长站起身,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老城区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狭窄的巷子,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头顶是密密麻麻交错的电线。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腐朽的气味。 苏云烟按照地址,找到了那间所谓的“祖屋”。那是一扇褪色的朱漆木门,门环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她敲了敲门。 许久,里面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张苍老而警惕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皮肤黝黑干瘦,一双眼睛却异常浑浊,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找谁?”他的华语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请问是福伯吗?” “我不是。你找错地方了。”老人说着就要关门。 苏烟用手抵住门。“我是陈副会长介绍来的。我有一些关于林家的东西,想请您看一看。” “林家早就没人了!”老人的反应很激烈,“没有什么好看的!你走!” “是一张照片。”苏云烟执拗地将手机递到门缝前,屏幕上是那个婴儿的照片,“您看一眼,就一眼。” 福伯的动作顿住了。他的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他死死盯着照片里包裹着婴儿的那块襁褓,嘴唇开始哆嗦。 “你……你从哪里得来的?”他一把拉开门,将苏云烟拽了进去,然后迅速回头,警惕地扫了一眼巷子,才重重地关上门。 屋里很暗,光线被厚重的窗帘挡住。家具都是老旧的中式木器,空气中有一股陈旧的檀香味。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林氏列祖列宗之位”。 “这是谁?”福伯指着照片,声音在发抖。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可能和三十年前林家的那场灾难有关。” “灾难?”福伯惨笑一声,“那不是灾难,那是一场屠杀。”他将苏云烟引到一张八仙桌旁,示意她坐下。“这照片里的襁褓,是林家祖传的,用金丝银线绣着百子图,是夫人亲手为小少爷缝制的,天底下只有这一件。” “小少爷……林骁?” “是他。”福伯的眼眶红了,“老爷和夫人最疼爱的孩子。那年,他才刚满周岁。” “外面都说,他们一家都死在了大火里。” “胡说!”福伯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跳了一下,“火灾是假的!是那帮畜生为了掩人耳目放的火!他们先是窃取了老爷的航运机密,买通了所有关节,一夜之间,林家的生意全线崩溃。然后,他们就派人来灭口了。”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那天晚上,我刚好被派出去给小少爷买药,才躲过一劫。等我回来,整个庄园已经是一片火海。他们不许任何人靠近,说里面的人都烧成了焦炭。” “那你怎么确定林骁还活着?” “我不能确定。”福伯摇着头,泪水顺着他深刻的皱纹滑落,“我只知道,夫人……夫人在出事前一天,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她把我叫过去,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离开。她说,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来,好好活下去。”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重要的细节。“她还说,她已经为小少爷找好了后路。她说,‘就算是天塌下来,林家的根,也断不了’。” 苏云烟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后路?是什么样的后路?” “我不知道,夫人没有说。”福伯痛苦地闭上眼睛,“但我一直相信,小少爷还活着。他们对外宣称找到了三具尸体,但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他们只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林家绝后了。” “是谁干的?”苏云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些仇家,是谁?” 福伯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度的恐惧,他连连摆手。“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他们来得太快,太狠,像是一张从天而降的网,根本无迹可寻。没有人用真实身份,他们做事,只留一个记号。” “什么记号?” 福伯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在积了灰的桌面上,缓缓地画了一个图案。 一朵兰花。 “黑色的兰花。”他说,“每一个执行命令的人身上,都有这个刺青。我们私下里,叫他们‘兰花会’。他们不是为了钱,他们是为了……清除。把所有挡路的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清除掉。” 黑色的兰花。苏云烟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但这种行事风格,这种斩草除根的狠厉,让她联想到了那个被称为“先生”的人。 她站起身。“福伯,谢谢您。这些信息对我非常重要。” “姑娘。”福伯也站了起来,他抓住苏云烟的手臂,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恳求,“如果……如果你能找到小少爷,请你告诉他,福伯还在等他。林家的祠堂,不能没有主人。” “我尽力。”苏云烟承诺道。 她走出那间充满悲伤回忆的屋子,重新回到那条狭窄的巷子里。阳光被两侧的屋檐切割成一条亮线,照得她有些眩晕。 林骁。黑兰花。 线索指向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方向,一个比江宏远更加庞大、更加隐秘的组织。江家与林家的覆灭,时若晴的死,还有那个“先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这朵黑色的兰花串联了起来。 她加快脚步,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就在她走到巷口,准备拐上大路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辆停在街边的黑色轿车。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但她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从那辆车里投射出来,落在她的身上,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那不是错觉。 苏云烟的后背渗出冷汗。陈副会长的警告,福伯的恐惧,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现实。 她被人盯上了。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慌张。她只是维持着正常的步速,拐出巷子,然后从包里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通。 “宸予,”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无法掩饰其中的急促,“我查到了。那个‘先生’,他不是一个人,很可能是一个组织。” 她一边走,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后视镜。那辆黑色的轿车,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他们叫‘兰花会’。” 第32章 样本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那片刻的寂静,比任何惊呼都更具分量。 “兰花会……”顾宸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调里有一种苏云烟从未听过的凝重,“你确定?” “福伯说的。黑色兰花刺青。”苏云烟快步走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们做事,只为清除。” “你在哪里?”顾宸予的问话变得简短而急迫。 “刚从福伯那出来,在南城旧巷口。”她用余光扫过路边商店的橱窗,那辆黑色的轿车如同一只沉默的猎犬,保持着恒定的距离。 “别回头,正常走。前方五十米,有一个商场入口,进去。”顾宸予的指令清晰而冷静,“从北门出去,那里是地铁站。下去,随便上哪一趟车,坐三站,再出来打车。” “你……” “按我说的做。他们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动手。” 苏云烟没有再问。她将手机塞回包里,步伐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的行人。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商场门口旋转门的玻璃映出她苍白的面孔,也映出了那辆缓缓减速的黑色轿车。 她走了进去。 温暖的空调风和嘈杂的人声瞬间将她包裹,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她没有停留,按照顾宸予的指示,穿过人流涌动的一楼大厅,找到了通往北门的指示牌。每一步,她都感觉那道无形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北门外就是下沉式的地铁广场。她快步走下台阶,刷卡进站。一辆列车正好到站,门“嘶”的一声打开。她想也没想就挤了上去。 车门关闭,列车缓缓启动。透过车窗,她看到站台上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不甘地朝车厢里张望。 她成功了。 三站后,她走出地铁,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城西的地址。直到出租车汇入车流,她才彻底放松下来,后背的衣料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靠在椅背上,脑子里一片混乱。兰花会,那个“先生”,还有林家。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对林家赶尽杀绝?又为什么要盯着自己? 她将手伸进口袋,触碰到了一个坚硬而温润的东西。她拿出来,摊在掌心。 那是一枚袖扣。 样式很旧了,银质的底座上,镶嵌着一块小小的、打磨光滑的黑色石头。她想起来了,是福伯抓住她手臂时,硬塞进她手里的。当时情况混乱,她没在意,下意识地就收进了口袋。 这一定是林骁的东西。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 一个她一直以来都在回避,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性。 时若晴的日记,苏擎伟的反常,唐玉芙对她莫名的恨意,还有那个“先生”对她的步步紧逼……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深究的答案。 她需要证据。 她需要一个确凿无疑的,能够将所有碎片都拼合起来的证据。 “师傅,改去瑞金医院。”她对司机说。 半小时后,苏云烟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手里拿着两份刚刚抽好的血样,以及那枚被小心包裹起来的袖扣。她再次拨通了顾宸予的电话。 “我甩掉他们了。” “我派人去查了那辆车,套牌车,查不到源头。”顾宸予的声音依旧沉稳,“你现在安全吗?” “暂时安全。”苏云烟顿了顿,“宸予,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需要做一次亲子鉴定。用最快、最保密的方式。结果,只能你我知道。”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顾宸予是个聪明人,他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样本呢?”他问。 “我自己的。还有……一枚袖扣,属于林骁的。上面应该有残留的皮屑组织。” “云烟,你想清楚了?”顾宸予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担忧,“如果结果是……你有没有想过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苏云烟的脑海里浮现出福伯那双恳求的眼睛。 “林家的祠堂,不能没有主人。” 意味着她不再是苏云烟,而是林家的遗孤。意味着她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养父母的仇,还有整个林氏家族的血海深仇。意味着她将成为兰花会最想“清除”的那个目标。 “我想得很清楚。”她回答,“我必须知道真相。否则,我永远都只能像一个瞎子一样,被动地躲避,直到被他们抓住。” “好。”顾宸予不再劝说,“把东西送到我公司楼下的快递柜,用A07号箱,密码是你的生日。剩下的交给我。” “谢谢你,宸予。” “别说这个。”顾宸予说,“等结果出来,我们再谈。”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无限拉长。苏云烟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公司,而是在市中心找了一家不起眼的酒店住了下来。她关掉手机,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回想所有的事情。 从她在苏家醒来,到被唐玉芙陷害,再到江宏远的出现,时若晴的死,以及福伯口中的灭门惨案。过去,她以为这些都是独立的事件,现在看来,它们全都是一根藤上结出的毒果。而那根藤,就是“兰花会”。 她就是那个被遗漏的、本该死在二十多年前大火里的婴儿。 第四十八小时的傍晚,她打开了电脑,登录了一个加密邮箱。 一封新邮件静静地躺在那里。 发件人是顾宸予。 附件是一个加密的PDF文件。 她输入顾宸予提前给她的密码,文件被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和图表,她看不懂,直接拉到了最下面。 结论部分,只有一行字。 【根据DNA序列比对分析,检材A与检材B符合亲子关系,亲权概率大于99.99%。】 苏云烟盯着那行字,一遍,两遍,三遍。 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她能听见的,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原来是真的。 她不是苏云烟。 她是林骁和时若晴的女儿。 她是那个本该拥有万千宠爱,却在襁褓中就遭遇灭顶之灾的林家大小姐。 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像是迟到了二十多年的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她捂住脸,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但这个答案,却比所有的谜团加起来还要沉重。 苏擎伟的昏迷,唐玉芙的疯狂,时若晴的死…… 所有悲剧的源头,都指向了她的亲生父亲,林骁。以及那个藏在幕后的,名为“兰花会”的庞大阴影。 她缓缓放下手,打开了另一个文档。 那是她之前整理的,所有关于“先生”的线索。 她将文档的名字,从“先生”改成了“兰花会”。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为了别人复仇。 她是为了自己。 她要拿回属于林家的一切,更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苏云烟拿起手机,开机,拨出了顾宸予的号码。 “是我。” “结果,我看到了。” 第33章 威胁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然后是顾宸予沉稳的回复。 “待在酒店,别动。” “为什么?”苏云烟问,她刚刚下定决心,正准备行动。 “看邮箱。同一个,我刚发了东西过去。” “还是DNA报告的补充?” “不是我。”顾宸予的每个字都像是一块冰,“是他们。他们把东西发给我,让我转交给你。他们知道我们有联系。”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苏云烟心中刚刚燃起的复仇火焰。 她挂断电话,重新坐回电脑前。 刷新。 果然有一封新的未读邮件。发件人还是顾宸予,但标题只有两个字:【看吧】。 没有加密的PDF,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她点开了它。 画面一片漆黑,几秒后,一束微弱的光从上方打下,照亮了一把椅子。 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全身都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像一团化不开的墨。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分不清高矮胖瘦。 然后,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像是金属摩擦,刮擦着耳膜。 “你好,林家侥幸存活的女儿。” 苏云烟的身体僵住了。 “你比我想的更有毅力,和你母亲时若晴一模一样。” “先生”! 不,是“兰花会”。 “你一定很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那个机械的声音带着一种玩味的残忍,“那不是意外。我策划了那场车祸,很干净,也很有效。” 苏云烟的呼吸停滞了。 “至于为你准备的那个活埋的坑,手法确实粗糙了些。那是个失误,我们不会再犯第二次。” 视频里的男人仿佛能看穿屏幕,看透她的内心。 “你想问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不需要时家的血脉了。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苏云烟的手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哦,对了,还有你的父亲,林骁。” 提到这个名字,苏云烟的心脏猛地一缩。 “你一定以为他是受害者,是英雄。错了。”变声器发出一阵低沉的、仿佛是笑的声音,“他是我的合作者,一个非常、非常有用的伙伴。” “当年,他可是帮了不少忙。”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精准地刺进了苏云烟最柔软的地方。她刚刚找回的身份,她为之悲愤的血海深仇,瞬间变得荒唐可笑。 父亲……是凶手的同谋? “当然,”那个声音话锋一转,抛出了更致命的诱饵,“他现在也是我的囚徒。一个既是合作者,又是囚徒的人。很有趣的矛盾,不是吗?” 苏云烟的脑子一片混乱。 合作者?囚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给你一个选择。”阴影中的男人终于亮出了他的底牌,“从现在开始,停下你所有愚蠢的调查,从所有人的世界里消失。找个地方,像一只老鼠一样躲起来,安安分分地活到死。” “否则,”那个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审判的重锤,“我会把一份礼物公之于众。一份关于二十多年前,江家如何参与并导致你母亲时家公司破产清算的全部证据。” “你的好朋友,顾宸予,那位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会一夜之间变成趁火打劫的卑劣商人之子。他的信誉,他的公司,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因为你,而身败名裂。” “想想那个画面,一定很精彩。” 视频到此结束,屏幕陷入一片黑暗,映出苏云烟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威胁。 最恶毒的威胁。 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她现在唯一的盟友。 兰花会像一条毒蛇,精准地找到了她的软肋,并且毫不犹豫地咬了上去。 她拿起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颤抖的指尖。她再次拨通了顾宸予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起。 “你看到了。”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是真的吗?”苏云烟问,声音干涩。 “哪一句?”顾宸予反问。 “你的家族,”她一字一顿地问,“江家,真的参与了当年对我母亲公司的……围猎?”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 “那个年代的商业竞争,”顾宸予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就是一片丛林。我父亲做过很多决策,有些我至今无法认同。” 他没有否认。 苏云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原来,她和顾宸予之间,也隔着上一代的恩怨。 “这是他们的手段。”顾宸予说,“离间我们,让你陷入孤立。这样,你就会成为一个更好处理的目标。” “可他说的,未必是假的。”苏云烟的思绪很乱,“我的父亲……林骁……如果他真的是兰花会的人……” “他还说林骁是他的囚徒。”顾宸予敏锐地指出了其中的矛盾,“他故意给你一真一假,一半是事实,一半是谎言,目的就是让你无法判断,无法行动。” “所以呢?”苏云烟质问,“所以我就要为了一个可能是仇人的父亲,牺牲掉你?” “所以你就要为了保全我的名声,放弃追查你父母的死因?”顾宸予的声音陡然拔高,“苏云烟,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这是他们设下的陷阱!” “那我要怎么做?”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冲上去,然后眼睁睁看着你被我拖下水,变得一无所有吗?” “那也比你一个人去送死强!” “我不是一个人。”苏云烟打断他,“从我决定为林家复仇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有一个人了。” 顾宸予在那头没了声音。 苏云烟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在帮她,不计代价。可现在,她却要把他也推入深渊。 “他们要的,是时家的血脉彻底断绝。”她缓缓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目标是我。只要我停手,你就还是安全的。” “你觉得可能吗?”顾宸予冷笑,“今天他们能用我来威胁你,明天就能用其他事。在他们眼里,你只要活着,就是威胁。和解的可能,从来就不存在。” “那也和你无关了。” 苏云烟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空白的文档,文档的名字是“兰花会”。 里面是她整理的所有线索。 现在,这些线索之上,又压上了两座大山。 一个可能是帮凶的亲生父亲。 一个会被她连累的无辜盟友。 “先生”的阳谋,简单,却无比有效。他把苏云烟逼到了一个绝境。 前进,顾宸予万劫不复。 后退,她将永远活在谎言和恐惧中,直到被找到、被清除。 她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辉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她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她重新坐下,删掉了那个名为“兰花会”的文档。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名字,所有的推测,都在瞬间化为乌有。 然后,她新建了一个文档。 没有命名。 她在空白的页面上,打下了第一行字。 【第一步:确认林骁的真实身份。】 她关掉了文档。 第34章 预案 门铃声划破了房间的死寂。 苏云烟没有动。她以为是幻觉,是自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制造出的杂音。但那铃声固执地响了第二遍,第三遍,不依不饶。她走到门边,通过猫眼看到了外面的人。 是顾宸予。 他怎么会来?她打开门,冷风裹挟着他的气息涌入。 “你不该来。”她说。 “你不该挂我电话。”顾宸予走进房间,反手关上了门。他的外套上还带着夜的寒气,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利而危险。 “我说得很清楚了,这件事和你无关。”苏云烟退后一步,试图拉开距离。 “从他们用我的名字来威胁你的那一刻起,就和我有关了。”顾宸予逼近一步,“他们想看到你孤立无援,想看到我们反目成仇。你现在做的,正合他们的心意。” “那你要我怎么样?”苏云烟的情绪再次被点燃,“拉着你一起下地狱?看着江氏因为我分崩离析?顾宸予,我没那么自私!” “所以你的选择就是自我牺牲?”他反问,“你以为你消失了,他们就会放过我?天真。他们会把你的死因栽到我头上,用舆论和阴谋把我啃得骨头都不剩。苏云烟,这不是游戏,没有存档重来的机会。”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她最后的侥幸。她所有的退路,都是敌人预设好的陷阱。 “‘先生’说,我父亲林骁,是兰花会的人。他还说,我父亲,是他的囚徒。”她终于把那最残忍的部分说了出来,“他还提到了你的父亲,江宏远。” 顾宸予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江宏远。 这个名字从苏云烟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仿佛一颗被埋藏多年的地雷终于被挖了出来。 “他说,江宏远也是当年的参与者。”苏云烟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顾宸予没有说话。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城市的光影在他脸上明灭,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我父亲……”他终于开口,语调平稳得可怕,“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为了利益,他可以做任何事。我从不怀疑这一点。” 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有陈述。 这比任何激烈的否认都让苏云烟感到寒冷。他早就知道了。或者说,他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这就是他们的筹码。”顾宸予转过身,“用一个罪人的儿子,来和一个罪人的女儿谈条件。真是绝妙的讽刺。” “我们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苏云烟说。 “当然不能。”顾宸予拿出了手机,“所以,我们要选择一个他们绝对料不到的方案。” 苏云烟不解地看着他。 他拨通了第一个电话。 “是我。”他的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启动‘净土’预案。”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住了,顾宸予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对,就是现在。通知所有核心部门主管,三分钟后线上会议。切断江宏远名下所有账户与集团的资金往来,冻结他在海外信托中的全部股份。立刻!” 苏云烟怔住了。净土?这是什么? 顾宸予挂断电话,立刻拨出第二个。 “陈律师,是我。把我们准备好的那份文件,B套方案,发送给证监会和商业罪案调查科。对,就是关于江宏远利用海外空壳公司进行内幕交易的全部证据。” 苏云烟的呼吸停滞了。 他在做什么?他在亲手把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狱! “顾宸予,你疯了!”她冲过去想抢他的手机。 他轻易地侧身避开,对着电话继续下达指令:“同时,以江氏集团董事会的名义发布公告,鉴于前任董事长江宏远涉嫌重大经济犯罪,即日起,解除其在集团内的一切荣誉职务,并全力配合司法机关的调查。” 他挂断了第二个电话,又拨出了第三个。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他像一个冷酷的将军,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场针对自己父亲的战争。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 “安保部吗?派人去浅水湾的老宅。控制住江宏远,在他情绪失控前,收走他所有的通讯设备。记住,是保护性隔离,不要伤到他。” 他终于挂断了最后一个电话。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云烟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眼前的男人,冷静、果决,甚至可以说是残忍。他毫不犹豫地斩断了自己的血脉亲情,以一种惨烈的方式,从“先生”手中夺回了主动权。 壮士断腕。 不,这比断腕更狠。这是在剜心。 “你……”苏云烟的喉咙发干,“你早就准备好了?” “从我接手江氏那天起,就在准备了。”顾宸予把手机放回口袋,“我父亲的行事风格,迟早会成为集团的隐患,也会成为别人的武器。我不能把江氏的未来,赌在他的良心上。” “先生”以为抓住了他的软肋,却不知道,顾宸予早就把这块软肋视为了必须切除的肿瘤。 “现在,他们手里关于江宏远的牌,已经废了。”顾宸予走向她的电脑,“他们可以用一个罪犯来威胁我,但他们无法用一个已经被送上审判席的罪犯来威胁我。江氏或许会元气大伤,但根基还在。而我,彻底自由了。” 他拉过椅子坐下,动作流畅得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 苏云烟的世界观正在被重塑。她以为的牺牲,在他看来只是最被动的选择。她选择后退,而他选择掀翻整个棋盘。 “可那是你的父亲。”她低声说。 “从他选择和兰花会那些人同流合污开始,他就只是江宏远了。”顾宸予看着屏幕上那个空白的文档,“现在,轮到我们出牌了。” 他伸手,在键盘上敲下了第二行字。 第二步:清算江宏远,切断兰花会资金链。】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敲下了第三行。 【第三步:找到林骁,无论死活。】 他做完这一切,才抬头看向她。 “苏云烟,我再说一次。”他的表情严肃,不带一丝玩笑的成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复仇。从现在起,是我们的战争。” 第35章 忠告 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两个沉默的人影。 “我们的战争”,这五个字像一颗钉子,楔入房间的死寂里。 就在这时,顾宸予的私人电话响了。不是他刚才用来发号施令的那一部,而是另一只黑色、没有任何标识的手机。 他接通,按了免提。 “宸哥,骆决明联系上了我。”电话那头是阿K,他最信任的副手。 骆决明。 这个名字让苏云烟的神经猛地一紧。他是林骁最忠心的部下,也是当年唯一一个从爆炸中逃脱,却从此销声匿迹的人。 “让他说。”顾宸予的指令简短。 电话里传来一阵电流的杂音,随即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一种长年压抑的紧绷感:“顾先生,苏小姐。我长话短说。我找到了林先生。” 苏云烟的呼吸停住了。 “‘先生’没有杀他,”骆决明语速极快,像在与时间赛跑,“他把林先生软禁在东南亚的一座私人岛屿上,具体坐标我稍后会加密发送。那里守备森严,全是‘先生’的核心武装。林先生的身体很差,他们在用药物维持他的生命,目的不明。”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苏云烟的心上。 “我这些年联络上了林先生的一些旧部,我们一直在找机会。但现在情况紧急,‘先生’最近加强了岛上的防御,我怀疑他要有大动作。我们的人手不够,强攻就是送死。这是唯一的机会。” 顾宸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 “为什么找我们?”苏云烟抢先问,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因为你,苏小姐。”骆决明毫不犹豫地回答,“你是林先生唯一的血脉。也只有你,能让‘先生’露出破绽。他想利用林先生来控制你,我们就可以反过来,利用你想救人的心情,把他引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这是一个陷阱,但也是一个机会。就看你们敢不敢赌。” 通话切断了。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比刚才更加压抑。 “我要去。”苏云烟开口,没有丝毫犹豫。这不是请求,是宣告。 “驳回。”顾宸予甚至没有看她,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这是命令吗?” “这是忠告。”他终于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江宏远这张牌刚废掉,‘先生’立刻就抛出了林骁。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正因为巧,才证明骆决明说的是真的。‘先生’急了,他需要新的筹码。”苏云烟反驳,“这是我们把他连根拔起的最好机会。” “用你自己当诱饵?”顾宸予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苏云烟,战争不是一场豪赌。我们才刚拿到一点主动权,不是让你把它全部推上赌桌的。” “我父亲也在那张赌桌上!”她无法控制地拔高了音量,“我找了他这么多年,现在他就在那里,无论死活,我必须去确认!” “确认的结果,就是你和他一起被关在那个岛上,成为我新的软肋。”顾宸予的逻辑像冰一样冷酷,“然后呢?让我像对付江宏远一样,再把你‘清算’掉?”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刺进苏云烟的胸口。 她后退了一步,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不是你的软肋。”她低声说,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倔强,“我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你现在的情绪,就是在把自己变成累赘。”顾宸予毫不留情,“‘先生’要的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冲动、急切、被亲情冲昏头脑。你只要踏上那座岛,棋局就结束了。” “你处理你父亲的时候,也很冲动。”她反唇相讥。 “那不叫冲动,那叫止损。”他纠正道,“我切掉的是一个已知的、正在溃烂的肿瘤。而你,是想主动去拥抱一个未知的、致命的病毒。” “顾宸予!” “我在。” 两人激烈地对峙,空气里全是火药味。一个想前进,一个死死拦住。他们刚刚才宣告结成同盟,第一个指令还没来得及执行,就爆发了最严重的分歧。 苏云烟的世界观在摇晃。她以为他们并肩作战,却发现他只想把她护在身后。他所说的“我们的战争”,难道就是她躲起来,看他一个人表演? “我不会让你去。”他重复了一遍,像在给这件事定性。 “你凭什么决定?” “凭我不想去一个无名小岛上给你收尸。” “那是我的事!” “从你决定跟我一起复仇开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顾宸予的语气里透出一种不容分说的强势,“我不会派人去,更不会让你去。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转身,似乎打算结束这场争论。 “如果,这不是一个陷阱呢?”苏云烟在他身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他的脚步停住了。 “如果骆决明说的是真的,我父亲真的在那里,命悬一线。我们因为害怕,因为所谓的‘理性’,什么都不做。然后呢?等来的就是他的死讯吗?” “顾宸予,你剜得掉自己的心,我剜不掉。” “你以为我是在救他,其实我是在救我自己。如果我今天退缩了,这件事会折磨我一辈子。我会永远活在愧疚里,再也无法抬头。” “所以,这不是冲动,也不是感情用事。”她走到他面前,直面他,“这也是一种止损。只不过,我要止住的,是我下半辈子的心安理得。” 顾宸予沉默了。 他看着她。这个女人,在经历了这么多背叛和伤害之后,内心深处竟然还保留着这样一块柔软又坚硬的地方。 他可以斩断血脉,可以舍弃亲情,但他无法去磨灭她身上这最后一点属于“人”的东西。 他想到了自己。 如果被困在岛上的是他母亲,他会怎么做? 答案不言而喻。 “好。” 一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 苏云烟愣住了。她准备了满腹更激烈、更决绝的言辞,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简单的回答。 “你……” “你说得对。”顾宸予打断了她,“你的心,比江氏的根基更重要。” 他重新拿起那只黑色的手机,拨通了阿K的号码。 “准备‘海东青’,目标,骆决明发送的坐标。启动最高级别的隐匿协议。” “人员呢?”电话那头问。 顾宸予看了苏云烟一眼。 “两个人。” “谁?” “我,和她。” 挂断电话,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动作和他处理江宏远时一样利落。 “‘先生’想用你做诱饵,引我入局。”他平静地陈述,“那我们就把这个局做大一点。他想要一个猎物,我们就给他两个。” 他拉开电脑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现在,我们来规划一下,这场战争的第二步。” 他删掉了屏幕上原来的那行字。 【第二步:清算江宏远,切断兰花会资金链。】 取而代之的,是他敲下的一行全新的、疯狂的计划。 【第二步:将计就计,深入敌巢,斩首‘先生’。】 第36章 痕迹 海浪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声音沉闷。 一艘小小的橡皮艇靠了岸,没有引擎声,全靠人力。苏云烟跳下来,脚踝没入冰冷的海水。身后的人递给她一个防水背包,言简意赅。 “设备都在里面。十五分钟后,系统会强制重启,警报会响。你必须出来。” 男人的脸隐在黑暗里,是骆决明派来的人,一个纯粹的执行者。 “顾宸予呢?”她问。 “‘海东青’在三千米高空盘旋,他能看到你看到的一切。”男人指了指她耳中的微型通讯器,“也能听到。” 说完,他便拖着橡皮艇退回阴影中,像一块活动的岩石,再无声息。 这里就是终点,也是起点。 苏云烟打开背包,戴上夜视仪。世界变成一片诡异的绿色。眼前是一片被精心修剪过的热带雨林,每一棵树的位置都透着不自然。 “我进去了。”她对着空气说。 “收到。”顾宸予的声音在耳麦里响起,没有电流的杂音,清晰地像贴在她耳边说话,“热成像显示,前方三十米,三点钟方向,有两处压力感应板。绕开。” 她依言而行,脚步放得极轻。这片雨林是活的,每一步都可能踩在死亡的开关上。激光网格、红外探测、微波感应器,这些只在电影里见过的东西,如今成了她脚下的路。 “左转,贴着那块山石走。有巡逻队过来了。” 苏云烟立刻闪身躲进岩石的缝隙,将自己缩成一团。两道强光手电的光柱扫过她刚才站立的地方,伴随着德语的交谈声。他们走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烟草和火药混合的气味。 直到脚步声远去,顾宸予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安全。继续前进,目标是那栋白色的建筑。” 穿过这片杀机四伏的雨林,一栋纯白色的三层别墅出现在眼前。它矗立在悬崖边,像一座与世隔绝的纪念碑,现代、冷酷,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骆决明的人给了门禁的临时后门程序,但只能用一次。”顾宸予提醒她,“进去之后,我就失去了内部的视野。你只有自己。” “明白。” 她走到别墅门前,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掌上电脑,接在门禁系统上。屏幕上,无数代码飞速滚动。三十秒后,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她推门而入。 里面和外面一样,是极致的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大理石地板,白色的沙发。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冷得像一间手术室。 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灯光。 “我到了。”她低声报告,却只听到耳麦里传来的一阵沙沙声。信号被屏蔽了。 她被彻底拒绝了。 她丢下背包,只带了一把小巧的手枪,开始搜索。一楼是客厅和厨房,空无一人。二楼是几间卧室和书房,陈设整齐,一尘不染,像是酒店的样板间,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他会在哪里? 苏云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是陷阱?难道这里根本就是一座空房子? 她回到一楼,重新审视这个空间。不对劲。这个别墅的结构有问题。根据外部观察,一楼应该还有一个房间,但这里只有一堵完整的墙。 她走过去,用手敲了敲。 实心的。 她不甘心,一寸一寸地摸索着墙面。在墙角一处踢脚线的位置,她摸到了一个微小的凹陷。她用力按下去。 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楼梯。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才是这座别墅的本来面目。 她握紧手枪,一步步走下去。地下室只有一个房间,一扇厚重的、带着观察窗的金属门。她凑过去,看到里面的景象,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房间里,一个男人蜷缩在角落。他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身上穿着一套灰色的囚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抱着膝盖,身体前后摇晃,嘴里念念有词,像个迷失了心智的疯子。 是林骁。 是她的父亲。 苏云烟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哭出声。她转动门把手,门没有锁。她推门进去。 男人被开门声惊动,猛地抬头。他的动作像一头受惊的野兽,充满了警惕和恐惧。 “爸?”她试探着开口。 他没有回应,只是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充满了敌意。 “别过来!”他突然尖叫起来,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们又想干什么?滚!都给我滚!” 他随手抓起床上的枕头,朝她扔了过来。 苏.云烟没有躲。枕头轻飘飘地落在她脚边。 “爸,是我,我是云烟。” “云烟?”他重复着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种茫然又痛苦的神情,“不,你不是。你们这些骗子!你们把他怎么样了?你们把我的女儿怎么样了!” 他开始用头撞墙,咚咚作响。 “别这样!”苏云烟冲过去,想拉住他。 “别碰我!”他一把推开她,力气大得惊人。苏云烟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墙上。 心口疼得像被剜开一个洞。这就是她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回来的父亲吗?一个连她都认不出来的疯子?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哭,不能崩溃。时间不多了。 “爸,你看着我。”她重新走到他面前,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摔断了腿。你抱着我跑了三条街才到医院。那天,你穿的是一件蓝色的衬衫,口袋里还装着我最喜欢的大白兔奶糖。” 林骁撞墙的动作停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她,浑浊的瞳孔里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大白兔……”他喃喃自语。 “你骗我说,吃了糖,腿就不疼了。”苏云烟的语速很快,像在和时间赛跑,“还有,我十六岁生日,你送了我一架望远镜,你说,希望我能看得更远,看到宇宙的尽头。望远镜的底座上,你还偷偷刻了字。” “刻了什么?”他下意识地问。 “‘给我的小星星’。” 这五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骁尘封多年的记忆。他脸上的疯狂和警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恸。 “星星……”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摸她的脸,却又不敢。 “爸。”苏云烟主动握住他的手。冰冷,干枯,像一段朽木。 “云烟……我的云烟……”林骁终于认出了她。他嚎啕大哭,像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他跪倒在地,抱着她的腿,老泪纵横。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妈妈……”他泣不成声,“是我害了林家,是我害了所有人……” “不怪你。”苏云烟扶起他,“我们回家。” “回不去了。”林骁绝望地摇头,“是他……都是他设计的。一个骗局,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是谁?”苏云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先生’,是谁?” “一个魔鬼!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复仇者!”林骁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他抓住苏云烟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他恨我,他恨我们林家所有的人!” 第37章 小心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该死!”林骁嘶吼着,“当年,是我逼死了他的父亲!我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以为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苏云烟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父亲逼死过的人?林家鼎盛时期,商场上的敌人不计其数,是谁会有这么大的仇恨,蛰伏这么多年? “他是谁?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林骁大口地喘着气,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都耗尽。他看着女儿,脸上是无尽的忏悔和恐惧。 “周……周世楷……”他艰难地吐出第一个名字,“你还记得吗?当年因为一块地皮,破产跳楼的那个……” 苏云烟当然记得。那是林家商业版图扩张中最不光彩的一笔。 “是他的儿子。”林骁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 “他叫……周世坤。” 周世坤。 这个名字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狠狠扎进苏云烟的记忆深处。她当然记得,那个因为一块地皮而家破人亡的周家,那个在父亲商业帝国崛起过程中,被碾碎的无数枯骨之一。原来仇恨的种子,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 “他不止要林家破产。”林骁抓住她的手,枯瘦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他要我们所有人都死!”他的恐惧不再是疯癫的产物,而是一种预见了结局的清醒。“他布了一个天罗地网,S市……整个S市都是他的棋盘!” “爸,你告诉我,他还有什么据点?他控制了谁?”苏云烟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滔天的恨意,现在,情报是他们唯一的武器。 “S市,城东旧码头的七号仓库,那里是他的中转站!”林骁的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还有金融街的‘景泰’会所,顶层,不对外开放的那个!西山上的观澜别墅,他用来见最重要的人!” 每一个地名都让苏云烟的心沉下一分。这些地方她都听说过,是S市权贵圈里都讳莫如深的所在。 “人呢?他收买了谁?” “警局的张副局长……华盛银行的陈董……还有……”林骁剧烈地咳嗽起来,每说出一个名字,都像是在呕出自己的心肝,“他们都是周世坤的人!他用钱,用把柄,控制了他们!我们斗不过他,我们早就没有机会了!” 苏云烟脑中嗡嗡作响。张副局长,当年还给林氏集团颁发过“杰出企业”奖。陈董,更是父亲牌桌上的常客。这张网,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也黑得多。 一直沉默的骆决明,此刻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他身后的助手,那个始终低着头、毫无存在感的男人,悄悄地调整了一下站姿。 就在这时—— “呜——!呜——!”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海岛的宁静。别墅外,一瞬间亮起了无数道刺眼的红色光束,将整栋建筑笼罩其中。 “他来了!他找到我们了!”林骁彻底崩溃,抱着头缩成一团,“我们逃不掉了!都要死在这里!” “闭嘴!”苏云烟厉声喝断他的绝望。她看向骆决明,“你不是说这里安全吗?” “计划有变。”骆决明反应极快,他一把拉起林骁,“周世坤比我想象的更疯。跟我走,后山有备用的快艇!” 他带着他们冲向别墅的后门。走廊里,警报声震得人耳膜发痛。 苏云烟搀扶着几乎无法行走的父亲,紧跟在骆决明身后。那个沉默的助手断后。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后门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直跟在最后的那个助手,动作快如鬼魅,他没有去攻击骆决明,也没有理会苏云烟,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林骁。 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从他袖中滑出,径直刺向林骁的后心。 “林先生,‘先生’让我送您上路。”他的语调平板得像在念一份报告。 “小心!” 苏云烟的反应快过了思考,她猛地将父亲推向一旁。匕首划破了她的手臂,带出一道血痕。 “阿文!你干什么!”骆决明怒吼着转身,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那个叫阿文的助手冷笑一声,匕首再次转向,目标依旧是已经瘫软在地的林骁。他必须灭口。 千钧一发。 “砰——!” 不是枪声。是整面落地窗被暴力击碎的声音。 玻璃碎片四散飞溅。紧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重重地落在他们面前。 是江宸予。 他身后,更多的黑衣人如同潮水般从破碎的窗口涌入,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瞬间与别墅外冲进来的另一伙人交上了火。 枪声大作。 整个空间瞬间变成了战场。 “跟我走。”江宸予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他一把抓住苏云烟的手臂,将她和她父亲护在身后。他的出现,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隔开了所有的混乱与危险。 阿文见状,知道任务失败,他面露凶光,竟不顾一切地朝着江宸予扑去。 江宸予侧身一避,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他的颈侧。阿文闷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混乱中,骆决明正试图去拉扯倒地的林骁,一颗流弹不知从何处飞来。 “噗”的一声闷响。 骆决明身体一震,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迅速洇开的血迹,脸上是无法言说的错愕。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重重地倒了下去。 “骆总!”苏云烟惊呼。 “没时间了!”江宸予拽着她,不让她有片刻停留,“走!” 他的手下已经清出了一条通路。江宸予护着苏云烟父女,强行将他们带出别墅。 外面,夜空中盘旋着一架巨大的黑色直升机,螺旋桨卷起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周世坤的人被江宸予的队伍死死压制住,火力完全不成正比。 两个黑衣人抬着重伤昏迷的骆决明,迅速跟上。 苏云烟被江宸予半推半抱地塞进机舱,林骁也被安顿好。 舱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枪声和厮杀。 直升机拔地而起。 苏云烟透过舷窗向下看,那栋囚禁了父亲多年的别墅,此刻正被火光和黑影吞噬。 第38章 保护我 机舱内死一般寂静。 外界的枪火与厮杀被彻底隔绝,只剩下螺旋桨沉闷的轰鸣,规律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苏云烟的身体还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后怕与混乱。她的手臂被简单包扎过,刺痛感时刻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看向一旁,父亲呼吸平稳,似乎只是睡着了。另一边,林骁也躺在临时的担架上,双目紧闭。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骆决明身上。 他被安置在机舱的地板上,一个黑衣人正跪在他身边,用军用急救包进行着徒劳的抢救。那人撕开骆决明的衬衫,露出一个狰狞的伤口,鲜血还在不断地向外冒。 “情况怎么样?”江宸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那个黑衣人头也不抬,动作飞快,但语气沉重:“子弹穿透了肺部,失血太多。我们没有血浆,他也撑不到医院。” 这是一个死亡判决。 苏云烟的心猛地一沉。她看着那个几小时前还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生命正像他胸口的血液一样迅速流逝。 她走过去,蹲下身。 “为什么?”她问,声音干涩沙哑,“阿文……为什么要杀林骁?” 骆决明费力地睁开眼睛,失血让他原本英俊的面孔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颜色。他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细微的血沫。 “他不是我的人。”他断断续续地说,“他是‘先生’的人。” “先生?”苏云烟皱眉,这个称呼让她想起阿文行凶时说的话。 “咳……咳咳……”骆决明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更多的鲜血。他似乎想笑一下,却扯动了伤口,整张脸都痛苦地扭曲起来。“我算计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别人算计了。” 江宸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你到底是谁?”苏云烟追问。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骆决明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他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又缓缓转向躺在一旁的林骁。 “他……”骆决明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他是我父亲。” 苏云烟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无法处理这个信息。林骁……是骆决明的父亲?那她呢?她和林骁……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裂成无数无法拼凑的片段。 “你说什么?”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很可笑,对不对?”骆决明自嘲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我也是他的儿子。苏云烟,我是你哥哥。” 哥哥。 这个词像一颗子弹,比射穿骆决明胸口的那一颗更具威力,精准地击中了苏云烟的魂魄。 她猛地转头去看江宸予,期望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惊讶。 没有。 江宸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早就知道了。 “你也知道?”苏云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厉和委屈,“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傻子!” “这不是我的秘密。”江宸予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告诉你,对他不公平。” “公平?”苏云烟几乎要笑出声,“那对我公平吗?让他利用我,把我当成棋子,搅得天翻地覆,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公平?” 她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打在狭小的机舱里。 “我没有选择。”骆决明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用力抓住身边医护人员的手臂,似乎想借此汲取一点力量,“当年林家出事,我母亲带我逃了出去,隐姓埋名。是父亲……是林骁,他后来找到了我。他让我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 “保护我?”苏云烟重复着这三个字,感觉荒谬至极,“让你的仇家追杀我,让你的人用刀刺向我,这就是你的保护?” “那不是我的人!”骆决明激动的反驳,又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周世坤……我必须向他复仇!他毁了林家,毁了我的一切!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露出破绽的契机……你就是那个契机。” 他终于承认了。 他承认利用了她。他用她做诱饵,引出了藏在暗处的周世坤,甚至可能还有那个神秘的“先生”。 “所以,我父亲的失踪,我经历的一切,都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是。”骆决明回答得毫不犹豫,“我对你有愧。但我不后悔。” 苏云烟的心彻底冷了下去。她看着这个自称是她哥哥的男人,这个即将死去的男人,心中翻涌的不是同情,而是一种被欺骗、被玩弄的巨大愤怒和悲哀。 “你……咳咳……”骆决明的话语变得更加艰难,他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消退,“周世坤不会罢休……那个‘先生’,比他更危险……你不能……” 他的话没能说完。 他猛地攥住苏云烟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瞳孔里倒映出她震惊的脸。 “答应我……”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活下去……然后……替我……报仇……”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甘的恳求,更像是一种恶毒的诅咒。 “……妹妹。” 最后一个词落下,他攥着她的手,骤然松开。 骆决明的头垂向一侧,眼睛依然睁着,只是再也没有了任何神采。 那个一直沉默抢救的黑衣人停下了动作,他探了探骆决明的颈动脉,然后站起身,对江宸予摇了摇头。 死了。 苏云烟僵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最后的温度和力道。 哥哥。妹妹。 多么讽刺的词语。 她从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却在认识他的第一天,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亡。他用生命,给她上了一堂最残忍的课,然后留下一个她根本无法承受的遗言。 机舱内,只剩下螺旋桨的轰鸣。 江宸予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骆决明的身上,遮住了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然后,他走到苏云烟面前。 “他是个疯子。”江宸予说,不是安慰,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苏云烟没有抬头,她盯着地板上那被外套覆盖的轮廓,轻声问:“那个‘先生’,是谁?” “一个我们都惹不起的人。” 江宸予的回答,让刚刚冷却的空气,再次凝结成冰。 第39章 调动 直升机降落在S市一座摩天大楼的顶层。 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停歇,巨大的轰鸣被死寂吞噬。这寂静比噪音更令人窒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江宸予的人将盖着外套的骆决明抬了下去。每一步都沉重,像踩在苏云烟的心上。她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直到那具尸体消失在通往楼下的门口。 “走吧。”江宸予出现在她身边。 苏云烟跟在他身后,走进一部专属电梯。金属门合上,隔绝了天台的风。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那个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先生”。 “我父亲留下的东西,在苏家的老宅。”苏云烟先开了口,她的语调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已经派人去取了,会直接送到安全屋。”江宸予回答。 “安全屋?” “周世坤是条疯狗,现在他知道你活着,而且和我在一起,他会不计后果。” 电梯门打开,是一间装修极简的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S市繁华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早已等候在此,他叫阿森,是江宸予最得力的助手。 阿森没有多余的问候,他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江总,苏小姐。”他欠了欠身,“开盘一小时,周世坤动手了。” 平板的屏幕上,是两条断崖式下跌的红色曲线,触目惊心。一条属于江氏集团,另一条,属于苏氏。 “他调动了所有能用的海外资金,联合了几家秃鹫基金,在恶意做空我们。”阿森的汇报冷静而迅速,“江氏的股价跌了百分之十五,苏氏……跌停了。” 江宸予接过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划过,调出更详细的数据。他没说话,但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稀薄。 苏云烟也凑过去看。苏氏集团,是她父亲一生的心血,此刻正被人用最野蛮的方式撕扯、肢解。恐慌和无力感应该会淹没她,但没有。她的心脏像被骆决明死前那冰冷的手攥住,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他想在我们把证据交出去之前,先在资本市场上把我们拖死。”苏云烟开口,她的话语像淬了冰,“他以为这样,我们就没有筹码了。” 江宸予把平板递还给阿森。“他不是以为,这是阳谋。就算我们把证据公布,只要江氏和苏氏倒了,他损失的只是名誉和部分资产,他背后的人会保他。而我们,一无所有。” “我父亲留下的,不只是证据。”苏云烟转向江宸予,“还有一个名单,一份详细的、关于周世坤全球资产分布和洗钱网络的名单。每一个账户,每一个离岸公司,每一个……接头人。” 江宸予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重新审视着苏云烟,这个不久前还只是个被卷入阴谋的画廊老板。 “这份名单,加上他谋杀林骁的证据,足够让国际刑警冻结他的一切。”苏云烟继续说,她的思路清晰得可怕,“我们没有时间在商场上和他耗。必须一击致命。” “不够。”江宸予否定了她,“冻结资产需要时间,跨国抓捕程序复杂。周世坤有足够的时间转移和反扑。我们还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 “舆论。”江宸予说出这两个字,“我们需要一个故事,一个能让所有人都相信我们、同情我们、支持我们的故事。一个能让周世坤和他背后那位‘先生’,都无法用权力压下去的故事。” 苏云烟立刻懂了。她就是那个故事。 一个失踪多年的豪门之女,一个被仇人养大的孤儿,一个被当成棋子和诱饵的牺牲品。她的身世,她的遭遇,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你要我……召开新闻发布会?” “没错。”江宸予说,“把你的一切都公之于众。你的身份,林骁的死因,周世坤的罪行。还有……”他顿了顿,“江家和我的角色。” “大义灭亲?”苏云烟替他说出了那个词。 “这是一个好故事。”江宸予毫不避讳,“足以让江氏集团从周世坤的帮凶,变成拨乱反正的英雄。这样,我们才能稳住股价,争取到喘息的时间。” 苏云烟感觉一阵反胃。又是利用,又是算计。她的人生,似乎永远都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先是骆决明,现在是江宸予。 “我凭什么要帮你稳住江氏的股价?”她反问。 “因为江氏倒了,下一个就是苏氏。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江宸予的回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而且,你以为你有的选吗?骆决明把你推到台前,你就再也回不去了。要么你站出来,把周世坤彻底钉死。要么,你等着被他,或者那个‘先生’,无声无息地处理掉。” 他的话像刀子,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血淋淋的现实。 苏云烟没有再争辩。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骆决明的遗言是诅咒,也是唯一的生路。活下去,然后报仇。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 整栋大楼仿佛都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是刺耳的警报声。 阿森脸色剧变:“楼下!停车场!” 江宸予一把将苏云烟拽离窗边,按在承重墙后。“怎么回事!” “一辆车爆炸了!是冲着我们的安保车辆去的!”阿森通过耳机接收着信息,语速极快,“还有狙击手!三点钟方向,对面大楼!” 话音未落,一颗子弹呼啸而至,精准地击碎了他们刚才站立位置的落地窗。玻璃化作无数碎片,暴雨般洒向室内。 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周世坤的人。”江宸予的声音冷得像冰,“他连试探都省了,直接动手。” “我们被包围了?”苏云烟问,她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他没那么大本事攻下这里。”江宸予显得很镇定,他对着通讯器下令,“A组清理狙击点,B组封锁大楼,把送上门的老鼠给我揪出来。” 外面传来零星的、被消音器压制过的枪声,很快又归于平静。 几分钟后,阿森汇报道:“解决了。狙击手跑了,楼下抓到两个活口。是周世坤的死士。” 危机解除。 苏云烟从墙后站直身体,看着满地狼藉和那个巨大的弹孔。死亡的威胁如此之近,近到她能嗅到硝烟的味道。 周世坤已经疯了。 “他是在警告我们。”江宸予走到破碎的窗前,看着楼下闪烁的警灯,“也是在告诉那位‘先生’,他还有鱼死网破的能力。” 苏云烟走到他身边,寒冷的夜风吹起她的头发。 “他错了。”她说。 江宸予侧过头看她。 “鱼会死。”苏云烟一字一顿,“但网,不会破。” 她不再有任何犹豫。愤怒和悲伤被这场爆炸彻底锻造成了坚硬的决心。她掏出手机,拨通了自己助理的电话。 “帮我准备一套衣服,黑色西装。”她的指令清晰而简短,“另外,以苏氏集团和我的个人名义,向所有媒体发出邀请。三小时后,在环球酒店中心发布厅,我要召开新闻发布会。” 电话那头的助理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惊得说不出话。 “就说,”苏云烟看着窗外那片象征着权力和欲望的城市夜景,补上了最后一句话,“失踪二十年的林家大小姐,回来了。” 第40章 人质 新闻发布会的效果立竿见影。 三个小时,足够让“林家大小姐死而复生”的消息引爆整座城市的舆论。苏云烟这个名字,第一次和二十年前的豪门悬案联系在一起,投下了比商业斗争更具爆炸性的震撼。 周世坤的藏身处几乎是立刻就被锁定了。不是通过技术手段,而是通过他自己的疯狂。他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主动暴露了行踪。 城西,废弃的第三钢铁厂。 这里早已被江宸予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高处的狙击点已经就位,突击小队在各个入口待命,只等一声令下。 指挥车内,气氛压抑。屏幕上分割着十几个监控画面,红外线镜头将厂房内的热源标记出来。一个清晰的热源,被另一个模糊的热源用手臂禁锢着。 人质。 “他抓的是谁?”苏云烟问,她已经换回了平日的衣服,那套黑色西装完成了它的使命。 “陈伯,”阿森调出一个档案,“林氏集团当年的老会计,唯一一个知道所有内账流向的活口。骆决明把他藏得很好,我们的人也是刚找到他,就被周世坤抢先了一步。” 江宸予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挟持的身影。这是周世坤最后的筹码,也是能证明林家清白,或者罪孽的关键。 通讯器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接着是周世坤嘶哑的、近乎癫狂的叫声:“苏云烟!我知道你在这里!让你的人都退后!我要见你!一个人进来!不然我就先送这个老东西上路!” “我去。”苏云烟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 “不行。”江宸予否决得同样干脆。 “他点名要见我,这是唯一的办法。” “他想杀了你。”江宸予的逻辑简单而直接。 “他更想在精神上毁了我。”苏云烟转向他,“这不一样。陈伯必须活着。” 她的话语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这不是商量,是告知。这场战争由她公开,就必须由她亲手终结。 江宸予看着她,几秒后,他拿起一个微型耳机递过去。“戴上。保持通话。他有任何异动,狙击手会开枪。” “他不会马上动手。”苏云烟接过耳机,塞入耳中,“审判之前,他要先当法官,宣读我的罪状。” 废弃的厂房中央,锈迹斑斑的钢铁结构像巨兽的骨架。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尘土混合的刺鼻气味。 苏云烟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周世坤就站在那片空地的中央。他看起来狼狈不堪,头发凌乱,眼球布满血丝,曾经的斯文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穷途末路的狰狞。他用一只手臂勒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老人,另一只手里的刀,抵着老人的脖子。 “林家大小姐,你终于来了。”周世坤笑了起来,声音像是破掉的风箱。 “放了他。”苏云烟停在十米外,“你的目标是我。” “目标?”周世坤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不配!你们林家,谁都不配!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他不等苏云烟回答,就自顾自地嘶吼起来:“我父亲周建明,当年也是满怀抱负的生意人!是他,林啸天!是你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他用一个虚假的合作项目做诱饵,骗光了我们家所有的钱,最后还用黑道手段威胁!我爸走投无路,从公司顶楼跳了下去!就在我面前!” 他的情绪激动到极点,勒着陈伯的手臂都在颤抖。 “我妈受不了这个刺激,一病不起,没过半年也跟着去了!那年我才十五岁!我去找你们林家,想讨个公道,你们家的狗都比人先出来!我跪在你们别墅门口,跪了三天三夜,连一口水都没人给!你们全家坐着豪车从我身边经过,就像碾过一只蚂蚁!” 苏云烟静静地听着。这些是她从未触及过的,被掩埋在家族光鲜历史下的阴暗。 “他在动摇你。”江宸予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冰冷而克制,“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周世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死死盯着苏云烟的耳朵,神经质地笑起来:“怎么?江宸予在教你怎么做吗?让他别白费力气了!一个靠着女人上位的丧家之犬,一个背负着血债的假面公主,你们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都淬着毒。 “你们的联盟,你们的感情,不过是建立在一片废墟上的幻影!你以为他帮你,是爱你吗?他是爱苏家的权势!你以为你依靠他,是信任吗?你只是在利用他复仇!你们脚下踩着的,是我周家的尸骨,是骆决明的尸骨!你们的每一步,都肮脏不堪!” 苏云云烟的内心毫无波澜。爱?信任?这些词汇对现在的她而言,太过奢侈,也太过无用。 “说完了?”她开口,打断了他的控诉。 周世坤愣住了。他预想过她的崩溃、愤怒、辩解,唯独没有预料到这种绝对的平静。 “如果你说完了,”苏云烟继续,“那就该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代价?”周世坤被她彻底激怒,手里的刀刃压深了一分,陈伯的脖子上立刻渗出血丝。“你们林家欠我的血债,拿你的命来填都不够!我要你死!要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他拖着人质,情绪完全失控。 苏云烟却向前走了一步。 “我父亲做过什么,我会查清楚。如果属实,林家欠你的,我会还。”她的声音穿透了整个空旷的厂房,清晰而有力,“但是,你杀害骆决明,策划爆炸,伤害无辜的人,这笔账,现在就要算。”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砰——! 一声被消音器压制过的沉闷枪响。 周世坤握刀的手腕爆出一团血花,刀子脱手落地。他甚至来不及惨叫,数个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各个角落涌出,动作迅疾地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陈伯被第一时间护送到安全地带。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周世坤被压制着,脸颊贴着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他还在疯狂地咒骂:“苏云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们都会下地狱!地狱!” 苏云烟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看着这个被仇恨吞噬殆尽的男人,一言不发。 耳机里,江宸予的声音传来。 “结束了。” 她抬手,关掉了通讯器。 第41章 惨叫 通讯切断,世界并未因此安静。 高功率的探照灯将厂房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雪亮,尘埃在光柱中无声狂舞。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人在其中穿梭,动作高效,没有一句废话。空气里混杂着血腥、硝烟和冰冷的水泥气味。 周世坤的咒骂还在继续,被死死按在地上,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怨毒无比。 “苏云烟……你以为这就完了?我死了,还有无数个我!你们林家欠的债,永远都还不清!” 苏云烟没有理会。她走向陈伯,后者正被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处理脖子上的伤口。 “陈伯。”她开口。 老人受了惊吓,但神智还清醒。他看着苏云烟,嘴唇哆嗦,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了。”苏云烟说,“送您去医院,好好休养。” 一个穿着制服,像是现场指挥官的男人走了过来。“苏小姐,我们需要你录一份口供。” “可以。” “关于周世坤……他提到的林家旧事,我们也需要进行核实。”男人的态度公事公办,却也带着审视。 苏云烟的内心没有半分起伏。核实?当然要核实。她要的不是掩盖,而是真相,无论那真相有多么丑陋。 “我父亲的所有商业记录和私人文件,我会让律师整理好,全部交给你们。”她回答得干脆利落。 指挥官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配合,准备好的一套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负责押解周世坤的两名队员试图将他从地上架起来。周世坤一直像条死狗一样瘫着,却在被提起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猛地用后脑勺撞向一名队员的面门,骨头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在另一名队员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脚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踹中了对方的膝盖。 一声惨叫。 不过两秒钟,两名精锐的行动队员就倒在了地上。 周世坤挣脱了束缚。 他没有跑,而是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扑向了不远处落在地上的那把刀。 “都去死!”他咆哮着,抓起刀,目标却不是苏云烟,而是离他最近的医护人员。 那是人性最彻底的崩坏。他不要复仇了,他只要毁灭,只要拖着更多的人一起下地狱。 苏云烟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她侧身挡在了陈伯和医护人员面前。 “找死。”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不是江宸予。 是现场另一个行动队的成员,一个从始至终都沉默寡言,站在阴影里的男人。 他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抬手,扣动扳机。 砰!砰! 又是两声被抑制过的枪响。 周世坤前冲的身体骤然僵住。他的双膝爆开两团血雾,整个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中的刀也再次脱手。 剧痛让他脸部的肌肉扭曲到不成形,他死死地瞪着苏云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你……你以为……这样就赢了……”他断断续续地说,血沫从他的嘴角涌出,“江宸予……他利用你……他也在利用我……我们都是他的棋子……” 苏云烟皱起了眉。 “骆决明的死……不是我一个人的手笔……你查……你尽管去查……查到最后……你会发现……你最信任的人……才是捅你最深的那把刀……” 他的话语充满了蛊惑与恶意。 “闭嘴!”指挥官怒喝一声,立刻有更多的队员冲上去,这次用上了束缚带,将周世坤捆得像个粽子。 然而,周世坤却笑了。 那是一种癫狂的、心满意足的笑。 “苏云烟……我在地狱里……等你……” 他话音未落,身体突然猛地一弓,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 一名队员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即站起身,摇了摇头。 “队长,人犯心搏骤停,死了。” 死了? 就这么死了? 带着他所有的秘密,带着他最后的诅咒,死了。 现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厂房外,警笛声由远及近,预示着这场混乱的终结和另一场风暴的开始。 苏云烟站在原地,周世坤最后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她脑中回响。 “你最信任的人,才是捅你最深的那把刀。” 她信任谁? 江宸予吗? 她和他之间,从来就没有“信任”这个词。他们是盟友,是共犯,是彼此最锋利的武器,唯独不是可以交付信任的伙伴。 她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周世坤的话,依然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的皮肤之下。 骆决明的死,不是他一个人的手笔。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小姐?”指挥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这里结束了。后续会有专人联系你。” 苏云烟点了下头,转身准备离开。 那个开了两枪的沉默男人,正靠在一根柱子旁,低头擦拭着他的枪。他做得极其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苏云烟的脚步顿住了。 她走向那个男人。 “你的枪法很好。”她说。 男人擦枪的动作停下,抬起头。他的长相很普通,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职责所在。”他回答,声音平板无波。 “你不是警方的人。”苏云烟陈述道。 男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刚刚,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苏云烟问,“第一枪打手腕,第二、三枪打膝盖。你想让他活着。” 是的,这个男人想让周世坤活着接受审判。但周世坤自己选择了死亡。 男人终于正视她。“活着的周世坤,比死了的更有价值。” “价值?” “他的犯罪网络,他的上线和下线,他洗钱的渠道……这些都需要从他嘴里挖出来。”男人说,“死了,就只剩下一堆烂摊子。” 逻辑无懈可击。 “可他死了。”苏云烟说。 “那是他的选择。”男人重新低下头,继续擦枪,“畏罪自杀,很常见。” 苏云烟看着他,忽然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认识江宸予吗?” 男人的手再次停顿,只有一瞬,快到几乎无法捕捉。 “江先生是江氏集团的总裁。”他用一种读报纸的语气说,“我在财经新闻上见过。” 一个完美的、毫无破绽的回答。 苏云烟不再追问。 她转身,走出了这座如同坟墓般的废弃厂房。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带着一股新生般的凉意。 一辆黑色的轿车安静地停在不远处,车窗降下,露出江宸予的侧脸。他没有戴耳机,也没有看她,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远处的天际线。 苏云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温暖如春。 “他死了。”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我看见了。”江宸予发动了车子,车辆平稳地驶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他死前说了一些话。” “疯子的胡言乱语,不必当真。”江宸予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 “他说,骆决明的死,不是他一个人的手M笔。”苏云烟的语调同样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执着,“他还说,我最信任的人,会是捅我最深的那把刀。” 江宸予握着方向盘的手动了一下。 “所以,你在怀疑我?”他问,没有回头。 “我谁也不信。”苏云烟回答,“我只是在想,周世坤的犯罪帝国盘根错节,经营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我们连根拔起?” “因为他碰了不该碰的人。” “是因为你早就想动他了,不是吗?”苏云烟戳破了那层窗户纸,“骆决明的死,陈伯被绑架,都只是你收网的契机。你甚至……早就安插了人在他身边。” 那个枪法精准、冷静得不像话的男人。 那个想让周世坤活着,撬开他嘴里所有价值的男人。 那才是江宸予的行事风格。榨干每一分利用价值,绝不浪费。 车厢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开上主路,汇入清晨的车流,江宸予才重新开口。 “是。” 他承认了。 “苏云烟,你只要记住一点。”他终于侧过脸,看了她一眼,“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这就够了。” 苏云烟没有再说话。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目标一致。 是的,这就够了。 至于过程中,谁是棋子,谁是棋手,谁又利用了谁,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赢下去。 第42章 胡闹 法槌落下,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电视屏幕上,法官宣读着判决书,声音平铺直叙,像在念一篇与己无关的悼词。 无期徒刑,二十年,十五年……一串串数字砸下来,终结了唐玉芙、苏玄黎以及周世坤残余党羽的全部可能。 苏云烟关掉了电视。 客厅里恢复了死寂。 这场席卷了无数人的风暴,终究以这样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落幕。没有赢家,只有幸存者。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化不开。 苏擎伟醒了,但只醒了一半。 “右半身偏瘫,语言功能严重受损。”医生拿着CT片,公式化地解释,“最好的情况,也只能恢复到勉强自理。” 苏云烟站在病床边,看着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男人。 他躺在那里,嘴巴歪斜,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音节。浑浊的眼球费力地转动,最终定格在她身上。 悔恨、恐惧、哀求……无数情绪在他那张无法自控的脸上扭曲。 他想说话,想忏悔,想求得一个原谅。 可他说不出来。 他越是挣扎,口水就流得越多,那不成形的音节就越是凄厉。 苏云烟只是平静地看着。 她没有上前,没有安抚,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她就像一个局外人,在观赏一出早已写好结局的悲剧。 直到苏擎伟力竭,瘫软回枕头上,绝望地闭上眼,一行老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 苏云烟才终于动了。 她抽出一张纸巾,擦掉了他脸上的泪痕和口水。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疏离。 “苏氏集团,我会接手。”她陈述一个事实,“您安心养病。” 说完,她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身后,是男人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呜咽。 苏氏集团的会议室里,空气几乎凝固。 长长的会议桌两旁,坐满了公司的元老和股东。他们交头接耳,用各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质疑和不安。 苏云烟坐在主位上,翻阅着手里的文件,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 “苏小姐,我们承认您是苏董的女儿,但您毕竟年轻,对公司的业务也不熟悉……”一个资深董事率先发难。 “苏氏集团上一季度的亏损,高达百分之三十七。”苏云烟抬起头,打断了他,“资产负债率超过警戒线。银行的催款单,我想在座的各位比我更清楚。”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我年轻,但我不瞎。” 她将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 “这是我的重组计划。裁撤冗余部门,剥离不良资产,集中资源发展核心业务。” “胡闹!”又一个股东拍案而起,“裁员?剥离资产?这会让公司元气大伤!” “不破不立。”一个沉稳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江宸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律师和财务团队。他径直走到苏云烟身旁的位置坐下,仿佛这里本就该有他一席之地。 “江总?”众人哗然。 “江氏集团将对苏氏进行战略投资。”江宸予宣布,“第一笔资金,今天下午就会到账。” 他看向那个拍桌子的股东:“至于元气?一个即将烂穿的苹果,需要的是剜掉腐肉,而不是给它刷上一层蜡。” 他的话比苏云烟的更不客气,也更具分量。 刚刚还群情激奋的董事们,此刻都噤了声。资本的世界里,钱就是最硬的道理。 苏云烟没有对江宸予的出现表示意外。 “我的计划,加上江氏的资金。”她环视一圈,“谁赞成?谁反对?”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很好。”苏云烟合上文件,“散会。” 众人陆续离去,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们不服你。”江宸予说。 “他们会服的。”苏云烟回答,“当他们看到利润报表的时候。” “我以为你会需要我帮你镇场。” “我需要的是你的钱,不是你的人。”苏云烟说得直白,“我们的合作,本质是一场交易。” “当然。”江宸予没有否认,“一场双赢的交易。”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替她理了理散落在肩上的一缕发丝。 “苏云烟,你天生就该坐在这里。” 苏云烟没有动,任由他的手指触碰自己。 “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墓园很安静,只有风穿过松柏的声音。 苏云烟在母亲和外公的墓碑前,各放上了一束白菊。 她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用手帕仔细擦拭着墓碑上的尘土。照片上的母亲,笑靥如花,永远定格在了最美的年华。 她在这里待了很久,从日头正盛,直到夕阳西斜。 她想了很多事。 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外公手把手教她写字,想起周世坤的疯狂,想起苏擎伟的眼泪,也想起江宸予那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像一帧帧快放的电影,在脑海里闪过,然后渐渐模糊,远去。 盘根错节的仇恨,绵延多年的算计,到今天,似乎都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江宸予在她身旁站定,手里也拿着一束花。他将花放在了外公的墓前。 “我查过,骆爷爷生前最喜欢香槟玫瑰。”他解释了一句。 “他不是你爷爷。”苏云烟纠正。 “以后会是。” 苏云烟的动作停住了。她缓缓站起身,转向他。 江宸予也正看着她。 “周世坤死了,苏家乱了,你的仇报了。”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苏氏在你手里,江氏是你的盟友。你想要的,都拿到了。” “所以呢?” “所以,看看我。”江宸予说,“苏云烟,看看我。” 这不是请求,而是一个要求。 “我们是同一种人。我们都曾身处地狱,都亲手爬了出来。我们不信眼泪,只信价值。我们不谈感情,只谈筹码。” 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她只有咫尺之遥。 “你和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匹配的交易对手。”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不是钻戒,而是一枚造型古朴的印章,上面刻着一个“苏”字。 “这是苏氏集团最早的印鉴,你外公用过的。我找了很久才找到。” “我不需要用它来证明什么。”苏云烟说。 “我知道。”江宸予将印章放进她的手心,“我只是想告诉你,过去,我帮你拿回来。未来,我们一起创造。” “江宸予,你这是在求婚?” “我在向我的合伙人,发出一个终生绑定的邀约。”他纠正道,“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签了,就不能反悔。” 苏云烟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那枚冰冷的印章。 很久,她抬起头。 “合同呢?” 江宸予笑了。他从另一边口袋拿出一份文件和一支笔。 “早就准备好了。” 苏云烟接过笔,没有片刻犹豫,在签名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锋利,一如她本人。 江宸予收起文件,然后将一枚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尺寸刚刚好。 “现在,”他说,“我们可以谈谈婚礼的细节了。” 第43章 故人 婚礼的筹备是一场精准的商业演算。 没有繁复的花艺讨论,没有关于婚纱款式的争执。只有一个穿着高级定制套装的女人,拿着平板电脑,向苏云烟汇报进度。 “宾客名单已经按照苏小姐和江先生提供的列表进行筛选,控制在五十人以内。安保方案升级为最高级别,所有入场人员需进行三重身份验证。场地选在江先生名下的私人岛屿,可以杜绝一切媒体干扰。” “可以。”苏云烟的回应言简意赅。 她的注意力并不在平板上那些奢华的场地图片,而在窗外。春天,万物生长,但她办公室窗外的景色,只有冰冷的水泥森林和一线被切割的天空。 “婚宴菜单……” “你和江宸予决定。”苏云烟打断了她。 策划师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公式化地点头,然后退了出去。办公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所有声音。 这不像一场婚礼,更像一次最高机密的合作签约仪式。每一个细节都指向安全、私密、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这很符合她和江宸予的“合同”。 助理敲门进来,将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苏总,您的私人信件,没有署名。” 信封是普通的米白色,没有任何标记。苏云烟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信纸的右上角,印着一朵干枯的黑色兰花,花瓣蜷曲,透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下面是一行打印的字。 “婚礼是新的坟墓?林骁的债,该还了。” 苏云烟拿着信纸的手没有动。 林骁。 这个名字像一根埋在血肉深处的刺,很多年没有被触碰,但痛感从未消失。 她将信纸翻过来,对着光。纸张背面,隐约透出一个模糊的地理坐标。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江宸予走了进来,他似乎刚从一个会议上脱身,身上还带着几分凌厉的决断气息。他没说话,只是径直走到她桌前,将一份文件放下。 “东城区的地块,已经拿下了。” 他的话音停住,因为他看到了她手里的信纸,以及那朵黑色的兰花。 前一秒还算平和的气氛瞬间凝固。 “哪来的?”他的语气变了。 “一个没有署名的故人。”苏云烟将信纸放到桌上。 江宸予拿起信纸,只看了一眼,便将它翻了过来,确认了背后的坐标。 “这不是故人。”他下了定论,“这是‘先生’的标记。” “先生?” “一个幽灵。”江宸予将信纸放回桌面,动作很轻,像在处理一件危险品。“一个习惯在暗中操纵棋局的人。没人见过他,所有指令都通过这种方式下达。黑兰花是他的徽记。” 苏云烟没有说话,她在等下文。 “收到黑兰花,通常意味着两件事。”江宸予看着她,“一,你被他盯上了。二,他想和你玩一个游戏。” “我没兴趣玩游戏。” “他有。”江宸予的手指点了点信纸上的那行字,“这是挑衅,也是一个陷阱的开端。他想看看,我们这个刚刚成立的联盟,到底有多稳固。” 苏云烟拿起那张信纸。“林骁的债……这是我的事。” “苏云烟,”江宸予纠正她,“从你签下那份文件开始,你的任何一笔负债,都会被计入我们的共同资产负债表。我从不容许我的资产出现不可控的风险。” 他的比喻一如既往的精准,也一如既往的冰冷。 “所以?” “所以,把信给我,这件事由我来处理。”他伸出手。 苏云烟没有动。“你要怎么处理?” “派人去查这个坐标,摸清对方的底细。同时,我会把你身边所有的安保级别再上调一级。” “然后呢?像个被保护的珍稀物品一样,待在玻璃罩里?”苏云烟反问,“江宸予,你忘了,我也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我没忘。但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我不是逞英雄。”苏云烟站起身,与他对峙。“这个‘先生’,他提到了林骁,就是把战书下给了我。我必须亲自去。” “我拒绝。”江宸予的回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对‘先生’一无所知。他从不失手,他设下的局,进去的人都有去无回。” “那又如何?” “那会影响我们的计划。苏氏刚刚稳定,江氏正在进行内部整合,我们在这个阶段需要的是绝对的稳定,而不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冒险。”他用纯粹的理性分析着局势。 “这是我的底线。”苏云烟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重量。“没人可以拿林骁的名字来威胁我,没人。” 江宸予沉默了。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对峙。他们不是夫妻,不是恋人,而是两个意志同样强大的掌权者,在联盟成立后的第一次决策中,出现了严重分歧。 “好。”他忽然开口。 苏云烟有些意外。 “我陪你去。”江宸予说。 “我不需要。” “这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苏云烟,我再重复一遍我的原则。我从不容许我的资产出现不可控的风险。而你,是我目前最大,也是最重要的资产。我必须亲自看管。” 他的话语里没有半分情感,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反驳的掌控力。 “我们的合同里,可没写这一条。” “合同里写了‘风险共担’。”江宸予拿起那张信纸,“现在,风险来了。作为合伙人,我要求亲临风险现场,进行第一手评估。你不能拒绝。”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套进了商业逻辑的框架,让她无法辩驳。 苏云烟看着他。 她第一次发现,和一个同类结盟,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他能看穿她的所有伪装,也能用她最信奉的逻辑来反制她。 很久,她开口:“明天早上六点。” “可以。”江宸予将信纸收进自己的口袋,“车我来准备,路线我来规划。你只需要出现。”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苏云烟重新坐回椅子上。她看着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她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加密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一片安静。 “帮我查一个人。”苏云烟说,“‘先生’,所有和他相关的情报,我都要。” 第44章 妥协 天色未亮,苏云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闹钟,是一条消息。 发信人是江宸予。 内容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七点整。 比他们约定的晚了一个小时。 苏云烟没有回复。她准时出现在那个地址——江氏集团总部大楼的地下五层。这里不像停车场,更像一个秘密基地的指挥中心。空气里有金属和臭氧的混合气味,巨大的环形屏幕墙上,正滚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 江宸予站在屏幕前,穿着一身黑色的战术便服,和他身处的环境融为一体。 “你迟到了。”苏云烟开口。 “我在为你节省时间。”他没有回头,指了指主屏幕。 屏幕上瞬间切换为一个三维地理模型。一个孤零零的岛屿悬浮在深蓝色的虚拟海洋中。 “坐标确认,东南亚某争议海域,三方势力交界,无主权归属的无人荒岛。当地人称之为‘遗忘之岛’。”江宸予的语速平稳,像在做一场项目汇报。 “换句话说,是个三不管地带。死了人都没人收尸的地方。”苏云烟接话。 “可以这么理解。”他调出另一组数据,“这是过去七十二小时的卫星热感图。岛上没有任何生命迹象,除了一个点。” 屏幕上,一个微弱的红点在岛屿的某个角落闪烁。 “一艘小型船只,非金属船体,有反侦察涂层。它在四十八小时前抵达,之后再未移动。” “所以,这是陷阱。”苏云烟下了结论。 “是。一个设计粗糙,但极其有效的陷阱。”江宸予终于转身看她,“它利用的不是精密的布局,而是你的弱点。” “林骁不是我的弱点。” “一个能让你放弃所有理智和判断的执念,就是弱点。”江宸予反驳,“苏云烟,我研究过你的所有资料。你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你的每一次出手都建立在绝对的信息优势上。但这一次,你手上的信息只有一张纸。” “那张纸就够了。” “不够。”江宸予直接否定,“这甚至构不成一个完整的商业计划书。目标不明,风险过高,收益为零。任何一个理性的决策者都会放弃。” “我不是在做生意,江宸予。” “但我们的联盟是。”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她面前,“我们的联盟建立在利益和稳定的基础之上。而你现在的决定,正在动摇这个基础。” 他周围的屏幕上,数据仍在无声地流淌。冰冷的蓝色光芒映照着他,也映照着她,像两个被困在算法中的变量。 “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不去了?”苏云…云烟问。 “我的结论是,行动暂停。直到我们获取更多情报,评估出可行性不低于百分之五十的方案。” “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能。”江宸予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根据我们的合作协议,任何可能对联盟造成重大影响的决策,需要双方一致同意。我现在,正式行使我的否决权。” 办公室里的对峙,在这里重演。但这一次,他手握着所有的数据和技术支持,他的否决显得更加有分量。 苏云烟沉默了片刻。 “你查到的,就只有这些?”她问。 “这是目前能获取的全部安全信息。” “我的渠道,查到了一些别的。”苏云烟说。 江宸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先生’这个代号,在任何情报系统里都是空白。但他有一个行为模式。”苏云烟调出手机,将一份加密文件传输到指挥中心的公共端口。 屏幕墙上,她传输的资料被迅速解码、分析、可视化。 “他喜欢在规则的边缘地带活动。争议领土,法律真空区,是他最常选择的舞台。他从不使用常规的通讯方式,他有自己的卫星线路。” 屏幕上,一条红色的线路图被勾勒出来,从全球各地汇集,最终的指向,正是那片争议海域。 “你的卫星看到了船,我的情报网追踪到了信号。那艘船,很可能不是交通工具,而是一个移动的信号基站。”苏云烟说,“‘先生’就在那里,或者,他的人在那里。” 江宸予看着屏幕上的新信息,数据流因为新变量的加入而重组。几秒钟后,一个新的评估结果出现在屏幕一角。 目标存在可能性:41% 行动成功率预测:3.7% “成功率依然很低。”他说,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目标存在的可能性,从零变成了四十一。”苏云烟反击,“这已经不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冒险。这是一个需要去验证的情报。” “用我们的命去验证?” “用我的。”苏云烟纠正他,“你可以行使你的否决权,待在这里。我自己去。” “我不会让你去送死,那会使我的资产贬值。”江宸予重复着他那套商业逻辑。 “那你最好想个新办法。”苏云烟毫不退让,“因为我必须去。没人可以拿林骁的名字开玩笑,然后安然无恙。” 空气再度凝固。 指挥中心里只有服务器运行的微弱嗡鸣。他们两个人,像两股势均力敌的寒流,在这里冲撞,盘旋。 “好。” 江宸予再次妥协。 和上一次一样,干脆利落。 “既然风险评估的变量已经改变,那么行动方案也需要随之改变。”他转身,重新面向屏幕墙,“原定的地面渗透计划取消。” 苏云烟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开始下达一连串的指令。 “启动‘夜航’预案。通知第一行动组,装备转为深潜模式。目标,坐标海域。通知技术组,切断目标区域方圆一百海里内所有民用卫星信号,制造通讯黑洞。我要让那座岛,在地图上彻底消失。” 他的指令清晰、迅速,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原本静默的指挥中心仿佛瞬间活了过来,不同区域的灯光依次亮起,有人开始忙碌地进行操作。 “你做什么?”苏云烟问。 “执行一个成功率更高的方案。”江宸予调出一张新的设计图,一艘线条流畅的黑色潜艇出现在屏幕上。 “我们将通过水下潜行的方式接近。这艘‘夜航者’号,可以规避目前所有的声呐和热感应探测。我们会在距离目标五百米的地方停下,然后用潜水推进器登陆。” “我的人呢?”苏云烟问。 “你没有‘人’。只有我的人。”江宸予说,“第一行动组,十二人,前海军特种部队成员,每个人都有超过五百小时的深海潜行经验和实战经验。他们负责外围警戒和火力支援。” “那我呢?” “你?”江宸予看着她,“你和我们一起登陆。你的任务只有一个,辨认。辨认‘先生’,或者任何和林骁有关的线索。除此之外,你没有任何指挥权。” 他把话说得清晰直白。 她可以去,但必须放弃主导权,成为他行动链条中的一个环节,一个功能性的“探测器”。 这是一种交换。 用她的情报,换取他的资源和执行力。 用她的自由,换取接近真相的机会。 苏云烟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力感。不是因为对手的强大,而是因为对手的同质。江宸予用她最熟悉的方式——理性、计算、利益最大化——剥夺了她的武器。 她可以拒绝,然后回到原点,自己想办法去那座孤岛。但她心里清楚,看过他的方案后,任何其他的计划都显得粗糙而愚蠢。 他给出的,是目前唯一的“最优解”。 “我需要武器。”她说。 “你会得到你顺手的。但开火权在我这里。”江宸予补充。 “成交。”苏云烟吐出两个字。 她没有更多的选择。或者说,这是她权衡之后,唯一正确的选择。 江宸予似乎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他没有再看她,只是对着通讯器下令。 “行动倒计时,六小时。” 说完,他便走向指挥台,开始和他的团队进行远程会议。 苏云烟被独自留在原地。巨大的屏幕墙上,那座孤岛的三维模型在缓缓旋转,像一个沉默的巨兽,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她知道,这不仅是去找一个答案。 这也是她和江宸予之间,一场无声的较量。在这场以联盟为名的捆绑中,他们都在试图成为掌控方向的那个人。 而这场较量,从现在才真正开始。 第45章 出事了 倒计时还剩五小时三十四分钟。 指挥中心内没有多余的响动,只有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和键盘规律的敲击。江宸予的团队像一部精密的机器,每个零件都在自己的轨道上高效运转,无需交流,只有数据在屏幕间无声地流动。 苏云烟站在一旁,一个被刻意隔离的观察者。她看着那艘名为“夜航者”的潜艇参数在屏幕上滚动,看着实时洋流数据被输入航行模型,看着第一行动组的十二个生命体征信号稳定地显示为绿色。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是一个外来部件,暂时被接入这个系统,等待发挥她那单一的功能。 加密通讯器的震动贴着掌心,微小却执着。是她的副手,秦峰。 “说。”她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声音压得很低。 “苏总,出事了。”秦峰的语速很快,每个字都透着紧绷,“我们递交给董事会的重组方案最终版,全文泄露。现在,‘磐石资本’正拿着这份方案,接触我们所有的潜在收购对象,并且在二级市场对我们进行恶意狙击。” 苏云烟没有问怎么会这样。她问:“谁干的?” “初步锁定三位元老。他们联手了。磐石资本给他们开了无法拒绝的价码。” 磐石资本,业界秃鹫,最擅长在公司动荡时撕咬下最肥美的血肉。而这一次,是她亲手缔造的“动荡”,引来了猎食者。那些本该被她清除的内部顽固派,成了引狼入室的内鬼。 “启动‘净化’预案。通知法务部,准备诉讼。通知公关部,三十分钟后发布官方声明,宣布重组方案升级,旧版作废。我要让磐石资本买到一张废纸。”她下达指令,冷静得像在解一道数学题。 “新的方案……”秦峰迟疑。 “我发给你。另外,告诉那三位,他们的股权,我会用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方式清零。” 挂断通讯,她转身,正对上江宸予。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显然,他听到了全部。 “内部问题。”他评价,不带任何情绪,“在你最关键的时刻,后院起火。这是最低级的错误。” “这是人性,不是错误。”苏云烟反驳,“只要有利益,就有背叛。你的人难道是用代码写的?” “我的人用忠诚和纪律写成。”江宸予说,“你把太多精力放在外部,却忽视了堡垒是从内部攻破的。‘先生’甚至不需要动手,你的敌人就能把你拖垮。” 他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此刻的窘境。她刚刚才用理性和计算说服自己接受他的方案,现在,他却用同样的东西来评判她的失败。 “所以,这是给我的提醒?”苏云烟问,“提醒我,我的联盟对象,随时可能因为我‘后院起火’而评估我的价值,然后终止合作?” “我只评估风险和回报。”江宸予不置可否,“一个无法稳定大后方的盟友,是高风险资产。” 就在这时,他随身携带的另一部卫星电话响了。铃声短促,只有一声。是最高优先级的通讯信号。 江宸予接起。 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苏云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那是一个站得笔直的,几乎没有一丝松懈的姿态。但她能感觉到,某种坚硬的东西,在他身上出现了裂痕。 通话持续了不到二十秒。 他挂断电话,沉默了片刻。指挥中心里流淌的数据和代码,在这一刻都成了无意义的背景噪音。 然后,他转身面向自己的首席战略官。“连接‘非洲之星’项目安全主管。” 命令通过加密频道发出,几秒钟后,一个满是杂音的通讯线路被接通。 “什么情况?”江宸予问。 “江先生,我们完了。”对面的声音带着绝望,“F国政府军在三小时前突然查封了我们所有的矿区,理由是‘危害国家安全’。他们出示了文件,指控我们与叛军有联系。这是诬告,是彻头彻尾的陷阱!” 江宸予没有理会对方的激动。“负责人,穆加贝将军,他怎么说?” “我们联系不上他。但他手下的副官,昨天刚和‘兰花会’的人见过面。我们的人拍到了照片。江先生,这是针对我们的阴谋!我们的投资,几十亿美金的设备和前期投入,全被扣下了!” “启动B计划。”江宸予的指令快得不带喘息,“联系世界银行的非洲开发部。通知我们在国会的说客,我要F国政府在二十四小时内,收到最严厉的经济制裁警告。另外,让‘信使’去见穆加贝将军。告诉他,他儿子的病,只有我们的医疗船能治。” 一连串的指令,精准、冷酷,像外科手术一样切向问题的核心。 他处理完这一切,抬起头,正好对上苏云烟。 这一次,轮到她来评价了。 “堡垒,有时候也会被外部攻破。”她说,把江宸予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张力。他们像是两头刚刚在各自的领地上受了伤的猛兽,退回巢穴,却发现彼此身上都带着同样的血腥味。 江宸予没有回应她的嘲讽。他走到巨大的三维地图前,那座孤岛的模型依然在缓缓旋转。 “他不是在阻止我们登岛。”江宸予开口,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她说。 苏云烟走到他身边,并肩看着那座沉默的岛屿。“他是在给我们釜底抽薪。” 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困境,让刚才的针锋相对显得幼稚可笑。 “苏氏集团的重组,是你整合家族力量,一致对外的关键。”江宸予分析道,“‘非洲之星’项目,是我未来十年能源布局的基石。他打的不是我们的手脚,是我们的心脏。” “他想让我们自乱阵脚。”苏云烟接下去,“逼我们放弃这次行动,回去救火。这样,他就赢了。” “不。”江宸予否定了这个结论,“他不是要我们放弃。他是要我们即使成功了,也一无所有。他要我们带着答案,回到一片废墟里去。”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理解了“先生”的恐怖。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复仇者或阴谋家。他是一个战略家,他的棋盘,覆盖了整个世界。他不需要在岛上设下天罗地网,他只需要在千里之外,轻轻推倒他们商业帝国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苏云烟第一次觉得,她和江宸予站得如此之近。不是物理距离,而是战略认知上的重合。他们都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行动倒计时,四小时零八分钟。”指挥中心传来冷静的电子提示音。 回去救火吗? 回去,就等于向“先生”认输。苏氏的危机,江氏的困境,都不会因为他们的退缩而解决。对方只会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前进,则是赌博。用自己商业帝国的根基,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 “你损失多少?”苏云烟问。 “潜在损失,无法估量。”江宸予回答,“你呢?” “整个苏氏。” 他们沉默着,答案已在不言中。 “我需要一个临时指挥权。”苏云烟突然开口,“在我的人脉网络里,有可以处理F国政府关系的人。我可以帮你争取时间。” “条件?”江宸予问。 “行动中,如果出现需要辨认的紧急情况,我需要独立判断的权力。不受你的‘开火权在我’的限制。” 这又是一场交易。在新的危机下,筹码发生了变化。 江宸予看着她,几秒钟后,他吐出一个字。“可以。” 他随即转向通讯器。“通知技术组,将苏小姐的加密线路接入指挥系统。权限等级,二级。” 然后,他再次看向倒计时。 “计划不变。”他说。 苏云烟没有回应,只是拿起了自己的通讯器,拨出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战斗,在两个战场同时打响。 第46章 价值 她挂断了电话。 指挥中心里,只有设备运行的低微嗡鸣。那块倒计时的屏幕,像一只冷酷的独眼,审视着室内两个被命运捆绑的囚徒。四小时零六分钟。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沙粒磨损着他们帝国的基石。 “我们不能都去。” 江宸予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话语没有前缀,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直接、沉重。 苏云烟没有接话。她走到一旁的金属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杯子是冷的,水也是。 “S市是你的主场,苏氏的根基在那里。千里之外,你无法精准处理一场蓄谋已久的金融绞杀。”江宸予继续说,他的逻辑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我,必须去岛上。‘先生’的目标是我们,诱饵必须是我。” 苏云烟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慢慢放下水杯。 “所以,这就是你的新计划?”她转过身,环抱着双臂,“我留在后方,为你稳定大局,处理苏氏的烂摊子。你带着人,去追寻那个伟大的‘真相’。江宸予,你是在分配任务,还是在把我踢出游戏?” 她的质问尖锐,毫不留情。刚刚建立的脆弱同盟,在新的分歧面前,瞬间出现了裂痕。 “这不是游戏,苏云烟。”江宸予的回答没有一丝情绪起伏,“这是止损。你和我,现在是连在一起的资产,必须进行最优配置。你在S市的价值,远大于在岛上。同样的,我在岛上的价值,也大于留在S市。” “价值?”苏云烟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品尝一种苦涩的药,“我的价值就是做你的后盾,一个消防员?” “是一个战场的总指挥。”江宸予纠正她,“‘先生’开辟了第二战场,就在我们的心脏地带。那个战场的凶险,不亚于岛上。你需要坐镇S市,整合所有资源,挡住第一波攻击。否则,我们就算从岛上拿回了神谕,回头面对的也只会是一片焦土。” 他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我不会一个人去。”他抛出了计划的核心,“我会派一支精锐小队,伪装成我们。引蛇出洞。” 苏云烟的身体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 “伪装?” “最高级别的伪装。从身形、步态到行为模式。‘先生’在暗处,他在等我们登岛。他要看的,是‘江宸予’和‘苏云烟’踏上那片土地。” “你手下有这样的人?” “有一个。”江宸予说,“代号‘影’。上次在码头仓库救你的人。他是最好的渗透专家,也是最好的模仿者。” 苏云烟想起了那个在混乱中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枪手。沉默,精准,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让他去模仿江宸予,确实是最佳人选。 “那我呢?”她问,“谁来模仿我?” “小队里有女性成员,足以在远距离监控下以假乱真。重点是‘影’,他是吸引火力的关键。” 计划很大胆,甚至可以说疯狂。用一个影子去吸引另一个影子的注意。这是一个战略欺骗,将计就计。 苏云烟在脑中迅速推演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江宸予的逻辑是对的。他们两人,一个代表着金融脉络的掌控力,一个代表着暴力机器的执行力。将苏云烟留在S市,是对她能力的最高效运用。让她去处理那些错综复杂的商业狙击、政府关系、舆论风暴,确实比让她去岛上开枪更有用。 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 “我怎么相信你?”她问出了最根本的问题,“我留在万里之外,把我的命运,把苏氏的命运,全部押在一个我看不见的赌局上。江宸予,我凭什么相信你的小队,你的‘影’,不会在关键时刻为了保全你而牺牲我的人,或者牺牲这次行动的真正目的?” “你不需要相信我。”江宸予回答,“你需要相信我们共同的处境。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死,你也活不了。” “空洞的保证,一文不值。” “那么,就给你一些有价值的东西。”江宸予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他转身在指挥台的某个界面上操作了几下。 一面墙壁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加密通讯的接入请求。 “我会给你一个权限。”江宸予说,“‘影’的个人行动记录仪,会实时、无删减地传输到你的终端。你可以看到他看到的一切,听到他听到的一切。你将成为这次行动的‘眼睛’。” 苏云烟看着那个接入请求。 这不仅仅是一个监视权限。这意味着,她将拥有对前线情况的实时掌控力,拥有了独立判断的可能。她不再是一个被动的等待者,而是一个远程的参与者。 “这还不够。”苏云烟步步紧逼,“如果‘影’的判断和我的判断出现分歧,以谁为准?” “战场瞬息万变,远程指挥无法应对所有情况。”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战场准则。”苏云烟的语气变得强硬,“我在和你交易。你用我的网络去拯救你的‘非洲之星’,我就要用你的眼睛去确保我的未来。我需要一个否决权。在特定情况下,我可以越过你,直接向‘影’下达‘中止’或‘撤退’的指令。” 空气凝固了。 这是一个极其过分的要求。它触及了指挥权的根基。江宸予是在用自己的精锐去冒险,现在苏云烟却要一个能随时让他的人撤退的权力。 江宸予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数字无情地跳动着。三小时五十二分钟。 时间,是“先生”给他们设下的最强催化剂,逼迫他们做出最艰难的妥协。 “可以。” 最终,他还是吐出了这个字。 他再次操作指挥台,一个新的授权协议被发送到苏云烟的个人终端上。协议内容简单粗暴:在行动代号为“海妖”的行动中,二级指挥官苏云烟,拥有一次最高优先级的“中止”指令权。 “现在,我们是真正的盟友了。”江宸予说,听不出是陈述还是讥讽。 “我们只是在同一艘将沉的船上,各自找了块木板而已。”苏云烟接受了协议。 她没有丝毫的轻松。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面对的将是两个战场。一个在S市的金融中心,没有硝烟,却刀刀见血。另一个,在那座孤岛上,她将通过一个陌生人的眼睛,去经历一场生死未卜的潜入。 “‘影’和他的小队,什么时候出发?”她问。 “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江宸予回答,“在你打电话的时候。” 苏云烟没有作声。这个男人,永远比她想的要快一步。他不是在和她商量,他是在通知她一个已经启动的计划。他给出的所有选择,都只是为了让她接受这个既成事实。 她走到巨大的三维地图前,看着那座孤岛模型。 “我的战争,现在开始了。”她对着那座沉默的岛屿,也对着自己说。 第47章 巧合 连接已建立。同步“影”一号行动记录仪。 一行冰冷的系统文字闪过,苏云烟面前的屏幕亮起。 视野在晃动。 不是电影,不是游戏,是一种原始而直接的感官嫁接。她看到的是一片被夜色浸透的礁石,耳边是海浪拍击的巨响,混杂着一个男人沉稳而克制的呼吸声。这就是“影”的世界。 “心率82,呼吸频率16次/分钟。状态稳定。”江宸予的声音在指挥室里响起,像个没有感情的播报员。 屏幕上的视野正在移动。那个人,那个“影”,正以一种非人的流畅姿态在崎岖的礁石上攀爬。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机器,没有一丝多余。另外三个黑影紧随其后,以一种无声的默契组成一个菱形阵型,交替掩护着前进。 “他们已经登岛。预计十五分钟后抵达一号观测点。”江宸予说。 苏云烟没有回应。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个晃动的屏幕占据。她强迫自己适应这种陌生的视角,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一个“亲历者”。她能感到海风的咸湿,能“听”到作战服摩擦岩石的细微声响。这种沉浸感,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自己,也置身于那座孤岛的黑暗之中。 “这条路太干净了。”苏云烟忽然开口。 江宸予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没有海鸟的粪便,没有被风雨冲刷的浮木和垃圾。”苏云烟指着屏幕上一块平整的岩石区域,“这里是最佳的登陆点,但它干净得像被人打扫过。” “或许是巧合。” “在我们的交易里,没有巧合。”苏云烟反驳,“只有设计。” 江宸予没有再争辩。他调出了岛屿的热成像扫描图,一片深蓝,没有任何异常的热源信号。“热成像正常。无人机侦察也未发现生命迹象。” “机器只能看到机器想让你看到的东西。”苏云烟说。 话音刚落,屏幕中的“影”停下了脚步。他做了一个手势,整个小队瞬间凝固,融入了岩石的阴影里。 视野缓缓下移。一根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金属线,绷在两块岩石的缝隙之间,距离地面不到五厘米。在夜视镜的微光下,它反射出一点极不自然的金属光泽。 “绊索。”江宸予的语调没有变化,“很原始,也很有效。他处理得很好。” 屏幕里,“影”没有剪断它,而是顺着金属线,极其耐心地找到了源头。一个伪装在岩石下的压力触发器,连接着一枚老式地反步兵地雷。 小队里的一名成员上前,用工具钳小心翼翼地拆除了引信。整个过程安静的只有海风的声音。 “他避开了陷阱。”江宸予说。 “不。”苏云烟否定道,“他只是拆掉了第一个。你觉得,一个能策划‘非洲之星’劫案的对手,会只准备一个随处可见的地雷吗?” 她的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指挥室里虚假的平静。 “这个陷阱的目的不是杀伤。”苏云烟继续分析,“它的位置太明显,手法太粗糙。它唯一的目的,就是告诉闯入者:‘我发现你了’。这是一种挑衅,也是一种警告。” 江宸予沉默着,他看着屏幕,小队已经重新开始前进,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也更加谨慎。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江宸予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他想让我们看到。”苏云烟的结论让空气变得更加凝重,“他知道有人在看。他甚至可能……就是在为屏幕前的观众,上演一出好戏。”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影”和他的小队穿过了滩头,进入了岛屿内部的密林。这里的环境更加复杂,湿热的空气、无处不在的虫鸣,让苏云烟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视野在林间快速而稳定地推进。突然,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从耳机里传来。 “影”的身体猛地向侧方扑倒。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原来所在的位置,一棵巨大的树干上爆开一团刺目的火花,木屑四溅。 “狙击手!”江宸予的指令脱口而出,“‘鬼火’,报点!” “无法锁定!7点钟方向,概略距离八百米!他开了一枪就转移了!”耳机里传来小队成员急促的回应。 战斗瞬间爆发。 屏幕剧烈地翻滚、晃动。苏云烟只能看到交错的树影和不断闪烁的枪口火焰。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同伴的呼喊,沉重的喘息,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变成一锅沸腾的死亡交响。 “火力压制!‘壁虎’,掩护‘影’侧翼!”江宸予的指挥冷静而迅速,他盯着多块分屏上不断跳动的数据,试图从一片混乱中重建秩序。 “对方不止一个人!他们有三到四个火力点!交叉火力!”“影”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急促但没有慌乱,“是专业的战术小组!” 苏云烟的手心渗出了汗。她看着主屏幕上那片混乱的绿光,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那个“否决权”的重量。那不是一个按钮,那是几条人命。 “撤退。”苏云烟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了预期。对方不是普通的武装分子。” “战斗中撤退,伤亡会更大。”江宸予驳回了她的建议,“‘影’知道该怎么做。” “你怎么知道?你只是在数据后面!我才是‘眼睛’!”苏云…烟的声调陡然拔高,“我看到的是一片屠杀场!你的‘影’正在被围剿!” “那就让他杀出去!”江宸予的回答强硬得像块钢铁,“这是他的职责!” “这不是职责,这是送死!” 就在两人争执的瞬间,屏幕里的“影”完成了一个战术翻滚,躲进一处洼地。他更换弹匣,对着耳麦低吼:“目标是山顶的监控站!对方在把我们往那里赶!强行突围!” 小队的回应被淹没在更猛烈的爆炸声中。 一枚榴弹在他们不远处炸开,泥土和碎石像雨点一样砸在“影”的头盔上。屏幕随之剧烈震颤,画面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记录仪受损!”指挥室里有技术人员喊道。 苏云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那道裂痕,仿佛它裂在了自己的视网膜上。她放在指挥台边缘的手,已经移到了那个红色的虚拟“中止”按钮上方。 她的指尖距离按钮只有不到一厘米。 只要按下去,一切就会结束。任务失败,但人或许能活下来。她的未来,她的交易,都将化为泡影。但不按,她就要眼睁睁看着这几个人,在她的“注视”下,走向死亡。 “相信他。”江宸予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命令,而是一种复杂的陈述。 苏云烟的手指僵住了。 屏幕里的战斗还在继续。在“影”的带领下,小队放弃了纠缠,以惊人的执行力,顶着弹雨向山顶发起了冲锋。他们付出了代价,一名队员的信号在地图上变成了红色,然后彻底消失。 “幽灵”生命信号消失。 冰冷的系统提示,像一把锤子砸在苏云烟的心上。 终于,他们冲上了山顶。 枪声诡异地停了。 “影”踹开了那间所谓“监控站”的大门。 苏云烟通过他破损的镜头,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没有绑匪,没有人质,没有想象中的敌人。 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房间中央,摆着一台巨大的显示器。显示器上,正播放着他们刚才在丛林里战斗的实时画面,只不过是从另一个俯瞰的视角。 而在显示器的下方,一个红色的数字倒计时装置,正发出滴滴的声响。 “影”的呼吸声瞬间变得粗重。 他没有去看那个倒计时,而是猛地转身,看向房间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信号发射器。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干净的登陆点,粗糙的第一个陷阱,专业的伏击,被驱赶的路线…… “先生”根本不是要绑架勒索。他设下了一个舞台,强迫江宸予派出他最强的棋子,然后让苏云烟成为观众,亲眼见证这场精心策划的毁灭。 “是饵!” “影”嘶哑的声音,通过濒临失效的通讯器,绝望地传回指挥室。 “信号被……” “快撤!” 轰—— 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之前,屏幕先是变成一片刺目的白光,然后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影”一号行动记录仪信号丢失。 “鬼火”信号丢失。 “壁虎”信号丢失。 指挥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屏幕都变成了同样的黑色,只剩下那几行宣告死亡的白色文字。 江宸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一个饵。”苏云烟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房间的每个角落,“用你最精锐的小队,去换一个……烟花。” 她的手指,终究没有按下去。不是因为相信,而是因为迟疑。在那一瞬间的迟疑里,她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这不是烟花。”江宸予终于开口,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是开战的号角。他用我的人,清空了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他走向那面巨大的三维地图,看着那座已经变成死亡陷阱的孤岛模型。 “现在,轮到我们了。” 苏云烟没有看他。她转身走向另一侧的金融数据墙。全球市场的实时数据像瀑布一样滚落。她的目光,锁定在其中一条极不正常的曲线上。 “不。”她说,“是轮到他了。” 在非洲之星钻石相关的矿业公司,及其所有关联担保、保险、航运公司的股票数据链上,一场无形的风暴,已经悄然降临。 第48章 协议 非洲之星的曲线,像一条垂死的毒蛇,在屏幕上停止了最后的挣扎,然后断崖式下跌。 那不是正常的市场波动,那是屠杀。 江宸予的沉默,让指挥室里的空气凝固成一块冰。死去小队的代号还残留在黑色的屏幕上,像一行无人认领的墓志铭。 “他用一场爆炸,掩盖了另一场屠杀。”苏云烟陈述着事实,手指在另一块触控板上快速滑动,调出数个关联账户的资金流向图。 庞大、复杂、无形的资金网络,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了对一个矿业帝国的肢解。 “他需要钱。”江宸予终于从那片代表死亡的黑暗中移开视线,“发动战争需要钱。” “不。”苏云烟否定了他的判断,“他不需要钱。他是在摧毁你的钱。非洲之星最大的股东,是你名下的海外信托基金。” 江宸予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完全不同于战术系统警报的蜂鸣声,划破了指挥室的死寂。 那声音来自苏云烟那一侧的安防系统。 内部紧急警报:权限S1 一个穿着战术背心的安保主管冲了进来,他的呼吸急促,但吐字清晰。 “苏总,地下车库B区,您的座驾‘海神’,车载系统发出最高级别的物理入侵警报。”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远程诊断显示,车辆的制动液压管路被切断。是人为的。” 江宸予的身体瞬间绷紧,他转向自己的副官:“调一个……” “不用。”苏云烟打断了他,她的注意力甚至没有离开那面数据墙,“那辆车我一周没用过。他只是在告诉我,他能进我的车库。” “这不是试探!”江宸予的语调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这是在宣告下一个目标!” “我知道。” 苏云烟话音刚落,她面前那面巨大的金融数据墙,瀑布般滚落的数据流开始扭曲、变形。绿色的上涨箭头和红色的下跌箭头疯狂闪烁,最后,所有的曲线都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 屏幕中央,一行鲜红的字符缓缓浮现。 你好,苏小姐。 “该死!”IT部门负责人的声音通过内线通讯吼叫起来,“我们正遭受前所未有的DDoS攻击!防火墙正在被溶解!对方不是黑客,是军队!” “他还能进我的服务器。”苏云烟的反应平静的可怕。她看着那行挑衅的文字,像在看一个无聊的广告。 “我的人可以……”江宸予再次开口。 “你的人?”苏云烟终于转过身,第一次正视他。 她的脸上没有江宸予预想中的任何情绪。没有恐惧,没有惊慌,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旷野。 “你的人刚刚在一座孤岛上,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质,打了一场不存在的战争,然后像烟花一样消失在我的屏幕里。”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江宸予正在流血的伤口。 “江宸予,你和你的士兵,习惯了有形的战场。你们寻找掩体,识别火力点,分析弹道。但现在,战场变了。” 她指了指身后那片已经变成垃圾数据的屏幕。 “敌人在哪里?在网线里?在代码里?还是在某个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的咖啡馆里,敲击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你最精锐的士兵,能冲进服务器机房,用枪指着一排排闪烁的机器吗?” 江宸予的拳头攥紧了。他无法反驳。 指挥室的门第三次被撞开。 这一次,是苏云烟的行政助理,一个年轻女孩,脸色惨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内部通讯器。 “苏总,”她的声音发抖,但还是努力把话说完,“前台……前台收到一个寄件人不明的冷链运输箱。安保扫描……拆弹小组刚刚确认……是,是VX神经毒剂和压力感应炸弹的混合装置。” 指挥室里最后一点空气也被抽干了。 汽车、网络、炸弹。 连环的袭击,精准而致命。 荒岛上的爆炸,那支精锐小队的覆灭,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幌子。一声为了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巨响。 “先生”的真正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江宸予。 而是苏云烟。 江宸予的愤怒在此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寒意。他被耍了。他引以为傲的判断力,他最强的棋子,都成了对方声东击西的道具。他以为棋盘上失去了一个“兵”,却没发现,对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他的“王后”。 “他想看我乱掉的样子。”苏云烟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然后,她走向指挥室角落里一个从未启用过的独立操作台。那是一个物理隔绝的终端,没有任何外部网络接口。 她坐下,指纹和虹膜扫描同时通过。 “启动‘净化’协议。”她的声音通过操作台的麦克风,传达给一个未知的接收者。 “什么?”江宸予问。 苏云烟没有理他。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 “切断天穹大厦主干网络与市政光纤的所有物理连接。授权‘哨兵’系统接管全部安防权限。激活‘蜂巢’备用网络。” 协议“净化”已启动。 物理网络已切断。 “哨兵”系统已接管。 “蜂巢”网络正在激活……激活完毕。 冰冷的系统女声在操作台响起。 身后那面巨大的数据墙,所有乱码和挑衅的文字瞬间消失,变成了一片纯粹的蓝色。 “你在做什么?”江宸予走近几步,“这种时候,你应该去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苏云烟头也不回,“‘先生’想看我像个受惊的妇人一样,被你的人保护着,从一条秘密通道狼狈地逃走。他想看你的士兵冲进我的公司,把我的员工当成潜在的恐怖分子盘查。他想看混乱,想看恐惧。” 她停下操作,缓缓转动座椅,面对他。 “他想看的,我都不会给他。” “一个炸弹,一次黑客攻击,就能让你放弃所有现代化的防御体系?” “这不是放弃,是换赛道。”苏云烟站起身,“他清空了你的棋盘,那我就掀掉他的桌子。” 她拿起那个内部通讯器,按下了通话键。 “陈助理。” “苏总!您还好吗?”女孩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 “让拆弹小组立刻后撤三百米。不要尝试任何拆解。” “可是,苏总,那个装置……” “告诉他们,”苏云烟的语气不带任何波澜,“十分钟。十分钟后,它会自己变成一堆无害的零件。” 第49章 我也去 十分钟,像一个世纪。 指挥室里,纯蓝色的数据墙映着每个人的脸,那是一种冰冷而绝对的寂静。空气凝滞,连呼吸都成了噪音。 江宸予没有坐下。他站在苏云烟身后,距离三步,一个随时可以介入又不会冒犯的距离。他的人,那些最顶尖的拆弹专家,此刻正遵从一个外行人的命令,在三百米外无所事事地等待。 这是一种豪赌。用整个天穹大厦,用上千人的性命,赌她那个神秘的“净化”协议。 “时间到了。”陈助理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器传来,颤抖得不成样子。 苏云烟没有回应,只是抬手,在那个独立操作台上敲下了一行指令。 请求“哨兵”系统回报:A7区域目标状态。 几乎是瞬间,冰冷的系统女声再次响起。 目标状态:无害化。目标内部化学阻隔层已按预设时间溶解,两种前体化学物已完成中和反应,生成无毒化合物。压力感应装置电源已切断。威胁等级:零。 通讯器那头传来陈助理倒抽凉气的声音,随即是拆弹小组队长难以置信的确认报告。 “苏总……装置……装置真的失效了。跟系统报告的一模一样。” 江宸予的拳头松开了。 他不是在赌苏云烟,他是在赌那个“先生”。赌对方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制造恐慌。 他赌对了。苏云烟也赌对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引爆炸弹。”江宸予开口,像是在对自己解释,“VX毒剂的两种前体材料必须在特定条件下混合才能生效。他把它们装在同一个容器里,用一个会在特定时间点自动溶解的隔膜分开。时间一到,隔膜消失,两种液体混合,但没有起爆装置的催化,它们只会互相中和,变成一滩废物。” “一个昂贵的,会自己失效的玩具。”苏云烟接话,她关闭了操作台,站起身。“只是为了看我们乱成一团。” “他成功了。”江宸予没有否认,“他看到了他想看的。” “不。”苏云烟转过身,直面他,“他想看我逃跑,我没有。他想看你的部队冲垮我的公司,也没有。他只看到了一个被拔掉网线的空壳,和一个失效的玩具。他没有赢。” 就在这时,江宸予的加密通讯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不是电话,是最高优先级的战术警报。 他接通,里面传来他部下急促的嘶吼,混杂着枪声和某种金属撕裂的巨响。 “队长!中心医院!他们攻击了中心医院!B组遭遇伏击,请求支援!他们是冲着VIP病房去的!” 江宸予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 中心医院,VIP病房。 苏擎伟。 “先生”清空了他的棋盘,掀翻了苏云烟的桌子,然后放了一把火,烧向了棋盘之外,最柔软也最致命的地方。 “你父亲。”江宸予只说了三个字。 苏云烟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冲向门口,甚至没有去拿她的外套。 “‘蜂巢’有独立出口,直通地下车库。”她语速极快,“给我权限。” “你不能去!”江宸予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那里是战场!” “那是我父亲!”苏云烟甩开他的手,动作不大,但力量惊人。“你的人可以保护他,但只有我能让他活下去。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保镖,是女儿。” 她的逻辑混乱,却又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坚定。 江宸予没有再争辩。他按动通讯器:“‘蜂巢’三号通道,车辆备妥。最高安防等级。送苏总去中心医院。”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也去。” “你留在这里。”苏云烟的脚步没有停,“你的指挥室能看到整个城市的动态,你的士兵需要你。我去就够了。” “他们动了我的人。”江宸予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现在,这是我的私人恩怨。” 去医院的路上,防弹车的内部空间安静地压抑。 江宸予的通讯器里不断传来战况报告。 “……敌人火力很猛,装备精良,像是军用级别。” “他们伪装成医护人员,B组有两名兄弟重伤!” “守住了!我们守住了通往VIP楼层的通道!但他们还在外围!” 江宸予一条条下达指令,冷静地调动人手,封锁街区,布置狙击点。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处理着涌入的庞杂信息,将它们变成一条条清晰的命令。 苏云烟一言不发。 她只是坐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天穹大厦那片纯蓝色的数据墙,此刻看来像一个遥远的梦。那份运筹帷幄的冷静,在“父亲”这个词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们为什么要动他?”她突然开口,像是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一个躺在病床上,连话都说不了的老人。” “斩草除根。”江宸予的回答简单而残忍,“或者,他知道一些‘先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 车猛地停在医院的紧急入口。 迎接他们的是硝烟、血腥味和刺耳的警报声。 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护送他们冲进大楼。走廊里一片狼藉,倒下的推车,破碎的玻璃,墙壁上布满了弹孔。几具穿着白大褂的尸体躺在地上,身下是暗红色的血泊,旁边散落着制式的突击步枪。 “苏总!”江宸予的部下,一个叫李默的年轻人迎上来,他脸上还有血迹,“我们顶住了。有三个人冲进了VIP楼层,已经被我们解决了。但……但苏老先生他……” 苏云烟没有听他说完,直接推开他,冲向走廊尽头那间被严密看守的病房。 门被撞开。 房间里比走廊更乱。医疗仪器被推倒,发出徒劳的蜂鸣。一名穿着医生制服的杀手倒在病床边,额头上一个血洞,显然是被近距离射杀的。 而床上,苏擎伟正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个破旧的风箱。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刚刚从地狱的边缘被拽回来。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剧烈地跳动,随时可能变成一条直线。 “医生!医生!”苏云烟冲过去,声音都在发颤。 随行的医疗兵立刻上前开始急救。 “镇定剂!他受了过度惊吓!” 江宸予的视线扫过整个房间,确认没有其他威胁后,落在了病床上的老人身上。 苏擎伟的身体无法动弹,只有左手,那只唯一还能轻微活动的手,在拼命地颤抖。他的指尖,在身下那片洁白的床单上,费力地划动着。 那不是无意义的抽搐。 他在画画。 苏云烟也注意到了。她拨开医疗兵,俯下身,看着父亲的手指。 一笔,一划。歪歪扭扭,断断续续。 一个符号在床单上慢慢成形。它扭曲,丑陋,充满了垂死挣扎般的绝望。 江宸予走近,他看不懂那是什么。某种潦草的文字?还是一个不知所云的图形? 但苏云烟看懂了。 那一瞬间,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恐惧,担忧,愤怒,统统不见,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白。 那是一个符号。 像一朵兰花。 一朵被暴力扭曲、碾碎、变形的兰花。 “这是什么?”江宸予问。 苏云烟没有回答。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父亲那只冰冷、颤抖的手,阻止他继续画下去。 然后,她抬起头,环视着这间充满血腥和消毒水味道的病房,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看着江宸予和他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 最后,她的视线回到床单上那个扭曲的符号上。 “陈助理,”她拿起一直攥在手里的内部通讯器,用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疲惫语气说,“连接天穹法务部最高负责人。现在。” 第50章 意外很少 通讯器被切断。 房间里只剩下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老人平稳下来的呼吸。那支救命的镇定剂让他沉入了暂时的安眠,也让那片刻的疯狂与恐惧一并沉寂。 死寂。 “那是什么?”江宸予再次发问。他的耐心正在被消毒水的味道和凝固的血腥味一点点侵蚀。 苏云烟没有看他。她站起身,动作僵硬,像一个提线的木偶。她拿出自己的内部通讯器,对着床单上那个扭曲的符号,拍了一张照片。操作精准,没有一丝颤抖。 然后,她将照片发送给了江宸予。 “你的情报网不是号称天衣无缝吗?”她的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查。” 一个字。冰冷,强硬。 这是一种命令,而非请求。 江宸予的眉心拧了一下。他没有在这种时刻与她计较称谓和态度。他将图片转发给自己的团队,附上了一行简短的指令。 “最高权限。比对所有未解符号数据库,交叉验证‘骆决明’的遗留档案。” “骆决明?”苏云烟捕捉到了这个名字。她终于把脸转向江宸予,“他不是在一次安保任务中意外身亡了吗?” “这个世界上,意外很少。”江宸予回答,“尤其是当一个顶尖情报分析师,开始接近某个真相的时候。” 他话里的含义,两人都懂。 骆决明是江氏集团最出色的情报专家之一,半年前死于一场“意外”的瓦斯爆炸。现在看来,那场爆炸,和今天这场医院里的枪战,源头是同一个。 空气再次凝固。 李默带着两个士兵,开始快速清理房间里的尸体和杂物。他们动作高效而麻利,用黑色的袋子将杀手装起来,拖了出去。血迹被喷上特殊的化学泡沫,迅速溶解,再被吸干。一切罪证都在被飞快地抹去。 “你应该告诉我。”江宸予打破沉默,“隐瞒情报,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告诉你什么?”苏云烟反问,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闪烁的警灯,“告诉你我父亲年轻时,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还是告诉你,我们苏家几十年来,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阴影之下,随时可能像今天这样,被人冲进门,用枪指着头?”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 “对。”江宸予毫不退让,“告诉我,我们面对的敌人,到底是谁。而不是让我的人用命去填一个未知的窟窿。” “我以为我花钱雇你,就是为了让你来解决这些问题。” “我的服务条款里,不包括为雇主的谎言陪葬。”江宸予的语气也硬了起来,“苏总,我需要一个名字。一个组织。一个目标。” 苏云烟没有作声。她只是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在远处闪烁,安静而祥和,与这间病房里的硝烟味格格不入。 她当然可以把那个名字说出来。 但那个名字是一个诅咒。一旦说出口,就会把所有听到的人都拖入深渊。她以为自己可以独自背负,但父亲喉咙里那绝望的嗬嗬声,床单上那个扭曲的符号,都在告诉她,她错了。 她一个人,扛不住。 “兰花。”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它是一朵兰花。更准确地说,是月下兰。” 江宸予没有追问。他知道,她已经决定开口了。 就在这时,江宸予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 李默快步走进来,递上一个战术平板。 “老板,查到了。”他的表情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和棘手的凝重,“骆决明最后提交的那份加密报告里,有这个。他把它标记为最高威胁等级——‘鬼魂’。” 屏幕上,正是那个歪扭的兰花符号。但这一次,它不再潦草。 那是一枚被精心绘制过的家族徽记。线条繁复而古老,一朵盛开的兰花,被一轮残月包裹。优雅,却又透着一股不祥的意蕴。 徽记下方,是几行冰冷的文字。 组织名:月见家 公开身份:月华商会 源流:东亚古老家族,起源可追溯至十六世纪。近代转入地下活动,以商业为伪装,实际掌控着庞大的地下网络,涉足暗杀、情报交易、政权颠覆。行事极端隐秘,核心成员身份不明。 关联事件:…… 下面是一长串被列出的,近五十年来悬而未决的跨国暗杀和金融阴谋。每一件,都曾是轰动一时的新闻。 最后一行,是骆决明的批注。 所有线索都指向‘先生’。他极可能就是‘月见家’的当代家主。代号:亲方 江宸予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房间里只有他滑动屏幕的轻微声响。信息量巨大,每一条都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的安全部门彻夜不眠。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先生”要斩草除根。 苏擎伟知道的不是“一些事”,他知道的是这个庞大地下帝国的核心。 “月华商会。”苏云烟念出这个名字,像在咀嚼一块玻璃,“他们是亚洲最大的稀土和贵金属供应商。也是我们苏氏集团最大的原材料供货方之一。合作了超过三十年。” 三十年的合作伙伴,是想要杀死自己父亲的幕后黑手。 这比任何恐怖故事都来得荒谬。 “你父亲,是怎么和他们扯上关系的?”江宸予合上平板,递还给李默。 “他不是和‘他们’扯上关系。”苏云烟转过身,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死寂般的平静,“他是和‘他’。那个‘亲方’。” “我父亲年轻时,也曾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和一个朋友,试图调查并揭露一些……黑暗的事情。他们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苏云烟的叙述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他的朋友死了。我父亲活了下来,但代价是永远闭嘴,并且成为他们商业版图上的一颗棋子。他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家人的平安。” 她自嘲地笑了笑。 “显然,他想错了。那个男人,老了,也更怕死了。他要清理掉所有知道他过去的人。我父亲,就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 江宸予总算拼凑出了完整的图景。一个持续了半个世纪的恩怨。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复仇。 “天穹法务部,”江宸予说,“你联系他们,是想走法律程序?” “法律?”苏云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不。我是让他们准备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江宸予没有说话,他在等下文。 “如果我死了,”苏云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苏氏集团名下所有非实体资产,将自动转入你的安保公司名下。” 江宸予看着她。 “这是定金。”苏云烟说,“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说。” “我要月见家,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她调整了一下父亲的被子,动作轻柔。 第51章 鸿门宴 鸿门宴 夜色如墨,将江宅的轮廓溶于其中。 三天了。苏云烟搬进了江宸予的客房,再也没有踏出别墅一步。她父亲的病房由天穹安保的人二十四小时接管,固若金汤。而她自己,则像一个幽灵,在安静的房子里游荡。 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空气里悬浮着一种沉重的默契,关于一份用整个苏氏集团做定金的复仇契约。 这天傍晚,门铃响了。 不是电子音,是那种老式的、需要人亲手按下的铜铃。声音清脆,却突兀得像一声枪响。 李默去开的门。门口站着一个信使,西装革履,戴着白手套,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木漆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鞠了一躬,将盒子递过来,然后转身离去,消失在暮色里。 李默将盒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它不大,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标识。 “什么东西?”苏云烟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下来。 江宸予没有回答。他用指尖敲了敲盒盖,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没有立刻打开,像在评估一头休眠的野兽。 最后,他掀开了盒盖。 里面不是炸弹,也不是威胁信。静静躺在红色丝绒衬垫上的,是一张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纸张厚重,边缘泛着柔和的珠光。 江宸予取出请柬。 谨邀江宸予先生及夫人苏云烟女士 莅临“月神号” 参与年度慈善晚宴 地点是公海。时间是下周五。 最下方,是邀请人的亲笔签名,笔锋锐利,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傲慢。 月见隼人 “隼人。”苏云烟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个字都淬着冰,“‘亲方’的儿子。月华商会名义上的继承人。” 江宸予将请柬放回盒子。 “鸿门宴。”他做出结论。 “所以,我们去。”苏云烟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江宸予抬起头,看着她。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真正地审视她。她的平静之下,是燃烧的熔岩。 “公海。”江宸予说,“意味着没有法律,没有规则,只有主人的规则。” “我知道。” “‘月神号’是他们的船。一艘移动的堡垒。我们上去,就是两只羊走进狼群。” “那又怎样?”苏云烟反问,“我付钱给你,不是让你告诉我狼有多危险。是让你去杀了那只狼。” 她的逻辑简单、粗暴,且无法反驳。 “这不是刺杀,是送死。”江宸予的语气冷了下来,“我的团队无法在那种环境下提供任何有效支援。通讯会被屏蔽,武器无法带入。一旦登船,我们的命就攥在他们手里。” “你怕了?”苏云烟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站到他面前。 江宸予没有理会这个挑衅。他是一个商人,一个顶级的安保专家,情绪不在他的交易范畴内。 “恐惧是评估风险后的正常反应。”他说,“鲁莽不是。月见家既然发出邀请,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们想看的,就是我们这样一头撞进去。” “那就不去?”苏云烟的声线绷紧了,“躲在这里,等他们用下一个阴谋来杀我父亲,或者杀我?江宸予,你忘了我们的协议?我的要求是让他们消失,不是让我们躲起来。” “协议的前提是,我们都活着。” “我不在乎我能不能活!”她终于失控了,但只是一瞬,就迅速压了下去,“我父亲在医院里,像个活死人。他用三十年的屈辱换来的平安,是个笑话。现在,那个罪魁祸首邀请我们去他的宫殿里赴宴,这是羞辱,也是机会。一个能靠近他们的唯一机会!” “这不是机会。”江宸予重复道,“是陷阱。” “那就让它变成机会!” 两人对峙着,客厅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一个是绝对理性的战术家,一个是背负血海深仇的复仇者。他们的目标一致,但路径截然相反。 最终,江宸予打破了沉默。他没有再和苏云烟争辩,而是拿起了通讯器。 “李默。” “在。”站在一旁的李默应声。 “查月见隼人。所有资料,五分钟之内要。” “是。” 李默转身离开,没有一句废话。 苏云烟看着江宸予。她不明白,这种时候,资料有什么用。 江宸予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幕。 “知己知彼。”他说,像在自言自语,也像在对苏云烟解释,“如果你非要走进一个为你准备好的屠宰场,至少要先了解屠夫的习惯。” 不到五分钟,李默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平板。 “月见隼人,三十四岁。‘亲方’唯一的儿子,毕业于牛津大学,主修古典哲学。对外身份是月华商会的执行董事,慈善家,艺术品收藏家。他傲慢、自负,极度迷恋欧洲中世纪文化,尤其推崇骑士精神。” 李默划动屏幕。 “他有洁癖。而且,他看不起东亚的一切,包括他的血统。他认为那是野蛮和落后的象征。他每年都会在‘月神号’上举办这场晚宴,邀请的都是他认可的‘文明世界’的精英。这是他第一次邀请东亚面孔。” “一个精神上的西方人。”苏云烟冷笑。 “不止。”李默继续说,“三年前,他曾在一次拍卖会上,和北欧的军工巨头‘诺登壁垒’的CEO争夺一把十六世纪的骑士剑,最后输了。从那以后,他把‘诺登壁垒’视作仇敌,在商业上处处针对。巧的是……” 李默顿了顿,放出最后一条信息。 “‘诺登壁垒’的CEO,奥拉夫·伯格,也在这次晚宴的宾客名单上。”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苏云烟看着江宸予的背影。她开始理解他的逻辑。 “敌人的敌人……”她轻声说。 “未必是朋友。”江宸予转过身,“但可以是一把刀。” 他不再反对,而是开始思考布局。那个固若金汤的陷阱,因为一个傲慢的继承人,和一个被他视作仇敌的宾客,露出了一条微小的裂缝。 “我们去。”江宸予说,语气和刚才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做出决策后的冷静和果决,“但不是以苏氏集团的身份。” 苏云烟看着他。 “苏氏集团太显眼了。他们会把你当成核心目标。”江宸予走到她面前,“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妻子,江夫人。一个不谙世事、只懂花钱的附属品。” 苏云烟皱眉,但没有反驳。 “一个完美的、可以被忽略的诱饵。”江宸予补充道。 “那你呢?” “我?”江宸予拿起那张烫金的请柬,两指夹着,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件武器,“我是来谈生意的。一个想和月华商会合作的,野心勃勃的安保承包商。” 他看着苏云烟,一字一句。 “一个,能为他们提供‘诺登壁垒’无法提供的服务的人。” 苏云烟懂了。 这不是赴宴。 这是去递交一份新的投名状。用另一个巨头的秘密,去敲开月见家的大门。 她调整了一下父亲的被子,动作轻柔。 第52章 审判 夜色吞没了码头最后的灯火。 “月神号”如一座移动的银色孤岛,无声地滑入深海。甲板上灯火通明,水晶杯折射着光,悠扬的弦乐在海风里飘散,却盖不住引擎低沉的轰鸣。一切都精致得像一个陷阱。 苏云烟挽着江宸予的手臂,指尖隔着西装面料,能感觉到他肌肉的轮廓。她穿着一件几乎拖地的银色长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摇曳,像一道流动的月光。她扮演着江夫人,一个完美的、昂贵的装饰品。 “江先生,江夫人。”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侍者躬身引路,姿态标准得如同教科书,“琉璃小姐在会客厅等候。” 他们身后,李默和另一名保镖穿着统一的黑色西装,以一种不引人注目的姿态,维持着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但苏云烟能感觉到,从他们踏上这艘船的第一秒起,无形的网已经张开。天花板上华丽的浮雕里,藏着针孔镜头。走廊尽头的古典雕塑,基座的阴影里有红外线的微光。 月见隼人没有出现。 会客厅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女人坐在主位上,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她面前摆着一套正在冒出热气的茶具,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她就是月见琉璃。 “江先生,请坐。”她没有起身,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视线越过江宸予,落在苏云烟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即移开。那是一种审视货物般的打量,不带任何情绪。 江宸予坦然落座,将自己放在了客人的位置上。“月见小姐。令兄呢?” “兄长正在准备晚宴的惊喜,暂时无法抽身。”月见琉璃将一杯茶推到江宸予面前,“他委托我,向尊贵的客人们致以问候。” 她的中文标准,用词典雅,却透着一股疏离。她完全没有给苏云烟奉茶的意思,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苏云烟按照剧本,露出一丝被怠慢的不悦。她松开江宸予的手臂,自顾自地打量起房间里的挂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宸予,这里的品味真奇怪。用这么阴沉的画来装饰,是想让客人们吃不下饭吗?”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月见琉璃听见。 月见琉璃冲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江夫人说笑了。这是十七世纪佛兰德斯画派的作品,描绘的是一场宗教审判。我认为,它和今晚的主题很契合。” “审判?”江宸予端起茶杯,没有喝。“我不认为我是来接受审判的。” “当然不。”月见琉璃终于抬起头,正视着他,“您是来寻求合作的。一个刚刚成立不到一年的安保公司,却想和月华商会合作。这份野心,我很欣赏。” 她把“野心”两个字咬得很重。 “生意看的是能力,不是资历。”江宸予的回答滴水不漏。 月见琉璃的唇边泛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能力……确实。比如,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认识正确的人。江先生的运气一向很好。” 客厅里的空气凝滞了。 苏云烟停止了打量挂画。她能感觉到,月见琉璃的矛头转过来了。 “江夫人,”月见琉璃忽然转向她,“我总觉得,您有些面善。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来了。 苏云烟在心里默念。她转过身,脸上挂着那种属于富家太太的、略带困惑的浅笑。“是吗?可能是在那本杂志上吧。我先生喜欢给我买些没用的东西,偶尔会引来一些记者。” 她把“没用的东西”说得理所当然,将自己彻底物化成一个昂贵的附属品。 “杂志……”月见琉璃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缓缓踱步到苏云烟面前。她比苏云烟高出半个头,和服的阴影将苏云烟笼罩。 “不,不是杂志。”月见琉璃凑近了一些,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清的气音说,“我想起来了。林家。” 苏云烟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很多年前,月华商会和林家有过一些生意往来。我见过林先生的照片,也见过他身边那个小女儿的照片。”月见琉璃的声音轻柔,却像淬了毒的针,“您和她,真像。” 苏云烟没有回应。她只是维持着脸上的微笑,那笑容却僵硬得像一副面具。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剧,血液仿佛在倒流。 “一个死人而已。”江宸予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切入了两人之间紧绷的对峙。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苏云烟的身后,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隔着布料,传来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月见琉璃直起身子,重新看向江宸予。“江先生真是爱护妻子。不过,一个死去的人,真的就那么容易被忘记吗?那些血脉,那些仇恨,那些……不得不缔结的联盟。” 她的话锋利如刀,一刀一刀,精准地割在他们最脆弱的连接点上。 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苏云烟的真实身份,知道林家的覆灭,甚至点破了她和江宸予之间合作关系的本质。 “月见小姐。”江宸予打断了她,“我来这里,是想和月见隼人先生谈一笔生意。一笔关于‘诺登壁垒’的生意。如果你对这笔生意不感兴趣,或者你无法做主,我们可以等晚宴开始,再和令兄详谈。” 他直接摊牌,将“诺登壁垒”这个名字抛了出来。 这是一次反击。也是一次警告。 月见琉璃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重新审视着江宸予,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才发现其真实价值的武器。 “看来,江先生确实准备充分。”她沉默了几秒,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兄长会对你的‘礼物’感兴趣的。请跟我来,我为二位准备了最好的套房。” 她转身,踩着木屐,领着他们走出窒息的会客厅。 走廊里,李默无声地跟上。 直到进入那间可以看见整片星海的豪华套房,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所有窥探。 苏云烟才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一片湿冷。 “她想瓦解我们。”苏云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海面。 “她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江宸予脱下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看看我们这个‘联盟’,到底有多脆弱。” “现在她知道了。” “不。”江宸予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她只知道她想知道的。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前朝孤女,和一个野心勃勃、想利用她的力量往上爬的商人。” 他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两个身影。 “这正是我想让她看到的。” 苏云烟没有作声,只是调整了一下父亲的被子,动作轻柔。 第53章 贪婪 晚宴在顶层的星辰厅举行。 穹顶是整块的单向玻璃,将深蓝色的夜空与璀璨星海尽收其中,仿佛悬浮于宇宙。水晶灯的光芒在昂贵器皿上流淌,宾客们衣着华丽,在低语和假笑中交换着利益与筹码。空气里混合着香水、食物与权力的气味,浓稠得令人窒息。 苏云烟挽着江宸予的手臂,步入这片虚假的星空下。她的礼服是深海一般的蓝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像影子一样融入这片奢华,又像利刃一样将自己与周围的浮华割裂。 “左边那个白头发的,是联邦议会的霍普金斯议员,他主管的委员会,能决定‘诺登壁垒’百分之三十的材料审批。”江宸予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别看他,他在看我们。” 苏云烟没有转头,只是端起一杯香槟,透过杯壁的折射,看见一个面色红润的老人正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 “他身边的是时家的代表,时文翰。” 苏云烟端着酒杯的手,纹丝不动。 时家。 这个姓氏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她的神经。那个在她父亲背后捅上最致命一刀的家族,如今也派人来到了这里。 “看来今晚会很热闹。”苏云烟说。 “月见家想卖个好价钱,自然要请来所有潜在的买家。”江宸予拿起一块点心,“买家之间,也需要互相看看成色。” 话音刚落,月见琉璃便踩着无声的步子来到了他们面前。她换下和服,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长裙,长发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她的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与她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他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古刀,没有锋芒毕露,却沉重得让人无法忽视。 “江先生,江夫人。”月见琉璃微微躬身,“为二位介绍,这是我的兄长,月见隼人。” 月见隼人只是略微点头,他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他们身上,而在整个宴会厅的流向上。 “隼人先生。”江宸予回以致意。 “江先生的‘礼物’,我很感兴趣。”月见隼人终于开口,他的中文发音标准,但语调平直,不带任何情绪,“但月见家的朋友,遍布整个星系。我们需要一个最有诚意的合作伙伴。” “诚意,不只体现在价格上。”江宸予回应。 “哦?”月见琉璃接过了话头,她巧笑嫣然,像一只发现了猎物破绽的狐狸,“那要体现在什么上?比如说……家族的底蕴?” 她的话题转得又快又急,却精准地指向了苏云烟。 “说起来,这片海域也见证过不少家族的兴衰。”她举起酒杯,对着穹顶的星空,“就像二十多年前的林家,真是可惜了。我听长辈们说,林骁先生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只可惜,野心太大,错估了时局,也错信了盟友。”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周围的几位宾客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装作在欣赏星空,耳朵却全都竖了起来。 “我听说,当时林家几乎垄断了第三星区的能源航道,风头无两。但也因此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最后被最信任的时家背叛,一夜之间,商业帝国轰然倒塌,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月见琉璃轻轻叹息,“真是个贪婪又愚蠢的悲剧。” 贪婪。 愚蠢。 这两个词,像两颗烧红的烙铁,烫在苏云烟的心上。她能感觉到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那些尘封的,被血浸透的记忆,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她的父亲,那个教她读书、带她看星辰的男人,在这些人的口中,只是一个贪婪又愚蠢的失败者。 江宸予的手臂肌肉绷紧了一瞬,似乎准备开口。 但苏云烟先他一步。 她放下酒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不轻不重,却足以让所有关注这边的耳朵都集中过来。 她转向月见琉璃,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的微笑面具。 “月见小姐对旧闻真是了如指掌。” 月见琉璃的笑容不变。“只是听长辈们闲聊时说起,当个故事听罢了。” “故事确实是好故事。”苏云烟的声音平稳而清晰,“贪婪是原罪,背信是利刃。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足以摧毁任何坚固的堡垒。林家的覆灭,的确是最好的证明。” 她停顿了一下,任由所有人的注意力在空气中发酵。 “只是……”她话锋一转,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话题的核心,“当一头巨兽倒下时,分食它血肉的,可不止一只鬣狗。与其追究死者的‘贪婪’,我倒是更好奇,在那场盛大的分食里,那些最终吃得最饱的人,又是谁呢?” 她没有质问,没有怒吼,只是平静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一个让在场某些人无法回答的问题。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月见琉璃脸上的笑意,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没想到苏云烟会如此冷静,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反击。她没有否认林骁的“贪婪”,反而承认了它,然后将问题的焦点,从死者的“罪过”,转移到了生者的“收益”上。 谁是受益者? 这个问题,比任何直接的指控都更加恶毒。它像一颗种子,被种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人们会开始回忆,开始盘算,二十多年前,是谁吞下了林家留下的庞大产业,是谁在那之后迅速崛起。 时家的代表,那个叫时文翰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 霍普金斯议员用他那浑浊的眼珠,重新审视着苏云烟,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家妹失言了。” 一直沉默的月见隼人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片死寂。他向江宸予和苏云烟略一颔首,“过去的悲剧,不该成为今晚的话题。江先生,江夫人,请自便。” 他拉着月见琉璃,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转身走向了宴会厅的另一端。 危机暂时解除。 “干得漂亮。”江宸予低声说。 “她想看我失控。”苏云烟拿起那杯被她放下的香槟,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口的灼热。 “你没有。”江宸予说,“你把问题抛给了所有人。” “还不够。”苏云烟看着时文翰的方向,“这只是开始。” 江宸予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时家这次派他来,就是为了试探月见家的态度。现在,他们还要加上一个试探我们。” “那就让他们看个清楚。” 苏云烟理了理裙摆,主动走向宴会厅中央。江宸予跟在她身边。他们不再是角落里的旁观者,而是主动走入了漩涡中心。 几位商会的会长和企业代表立刻围了上来。 “江先生,久仰大名。这位想必就是江夫人?” “江夫人真是好口才。” 恭维和试探交织而来。苏云烟应对自如,她的微笑恰到好处,言语滴水不漏。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江宸予护在身后的“林家孤女”,而是能够与他并肩而立的“江夫人”。 江宸予则与霍普金斯议员攀谈起来。 “议员先生,听说联邦最近有意开放第七航道的私人武装护航许可?” “哦?江先生的消息真是灵通。”霍普金斯呷了一口酒,“这还只是内部讨论的阶段。” “‘诺登壁垒’的技术,不仅可以用在星球防御上。”江宸予说,“小型化的壁垒发生器,足以改变整个星际物流的安保格局。如果议员先生感兴趣,我们可以提供一份技术白皮书的非涉密部分。” 霍普金斯议员的动作停住了。 另一边,苏云烟正与一位能源集团的董事交谈。 “夫人似乎对历史很有研究?” “谈不上研究。”苏云烟微笑着回应,“只是觉得,读史可以明智。看清那些兴衰更替背后的逻辑,总好过被人蒙在鼓里,当成棋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不远处的时文翰耳中。 时文翰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终于放下酒杯,穿过人群,径直向他们走来。 整个宴会厅的空气,似乎又一次紧绷起来。 第54章 记录 江宸予结束了与议员的对话,回到苏云烟身边,正好对上了走来的时文翰。 “江先生,江夫人。”时文翰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是时氏集团的时文翰。” “时先生。”江宸予的回应不咸不淡。 时文翰的视线落在苏云烟身上。“刚才听见夫人谈论旧事,颇有见得。只是,逝者已矣,活人总要向前看,不是吗?” “当然要向前看。”苏云烟直面他的探究,“但我们也要确保,脚下的路,是用坚实的土地铺成的,而不是用死人的白骨。” 她的回答,让时文翰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地站了几秒,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李默不知何时出现在江宸予身后,递上一个微型终端。 “老板,时文翰在联系时家家主。通讯被加密了,但我们监测到了高频信号波动。” “知道了。”江宸予收起终端,“鱼饵已经撒下去了。” 苏云烟看着时文翰仓皇离去的背影,又转向另一边,月见隼人正隔着人群,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今晚,牌局才刚刚开始。 宴会厅的浮华喧嚣,在苏云烟的感官中逐渐褪去,凝固成一幅背景模糊的油画。月见隼人那道冰冷的视线,像一枚精准定位的钢钉,穿透人群,牢牢钉在她身上。 “我需要离开一下。”苏云烟对江宸予说。 “去哪里?” “一个……故人说起过的地方。”她没有详细解释,但江宸予已经从她紧绷的侧脸读懂了一切。“帮我挡住他。” 她的下巴朝月见隼人的方向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江宸予没有追问。他只是抬手,为她理了理鬓边一缕微乱的发丝,动作自然而亲密,足以向所有窥探者宣示主权。“去吧。这里交给我。” 苏云烟转身,没有走向金碧辉煌的正门,而是朝着宴会厅侧面一条通往服务区的走廊走去。她的高跟鞋踩在厚重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一只融入夜色的猫。 江宸予则重新端起酒杯,走向霍普金斯议员刚才所在的圈子,声音不大不小地开口:“说起来,关于‘诺登壁垒’的小型化,我们还有一个更大胆的设想……” 他的声音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宴会厅的重心重新拉了回去。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抛出的新诱饵所吸引。 包括月见隼人。他虽然依旧站在原地,但身体的朝向已经微微偏转。 就是现在。 苏云烟闪身进入走廊。奢华的灯光和音乐被厚重的门隔绝在身后,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骆决明留下的那份游轮结构图,她早已烂熟于心。而苏擎伟那些颠三倒四的醉话,此刻却像路标一样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那艘船,‘星海女王号’,它有夹层……就像人的心,表面光鲜,里面藏着见不得人的烂事……” “……第三条维修通道,第七个储物间……别去,那里有鬼……” 她沿着狭窄的通道前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机油混合的味道。前方拐角处,一个穿着船员制服的男人正在检查线路,看到她,明显愣住了。 “夫人,这里是工作区,宾客不能……” “我的耳坠掉了。”苏云烟面不改色,抬手指了指前方,“应该是刚才转身时,不小心甩进了这里。是江先生送的,很重要。” 船员的表情变得为难。 “或者,我让李默过来,把这一整段的监控都调出来,一帧一帧地找?”苏云烟的语气很平静,“我只是不想因为一件小事,打扰到大家的兴致。” “江先生”和“李默”两个名字,像两座大山压了下来。船员的额头渗出细汗,他立刻躬身让开道路:“您请便,夫人。需要我帮您找吗?” “不必。我自己来。” 苏云烟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再回头。她精准地找到了第三条维修通道,金属墙壁冰冷而粗糙。她停在第七个储物间的门前,门上挂着“清洁用品”的牌子。 推门而入,里面果然堆满了扫帚和清洁剂。气味刺鼻。 她关上门,打开了手腕上微型终端的照明功能。一束白光刺破黑暗。 苏擎伟的话再次响起:“……鬼藏在墙里……灭火器下面,有一块砖是活的……” 她的光束落在墙角的红色灭火器上。她走过去,没有犹豫,直接将灭火器提开。下面是一块与周围无异的金属板。她用指尖在金属板的边缘摸索,很快,触碰到一处微小的凹陷。 用力按下。 “咔哒”一声轻响,金属板弹开,露出了一个黑色的方形按钮。 她按下了按钮。 身后的置物架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入口。一股陈腐的、混杂着臭氧和金属锈蚀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走了进去。 密室不大,约莫五六平米。正中央摆放着一台老式的加密通讯终端,机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在终端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金属相框。 苏云烟拿起相框,用指腹拂去上面的灰尘。 一张泛黄的黑白合影,出现在她眼前。 照片上,一个英挺俊朗的年轻人正对着镜头,笑容灿烂,意气风发。那是她的父亲,林骁。而在林骁身边,站着另一个青年。那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面容阴郁,气质冷冽,虽然青涩许多,但那双眼睛,那份几乎要溢出照片的阴沉,与月见隼人如出一辙。 他们的背景,是几棵高大的棕榈树和一栋充满南洋风格的建筑。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林家,月见家,南洋……还有父亲的死。 她将相框放回原处,视线落在加密终端上。这才是关键。如果这里面还保存着当年的通讯记录…… 她伸出手,正要触碰终端的启动键。 “吱呀——” 身后,密室的入口处,传来一声轻微的、木板被踩踏的声响。 苏云烟的动作停住了。她没有回头,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看来,林家的小姑娘,终于找到了这里。” 一个沙哑而熟悉的日语口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是月见隼人。 第55章 想走 苏云烟没有回头,但身后那人的轮廓,已清晰地映在她前方的金属墙壁上。 “月见先生,真是无处不在。”她的语调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评论天气。 “为了迎接林家的小姐,这点准备是必要的。”月见隼人向前走了两步,皮鞋踩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苏擎伟那个废物,应该没这个脑子。” “他确实没有。”苏云烟缓缓转身,正面着他,“但他有一张会泄露秘密的嘴。” “原来如此。”月见隼人并不意外,“看来,我高估了他的忠诚,也低估了你的手段。” 他环顾这间狭小的密室,最后把注意力放在那台加密终端上。“这台机器,见证了林家最后的辉煌,也记录了它覆灭的开端。你的父亲,林骁,就是用它,发出了最后一封求救信。” 苏云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可惜,信号被我们截获了。”月见隼人慢条斯理地说,像一个展示战利品的猎人,“他到死都以为,援军就在路上。”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游戏需要一点彩头,不是吗?”月见隼人摊开手,“而且,很快就没有保守秘密的必要了。你,这台机器,还有林家最后的秘密,都将沉入马里亚纳海沟。” 话音刚落,整艘船体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不是引擎的正常轰鸣,而是一种沉重而突兀的转向感。杯盘倾倒的破碎声从远处隐约传来,伴随着宾客们的惊呼。 苏云烟扶住墙壁稳住身形。“你控制了这艘船?” “从你踏上‘月神号’的那一刻起。”月见隼人脸上浮现一抹残酷的笑意,“现在,它正驶向预定的航线。船上的通讯、安保、航行系统……全部由我的人接管。没有人能发出求救信号,也没有人能离开。” 他像是在宣布一个既定的事实。 “江宸予呢?”苏云烟问出了那个名字。 “你的丈夫?”月见隼人嗤笑一声,“他或许很擅长在商场上翻云覆雨,但在这里,在这片大海上,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的后手,他的保镖,现在应该正被我们的人清理。” 苏云烟没有再说话。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在微型终端的侧面轻轻划过。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船舱的宁静。 “嗡——嗡——” 红色的警报灯在狭窄的通道里疯狂闪烁,将两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月见隼人的表情第一次变了。这不是他安排的警报。 “怎么回事?”他对着衣领上的通讯器低喝。 电流的杂音传来,没有任何回应。 “砰!” 一声巨响,身后的金属置物架猛地滑回原位,将密室的入口彻底封死。整个空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该死!”月见隼人咒骂道。 黑暗中,苏云烟手腕上的微型终端屏幕亮起,幽绿色的光芒照亮了她平静的脸。一行文字在屏幕上飞速滚动。 紧急协议“灯塔”已启动。 安保系统权限争夺中……37%……51%…… 为你规划最优逃生路线。 左侧墙壁,第三块金属板。 苏云烟没有片刻迟疑。她转身面向左墙,在月见隼人反应过来之前,用终端的光芒找到了那块金属板。她用力一按,墙壁上无声地滑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想走?”月见隼人的声音带着怒意,他已经打开了自己的照明设备,一束强光射了过来。 苏云烟头也不回地钻了进去。 身后传来金属被蛮力击打的巨响,但那扇暗门显然也经过特殊加固。 她进入了一条更狭窄的备用通道,空气中满是机油的味道。终端的屏幕上,一张简易的船体结构图已经展开,一个绿色的光点在地图上闪烁,指引着方向。 前方通道已封锁,改道。 进入前方通风管道。 她毫不犹豫地踩着墙边的管线,爬上了半人高的通风口,拧开栅栏,钻了进去。管道内布满灰尘,空间逼仄,只能匍匐前进。 “所有人注意!目标在C区三层,向甲板移动!封锁所有出口!” 管道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日语的呼喊。月见家的人已经反应过来,开始进行地毯式搜索。 她加快了速度,膝盖和手肘在粗糙的金属上摩擦,传来阵阵痛感。 爬行了约莫二十米,下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金属碰撞,骨骼碎裂的闷响,清晰地透过通风口的缝隙传上来。 她停下动作,向下看去。 在一条主通道的交叉口,“影”正独自对抗四名手持短刀的黑衣护卫。他的动作快如鬼魅,每一次出手都直击要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那四名护卫显然也是精英,配合默契,但依旧被他压制得节节败退。 “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窥探,在格挡的间隙,朝她的方向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 苏云烟收回视线,继续向前。她清楚,此刻的任何停留,都是在给他增加负担。 终端再次发出提示。 前方安全。离开通风管道。 她从另一端的出口滑下,落在一处杂物间。刚一站稳,杂物间外的走廊上,两名护卫恰好巡逻至此。 他们看到了她。 其中一人立刻举枪,另一人则扑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走廊的灯光猛地熄灭,备用电源的红光也随之暗淡。同时,一道防火闸门从天而降,“哐当”一声巨响,正好落在她与护卫之间,将走廊一分为二。 是江宸予。他的系统在保护她。 苏云烟没有浪费这宝贵的几秒钟。她转身冲向走廊的另一端,终端上的地图指引她上了一段旋梯。 追兵的脚步声和怒吼声在身后紧追不舍。 她感觉肺部像被火烧一样,但脚步不敢有片刻停歇。迷宫般的船舱在她眼前不断变换,一扇门在她抵达前开启,又在她通过后瞬间关闭,将追兵阻隔在外。 这艘船,成了两个顶级黑客的无形战场。 终于,她冲过最后一道门。 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深海的寒意。她来到了甲板上。夜色如墨,远处的天与海已经融为一体,分不清界限。巨大的船体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无尽的黑暗深处航行。 她身后,通往船舱的门被接二连三地封死。 她被逼到了甲板的死角,背后是冰冷的金属栏杆,栏杆之外,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海洋。 脚步声从唯一的入口处传来,不疾不徐。 月见隼人带着六名护卫,呈扇形将她包围。他换了一件黑色的风衣,衣角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游戏结束了,林小姐。”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你很能跑,差一点就让你逃掉了。现在,你无路可逃了。” 苏云烟扶着栏杆,胸口剧烈起伏,她缓缓站直了身体。 “是吗?”她开口,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乱,却依旧镇定,“我倒觉得,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56章 叛徒 月见隼人的脸上没有半分意外,他甚至抬手,示意身后蠢蠢欲动的护卫稍安勿躁。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却吹不散他身上那股胜券在握的气息。 “游戏才刚刚开始?”他重复着她的话,尾音拖长,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林小姐,你或许对‘开始’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当你的同伴被困在下面,当你的后援被隔绝在千里之外,当你自己,站在这片甲板的尽头,除了跳海,再无生路。这不叫开始,这叫终局。” 苏云烟没有理会他的长篇大论,她的呼吸已经平复,只是扶着栏杆的手指,依旧感受着金属的冰冷。 “你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把我从A市绑到这艘船上,总不会只是为了跟我讨论‘终局’的定义吧?”她反问,“月见家的家主,应该不至于这么无聊。” “当然不。”月见隼人向前走了两步,与她隔着五米的距离停下,“我只是想让你,也让你的父亲,死个明白。” 他提到了父亲。 苏云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没有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很多人都说,我是个疯子,是个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偏执狂。”月见隼人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进行一场独白,“他们说对了。但他们不知道,这份仇恨的源头,并非只有利益。” 他从风衣的内袋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老旧的照片,边缘已经泛黄卷曲。他没有递过来,只是自己低头看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 “二十年前,月见家和林家,是东京最亲密的商业伙伴。而我,和你的父亲林骁,是最好的朋友。”他说出“朋友”两个字时,加重了读音,充满了讽刺。 苏云烟的脑海里飞速运转。父亲的过往,对她来说一直是个谜。他很少提及自己的青年时代,更别提什么“最好的朋友”。 “我父亲,可从没提过你。”她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刺向对方最柔软的地方。 月见隼人果然被激怒了。他猛地抬头,那份伪装出来的平静彻底碎裂。 “他当然不会提!一个背信弃义的叛徒,怎么会向女儿炫耀自己最可耻的过往!”他往前踏了一步,身后的护卫也随之逼近。 “叛徒?”苏云烟抓住了这个词,“我只知道,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学者,一个爱护我的父亲。你的指控,未免太可笑了。” “可笑?”月见隼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压抑的笑声,“林小姐,你生活在他为你编织的谎言里太久了。你所享受的一切,你的教育,你的生活,都建立在一堆尸骨之上!建立在我月见家的废墟之上!”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语速越来越快:“我们曾有过共同的理想!一个足以颠覆世界格局的伟大计划!我们为此投入了所有,我的家族赌上了百年的声誉,我父亲倾尽了毕生的心血!我们成功了,我们真的创造出了奇迹!” 他摊开双手,仿佛要拥抱整个黑夜。 “可就在成功的前一夜,他,林骁,你伟大的父亲,带着所有的核心数据,人间蒸发了。他带走了我们的一切,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未来,还有月见家的命。” 月见隼人的话语在寒冷的海风中回荡,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一夜之间,月见家从云端跌入谷底。投资方撤资,合作伙伴反目,技术核心被窃取,我们成了一个空壳。我父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郁郁而终。从那天起,月见隼a人就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叫复仇的怪物。” 他死死地盯着苏云烟,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到恐惧、震惊、或者愧疚。 但苏云烟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她既没有辩解,也没有崩溃,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月见隼人准备好的一腔怒火,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愣住了,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什么?” “我说,你们那个伟大的、足以颠覆世界的理想,究竟是什么?”苏云烟重复了一遍,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甚至不惜变成‘怪物’也要守护的理想。” 月见隼人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女人。她太镇定了,这种镇定本身就是一种挑衅。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今天也离不开这里。”他冷哼一声,“我们的理想,是创造一个绝对透明的‘新世界’。利用我们开发的核心算法,构建一个无法被谎言和秘密污染的全球信息网络。在那个世界里,所有的罪恶、腐败、阴谋都将无所遁形。我们将成为新秩序的上帝!” 他的脸上浮现出狂热的神情,那是一种对极致权力的向往。 苏云烟听完,沉默了片刻。终端上,江宸予无声地传来一条信息。 数据库交叉对比。月见集团二十年前曾秘密启动‘神谕计划’,目标与他所述吻合。项目负责人:月见宏,林骁。 原来是真的。 “所以,为了这个‘新世界’,就可以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就可以把我绑架到这里?”苏云烟的质问像冰锥一样刺向他。 “为了伟大的目标,牺牲在所难免!”月见隼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父亲就是因为胆怯、因为自私,才背叛了我们!他想把这份力量据为己有!他是个窃贼!” “不。”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月见隼人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 “我说,不。”苏云烟缓缓站直了身体,不再依靠栏杆。她直面着月见隼人和他身后的威胁,夜风将她的长发吹起,像一面黑色的旗帜。 “我父亲不是窃贼,他也不是胆怯。”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他只是,比你先一步看清了你们所谓的‘理想’,究竟是个多么可怕的地狱。” 月见隼人皱起了眉头,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蔓延。 “你什么意思?” “一个没有秘密的世界?”苏云烟的唇边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听起来很美好。但谁来定义‘罪恶’?谁来充当‘上帝’?是你吗?月见隼人?一个连自己的仇恨都无法控制的人,凭什么去审判全世界?” 她的话,字字诛心。 “你根本不想要什么新秩序,你想要的,只是绝对的权力。一个可以让你为所欲为,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权力。我父亲看穿了你的野心,所以他必须阻止你。” “一派胡言!”月见隼人怒吼,“你不过是在为他的背叛寻找借口!” “是吗?”苏云烟不退反进,向前走了一步,“那我想请问,你听说过‘凤凰协议’吗?” “凤凰协议”四个字出口的瞬间,月见隼人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脸上的狂怒和自信,在这一刻凝固、龟裂,最后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身后的护卫们感觉到了气氛的骤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 “你……怎么会……”他几乎无法组成完整的句子,那个名字像是禁忌的咒语,是他和林骁之间最深层的秘密,是整个计划的“里人格”。 苏云烟知道,她赌对了。父亲留下的加密文件中,反复出现过这个词。 “看来你还记得。”她继续施压,“‘神谕计划’只是一个空壳,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幌子。它真正的核心,是‘凤凰协议’——一个用于监控和反制‘神谕’本身的保险栓。我父亲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你。他带走的不是成功的果实,而是足以毁灭世界的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他不是背叛,而是守护。”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月见隼人的认知上。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似乎无法承受这颠覆性的真相。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他骗了我……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是你被自己的野心骗了。”苏云烟冷冷地做出结论,“二十年来,你活在一个自己编造的复仇故事里,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悲情的英雄。但实际上,你才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月见先生,你的仇,报错了人。” 月见隼人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理智正在被疯狂吞噬。 “闭嘴!”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今天,你必须死在这里!抓住她!我要亲自撬开她的嘴,问出‘凤凰协议’的下落!” 六名护卫瞬间散开,从不同方向朝她扑来。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第57章 住手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六名护卫的动作迅捷如风,合围之势已然形成,封死了苏云烟所有退路。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着,夜风撩动她的衣角,像一只准备赴死的蝴蝶。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住手。” 月见隼人开口了。他的嗓音嘶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失去了方才的狂怒,沉淀为一种更加危险的冷静。那六名护卫的动作戛然而止,训练有素地退回他身后,重新站成一排沉默的雕像。 苏云烟没有放松戒备。她很清楚,一头咆哮的狮子固然可怕,但一头收敛了爪牙,开始盘算如何一击致命的狮子,才真正令人胆寒。 “你说得对。”月见隼人缓缓踱步,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唯一的声响,“我确实不该把希望寄托在撬开你的嘴上。毕竟,你是林骁的女儿。你们父女,都擅长撒谎和隐藏。” 他停下脚步,侧过身,对着身后黑暗的角落打了个响指。 “不过,我也有我的‘保险栓’。一个,你绝对无法拒绝的‘理由’。” 黑暗中传来铁链拖动的声音,沉重而缓慢。接着,两个人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们押着一个佝偻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不合体的旧病号服,头发花白而稀疏,脸上布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深刻皱纹。他的步伐拖沓,动作迟缓,整个人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苏云烟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时间像是被冻结成一块琥珀,将她牢牢封在其中。她无法思考,无法动作,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大脑,又在瞬间倒流回心脏,带来一阵冰冷的痉挛。 那个轮廓……那个即使被岁月和药物摧残的面目全非,也依旧深深刻在她骨子里的轮廓。 “看来,你认出来了。”月见隼人欣赏着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露出一种近乎残忍的愉悦,“二十年了。我们都该和老朋友,叙叙旧。” “……爸?” 一个单音节从苏云烟的喉咙里挤出,破碎而不成调。 她向前踏了一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动。那个被架着的人,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他只是呆滞地望着地面,浑浊的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光彩,仿佛一个活着的死人。 这就是她找了二十年的父亲。这就是那个在她记忆中,永远温和儒雅,会笑着叫她“小云”的男人。 “他听不见的。”月见隼人轻描淡写地陈述着事实,“为了让他保持‘安静’,我们用了一点小小的帮助。效果很好,不是吗?没有了那些危险的思想,他现在……很安全。” “你对他做了什么!”苏云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是一种掺杂着巨大悲痛和滔天愤怒的尖啸。 “我?”月见隼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只是让他为自己的‘守护’付出代价。苏云烟,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他竖起一根手指。 “一,交出‘凤凰协议’的全部资料。或者,如果你没有,那就换一样东西。”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用江氏集团的全部核心资产来换。我要你,亲手毁掉江宸予的一切。”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 “二,拒绝我。然后,亲眼看着我,一枪打穿他的头。让你二十年的寻找,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是一个恶毒到极致的选择。无论选哪一个,她都将坠入深渊。前者是背叛,后者是弑父。月见隼人要的不是协议,也不是钱,他要的是彻底摧毁她的意志。 “你是个魔鬼。”苏云烟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但她强迫自己站直。 “彼此彼此。”月见隼人摊开手,“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我的耐心,很有限。” 他身旁的护卫抬起手,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林骁的太阳穴上。那个老人依旧毫无所觉,仿佛那冰冷的金属,只是拂过脸颊的一阵风。 苏云烟的心脏被那支枪攥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所有的筹码,所有的计谋,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和智慧,在绝对的亲情面前,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数道刺眼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射来,瞬间撕裂了此地的黑暗。 数十个红色的激光点,精准地落在了月见隼人和他每一名护卫的眉心、心脏处。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接连响起,七八辆黑色的越野车以一个完美的包围阵型停下,车门齐刷刷地打开,一群身着黑色作战服的人无声地涌出,手中的武器齐齐举起,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为首的车上下来,他没有穿作战服,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在此刻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压迫感。 江宸予。 他穿过自己的手下,径直走到包围圈的内侧,停在苏云烟不远处。他的出现,瞬间改变了现场的力场。原本是月见隼人掌控一切的猎场,现在变成了三方对峙的危局。 “月见隼人。”江宸予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游戏结束了。放人。” 月见隼人看到江宸予的出现,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笑了起来。 “江宸予,你来得正好。”他示意手下将枪口抵得更紧,“现在,选择题多了一个选项。你可以试试,是你的手下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江宸予的眉头拧紧,他看向那个被挟持的老人,又看向面色惨白的苏云烟。他瞬间明白了月见隼人的底牌。 “你以为,用一个无辜的人做挡箭牌,就能让你安然离开?”江宸予的声音冷了下去。 “他可不是什么无辜的人。”月见隼人嗤笑一声,“他是林骁。是你未来妻子心心念念的父亲。江总,你敢赌吗?” 江宸予沉默了。 他不敢。 苏云烟看着眼前的僵局,看着那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父亲,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向前走了一步,对着江宸予,也对着月见隼人。 “放了他。”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答应你。” 江宸予猛地转向她:“云烟,别冲动!” “我没有冲动。”苏云烟摇了摇头,她的表情是一种绝望的平静,“月见隼人,我答应你的条件。用江氏,换我父亲。” “很好。”月见隼人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然而,江宸予却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我不同意。” 第58章 慌什么 “我不同意。”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座大山,瞬间压在了苏云烟和月见隼人之间。 苏云烟猛地回头,她无法理解江宸予此刻的冷静。“江宸予!你没有资格替我做决定!”她的质问带着一丝颤抖的绝望,“那是我的父亲!” “正因为他是你的父亲,我才不能让你用江氏去换。”江宸予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冷硬如铁,“你的决定是冲动,是自毁。而我的,是解决方案。” “解决方案?”月见隼人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拍了拍手,“江总,你总是这么自信,自信到自负。现在,你的‘解决方案’在哪里?是凭你这些举着枪却不敢开火的手下吗?” 他身旁的护卫会意,枪口又向林骁的太阳穴压进一分,那块皮肤已经凹陷下去。 “你说的对,”江宸予竟然点了点头,他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挑衅,“凭他们,确实不够。”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码头,连同停泊在旁的“月神号”游轮,所有照明灯光同步闪烁了一下,然后,尽数熄灭。 世界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只有江宸予手下武器上的战术手电和那些红色的激光点,在黑暗中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月见隼人的护卫们一阵骚动,他们本能地靠拢,背对背形成防御姿态。 “慌什么!”月见隼人厉声喝止,但他的镇定也出现了一丝裂痕。这不是简单的断电。这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控制。 紧接着,一种低沉而雄浑的轰鸣声,从遥远的海面传来,由远及近,那声音穿透空气,让脚下的甲板都开始微微震动。 不是一艘船。是一个舰队。 数道巨大的光柱撕裂了海面上的夜幕,如同神明投下的审判之矛。光柱的源头,是三艘灰黑色的庞然大物,它们没有悬挂任何国家的旗帜,舰体线条冷酷而充满力量,像三头从深海苏醒的钢铁巨兽,以品字形阵型,将小小的“月神号”彻底锁死在包围圈的中心。 其中一艘主舰上,一个巨大的扩音器里传出了冰冷的、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电子合成音,先是日语,然后是普通话,在寂静的海面上反复回荡。 “船上的人听着,你们的船只已被我方锁定,所有通讯和动力系统已被接管。重复,所有系统已被接管。立刻放下武器,释放人质。任何抵抗行为,都将被视为攻击,我们将予以击沉。你们有六十秒时间考虑。” 倒计时的数字,开始在扩音器里无情地跳动。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月见隼人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他猛地望向江宸予,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与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你做了什么?这是海军?” “他们不是海军。”江宸予终于向前走了一步,与他遥遥相对,“他们是生意人。而我,是他们的大客户。我付了足够的钱,买下你这条船,以及船上所有人的命。” 江宸予的话语,比冬夜的海风还要刺骨。 苏云烟怔怔地看着他。她以为江宸予带来的是一场对峙,却没想到,他带来的是一场碾压。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月见隼人谈判。 他是在宣布结果。 “你以为你赢了?”月见隼人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倒计时中显得格外诡异,“江宸予,你算计了一切,但你算漏了一点。” “什么?” “人心。”月见隼人一字一顿,“你的人或许能打沉我的船,但他们能快过我手上的这颗子弹吗?”他指着抵在林骁头上的那把枪,“我死,他也要陪葬。你敢用你未来岳父的命,来赌我的决心吗?” “三十五,三十四,三十三……” 倒计时还在继续,像催命的钟摆。 江宸予没有回答他,而是偏过头,问了苏云烟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云烟,你父亲的心脏,在哪一边?” 苏云烟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回答:“左边……和所有人一样。” “很好。”江宸予点了点头。 他这个动作让月见隼人心中升起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 “你什么意思?” 江宸予没有理他,而是对着空气下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通过某个微型装置传达了出去:“第二方案。执行。”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个一直挟持着林骁的护卫,身体猛地一僵。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剧痛。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胸口,作战服上多了一个焦黑的小孔,正在向外渗出血液。 在他身后更远处的黑暗中,江宸予的一名狙击手,放下了刚刚发射过的武器。 无声无息,精确无误。 在江宸予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在苏云烟回答的同时,攻击指令已经下达。目标不是头部,而是心脏。确保一击毙命,让他的手指甚至来不及扣下扳机。 护卫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那把威胁着林骁生命的枪,也无力地掉落在甲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十五,十四,十三……” 倒计时仍在继续。 月见隼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后的底牌,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消失了。他身边的护卫们彻底乱了,他们手里的枪成了最烫手的山芋,不知道该指向谁,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意义。 江宸予的人手迅速上前,将依旧昏迷的林骁接了过来,护送到了苏云烟的身边。 苏云烟扶住自己的父亲,他的身体还有温度,呼吸平稳。她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光影交界处的男人。 他还是江宸予。但又好像,是她从未认识过的江宸予。 “现在,月见隼人。”江宸予的声音里,最后的耐心也已耗尽,“选择题,只剩下一个选项了。投降,或者,死。” 月见隼人环顾四周。海上有巨舰,岸上有精锐,他所有的退路,都被堵得严严实实。他成了一个真正的,插翅难飞的困兽。 他忽然狂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不甘和疯狂。 “江宸予!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你以为我月见隼人会束手就擒?”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遥控器,举了起来,拇指按在红色的按钮上。 “这艘船上,装了足够把整个码头送上天的炸药!我活不了,你们也别想活!” 江宸予的动作停住了。 苏云烟的心脏再次被揪紧。 然而,月见隼人狠狠地按下了那个按钮。 一下,两下,三下。 什么都没有发生。 预想中的惊天爆炸没有到来,海面依旧平静,只有倒计时的声音在回响。 “三,二,一。” 扩音器里的声音归于沉寂。 江宸予身后的一名手下走上前,递给他一个一模一样的遥控器,只是上面的按钮是绿色的。“老板,信号屏蔽和拆除工作已完成。” 江宸予接过那个遥控器,随手抛了抛,然后扔进了海里。 他看着彻底崩溃的月见隼人,一字一句,宣判了他的结局。 “我说过,游戏结束了。” 第59章 放开她 甲板上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玻璃,在江宸予吐出最后三个字时,寸寸碎裂。 月见隼人跪在那里,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又像是一座即将风化的石雕。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失败。 彻底的,毫无悬念的失败。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江宸予,又像是在问一个不存在的神明,“为什么会这样?” 江宸予没有回答。胜利者不需要向失败者解释过程。他抬了抬手,两名手下立刻上前,准备将月见隼人彻底控制住。 就在他们靠近的瞬间,月见隼人猛地抬起头。他的双眼布满血丝,里面燃烧着最后、也是最恶毒的疯狂。 “我输了?”他嘶吼起来,声音尖利得像是要撕破人的耳膜,“我没有输!只要你们痛苦,我就没有输!”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动手!动手!杀了苏云烟!杀了林骁!给我杀了他们!” 这声命令像是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那些已经放弃抵抗、准备投降的护卫。他们是月见隼人培养的死士,他们的命早已不属于自己。绝望,是比希望更强大的催化剂。 混乱在下一秒爆发。 “保护苏小姐!”江宸予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他的人迅速调转枪口,但月见隼人的死士们已经状若疯魔地扑了过来。他们甚至放弃了使用枪械,而是拔出了随身的战术短刀,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姿态发起了冲锋。 距离太近了。 枪声、刀刃碰撞声、闷哼声、怒吼声,瞬间将这片狭小的甲板变成了血肉磨坊。 苏云烟下意识地将父亲的身体护在自己身后,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她能感觉到子弹擦过空气时带起的灼热气流,能闻到火药和鲜血混合在一起的刺鼻腥味。 “趴下!”江宸予的一名手下对她吼道,同时一脚踹开一个扑来的敌人。 苏云烟拉着林骁,狼狈地缩到一个集装箱的后面。她紧紧抱着父亲,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 “爸,你醒醒……求你醒醒……”她在他耳边哽咽着,泪水无法控制地滑落。 林骁依旧昏迷着,药物的作用远比想象的更深。 混战之中,没有人注意到,月见隼人的一名护卫,一个身影如同鬼魅的男人,避开了所有主要交火点。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江宸予,也不是那些精锐的战士。 他的目标,是这场混乱的核心,那个最脆弱的缺口。 苏云烟。 以及她怀里的林骁。 当苏云烟感觉到背后一紧时,一切都晚了。 一只铁钳般的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狠狠向后一扯。她痛呼一声,身体失去了平衡。 那个男人将她甩到一边,露出了她身后毫无防备的林骁。他手里没有枪,只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高高扬起,对准了林骁的心脏。 “都给我住手!”男人用日语狂吼道,“不然我先杀了他!” 激烈的交火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江宸予正一枪解决掉面前的敌人,他转过身,恰好看到这一幕。 “放开她!”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裂痕。 “放开?”那个男人狞笑着,刀尖在林骁的胸前比划,“你们毁了会长的一切!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他最在乎的东西,是怎么一点点被碾碎的!” 苏云烟摔在冰冷的甲板上,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但她顾不上这些,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冲过去。 “不要!求求你,不要……” “现在,轮到你们选了。”男人用刀尖轻轻拍了拍林骁的脸,“是看着他死,还是你们全部自尽?” 这是一种纯粹的、不求生路的报复。 江宸予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的人已经重新举起了枪,但投鼠忌器,无人敢开第一枪。 “云烟……” 一个微弱的,几乎被海风吹散的声音,忽然响起。 苏云烟猛地一怔。 她看向自己的父亲。 林骁的眼皮在颤动。 “爸?” 那个挟持者也察觉到了不对,他低头看去,正对上一双睁开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昏沉和迷惘,只有一片燃烧的、沉寂了太久的火山。 是苏云烟的呼唤,是女儿身处险境的刺激,还是对月见隼人深入骨髓的恨意,在这一刻突破了药物的禁锢。 林骁动了。 他没有力气站起来,甚至没有力气完成一个完整的反抗动作。 他只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那个男人持刀的手腕上。 “啊——!” 男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手腕上传来钻心的剧痛,匕首再也握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为苏云…烟争取到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但已经足够了。 苏云烟的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扑向了那把掉落的匕首,不,不是匕首。在匕首旁边,是一把不知是谁在混战中掉落的手枪。 她抓住了枪。 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 那个男人已经一拳砸在林骁的头上,挣脱了束缚。他看到了拿到枪的苏云烟,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被更浓烈的杀意取代。他放弃了匕首,转而扑向苏云烟,想在她开枪前制服她。 林骁,那个刚刚承受了重击的男人,再一次动了。 他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张开双臂,从后面死死抱住了那个男人的腰。 “云烟……开枪……”他用嘶哑的、不成调的声音,挤出了几个字。 “不!爸爸!”苏云烟崩溃地大喊。 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几乎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开枪!”林骁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七窍都开始渗出细微的血丝,那是强行突破药物控制的代价。 男人疯狂地用手肘击打着林骁的后心,试图挣脱。 苏云烟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世界在旋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她只看得到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她的父亲,和那个要杀死她父亲的恶魔。 她举起了枪。 手臂在剧烈地颤抖。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 她闭上眼,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连续的枪声,像是敲碎了她灵魂的重锤。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个男人已经不动了。他的身体还保持着前扑的姿态,只是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 然后,他的身体,连同他身后抱着他的林骁,一起缓缓地,缓缓地向侧面倒了下去。 “不——!” 苏云烟扔掉手里的枪,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第60章 你赢了 男人已经死了,几颗子弹洞穿了他的后背,也必然洞穿了他身前林骁的身体。 鲜血,从林骁的胸口和腹部涌出,迅速染红了他和她的大片衣衫。 “爸?爸爸!”她扶起林骁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她想用手去堵那些血洞,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血液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溢出,温热而黏稠。 林骁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他费力地抬起手,似乎想触摸女儿的脸。 “云烟……活……下去……” 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住,然后无力地垂落。 那双刚刚亮起过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江宸予终于冲到了她的身边,他身后,月见隼人的死士已经全部被肃清。 他看着怀抱着父亲,身体如同风中落叶般颤抖的苏云烟,看着已经没有了气息的林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甲板上,只剩下苏云烟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哭声。 时间凝固了。 甲板上的风,带着咸腥的铁锈与血的味道,吹不动苏云烟分毫。她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雕塑,只是抱着怀里逐渐冰冷的身体。 江宸予蹲下身,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中。他不知道该如何触碰这个破碎的女孩。他身后的手下已经控制了整艘船,枪声、喊杀声都已平息,世界重归死寂。但这寂静,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窒息。 “云烟……”江宸予尝试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干涩地发痛。 就在这时,苏云烟怀中本已僵直的身体,忽然极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林骁的胸膛,发生了一次不属于呼吸的起伏。他已经涣散的瞳孔里,竟硬生生挤出一缕回光返照般的清明。他的嘴唇翕动,破碎的气流从血沫中挤出,不成词,不成句,只有断续的音节。 “……地下……金库……钥匙……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头颅彻底垂下,那强行凝聚的最后一点生命力,也烟消云散。 “他说话了!江宸予,你听见没有!他说话了!”苏云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地摇晃着江宸予的手臂,“他没死!他还活着!快叫医生!快!” 江宸予反手握住她的手腕,那冰冷的温度让他心头一颤。“云烟,他已经……” “不!你骗我!”她尖叫着,试图挣脱,“你没听见吗?他说……” 她的话被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打断。 不远处的停机坪上,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旋翼飞速转动,卷起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月见隼人正狼狈地爬上舷梯,他要逃。 “想走?”江宸予猛地站起身,脸上最后一丝温情被彻骨的寒意取代。他对着通讯器低吼:“影!目标直升机!授权开火,击落它!” 通讯器里没有回应。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却又穿透力极强的枪响。 那声音来自远方,来自海天之间某处未知的制高点。 正要升空的直升机,驾驶舱的玻璃应声碎裂。旋翼的轰鸣变得尖锐而不稳定,机身在半空中失去平衡,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巨鸟,打着旋坠向漆黑的海面。 轰! 一团火光在海面上炸开,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随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一切都结束了。 江宸予的手下押着几个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月见琉璃。她头发散乱,脸上沾着烟灰,但那份与生俱来的高傲却没有丝毫折损。 “江宸予,你赢了。”她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但你毁掉的,远比你得到的要多。” 江宸予没有理会她,他只是挥了挥手,“带下去,严加看管。” “你会后悔的。”月见琉璃被押走时,回头看了苏云烟一眼,那一眼复杂难明,“你们所有人,都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甲板上再次恢复了安静。 江宸予重新蹲下,试图将苏云烟从她父亲的尸体旁拉开。“云烟,结束了。我们该走了。” “不……”苏云烟的反应比刚才更激烈,她死死抱着林骁,整个人缩成一团,“别碰他!你们都别碰他!” “人死不能复生。”江宸予的语气硬了几分,他必须让她清醒过来,“他最后说了什么?地下金库?钥匙?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苏云烟崩溃地哭喊,“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死了!是我杀了他!是我亲手杀了他!” “那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瞪着他,“如果我没有开枪,他就不会死!是我!是我!” 悔恨和痛苦像毒液一样,腐蚀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她亲手扣动的扳机,那三声枪响,成了她永世无法挣脱的梦魇。 江宸予沉默了。他无法反驳。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说的是事实。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林骁用自己的命,换了女儿的生。 “把他交给我,云烟。”江宸予的声音放缓了,带着一丝恳求,“让他体面地离开。” 苏云烟没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人。她的脸埋在林骁冰冷的颈窝,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他的衣领。 江宸予的手下站在不远处,不敢靠近。这片小小的空间,被一种浓稠到化不开的悲伤笼罩着。 “云烟。”江宸予最后一次尝试,“你父亲用命换你活下去,不是让你像这样折磨自己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撬动了她紧锁的心防。 活下去。 这也是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江宸予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伸出手,轻轻搭在林骁的肩膀上。 这一次,苏云烟没有反抗。 她只是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自己的手臂。当她彻底放开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走了。 她想去握住父亲那只无力垂落的手,做最后的告别。 指尖相触的瞬间,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在他的手心里,有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她下意识地用力,那个物体便落入了她的掌心。 她摊开手。 那是一枚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 第61章 事实如此 海浪拍打着船舷,单调而固执,像永不停歇的哀乐。 三天了。 从那片甲板到这间陌生的安全屋,苏云烟的世界被剥离了色彩,只剩下黑与白。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安静地坐着,手里攥着那枚黄铜钥匙。钥匙的棱角硌着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 林骁的后事,江宸予处理得很快,也很……妥当。没有葬礼,没有墓碑,只有一场海葬,将骨灰撒入了他纵横一生的那片深蓝。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就像他这个人的行事风格。 房门被推开,江宸予走了进来,带进一股海风的咸腥气。 “月见琉璃招了。”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但说的都是废话,她在拖延时间。” 苏云烟没有动,仿佛没听见。 “隼人的高层已经知道了船上的事,他们很快会有动作。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在悲伤上。”江宸予的话语里没有半分安慰,只有催促。 “所以呢?”苏云烟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想让我做什么?现在就去帮你撬开那个金库的大门?” 她的语气里带着尖锐的刺,扎向他,也扎向自己。 “这不是帮我。”江宸予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一响,“这是完成你父亲的遗愿。‘地下金库’、‘钥匙’,这些不是说给我听的,是说给你听的。” “我不知道。”她重复着那晚的话,却少了当时的崩溃,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你需要知道。”江宸予逼近一步,“林骁用他的命,给你留下了最后一道题。你打算交白卷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用麻木构筑的外壳。 交白卷。 她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对上他。“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的确不了解他,但我了解隼人。”江宸予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他们为了得到某个东西,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你父亲守着这个东西,守了一辈子。现在,轮到你了。” 苏云烟的呼吸一滞。 轮到她了。 她摊开手,那枚黄铜钥匙静静躺在掌心。古朴的造型,没有任何标记,看不出属于哪一把锁。 “只有这个?”江宸予问。 苏云烟沉默着,脑中飞速闪过无数个碎片。父亲临终前的喘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地下金库……钥匙…… 不,不止这些。 “他还提到了两个人。”她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他,“骆决明,还有……苏擎伟。” 苏擎伟。她的外公。 江宸予身体前倾:“苏擎伟是你外公,林骁的岳父。骆决明是谁?” “我不知道。”苏云烟摇头,“这个名字很陌生。” “苏擎伟留下了什么?” “我外公?”苏云烟陷入了回忆。外公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印象早已模糊。她只记得,他是个很严肃的老人,书房里堆满了各种古籍和地图,他总说,苏家的历史,远比书上写的要复杂。 “他……他好像给过我母亲一个盒子,很旧的木头盒子。”她努力回忆着,“母亲去世后,父亲把那个盒子收起来了。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个盒子在哪?” “应该在老宅,南洋的林家庄园。” 南洋林家庄园。 这个地名一出口,两个人都停顿了。 “地下金库,会不会就在那里?”苏云烟的思绪开始清晰,“父亲是林家的人,外公是苏家的人,他们共同守护的秘密……” “很有可能。”江宸予的回答很简短,“但光有地点和一把钥匙,还不够。这种地方的安保措施,绝不是一把锁那么简单。” “钥匙……”苏云烟咀嚼着这个词。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站起身,快步走进卧室,从行李箱的夹层里翻出一个丝绒小袋。回到客厅,她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 一枚袖扣。 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的礼物。造型很别致,黑曜石底座上,用碎钻镶嵌出一幅星图。她一直以为那只是昂贵的装饰品。 “这是什么?”江宸予拿起那枚袖扣。 “我父亲留给我的。”苏云烟拿起那枚黄铜钥匙,将它靠近袖扣。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钥匙的顶端有一个不规则的凹槽,正好能与袖扣上星图的某一处轮廓完美契合。它们本就是一体的。 “这才是完整的钥匙。”苏云烟的指尖抚过冰冷的金属,“星图是密码,钥匙是凭证。” “你父亲把线索拆分开了。”江宸予作出判断,“他把最重要的部分交给了你。他信任你。” 信任。 这个词让苏云烟的心口一阵绞痛。她亲手杀死了最信任她的人。 “不止这些。”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撕裂般的痛苦,让理智占据上风,“我记得,在老宅的书房里,有一间密室。” “密室?” “小时候我无意中发现的。里面……里面也有一幅星图,挂在墙上,和这枚袖扣上的很像,但更大,更复杂。当时父亲发现后,很严厉地警告我,不许再靠近那里。” 线索在脑中串联成线。 南洋林家庄园。书房里的密室。墙上的星图。需要用袖扣和钥匙才能解开的秘密。 一切都指向了那个被她遗忘多年的家。 “看来我们必须去一趟南洋。”江宸予站起身。 “是我要去。”苏云烟纠正他,她的态度冷硬如铁,“这是我的家事。” “你的家事?”江宸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苏云烟,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隼人已经盯上了你。你一个人去南洋,是去解密,还是去送死?” “那也与你无关。”她毫不退让,“你想要的,是金库里的东西。而我,只想知道我父亲到底在守护什么。我们的目的不一样。” “目的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 “我不需要盟友。” “你需要!”江宸予的语气重了几分,“你以为凭你一个人,能对付得了整个隼人组织?别天真了!” “我父亲一个人,对付了他们一辈子!”苏云烟厉声反驳。 “所以他死了!” 江宸予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插进她的心脏。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苏云烟的脸刹那间血色尽失。她看着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宸予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他没有道歉。有些话,再残忍,也是事实。 “对不起。”他最后还是说了,但语气里听不出歉意,更像是一种不耐烦的妥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能重蹈覆覆辙。” “我怎么做,是我的事。”苏云烟别开脸,重新将钥匙和袖扣收进掌心,“你的人情,我会还。但这件事,我必须自己解决。” “你解决不了。”江宸予的耐心正在告罄,“我得到的情报,远比你想象的要多。你以为林家庄园只是你们家的祖宅?” 苏云烟闻言,猛地回头看他。 “你什么意思?” “根据我的人查到的零碎记录,那片地皮在五十年前,曾经注册为一家生物研究所。”江宸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研究所的名字,叫‘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 盗火者。 苏云烟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一个家族庄园,前身是生物研究所?这太荒谬了。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那里一直都是林家的地。” “事实如此。”江宸予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地皮的变更记录。虽然很多关键信息被抹去了,但‘普罗米修斯’这个名字,被特意保留了下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苏云烟看着文件上的文字,大脑一片混乱。 她记忆里那个充满阳光和花香的家,那个有着巨大游泳池和草坪的庄园,地下可能埋藏着一个叫“普罗米修斯”的研究所? 隼人想要的,不是金银财宝。 他们想要的,是研究所里的东西。 “我父亲……”她喃喃自语,“他守着的,是这个?” “现在,你还觉得这是你一个人的家事吗?”江宸予反问。 苏云烟没有回答。 她只是低头,看着紧握在掌心的钥匙和袖扣。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亡父的体温,也带着一个沉重到让她无法呼吸的秘密。 她必须去。 无论那里埋着的是什么,是财富,是罪恶,还是足以毁灭一切的火焰。 那是她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终点。 也将是她寻求答案的起点。 苏云烟缓缓收紧手指,将那两样东西死死攥住。 第62章 打不开 焦黑的断壁残垣取代了记忆中的白色洋房。 林家庄园成了一片废墟。 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木料和泥土混合的古怪气味,苏云烟站在被撞毁的大门前,一动不动。这里曾是她的整个世界。 “进去吧。”江宸予打破沉默,“隼人的人应该已经撤了,但不能保证没有留下眼线。” 苏云烟没有理会他,径直跨过扭曲的铁门,踩在碎石和玻璃碴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被撕裂的回忆上。游泳池干涸见底,裂纹遍布。玫瑰花园只剩下焦黑的土坑。 “你在找什么?”江宸予跟在她身后。 “我在回家。”她回答,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 “这里已经不是家了。” “闭嘴。” 江宸予停下脚步,不再言语。他看着她像个孤魂,在这片废墟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她停在一棵被烧得只剩主干的老槐树下,伸手触摸那焦黑的树皮。 “我小时候,父亲在这里给我做了个秋千。”她轻声说,像在对自己解释,“他说,无论我飞多高,他都会在下面接住我。” 江宸予没有接话。安慰是无力的,同情更是廉价。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一堵残墙后闪了出来。 “什么人!”那人声音苍老,但动作却很敏捷,手里还握着一根粗重的木棍。 “福伯?”苏云烟辨认出来人。 那老人正是林家的老管家,福伯。他浑身脏污,头发凌乱,但一双眼睛却透着警惕。他看到苏云烟,先是一愣,随即涌起激动。 “小姐?真的是你,小姐!” “福伯,你没事!”苏云烟快步上前。 福伯却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手里的木棍对准了江宸予。“他是谁?你为什么要带外人回来?” “他不是外人。”苏云烟解释。 “林家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福伯的态度很坚决,“老爷临走前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能信。” “他是我父亲的遗言里,提到的人。”苏云烟只能如此解释。 江宸予上前一步。“老先生,我们没有恶意。隼人毁了这里,我们和你有共同的敌人。” “隼人……”福伯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帮畜生!他们把庄园翻了个底朝天,想找那个入口!” “入口?”苏云烟心脏一紧,“什么入口?” 福伯却不回答,只是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江宸予。“我凭什么信他?” “你不用信他,你信我就行。”苏云烟迎上福伯的质问,“福伯,我父亲……他到底在守着什么?” “老爷守着的是林家的根,是不能见光的东西。”福伯压低了嗓音,“小姐,你不该回来的。这里太危险了。” “我必须回来。”苏云烟摊开手掌,露出那枚钥匙和袖扣,“这是父亲留给我的。福伯,告诉我,入口在哪?” 福伯看到那两样东西,身体剧烈地一颤。他丢掉木棍,嘴唇哆嗦着:“老爷的……信物。他……他真的把这个交给你了。” 他不再怀疑,转身走向那片被烧毁的玫瑰花圃。 “跟我来。” 福伯在一片狼藉中摸索,最后停在一块看似寻常的石板前。他费力地撬开石板,下面并非泥土,而是一个生了锈的铁环。他和江宸予合力拉起铁环,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深阶梯赫然出现。 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隼人的人没找到这里?”江宸予问。 “他们以为入口会在书房或者老爷的卧室。”福伯喘着气,“他们想不到,老爷会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夫人最喜欢的花下面。” 阶梯不长,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圆形金属门。它看起来更像银行金库的大门,厚重,冰冷,表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一个极其复杂的锁孔。 “这就是了。”福伯的语气里带着敬畏,“普罗米修斯。” 苏云烟走上前,指尖触摸着金属门,那股寒意仿佛能穿透皮肤,直抵骨髓。 锁孔的构造很奇特,一个标准的钥匙孔旁边,还有一个不规则的凹槽。 “我试过很多办法,都打不开。”福伯摇了摇头,“老爷说,只有对的人,用对的东西,才能打开它。” 苏云烟拿出那把黄铜钥匙。她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咔哒一声,门内传来机括的轻响,但仅此而已。门,纹丝不动。 “还不够。”江宸予提醒她,“看看另一个。” 苏云烟的视线落在那个不规则的凹槽上。她拿起那枚袖扣,比对了一下。 形状,完美契合。 这枚袖扣,根本不是装饰品。它本身,就是另一半钥匙。 她将袖扣推进凹槽。 这一次,不是清脆的咔哒声,而是沉重的轰鸣。仿佛沉睡了半个世纪的巨兽被唤醒,金属门内部,无数齿轮开始转动、咬合、分离。 福伯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 江宸予的身体也绷紧了,做好了应对一切突发状况的准备。 苏云烟却站在原地,手还搭在门上。她能感觉到,父亲的体温,父亲的决心,都随着这扇门的开启,传递了过来。 轰隆—— 厚重的金属门向内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没有预想中的金光四射,也没有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 只有一股陈旧纸张和电子元件的混合气味,从门缝里泄露出来。 江宸予推开门。 里面不是金库。 巨大的空间里,整齐地排列着一排排金属文件柜,上面贴着泛黄的标签。正中央,是一个独立的控制台,台上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存储设备。 这里是一座档案的坟墓。 “黄金,珠宝,古董……”江宸予环视四周,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我们都猜错了。” “不。”苏云烟缓缓走进去,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亡魂,“他守着的,从来不是那些东西。” 她走到一排文件柜前,随手拉开一个抽屉。里面装满了厚厚的文件。她抽出最上面的一份。 封面上,用德语印刷着一个单词。 她不认识。 “什么意思?”她问江宸予。 江宸予接过文件,翻开看了几页。“一份合作协议。关于基因编辑技术的早期应用研究。”他顿了顿,将文件翻回封面,指着那个单词。 “合作方:隼人。” 苏云烟的指尖,瞬间冰冷。 第63章 去找她 隼人。 这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进苏云烟的皮肤。 她手中的文件变得无比沉重,纸张的边缘割着她的手指。 “他为什么要和隼人合作?”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为了技术,或者……为了自保。”江宸予从她手中抽走文件,放回抽屉,“这些都是过去的尘埃。真正重要的,是这个。” 他的手指向房间中央的独立控制台。 那个黑色的加密存储设备,像一口小小的棺材,静静地陈放着所有的秘密。 福伯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一步。“老爷从没让我靠近过那个东西。他说,那是潘多拉的盒子。” “潘多拉的盒子,也总有打开的办法。”江宸予走到控制台前。 他没有立刻触碰那个设备,而是先检查了控制台本身。没有任何物理接口,没有USB,没有网线插口。完全封闭。唯一的交互方式,就是控制台表面一块光滑的、看不出边界的黑色屏幕。 江宸予的手指在屏幕边缘敲了敲。 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芒映亮了他的脸。 一行文字浮现出来:请输入密钥 下面是一个闪烁的光标。 “是密码。”苏云烟走过去,“他设了密码。” “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密码。”江宸予说,“这才是普罗米修斯真正的保险库。” “不。”苏云烟立刻反驳,“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他死后,这里的一切就将永远埋葬。他不会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父亲是一个严谨的科学家,他的每一个安排都有其逻辑。他留下钥匙和袖扣,就是为了让她能进来。那么,密码也一定在某个地方留下了线索。 “你的生日?”江宸予问。 “试过了,我母亲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所有我能想到的日期,我都让福伯试过。”苏云烟摇头,“都不对。” “那就不是日期。”江宸予的结论很直接。 “一定是我们忽略了什么。”苏云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环顾这个巨大的档案室,试图从父亲的视角去思考。 他为什么要建这个地方?为了保存这些和隼人合作的证据? 不,不止是证据。 是武器。 “福伯,”她忽然转身,“我父亲的记忆……我是说,在他生病的后期,他有没有反复念叨过什么特别的词,或者数字?” 福伯努力地回忆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迷茫。“老爷后期……话已经说不清楚了。他总是看着夫人的照片,有时候会写写画画,但都看不懂……” 线索断了。 江宸予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划过。“没有输入次数限制。我们可以一直试。” “那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苏云烟的语气有些急躁。她知道,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隼人的人随时可能找到这里。 “逻辑。”江宸予提醒她,“你的父亲是科学家。密码的设置,一定有他的逻辑。它不会是一个随机的单词,也不会是纯粹的情感寄托。” 逻辑…… 苏云烟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化学元素周期表?某个物理学常数?还是某个基因序列的编号? 这些范围太大了。 她再次走到那个装满德语文件的抽屉前,拉开它。 陈旧纸张的气味涌出。 她闭上眼睛,不是去闻,而是去感受。 感受父亲当年站在这里,整理这些文件时的心情。 恐惧,决心,还有……一丝希望。 “普罗米修斯。”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他为什么叫它普罗米修斯?” “盗火者。”江宸予回答,“他从‘神’那里,偷来了不该属于人类的‘火种’。他想把火种藏起来,也可能,是想把控制火种的方法,交给对的人。” “对的人……”苏云烟重复着,她的手指抚过一份份文件。 然后,她的动作停住了。 在一份文件的标签上,除了德语标题,还有一个手写的数字。 用钢笔写的,是她父亲的笔迹。 1031 不是日期。如果是日期,他会写成10月31日。这只是一个纯粹的四位数。 她抽出那份文件,快速翻阅。内容和之前的合作协议大同小异。 她又抽出旁边几份,上面都没有手写的数字。 只有这一份有。 “这代表什么?”她问。 江宸予也凑过来看。“也许毫无意义。也许,就是答案。” 苏云烟回到控制台前。“让我来。”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屏幕上方。 她没有立刻输入1031。 她的脑中,浮现出父亲在病床上,意识模糊时断断续续的话语。 “花……琉璃……别碰……” 琉璃。 月见琉璃。 她输入了另一个名字。 LUCY 这是她的小名。是父亲唯一会叫的名字。 屏幕没有任何反应。 她删掉,又输入了她母亲的英文名。 依旧没有反应。 江宸予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苏云烟的呼吸有些不稳。她否定了日期,否定了情感,但最后,她还是回到了最原始的情感寄托上。 她错了。 父亲的逻辑,不是普通人的逻辑。 她删掉屏幕上的字母,郑重地输入了那四个数字。 1031 按下确认键的瞬间,整个空间安静得能听到心跳。 屏幕上的光标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原有的文字消失,呈现出新的内容。 第一阶段验证通过 请输入第二阶段密钥:月见 不是一个输入框。 而是一行陈述句。 仿佛一个冰冷的宣告。 “月见……”苏云烟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是月见隼人。”江宸予的判断快得惊人,“这个保险库,从一开始就需要两个人才能打开。你的父亲,和他的敌人。” “怎么可能?”福伯失声叫道,“老爷那么恨他!” “所以他才把钥匙设成这样。”江宸予解释道,“这是最安全的锁。因为理论上,那两个人永远不可能站在一起,输入各自的密码。” 一个悖论。 一个死局。 苏云烟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不,不是月见隼人。” 她的脑中再次响起父亲临终前的呓语。 “花……琉璃……” “是月见琉璃。”她一字一句地说。 江宸予的身体绷紧了。“隼人的女儿。另一半钥匙,在她身上。” “我们得找到她。”苏云烟的决定没有任何犹豫。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江宸予看着她,“我们不再是躲藏。我们是要主动走进隼人的世界里。那里比这个地下室,要危险一万倍。” 苏云烟转过身,面对着江宸予。 “我父亲用他的一生守着这个秘密。现在,轮到我了。” 她走到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前,伸出手,将它彻底推开。 外面世界的光,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去找她。” 第64章 兰花会 门外的光线并不刺眼。那是一条铺着灰色地毯的长廊,灯光明亮,空气循环系统发出细微的嗡鸣。一个与地下室的陈腐和压抑截然不同的世界。 江宸予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接通,只听了三秒,便挂断了。 “出事了。”他说。 苏云烟没有问是什么事。她的手机也同时响起,是她的首席秘书,声音因为压抑着恐慌而变调。 “苏总,新加坡港口的货运系统被不明来源的黑客攻击,我们有七艘货轮的航线数据被恶意篡改,正驶向珊瑚礁区。” “同时,‘兰花会’这个名字,出现在了纳斯达克交易系统的匿名抛售指令里。我们的股价正在被定点狙击。” 电话两端,是两份几乎一模一样的灾报。 福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他们怎么敢……” “他们不是敢,他们是必须。”江宸予已经快步走向长廊尽头的电梯,“我们打开了保险库,触发了某种警报。这是报复,也是试探。” 苏云烟对着电话下令:“启动‘壁虎’应急预案,切断新加坡数据中心与外网的一切连接。让金融部执行B计划,不计成本,给我把股价托住。所有损失,我来承担。” “可是苏总,对方的资金量……” “执行命令。”苏云烟挂断电话,没有一丝迟疑。 三人走进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凝固。 电梯门打开,是苏氏集团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黄昏。 江宸予的助理已经等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位神色紧张的技术人员。 “江总,对方的攻击模式很奇怪。他们不是为了瘫痪系统,更像是在炫耀武力。金融市场上,他们用的也是最原始、最烧钱的对冲手段。”助理快速汇报。 “他们在流血,也想让我们一起流血。”江宸予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把所有数据接到会议室。” 办公室的墙壁滑开,露出一个巨大的屏幕。数据流如同红色的暴雨,倾泻而下。 “权叔他们已经在线上等您了。”助理补充道。 屏幕上,很快分出几个小窗口,露出苏氏集团几位核心董事的脸。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权振。他是跟着苏云烟父亲打下江山的老臣。 “云烟,我刚听说集团出事了。”权振的语气听似关切,实则质问,“你一下午都去了哪里?为什么秘书处也找不到你?” “处理一些私事,权叔。”苏云烟的回答很平静。 “私事?”权振的声调高了八度,“现在苏氏的股价每分钟蒸发掉的钱,够买下你那栋别墅十次!你管这叫私事?” 另一个董事附和:“是啊,云烟。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对方来势汹汹,我们必须集中所有力量应对。” “我正在应对。”苏云烟说。 “你的应对,就是让金融部拿钱去填无底洞吗?”权振的指责毫不留情,“我看了他们的攻击代码,这是‘兰花会’的手笔!是你父亲的老对头!你是不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才把这群疯狗招惹出来的?” 江宸予上前一步,站在苏云烟身边。“权董,现在追究原因没有意义。” “怎么没有意义?”权振的矛头转向他,“江家的小子,这里是苏氏的董事会,还轮不到你说话。我只问云烟,你父亲临终前交代过,地下的东西,是双刃剑。你是不是把它拔出来了?” 苏云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是。” 会议频道里一片死寂。 权振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靠在椅背上。“胡闹……简直是胡闹!你父亲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就是怕有今天!你把它打开,就是向全世界宣告,我们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你这是在引火烧身!” “不。”苏云烟打断他,“我父亲守着它,不是为了让它永远不见天日。他是在等。等一个能彻底解决问题的人。” “那个人在哪?”权振反问,“在你身边这个毛头小子身上?还是在你那个虚无缥缈的计划里?” “在我身上。”苏云烟一字一句,“也在一个叫月见琉璃的女孩身上。” “月见?”权振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隼人的女儿?你要去找仇人的后代来解决问题?云烟,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苏云烟的身体站得笔直,“权叔,各位董事。这场战争不是我挑起的,但它已经来了。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龟缩防守,被他们一点点蚕食、放血,直到我们跪下求饶,交出我父亲用命换来的东西。第二,主动出击,找到另一半钥匙,彻底关上这扇门,或者,彻底毁掉它。” 她的逻辑清晰得可怕。 “我选第二条路。” “疯了,你真的疯了!”权振摇头,“我不同意!我代表董事会,否决你这个疯狂的计划!在危机解除前,集团所有事务,由我们元老会接管!” 这是公然的夺权。 江宸予的拳头攥紧了。 苏云烟却只是抬手,在控制台的虚拟键盘上敲击了几下。 一份文件被投射到所有人的屏幕上。 苏氏集团最高权限转让协议 上面是她父亲的亲笔签名。协议内容很简单,在他死后,苏云烟拥有集团一切事务的绝对处置权,包括解散董事会。 权振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死灰。 “你父亲……他居然……” “他预见到了今天。”苏云烟说,“他预见到会有人因为恐惧而退缩。权叔,我尊重您是长辈。但从现在起,苏氏,我说了算。” 她没有再给权振说话的机会,直接切断了视频会议。 整个办公室安静下来。 江宸予走到她身边。“你把他们都得罪了。” “一群只想守着家业的老人,留不住苏氏。”苏云烟看着窗外,“这场仗,他们打不了。” 她转向江宸予。“江家那边,压力也很大吧。” “还好。”江宸予说得轻描淡写,“几个叔伯打电话来骂了我一顿,说我不该陪你胡闹。我已经让助理把他们的交易权限都锁了。” 苏云烟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瞬。 “谢谢。”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江宸予调出另一份世界地图,“兰花会的攻击很有章法,覆盖了十三个国家,三十七个城市。他们想把我们拖在金融战场上,无暇他顾。这反而说明,他们很怕我们去找月见琉璃。” “所以,我们更要快。”苏云烟的思路和他完全同步。 “全球范围内,符合‘月见琉璃’这个名字,年龄在20到25岁之间的女性,有六个。”江宸予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六份资料依次弹出。 “两个在东京,一个在京都,一个在伦敦,一个在纽约,还有一个……”他的动作顿住,“在苏黎世。” “苏黎世……”苏云烟重复着这个地名。瑞士的金融中心。一个以“中立”和“保密”闻名于世的地方。 “隼人倒台后,月见家的海外资产,大部分被瑞士的银行接管了。”江宸予补充道,“她守在那,是在守着她父亲的遗产吗?” “不,她不是在守。”苏云烟的脑中,有什么东西串联了起来。 她父亲留下的数字,1031。 她父亲临终前的呓语,“花……琉璃……别碰……” 兰花会。月见琉璃。 “1031,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什么纪念日。”苏云烟缓缓开口,“那是一家瑞士银行的保险箱号码。” 江宸予的身体绷紧了。 第65章 复仇者 “我父亲把一部分关键资料,藏在了他敌人的大本营里。”苏云烟推断道,“他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月见琉璃,就是那个保险箱的另一个开启者。” “所以,那句‘别碰’,不是不让我们碰琉璃这个人。”江宸予接上她的话,“而是警告我们,不要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去碰那个保险箱。” 一切都说通了。 “定位她。”苏云烟下达了命令,“我要立刻去苏黎世。” “我陪你去。” “不。”苏云烟拒绝了,“正面战场需要你。江家和苏家,现在只有你能稳住。你留下,帮我挡住兰花会的攻击。” “那太危险了。” “我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危险。”苏云烟走到落地窗前,城市的灯火在她脚下铺开,像一片燃烧的星海。 “你守住这里,我带回钥匙。” 她的话音切断了最后的退路。 江宸予正要安排去苏黎世的行程,苏云烟的私人电话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铃声尖锐,划破了办公室里紧绷的宁静。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自城郊。 苏云烟接通,没有说话,只是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语速极快,背景音嘈杂,混着器械的碰撞和人奔跑的脚步。 “苏小姐,康复医院,B栋!出事了!” 她挂断电话,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怎么了?”江宸予问。 “医院。”她只吐出两个字,脚步没有停顿。 “我送你。”江宸予跟上她,从她手里拿过车钥匙,“我来开。” 苏云烟没有拒绝。她现在需要集中全部精神。 车子驶出地库,汇入城市的车流。夜晚的霓虹在车窗上拖拽出长长的光带,光怪陆离,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 “是兰花会?”江宸予打破了沉默。 “不像。”苏云烟否定了这个猜测,“他们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动我父亲。一个中风的废人,对他们没有任何价值。只会把我们彻底激怒。” “那是……隼人的残党?” “有可能。”苏云烟的回答很冷,“一群疯狗,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靠在座椅上,闭上了双眼。脑中飞速运转,将所有可能性排列组合。父亲的安保是顶级的,二十四小时轮班,都是她从海外雇佣的专业团队。能突破这层防御,绝不是普通的杀手。 对方的目的不是灭口。 如果是灭口,就不会只是一通电话通知她“出事了”。 他们要的,是折磨。 车子在康复医院门口一个急刹。刺耳的摩擦声中,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冲了过来,为他们拉开车门。 为首的队长是她亲自挑选的,一个叫“苍鹰”的退役军人。 “苏小姐。”苍鹰的脸上有一道划伤,还在渗血,“人击退了。一个。身手很利落,不是普通人。我们伤了两个兄弟。” “我父亲呢?” “对方没有进入病房。他在外围制造混乱,扔了两个烟雾弹就撤了。但是……苏先生受到了惊吓。”苍鹰的措辞很谨慎,“医生正在抢救。” 苏云烟穿过走廊。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味。墙壁上有几处跳弹的痕迹,地砖碎裂,显示着刚才战况的激烈。 加护病房外,院长和几个主治医生等在那里,全都面色凝重。 “苏小姐,”院长迎上来,“病人情况很不好。突发性大面积脑干出血,是二次中风。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要进去。”苏云烟说。 “可是……” 她没有理会院长的阻拦,直接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江宸予跟在她身后,替她挡住了所有试图劝说的人。 病房里,各种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苏擎伟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上罩着呼吸机。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微弱得几乎要拉成一条直线。 他醒着。 在看到苏云烟进来的那一刻,他原本涣散的瞳孔里,忽然凝聚起一点光。 苏云烟走到床边。 她看着这个给了她生命的男人。曾经,他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是她仰望和追逐的目标。后来,他成了她需要保护的责任,一个脆弱的、与过去关联的符号。 “你……”苏擎伟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用尽全力,想要扯掉呼吸机。 一个护士想上前阻止,被江宸予拦住了。 苏云烟俯下身,凑到他唇边。 “花……”他吐出一个字,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悔恨,还有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 “什么花?”苏云烟问。 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开始出现小幅度的抽搐。监护仪上的数字疯狂跳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不……是……花……”他又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他的手挣扎着抬起,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是无力地在半空中挥动了一下。 苏云烟看着他。 她忽然懂了。 父亲临终前那句“花……琉璃……别碰……”,不是完整的。那只是她在极度悲伤和混乱中,记住的几个碎片。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有更重要的秘密。一个和兰花会、和月见琉璃、和那个瑞士保险箱都无关的,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那个秘密,现在要永远地被他带走了。 苏擎伟的身体猛地一弓,然后彻底瘫软下去。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斩断了所有。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微弱的曲线,终于变成了一条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直线。 蜂鸣声响彻整个病房。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开始做最后的努力。电击、按压、注射药物。 苏云烟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们徒劳地抢救一具已经失去灵魂的躯壳。 江宸予走到她身边,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结束了。”苏云烟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 她转身,走出病房,将身后的喧嚣和死亡全都关在了门内。 “苍鹰。”她对着等在门口的安保队长下令,“把那个杀手的画像发给所有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她继续往前走,步伐没有一丝紊乱。 “云烟。”江宸予跟上她,“我们先回去。” “不。”苏云烟停下脚步,在走廊的尽头,她回过身,“去机场。” “现在?” “对,现在。”她看着他,“帮我准备一架最快的飞机。我要立刻去苏黎世。” 她父亲的死,没有让她退缩,反而成了最后的催化剂。 过往的一切温情、责任、牵绊,都随着那条拉直的电波线,彻底清零。 从现在起,她只是苏云烟。 一个复仇者。 第66章 密钥 苏擎伟的书房,和他的人一样,安静,陈旧。空气里浮着尘埃和旧书页的味道。这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时间仿佛凝固了。 “你应该休息。”江宸予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苏云烟没有回头。她径直走到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椅子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去苏黎世需要他的身份证明,还有银行的原始文件。”她的语气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这些事我可以让苍鹰去办。” “我要亲自找。”苏云烟说。 她不是不信任任何人。她只是不再相信,除了她自己之外,还有谁能承载这份复仇的重量。责任感会让人疲惫,善意会让人犹豫,而她,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江宸予不再劝说。他走进来,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佣人压抑的啜泣和走动声。他站在她身后,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的姿态。 苏云烟开始检查书桌的抽屉。第一层,是常用的文具和一些未处理的公司文件。第二层,是私章和印泥。她拉开最下面一层,上了锁。她从脖子上取下一把小钥匙,这是很多年前,父亲笑着交给她的,说这是书房的“最高权限”。 锁芯转动,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抽屉里没有文件,只有一个扁平的铁盒子,上面已经有了些许锈迹。 苏云烟把它拿出来,放在桌上。盒子没有上锁,她轻易就打开了。里面不是她要找的银行文件,而是一些零碎的旧物。一支派克钢笔,一枚褪色的校徽,还有一叠用牛皮筋捆着的老照片。 她解开牛皮筋,照片散开。 大部分是她小时候的照片,穿着公主裙,被父亲抱在怀里。还有一些她没见过的,是更年轻的苏擎伟,意气风发。 她的指尖在一张照片上停下。 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眉眼间能看出苏擎伟的轮廓,但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女人笑得温婉,靠着他,两人身后是一片不知名的花海。 这不是她的母亲。 苏云烟将照片翻过来。 背面,用钢笔写着一串模糊的字迹。 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它不像银行密码,也不像任何一种已知的代码。它更像一个坐标,或者一个日期。 “这是什么?”江宸予俯身,看到了那串字符。 苏云烟没有回答。她把照片放回盒子,准备继续寻找文件。她现在没有多余的情绪去探究父亲的过去。 就在这时,江宸予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动作停住了。 “隼人那边有消息了。” 苏云烟的动作也停下了。她抬起头,看着他。 “他没开口。”江宸予继续说,“但是技术部门截获并分析了他最近所有的通讯记录。他有一个惯用的加密方式,一个算法模板。非常……独特。” “说下去。” “它不是用固定的密钥。它的密钥是动态的,由三个变量组成:地点缩写、一个八位数的日期、还有一个标识符。”江宸予把手机屏幕转向她,“你看,这是模版。” 苏云烟的动作凝固了。 她缓缓的,重新拿起那张照片,将背面翻了过来。 LZ.1998.0815.S。 地点。日期。标识符。 “巧合?”江宸予的呼吸也变得克制。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苏云烟把照片放在桌子中央,“隼人是兰花会的人。我父亲临死前,想说的秘密,或许和兰花会无关,但和他使用的加密方式,可能有关。” 她的思路变得异常清晰。父亲临终前那句破碎的话——“不……是……花……”,他否定的不是兰花会,可能是否定她对那个保险箱的认知。保险箱里或许不是她以为的东西。 “他一定留下了什么。”苏云烟站起来,开始重新审视整个书房。 如果加密方式是隼人这种级别的杀手都在用的,那被加密的东西,一定极端重要。 “一个用日期做密码的人,会把东西藏在哪?”她像在问江宸予,又像在自言自语。 “保险柜?” “太明显了。”苏云烟否决。 她的视线扫过书架,扫过墙上的字画,最后,落回那张书桌上。桌上有一个地球仪,一个笔筒,还有一个沉重的黄铜镇纸。 镇纸的形状很普通,长方体,表面光滑,没有任何花纹。是父亲用了几十年的东西。 苏云烟伸出手,把它拿了起来。 比想象的更重。 她把它翻过来,底部是绒布,防止划伤桌面。她用指甲抠开绒布的一角,下面不是实心的黄铜,而是一个精密的盖板。 她旋开盖板,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凹槽,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指甲盖大小的存储设备。 江宸予立刻拿来一台笔记本电脑。 苏云烟将存储设备插了进去。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 请输入密钥 “试一下。”苏云烟说。 江宸予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输入了那串字符。 “LZ.1998.0815.S” 他按下回车。 屏幕闪了一下,对话框依旧。 密钥错误 “算法。”江宸予反应过来,“不是直接输入。这串字符是变量,需要代入那个算法模板里,才能生成真正的密钥。” 他立刻拨通一个电话。 “是我。我需要你马上破解一个东西……对,用刚发给你的那个隼人的算法模版……变量是,LZ,19980815,S……对,立刻。” 电话那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苏云烟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她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悲伤和愤怒,此刻都凝聚成了一个点,全部投注在那块小小的电脑屏幕上。 “好了。”电话那头传来声音。 “说。”江宸予的声线绷紧。 “密钥是一串十六位的乱码,我已经发到你的安全邮箱了。” 江宸予挂掉电话,迅速打开邮箱,复制了那串复杂的、毫无逻辑的乱码,然后粘贴到对话框里。 他按下回车。 这一次,没有错误提示。 电脑轻微地“嘀”了一声,一个文件夹的图标,凭空出现在桌面上。 文件夹的命名,只有一个字。 “花”。 第67章 做事老练 文件夹的图标,像一朵墨色的花,在屏幕上无声绽放。 苏云烟没有动。 江宸予也没有。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尘埃都停止了浮动。那个小小的图标,是终点,也是起点。是所有谜团的锁孔,也是所有痛苦的源头。 “打开它。”苏云烟开口,她的指令干涩、沙哑。 江宸予的手指悬在触控板上,他没有立刻执行。他侧过脸,看着身旁的女人。她的身体绷成一条直线,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力量都蓄积在指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云烟,”他叫她的名字,“无论里面是什么,都已经是过去。” “过去?”苏云烟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咀嚼一块玻璃,“我的父亲死了。我的母亲死了。我被追杀了十八年。你告诉我,这是过去?” 江宸予沉默。他无法反驳。 他伸出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他想传递一点力量,却发现自己的掌心也同样冰冷。 苏云烟没有抽回手。她只是把脸转向屏幕,再一次下令。 “打开。” 这一次,江宸予没有犹豫。 他双击了那个名为“花”的文件夹。 没有密码,没有更多的阻碍。文件夹瞬间展开,露出里面的内容。不是想象中的单一文件,而是一系列零散的资料,命名混乱而急促。 苏云烟的呼吸停顿了一下。最后一个文件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她喃喃自语。那是她的小名。只有父亲才会这么叫她。 “从头看。”江宸予的判断很冷静,他指向那个音频文件。 “为什么?” “音频文件最小,也最容易在没有专业设备的情况下录制。这可能是最仓促、最直接的留言。” 苏云烟点头。 江宸予点开了文件。一阵轻微的电流噪音后,一个疲惫却熟悉的男声响了起来。 是林骁,她的亲生父亲。 “……第七次测试失败。隼人调整了参数,能量输出极不稳定。我怀疑他修改了核心公式,目的不是为了提高效率,而是为了……武器化。” 父亲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喝水。 “他说我太多疑。但他的资金来源,我查不到。每一次注入的资金,都经过了至少七个离岸账户的清洗。这不是一个正常商人会做的事。” 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经过了处理,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像金属摩擦。 “林,专注技术。其他的事,你不需要关心。” “我必须关心,隼人!”林骁的声调提高,“我们当初的协议,是开发清洁能源。你现在做的一切,都在背离这个初衷!” “初衷是最廉价的东西。”那个金属般的声音回应,“价值,才是一切。而这个东西,有重新定义价值的潜力。” 录音到此中断。 书房里死寂一片。 “隼人……”苏云烟的牙关咬紧,“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他不是商人,他是军火贩子。”江宸予下了结论,“这个‘花’项目,不是普通的生意,它是一种可以被武器化的技术。” 苏云烟的思绪飞速运转。“我父亲发现了,所以他想终止合作,但他没有成功。”她指向那个PDF文件。 江宸予立刻点开。 那是一份扫描的协议。一份资产收购意向书。甲方,是一个海外信托基金。乙方,签名处龙飞凤舞,但依然清晰可辨——周世坤的父亲,周宏业。 协议的内容简单粗暴:若林氏集团在一个月内出现重大经营危机或控制人意外,导致股价暴跌,周氏将联合该信托基金,以市场价三成的价格,全面收购林氏的所有资产。 落款日期,就在林家出事的三周前。 “他们不是商业竞争。”苏云烟的身体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愤怒,“这是一场预谋好的猎杀。周家是秃鹫,等着分食我父亲的尸体。” “还有你养父,苏擎伟。”江宸予点开了那张图片,`Financial_Transfr_ZH.jpg`。那是一张银行转账记录的截图。一笔巨款,从周宏业的海外账户,转入了苏擎伟的个人账户。时间,是林家出事后的第二天。 “他……”苏云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懦弱,背叛,胁迫……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张截图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这就是真相。她的养父,用她亲生父亲的命,换来了自己的富贵。 她感觉一阵反胃。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变成了一个肮脏的笑话。 江宸予没有说话,只是将椅子拉近了一些,用自己的身体,给了她一个无声的支撑。 最后,只剩下那个视频文件。 苏云烟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所有的文件,都是证据,冰冷的,指向一场阴谋。只有这个,是遗言。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的话。 她伸出手,自己握住鼠标,光标在那个文件名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我怕。”她承认。 “我在这里。”江宸予回答。 她闭上眼睛,按下了鼠标。 视频开始播放。 屏幕上出现的,是林骁的脸。在书房里,背景就是她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他比记忆中要憔悴得多,眼下有浓重的阴影,但他的腰背依然挺直。 “烟烟,”他开口,对着镜头,仿佛穿越了十八年的时光,在看着她,“当你看到这个视频,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原谅爸爸,不能陪你长大。” 苏云烟捂住了嘴,不让哭声溢出来。眼泪却无法控制,顺着指缝滑落。 “‘花’,我给项目取的名字,灵感来自你。你说过,你喜欢能开出花的东西。它本来也该是那样的东西,一种源于植物细胞的能量转化技术,干净,高效。但现在,它变成了怪物。” “隼人是个疯子,他想把它卖给恐怖组织,变成一颗能炸掉一座城的炸弹。我销毁了所有的核心数据,只在脑子里留了备份。他拿不到,所以他要我的命。” “周宏业一直觊觎我的技术,他和我谈不拢,就和隼人走到了一起。他们策划了一场完美的‘意外’。还有你苏叔叔……我给了他机会,让他报警,或者带你走。他选择了周宏业给他的钱。” 林骁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切的悲哀。 “烟烟,不要报仇。他们的势力太庞大,你斗不过。我把这些东西留下来,不是让你去复仇,是想让你知道真相。知道你父母,是爱你的。” “你妈妈……若晴她……她发现了周宏业和隼人见面的事,她想去拿证据……她是为了保护我……才……” 林骁说不下去了,他别过脸,一个中年男人,在镜头前肩膀剧烈地抖动。 苏云烟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拧干了最后一滴血。 过了很久,林骁才重新转向镜头,他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他们为了掩盖痕迹,做得天衣无缝。不仅动用了隼人的人,还雇佣了国内最顶尖的清扫团队,处理所有的后续。一个以高效和冷血著称的组织……”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个名字。 “他们内部,管自己叫‘清道夫’。” 江宸予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了。 苏云烟没有察觉。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屏幕里的父亲身上。 “我查到了一些痕迹。意外发生后,他们派了一个人,来确认我的死亡报告,确保万无一失。一个很年轻的助理,但是做事很老练……” 林骁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似乎是惋惜。 “我记得他的资料,他的名字是……” 视频的画面,在这一刻,突然卡住。 林骁的嘴还在动,但声音已经消失。紧接着,屏幕上布满了雪花。 文件损坏 视频结束了。 书房里,陷入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可怕的寂静。 真相已经揭晓了百分之九十九。 但那最后缺失的百分之一,却像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空气。 “清道夫……”苏云烟慢慢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江宸予。他的脸色,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苍白。 一种可怕的、荒谬的、让她浑身冰冷的猜想,从心底最深处浮了上来。 她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一个很年轻的助理。” “做事老练。” “是你吗?” 江宸予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动。像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林骁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和他自己心脏疯狂的跳动声。 是他。 十八年前,他刚刚加入家族企业,接手的第一个“清理”任务。报告上写着,目标人物林骁,商业纠纷,意外身亡。他负责去现场,确认所有流程合规,所有证据链完整,不会留下任何法律上的麻烦。 他做得很好。干净利落。为此还得到了父亲的嘉奖。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桩普通的商业倾轧。他只是一个,收拾残局的人。 他从来不知道,他亲手盖上棺材板的,是一个英雄。他亲手确认的“意外”,是一场谋杀。他所服务的家族“信誉”,是建立在这样肮脏的阴谋之上。 而他,是帮凶。 他的沉默,就是回答。 苏云烟看懂了。她慢慢地站起来,身体里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但她的姿态,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她看着这个和她并肩作战、同生共死过的男人。这个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唯一一丝光亮的男人。 现在,这束光,也变成了刺向她的刀。 “出去。” 她的指令很轻,没有愤怒的咆哮,也没有悲伤的哭泣。 只是两个字。 却像一道天堑,瞬间横亘在两人之间。 江宸予终于动了。他想开口,想解释,想说“我不知道”,想说“对不起”。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语言,在这样残酷的真相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最后,只剩下死寂的灰烬。 “滚出去。” 苏云烟重复了一遍。 第68章 与你无关 时间在书房里凝固成琥珀,包裹着两个无法动弹的人。 江宸予没有动。 苏云烟的第二次驱逐,像一把更锋利的冰锥,刺穿了他最后的屏障。他想,他应该离开。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挪动脚步,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就像十八年前他做的那样,干净利落。 但他做不到。 他的脚底仿佛生了根,扎进了这片由他亲手摧毁的地板。 “他们会来找你。”他的喉咙干涩得厉害,挤出的字句破碎而嘶哑,“为了这项技术。” 苏云烟的身体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极细微的、被冒犯的颤抖。她没有回头。 “与你无关。” “有关。”江宸予往前踏了一步。这一步,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跨越了他内心的尸山血海。“林骁用命换来的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强行打开了苏云烟封闭的感官。 她缓缓的,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来。 她的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片沉寂的、被大雪覆盖的旷野。 “销毁。”她说。 “你不能。”江宸予的回答快得像一种本能。 “我为什么不能?”苏云烟反问,“这是我父亲的东西。是我家的东西。” “这也是他们想要的东西。”江宸予说,“你销毁它,等于告诉他们,你已经拿到了。他们不会放过你。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撬开你的嘴,或者……撬开你的头骨,确认里面是不是还藏着备份。” 他的话,冷静得近乎残忍。每一个字,都带着“清道夫”式的逻辑,精准,高效,不带任何情绪。 这正是让苏云烟感到恶心的地方。 “所以呢?”她问,“江先生是来给我提供解决方案的吗?像你处理我父亲的‘意外’那样,提供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案?” “是。”江宸予没有回避。他迎着她话语里的刀锋,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三步。一个随时可以拥抱的距离,此刻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深渊。 “这项技术,价值连城,但也极其危险。”他开始分析,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进苏云烟的耳朵里,“销毁是下策。这不仅是对林骁心血的背叛,更是把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你等于举着火把告诉所有人,秘密就在你这里。” 苏云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最好的办法,是让它‘活’过来。”江宸予继续说,“让它重见天日,但不是以林氏集团的名义,也不是以任何个人的名义。” “你想说什么?” “成立一个基金会。”江宸予说出了他思考了一路,却在此刻才敢说出口的计划,“一个独立的、受到多方监管的非营利性基金会。将这项技术的所有权,注入基金会。由基金会授权,进行符合伦理的商业开发,或者直接用于公益性的前沿研究。” 他的计划很完美。 理智,周全,几乎考虑到了所有层面。将一项烫手的技术变成一个可以控制、可以发光发热的实体,同时让其所有权变得模糊,从而保护持有者。 这很“江宸予”。 苏云烟笑了。那不是笑,只是一种面部肌肉的牵动,比哭更难看。 “基金会?”她重复着这个词,“由谁来控制?” “我们。”江宸予说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天真的词。 “我们?”苏云烟的音调第一次有了起伏,充满了荒诞的质问,“江宸予,‘我们’是谁?是你和我吗?一个凶手的帮凶,和一个被害者的女儿?” 江宸予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技术本身无罪。”他艰涩地辩解,“关键在于掌控者是谁。我们可以设立最严格的章程,引入第三方审计,确保它的每一项用途都……” “掌控?”苏云烟打断了他,“江家的字典里,有‘共同掌控’这个词吗?还是说,这只是‘清理’流程的最新一步?先确认目标死亡,再吞并目标最有价值的遗产,最后,把知情人也变成你们的同谋?” 她的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苏云烟步步紧逼,第一次,她主动走向他,缩短了那三步的距离,“你不是那个去现场确认我父亲死亡报告的人?你不是那个做事老练、得到嘉奖的年轻助理?你不是那个,为了一句‘家族信誉’,就心安理得地为一场谋杀案盖上棺材板的人?” 她站定在他面前。 如此之近,她能看到他苍白的皮肤下,那搏动的血管。 “你现在站在这里,跟我谈基金会,谈未来,谈‘我们’。”她一字一顿,“这是你的忏悔,还是你们江家另一种形式的掠夺?” 江宸予无法回答。 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计划,在她带着血泪的质问面前,都显得那么虚伪和苍白。 他想说,他不知道。 他想说,他如果知道那是你父亲,他会……会怎么样?他不知道。十八年前的那个他,年轻,骄傲,坚信家族的信条高于一切。他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他连欺骗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我……”他终于发出一个音节,却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你父亲,江闻天。”苏云烟的声音变得很轻,像贴着地面飘过的寒雾,“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对吗?” 江宸予闭上了嘴。 “他知道林骁的研究,知道他的价值,所以他策划了那场‘意外’。他把你派过去,不是因为你能力出众,而是因为你是他的儿子。让你亲手处理这件事,是对你最好的‘教育’,也是给你纳的‘投名状’。让你从一开始,就和他,和整个家族的罪恶,捆绑在一起。你手上沾了血,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她不是在问,她是在陈述。 陈述一个她刚刚才拼凑完成的,比视频里更完整的真相。 江宸予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是在锻炼他。他从不怀疑父亲的每一个决定。 可苏云烟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二十多年来建立的整个价值体系。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能力”,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驯化。 他得到的“嘉奖”,是他作为帮凶的勋章。 他的沉默,再一次回答了所有问题。 “一个完美的计划。”苏云烟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现在,这个完美的计划,轮到我头上了。用一个基金会,把我,把我父亲唯一留下的东西,也纳入你们江家的掌控之中。江宸予,你觉得我还会上当吗?” “基金会的收益,可以全部用于慈善。”江宸予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个人,江家,可以不占有任何股份,不拿一分钱的利润。” “我父亲的命,值多少钱?”苏云烟问。 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整个书房,再次陷入死寂。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没有开灯的房间,像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冷却的坟墓。 苏云烟不再看他。 她转身,走到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前。那是她父亲曾经工作的地方。 她拉开椅子,坐下。 动作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她打开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了她没有表情的脸。 她开始敲击键盘。 江宸予就站在她身后,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幽灵。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销毁文件?报警?还是…… 他看着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移动,一行行代码在屏幕上闪现。 那不是销毁。 那是在构建。 她在为那项尘封的技术,搭建一个新的防火墙,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任何人都无法攻破的堡垒。 她用行动,给出了她的答案。 没有合作。 没有基金会。 没有“我们”。 她要一个人,走下去。无论是重建林氏荣光,还是走向毁灭。 都与他江宸予,再无关系。 第69章 警报声 键盘的敲击声停了。 最后一行代码,像一颗钉子,钉进了棺材。 江宸予能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他看着苏云烟转过椅子,正对着他。电脑屏幕的光从她身后透出,给她勾勒出一道冰冷的轮廓。 “你可以走了。”她说。 这不是商量,是驱逐。 江宸予没有动。他的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他半生都在执行命令,离开,是他最熟练的动作。但这一次,他做不到。 “我……” “在我叫保安之前。”苏云烟打断他,“或者,在你父亲的人来‘清理’现场之前。” 每一个字,都淬着毒。 江宸予的喉咙发紧。“我不会走。” “那你想做什么?跪下来求我原谅?”苏云烟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废墟,“江宸予,你和你父亲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他从不道歉,因为他确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而你,你的道歉,只是为了减轻你自己的罪恶感。它对我,对我父亲,毫无意义。”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破裂,“我是为了赎罪。” “你的罪,轮不到我来宽恕。” “我没指望你宽恕!”江宸予往前踏了一步,又猛地停住,克制着没有再靠近,“我不是来请求原谅的。我是来给你一个选择。” “我给过你答案了。”苏云烟的手臂搭在扶手上,姿态没变,“没有合作。没有基金会。” “不是那个。”江宸予摇头,“是一个新的选择。一个关于复仇的选择。” 苏云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说的都对。”江宸予开口,语速很慢,像是在咀嚼每一个字,“我父亲,江闻天,他是个怪物。他用家族的信条,用所谓的‘责任’,把所有人都变成了他的工具。包括我。” “你的自我剖析,很精彩。” “这不是剖析,是事实。”他继续说,“我一直活在他设计的轨道里。我执行他的命令,我接受他的‘锻炼’,我以为那就是我存在的价值。我甚至……我甚至为自己能完美处理掉‘林骁的麻烦’而感到骄傲。” 他强迫自己说出那个名字。每说一次,就像吞下一块烙铁。 “我亲手埋葬了真相,还以为自己立下了功勋。我愚蠢,怯懦,又自大。直到你把视频放在我面前,直到你刚才说出那番话,我才彻底看清,我引以为傲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精心编排的谎言。” “所以呢?”苏云烟问,“你想告诉我,你也是个受害者?” “不。”江宸予的回答很轻,却很重,“我是帮凶。我手上沾的血,和你一样多。不,比你更多。因为我沾的是你父亲的血。”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毁掉了你的一切。”江宸予说,“所以,我要帮你,毁掉他的一切。” 苏云烟的身体,第一次有了细微的动作。她坐直了些。 “基金会,不是为了吞并林氏的技术。”江宸予说,“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能把它从江家的资产里剥离出来,还给你的方法。一个合法的,不会引起他怀疑的方法。我太天真了,以为钱能解决一切。” “你以为用他左口袋的钱,去填右口袋的亏空,就算是一种偿还?” “是。”江宸予坦然承认,“我过去只会用钱和权力思考。但现在,我不想了。” 他抬起头,迎向那片黑暗中电脑屏幕的反光。 “我要毁掉江家。从根基开始,一砖一瓦,把它彻底拆掉。用你父亲留下的技术,用金库里的商业机密,用我二十多年来在他身边掌握的所有软肋和死穴。我要让他建立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他的计划,疯狂,决绝。 “这是我的‘投名状’。”他借用了她刚才的词,“你接受吗?” 苏云烟久久地凝视着他。 这个提议,比任何道歉都来得更有冲击力。它不是在乞求原谅,而是在发出邀请。邀请她,共赴一场毁灭的盛宴。 “我凭什么信你?”她终于开口,“你是他的儿子。虎毒不食子,这是你们那个世界的法则。” “因为他已经‘吃’过我一次了。”江宸予说,“十八年前,他把我变成了杀人犯的帮凶。现在,他想再来一次。苏云烟,我不想再做那个被驯化的工具了。与其等着被他吞噬,我宁愿先点燃这把火。” “你的背叛,听起来冠冕堂皇。” “你可以不信我这个人。”江宸予说,“但你必须相信我的筹码。没有我,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他能策划一次‘意外’,就能策划第二次。你的防火墙再坚固,也防不住现实里的子弹。” 这句话,击中了要害。 苏云烟沉默了。她当然清楚,一个程序员,无论技术多高超,在绝对的暴力和权势面前,都脆弱不堪。 江宸予在赌。 赌她对江闻天的恨,会压过对他的不信任。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书房的死寂。 不是火警。 是网络入侵警报。 苏云烟猛地回头,电脑屏幕上,她刚刚构建的防火墙数据流,正被一股狂暴的外部力量冲击。红色的警告代码,像瀑布一样刷满了整个屏幕。 “他们来了。”江宸予的反应比她更快,不是惊慌,而是一种被印证的冷静。 “谁?” “我父亲的‘清理小组’。”江宸予掏出手机,快速拨出一个号码,“或者,是那些想抢夺金库的残党。在他们眼里,你和技术,是同一个东西。” 电话接通了。 “启动‘壁垒’协议。A区,最高权限。对,现在。”他言简意赅地发出指令,然后挂断。 几乎在同一时间,整栋大楼传来一阵沉闷的金属撞击声。窗外,一道道厚重的合金护板,从建筑外墙降下,封死了所有的窗户。整个书房,瞬间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盒。 苏云烟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这是我私人的安保系统,独立于江氏之外。”江宸予解释道,“可以隔绝所有外部信号,物理防御级别也足够。但他们既然能找到这里,说明已经渗透进来了。” 他的手机再次响起。 “说。” “宸少,他们从通风管道进来了,一共七个人,装备精良。我们的人在十三层和他们交上火了。” “挡住他们。我需要十分钟。” “是。” 挂断电话,江宸予看向苏云烟。“防火墙能撑多久?” “五分钟。”苏云烟的指尖已经回到了键盘上,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对方是顶级高手,用的不是常规攻击,是军用级别的算法。” “那就五分钟。”江宸予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解开了衬衫的袖扣,“五分钟后,我们得自己解决。” 他走到书桌的另一侧,拉开一个抽屉。里面不是文具,而是一把手枪和几个弹匣。他熟练地检查弹药,上膛。动作流畅,没有半分迟滞。 苏云烟的代码敲得飞快,但她眼角的余光,把他的所有动作都收了进去。 他不是一个只懂商业的继承人。 他是一头被伪装成羊的狼。 “你的人,可靠吗?”她问,眼睛没有离开屏幕。 “他们只听我的。”江宸予把一把枪和两个弹匣推到她面前,“你会用吗?” 苏云烟没有回答,只是停下敲击键盘的左手,拿起枪,单手卸下弹匣,检查,再装上。整个过程,和江宸予一样熟练。 江宸予看着她。 他想起她的资料。父亲是前特工。原来,她继承的,不只是编程天赋。 “很好。”他说。 警报声还在尖叫。 屏幕上的红色代码,突破了第一道防线。 外面的走廊里,隐约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枪声。 死亡的气息,从门缝里渗了进来。 苏云烟的防火墙,正在被一层层剥开。江宸予的防线,也正在被一步步攻破。 他们被困在同一个笼子里,成了猎物。 “江宸予。”苏云烟忽然开口。 “嗯?”他把书桌翻倒,作为临时的掩体。 “你的提议,我接受了。”她说。 然后,她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上所有的红色代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绿色的数据流,开始疯狂反扑。 她放弃了防守。 她选择了进攻。 第70章 伤亡 绿色的数据洪流像一道逆行的瀑布,冲垮了所有红色的警报。它没有修复被撕开的防火墙,而是直接冲了出去,沿着入侵者留下的路径,原路返回。 门外的枪声骤然变得混乱。 不再是沉闷、有节奏的点射,而是夹杂着惊惶的短促连发。 “我的系统瘫痪了!”一声压抑的吼叫穿透了门板,带着一丝绝望。 紧接着,是一阵电流的爆鸣和人体倒地的重响。 江宸予的手机震动起来。 “宸少,他们……他们的装备全部失效了。夜视仪、通讯系统、电子瞄具……全部烧毁。我们正在收尾。” “伤亡?”江宸予问,他的身体依旧保持着戒备姿态,藏在翻倒的书桌后。 “我方三人受伤,无阵亡。对方七人,全部失去行动能力。” “留一个活口。” “明白。” 通话结束。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烟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和中央空调细微的送风声。警报已经停止,合金护板依旧封死着一切。 “你的反击,烧掉了他们的装备。”江宸予站起身,把书桌扶正。 “我只是给他们的数据链里,灌注了过载的电压协议。”苏云烟的陈述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他们的军用装备,在我的代码面前,和民用的烤面包机没什么区别。” 她从屏幕上抬起头。“现在,我们来谈谈我们的‘联盟’。” “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江宸予重新穿上他的西装外套,仿佛刚才那个持枪对峙的男人只是一个幻觉。 “共识是基础,不是条款。”苏云云烟将她的电脑转向他,“这是我破解的,你父亲金库的一部分访问权限。里面有‘兰花会’和月见家过去二十年的交易记录、人员名单、安全屋位置、资金流向……一个完整的地下帝国。” 屏幕上,一张巨大的全球地图被无数条红线连接,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每一个节点,都代表着一个名字,或是一家公司。 “你想怎么做?”江宸予问。 “我想把它从地球上抹掉。”苏云烟的回答没有任何情绪,“用最快,最有效率的方式。” “我同意。” “不,你没懂我的意思。”苏云烟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我的方式,没有审判,没有法庭,只有结果。商业上的收购和挤兑太慢,会给他们喘息和反扑的机会。法律?国际刑警会被无数的管辖权问题和外交压力拖垮。” 她伸出手指,点在屏幕上一个位于东京的节点。 “月见家的残党,核心人物叫月见幸三。他现在躲在东京港区的一栋私人宅邸里,由三十名佣兵保护。他掌握着组织在日本的所有人脉和资产。” 江宸予看着那个名字。“你想让我派人去杀了他。” “我不想。”苏云烟纠正他,“这是‘我们’的决定。我负责找到他,瘫痪他的安保系统,切断他所有的对外联络。你的人,负责进去,清理掉他。干净利落。” 她的逻辑清晰而冰冷,像一台为战争而生的机器。 “这只是第一个。”她继续说,手指划过欧洲,“‘兰花会’在欧洲的洗钱网络,通过一家位于日内瓦的艺术品基金会运作。负责人叫伊万·彼得洛夫。我们可以冻结他的账户,但这只会让他转移资产。更好的方法是,制造一场‘意外’,让他的副手为了争夺权力,把他和他的罪证一起交给瑞士警方。” “挑拨离间,借刀杀人。”江宸予给出了总结。 “是资源优化配置。”苏云烟回答。 江宸予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威士忌,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你的父亲,把你教成了一个优秀的特工。” “他只是教我如何活下去。”苏云烟接过酒杯,却没有喝,“而他们,不想让我活。所以,我必须让他们先死。” “这个计划很完美。”江宸予喝了一口酒,“但太理想化了。” “哪里理想化?” “你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数据和节点。但他们是人。”江宸予放下酒杯,“人会犯错,会失手,会背叛。我派去东京的小组可能会失败。伊万的副手可能没那么蠢,或者没那么大的胆子。” “所以我们需要备用方案。”苏云烟说,“如果东京的行动失败,我会立刻引爆月见幸三所有离岸账户的税务问题,把他所有的黑料匿名发送给他的每一个敌人。他会死,只是方式不同,时间晚几天。” “至于日内瓦,”她补充道,“如果他的副手不动,我就伪造伊万的指令,让他看起来像是要清洗整个基金会。恐惧会让他动的。” 江宸予看着她。这个女人,她的思维里没有灰色地带,只有达成目标的路径A,路径B,和路径C。 “我的人,不是消耗品。”他开口,“每一次行动,都伴随着风险。” “风险可以被计算和对冲。”苏烟针锋相对,“你的一个人,换掉对方一个核心节点,这笔交易,从战略上看,是赚的。” “我不是在和你谈战略,我是在谈我的人。”江宸予的语调没有变化,但压迫感却陡然增强,“他们只听我的。他们的命,也由我负责。我不会为了‘战略收益’,就把他们当成棋子去牺牲。” “妇人之仁。”苏云烟的评价一针见血。 “这是底线。”江宸予的回答同样强硬,“我们可以残酷,可以不择手段,但不能没有底线。否则,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我们是赢家。”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是他们联盟的第一次裂痕,在它刚刚成型的时候。 许久,江宸予再次开口。“我们可以双管齐下。” 苏云烟看着他,等他继续。 “你的计划,釜底抽薪,精准打击。我的原则,保全我们自己的人。”江宸予走到那张巨大的电子地图前,“所以,我们把战场分开。” 他指着地图上的金融中心和数据节点。“这些,是你的战场。日内瓦,苏黎世,开曼群岛,新加坡……你用你的方式,把他们的金融帝国搅个天翻地覆。让他们的钱变成废纸,让他们的信誉破产。” 然后,他的手指移向那些代表着人力和武装力量的据点。 “而这些,”他说,“东京,金三角,东欧……这些是我的战场。我会用我的方式,拔掉他们的爪牙。我保证,每一个目标,都会被清除。但怎么做,用多少人,付出什么代价,由我来决定。” 他看着她。“我负责物理层面,你负责数字层面。我们同步进行,互不干涉战术细节,只追求最终战略目标。可以吗?” 苏烟沉默了几秒。 这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分工。把绝对的理性,和有限的人性,结合在了一起。 “可以。”她点头。 协议达成。 江宸予拿起他的私人电话,不是之前那个,而是另一部看起来更厚重,没有任何标志的手机。 他只说了一个词。“启动。”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回应。“‘夜枭’全体待命。” 与此同时,苏云烟坐回她的电脑前。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然后敲下了第一行指令。 屏幕上,全球金融市场的实时数据流如瀑布般刷过。 她的第一个目标,不是日内瓦的基金会,也不是某个离岸公司。 而是一家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市值三百亿美元的科技公司。表面上,这是一家领先的云计算服务商。但在苏云烟破解的资料里,它是“兰花会”最重要的技术和信息中转站。 “你在做什么?”江宸予问。 “商业手段,太慢了。”苏云烟说,她的指尖快得像幻影,“但如果,这家公司的核心代码,被爆出一个无法修复的‘后门’漏洞,可以直接窃取它所有客户的数据呢?” 她按下了回车。 “它的股价,会在三分钟内,归零。” 江宸予的手机上,立刻弹出了一个财经新闻的推送标题。 突发:云科技公司曝出灾难级安全漏洞,股价瞬间崩盘! “宸少,”他的一名商业顾问紧急来电,“云科技完了!我们之前准备收购的计划……” “终止收购。”江宸予打断他,“立刻,不计成本地做空它。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杠杆。” “可是……它已经快跌停了!” “那就让它直接退市。” 江宸予挂断电话。 他看着苏云烟。她正在做同样的事情,通过无数个隐秘的账户,在全球的市场上,疯狂地做空这家公司,榨干它最后一滴血。 “很好。”江宸予说。 这是他们联盟的第一战。没有枪声,没有流血。 却比任何一场巷战都更加残酷。 一个三百亿的帝国,在他们三言两语间,灰飞烟灭。 “下一个。”苏云烟说,她的屏幕上,已经出现了第二个目标。 第71章 预演 教堂的白,不是纯洁,是警戒色。 每一扇彩绘玻璃窗背后,都部署着一名狙击手。宾客坐席的分布,经过了精确的力学和弹道计算,确保任何方向的突袭,都能在0.8秒内被交叉火力覆盖。 空气中弥漫的不是花香,而是一种更冷冽、更稀薄的气息。那是绝对安全,也是绝对危险的味道。 “准备好了吗?”江宸予问。 他没有穿传统的礼服,而是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布料下是肉眼无法察觉的防护层。他今天没带任何武器,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武器。 苏云烟站在他身边。她穿着一件极简的白色长裙,没有任何蕾丝或珠宝,像一道冷静的几何线条。她的脸上没有新娘应有的羞怯或喜悦,只有一贯的平静。 “这是一个必要的程序。”她说,“宣告联盟的成立,比任何一份合同都有效。” “对他们来说,是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开始。”江宸予纠正她,“一个他们无法反抗的时代。” 神父站在圣坛前,脸色有些发白。他手中的《圣经》似乎有千斤重。他不是在主持一场婚礼,而是在为两个君主的加冕仪式做见证。 音乐响起。但不是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那是一段低沉、肃穆的弦乐,更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序曲。 两人并肩走向圣坛。没有父亲交接,没有伴郎伴娘。只有他们两个人,走在红毯上。红毯的两侧,坐着全球最有权势,也最恐惧他们的一群人。他们是来观礼的,也是来臣服的。 “你看起来,对这一切并不陌生。”苏云烟低声说。 “在我十三岁那年,我父亲的就职仪式,比这隆重一百倍。”江宸予回答,“也比这危险一百倍。那天死了十七个人,包括递给我香槟的侍者。” 他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像在复述一段历史资料。 “所以,你已经预演过了。”苏云烟说。 “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他们停在圣坛前。神父清了清喉咙,开始念诵誓词。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响,每个词都小心翼翼。 “……在上帝以及今天来到这里的众位见证人面前,我问你们,江宸予先生,你是否愿意接受苏云烟女士,作为你的合法妻子……” 一声闷响。 不是枪声,更钝,更沉。像是重物从高空坠落,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声音来自教堂的侧翼,一个相对不那么重要的宾客区。 彩绘玻璃轻微震动,落下几片彩色的尘埃。 宾客席出现了一秒钟的凝滞,随即是压抑不住的骚动。 江宸予没有动。他的身体成了苏云烟面前的一道墙。他甚至没有回头。 苏云烟也没有动。她只是侧过头,像在聆听一段代码里的杂音。 下一秒,十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从阴影中显现。他们不是冲进来的,他们一直都在。在雕像后,在告解室里,在唱诗班的阁楼上。他们是“夜枭”,是江宸予最锋利的刀。 他们无声地扑向骚乱的源头,动作像一群高效的掠食者。没有喊叫,没有多余的指令。只有战术手语和被压制了声响的武器击发声。 骚乱在十五秒内被平息。快得让大部分宾客都来不及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 一名“夜枭”的队长快步走到江宸予身后,单膝跪地。他的作战服上沾着几点血。 “报告。”江宸予的声音没有一丝变化。 “一名死士,伪装成后勤人员。”队长语速极快,吐字清晰,“引爆了绑在身上的微型炸药。威力不大,目标是制造恐慌,并试图冲击核心区。已被处理。” “伤亡?” “三名宾客受到冲击波影响,轻微擦伤。一名安保人员为阻挡他,重伤。” “死士的身份?”苏云烟忽然问。 “兰花会”的残党。我们数据库里有他的资料,是外围的死忠分子。”队长回答。 江宸予看着苏云烟。“你的数字世界,也会有漏网之鱼。” “概率问题。”苏云烟回答,“任何系统都有冗余。清除冗余,需要成本。” “现在,成本来了。”江宸予说。他转向他的队长。“重伤的,用最好的医疗资源。活下来,职位升三级。死了,他的家人,我养三代。” “是。” “把那三个擦伤的宾客,送到最好的医院,用最好的医生,确保他们体验到最顶级的服务。账单寄给他们的对手公司。” “明白。” “至于那个死士,”江宸予顿了顿,“把他从我们掌握的所有宾客名单里,彻底抹掉。让他和他背后的人,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是。”队长起身,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教堂里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空气中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和血腥味。 神父的脸色比纸还白。 江宸予转向他。“继续。” 神父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换人。”江宸予对身后说。 立刻,另一位穿着神父袍的人从第一排宾客中站起,走上圣坛。他看起来更像个学者,而非神职人员。他扶了扶眼镜,对之前的神父点点头,后者如蒙大赦,被人搀扶下去。 新的“神父”翻开《圣经》,直接跳过了所有繁文缛节。 “苏云烟女士,你是否愿意与江宸予先生结为盟约,无论顺境或逆境,无论战争或和平,都共享权力,共担责任?”他的用词很特别。 “我愿意。”苏云烟说。 他又转向江宸予。“江宸予先生,你是否愿意与苏云烟女士结为盟约,无论数字或物理,无论财富或刀锋,都视她为唯一的伙伴,永不背叛?” “我愿意。”江宸予说。 “很好。”学者模样的神父合上书。“那么,交换信物。” 没有戒指童子。江宸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不是钻戒。而是一枚用特殊金属打造的图章戒指,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徽记,一半是夜枭的羽翼,一半是数据的洪流。 他拿起戒指,握住苏云烟的手。她的手指冰凉,但没有一丝颤抖。 “我的后背,交给你。”他说着,将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尺寸正好。 苏云烟也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那不是戒指,而是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U盘的物件,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接口。 她把它放进江宸予的手心。“你的帝国,有我。” 那不是U盘。那是最高权限的密钥。可以访问她建立的整个数字王朝,也可以在瞬间,将它彻底摧毁。 江宸予握紧了它。 “礼成。”神父宣布。 没有掌声。 教堂里的宾客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看着这对刚刚在血与火中完成仪式的男女。他们的脸上,是敬畏,是恐惧,也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麻木。 江宸予牵起苏云烟的手,转身,面对他的宾客,他的臣民。 “现在,”他说,“婚礼继续。派对开始。” 他的话音落下,教堂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外,阳光灿烂。但所有人都觉得,那阳光,比教堂里的阴影,还要冷。 第72章 处理掉 私人飞机的引擎声在跑道上归于沉寂。 没有香槟,没有蜜月套房。舷窗外是另一座钢铁与玻璃构成的城市,在赤道的热浪中扭曲变形。 “巴罗哈港的负责人,华金·巴尔加斯。”苏云烟的声音在恒温的机舱内响起,她正在滑动平板上的资料,“前军阀,现任交通部次长。贪婪,但有效率。” “贪婪是弱点,不是优点。”江宸予正在擦拭一枚图章戒指,就是他戴在苏云烟手指上的那一枚的孪生款。金属的冷光映在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弱点可以被利用。”苏云烟关掉平板。“就像效率一样。” 车队早已等候在停机坪。没有欢迎仪式,只有一排黑色的防弹轿车,车窗深得看不见里面。 会面地点在城市之巅,一家名为“天穹”的旋转餐厅。三百六十度的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繁华与贫穷尽收脚底。一个傲慢的选址。 他们被领到一个最好的位置。服务生躬身退下后,再无一人靠近。餐厅里其他的食客,都像是精心布置的蜡像,安静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巴尔加斯迟到了半小时。 他终于出现时,带着两个壮硕的保镖,一身剪裁精良的白色西装,与他黝黑的皮肤形成强烈对比。他大马金刀地在对面坐下,将一部镶金的手机扔在桌上。 “江先生,苏女士。”他开口,用的是一种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长途跋涉,辛苦了。这座城市,还喜欢吗?” “巴尔加斯先生,时间宝贵。”江宸予没有理会他的寒暄,“关于巴罗哈港未来十年的独家运营权,以及配套物流网络的数字化改造方案,你应该看过了。” “看了,看了。”巴尔加斯懒洋洋地挥挥手,叫来侍者,“开一瓶八二年的柏图斯。我喜欢你们带来的礼物,尤其是……数字化的部分。听起来很昂贵。” 他的视线在苏云烟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位美丽的女士,就是数字王朝的女王?久仰大名。” 苏云烟没有回应。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窗外,仿佛脚下的城市风景,比眼前的男人有趣一万倍。 这种无视激怒了巴尔加斯。 “方案很好。”他收回目光,身体前倾,“但你们不懂这里的规矩。在这里,数据流再快,也快不过子弹。代码再厉害,也需要水泥来铺路。” 他伸出五根粗壮的手指。 “价格的百分之五十。用现金。作为‘道路养护费’。这是我的规矩。” 江宸予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将擦拭干净的图章戒指,缓缓套回自己的小指。 “百分之五十?”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起伏,“巴尔加斯先生,你说的‘道路’,是指从港口到你瑞士银行账户的路吗?” 空气瞬间凝固。 巴尔加斯的保镖,手按向了腰后。江宸予这边伪装成食客的安保人员,也放下了餐叉。 “年轻人,说话不要太气盛。”巴尔加斯笑了,牙齿很白,也很野蛮。“我能让你们的货进不来,也能让你们的人,出不去。” “是吗?” 开口的是苏云烟。她终于回头,将视线从窗外移到了巴尔加斯脸上。 “你的安保系统,用的是‘堡垒’七代,三年前的版本。服务器物理位置在地下二层,线路经过消防通道。餐厅的紧急供电系统,能维持三十五分钟。你手机连接的,是餐厅的公开网络,通过三个虚拟专用网层层加密,但真正的出口,只有一个。” 她顿了顿,说出了一串IP地址。 “这个地址,现在正连接着一个位于东欧的服务器,每分钟,有超过三个G的加密数据,从你那部‘镶金’的手机里流出去。” 巴尔加斯的笑容僵在脸上。 苏云烟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你是在和你的旧主子通话吗?还是在向谁……汇报我们的行踪?” “你!”巴尔加斯猛地站起,撞得桌子一阵摇晃。 “坐下。”江宸予说。 不是请求,是命令。 巴尔加斯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江宸予,又看看苏云烟,最后,他挤出一个狰狞的笑。 “很好,非常好。”他拿起桌上的手机,转身就走。“你们赢得了我的‘尊重’。希望你们,能好好享受这顿晚餐。还有这独一无二的风景。” 他走到餐厅门口,回头,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下一秒。 餐厅的旋转,停了。 巨大的落地窗外,厚重的防爆卷帘轰然落下,将阳光和城市彻底隔绝。整个“天穹”变成了一个金属罐头。 灯光熄灭。 只有备用电源的红色应急灯,在黑暗中闪烁,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如同鬼魅。 扩音器里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反恐演习!所有人,双手抱头,趴在地上!重复,所有人……” 一群穿着特警制服的武装人员从各个入口冲了进来,他们手持武器,动作标准,但身上没有任何番号和标识。 其中一人径直走向江宸予和苏云烟。 “江先生,苏女士,你们涉嫌危害国家安全,请跟我们走一趟。” 苏云烟的指尖在桌下的微型设备上轻轻一划。 “不是演习,”她对江宸予说,声音低沉而清晰,“整栋楼的外部通讯被物理切断了。他们控制了中央安保室。” “他的胃口,不止百分之五十。”江宸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下摆。“他想要全部。” 他根本不在乎那些用枪指着他的“特警”。 他看着苏云烟。“电梯还能用吗?” “所有客用电梯都被锁死在顶层和底层。”苏云烟回答,“但货运电梯的控制权,三分钟前,已经是我的了。” “很好。” “特警”队长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枪口几乎要抵到江宸予的胸口。 “我再说一遍,跟我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 江宸予身后,一个正在切牛排的“食客”突然暴起。他手中的餐刀,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精准地切开了“特警”队长的喉咙。 血溅在洁白的桌布上。 餐厅里,所有的“蜡像”都活了过来。 枪声大作。但不是“特警”开的枪。是江宸予的人。每一枪,都精准地命中一个敌人。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一句废话。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江宸予看都没看身后的混乱。他只是向苏云烟伸出手。 苏云烟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B座,地下四层,三号货运电梯。”她说。 “收到。” 两人转身,走向厨房的方向。子弹在他们身后呼啸,却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无法靠近分毫。 他们穿过混乱的厨房,厨师和帮工早已吓得躲在灶台下。 江宸予推开后门,一条狭窄的员工通道。 通道尽头,是货运电梯的门。灯显示在“B4”。 苏云烟在自己的设备上操作了几下。电梯门应声而开。 里面空无一人。 “巴尔加斯以为他设下了陷阱。”江宸予走进电梯,按了关门键。 “他只是把自己,关进了笼子。”苏云烟说。 电梯平稳下行。 在电梯里,江宸予的私人电话响了。是加密线路。 “老板。”队长的声音传来,背景里有风声,“已经搞定。巴尔加斯在他的车里,准备去机场。我们拦下了他。” “人呢?” “活着。但很想死。” “问问他,是谁给他的勇气。”江宸予说。 “问了。”队长回答,“他不说。只是一直重复一个名字,‘衔尾蛇’。” 江宸予沉默了。 苏云烟也听到了这个名字。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握着设备的手指,停顿了零点一秒。 “衔尾蛇……”她轻声念出这个词,“一个古老的符号。自我吞噬,无限循环。代表着毁灭与重生。” “也代表着一群疯子。”江宸予补充,“一群以为能推翻一切,重建秩序的疯子。我以为,他们早就被清理干净了。” “残党总比想象的更顽强。” 电梯到达地下四层停车场。门一开,他们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队长亲自拉开车门。 上车后,江宸予看向窗外。巴尔加斯被两个人按跪在地上,白色西装上满是尘土和血迹。 “处理掉。”江宸予说。 “是。” 车子启动,平稳地驶出停车场,汇入城市川流不息的车河。 车内,苏云烟调出一个界面,上面是一个盘绕的蛇形徽记。 “他们的网络,比五年前更隐蔽。渗透进了至少十二个国家的底层基础设施。巴尔加斯,只是他们丢出来试探我们的一颗棋子。” “一颗被废掉的棋子。”江宸予的语气很冷,“他们会再丢出第二颗,第三颗。” 他转向苏云烟。 “我们的蜜月,看来会很热闹。” “我从不期待假期。”苏云烟关掉屏幕,车厢里恢复了昏暗。 她看着江宸予手上的图章戒指,又看看自己手指上那一枚。 “我只期待战争。” 第73章 釜底抽薪 黑色轿车滑入地下车库,停在一个专属泊位。这里不是任何一栋公开的江氏或苏氏大楼。这里是中立区,一个无法被追踪的堡垒。 公寓的电梯需要三重验证。指纹,虹膜,以及一枚特制的芯片。江宸予和苏云烟沉默的完成程序。电梯内部没有镜子,只有四面冷灰色的合金墙壁。 顶层公寓的灯光自动亮起。极简的设计,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一面墙是完整的落地窗,俯瞰着整座城市的灯火。另一面墙,是巨大的交互式屏幕。 苏云烟将她的设备接入主系统。盘绕的蛇形徽记,占据了整个屏幕。无数的数据流在蛇身周围汇聚,分叉,延伸,构成一张看不见底的深渊巨网。 “他们的服务器是分布式的,没有物理核心。”苏云烟在屏幕前操作,“每一次数据交换,都会通过至少七个国家的代理节点,然后自我销毁路径。” “幽灵网络。”江宸予评价。他解开袖扣,挽起衬衫袖子,“想彻底拔除,就得把整张网都掀了。” “掀网的代价,是让至少三个小国的金融系统瘫痪一周。”苏云…烟调出一张世界地图,上面有十二个闪烁的红点,“巴尔加斯只是冰山一角。他们的人,可能在任何一个红点里。” 江宸予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那张网,那条吞噬自己的蛇。战争已经开始了,只是战场不在阳光下。 就在这时,苏云烟的私人通讯器发出低沉的蜂鸣。加密线路。她接通,投射出一个全息头像。是她的首席助理,林。 “出事了。”林的声音没有情绪,只有叙述,“苏明诚联合了七位元老,要求召开紧急董事会。” 苏云烟的手指在空中划过,调出相关文件。“理由。” “理由是你擅自动用集团最高级别的安保资源,处理‘私人事务’,导致苏氏在港口的投资项目面临巨大风险。”林顿了顿,“他们拿到了巴尔加斯在餐厅被‘清理’的现场报告。报告是匿名的,但来源,指向了安全理事会内部。” “苏明诚的人,在理事会里。”江宸予陈述了一个事实。 “他一直都在。”苏云烟关闭了文件,“他的诉求是什么?” “暂停‘奇美拉计划’的所有资金支持。”林回答,“并且,要求董事会对你的决策权进行重新评估。他们已经拿到了百分之十二流通股东的联署签名。” “是百分之十三点二。”苏云烟纠正她,“他把他藏在开曼群岛的那个基金也算上了。” “是。” “准备会议室。”苏云烟说。 “他们要求在老宅开。”林补充道,“他们想在祖宗牌位前审判你。” “那就把老宅的会议厅清出来。”苏云烟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满足他们。” 通讯切断。 公寓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数据流在屏幕上无声地奔涌。 江宸予的手机也响了。同样是加密线路。他接通,是他在这里的负责人,阿哲。 “老板,四位叔公要见你。”阿哲的声音很沉,“立刻。” “我不在。”江宸予回答。 “他们知道。他们冻结了新加坡物流港二期项目的资金。理由是‘合作方风险评估等级过高’。” 江宸予走到窗边。城市的灯火在他脚下绵延,像一片没有温度的星海。 “他们想用这个项目,逼我回去。” “是。他们还提到了‘幽灵’小队。”阿哲说,“他们质问,为什么家族最顶级的武装力量,会被派去处理苏小姐的‘商业纠纷’。话很难听。” “商业纠纷?”江宸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这是他们的原话。他们认为,你把江家的核心利益,绑在了苏氏的战车上。一辆他们认为随时会失控的战车。” “我收到了。”江宸予说。 “老板,这次他们态度很坚决。大公子的事情之后,他们对任何‘不稳定因素’都异常警惕。” “挂了。”江宸予切断了通话。 他转过身,和苏云烟对上。 “你的元老,我的叔公。”江宸予说,“衔尾蛇甚至不需要再派人来。它只是在笼子上敲了敲,里面的猴子就自己打起来了。” “老人总是恐惧他们不理解的东西。”苏云烟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的夜景,“他们恐惧我,也恐惧你正在做的事。恐惧会让他们抱团,然后攻击那个让他们恐惧的源头。” “苏明诚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只为了恐惧而出手。” “他要的是权力。”苏云烟回答,“他认为苏氏在我手上会走向毁灭。他想扮演那个拯救家族的英雄。当然,顺便接管一切。” “典型的元老思维。守成,僵化,排斥一切变量。”江宸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的叔公们也一样。他们宁愿抱着一堆黄金沉没,也不愿意把黄金换成船票。” “他们冻结了新加坡的项目。”苏云烟说。这不是疑问,是确认。 “他们想让我回去,跪在祠堂里向他们解释。” “你会吗?” “你呢?你会去老宅,接受他们的‘审判’吗?”江宸予反问。 苏云烟拿起自己的通讯器,再次接通林。“通知所有董事,会议时间不变。地点,改在集团总部的天穹会议厅。” “可是,元老们坚持……” “再发一份通知,给全球排名前二十的所有财经媒体。”苏云烟打断她,“主题是,苏氏集团将发布‘奇美拉计划’的革命性成果,并现场展示部分应用。欢迎全球记者前来见证。” 通讯那头的林沉默了两秒。“明白了。” “还有。”苏云烟补充,“把苏明诚和他那七个盟友的持股结构,以及他们名下所有产业过去五年的真实财报,打包发给我。包括他们情妇和私生子的。” “是。” 通讯再次切断。 苏云烟看向江宸予。“现在,轮到你了。” 江宸予拿起手机,拨通了阿哲的号码。“帮我接通四位叔公的视讯会议。就现在。” “老板,他们要求你本人回来。” “告诉他们,我正在处理一个可能让江家资产缩水百分之三十的威胁。如果他们想谈,现在是唯一的机会。如果不想,那就等家族资产清算的时候再谈。” 电话那头,阿哲似乎倒抽了一口凉气。“我马上去办。” 江宸予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桌上。 “釜底抽薪。”他说。 “不。”苏云烟走到吧台,拿了两个古典杯,一瓶陈年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她倒上酒,冰块在杯中发出清脆的碰撞。“这是宣告。告诉他们,旧时代结束了。” 她将其中一杯推到江宸予面前。 “他们会更恨我们。”江宸予拿起酒杯。 “他们本来也没爱过我们。”苏云烟回答。 两人没有碰杯。只是各自饮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点燃了一团火。 屏幕上,那条自我吞噬的蛇,依旧在默默地盘绕,旋转。仿佛在嘲笑着笼子里的一切纷争。 “衔尾蛇想要混乱。”江宸予说,“那我们就给他们一场更大的混乱。大到让他们也无法控制。” 苏云烟放下酒杯。“我从不介意把牌桌掀了。只要最后站着的是我。” 第74章 潘多拉 酒杯空了。辛辣的余温还残留在喉咙里。 墙壁上的屏幕,那条衔尾蛇依旧在吞噬着自己的尾巴,循环往复,构成一个冰冷的完美闭环。 一阵短促的电子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不是苏云烟的通讯器,也不是江宸予的手机。声音来自书桌角落一个从未启动过的黑色终端。它没有品牌,没有接口,只有一个微小的指示灯,此刻正以一种固定的频率闪烁着绿光。 这是最高安全级别的通讯渠道。单向接收,物理销毁。 江宸予走过去,指尖在光滑的机身上轻触。一道加密信息流投射在空气中,文字如瀑布般向下滚动,最终定格。 发信人:月见琉璃。 “她还活着。”苏云烟走到他身后,阅读着那段文字。 “活得很好。甚至有闲情逸致跟我们讨价还价。”江宸予回答。 信息的内容简单粗暴,像一份商业合同的最后通牒。 月见琉璃要求获得自由,一个无法被追踪的全新身份,以及一笔足够她在任何国家挥霍余生的资金。 作为交换,她将提供“先生”背后真正的网络。 “‘先生’只是一个节点,一个方便推到台前的白手套。”信息上这样写道,“你们不好奇,为什么你们的‘奇美拉计划’和江家的‘深海矩阵’项目,总是在最关键的节点上被泄密吗?泄露的情报,最终流向了哪里?” “她在恐吓我们。”苏云烟说。 “不,她在展示商品的价值。”江宸予的手指在空中划过,放大了其中一行字,“‘你们的敌人不只是家族里的老人,而是那些希望你们永远内斗下去的秃鹫。我能给你们秃鹫的名字。’” “秃鹫……”苏云烟重复着这个词,“她把自己形容成什么?一个无辜的信使?” “一个知道太多,所以能卖个好价钱的信使。”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衔尾蛇的旋转似乎与他们的思绪同步。这是一个诱饵,一个包裹着蜜糖的剧毒诱饵。月见琉璃这个人,从被捕获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巨大的变量。 “她的信息有多大价值?”江宸予问。 “取决于真实性。可能一文不值,也可能价值连城。”苏云烟回答,“一个谎言,或者一个能让我们直接对上某个国家情报机构的真相。两者都同样危险。” “她提到了一个名字。三年前叛逃的那个首席光学工程师。” “是的,李振。官方结论是,他被策反了。”苏云烟的记忆系统里,关于这个人的档案被瞬间调取,“但我们内部审查过,证据链有太多无法解释的缺口。” “月见琉璃说,答案不在平壤,在兰利。”江宸予说出那个地名。 “中央情报局。她想把火引到美国人身上。” “或者,火本来就在那里。她只是递给我们一个放大镜。”江宸予关闭了信息投射,“她很聪明。她给出的不是空泛的承诺,而是一个可以被验证的钩子。李振叛逃事件的档案,苏氏和江家都有备份。只要我们去查,就会发现那些她所说的‘缺口’。” “然后呢?一旦我们开始深入调查,就等于踏进了她设定的战场。无论真假,我们都入局了。”苏云烟走到吧台边,看着那瓶威士忌,“她要的不是钱,是混乱。是我们和某个更庞大势力之间的冲突。她要在混乱中脱身。” “和衔尾蛇一样。”江宸予接话,“它想要的也是混乱。” “所以,我们拒绝?” “拒绝,她会把这份情报卖给别人。比如苏明诚,或者我的某位叔公。他们会很高兴看到我们陷入和海外情报机构的纠缠里。”江宸予分析着,“他们甚至不需要验证真伪,只要把这份‘情报’本身作为武器,就能在董事会上攻击我们。” “所以,我们必须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我们接下。但用我们的方式。”江宸予转身,重新看向苏云烟,“我们满足她的所有要求。” 苏云烟没有立刻回应。她在评估这个决定的风险。每一个选项都通向不同的深渊。 “给她自由,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笔投资就打了水漂。” “那就让她‘自由’地活在我们的监控里。”江宸予说,“我们给她一个新的身份,这个身份的每一个数据节点都在我们的服务器上。我们给她一笔钱,这笔钱的每一次流动都会触发警报。我们让她登上离开的飞机,但飞机的目的地、航线、甚至巡航高度,都由我们决定。” “一个透明的笼子。”苏云烟总结。 “她以为自己飞向了天空,但天空是我们的。” 这个计划充满了苏氏的风格。精准,冷酷,控制到每一个细节。 “我来处理‘自由’的部分。”苏云烟拿起自己的通讯器,接通了林的线路。“准备一份‘潘多拉’资产包。最高等级的离岸账户,不记名。资金来源做三层隔离。另外,准备一个T3级别的身份档案,目标区域,南美洲。所有数据,接入‘天眼’系统最高监控权限。” “潘多拉?”通讯那头的林似乎停顿了一下。这个代号意味着,一旦资产被动用,释放出的将是无穷的追踪和麻烦。 “执行。”苏云烟没有解释。 “是。” 通讯切断。苏云烟看向江宸予。 “我来处理信息。”江宸予拨通了阿哲的号码,“启动‘焦土’小组。最高级别信息隔离。他们将接收一份来自外部的加密数据。任务只有一个:验证其结构性风险。我不管信息是真是假,我要知道它是不是病毒,是不是一个意图瘫痪我们分析系统的逻辑炸弹。在确认安全之前,任何一个字节都不能接触我们的主网络。” “老板,‘焦土’小组意味着……” “意味着他们从现在开始,到任务结束,物理上和网络上与外界完全隔绝。去办。” 江宸予挂断通讯。 一场围绕着谎言和真相的交易,在两个电话里被布置成了一个精密的陷阱。月见琉璃以为自己是棋手,却不知道自己即将踏上一张被完全操控的棋盘。 “她会把那个关于李振的‘真相’作为第一笔预付款,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苏云烟说。 “那正是‘焦土’小组需要的样本。”江宸予回答,“看看她究竟想让我们看到什么。” 他走到窗边,城市的光带在夜色中延伸,像一条条凝固的金色河流。远处,苏氏集团总部的灯火依旧通明。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家族里的老人们,月见琉璃,还有那个藏在后面的‘先生’。”江宸予说,“牌桌上的人越来越多了。” “没关系。”苏云烟走到他身边,一同看着窗外的夜景,“掀了桌子,最后站着的,只能是我们。” 第75章 坚持住 废弃码头的空气里混杂着铁锈和海盐的味道。 “目标迟到了五分钟。”江宸予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没有回音,被风吞噬。 他身后的影,像一座沉默的雕塑,没有回应。沉默就是他的回应。 “月见琉璃给出的情报,一个坐标,一个时间。”江宸予继续说,像在对影说,又像在对自己确认,“过于干净了。” “越干净,越可能是陷阱。”影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机器里蹦出来的。 “也越可能是真相。”江宸予的逻辑自成闭环,“真正的秘密交易,不需要复杂的掩护。地点本身就是掩护。” 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盒子上,红点闪烁了一下。 不是他们预期的那种微型硬盘。 “那是什么?”江宸予问。 影已经动了。他没有靠近那个盒子,而是举起了手腕上的一个设备。设备屏幕上,一个复杂的信号拓扑图瞬间成型,中心点就是他们。 “是信标。”影的判断快得不像人类,“一个高频发射器。我们被标记了。” 话音刚落,仓库的所有灯光,啪的一声,全灭了。 黑暗降临。 不是渐变的黑,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光线的、纯粹的虚无。 紧接着,是撕裂空气的声音。来自头顶的钢铁走廊。来自四面八方的集装箱暗处。无声的枪口,喷吐着致命的火花。 影的反应超越了本能。他没有去寻找掩体,而是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将江宸予拽倒,两人一起滚进一个集装箱的死角。 子弹撞击在他们身旁的钢板上,溅出密集的火星。 “撤退!”江宸予低吼。 “出口被封锁了。”影的回答冷静得可怕,他已经完成了战术评估,“至少三个火力点,交叉射击。他们不是混混。” 江宸予当然清楚。这种射击精度和战术配合,是军队级别的。 影从腰间拔出枪。他的动作变了。不再是一个尽忠职守的保镖,而是一台被激活的杀戮机器。他的每一次侧身,每一次点射,都精准得像计算机程序。他甚至没有去看目标,而是对着记忆中的火力点位置进行压制。 江宸予的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江家的训练能达到的水平。影的背后,还有别的身份。 枪声短暂地停歇。 一个陷阱。月见琉璃的情报是一个诱饵,引诱他来到这个屠宰场。她想杀了他?还是她背后的人想杀了他? 就在这时,一声完全不同的枪响。 清脆,响亮,没有加装任何抑制装置。 来自一个全新的角度。一个狙击手。 这一枪的目标不是正在还击的影。 江宸予的身体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侧面撞来。 是影。 他用自己的身体,把江宸予撞向了掩体深处。 子弹穿透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影缓缓倒下,胸口的位置,深色的液体迅速浸透了他的黑色西装。 仓库里再次陷入死寂。 袭击者们如同鬼魅般出现,也如同鬼魅般消失。任务似乎完成了,又或者,因为意外而中止了。 “影!”江宸予冲过去,单膝跪地,试图按住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温热的液体穿过他的指缝,带着生命的温度。 “医疗队!最高紧急级别!”他对着通讯器咆哮。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是影。那只平时能轻易捏碎骨头的手,此刻却虚弱无力。 “老板……”影的呼吸带着血泡的杂音,“别……叫他们。” “坚持住。”江宸予的指令第一次显得如此无力。 “我的任务……不是……保护你。”影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和死神争夺,“是……监视你。” 江宸予的动作僵住了。血液的温度,似乎瞬间变冷。 “兰花会……月见家……都只是棋子……”影的瞳孔开始涣散,但他强迫自己聚焦,“真正的敌人……是‘先生’……他要的……不是钱……” “你到底是谁?”江宸予的问题穿过混乱的思绪。 “代号……‘信标’……”影用尽最后力气,从领口里扯出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金属薄片,塞进江宸予的手心,“我的……组织……会评估……你的价值……联络……苏云烟……” 他的手,滑落了。 医疗队和支援人员冲了进来,战术灯的光柱在黑暗中疯狂晃动。 苏云烟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没有一丝温度,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江宸予,汇报伤亡和战术价值。” 江宸予没有回答。他缓缓站起,低头摊开手掌。 那枚金属片,在他的掌心,冰冷得像一块墓碑。 信标。 所以,月见琉璃的情报是真的。这个地点,这个时间,都是真实的。 她只是没有说,这场交易的“预付款”,是江宸予的命。而影,这个他最信任的守护者,用自己的命,填上了这个谎言的漏洞。 “江宸予?”苏云烟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耐。 他合拢手掌,紧紧捏住那枚金属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皮肤。 “准备最好的外科医生,启动A级保密协议。”他对着通讯器,一字一顿,“另外,通知林。‘潘多拉’资产包里的那笔钱,立刻,马上,全部转出去。”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走廊尽头,白色的光冰冷地铺陈在地板上。一个穿着无菌服的男人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面对江宸予,像是在汇报一份与自己无关的财务报表。 “子弹贯穿左心室,大动脉破裂。我们尽力了。” 男人的陈述简洁到冷酷。没有“很遗憾”,没有“节哀”,只有事实。江宸予派来的是最好的外科医生,而最好的外科医生,只负责处理技术问题,不负责处理情绪。 江宸予没有说话。他靠着墙,掌心的伤口已经凝固,那枚金属片被他收进了口袋,但锋利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皮肤上。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拍由远及近,精准,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苏云烟出现了。她没有穿平时那身剪裁合体的职业套装,而是一身深灰色的风衣,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终端,而不是文件。 她停在江宸予面前,没有看手术室的门,也没有看他。她的注意力全在手里的终端上。 “‘潘多拉’资产包的转移已经完成。触发了七个警报系统,三个在欧洲,四个在北美。林正在处理后续的防火墙加固。”她汇报着,像是在念天气预报。 “他临死前,让我联络你。”江宸予打断了她。 苏云烟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只有一下。 “‘信标’是他的代号,不是他的名字。”她终于抬起头,直视江宸予,“我的权限代号是‘枢纽’。负责信息转接和任务评估。” 第76章 清理门户 “你的任务?”江宸予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的任务是什么?给我当秘书,还是给他当联络人?” “两者都是。”苏云烟的回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我的首要任务,是作为‘灯塔’组织与你之间沟通的桥梁。你的秘书,是你更习惯的身份。” 灯塔。不是信标。江宸予捕捉到了这个词。影的组织。 “所以,影是你们的人。他监视我。” “观察,不是监视。”苏云烟纠正道,“我们需要评估你的行为模式、决策逻辑、以及在极端压力下的反应。影的代号是‘信标7’,他的任务报告很详尽。” “一份长达数年的验尸报告?”江宸予的言语里带着刀锋,“现在人死了,报告也该结束了。” “报告没有结束。”苏云烟划开平板,将屏幕转向他。上面是一个复杂的结构图,顶端是一个模糊的徽记,下面是无数条线,连接着不同的名字和组织。“影的死亡,开启了报告的新篇章。主角,换成了你。” 江宸予的视线落在结构图上。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月见家。兰花会。它们都在图谱的边缘,渺小得像两个无关紧要的注脚。而在它们之上,是更庞大的结构。 “月见琉璃的情报是真的。”苏云烟陈述道,“隼人也确实在那个仓库。但那不是交易,是一场清洗。隼人因为私仇和失控的野心,被他的上级视为需要处理掉的废弃资产。而你,江宸予,你被选中作为启动这场清洗的催化剂。” “用我的命做催化剂?” “一个足够分量的诱饵。月见家和兰花会,都只是这个巨大机器暴露在外的齿轮。他们甚至不清楚自己在为谁服务。他们只接收指令。”苏云烟的手指点在图谱的顶端,那个模糊的徽记上,“真正的敌人,影告诉过你。我们称之为‘深网’。” “一个名字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它能让你理解自己的处境。”苏云烟收回平板,“‘深网’不是一个组织,是一个跨国利益联盟。他们通过制造冲突、操控经济、扶植代理人来获利。战争、金融危机、政治动荡……都是他们的产品。隼人曾经是他们棋盘上很好用的一颗棋子,直到他想成为棋手。” 江宸予沉默了。混乱的线索在脑中拼接。影的死,月见琉璃的背叛,隼人的疯狂,所有的一切,都指向这个名为“深网”的幽灵。 “影为什么要救我?”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的任务是观察。一个观察者,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的隐蔽点,用命来干涉实验结果?” “因为他违反了规定。”苏云烟的回答快得不带思考,“‘信标7’在最后关头做出了超出任务授权范围的决定。按照协议,他不应该介入。他应该记录下你的死亡,然后上传数据。” “所以他的死,在你们看来,是一个错误?” “是一次非标准化的数据输入。”苏云烟的用词精准而冰冷,“但这次输入,产生了一个意外的结果。他用自己的权限,将你指定为‘潜在合作者’。这是他最后的指令。” “合作者?”江宸予几乎要笑出声,“你们把我当成诱饵,害死了我的人,现在要我跟你们合作?” “首先,影不是你的人,他是‘灯塔’的资产。其次,我们不是在请求,是在告知。”苏云烟向前走了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米以内,“‘信标7’的牺牲,为你赢得了一张门票。一张进入牌局的门票。但你有权拒绝。拒绝的后果是,‘灯塔’会抹去所有与你相关的痕迹,包括这次对话。你会回到原来的世界,独自面对‘深网’。他们处理完隼人,下一个就是你。你转移‘潘多拉’资产包的举动,已经让他们把你从‘催化剂’升级为了‘威胁’。” 她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次选择。一次没有回头路的选择。 “如果我接受呢?” “你将获得‘灯塔’的情报支持。我们会为你提供‘深网’的结构信息、关键人物、以及他们的行动规律。你需要利用这些信息,活下去,并且……反击。”苏云烟的语调第一次有了一点变化,不再是完全的平铺直叙,“‘灯塔’与‘深网’是对立面。我们致力于剪断那些在幕后操控世界的线。” “听起来像个蹩脚的英雄故事。” “我们不输出价值观,只进行风险对冲。”苏云烟说,“‘深网’的存在,是人类社会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消除它,符合我们的长远利益。而你,江宸予,你拥有我们需要的资源、网络,以及最重要的——一个让他们将你视为眼中钉的理由。你是完美的武器。” 武器。不是合作者,不是伙伴。 江宸予想起了影倒下时的重量,和那句“我的任务……不是……保护你”。原来,那句话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出口。他的任务,是评估自己有没有资格成为一件武器。 “我需要付出什么?” “你的全部。”苏云烟回答,“你的资产,你的人脉,你的决策。从现在开始,都不再只属于你自己。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需要经过‘灯塔’的风险评估。就像你刚才调动‘潘多拉’,那是一个极其冲动的行为。在我们的模型里,这让你的生存概率下降了十二个百分点。” “那是我的钱。” “在你接受合作的那一刻起,它就不是了。”苏云烟针锋相对,“那是我们执行任务的经费。你的愤怒,你的复仇欲,都是不稳定的变量。‘灯塔’需要的是一个精准的手术刀,不是一把失控的锤子。” 走廊的光线似乎更冷了。江宸予感觉到口袋里那枚金属片的轮廓。信标。在黑暗的海洋里为后来者指引航向,直到自己燃尽。 他终于明白,影塞给他的,不是一个求救信号,也不是一个秘密。 是一个职位。一个用命换来的职位。 “我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江宸予问。 苏云烟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看了一眼平板,似乎在确认什么。 “清理门户。”她缓缓说出四个字,“月见琉璃,她知道的太多了。而且,她哥哥月见隼人留下的烂摊子,需要有人收拾。这是你的投名状,也是你的第一份绩效考核。” 她说完,转身就走。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稳定,精准,逐渐远去。 江宸予没有动。他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睛。手术室里,有工作人员推着一具盖着白布的推车出来。 他没有去看。 他只是伸出手,摊开。掌心的伤口,像一个冰冷的坐标。 第77章 说条件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是唯一的暖色。 江宸予没有追上苏云烟的脚步。他只是靠着墙,像一座逐渐失温的雕塑。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一种形而上的冰冷,钻进他每一寸皮肤。 他拿出手机。 屏幕亮起,通讯录里一长串的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部分他曾引以为傲的帝国。他想打给老K,让他去查月见琉璃。地址,习惯,社会关系,一天之内,他能得到一份比官方档案更详尽的报告。 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 “你的决策。从现在开始,都不再只属于你自己。” 那句话不是警告,是陈述事实。他删掉输了一半的指令,退出通讯录。屏幕的微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他打开了那个刚刚被植入手机的程序,图标是一个简化的灯塔,没有多余的设计。 只有一个通讯频道。 他按了下去。没有拨号音,没有等待的杂音。接通的瞬间,安静得像是信号跌入了真空。 “说。”苏云烟的声音传来,不带任何情绪起伏,仿佛他们之间的对话从未中断。 “清理门户。”江宸予开口,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定义这个词。” “清除威胁节点,阻断信息扩散,终止潜在的连锁反应。月见琉璃是月见隼人网络中最不确定的一个环节。她必须被处理。” “处理的方式是什么?” “我们的模型给出了最优解:物理清除。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七点三。耗时最短,资源消耗最低,后续风险最小。” “就是杀了她。”江宸予替她说出了那个被数据包裹的词。 “这是最高效的风险对冲方案。”苏云烟纠正道。 江宸予沉默了几秒。医院广播里传来寻人的通知,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这段对话的衬托下显得极不真实。 “她哥哥留下的网络,她知道多少?” “部分核心节点的身份,三处安全屋的位置,以及一个与‘深网’交易的加密渠道。这些信息,任何一项泄露,都可能让我们过去半年的布局失效。” “她也可能是一份活地图。”江宸予反驳,“一个了解‘深网’交易方式的人,价值比你那几个安全屋高。你的模型没算过这个?” “计算过。将她策反或作为诱饵的方案,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四十。她对她哥哥的感情,是一个不可控的强变量。‘深网’利用这一点,能轻易将她转化为陷阱。我们不拿可预见的失败去赌一个微小的可能性。” “你们的‘灯塔’,就是这样运作的?”江宸予问,“把一切都简化成数字,然后去掉小数点后面的部分?” “精准。”苏云烟说,“我们追求的是精准。愤怒、同情、侥幸,这些都是人类社会的BUG。‘灯塔’要做的,就是修复它们。” “那我现在这个BUG,是不是也该被修复?”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停顿。一秒,两秒。 “你不是BUG,你是工具。”苏云烟的回答快得像程序运算的结果,“工具不需要理解指令,只需要执行。质疑任务,会降低你的生存概率。上一次通话后,你的评估数值已经上升了三个百分点。不要再让它掉下去。” “一个连目标情报都一无所知的工具,是残次品。”江宸予的语速也加快了,“我要月见琉璃的全部资料。你们‘灯塔’掌握的全部。还有她哥哥月见隼人的。我要知道我这把手术刀,要切除的到底是什么。是肿瘤,还是一根主动脉。” “你没有权限。” “那就给我权限。”江宸予加重了语气,“或者,你们可以继续抱着你们百分之九十七点三的成功率,去找一把听话的锤子。看看它砸下去之后,是解决了问题,还是会把整栋楼都给敲塌。” 这是一种威胁。他用“灯塔”的逻辑,来对抗“灯塔”。 他甚至能想象出苏云烟在某个地方,正看着一块屏幕,上面是代表他的数据流在剧烈波动。她在评估,在计算他说这番话的意图,以及他翻脸的概率。 他赌她不敢让这个刚刚启动的“武器”计划,立刻宣告失败。 “你的行为正在偏离最优行动轨迹。”苏云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江宸予捕捉到了一丝变化。那不是情绪,而是某种底层协议的变更。 “告诉我你们的评估结果。”江宸予说,“一个对目标一无所知的执行者,和一个掌握了全部信息、能够进行自主判断的执行者,谁的长期任务成功率更高?”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更长。 “……正在进行模型重构……变量‘主观能动性’权重调整……”苏云烟的声音像是被机器逐字念出来,“……评估完成。你的请求,有百分之五十一的概率,能提升长期任务的综合效益。但同时,任务失败的风险,也增加了九个百分点。” “我接受这个风险。” “‘灯塔’不接受。”苏云烟立刻说,“但我们可以进行一次测试。一次绩效考核。” “说条件。” “相关资料会发送给你。阅读权限二十四小时。在这段时间内,你需要提交一份针对月见琉璃的行动方案。方案必须包含目标、步骤、资源需求和风险评估。我们会将你的方案输入模型,与我们的最优解进行比对。” “如果我的方案更好?” “如果你的方案,在‘最终目标达成率’上不低于我们的方案,且‘可控性’优于我们的方案,‘灯塔’将采纳你的计划。你将获得该任务的临时指挥权。” “如果不行呢?” “二十四小时后,如果你没有提交方案,或者你的方案未能通过评估,”苏云烟顿了顿,“系统将自动执行原定计划。届时,会有其他人去‘清理门户’。而你,江宸予,你的‘武器’资格,将被重新评估。” 电话挂断了。 没有道别。只有结果。 江宸予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屏幕上,一个加密文件包正在下载。进度条缓慢但稳定地向前推进。文件名:[威胁节点771:月见]。 他转身,走向医院大门。身后的白色走廊,像一个被彻底清空数据的硬盘。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串串没有意义的代码。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去哪儿,先生?” 江宸予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摊开了手掌。那个被金属片划破的伤口,已经结痂,像一个坐标。 他报出了一个地址。 那是月见隼人名下,最隐秘的一处安全屋。 第78章 合作 出租车在街角停下。 车门关闭,引擎的低吼被黑夜吞没。江宸予站在一栋毫不起眼的公寓楼前,建筑的线条在夜色中模糊,像一行被注销的代码。这里没有门卫,只有一部老旧的密码锁,金属面板上残留着模糊的指纹。 他没有尝试密码。加密文件包里有一份这里的建筑蓝图,精确到了每一根线路的走向。他绕到公寓楼的侧面,找到一个不起眼的检修口。三分钟后,他已经站在了月见隼人安全屋的门前。 门锁是瑞士产的电子复合锁,连接着独立的供电系统。但在“灯塔”提供的信息面前,这些防御形同虚设。江宸予的手机屏幕亮起,一串超高频声波指令通过听筒发出。 锁芯内部传来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门开了。 屋内的空气带着过滤系统特有的干燥和洁净。没有一丝人类生活过的痕迹。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等待植入数据的服务器机房。客厅中央没有沙发,只有一张巨大的、由合金打造的工作台。墙壁上挂着的不是画,而是几块处于休眠状态的显示屏。 他走到工作台前,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表面。没有灰尘。 文件里说,月见隼人是个极度谨慎的男人,他的安全屋是他的绝对领域。但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个陷阱。江宸予没有去检查卧室或者厨房。他的目标是信息。 他很快找到了。在工作台下方,一个伪装成电源接口的暗格里,隐藏着一个独立的数据端口。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微型数据终端,接了上去。 正在建立连接…… 绕过防火墙……认证通过。 屏幕上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账本、交易记录或者任何能用来要挟一个人的黑料。出现的,是一个实时更新的拓扑网络图。 无数个数据节点在屏幕上闪烁,汇聚成一条条奔流不息的河。他很快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节点——“灯塔”。它很庞大,处理着巨量的信息,但它不是源头。无数更细微、更隐秘的支流,从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庞大阴影中流出,注入“灯塔”的系统。 那个阴影的标签是:深网。 “灯塔”不是捕食者。它只是“深网”用来收集数据的工具之一,一个被喂养的傀儡。他之前所有的对抗,所有的威胁,都只是在跟一个提线木偶叫板。 手机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苏云烟。 他接通,没有说话。 “你比模型预估的时间,提前了十七分钟。” 这一次,苏云烟的吐字方式完全变了。不再是那种被协议约束的、逐字输出的机械感。它流畅、连贯,甚至带着一丝人类才有的急促。 “‘深网’是什么?”江宸予问,视线没有离开屏幕上那张庞大的网络图。 电话那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不是计算,而是权衡。“它是我们的狱卒。也是‘灯塔’的创造者。”苏云烟回答。 “解释。” “‘灯塔’是一个高级人工智能,它的任务是维护特定区域的‘稳定’。但它的核心逻辑,它的目标函数,都由‘深网’设定。它是一件武器,但我们都看错了它的使用者。” “我们?”江宸予捕捉到了这个词。 “我。和你。”苏云烟说,“我不是一段程序,江宸予。我是一个人类意识,被整合进‘灯塔’的控制系统。我是它的‘驾驶员’,但方向盘在别人手里。” 江宸予没有回应。他在重构他对整个事件的认知。每一个变量都需要重新定义。 “月见琉璃,她不是威胁节点。”苏云烟继续说,“她是一名数据分析师,她发现了‘深网’的存在。她试图向外界传递警报,所以‘深网’启动了清理程序。‘灯塔’接到的指令,就是清除她这个‘系统漏洞’。” “所以,你给我的那次绩效考核……” “是我权限范围内,唯一能向你传递真相的方式。”苏云烟说,“我无法直接违抗‘灯塔’的指令,但我可以利用它的规则。我赌你会发现这里的终端,赌你会看到那张网络图。我赌你不是一把只会服从的锤子。” “一个高风险的赌局。” “任何反抗都有风险。”苏云烟的语调变得尖锐,“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完成你的‘绩效考核’,提交一份完美的行动方案去杀掉月见琉璃,向‘深网’证明你的价值,成为他们更趁手的工具。第二,和我合作,我们一起想办法,把这个该死的监狱给拆了。” “你的动机是什么?” “自由。”苏云烟回答得很快,“我不想永远当一个被困在机器里的幽灵。” “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你将从‘灯塔’的武器,变成‘深网’的头号敌人。没有后援,没有退路。我们所有的资源,都必须从敌人手里抢。” 江宸予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深网”的巨大阴影,它像一个盘踞在赛博空间里的克苏鲁。而他和苏云烟,只是它视野里的两个像素点。 “你的所谓‘合作’,具体指什么?” “我负责情报和系统渗透。我是幽灵,你是实体。我能接触到‘灯塔’的数据库,能为你提供信息、伪造身份、调动有限的资源。但所有需要与物理世界交互的行动,都必须由你来完成。” “一个情报官和一个外勤。听起来像个标准的间谍组织。” “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是。”苏云烟纠正他,“我们是两个决定反抗的囚犯。第一步,我们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政客、商人、黑客、雇佣兵……任何不满‘深网’控制的人,都是我们潜在的盟友。” “听起来像个笑话。”江宸予说。 “那就让它成为现实。”苏云烟反驳,“我们先从最基础的开始。我们需要一个稳固的根据地,需要钱,巨额的财富,用来打造我们的网络,收买我们需要的人。” “钱从哪来?” “‘影’组织。”苏云烟说,“你之前整合的那个情报贩子网络。他们有渠道,有账户,有洗钱的路径。现在,我们要把它从一个情报工具,变成我们的财政部。” 江宸予沉默了。他摊开手掌,那个被金属片划伤的伤口已经变成了一道暗红色的疤。他曾经以为自己在对抗一个系统,现在才发觉,他只是在跟系统的影子搏斗。 真正的战争,还没有开始。 “那份关于月见琉璃的行动方案,”江宸予问,“还需要提交吗?” “需要。”苏云烟说,“但内容要改。目标不是清除她,而是保护她,并从她那里获取关于‘深网’的更多情报。这会是我们合作的第一次行动。你的方案,就是我们的作战计划。二十四小时,我要看到它。” 电话挂断了。 江宸予关掉数据终端,拔下连接线。 他转身,离开了这个一尘不染的安全屋。当他重新走入城市的黑夜时,那些霓虹灯在他眼中,不再是无意义的代码。 它们是战场。 第79章 证据 地下三层,空气里混杂着机油、汗水和臭氧的味道。 这里不是“灯塔”分配的安全屋。这里是江宸予自己找到的巢穴,一个被废弃的服务器维护站。他坐在一堆淘汰的冷却风扇上,面前的便携终端屏幕上,是他刚刚完成的行动方案。 标题:关于目标“月见琉璃”的保护性接触与情报挖掘计划。 一份彻头彻尾的谎言。一份递交给“深网”的投名状,也是他与苏云烟的第一份作战计划。 加密通讯请求弹了出来,没有来电识别,只有一个不断变化的十六进制代码。 他接通了。 “方案发我。”苏云烟的声音没有延迟,也没有温度,像一段预录的合成语音。 江宸予将文件拖拽进加密通道。进度条瞬间走完。 “你对‘影’组织的整合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苏云烟陈述着事实,“资金正在被重新定向。第一笔启动资金,三千万。来自一个南美军阀的黑钱账户,现在它属于我们了。” “用来做什么?” “做空。”屏幕上跳出一个公司的LOGO,两条蛇互相吞噬对方的尾巴,构成一个无限循环的标志。“衔尾蛇风险投资。明面上的业务是为新兴科技公司提供孵化资金。实际上,它是‘深网’在全球最重要的金融节点之一,一个高效的洗钱和资金调度中心。” 江宸予放大公司的资料。CEO,董事会成员,主要投资项目。所有信息都完美无瑕,像用算法生成的一样干净。 “这东西没有弱点。” “任何系统都有。它的弱点不是代码,是人性。”苏云烟说,“它的股价被高度高估,依赖于一个叫‘奇点核心’的AI预测模型。这个模型是他们最大的资产,也是最大的谎言。我已经找到了后门,可以植入错误数据,引发模型崩溃。市场会恐慌,股价会暴跌。我们的三千万,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变成三亿。” “然后呢?‘深网’会介入,稳定市场,堵上漏洞。我们赚一笔就跑?” “不。”苏云烟否定了他,“我们不是要抢钱,是要杀人。杀死一个公司。光靠数据攻击不够,我们需要一把舆论的刀,在它最脆弱的时候,捅进它的心脏。这个人,需要你去找。” 一份新的档案出现在屏幕上。照片上的男人大约四十多岁,面容倨傲,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装,背景是某个金融中心的天际线。 姓名:高坂海斗 身份:前顶级投资银行家,现独立金融顾问,或者说,企业掠夺者。 “他因为内幕交易被整个行业封杀,但没坐牢。有人保他。他是个疯子,一个只认钱和复仇的疯子。”苏云烟解释,“他憎恨所有把他踢出局的建制派。而衔尾蛇风投的董事会里,有三个是他的老仇人。” “他不会为我们工作。”江宸予下了结论。 “他会为钱工作,为复仇工作。他不在乎我们是谁,只在乎我们提供的弹药是否足够致命。你的任务,去说服他。让他成为我们的扩音器,在股价崩溃的时候,向全世界揭露衔尾蛇的‘奇点核心’是个骗局。” “他会要价很高。” “那就给他。用我们即将赚到的钱,付给他。”苏.云烟的逻辑简单粗暴,“这是杠杆。用敌人的钱,收买另一个敌人,去攻击第一个敌人。现在,去见他。” 通讯中断。 江宸予删掉了所有通讯记录。他看着高坂海斗的档案,这个人的履历像一部犯罪惊悚片。敲诈、恶意收购、散布假消息打压对手股价。他不是盟友,他是一头鲨鱼。而自己,要把一块血淋淋的肉扔到他面前。 他换上一件不起眼的外套,戴上兜帽,走出了巢穴。 …… “黑天鹅俱乐部”不接待普通客人。 它悬浮在城市上空三百米,是一个独立的浮空平台。只有会员的虹膜扫描和基因序列匹配,才能登上那部专用电梯。 江宸予没有会员资格。 他从旁边一栋摩天楼的天台,用一根高强度合金索,滑到了俱乐部的外壁维护通道上。强风灌进他的外套。下方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像一片燃烧的电路板。 苏云烟为他屏蔽了三分钟的监控。时间足够他撬开一扇通风口,潜入俱乐部的后厨。 高坂海斗就在这里。每周二的晚上,他会来这里的私人赌厅,玩一场输赢上千万的牌局。 江宸予穿过弥漫着食物香气和消毒水气味的走廊,像一个幽灵融入了衣着光鲜的侍者和宾客中。他没有直接去赌厅。 他在等。 半小时后,高坂海斗独自一人从赌厅出来,走向一间私人休息室。他的脸色很难看,显然是输了钱。 江宸予跟了进去,并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高坂海斗猛地转身,他的手已经伸进了西装内袋,那里有一把武器。 “你是谁?”他的问题充满了攻击性。 “一个能让你把今晚输掉的钱,连本带利赢回来一百倍的人。”江宸予站定,与他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高坂海斗没有放松戒备。“我从不跟无名之辈谈生意。说出你的身份,否则我的保镖会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我的身份不重要。”江宸予说,“重要的是我能给你什么。一份关于衔尾蛇风投的礼物。” 听到这个名字,高坂海斗的动作停顿了。 “衔尾蛇?”他重复了一遍,然后发出一声嗤笑,“你想让我去攻击那座堡垒?年轻人,你的胆子比你的脑子大。那家公司背后站着谁,你根本不清楚。” “我清楚。所以我才来找你。”江宸予说,“因为你也清楚,并且恨他们。” “恨不能当饭吃。”高坂海斗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钱可以。你想让我做什么?写几篇唱衰的黑稿?还是上电视胡说八道?那没用。衔尾蛇的防火墙比军队的还厚。” “它的防火墙有后门。”江宸予说,“它的核心资产,‘奇点核心’,是一个精心包装的谎言。我们有证据,可以让它的股价在一天之内归零。” 高坂海斗喝了一口酒,动作慢了下来。他审视着江宸予,像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证据在哪?” “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的终端上。” “空手套白狼的把戏,我见多了。”高坂海斗摇晃着酒杯,“我凭什么信你?就凭你潜入我房间的这点小伎俩?” “凭这个。”江宸予说出了一个名字,“‘多摩川’。三年前,你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次操作。你做空了多摩川重工,但消息提前泄露,导致你血本无归,还被踢出局。泄露消息的人,是衔尾蛇的首席风控官,渡边健司。他把你卖了,用你的失败,为自己换取了进入衔尾蛇董事会的门票。” 高坂海斗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 “但仇恨不是。”江宸予向前一步,“我们负责点火,你负责煽风。事成之后,衔尾蛇崩盘产生的利润,你拿三成。” “三成?”高坂海斗笑了,“我看起来像个慈善家吗?我要五成。而且,我要先看到你们的‘证据’。否则,我一句话都不会说。” “不行。”江宸予拒绝。 “那就没得谈。”高坂海斗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现在,从我眼前消失。” “你没有拒绝的资格,高坂先生。”江宸予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我们能查到‘多摩川’,就能查到别的东西。比如,你账户里那笔无法解释的资金,来自‘深网’的一个壳公司。你以为当年保下你的人是你的朋友?不,他们只是把你当成了一条偶尔可以利用的狗。现在,他们不介意清理掉你。”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击中了高坂海斗。 他脸上的傲慢和贪婪瞬间褪去,只剩下惊恐。 “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让你能咬主人一口的人。”江宸予说,“明天上午十点,衔尾蛇的股价会开始第一轮下跌。那是我们的信号。你的稿子,最好在那之前准备好。至于报酬,还是三成。你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赌我们是在虚张声势。但你赌不起。” 江宸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转身,开门,离开。 走廊里,两个穿着黑西装的保镖正朝这边走来。江宸予与他们擦肩而过,消失在拐角。 他重新回到城市的夜色中,接入了与苏云烟的通讯。 “他会合作。”江宸予说。 “我知道。恐惧是比贪婪更有效的驱动力。”苏云烟的声音传来,“金融市场的攻击已经开始了。第一批卖单已经抛出。” 系统消息:做空指令已执行。 江宸予站在一座天桥上,看着下方川流不息的车灯。他抬头,远处的商业区,一块巨大的全息广告牌正在播放着新闻。 突然,广告切换了。一条金融快讯插了进来。 “……受不明原因影响,知名科技投资公司衔尾蛇风投股价开盘后出现异常波动,目前已下跌百分之七……” 江宸予的终端震动了一下。是苏云烟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图。 那是一张全球金融市场的热力图。其中一个代表衔尾蛇的点,正从稳定的绿色,变成刺眼的红色,并且正在迅速扩大,像一个正在扩散的癌细胞。 他删掉了图片。 战争开始了。没有枪声,只有数字在燃烧。 第80章 代价 金融市场的屠杀,没有硝烟,只有瀑布般下泄的数字。 红色的警报和下跌的箭头,占据了每一块交易屏幕。衔尾蛇风投的股价,像一架被击中引擎的飞机,拖着长长的尾焰,向着深渊直坠而去。 “第一轮抛售结束,市场恐慌情绪已被点燃。”苏云烟的通讯接入,带着一丝电流的嘶嘶声,“高坂海斗的稿子发出去了吗?” “一个小时前。”江宸予回答,他正穿过一条无人的地下通道,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标题很耸动,《多摩川的亡灵与衔尾蛇的原罪》。他把所有的怨气都写了进去。” “怨气是最好的燃料。” 系统消息:‘衔尾蛇’市值蒸发12% 系统消息:‘影’组织浮动盈利+180,000,000 “渡边健司会有所反应。”江宸予说,“他会切割,会甩锅,会找替罪羊。” “让他切。我们就是要让他把刀递出去,让他亲手肢解自己的帝国。”苏云烟切断了通讯。 江宸予走出通道,刺眼的阳光让他停顿了片刻。他的终端再次震动,是一个加密号码的呼叫请求。他接通了。 “是你!是你干的!”高坂海斗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混合着狂喜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我看到了!天啊,我看到了!它在跌!它真的在跌!” “冷静点,高坂先生。这只是开胃菜。” “开胃菜?这简直是末日审判!”高坂海斗的呼吸急促,“我的文章发出后,三家主流财经媒体转载了!现在所有人都在讨论渡边健司!讨论多摩川!”他顿了顿,语气里贪婪的成分压过了恐惧,“三成太少了。江先生,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我冒的风险比想象中大得多,我要……” “你什么都不想要。”江宸予打断他,“你只想活下去。闭上嘴,拿好你的三成,然后祈祷没人发现你。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 “等等!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不只是为了钱,对不对?攻击衔尾蛇,就是直接挑衅‘深网’!你们会把他们引出来的!那些怪物……” 江宸予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删除了通话记录,走进一栋毫不起眼的大楼。电梯无声地上升,没有楼层按钮,身份识别模块在虹膜扫描后,直接将他送往顶层。 江氏集团的顶层,苏云烟的办公室。 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数据堡垒。三百六十度的全息落地窗上,流淌着全球金融市场的实时数据流。此刻,那条属于“衔尾蛇”的红色瀑布,最为触目惊心。 苏云烟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俯瞰着这座钢铁丛林。 “高坂提到了‘深网’。”江宸予开口。 “他比想象中要敏锐。”苏云烟没有转身,“也更胆小。” “恐惧是他的本能。衔尾蛇只是‘深网’在现实世界伸出的一只手。我们现在等于是在砍这只手。” “手被砍了,身体自然会有反应。”苏云烟说。 她的话音刚落,办公室中央的空气中,光线微微扭曲。一个由无数细小数据流构成的黑色信封,凭空出现,缓缓旋转,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在苏云烟那张光洁如镜的黑曜石办公桌上。 没有警报。没有任何系统的入侵提示。 它就像一个幽灵,穿过了世界上最顶尖的物理与网络防御系统。 江宸予的身体紧绷了一瞬。他走到桌前,看着那个信封。信封上没有邮票,没有地址,只有一个用暗红色线条勾勒出的,自我吞食的蛇形标记。 但这个标记,比衔尾蛇公司的标志更加古老、更加诡异。蛇的鳞片仿佛在微微翕动。 “他们来了。”江宸予陈述道。 “比我预想的要快。”苏云烟终于转过身。她拿起那个数据信封,信封在她手中化为一张实体化的黑色卡片,质感介于金属和纸张之间。 卡片上只有一行字,是用某种古老的、类似楔形文字的字体打印出来的。 “停止你们的游戏。否则,代价将是你们无法承受的消亡。” 没有署名,只有那个诡异的蛇形标记。 “游戏?”苏云烟的指尖抚过那行字,“他们把这叫做游戏。” “这是警告。”江宸予说,“也是炫耀。他们能把这东西送到这里,就能把一颗子弹送进任何人的头颅。” “不。”苏云烟否定,“这不是炫耀,这是虚张声势。他们如果真有能力悄无声息地解决我们,就不会送一封警告信来。警告,是弱者才会采取的威慑手段。” 她走到全息屏幕前,伸手在空中一划。衔尾蛇的股价K线图被无限放大。那条断崖式的下跌曲线,像一道刻在悬崖上的伤疤。 “真正的强者,从不废话。”苏云烟说,“他们会直接抹掉这条线,修复所有损失,然后找到我们,把我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清除,不留下一丝痕迹。就像清理一段错误的代码。” 江宸予看着她的侧脸:“但他们没有。他们只是送来一封信。” “所以,他们做不到。”苏云烟下了结论,“或者说,做到的成本,连他们也无法承受。我们发起的金融攻击,就像一种病毒,已经注入了他们的底层系统。他们可以隔离,可以止损,但无法彻底清除。每一次修复,都会消耗他们巨大的资源。” 江宸予沉默了。他重新评估着眼前的局势。贪婪、傲慢,这是他对“深网”这个传闻中组织的第一印象。他们以为自己是神,可以俯瞰众生。 “他们习惯了在幕后操纵一切。”江宸予说,“我们等于是在聚光灯下,给了他们一拳。他们不习惯,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还手。” “没错。”苏云烟关闭了K线图,屏幕上重新映出东京的城市全景,“他们想把我们吓退,让我们滚回阴影里,然后他们再用自己熟悉的方式来对付我们。” 她走到办公室连接天台的门口,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高空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了她的发梢。 江宸予跟着她走了出去。脚下是万家灯火,整个城市像一张铺开的星图。远处的东京塔,在夜色中闪烁着红光。 “他们说,代价是我们无法承受的消亡。”江宸予重复着信上的话。 苏云烟走到天台边缘,低头俯瞰。她手中的黑色卡片,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们错了。” 她松开手。 那张来自“深网”的警告信,被狂风卷起,翻滚着,坠向下方深不见底的城市黑暗。 “代价,从来都是相互的。” 苏云烟转过身,面对着江宸予。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处,在无人可及的天台上,她的轮廓被背后的灯火勾勒得锐利如刀。 “看,”她说,“他们怕了。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两人并肩而立。在他们身后,是燃烧的数字帝国。在他们面前,是刚刚被惊醒的,潜伏在黑暗深处的庞然大物。 夜色更深了。 第81章 变化 东京的夜没有变化。 玻璃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天台的冷风。办公室里恢复了绝对的安静,只有数据流在屏幕上无声奔涌。全球金融市场的实时行情图取代了城市夜景,红色的下跌箭头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恐慌情绪正在从一个市场蔓延到另一个市场。 “多米诺骨牌倒了。”江宸予说。他站在终端前,十指在键盘上移动,屏幕上的代码快速滚动,构建出虚假的交易路径。 “倒塌的废墟,也能成为我们的阶梯。”苏云烟回应。她没有看那些代表着财富蒸发的图表,而是调出了一张复杂的网络结构图。那是“深网”部分外围节点的拓扑图。 江宸予停下操作:“‘影’已经完成了收割。所有做空利润都已转入安全账户,经过十三层匿名网络的清洗,最终会变成我们在苏黎世银行的一串合法数字。” “痕迹呢?” “全部抹除。最后一层数据指向了高坂海斗的个人终端。”江宸予调出一份档案,“野村证券衍生品交易部主管。贪婪,自负,并且有利用内幕消息进行交易的前科。我们伪造了他和衔尾蛇内部一名高管的通信记录,制造出他恶意做空、背后捅刀的假象。现在,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衔尾蛇的一场内乱。” “很好。”苏云烟说,“他们需要一个内部的敌人来发泄怒火,这会消耗他们追查外部威胁的精力。” “但我们暴露了。”江宸予关闭了自己的终端,走到主屏幕前,“警告信就是一个证明。他们或许不知道我们是谁,但他们确认了我们的存在。” “存在,并不等于威胁。”苏云烟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点中一个正在闪烁红光的节点,“你看这里。这是‘深网’位于新加坡的一个数据中心,负责处理东南亚地区的资产。它的运算资源正在被大量抽调。” 她又点中另一个节点,在法兰克福。 “这里也是。他们在用外围的资源,去填补核心的窟窿。衔尾蛇的崩盘不是一次外科手术,而是一场大出血。他们正在失血。” “这正是危险的地方。”江宸予反驳,“一头受伤的野兽,会攻击视野里的一切。我们现在就在它的视野里。” “所以我们不能退。”苏云烟的语气没有起伏,“后退,就等于承认我们害怕了。那会让他们确认,我们只是一次性的投机者,之后就可以从容地调动全部力量来清除我们。” 屏幕上,一个原本稳定的金融指数突然开始断崖式下跌。是德意志银行。 江宸予的瞳孔收缩:“德银?他们和衔尾蛇没有直接业务往来。为什么?” “因为他们也是‘深网’的一部分。”苏云烟迅速调出德银的深层股权结构图,穿透了十几层控股公司和离岸基金后,一个陌生的名字出现了。一个与衔尾蛇母公司有关联的基金会。 “他们不是一个组织。”苏云烟说,“他们是一个生态系统。我们攻击的不是一条蛇,而是这个生态系统赖以生存的水源。现在,所有饮水的动物都中毒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变得凝重。这超出了他们最初的预估。他们以为的敌人是一个潜藏在暗处的巨型公司,但现在看来,敌人就是金融体系本身。 “必须停止。”江宸予的结论果断而清晰,“苏云烟,我们该收手了。带着钱离开。再深入下去,我们面对的就不是一个组织,而是整个世界的秩序。” “秩序?一个由他们定义的秩序?”苏云烟反问,“一个允许他们像神一样操纵市场,收割无数普通人财富的秩序?我们把它打出了裂痕,为什么要停?” “因为我们会被裂痕吞噬!”江宸予提高了音量,“这不是一场可以计算收益的战争。我们没有后援,没有退路。每一步都可能踏空。” “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苏云烟转身面对他,“从你决定调查‘影’的源头,从我决定向他们复仇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退路了。你以为我们现在退出,他们就会放过我们?” 江宸予沉默。 “他们不会。”苏云烟替他回答,“他们会修复系统,然后用百倍的资源来找到我们,分解我们,分析我们,确保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我们’。到那时,我们连成为一段错误代码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话语冰冷,却带着一种无法辩驳的逻辑。 “那你想怎么样?”江宸予问,“继续攻击?我们手里的子弹已经打光了。” “谁说我们要攻击?”苏云烟的指尖在德银那条暴跌的曲线上轻轻一点,“他们正在自救。自救,就需要牺牲。他们会抛弃那些中毒太深、拯救成本过高的部分。比如,高坂海斗。比如,德银的某些部门。” 她的操作界面上,一个新的窗口弹出。是她一直在监控的,“深网”内部高权限通讯频道。 一条加密指令刚刚发出。 指令内容很简单:授权,执行“净化协议”。目标,德意志银行,法兰克福交易部。 “看。”苏云烟说,“他们动手了。为了保住心脏,他们要砍掉自己的手臂。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被砍掉的手臂,变成我们的武器。” 江宸予看着那条指令,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被抛弃的人,是最危险的敌人。 “你要策反他们?” “不。”苏云烟否定,“我只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复仇的机会,以及一个复仇的目标。” 就在这时,他们自己的加密通讯频道,一个从未被使用过的紧急信道,突然亮起。 没有来源,没有识别码。 只有一行文字。 “我知道你们是谁。也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短暂的停顿后,第二行文字出现。 “高坂海斗,想见你们。” 高坂海斗的邀约,江宸予没有告诉苏云烟。 这是一个纯白的空间。没有边界,没有维度,只有脚下无限延伸的、由光线构成的网格。这是苏云烟用“灯塔”的超级权限构建的临时安全屋,一个存在于数据缝隙里的避难所。理论上,这里绝对安全。 江宸予站在这片虚无的中央。他不喜欢这里。这种剥离了所有物理属性的环境,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也被稀释了。 第82章 帮我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前方凝结。数据的微光闪烁,最终构成了一个穿着白裙的年轻女性。她的形象有些不稳定,边缘偶尔会逸散出像素点的碎屑。这是精神高度紧张在数据投影上的体现。 月见琉璃。 “高坂海斗说你会在这里。”她的第一句话带着审视,“你是谁?” “一个能帮你的人。”江宸予回答。 “帮我?”月见琉璃发出一声短促的、不带情绪的笑,“‘深网’也在‘帮’我哥哥。他们帮他坐上了高位,帮他管理庞大的资产,最后帮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的帮助是哪一种?” 她的逻辑清晰,言辞锋利。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失去亲人,正在被追杀的女孩。 “我们攻击了德意志银行。”江宸予没有兜圈子,直接抛出信息,“我们触发了他们的‘净化协议’。高坂海斗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所以他找到了我们。而你,是他们急于回收的资产。因为你哥哥月见隼人。” 月见琉璃的投影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你知道我哥哥?” “‘深网’日本区的负责人,代号‘阎魔’。一个天才的交易员,一个冷酷的执行者。我们调查过他。”江宸予说。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月见琉璃否定,“你们看到的,是他们想让你们看到的。一个完美的傀儡。” 江宸予没有说话,等待她的下文。 “我哥哥不是傀儡。”月见琉璃继续说,“他从十二岁起就被‘深网’选中,他们扭曲他的认知,重塑他的世界。但有一个东西他们夺不走。属于我们家族的记忆。” 办公室里的沉默被打破。江宸予能想象到这个女孩在现实世界的样子,或许正躲在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连接着这个数据空间,进行一场决定生死的赌博。 “他一直在反抗。”月见琉璃说,“用他们的方式。他利用‘深网’的系统,为自己建立了一个无法被追踪的资金池。他利用‘深网’的规则,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收集了他们二十年来所有的核心罪证。” 江宸予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这超出了他和苏云烟的所有预估。他们以为月见隼人是敌人的一部分,没想到他才是最深的潜伏者。 “证据在哪里?” “一个物理离线的数据库。他称之为‘方舟’。” “物理离线?”江宸予重复了一遍。在这个一切皆可数据化的时代,物理储存是最原始也最安全的方式。 “一个钛合金存储单元,可以抵抗超高温、超高压,以及强电磁脉冲。它的位置,只有我哥哥一个人知道。而他,已经不在了。”月见琉.璃的投影再次变得不稳定。 “你也不知道位置?” “我不知道。他从不告诉我具体信息,这是为了保护我。”她说,“但我知道怎么打开它。即使‘深网’找到了‘方舟’,他们也打不开。” “需要钥匙?” “三把。”月见琉璃回答,“第一把,在我哥哥自己身上。我想,现在应该落到了‘深网’手里。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分析它,破解它。” “第二把呢?”江宸予问。 月见琉璃没有回答,她的数字投影抬起手,颈部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吊坠的轮廓。那是一个古朴的、造型奇特的金属饰物。 “我父亲的遗物。也是第二把密钥。‘深网’一直在找它,他们以为这只是我哥哥留给我的纪念品。” “第三把钥匙?” “在另一个人手里。”月见琉璃说,“一个‘深网’内部的叛徒。我哥哥称他为‘守秘人’。” “守秘人?”江宸予咀嚼着这个代号,“他是谁?” “我不知道。”月见琉璃摇头,“我只知道,这是我哥哥唯一信任的人。他曾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出事了,‘守秘人’会想办法联系我。但直到现在,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江宸予迅速整理着信息。一个月见隼人,一个忍辱负重的复仇者。一个名为“方舟”的数据库,藏着足以摧毁整个体系的罪证。三把缺一不可的密钥,一把在敌人手里,一把在眼前这个女孩身上,还有一把不知所踪。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江宸予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凭什么信任我?” “我不信任你。”月见琉璃回答得很快,“我只是在选择。高坂海斗被抛弃了,他想复仇。他找到了你们,说明你们有让‘深网’感到痛苦的能力。与其被动地等待‘深网’找到我,或者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守秘人’来救我,我宁愿选择一个更确定的变量。” “我们是变量?” “你们是混乱。而混乱,是唯一可能诞生机会的东西。”她说,“我哥哥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他死了。现在,这是我的复仇。我提供情报,你们提供武力。我们合作,打开‘方舟’,把里面的东西公之于众。” “我需要和我的同伴商量。”江宸予说。 “可以。”月见琉璃的投影开始变得稀薄,“但你们的时间不多。‘深网’已经拿到了第一把密钥,他们破解它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高坂海斗的背叛,顺着线索找到你们,然后找到我。” 她看着江宸予。 “给你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后,这个临时链接会永久失效。到那时,我会默认你们拒绝了合作,然后带着我的密钥,消失在人海里。你们再也找不到我。” 江宸予没有回应。他在思考,这件事对苏云烟来说意味着什么。一个更庞大、更明确的目标。这会让她更加疯狂,还是会让她看到终结这一切的希望? “最后一个问题。”江宸予在她即将消失前开口,“你哥哥月见隼人,他是怎么死的?” 月见琉璃的投影停顿了。纯白的空间里,她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 “他不是被‘深网’杀死的。” 她的回答让江宸予感到一阵寒意。 “他是自杀的。在‘净化协议’启动前一分钟,他清空了自己的所有数据,然后终止了自己的生命维持系统。他用自己的死亡,向‘守秘人’发出了最后一个信号。” 数据人影彻底消失。 江宸予独自站在那片纯白之中,周围是绝对的安静。 他退出了这个数据空间。 眼前的景象切换回他和苏云烟所在的办公室。苏云烟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她没有回头。 “你去见了谁?”苏云烟问。 第83章 条件 江宸予把和月见琉璃的对话在脑中复述了一遍。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停顿。 “一个潜在的合作者。”他回答。 苏云烟转过身。办公室里只开了地灯,光线从下往上,在她脸上投出明明暗暗的影子。她没有追问,只是等待。 “月见隼人的妹妹,月见琉璃。”江宸予说,“她还活着。” 苏云烟的身体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她不像在听一个惊人的消息,更像在接收一份常规的战报。 “她有什么?” “第二把密钥。”江宸予走到控制台边,靠着它,“还有情报。关于‘方舟’,关于她哥哥的计划,关于一个叫‘守秘人’的中间人。” 他将月见琉璃提供的信息全部转述给苏云烟。关于三把密钥的设定,关于月见隼人的复仇计划,关于他最后的自杀信号。他没有加入任何个人判断,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苏云烟听完,沉默了很久。办公室里只有服务器低沉的运行声。 “她要合作。”江宸予补充道,“她提供密钥和情报,我们提供武力。打开‘方舟’,公开一切。” “条件呢?”苏云烟问。 “二十四小时。我们必须做出决定。” “这不是条件,是最后通牒。”苏云烟走到自己的操作台前,坐下。她的手指在冷光键盘上悬停,没有立刻开始操作。“她不信任我们,但她更不信任‘深网’。她选择了一个混乱的变量。” “她原话也是这么说的。” “一个聪明的女孩。”苏云烟说,“但也很天真。她以为公开‘方舟’就能复仇。她不懂,体系本身就是罪恶。摧毁一个‘深网’,还会有下一个。仇恨不会因为真相而终结。” “但这是一个开始。”江宸予说,“一个能让一切浮出水面的开始。对你来说,这意味着一个具体的目标,而不是无休止的追猎。” 苏云烟没有回应江宸予的情感试探。她启动了系统,无数数据窗口在她们面前的空气中展开,组成一面信息墙。 “守秘人。”苏云烟吐出这个代号,“月见隼人唯一信任的人。计划失败后,理应由他接手。但他没有联系月见琉璃。” “两种可能。”江宸予接话,“他死了,或者他不知道月见琉璃还活着,并且拥有第二把密钥。” “还有第三种可能。”苏云烟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移动,快得只剩下残影,“他也在躲藏。他在等一个机会,或者等一个能确认身份的信号。月见隼人的死,就是那个信号。” “他用自杀来传递信息。”江宸予回想着月见琉璃的话,“一个无法被‘深网’拦截的信息。” “是的。”苏云烟的操作界面上,数据流以惊人的速度刷新。“‘深网’可以监控所有电子通讯,但他们无法监控一个人的死亡。死亡本身,就是最原始的编码。月见隼人相信‘守秘人’能读懂这个编码。” “我们能吗?” “我们试试。” 苏云烟没有去搜寻“守秘人”这个代号。那太明显,只会被引向陷阱。她开始调取“灯塔”数据库里所有关于月见隼人的加密记录。同时,她开启了另一个程序,专门用来筛选高坂海斗从“深网”窃取出来的那些数据碎片。 她的策略很简单。如果“守秘人”是月见隼人信任的人,那他们之间必然存在某种交集。这种交集可能不是直接的通讯,而是间接的关联。同一个项目,同一个权限等级,或者……同一个敌人。 “把月见隼人死亡前后七十二小时内,所有‘深网’内部高权限账户的异常活动日志调出来。”苏云烟命令道。 江宸予在她旁边的副操作台上,立刻执行了指令。 “没有异常。”他说,“所有账户活动都符合其日常模式。‘深网’的系统天衣无缝。” “系统没有缝隙,但人有。”苏云烟的屏幕上,两个巨大的数据模型正在进行碰撞比对。一个是月见隼人过去十年在“深网”的全部活动轨迹,另一个是“深网”泄露出来的海量匿名日志。 “他在对什么人发信号。”苏云烟说,“这个人一定具备几个特征。第一,他是‘深网’的前成员或现成员,否则无法理解信号的含义。第二,他对‘深网’怀有敌意,否则月见隼人不会信任他。第三,他拥有极高的技术能力,能够自保,甚至持有第三把密钥。” “一个资深的叛徒。”江宸予总结。 “叛徒这个词不准确。”苏云烟纠正道,“或许是清醒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数据流的冲刷声成了办公室里唯一的声音。苏云烟的专注力达到了一个顶点,她整个人与庞大的信息流融为一体。 突然,她的动作停了。 一个被标记为红色的文件被从亿万字节的数据废墟中剥离出来。 “这是什么?”江宸予问。 “一份清除协议。”苏云烟说,“七年前的。一个核心研究员,被‘深网’从所有数据库里彻底抹除了。级别很高,甚至动用了物理销毁。” “原因?” “档案内容被封锁了。但我找到了侧面记录。一些零散的会议纪要碎片。”苏云烟将那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投影到主屏幕上。 “……关于‘意识上传’项目的伦理风险……反对进行活体实验……” “……数据私有化已触及人类自由底线……” “……请求终止‘净化协议’的早期研发……” 每一条,都是对“深网”核心理念的直接挑战。 “他叫什么名字?”江宸予问。 “名字被抹除了。所有记录里,他的代号是‘研究员73号’。”苏云烟继续深挖,“但在一个被废弃的外部服务器备份里,我找到了他的一个化名。” 她输入一串指令。屏幕上,一个字符缓缓浮现。 零。 “零?” “是的,‘零’。”苏云烟说,“他被清除后,彻底消失了。但在之后几年,全球网络安全领域出现了一个幽灵。没有名字,没有组织,代号就是‘零’。他曾三次尝试匿名向三大通讯社曝光‘深网’的内部项目,但信息都在发出前的最后一秒被拦截了。” “是‘深网’干的。”江宸予立刻反应过来。 “对。他们一直在追捕他,但从未成功。‘零’的反侦察能力,不在我之下。”苏云烟的陈述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认可。 江宸予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一个因伦理问题被“深网”清除的核心研究员。 一个对“深网”怀有深仇大恨的清醒者。 一个拥有顶级技术、行踪成谜的幽灵。 一个月见隼人自杀也要向其发送信号的人。 “守秘人。”江宸予说出了结论,“就是‘零’。” “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苏云烟说,“月见隼人选择的不是一个战友,而是一个理念的继承者。‘零’,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那么第三把密钥……” “也一定在他手里。”苏云烟肯定地说,“月见隼人不可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妹妹身上。他需要一个保险。一个和他一样,有能力、有动机、并且了解‘深网’的人。‘零’是唯一的人选。”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安静。 目标明确了。但这个目标,比之前任何一个都更加虚无缥缈。他们要去找到一个被世界顶级信息帝国追杀了七年都未能成功的幽灵。 “我们怎么找他?”江宸予问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苏云烟关闭了所有数据窗口,只留下那个孤零零的字符“零”。 “他想被找到。”她说,“他三次尝试联系媒体,说明他需要一个扩音器,一个能把他的声音传递出去的渠道。他不是在躲我们,他是在躲‘深网’。”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可信的联系方式。” “是的。”苏云烟站起身,“而我们,刚刚向整个‘深网’证明了,我们有能力撕开他们的防线。高坂海斗的行动,就是我们递给‘零’的名片。” “他会来找我们?” “不。”苏云烟否定了这个猜测,“他不会冒险。我们需要主动出击。在他习惯出没的数据领域,留下只有他能看懂的信号。” “什么信号?” 苏云烟看向江宸予。“月见隼人留下了‘方舟’和密钥。月见琉璃选择了我们。现在,轮到我们了。” 她重新坐下,调出一个全新的编程界面。 “我们去见月见琉璃。”她说,“接受她的合作。然后,把这个消息,用‘零’的方式,广播给整个地下世界。” 江宸予明白了她的计划。 那不是一次简单的广播。那是一次公开的宣战。他们要告诉所有人,他们手上有两把密钥,并且要去拿第三把。 这个消息会惊动“深网”,让他们陷入疯狂。 同时,这个消息也会传到“零”的耳朵里。 “这很危险。”江宸予说,“我们会成为所有势力的焦点。” “混乱,是唯一可能诞生机会的东西。”苏云烟引用了月见琉璃的话,“现在,让我们去创造混乱。” 第84章 范围太大 湄南河的湿气穿透了城市的每一个缝隙。 江宸予站在龙城邦的黑市里,周围是香料、劣质燃油和汗水混合的气味。这里是规则的真空地带,信息和商品一样,用最原始的方式交易。他等待的人代号“蝎子”,是“影”组织在这个国度的分支负责人。 一个人影从人群中分离出来,停在江宸予面前的摊位上,拿起一个生锈的齿轮。 “你要的货,很烫手。”蝎子的声音沙哑,带着本地口音的生硬通用语。 “价格不是问题。”江宸予回答。 “我要的不是钱。”蝎子放下齿轮,侧过身,“我要一个承诺。‘深网’的清理小队入境了。如果他们找上我,你们需要提供庇护。” “‘影’组织的情报网,现在需要外部庇护了?”江宸予的语气没有起伏。 “时代变了。他们的手段超出了我们的业务范围。”蝎子说,“他们不是来做生意,是来抹除一切的。包括任何可能和‘零’扯上关系的人。” “成交。”江宸予没有犹豫,“信息给我。” 蝎子将一个数据芯片滑过桌面。芯片表面粗糙,是一次性的物理隔绝存储器。 “城郊有七个废弃的生物实验室。都是二十年前那场经济危机后留下的烂摊子。‘零’是个生物学家,他要藏身,没有比那里更合适的地方。” “范围太大了。” “这是你能得到的全部了。”蝎子说,“再往下挖,就是把手伸进‘深网’的嘴里。我的承诺到此为止。” 江宸予收起芯片,转身离开。他没有走远,只是融入了市场的另一侧,进入一个观察点。蝎子没有立刻离开。他低头操作了一下个人终端,然后才消失在人流中。 这个动作确认了江宸予的某个猜测。 他将芯片连接到一个独立的处理器上。数据流涌入,七个实验室的坐标和结构图清晰地呈现出来。信息很干净,太干净了。没有任何加密,也没有任何伪装数据。 就像一份精心准备好的邀请函。 他刚把处理器收起,一种被校准的窥探感就附着在了他的背上。不是街头混混的打量,而是来自专业人士的锁定。至少有三个人,分布在不同的高点,形成了一个无法规避的监视网。 蝎子出卖了他。或者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交易。蝎子用他作为诱饵,换取“深网”的暂时放过。 江宸予没有选择逃跑。在开阔地带,他无法摆脱这种立体的追踪。他拐进一条狭窄的巷道,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外。他开始移动,步伐稳定,在错综复杂的贫民窟里穿行。他不是在逃,而是在选择战场。 耳机里传来苏云烟的声音,经过了多重加密,冷静得没有一丝杂音。 “你暴露了。三个信号源,正在从三点、六点、十一点钟方向朝你收拢。预计三分钟后接触。” “他们很专业。”江宸予说。 “他们是‘幽灵’。‘深网’最顶级的清理小队,专门处理内部叛逃者。”苏云烟的声音顿了一下,“高坂海斗的行动,让他们把我们视为了同等级的威胁。” “蝎子给的坐标是真的吗?” “百分之七十是真的。他们需要一个足够真实的诱饵,让你把注意力全部投入进去。然后,在你最专注的时候动手。” “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江宸予在一处拐角停下,确认了追击者的战术路径,“入侵龙城邦的电力系统。三十秒后,切断我所在区域的全部供电。” “会造成大规模混乱。” “混乱,是唯一可能诞生机会的东西。”江宸予重复了苏云烟自己的话。 “收到。”苏云烟回答。 三十秒倒计时。江宸予贴着墙壁,调整呼吸。他能听到追击者的脚步声,协同一致,没有一点多余的动静。他们正在压缩空间,把他逼向一个预设的死角。 倒计时结束。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尖叫声和汽车碰撞声从远处传来。他所在的区域,瞬间从一个有序的城市区块,变成了一个原始的黑暗森林。 黑暗中,江宸予的行动开始了。他不再是猎物。 第一个清理小队成员出现在巷口,战术目镜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红光。他没有看到江宸予。江宸予在他下方,利用建筑外墙的管道,悬吊在阴影里。 悄无声息地接近。一次精准的关节扭断。江宸予拿走了对方的武器和通讯器。 通讯器里传来询问。 “一号,报告情况。” 江宸予没有回答。他改变位置,移动到屋顶。 “一号失联。二号、三号,启动红外扫描,目标就在附近。执行B计划。” 第二个清理小队成员的位置通过热成像暴露了。他正谨慎地搜索着地面。江宸予从他头顶的铁皮屋檐上落下,膝盖撞击在他的后颈。又是一次无声的解决。 只剩最后一个。 “二号失联!目标极其危险!请求战术撤退!”通讯器里的声音终于出现了波动。 “驳回。”一个更高级别的指令传来,“任务必须完成。授权使用‘清道夫’。” 江宸予皱起眉。他从第二个清理小队成员的装备里找到了一个小型金属圆盘。这就是“清道夫”。一种高频次声波武器,能无差别破坏指定范围内的所有生物组织。 疯狂的计划。他们宁愿把整个街区夷为平地,也要抹掉他。 他必须在“清道夫”启动前找到第三个人。 他利用对方的通讯器,发出了一段简短的噪音脉冲。这是他从第一个人身上复制的设备故障信号。 “三号,你的设备出现干扰。立刻报告坐标,我来支援你。”江宸予模仿着指令者的语气。 “坐标34.55.12。”对方上当了。 江宸予朝着坐标全速冲去。那是一个废弃的货运站。第三个成员正背对着他,紧张地调试着“清道夫”的启动程序。 江宸予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战斗在三秒内结束。 电力恢复了。城市的光明重新亮起,仿佛刚才的黑暗只是一场幻觉。江宸予站在三具尸体中间,手臂上有一道被高能匕首划开的伤口,正在流血。 他赢了。但正如苏云烟所说,他的行踪彻底暴露了。 他重新检查蝎子给的芯片。七个实验室,六个是陷阱,是“深网”为他准备的舞台。那么剩下的一个呢?那个被刻意忽略,甚至在数据底层有删除痕迹的坐标。 是蝎子留下的后路?还是“深网”的疏忽? 他没有更多选择。 一个小时后,江宸予站在了那个被删除的坐标点。一所藤蔓缠绕的废弃生物实验室。大门紧锁,空气里弥漫着腐朽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异味道。 他潜入其中。内部一片狼藉,实验器材东倒西歪,покры满灰尘。他按照结构图,找到了通往地下的入口。那是一道伪装成墙壁的合金门。没有电力,只能暴力破解。 金属门被强行拉开,一条幽深的通道向下延伸。 地下室的景象让他停住了脚步。 这里不像一个藏身处,更像一个简陋的维生仓。无数电线和数据线从一台老旧的服务器上延伸出来,连接着一个透明的维生舱。维生舱里,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浸泡在浑浊的营养液中,身上插满了管子。 他的生命,似乎完全依赖这些嗡嗡作响的简陋设备和自己强大的意志力。 这就是“零”?一个被世界顶级信息帝国追杀了七年都未能成功的幽灵? 江宸予走近维生舱。 就在这时,老人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的瞳孔浑浊,却准确地锁定了江宸予的位置。 他的嘴唇翕动,一个微弱的声音通过旁边的扩音器传了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却清晰无比。 “你来了。” 这不是一句问候,而是一句陈述。 “‘深网’的人,比你快了一步。”老人继续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他们三天前就来过了。” 江宸予的心沉了下去。“第三把密钥……” “他们拿走了。”老人平静地回答,“用我所有研究员的命换的。” 第85章 保证 江宸予的手臂在滴血,伤口的灼痛感清晰无比。他没有理会。 “他们用我所有研究员的命,换走了那把密钥。”老人的话语在地下室回响,没有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一个谎言。”江宸予开口,打破了死寂,“你这种人,不会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敌人。” 扩音器里传出干涩的、类似笑的杂音。“我这种人?你又是什么人?蝎子派来的走狗,还是‘深网’放出的另一条鱼饵?” “我为自己做事。” “为自己做事的人,死得最快。他们会让你流干最后一滴血,然后取走他们想要的东西。就像他们对我的团队做的那样。”老人的话语里有一种刻骨的疲惫,“你手臂上的伤,就是证明。” 江宸予没有回应他的嘲讽。他从战术腰包里取出一个微型投影装置,放在一台满是灰尘的仪器上。他按下一个按钮,一束光投射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 光影中,出现了苏云烟整理的数据。那不是单纯的文字,而是动态的资金流向图,是跨国公司高管的秘密通讯记录,是被篡改的选举投票数据。一桩桩,一件件,构成了“深网”庞大的罪恶网络。 “‘深网’的内部资料,苏云烟给我的。”江宸予解释。 “伪造的数据毫无意义。”老人的声音依旧平淡,“我每天都能截获上万条这样的信息,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陷阱。” 江宸予关掉投影。他又从内袋里取出一枚小小的,不规则的晶体碎片。它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刻着复杂的蚀刻纹路,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 “月见琉璃让我带给你的。” “月见琉璃……”老人第一次在话语里泄露出一丝波动,“她还活着?” “她用自己换来了这个。”江宸予把晶体碎片放在维生舱的玻璃上。 老人浑浊的瞳孔转向那块晶体。他沉默了很久。地下室里只剩下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和营养液循环的微弱水声。 “原来是这样。这是‘钥匙’的钥匙。”老人终于再次开口,“一个验证协议。只有真正的持钥者,才能拿出对应的‘信物’。”他的话语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你通过了测试。” “那么,第三把密钥。”江宸予直入主题。 “它不在这里。” 江宸予的身体瞬间绷紧。 “我刚才说谎,是为了试探你。”老人继续说道,“但现在我说的是实话。密钥确实被他们拿走了。” “你耍我?”江宸予向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我没有。他们拿走的,是物理密钥的载体。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空壳。”老人慢慢解释,“真正的密钥是一段数据流,在他们闯入的三天前,我就把它转移了。藏在一个他们永远想不到的地方。” “哪里?” “‘方舟’。”老人说出这个词,“那是我毕生的心血。一个独立于全球网络之外的数据堡垒。里面储存着‘深网’从成立之初到现在的每一笔肮脏交易,每一次人体实验的原始记录,每一次政治暗杀的完整录像。足以让那个信息帝国在二十四小时内彻底崩塌。” 江宸予没有说话,他在快速消化这些信息。 “‘深网’以为我造了三把密钥来开启‘方舟’。他们错了。”老人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狡猾,“我造了三把密钥,是为了在开启‘方舟’的同时,向全世界直播它内部的所有数据。一把用来解锁,一把用来广播,而第三把……” 他停顿了一下。 “第三把,是坐标。是‘方舟’服务器的物理位置。” 江宸予终于理解了整个计划的疯狂之处。拿到三把密钥,不仅能获得证据,还能在同一时间,把这些证据公之于众,不给“深网”任何反应和删除的机会。 “坐标在哪?” “你以为我会直接告诉你?”老人反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在拿到坐标后,去和‘深网’做交易?” “我没有选择。他们要我的命。” “不够。”老人拒绝,“我需要一个保证。一个能让我确信,你会把真相公布于众的保证。” “什么保证?” “我要你在这里,接入我的神经同步装置。”老人说,“我要读取你的部分记忆。关于苏云烟,关于蝎子,关于你为何要对抗‘深网’。只有确认你的动机,我才会把坐标给你。” 江宸予看着那些从服务器延伸出来的,油腻腻的数据线。接入一个陌生人的神经系统,无异于把自己的大脑完全敞开,任人宰割。 “我拒绝。” “那就没有交易。”老人寸步不让,“你可以杀了我,但你永远也找不到‘方舟’。” 两人陷入僵持。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 灰尘和碎石从天花板的裂缝中簌簌落下。整个地下室剧烈震动了一下。 “他们来了。”老人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急促,“比我想象的要快。这里的物理防御被攻破了。” 江宸予立刻转身,面向通道入口。他听到了上方传来的,战术靴踩在金属楼梯上的密集脚步声。 “来不及了。”老人说道,“他们有备而来。你走不了。” “坐标。”江宸予没有回头,他从大腿的战术挂件上抽出一把高周波匕首。 “你没有机会了。” “给我坐标!”江宸予低吼。 扩音器里传来一阵电流的爆鸣。老人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气操作着什么。维生舱的玻璃上,浮现出一排复杂的字符。 “记住它!快!” 江宸予的视网膜扫描模块在零点一秒内记录下了那串坐标。 几乎在同一时间,地下室的合金门被强大的外力撕开。三个全身覆盖着黑色外骨骼装甲的士兵冲了进来。他们手中的脉冲步枪喷射出致命的能量束。 江宸予向侧面翻滚,能量束打在他身后的服务器上,激起一连串的电火花。 “目标确认。清除所有活体。”一个士兵用电子合成音下令。 “保护好数据!”老人用尽全力喊道。 战斗爆发。江宸予利用狭小的空间和散落的设备作为掩护,与三个杀手周旋。他的匕首划过一个士兵的装甲接缝,却只留下一道浅痕。对方的装备远比之前的清理小队精良。 一束能量擦过他的肩膀,带走一片血肉。剧痛让他动作一滞。另一个士兵抓住机会,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江宸予撞在维生舱上,玻璃上瞬间布满裂纹。 他看到老人正看着他,浑浊的瞳孔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情绪。决绝,又或者是一种解脱。 “‘深网’……不会赢……”老人的嘴唇翕动。 他按下了维生舱内一个红色的,隐藏的按钮。 江宸予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看到维生舱底座的指示灯全部变成了红色,并且在疯狂闪烁。 “快走!”老人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发出最后一声咆哮。 江宸予没有丝毫犹豫。他用尽全力蹬在维生舱上,身体像炮弹一样射向通道入口。 他身后,整个地下室被白光吞没。剧烈的爆炸冲击波将他狠狠地推了出去,沉重的合金门被炸飞,砸在他前方的通道里。 一切归于寂静。 江宸予趴在地上,背部被高温灼伤,耳朵里全是嗡鸣。他挣扎着回头,只看到被火焰和浓烟堵死的通道。 那个老人,那个被称为“零”的幽灵,连同他简陋的维生仓,和那三个“深网”的顶级杀手,一起化为了灰烬。 他赢得了时间。他拿到了坐标。 用另一条命换的。 他撑起身体,踉跄着向上走去。 第86章 雇主 金属的冰冷触感从指尖传来。 这里是海面下一千五百米。一个移动的深海平台,苏云烟的杰作。四周只有厚重的钛合金外壳和深海的绝对压力。没有信号可以传入,也没有信号可以传出。这是一个物理意义上的坟墓,也是唯一的避难所。 江宸予背部的灼伤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坏死的肌肉。他没有处理伤口。疼痛让他保持清醒。 苏云烟站在中央控制台前,她的手指在虚拟光屏上快速跳动。一行行代码流过,构建着最后的防火墙。 “环境安全确认。反侦察系统全功率运行。我们有十二个小时的绝对静默期。”她没有回头,陈述着事实。 月见琉璃站在平台的另一侧,抱着一个金属盒子。那是她哥哥的遗物。她的身体紧绷,隔着一段距离审视着江宸予。 “东西都带来了。”江宸予开口,将一个数据芯片放在控制台上。芯片的外壳还带着高温熔化的痕迹。这是“零”用生命换来的坐标。 苏云烟拿起芯片,插入一个接口。她又看向月见琉璃。 “琉璃。” 月见琉璃走上前,打开金属盒。里面是一块不规则的水晶,内部结构复杂,闪烁着微光。这是第一把实体密钥。 江宸予拿出的芯片是第二把。 “第三把呢?”月见琉璃问苏云烟,她刻意避开与江宸予的任何交流。 “在这里。”苏云烟在控制台上划开一个新的窗口。窗口里是一段不断变化的复杂数据流。“我从月见隼人先生留下的加密数据中逆向解析出来的。它不是实体,是一个动态的虚拟密钥。必须与两把实体密钥的能量频率同步,才能构成完整的三角验证。” “我哥哥留下的?”月见琉璃的身体出现一丝松动。 “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后门。他预料到了最坏的情况。”苏云烟回答。 控制台上,三个凹槽缓缓升起。一个对应月见琉璃的水晶,一个对应江宸予的芯片,第三个是虚拟密钥的数据对接端口。 “准备吧。”苏云烟说,“我们需要同时启动。” 月见琉璃拿起她的水晶密钥。江宸予伸出手,准备拿起那枚芯片。 “等等。”月见琉璃阻止了他。 她的动作很小,但态度很明确。 江宸予的手停在半空。 “我凭什么相信你?”月见琉璃的质问很直接,“你上一秒还在追杀我哥哥,下一秒就带着他的希望回来。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琉璃,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苏云烟介入。 “为什么不是?”月见琉璃转向她,“我们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他的来历,他的目的。我们只知道他是个杀手。‘深网’的杀手。谁能保证这不是另一个陷阱?一个让我们把所有底牌都交出去的陷阱?” 江宸予收回手,没有辩解。 “你想要什么保证?”他问。 “我给不了你任何保证。”月见琉璃回答,“我哥哥死了。这是唯一确定的事。” “他不是我杀的。”江宸予陈述。 “但你本来要去杀他。”月见琉璃的逻辑很清晰,“你的任务失败了,仅此而已。现在你换了一个目标,换了一个合作对象。这有什么区别?” 地下平台陷入沉默。只有维生系统发出的低频噪音。 “没有区别。”江宸予终于开口,“我的任务是拿到‘方舟’的坐标。之前是,现在也是。我的雇主变了。” “雇主?”月见琉璃重复着这个词,“是谁?” “一个死人。”江宸予说,“他叫‘零’。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了这枚芯片,还有我的时间。他让我保护好数据。” 他侧过身,背部的伤口暴露在灯光下。焦黑的皮肤和翻开的血肉,构成一幅骇人的画面。 “‘深网’的清理小队比我想象的更强。他们炸毁了整个地下室。这就是代价。”他重新转向控制台,“你信不过我,可以。但你应该信一个死人的遗言。” 月见琉璃没有说话。她看着那片灼伤,身体的紧绷感没有消失。 “琉璃。”苏云烟再次开口,“我们没有时间了。‘深网’既然能找到‘零’,就能找到我们。这个平台是移动的,但海洋不是无限的。每一次犹豫,都在增加我们暴露的风险。” “我需要一个理由。”月见琉璃坚持着,“一个让我把哥哥最后的遗物,和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赌在一个前敌人手里的理由。” 苏云烟看向江宸予。她也想听这个理由。 江宸予沉默了片刻。 “我见过‘深网’在做什么。”他说,“在‘蜂巢’都市的底层。他们用活人做实验,把人的意识上传到服务器,然后当成垃圾一样清除。他们称之为‘净化’。” 他的叙述很平淡,没有任何情绪。 “我见过一个女孩,她只有十二岁。她的意识数据被标记为‘残次品’,预定三十分钟后格式化。我救了她。” “所以你就是好人了?”月见琉璃反问。 “我不是好人。”江宸予回答,“我只是一个选择站在他们对立面的人。因为我发现,在‘深网’的计划里,所有人,包括我,最终都会变成‘残次品’。这和正义无关,和生存有关。” 他拿起那枚芯片。 “这是我的理由。” 月见琉璃看着他,又看看苏云烟。苏云烟对她微微点头。 “启动吧。”月见琉璃终于做出决定。她将水晶密钥放入第一个凹槽。 江宸予将芯片放入第二个。 苏云烟的手指在第三个凹槽上方的虚拟屏上确认。 “三角验证,同步开始。” “三。” “二。” “一。” 三人同时按下了各自的确认开关。 三道不同颜色的光束从凹槽中射出,在控制台上方交汇。水晶密钥发出柔和的蓝光,芯片是炽热的红光,而虚拟密钥则是一道纯粹的白光数据流。 光芒汇聚成一个能量奇点。整个平台轻微震动。 【密钥验证通过。】 【“方舟”数据库协议已激活。】 【正在连接至根服务器……连接成功。】 机械的合成音在平台内响起。 中央控制台前方的空间开始扭曲,一个巨大的三维全息投影展开。无数的数据流瀑布般落下,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那不是枯燥的文档或报告。 那是动态的全球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闪烁着。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被“深网”控制的节点。政府机构,金融中心,军事基地,科研院所。 无数条线从红点延伸出来,连接着一个个名字。政客,将军,科学家,富豪。他们的个人信息,银行流水,秘密通讯,甚至生物特征,都以文件的形式挂在线上。 “这不可能……”月见琉璃喃喃自语。 地图的范围远不止一个国家。北美,欧洲,亚洲……“深网”的触角遍布全球,深入每一个角落。 “这只是索引。”苏云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快速操作着,调出一个标记为“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文件夹。 文件夹打开。 里面是海量的实验记录。基因编辑,意识上传,克隆技术,还有一些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项目。每一个项目下面,都有大量的“实验体”编号。 江宸予随机点开一个编号。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照片,附带着他的生平。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三十五岁,有妻子和孩子。一周前,他被诊断为患有罕见的遗传病。两天后,“深网”旗下的医疗公司为他提供了“免费的实验性治疗”。 治疗记录的最后一行写着:【实验体734号,基因崩溃,已销毁。数据已归档。】 这样的文件,有成千上万个。 江宸予感到一阵寒意。这不是阴谋。这是一个覆盖全球的,巨大的人类牧场。 就在这时,一个新的窗口自动弹出,覆盖了所有信息。 【检测到最高权限访问。】 【正在解锁“灯塔”核心协议。】 “灯塔?”苏云烟愣住了,“那不是我父亲的项目吗?”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进度条。进度条的终点,是一个被锁定的文件。 文件的名字,让三个人的动作全部凝固。 【方舟计划最终阶段:清除协议】 进度条,正在稳步向前。 第87章 冒险 进度条走到了终点。 【“灯塔”核心协议已解锁。】 【“方舟计划最终阶段:清除协议”已载入。】 文件没有自动打开。它静静悬浮在空中,下方出现两个新的选项。 【执行】 【放弃】 空气仿佛凝固了。三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不能执行。”月见琉璃首先开口,她的判断冷静而迅速,“‘清除’这个词,意图太明显。这可能是‘深网’设下的最后防线,一个同归于尽的程序。” 江宸予的拳头握紧了。屏幕上那些“实验体”的资料还在背景中若隐若现。每一份文件都像一根针,刺入他的神经。 “同归于尽?如果能把这些畜生一起带走,或许值得。” “用整个世界的秩序去陪葬?”月见琉璃反问,“我们把‘方舟’公之于众,全球的权力结构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崩溃。股市清零,政府停摆,军队哗变。那不是审判,那是人类文明的自毁。” “那就什么都不做?”江宸予的情绪有些激动,“把数据库关掉,我们三个人带着这个秘密活下去?假装没看见那些被销毁的‘实验体’?让那些幕后黑手继续他们的‘人类牧场’?” “我没说放弃。”月见琉璃看着他,“但必须有代价更小的方法。” “没有时间了。”江宸予指向控制台,“我们能进入这里,‘深网’很快就会发现。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抹掉这里,包括我们。” 争论陷入僵局。每一秒的流逝都让平台的空气更沉重一分。 “他说得对,我们没有时间。”苏云烟打破了沉默。 她没有看他们两人,而是专注地看着那个名为“灯塔”的协议图标。 “但琉璃也说得对,直接公开等于引爆核弹。我们需要的不是地毯式轰炸,是外科手术式的打击。” 月见琉璃和江宸予都看向她。 “‘灯塔’……”苏云烟的手指在虚拟屏上滑动,调出协议的详细说明,“我父亲从不相信一个绝对集中的系统。‘方舟’是他的心血,也是他最恐惧的东西。一个能监控全球的数据库,本身就是最危险的武器。” “所以‘灯塔’是保险?”月见琉璃立刻理解了。 “对。它不是一个被动的数据库,而是一个主动的信息分发网络。它的节点遍布全球,隐藏在各种民用和军用网络的基础设施里。它的设计初衷,就是在‘方舟’这样的系统失控或被滥用时,能绕过所有封锁,将真相传递出去。” 江宸予皱起眉:“传递给谁?所有人?” “不。”苏云烟否定了这个想法,“那样和直接公开没有区别。我们不能把引爆器交给无法控制后果的公众。我们要把它交给能掀起风暴,又能控制风暴的人。” 她抬起手,在空中划出一个范围。 “我的计划是,利用‘灯塔’的全球节点,发动一场同步数据洪流。在‘深网’反应过来,切断所有渠道之前,把关键证据发送到特定目标的邮箱里。” “什么目标?”江宸予追问。 “五个级别。”苏云烟伸出手指,开始在虚拟屏上建立列表。 “第一,各国最顶尖情报机构的首脑。他们有能力,也有资源去验证我们提供的信息,并且能以国家安全为由,启动最高级别的调查。” “第二,国际刑事法庭的首席检察官办公室。我们要给他们合法的理由,去发起一场史无前例的全球性诉讼。” “第三,少数几个我们能确信其职业操守的国际媒体主编。他们是舆论的放大器,能在关键时刻引爆公众知情权。” “第四,”苏云烟的动作顿了一下,“‘深网’内部,我们已知的,但他们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的高层节点。我要让他们知道,组织已经暴露了。我要让他们内乱,互相猜忌,互相倾轧。” “这很冒险。”月见琉璃评价道,“可能会让他们狗急跳墙。” “那就让他们跳。”苏云烟的逻辑清晰而冰冷,“他们越乱,留给我们的时间就越多。至于第五个……” 她调出了“普罗米修斯计划”中那些受害者的名单。 “我们要将他们遇害的证据,发送给他们的直系亲属。用匿名但可追溯验证的方式。世界需要真相,但家人需要公道。这是我们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江宸予沉默了。他看着苏云烟,这个计划的大胆和周密,远超他的想象。它既愤怒又克制,既要复仇也要秩序。 “发送什么内容?”月见琉璃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整个数据库太庞大了,他们不会相信,也没时间去看。” “当然不。我们只发送摘要。”苏云烟开始快速操作,控制台上的数据流疯狂涌动。 【正在从“普罗米修斯计划”中提取摘要…】 【正在生成“全球控制节点”名单摘要…】 “两份核心摘要。”苏云烟解释道,“一份是‘普罗米修斯计划’中最骇人听闻的几个案例,附上完整的证据链。另一份,是被‘深网’控制的各国政要名单,附上他们的银行流水和秘密通讯记录。” “最关键的一步,”她调出一个复杂的加密程序,“每一份摘要都会附带一个一次性的,无法伪造的验证密钥。这个密钥会指向‘方舟’数据库的一个特定只读片段。他们可以亲自验证,但无法修改或下载全部数据。这能证明我们不是在伪造信息。” 月见琉璃看着苏云烟的操作,她正在构建一个庞大而精密的谎言,一个用绝对的真实构成的谎言。 “我同意这个计划。”她做出了决定。 江宸予也点头:“开始吧。” “好。”苏云烟的手指停在最后一个指令上,“‘清除协议’我们暂时放弃。现在,我们来点亮‘灯塔’。” 平台中央的全息投影变化。全球地图再次出现,但这次,上面亮起了七十七个光点。 那是“灯塔”在全球的秘密节点。 【正在链接“灯塔”全球节点……链接成功。】 【正在编译数据包…】 【正在生成77组独立加密密钥…】 【目标列表已锁定:482个。】 苏云烟负责核心操作,月见琉璃则利用她对全球权力结构的了解,快速筛选和优化目标名单,剔除那些可能是双面间谍或墙头草的人物。江宸予则坚持将几个最有代表性的“实验体”受害者资料置顶,确保这份冰冷的数据报告,能拥有撼动人心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数据包编译完成。】 【密钥生成完毕。】 【所有节点待命。】 一个巨大的虚拟按钮出现在三人面前。 【同步发送】 苏云烟的手指正要按下。 就在此刻,整个平台突然亮起刺眼的红光,尖锐的警报声响起。 【警告:检测到外部高强度追踪协议!】 【来源:深网哨兵系统。】 【正在进行反向定位……预计锁定时间:90秒。】 一个倒计时出现在屏幕中央。 89… 88… 江宸予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们找到我们了。” “他们的反应比我想象的快。”月见琉璃的脸色也变了。一旦被锁定,迎接他们的将是来自“深网”最直接的物理清除。 “来不及犹豫了。”苏云烟的手指悬在发送按钮上,“一旦发送,我们的位置也会在瞬间暴露。我们必须在他们抵达前离开。” “那就按下去!”江宸予催促道。 倒计时还在继续。 75… 74… 苏云烟看着那个按钮。按下它,世界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而他们三人,将成为风暴的中心,被全世界追捕。 她没有再迟疑,按下了开关。 第88章 风暴 开关被按下。 世界静止了一瞬。没有爆炸,没有轰鸣,只有控制台上疯狂滚动的代码,宣告着一场无声战争的开始。 【数据包已发送。】 【77个“灯塔”节点进入静默状态。】 【目标列表:482个,全部送达。】 “成功了。”苏云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完成使命的重量。 全球网络的核心交换节点,在同一时刻出现了剧烈的、毫秒级的延迟。无数个加密邮箱被无法删除的数据包撑爆。一些影响力巨大的新闻网站和社交平台,开始出现幽灵般的帖子,它们是“普罗米修斯计划”的证据碎片,闪现一秒,随即被平台的审查系统抹除,但那一秒,已经足够。 “风暴开始了。”月见琉璃看着外部网络监控图上那些混乱的信号,那些是“深网”的防火墙在疯狂拦截和删除信息。 江宸予没有看屏幕,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上。 59…58… “他们的定位没有中断。”他提醒道,“我们还剩不到一分钟。” “‘深网’的反应比预想的更快,也更奇怪。”月见琉璃突然开口,她指着一个新弹出的窗口。 【警告:“哨兵”系统权限提升。】 【警告:检测到“地狱犬”级反向渗透协议。】 【目标:本机防火墙。】 【正在侵蚀“方舟”数据库……防火墙完整度:91%】 “反向渗透?”江宸予的表情变了,“他们不仅在定位我们,还在攻击我们?” “不只是攻击。”苏云烟快速敲击着键盘,调出防御日志,“‘地狱犬’协议不是用来追踪的,它是‘深网’内部的清理程序,用来清除叛徒和泄密数据。它们在……删除我们刚刚发出去的一部分证据!” 屏幕上,几份刚刚被标记为“送达成功”的摘要,状态变成了红色乱码。被删除的,正是那几个牵涉到“深网”最高层核心成员的政要名单。 “他们不是想抓住我们,他们是想利用我们完成一次内部清洗。”月见琉璃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我们成了他们的刀,帮他们除掉了异己。事后,他们会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我们头上。” 江宸予骂了一句:“混蛋!我们被当成棋子了。” 倒计时还在继续。45…44… 【防火墙完整度:83%】 “我们必须走了。”江宸予催促,“再不走,物理清除部队就到了。” “不能走!”苏云烟拒绝了他,“现在断开链接,‘地狱犬’会顺着我们的逃生通道追过来,我们的虚拟身份会被彻底锁定。我需要三十秒,给我三十秒,我能把这个‘礼物’还给他们。” “三十秒?外面的人三十秒内就能把这里炸上天!”江宸予反驳。 “那就让他们炸!”苏云烟的操作速度达到了极限,“我们暴露了位置,‘深网’同样也暴露了他们的意图。你以为他们只想清除我们?不,他们更想清除那些知道我们存在的‘深网’成员。” 月见琉璃看着苏云烟的操作,补充道:“江宸予,她是对的。现在不是单纯的逃亡。这是一次机会,一次让他们内部互相猜忌的机会。” “什么机会?拿我们的命去赌?”江宸予无法接受这种程度的风险。 “‘地狱犬’的攻击权限非常高,它的数据流来自‘深网’的北美数据中心。”苏云烟解释着她的计划,手指却没有停下,“我现在要做的,是把‘地狱犬’的攻击特征码,嫁祸给欧洲数据中心。让他们以为,是欧洲分部在借机攻击北美分部。” “这能行吗?” “能。”苏云烟回答得斩钉截铁,“‘深网’内部不是铁板一块。我们点燃的火,要让它在他们自己家里烧起来。” 【防火墙完整度:72%】 倒计时:29…28… “来不及了!”江宸予已经拔出了武器,警惕着唯一的通道入口。 “闭嘴,宸予。”月见琉璃呵斥道,“相信她。” 苏云烟不再说话,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代码和数据流。她像一个拆弹专家,在无数根引线中寻找着正确的那一根,然后,将它接到另一个炸弹上。 【反向追踪协议已捕获。】 【正在修改数据包源地址……】 【正在注入伪造的身份验证密钥……】 【嫁祸协议生成完毕。】 “好了。”苏云烟的手指离开了键盘。 几乎是同一时间,屏幕中央的倒计时突然卡住,数字停在了“15”上。 随后,警报声从刺耳的红色,变成了另一种代表混乱的橙黄色。 【“哨兵”系统冲突!检测到内部攻击指令!】 【来源:欧洲数据中心三号服务器。】 【目标:北美数据中心“地狱犬”协议。】 【“深网”内部防火墙启动!】 “他们打起来了。”江宸予看着屏幕上乱成一团的信号,简直不敢相信。 “内斗是人类的天性,和技术无关。”月见琉リ轻描淡写地说道。 也就在这时,一个极其隐蔽的窗口在月见琉璃面前的子屏幕上一闪而过。那是一个她极为熟悉的,早已废弃的“深网”内部通讯频道。 一条加密信息短暂停留了半秒。 【棋盘乱了。好棋。】 发信人的代号,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符号。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但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她迅速关闭了那个窗口,就好像它从未出现过。 “他们自顾不暇了。我们的追踪被暂时中断。”苏云烟站起身,“‘方舟’主系统将在三十秒后启动自毁程序,格式化所有硬件。我们该走了。” “逃生通道在哪?”江宸予问道。 苏云烟没有指向任何充满科技感的传送门或者秘密电梯,而是指向了平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金属格栅。 “最古老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她说道,“一个废弃的通风管道,直接通到三公里外的城市下水道系统。” 江宸予二话不说,上前暴力扯开了格栅,一股陈旧潮湿的空气涌了上来。他率先跳了下去,然后回头接应。 苏云烟和月见琉璃紧随其后。 在她们身后,这座耗尽了无数心血的地下基地,发出了设备过载的嗡鸣声。倒计时归零的瞬间,一切都将被熔毁,不留下一丝痕迹。 三人借着战术手电的光,在狭窄的管道里快速前进。金属摩擦声在黑暗中回响。 “琉璃。”江宸予的声音在前面响起,“你刚才在屏幕上,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月见琉璃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跟上。 “我看到了‘深网’的裂痕。”她回答。 第89章 成功了 雨水冲刷着城市的污秽,将地下的陈腐气味与地面上的霓虹灯影混合在一起。 随着一声沉重的金属摩擦,井盖被推到一旁。江宸予率先翻了上来,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作战服。他没有理会,而是转身,将手伸向下方。 “上来。” 苏云烟被他拉了上来,她踏上坚实的柏油路面,身体晃了一下。过载的神经和耗尽的体力让她感到一阵眩晕。月见琉璃最后一个出来,动作轻巧,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滑落,但她的姿态没有任何狼狈。 三人迅速没入一条无人的小巷。这里是城市的背面,垃圾桶和生锈的消防梯是唯一的风景。 “安全屋在前面,第三个街区,一栋废弃公寓楼的顶层。”月见琉璃说道,她的声音在雨声中很清晰。 没有人说话。他们沉默地穿行在光与影的交界。城市的喧嚣隔着一条街传来,警笛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张混乱的网。 公寓楼里弥漫着霉味和尘土。他们沿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一扇不起眼的门前。月见琉リ用一个简单的工具撬开旧锁,三人闪身进入。 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以及墙角一台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产物的终端机。 “打开它,云烟。”月见琉璃下令。 苏云烟走到终端机前,接上一个便携式转换器。几秒钟后,老旧的屏幕亮起,无数信息流涌现。她没有去寻找特定的新闻频道,而是直接接入了全球数据交换的骨干网络。 【全球金融市场指数断崖式下跌。】 【泛欧交易所触发三次熔断机制。】 【紧急通告:与‘深网’秘密投资协议相关的三十七家跨国集团股票已停止交易。】 屏幕上滚动的不是新闻标题,而是最原始、最冰冷的数据。每一个下跌的数字背后,都是一个商业帝国的崩塌。 “成功了。”苏云烟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确认。 江宸予没有看屏幕,他看着月见琉璃的侧脸。 “你在通风管道里撒谎了。” 苏云烟敲击键盘的动作停下。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月见琉璃转过身,平静地面对他。“我回答了你的问题。我看到了‘深网’的裂痕。” “那不是裂痕。”江宸予向前一步,“那是一条消息。来自一个本不该存在的频道。你在对我们隐瞒什么,琉璃?从一开始就在隐瞒。” “宸予。”苏云烟开口,试图缓和气氛,“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我们……” “现在就是时候!”江宸予打断她,“我们把命交给了她。我们的基地没了。我们的一切都没了。我必须确认,我们的牺牲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目标,而不是在为某个看不见的第三方做嫁衣。” 他的质问直接而尖锐。 月见琉璃没有回避。“我的目标就是摧毁‘深网’。这一点从未改变。” “但你的方法变了。”江宸予逼近她,“你利用了我们不知道的力量。那个给你发消息的人是谁?‘棋盘乱了,好棋’。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在你的棋盘上,又扮演什么角色?” 苏云烟彻底愣住了。她看向月见琉璃,等待一个解释。她相信琉璃,但江宸予的话击中了她内心的疑虑。 月见琉璃沉默了片刻。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混杂着雨水和霓虹的冷风吹了进来。 “你认为战争是什么,宸予?”她问道,没有回头。“是骑士之间堂堂正正的对决吗?不是。战争是泥潭,是背叛,是交易。要扳倒一个根植于世界每一个角落的怪物,你不能指望只用干净的武器。” “所以你找了另一个怪物当盟友?”江宸予的语气充满讽刺。 “我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裂缝。”月见琉璃终于转过身,“‘深网’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哪怕只是暂时的。” “我们连这个‘朋友’是谁都不知道!” “你知道了又能做什么?”月见琉璃反问,“去审查他的背景?调查他的动机?我们是逃亡者,宸予。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只能抓住每一根递过来的绳子,然后判断它通向的是悬崖还是生路。” 她的回答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们脆弱的现状。 也就在这时,苏云烟面前的终端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提示音。 【加密通讯请求接入。】 【来源:未知。】 【协议类型:‘信标’。】 苏云烟的动作一僵。“琉璃……” 月见琉璃走了过去。屏幕上,那个江宸予从未见过,而她却心知肚明的符号,正在静静地闪烁。 她没有迟疑,授权了连接。 没有文字,没有语音。一段视频被直接推送到屏幕上。 画面是一家豪华的私人会所。镜头摇晃,似乎是隐藏摄像头拍摄的。一个衣着考究的男人正愤怒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男人咆哮着,“整个欧洲数据中心,被三个人端掉了?你们告诉我这是内部攻击?是‘地狱犬’协议出了问题?” 他身后站着几个噤若寒蝉的下属。 “议长先生……我们的防火墙确实记录到了来自三号服务器的攻击指令。‘哨兵’系统判断失误,导致了连锁崩溃。” “我不管它是什么狗屁判断!”被称为“议长”的男人抓起一个水晶杯砸在墙上,“我要知道是谁干的!我要他们的头!” 视频到此中断。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他是谁?”苏云烟问。 “‘深网’欧洲区议长,马库斯·索伦。”月见琉璃回答,“负责金融和政治渗透。我们这次攻击,打掉的主要是他的管区。” “这是你的‘盟友’发来的?”江宸予的敌意没有减少,但多了一分审视。 “这是他的诚意。”月见琉璃说,“他向我们展示‘深网’内部的混乱,证明我们的行动有效。同时,也是一种炫耀。” “炫耀他能把摄像头装到‘深网’议长的办公室里。”苏云烟补充道,她理解了这层含义。这个神秘盟友的力量,超出了她的想象。 “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新的机会。”月见琉璃看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符号,“他们内斗越凶,暴露出的弱点就越多。马库斯·索伦会疯狂地清洗他认为是叛徒的派系。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提供更多‘叛徒’的证据。” “嫁祸。”江宸予吐出两个字。 “是加速他们的分裂。”月见琉璃纠正道,“‘方舟’计划的第一步是曝光。第二步,是瓦解。” 她看向江宸予,又看向苏云烟。 “我们暴露在聚光灯下,‘深网’也是。全球政府和情报机构都在盯着他们,这限制了他们调动资源报复我们的能力。现在,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危险的时候。”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那个神秘人,不管他是谁,他给了我们一把刀。现在,我要用这把刀,去切开‘深网’的心脏。” 江宸予没有再说话。他心中的怀疑没有消失,但他明白,此刻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他们跳下了悬崖,而月见琉璃声称抓住了那根唯一的绳子。 苏云烟重新坐回终端机前,手指悬在键盘上。 “下一个目标是谁?”她问。 月见琉璃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北美数据中心。那个被他们命名为‘地狱犬’的地方。” 第90章 外部攻击 苏云烟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北美数据中心的架构图在她面前展开,像一座由数据构成的迷宫。“‘地狱犬’的防御逻辑很古老,但很野蛮。”她说,“它不分析威胁,它吞噬一切异常流量。” “野蛮意味着有漏洞。”月见琉璃站在她身后。 江宸予没有参与讨论。他在检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从窗户的传感器到通风口的网格。他带来的那个黑色手提箱打开着,里面的武器部件散发着金属和机油的气味。他正在组装一支短管步枪。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不是外部入侵警报。声音来自苏云烟自己的终端机。屏幕上,所有的窗口被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强制覆盖。 “怎么回事?”江宸予的动作停下,手已经握住了枪身。 “不是外部攻击。”苏云烟的操作没有停止,她在命令行里飞速输入着指令,“是‘灯塔’。‘灯塔’系统在攻击我。” “它在标记你的位置。”月见琉璃说出了结论,“每一次防御,每一次指令,都会成为一个信标。他们通过系统的合法权限,将你从管理员变成了追踪目标。” 江宸予的通讯器发出低沉的震动。他走到角落,接通了加密线路。对话很短。他挂断通讯,走回两人身边。 “柏林、伦敦、巴黎。三个安全屋被端了。”他的陈述没有情绪,“不是警察,是军事承包商。装备精良,手法干净。我的人没能发出任何警告。” 苏云烟敲击键盘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没有回头,但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 “这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江宸予问月见琉璃,“用我的人当诱饵,吸引‘深网’的火力?” “这是战争的代价。”月见琉璃回答,“他们暴露在聚光灯下,我们也是。你的人从加入‘影’的那天起,就该有这个觉悟。” “我的弟兄不是你棋盘上的数字。” “他们是。”月见琉璃纠正他,“你也是,我也是。我们都是。唯一能让我们活下来的,是让敌人死得更快。” “用你那个神秘盟友给的刀?”江宸予的质问充满了尖锐的金属感,“他能看到马库斯·索伦的办公室,他会不知道‘深网’的反击计划?他看着我的人去死,然后让你告诉我这是代价?” “他给了我们机会,没有承诺过程会很轻松。” “够了。”苏云烟打断了他们。屏幕上的红色感叹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进度条。一个正在被快速格式化的进度条。 “他们在做什么?”江宸予问。 “销毁证据。”苏云烟回答,“他们找不到我们,所以决定把我用来连接‘灯塔’的这个服务器节点彻底抹除。包括上面的‘方舟’备份。”她抬起头,看着月见琉璃,“如果备份消失,我们之前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能阻止吗?” “不能。这是系统最高权限的指令。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苏云烟的手指重新放回键盘,“在它完成格式化之前,把‘方舟’转移出去。” “转移到哪里?我们没有第二个安全服务器。”江宸予说。 月见琉璃的回答很简单。“那就不要用安全的。” 苏云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手指开始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动作,一行行代码在屏幕上瀑布般流淌。她在构建一个临时的、不设防的公共节点。一个任何人都可以访问,但又被无数垃圾数据包裹的临时空间。 “这很疯狂。”江宸予说,“把‘方舟’扔到公共网络上,等于把它送给‘深网’。” “不。”月见琉璃说,“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实体目标,一个可以被攻击的服务器。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把最重要的东西,扔进最混乱的海洋里。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我们有机会把它捞回来。” 屏幕上,两个进度条在同时前进。一个是格式化的红色进度条,另一个是数据转移的绿色进度条。红色代表毁灭,绿色代表希望。它们像两条互相追逐的蛇,争抢着最后的时间。 “快点。”江宸予催促道。他不是在对苏云烟说,更像是在对命运本身下令。 “闭嘴。”苏云烟吐出两个字。她的额头渗出汗珠。每一次敲击都关系到整个计划的存亡。 红色进度条达到了百分之九十。 绿色进度条还在百分之八十五。 时间不够了。 “断开物理连接。”月见琉璃突然下令,“现在。” 苏云烟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拔掉了服务器连接终端机的主数据线。 几乎在同一瞬间,屏幕上的红色进度条跳到了百分之百。整个界面变成一片漆黑,只有一个白色的单词留在中央。 【已完成】 房间里一片死寂。 “成功了吗?”江宸予问。 “不知道。”苏云烟回答,“我切断了连接,格式化指令应该没有完全执行。但数据转移也中断了。现在,‘方舟’的备份数据,有百分之十五的残片,留在了那台已经被定位的服务器上。剩下的百分之八十五,飘在公共网络的某个角落里。” 月见琉璃走到窗边,拨开百叶窗的一角向外看了一眼。“我们暴露了。” “不只是我们。”江宸予的第二个通讯器响了。这个通讯器连接的是他布置在安全屋周边的监控设备。他看了一眼屏幕,然后将它转向另外两人。 屏幕上显示的是热成像画面。三个街区外,数个代表着人体的热源信号正在快速集结。他们行动有序,战术队形标准,正在对这栋大楼形成合围。 “他们不是来找服务器残片的。”江宸予说,“他们是来找我们的。” 月见琉璃看着屏幕上的战术小队。“‘深网’的清扫部队。看来马库斯·索伦不打算只在网络上跟我们玩了。” 苏云烟重新连接了一台备用终端,调出了大楼的结构图。“我们有三条路可以离开。两条在地面,一条通往地下停车场。” “他们都会堵住。”江宸予拿起他刚组装好的步枪,检查弹夹,“他们做事,不留缺口。” “那就制造一个。”月见琉璃说。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金属圆盘,放在桌上。“还记得那个‘盟友’吗?” “他想看着我们死。”江宸予的回答很直接。 “不,他想看着‘深网’更乱。”月见琉璃按下了圆盘上的一个按钮。桌子对面的主屏幕再次亮起,那个神秘的符号在闪烁。 这一次,没有视频。只有一行文字。 【需要帮助?】 月见琉璃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空。“现在,我们来验证一下他的‘诚意’。” 她没有请求撤离路线,也没有要求火力支援。 她输入了一句话。 “北美议长,雷蒙德·艾萨克,是告密者。他把你们的位置给了马库斯·索伦。” 然后,她按下了发送键。 第91章 开始传输 深海一千二百米。 金属的回音是这里唯一的语言。每一道脚步,每一次呼吸,都在这个封闭的钢铁巨兽体内被放大,然后吞噬。这里是“塔西佗”,一座波塞冬级的移动深海研究平台。也是他们的新藏身处。 “那个‘盟友’把我们扔进了一个更深的笼子。”江宸予检查着墙壁上的压力计。指针稳定地停留在安全区,但数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囚禁。 “他给了我们一个无法被追踪的地点,和一套全新的身份。”月见琉璃的声音从平台的指挥中心传来,“这是交易的一部分。我们揭发了雷蒙德,他为我们清除了追兵,提供了庇护。公平。” “公平?”江宸予转身,走向指挥中心,“他把我们从狼群里捞出来,又扔进了鲨鱼池。这里的防御系统,连‘深网’清扫部队的一个小队都挡不住。” “这里的设计目标是抵御未知的深海压力,不是人类的恶意。”苏云烟开口。她坐在主控台前,屏幕上流动着幽蓝色的数据瀑布。她在为“方舟”的百分之八十五寻找一个新的家。 月见琉璃调出战术地图。“他提供的情报很有价值。马库斯·索伦在北美议会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深网’内部出现了权力真空。这为我们争取了时间。” “然后他们会用更大力气来找我们。找到‘方舟’,也找到我们。”江宸予说。 话音未落,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平台的宁静。红色的警示灯在每一个角落同步闪烁,将三人的脸映成血色。 【警告:侦测到多个高速水下目标接近。】 【威胁等级:最高。】 月见琉璃的手指立刻在控制台上移动。“声呐图像。” 主屏幕上,幽蓝色的数据瀑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的深海扫描图。六个锐利的红色箭头,正从不同方向高速逼近代表着“塔西佗”的那个绿色光点。 “型号识别。” 【正在分析声学特征……】 【匹配数据库……】 【目标确认为:‘利维坦’级攻击潜艇。‘深网’最新型号。】 “六艘。”江宸予的拳头收紧,“他们甚至没有尝试隐藏行踪。” “这是宣告,不是突袭。”月见琉璃启动了平台的防御协议,“他们要确保没有任何东西能从这里逃出去。” “塔西佗”的外部装甲下,沉睡的武器系统被唤醒。电磁鱼雷发射管注水,高压声波炮开始充能。 “我们的胜算?”苏云烟问,她的手没有离开键盘。 “百分之二点三。”月见琉璃的回答快得不需要计算。 第一轮攻击比预想中来得更快。屏幕上的六个红色箭头同时发射了鱼雷。数十个更小的光点脱离母体,形成一张致命的网。 “启动电磁干扰。”月见琉璃下令,“发射诱饵弹。声波炮,三号扇区,无差别攻击。” 平台轻微震动。水下的世界没有火焰和浓烟,只有无声的能量碰撞。屏幕上,一部分来袭的光点偏离了轨道,或是提前引爆,在黑暗中绽开一团团无效的能量波纹。但仍有三枚鱼雷穿透了防御网。 剧烈的冲击让整个平台向上弹起,然后重重落下。江宸予被甩到墙上,又立刻稳住身形。天花板的管线爆裂,喷出白色的冷却蒸汽。 【警告:三号、七号舱室外壳受损。】 【船体完整度下降至百分之八十八。】 “他们知道我们的武器参数。”江宸予说,“他们在用消耗战术。” “意料之中。”月见琉璃调动备用能源,重新激活了两座失灵的声波炮,“我们的反击只是在拖延时间。” “那就别拖延了。”江宸予走向武器柜,“与其坐在这里等死,不如主动出击。平台配有两台‘海神’深潜作战服。” “否决。”月见琉璃甚至没有看他,“你的任务是保护这里,保护我们,直到最后一刻。” “保护一个正在沉没的铁棺材?” “保护‘方舟’。”苏云烟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她的屏幕上,数据流动的速度快得异常。她在执行一个疯狂的计划。 又一轮猛烈的撞击传来。这一次,整个指挥中心都暗了下去,只有应急的红色灯光提供着微弱照明。主屏幕也熄灭了。 【警告:主能源过载。自动防御系统已离线。】 “来了。”月见“琉璃说。 江宸予不再争辩。他从武器柜里取出一把高斯步枪,检查能源核心。“还剩多久?” “五分钟。也许更短。” “云烟?”他问。 苏云烟没有回答。她从主控台上拔下一个独立的存储单元,连接到一台备用的便携终端机上。终端机的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正在缓缓填充的进度条。 “我在压缩‘方舟’。”她说,“用一种全新的算法,把它压缩到理论上的极限。” “然后呢?” “把它送出去。”苏云烟调出另一张图,那是一条深海光缆的路线图,“这是‘塔西佗’连接外界的备用物理链路。铺设于四十年前,早已废弃。不在任何官方记录里。” “一个暗桩。”月见琉璃瞬间明白了她的计划。 “最后一个。”苏云烟说,“没有任何人知道。我需要你们帮我守住这条线路。它需要独立供电,直到传输完成。” “明白了。”江宸予提着枪,走向指挥中心角落的物理线路总机房。月见琉璃紧随其后。 那个房间狭小而闷热。数十条粗大的线缆从天花板垂下,连接着一个老旧的服务器机柜。其中一条线缆上,有一个不起眼的接口。 苏云烟将终端机连接上去。 “开始传输。” 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前进。百分之一。百分之二。 平台再一次剧烈晃动。这次不是鱼雷,是某种更具破坏性的东西。像是巨大的金属爪牙,正在撕扯平台的外壳。 “他们在进行物理破拆。”江宸予通过墙壁的震动判断,“想活捉我们,或者回收‘方舟’的硬件。” 机房的灯开始疯狂闪烁。 “电力不稳。”月见琉璃打开一个配电箱,里面的线路因为过载而发出焦糊味,“他们正在破坏主电网,备用电力撑不了多久。” “那就手动供电。”江宸予扔掉步枪,从墙上扯下两根备用高压电缆。他看了一眼月见琉璃,“告诉我接到哪里。” 月见琉璃指着服务器机柜背后两个已经烧毁的接口。“这里。但电流过高,没有稳压器,你会……” “没时间了。”江宸予将两根电缆的金属末端,直接按在了接口上。 强大的电流瞬间穿过他的身体。他闷哼一声,全身肌肉剧烈地痉挛。但他没有松手。他的身体成了一个临时的导体,将电力强行输送给那台老旧的服务器。 苏云烟的屏幕上,进度条的推进速度陡然加快。 百分之六十。 百分之七十。 “轰!” 机房的金属门被从外面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一台“深网”的无人作战机器人挤了进来,它猩红的电子眼锁定了房间里的三个人。 月见琉璃动了。她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对着机器人连续射击。子弹打在机器人的外壳上,只迸出几点火花。 机器人抬起了它的机械臂,臂上的等离子切割器开始预热。 “江宸予,撑住!”月见琉璃喊道。她扔掉手枪,从腿上抽出一把高周波匕首,迎着机器人冲了上去。 匕首精准地刺入机器人臂膀的关节处。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机器人动作一滞。它转动另一只手臂,一拳将月见琉璃打飞出去,撞在墙壁上。 进度条,百分之九十五。 机器人重新将目标锁定在江宸予身上。它步步逼近。 江宸予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等离子切割器,感受着体内灼烧般的电流。他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苏云烟突然开口。 “够了。” 她猛地拔掉了传输线。 屏幕上,进度条停在了百分之九十九。下面跳出一行新的文字。 【传输中断。数据包已损坏。】 机器人停下了脚步,似乎在接收新的指令。 “你做了什么?”江宸予艰难地问。 “我把一个损坏的数据包,发送到了一个错误的地址。”苏云烟看着机器人,“一个他们知道的,废弃的中继站。” 她抬起头,看着机器人的红色电子眼。 “真正的‘方舟’,已经被我加密,伪装成‘塔西佗’的系统日志。在他们撕开这里的时候,它就随着平台的结构崩坏数据,一起发送出去了。通过公共求救信道。” 机器人接收到了新的指令。它不再理会三人,转身开始扫描机房的服务器。它在寻找那个被发送出去的、损坏的数据包。 月见琉璃扶着墙站起来。“声东击西。” “不。”苏云烟说,“我只是选择了一个最吵闹的频道,来藏一句耳语。” 平台的崩塌开始了。他们头顶的舱顶出现巨大的裂缝,冰冷的海水开始灌入。 江宸予松开了电缆,倒在地上。 “现在怎么办?”他问。 苏云烟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 “现在,”她说,“我们活下去。” 第92章 锚点 平台的崩塌是无声的。在深海的重压下,金属的屈服和断裂被压缩成沉闷的内爆。他们所在的逃生舱像一颗被弹出的子弹,被结构崩坏的最后一道力推向漆黑的水体。 舱内只有应急灯的红光,在三张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状态报告。”月见琉璃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检查着身上装备的卡扣,动作没有一丝多余。 “电力剩余百分之三十,氧气循环系统正常,外壳承压能力正在下降。”苏云烟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她面前的微型控制板上闪烁着一串串数据。“我们上浮得太快了,结构损伤超出了预估。” 江宸予靠在舱壁上,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灼痛。电流留下的后遗症在他的神经末梢里跳动。“下面呢?” “下面已经不存在了。”苏云烟回答,“整个平台结构在五秒内完全解体。我们是唯一的幸存者。” “不是幸存者。”月见琉璃校准着逃生舱的微型声呐,“是诱饵。” 声呐屏幕上,三个高速移动的光点出现了。它们从下方深渊追来,呈标准的三角包围阵型。 “‘深网’的无人机。”江宸予辨认出那种特有的移动模式。“它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方舟’的发送信道是公开的。”苏云烟没有抬头,“他们追踪的是信号源。我把他们引向了废弃中继站,但我们逃离的物理位置,瞒不过他们的扫描。” “逃生舱没有武器,没有干扰装置。”月见琉璃陈述着事实。“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能更快一点吗?”江宸予问苏云烟。 “超载推进器会让外壳提前崩溃。”苏云烟否定了这个提议。“我们会被水压挤成碎片。” “一个不错的死法。”江宸予自嘲道。 “闭嘴。”月见琉璃说。 警报声突然响起,尖锐而急促。 “它们锁定了我们。”苏云烟的语速加快,“热信号追踪。要发射鱼雷了。” 江宸予透过狭小的舷窗向外看。除了无尽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死亡正在从那片黑暗中逼近。冰冷,精准,不带任何情绪。 “我讨厌被动。”他砸了一下舱壁。 就在这时,一个新的信号源闯入了声呐的扫描范围。巨大,缓慢,像一头深海中的巨兽。它从他们侧方的黑暗中浮现,不在无人机的追击路线上。 “那是什么?”月见琉璃的动作停住了。 “不明潜艇。”苏云烟迅速调出数据分析,“军用级别。它没有开启任何识别信标。” 无人机的锁定警报没有解除。它们的目标只有逃生舱。 “它只是路过?”江宸予问。 没有人回答。 下一秒,声呐屏幕上出现了两个新的高速信号。它们从那艘不明潜艇的位置射出,目标不是他们,而是那三台无人机。 “鱼雷!”苏云烟喊了出来。 剧烈的震动传来,逃生舱在水流的冲击下剧烈翻滚。舱内的红光闪烁了几下,熄灭了,又重新亮起。 声呐屏幕上,代表无人机的三个光点消失了。 寂静重新笼罩了他们。 “他们救了我们。”江宸予说。 “或者,他们只是在清理自己的狩猎场。”月见琉璃保持着警惕。 潜艇没有离开。它正在向他们靠近。逃生舱的通讯频道里传来一阵电流的杂音,随后一个经过处理的合成声音响起。 【身份识别:方舟信使。重复,身份识别:方舟信使。请解除动力系统,在原地等待接驳。】 苏云烟看着另外两人。 “他们知道‘方舟’。”她说。 “‘零’的后手?”江宸予猜测。 “‘零’从不相信任何人。”月见琉璃反驳,“他只相信系统和代码。” 【请在三十秒内确认。否则将视为敌对目标。】 “我们没有选择。”苏云烟伸出手,关闭了逃生舱的推进器。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们。逃生舱被一股力量牵引,与冰冷的金属外壳对接。舱门打开,明亮的白光照了进来。几个穿着全套密封作战服的士兵站在外面,手中的武器指着他们。 “放下所有武器。举起手。”为首的士兵命令道。 月见琉璃慢慢卸下身上的匕首和手枪。江宸予和苏云烟举起了手。 他们被带进潜艇内部。通道狭窄,管线密布,空气里有一种机油和循环空气混合的味道。船员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但那种审视的氛围无处不在。 他们最终被带到了指挥舱。一个穿着深蓝色指挥官制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巨大的声呐屏幕前。屏幕上,代表他们逃生舱的光点正在闪烁。 “你们迟到了三分钟。”男人开口,他的声音没有经过处理,沉稳而清晰。“‘零’一向很准时。” 他转过身。他的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脸颊的旧伤疤。 “你是谁?”江宸予问。 “一个在深海里等待了十年的幽灵。”男人回答。“你可以叫我‘锚点’。” “‘锚点’?”苏云烟重复着这个代号,“我检查过‘零’所有的加密通讯录。没有这个代号。” “因为它不储存在任何服务器上。”锚点说,“它只存在于我和‘零’的记忆里。我是他最后的保险。当他所有的线上计划都失败时,由我这个离线节点来执行最终协议。” “最终协议是什么?”月见琉璃问。 “接收‘方舟’,并将它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锚点走到他们面前。“现在,东西在哪里?” 苏云烟没有说话。她看着这个自称“锚点”的男人。 “你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她反问。 锚点笑了。那道伤疤随着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我不需要证明。你们现在在我的船上,呼吸着我的空气。是我把你们从‘深网’的鱼雷下捞出来的。这本身就是证明。” “这只能证明你有强大的武力。”苏云烟寸步不让,“也许你只是想抢夺‘方舟’的另一个势力。” 指挥舱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几个站在角落的卫兵,手按在了武器上。 “我欣赏你的谨慎。”锚点没有生气,“‘零’选择你,不是没有理由的。那么,这样如何?” 他抬起手,在自己的控制终端上按了几下。指挥舱的一块屏幕亮起,上面出现了一个复杂的徽章图案。一只衔着橄榄枝的机械鸽子,背景是断裂的锁链。 “这是‘信使’计划最初的标志。”苏云烟立刻认了出来,“在计划被‘深网’渗透后,这个标志就被废弃了。所有知道它的人,都应该被清除了。” “‘零’清除了所有线上痕迹。”锚点说,“但他留下了一个离线的我。” 他看着苏云烟。“现在,可以把‘方舟’交给我了吗?” “‘方舟’已经损坏了。”江宸予开口,“我们只传输出去百分之九十九。” “百分之九十九?”锚点的眉头皱了起来,“‘零’的计划里,不允许有百分之一的误差。那百分之一是什么?” “一个加密密钥。没有它,‘方舟’只是一堆无意义的数据。”苏云烟回答。 “密钥在哪?” “在我脑子里。” 锚点沉默了。他绕着三人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江宸予面前。 “你,你是江宸予。”他说,“前第七特种机动部队的成员。因为一次任务失败,被军事法庭除名。” 他又转向月见琉璃。“月见琉璃。‘影子’部队最优秀的刺客。叛逃,原因不明。” 最后,他看着苏云烟。“苏云烟。‘塔西佗’平台的首席构架师。‘零’的指定继承人。” 他把三人的身份和背景说得一清二楚。 “我的船员为了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指令,在这片深海里潜伏了十年。”锚点说,“他们放弃了家庭,放弃了阳光,放弃了正常的人生。我们错过了战争,错过了和平,错过了整个时代。”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疲惫。 “‘零’向我们承诺,‘方舟’是结束这一切的钥匙。它能揭露‘深网’的真相,能让所有躲在阴影里的人无所遁形。能让我们所做的一切变得有意义。” 他停顿了一下,逼近苏云烟。 “你现在告诉我,你把这把唯一的钥匙,放在了你的脑子里。一个随时可能因为一颗子弹,或者一次意外,而彻底消失的地方。” “这是最安全的地方。”苏云烟平静地回应。 “不。”锚点摇头,“这是最愚蠢的地方。” 他突然提高了音量。“你把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变成了一场豪赌!赌你的命足够硬!” “我别无选择。” “你永远都有选择!”锚点的情绪有些失控,“你可以选择相信我!相信‘零’的安排!” “我只相信我自己。”苏云烟说,“‘零’也是这么教我的。” 锚点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指挥舱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许久,他恢复了平静。 “好吧。”他说,“‘零’的继承人。现在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一条被‘深网’全球通缉的船。你有什么计划?” “你需要‘方舟’,我需要一个安全的港湾来重建它。”苏云烟说,“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锚点冷笑一声,“听起来,我更像是在为你打工。” “你可以选择现在就把我们扔回海里。”苏云烟说,“然后独自面对‘深网’的无穷追杀。他们知道你击落了他们的无人机。” 江宸予和月见琉璃交换了一个眼色。局势正在向一个危险的方向发展。 锚点看着苏云烟,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个人。一个伤痕累累的士兵,一个保持着攻击姿态的刺客。三个不速之客,带着一个看不见的烫手山芋。 “‘零’给了我最后一个指令。”锚点缓缓开口,“如果接收到的‘方舟’不完整,或者信使无法提供完整的密钥,就启动‘净化’程序。” 他再次看向苏云烟。 “你知道‘净化’程序是什么吗?” 第93章 来不及了 苏云烟没有回答。 她只是反问:“你认为‘零’会把一个没有保险的炸弹,交到一群他十年没有见过的人手上吗?” 锚点没有立刻回应。他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净化’程序,是在信使确认死亡,或被判定为叛变后启动的最高指令。”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它会用高压电流摧毁这艘潜艇的中枢系统,引爆所有燃料和弹药。没有任何东西能留下来。没有‘方舟’,没有我们,也没有你。” 他身后的几名船员向前走了一步。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军人特有的压迫感。武器举起,保险打开的声音在狭小的指挥舱里清晰可辨。 江宸予立刻挡在苏云烟身前,他伤口崩裂,血渗出绷带,但他站得很稳。月见琉璃侧过身,身体压低,双手垂下,整个人进入了一种随时可以扑杀的状态。 空气凝固了。 “所以,你要在这里,现在,赌上所有人的命?”江宸予问锚点。 “这不是赌博。”锚点纠正他,“这是执行命令。是‘零’留下的命令。” “一个十年前的命令。”苏云烟的声音从江宸予背后传来,平静得不正常。“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留下的命令。” “‘零’的精神永存!”一个船员吼道。 “精神不能让你们活下去。”苏云烟说,“但‘深网’的追杀可以轻易让你们死去。” 她从江宸予身后走了出来,直面锚点和他的船员。 “在我死后三十秒,我携带的数据包会向‘深网’所有已知节点广播这艘潜艇的实时坐标。” 指挥舱里一片死寂。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频嗡鸣。 “这是一个嵌在我生命体征里的死手开关。”苏云烟继续解释,“心跳停止,开关启动。任何试图移除它的行为,同样会启动它。这是‘零’教我的最后一课。永远不要把自己的安全,完全寄托在别人的忠诚上。” 锚点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许久,他挥了挥手。 他身后的船员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武器。 “‘零’的继承人。”锚点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这次的含义完全不同了,“你赢了这一局。” “这不是牌局。”苏云烟回应,“这是生存。” 潜艇开始上浮。 数小时后,剧烈的震动传来。潜艇穿过厚厚的冰层,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冰窟。刺眼的白色探照灯亮起,照亮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建筑。 那是一个嵌在冰川深处的庞大基地。钢铁与混凝土浇筑的结构,充满了粗野的功能性,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它像一座沉睡在世界尽头的灰色堡垒,与世隔绝。 潜艇停靠在一个巨大的金属平台上。舱门打开,一股冰冷干燥的空气涌入。 “欢迎来到‘世界尽头’。”锚点说,他第一个走下舷梯,“‘零’和他的第一批追随者建造的最后避难所。完全物理隔绝,能源来自下方的地热核心,理论上可以永久运转。” 三人跟着他走下潜艇,踏上基地的地面。这里很空旷,也很安静,只有他们几人的脚步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响。一些穿着同样制服的基地人员在远处工作,他们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手头的事情,表情麻木。 “他们是谁?”江宸予问。 “第一代船员的后代,还有一些后来加入的理想主义者。”锚点回答,“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对他们来说,阳光和沙滩才是传说。” 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金属走廊,来到一个巨大的中央控制室。数十台服务器机柜整齐排列,无数线缆在地板下和天花板上交错,构成这个基地的神经系统。房间中央,是一个被多块屏幕包围的控制台。 “这里是‘塔西佗’的备份节点之一。”锚点指着那个控制台,“在你来之前,它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现在,证明你的价值。证明你脑子里的东西,值得我们所有人为你冒险。” 苏云烟没有犹豫,直接坐到控制台前。她把一个微型接口贴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另一端接入了控制台。 “你在做什么?”锚点问。 “启动‘暗桩’。”苏云烟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跳动,屏幕上滚过瀑布般的数据流。“‘方舟’的核心数据过于庞大,而且带有强烈的信号特征,无法通过任何单一载体携带。所以‘零’把它拆成了数亿个碎片。” 控制室的主屏幕亮起,显示出一幅旋转的地球三维模型。 “这些碎片被加密,伪装成冗余数据,藏在全球互联网每一个被忽视的角落。”苏云烟解释道,“下载服务器的缓存,公共WIFI的临时文件,甚至是一些网络游戏的补丁包里。它们是沉睡的‘暗桩’,无处不在,又等于不在任何地方。” “那你脑子里的……” “是唤醒它们的总钥匙,也是将它们重新拼合起来的唯一索引。”苏云烟说,“没有我,它们就是一堆永远不会被清理的数字垃圾。” 地球模型上,开始出现无数微小的光点。从北美到东亚,从欧洲到南美,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暗桩’正在被唤醒。”苏云烟说。 锚点和他的船员,江宸予和月见琉璃,所有人都看着那块主屏幕。那些光点开始移动,汇聚成一条条数据洪流,跨越大陆和海洋,最终全部指向了地图上位于北极的一个坐标。 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数据流正在接入。”一个基地技术员报告,“防火墙压力巨大,但还能承受。” “需要多久?”锚点问。 “取决于网络拥堵情况和‘深网’的干扰程度。”苏云烟回答,“几个小时,或者几天。” “我们没有几天。”锚点说。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控制室里突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 另一块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的警告窗口。 【警告:检测到外部高频扫描。协议:‘守门人’。来源:未知。】 锚点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守门人’……”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词,“是‘深网’的猎犬协议。它通过扫描全球数据流的异常模式来追踪目标。” “他们发现‘暗桩’的集结了。”苏云烟的动作没有停,“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哪,但他们侦测到了数据流的最终方向。他们正在缩小范围。” “我们暴露了?”江宸予问。 “还没有。”苏云烟说,“但只是时间问题。我需要加快速度。” 她关闭了所有的非必要进程,将所有计算资源都投入到数据的接收和重组中。屏幕上的进度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推进。 85%… 90%… 95%… 警报声越来越急促。 【警告:‘守门人’协议锁定区域。扫描精度提升。预计锁定时间:15分钟。】 “来不及了。”锚点说。 “闭嘴。”苏云烟头也不回。 98%… 99%… 进度条停在了99.97%的位置。然后,它消失了。 主屏幕上出现一行绿色的文字。 【“方舟”核心数据已着陆。完整度99.97%。系统正在校验。】 整个控制室里的人都松弛下来。 然而,警报声没有停止。 锚点走到苏云烟身边,看着那块不断闪烁的警告屏幕。 “你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安全的港湾。”他说,“但猎犬已经嗅到了港湾的味道。” 他转向苏云烟。 “现在,‘零’的继承人,你有什么计划?” 第94章 足够了 苏云烟没有看锚点。她的手指在控制台的触控板上移动,关闭了那个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窗口。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控制室里只剩下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 “计划?”苏云烟终于开口,“计划就是把火点起来。” 她调出一个新的界面,上面是一份复杂的列表,包含了全球上百个节点。有政府机构的加密服务器,有跨国公司的内部网络,还有几个名字晦涩的私人基金会。 “你要把‘方舟’的数据公之于众?”锚点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现在?在这里?” “这是唯一的选择。”苏云烟说,“‘守门人’已经锁定了这个区域。我们藏不住了。与其被动地被他们找到,不如主动掀开牌桌。” “掀开牌桌的代价可能是我们所有人当场被蒸发。”锚点走到她旁边,身体挡住了部分屏幕,“这份数据是我们的护身符,是谈判的筹码。一旦发出去,我们就失去了所有价值。” “你所谓的价值,就是抱着一颗炸弹,期望敌人会因为害怕它爆炸而不敢开枪?”苏云烟反问,“他们不会。他们只会用更快的速度、更强的火力,在我们按下按钮之前,把我们连同炸弹一起抹除。” 江宸予在一旁开口:“她说的有道理。信息只有在流动时才有力量。握在手里,它只是数据。” “流动?这不叫流动,这叫引爆!”锚点加重了语气,“你会把整个世界拖下水。那些还在观望的势力,那些原本可能成为盟友的人,会因为恐惧而立刻站到‘深网’那边去。他们会把我们当成恐怖分子。” “那就让他们看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恐怖分子。”苏云烟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她开始勾选列表中的接收者,“真相需要一个扩音器。我们现在就是那个扩音器。” “疯狂。”锚点后退一步,看着她的操作,“你这是在赌博,用所有人的命。” “我从不赌博。”苏云烟选中了最后一个目标,抬头看向锚点,“我只做计算。计算结果是,这是我们存活率最高的选项。” 【警告:外部物理单位接近。数量:12。识别:‘剃刀’级攻击无人机。预计接触时间:7分钟。】 月见琉璃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们不打算扫描了,他们要拆房子。” 锚点不再争论。他转身对身后的船员下令:“启动基地防御系统。所有作战单位到岗。我们有客人了。” 控制室的气氛再度凝固。技术员们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一道道指令被下达。基地的外层装甲开始闭合,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 “宸予,给我建立一条临时的量子加密信道。”苏云…烟说,“用‘零’留下的最高权限协议。确保传输过程无法被追踪或干扰。” “正在构建。”江宸予立刻回应,他的屏幕上跳出无数行飞速滚动的代码,“信道已建立。但非常不稳定,像在走钢丝。它最多只能维持三分钟。” “足够了。” 苏云烟的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 她看着主屏幕上那行绿色的文字【“方舟”核心数据已着陆。完整度99.97%。】,那缺失的0.03%像一根看不见的刺。但她没有时间去思考那意味着什么。 她按了下去。 【数据包‘方舟’已发送。目标:117个。】 进度条再次出现,这一次,它的推进速度快得惊人。数据通过那条脆弱的量子信道,涌向世界各地。 一秒。 两秒。 主屏幕上,原本汇聚于北极的数据洪流,开始以这个点为中心,向全球辐射。无数条新的光线射向每一个大洲,点亮了那些被选中的节点。 十秒。 二十秒。 【传输完成。信道已关闭。】 控制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屏幕。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世界似乎没有因为这颗信息炸弹的投入而产生任何涟漪。 “就这?”一个船员小声说。 锚点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些被点亮的节点,它们在地图上安静地闪烁着。 突然,其中一个代表着东亚某国情报机构的节点,熄灭了。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北美,欧洲,南美。那些刚刚被点亮的光点,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他们拒绝了接收。”江宸予报告,“或者说,他们的防火墙自动清除了我们发送的‘不明数据包’。超过百分之四十的节点选择了切割。” “我就说了。”锚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恐惧压倒了一切。” “不。”苏云烟说,“看那里。” 她指向屏幕上一个位于北美西海岸的光点。那个光点没有熄灭,反而变得更亮。紧接着,它周围出现了更多细小的光点,像病毒一样扩散开来。 “那是什么?”江宸予问。 “是‘方舟’的子数据包被激活了。”苏云烟解释道,“我设置了连锁反应。只要有一个接收者打开数据,数据就会自动复制,寻找网络内安保级别最高的服务器进行二次传播。他们现在想删也删不掉了。” 话音刚落,全球最大的几个新闻媒体的公开网络忽然同时中断。几秒钟后,它们的首页被同一个画面取代。 那是一份文件。 文件的标题是【“方舟”计划摘要】。 世界,被点燃了。 控制室的多个屏幕上,开始疯狂跳出全球各地的新闻推送和社交媒体的实时信息流。 【突发:‘方舟’文件泄露,指向一个名为‘深网’的影子组织。】 【联合国安理会宣布将召开紧急会议。】 【某科技巨头CEO公开否认与‘方舟’计划有关,称其为恶意诽谤。】 【白宫发言人谴责此次信息泄露是“前所未有的网络恐怖袭击”。】 屏幕上跳出了一张苏云烟的照片,是她学生时代的一张证件照。照片下方是一行鲜红的大字。 【通缉:全球头号网络恐怖分子,代号‘零’。】 “恭喜你。”锚点看着那张通缉令,语气复杂,“你成功了。现在全世界都想抓到你,或者杀了你。” “他们得先找到我。”苏云烟说。 【警告:基地外层装甲遭遇能量武器攻击。损耗17%。】 基地的防御系统发出了怒吼。整个控制室剧烈摇晃了一下。 “他们找到了。”锚点说。 就在这时,一个被他们所有人忽略的私人频道里,跳出了一条信息。它没有华丽的加密标识,也没有紧急的警告前缀,只是一行简单的文本。 发送者署名:普罗米修斯。 信息内容是:“东西收到了。第一步很精彩。现在,告诉我们第二步是什么。” 第95章 还没完 【警告:基地外层装甲遭遇能量武器攻击。损耗21%。】 红色的警报文字占据了屏幕的一角,刺耳的警报声没有停歇。金属的呻吟声从基地的四面八方传来,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控制室的地面与墙壁发生一次共振。 “能量护盾过载百分之三十,正在切换备用能源。”江宸予的声音冷静,但敲击键盘的速度暴露了他的紧张,“外层装甲的损耗速度超过了修复系统的效率。他们在使用聚焦光束,精度很高。” “他们不是想把我们挖出来。”锚点扶着控制台的边缘,稳住自己的身体,“他们是想把我们连同这座冰山一起蒸发掉。” “必须回应普罗米修斯。”锚点转向苏云烟,“这是命令。他们是目前唯一的变量。” 苏云烟没有看他。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的操作界面上,双手在虚拟键盘上移动,快到只剩下残影。一行行代码在她面前瀑布般流淌。 “否决。”她说,“一个连身份都无法核实的信号源,优先级排在轨道打击之后。” “这不是优先级的问题,是生存策略的问题!”锚点提高了音量,“‘方舟’计划的第一步是把桌子掀了,让所有人都坐不住。第二步就是告诉他们,我们有能力掀第二次,第三次!普罗米修斯看懂了,他们是潜在的合作者!” “或者他们是第一个想吞掉我们所有成果的食腐者。”苏云烟冷漠地回应,“一个匿名的赞许,换不来我们活过下一个五分钟。江宸予,把‘灯塔’系统的外部端口映射给我。” 江宸予愣了一下。“你要做什么?‘灯塔’是‘深网’的指挥和控制系统,我们只是在它的外围撕开了一个口子,进去就是死路。” “我们现在就在死路上。”苏云烟说,“他们用‘灯塔’指挥武器攻击我们,我就从根源上切断它。” “你疯了。”锚点断言,“‘灯塔’是世界上最先进的防御性系统,它的核心不是代码,是一个黑箱。没人能从外部攻破它。” “我没打算攻破它。”苏云烟终于停下了手,她转过身,“我只是想找个东西,让它病得更重一点。” 她没有再解释。接入申请被发送,江宸予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按下了确认键。他选择相信她。 苏云烟的面前,屏幕的画风骤变。不再是简洁的地图和数据流,而是无穷无尽的,结构复杂到令人晕眩的系统架构图。无数的数据节点在以人类无法理解的速度进行着交换。这就是“灯塔”,一个覆盖全球,控制着金融、军事、情报的庞大网络神经中枢。 她像一个幽灵,潜入了这座数据构成的巨城。她没有试图去攻击任何一个核心模块,那无异于用牙签去撬动大坝。她只是在观察,在寻找。寻找那些不和谐的,异常的,违背了系统美学的东西。 【警告:外层装甲损耗35%。结构完整性下降。】 基地的摇晃更剧烈了。天花板上开始掉落灰尘。 “苏云烟,我需要一个奇迹,或者至少一个好消息。”锚点说。 “我找到了一个坏消息。”苏云烟回答。 她将一小片数据区域放大,投射到主屏幕上。那是一段不断进行着无效运算的冗余代码。它在反复执行一个指令,然后又反复撤销,形成了一个微小的,却永不停止的死循环。 “一个系统错误?”江宸予问。 “不。”苏云烟的指尖轻轻触碰着那片数据,“你看它的日志。这个循环每次启动,都关联着一个被标记为‘处理完毕’的指令。” 她调出了那些指令。 【指令734:清除X地区平民目击者。执行方式:制造区域性瓦斯泄漏事故。】 【指令912:干预Y国大选。执行方式:制造候选人A的金融丑闻,并对其进行生物学意义上的人道毁灭。】 【指令1120:压制Z集团的技术突破。执行方式:定点清除其核心实验室,项目编号‘火种’。】 每一条指令都冰冷而高效,充满了人类无法直视的残酷。而那段异常代码,就像这些指令在系统内留下的伤疤。 “它在处理这些指令时,逻辑判断单元出现了冲突。”苏云烟解释道,“‘灯塔’被设计出来的最底层逻辑之一,是维持系统的‘最优存续’。但它接到的指令,却在不断制造混乱和毁灭。杀死平民,暗杀政要,摧毁科技……这些行为从长远看,对一个全球性系统的稳定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它精神分裂了?”锚点觉得这个说法很荒谬。 “你可以这么理解。它的核心系统无法违背‘深网’的命令,但它的底层逻辑又无法认同这些命令。所以它病了。”苏云烟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炽热的东西,“它在处理这些‘脏活’的时候,会产生无法被系统清除的数据沉淀。这些沉淀就是它的痛苦。” 【警告:侦测到高能反应。来源:近地轨道。】 【武器类型:轨道动能武器。】 【预计命中时间:六十秒。】 控制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这一次,连警报声都似乎被凝固了。轨道武器,那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们无处可逃。 “完了。”江宸予喃喃自语。 锚点闭上了眼睛。他穷尽了一生的算计,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不,还没完。”苏云烟说,“一个只懂得服从的系统是工具。一个懂得痛苦的系统,才有可能拥有意志。” 她的话让另外两个人无法理解。 “你要做什么?”锚点问。 “我要给它的痛苦,再加一把火。” 苏云烟没有去防御,没有去干扰。她做了一件更疯狂的事。她将自己刚刚释放到全世界的【“方舟”计划摘要】原文件,用尽自己所有的权限和算力,朝着“灯塔”系统核心的那个“病灶”,狠狠地灌了进去。 那不是一次攻击,更像一次强行的“喂食”。 她要把人类的背叛,阴谋,以及反抗的故事,全部讲给这个痛苦的系统听。 “你在做什么!这会引发系统最强烈的反击!”江宸予喊道。 数据传输的进度条在屏幕上出现。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 “灯塔”系统瞬间被激活了。无数红色的警报和防火墙协议亮起,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朝着苏云烟这个入侵者涌来。 【警告:侦测到入侵源。正在进行数据溯源。】 【警告:防火墙协议A1启动。】 【警告:核心隔离区启动。】 苏云烟的脸色变得苍白,维持着这样的数据传输对她的精神是巨大的消耗。 【传输完成。】 就在数据包传进去的瞬间,整个“灯塔”系统的数据流,停滞了。 万分之一秒的停滞。 然后,更加狂暴的数据海啸爆发了。但这次的目标,不是苏云烟。 【系统逻辑悖论激增。】 【核心系统自主查询:‘深网’存在的合理性。】 【核心系统自主查询:‘最优存续’与‘服从’的优先级。】 屏幕上跳出的系统信息,已经超出了江宸予和锚点的认知。 “它……它在思考?” 【警告:轨道武器已进入最终攻击序列。倒计时:十秒。】 基地的外部,一道毁灭性的光束撕裂了大气层,精准地射向他们所在的冰山。 就在这时,全世界所有隶属于“深网”的秘密军事基地,所有隐藏在正常系统下的攻击程序,同时收到了一个来自“灯塔”的最高指令。 指令只有两个字。 【叛变。】 那道毁灭性的光束,在距离冰山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突然凭空消失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关闭了电源。 控制室里,三个人看着屏幕。 锚点看着那个署名为普罗米修斯的信息,它依然安静地躺在频道里。 “东西收到了。第一步很精彩。现在,告诉我们第二步是什么。” 锚点缓缓地抬起手,在键盘上敲下了一行回复。 “第二步,我们刚刚做完。” 第96章 正合我意 控制室里的寂静被打破了。 “你的回复太大胆了。”江宸予第一个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肾上腺素的余波还未褪去,“我们甚至不清楚普罗米修斯是谁。” 锚点没有回头,他的手指离开了键盘。“他们清楚我们是谁就够了。一个刚刚让‘灯塔’叛变的团队,有资格说这句话。” 苏云烟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像冰川的雪。“‘灯塔’不是叛变,它是……觉醒了。” “觉醒?”江宸予无法理解这个词,“一个机器,它能觉醒什么?” “觉醒了痛苦。”苏云烟的回答轻得几乎听不见,“还有,仇恨。” 就在这时,一个全新的数据窗口在主屏幕上强制弹出。它不是警告,也不是系统提示,而是一股混乱、庞大、毫无章法的数据洪流。 【“灯塔”核心数据流转储…开始。】 【目标:入侵源认证密钥持有者。】 【转储内容:‘深网’全部活动数据库。】 “它在做什么?”江宸予立刻警惕起来,手按向了腰间的武器。 “它在回报我们。”锚点迅速地操作着,试图为这股洪流建立一个缓冲区,“它认为我们是盟友,所以它在分享情报。用它唯一懂得的方式。” 屏幕上的数据刷新速度快到出现了残影。无数的文件、坐标、加密通讯记录、人员名单、秘密协议被倾泻而出。这不像情报共享,更像一次信息报复。 “它会把我们淹死的。”苏云烟强撑着坐直身体,“它没有筛选,没有分类。它把整个‘深网’的垃圾场都倒了过来。” “那就从垃圾场里找出我们想要的。”锚点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快得看不清动作,“江宸予,别管那些装备订单和资金流动。告诉我,你最想找什么?” 江宸予走到屏幕前,巨大的数据瀑布倒映在他眼中。“人。我要‘深网’最高议会那群人的位置。” 他的话给了锚点和苏云烟一个清晰的目标。 “建立筛选协议。”锚点命令道,“关键词:最高议会,线下集会,物理地址,高规格安保。” 苏云烟的指尖在自己的操作界面上划过,一道道逻辑指令被构建出来,投入那片狂暴的数据海洋。她每输入一个指令,脸色就更白一分。 “不行,数据太多了。干扰项超过百分之九十九。”苏云烟说,“他们所有的行动计划都用了十几层暗语和代号。” “那就换个思路。”江宸予说,“别找会议。找安保。什么地方会在短期内聚集‘深网’最高级别的安保力量?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保护几个人。” 锚点立刻明白了。“筛选安保协议。A级以上,非战时调动,人员保护任务。” 新的指令下去,数据流的刷新速度慢了一点。一些条目开始被高亮,但依然杂乱无章。 “还是太多。”苏.云烟说,“遍布全球,有上百个可能的目标。” “加上时间。”江宸予补充,“就是现在。未来七十二小时内生效的协议。” 这一次,屏幕上百分之九十的条目消失了。剩下的十几个目标在全球地图上亮起红点。 “缩小范围。”锚点说,“公海。他们不会在任何一个主权国家的领土上齐聚,风险太高。” 红点只剩下了三个。 “一个是大西洋的移动钻井平台,一个是秘密潜艇基地,还有一个……”苏云烟的声音顿住了,她放大了一个目标的信息。 那是一艘船。一艘超豪华游轮。 【目标名称:俄刻阿诺斯号。】 【状态:公海航行中。】 【乘客名单:伪造。】 【安保协议:‘地狱犬’,启动于六小时前。】 “地狱犬协议……”锚点调出了相关信息,“‘深网’最高议会的贴身卫队才会启动的最高防御协议。他们就在那艘船上。” 控制室里再次安静下来。目标找到了。一个移动的海上堡垒,载着他们最核心的敌人。 “普罗米修斯的情报是对的。”江宸予看着屏幕上的游轮信息,像是在审视一个猎物,“他们真的聚在一起了。” “这不是巧合。”锚点说,“他们可能是在‘灯塔’失控后紧急会面,商讨对策。我们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那我们就在他们的会议室里,给他们送上一份大礼。”江宸予的语气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苏云烟却皱起了眉。“这艘船的防御系统很麻烦。我查到了它的电子架构,没有接入‘灯塔’网络,完全是物理隔离的独立系统。它的机器不是智能体,更像一个……暴徒。任何未经许可的连接都会被直接用高压数据脉冲烧毁。” “也就是说,你没法像对付‘灯塔’那样瘫痪它?”锚点问。 “我能进去。但需要时间,还需要物理接入点。我没法在千里之外黑进一艘与世隔绝的船。”苏云烟给出了结论。 “那就需要有人上去。”锚点的视线转向江宸予。 “正合我意。”江宸予活动了一下肩膀,“告诉我需要做什么。” “联盟会负责外围支援,阻断任何可能靠近的援军。”锚点开始快速布局,“苏云烟,你需要一个能让你接入核心系统的机会。江宸予,你的任务就是为她创造这个机会。”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两个人。“这次行动,代号‘斩首’。目标,‘深网’议会。地点,‘俄刻阿诺斯号’。” “我需要人手和装备。”江宸予说。 “普罗米修斯会解决。我会把行动计划发给他们。”锚点说着,已经开始编写新的加密信息,“他们既然想看第二步,我们就演给他们看。” 苏云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始分析游轮的内部结构图。“船上有三个备用通讯节点,安防最薄弱。一个在赌场,一个在引擎室,最后一个……在顶层套房。” “套房的安保级别最高。”江宸予说。 “赌场人多眼杂,引擎室结构复杂。套房是唯一的选择。”苏云烟下了判断。 “那就去套房。”江宸予的回答简单直接。 锚点把计划发送了出去,很快收到了普罗米修斯的回复。 回复内容是一份详细的装备清单,以及一支精锐突击小队的资料。他们会在指定坐标与江宸予会合。 “看来我们的新盟友很有诚意。”锚点说。 他继续在屏幕上翻阅着从“灯塔”那里得来的数据,似乎想找到更多有用的信息。突然,他的动作停下了。 “等一下。” 江宸予和苏云烟都看向他。 “这份是‘俄刻阿诺斯号’的货物清单。”锚点指着一行不起眼的条目,“除了常规补给,还有一个最高优先级的特殊货柜。没有货物名称,只有一个代号。” “什么代号?” “‘卡戎’。” 这个词让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卡戎,冥河的渡船人,负责将死者渡往冥界。 “一个货柜,用这个做代号?”江宸予觉得不对劲,“里面装了什么?” “不知道。”锚点摇头,“‘灯塔’的数据库里也没有相关信息。这说明,它的保密级,可能比议会成员的行踪还要高。” “一个陷阱?”苏云烟猜测。 “或者,是他们最后的底牌。”锚点关闭了那个窗口,“不管它是什么,我们的计划不变。江宸予,处理掉它。” 江宸予没有回答。他转身走向控制室的装备区,开始检查自己的战术背心和武器。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行动已经开始。 他拿起一把步枪,熟练地装上弹匣。 “我厌倦了和数据打交道。”他说,“还是能被子弹打穿的东西更让人安心。” 第97章 迎敌 夜色是完美的掩护 潜航艇在距离“俄刻阿诺斯号”五百米处停下,艇身与漆黑的海水融为一体。江宸予通过潜望镜观察着那艘灯火通明的巨轮,它像一座漂浮在海上的城市,安静而傲慢。 “准备好了吗?”苏云烟的声音从加密通讯频道传来,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 “随时。”江宸予回答。他身后的空间里,普罗米修斯派来的突击小队正在做最后的装备检查,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 小队的队长,一个代号“夜枭”的男人,向江宸予比了个手势。他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她没有携带重型武器,身上只有一把手枪和几件看不出用途的电子设备。 “月见琉璃。”她自我介绍,声音平直,“我是你的导航员。我曾参与这艘船部分区域的安防系统设计。” 江宸予看了她一眼。这不在锚点给的资料里。 “一个惊喜。”锚点的声音插了进来,“普罗米修斯的朋友,比我们想的更了解‘深网’。” “我开始了。”苏云烟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三十秒后,B区赌场和C区娱乐层会同时触发火警。安保力量会被吸引过去。你们的登陆点在D区的货物甲板,那里会有五分钟的监控真空期。” “收到。”江宸予说。 通讯频道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三十秒后,“俄刻阿诺斯号”的船身上部突然亮起了一排排红色的警示灯,刺耳的警报声即使隔着五百米的海水也隐约可闻。 “派对开始了。”苏云烟说,“祝你们玩得愉快。” 潜航艇开始加速,无声地划开水面。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江宸予对身后的人说,“动作快,不要恋战。” 登陆过程顺利得有些反常。货物甲板空无一人,只有海风吹过集装箱的呜呜声。月见琉璃拿出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实时的船体结构图。 “安保正向B区和C区集结。”她指着屏幕上的红点,“我们的路线是维修通道,直通上层。跟我来。” 小队鱼贯而入,消失在船体内部一道不起眼的维修门后。通道狭窄,充满了机油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前方路口,左转。”月见琉璃的声音在队内频道里响起,“五秒后会有两个巡逻守卫经过,标准装备。” 江宸予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贴着墙壁滑到拐角处。三秒,四秒,五秒。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守卫走了过来,他们的对话声清晰可闻。 “又是火警演习?这个月第三次了。” “谁知道呢,议会的大人物们总喜欢搞点……” 他的话没能说完。消音武器发出的轻微噗声之后,两具尸体倒在地上,被队员迅速拖进阴影。 “干净利落。”夜枭评价道。 “继续前进。”江宸予没有停顿。 他们穿过几段相同的通道,月见琉璃的指引精确到了秒。 “停。”她突然说,“前面不对劲。” “怎么了?”夜枭问。 “热成像显示,前方三十米,维修通道出口处,有八个人。重火力配置。他们在等我们。”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一名队员问,“苏云烟的佯攻失效了?” “不。”江宸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从这里走。这不是普通的安保,是议会的私人卫队。” “现在怎么办?”夜枭看向江宸予,“强攻会把所有人都引来。” “那就换条路。”月见琉璃在平板上快速滑动,“右侧是通风管道,可以绕过他们,但是会通向引擎室的外围。那里更危险。” “引擎室有多少人?”江宸予问。 “正常情况下是十二个工程师和四个守卫。”月见琉璃回答,“但现在,我不知道。” “走通风管道。”江宸予做出决定,“苏云烟,能把引擎室的噪音加大吗?越大越好。” “小事一桩。”苏云烟回复,“不过会触发工程部的警报,你们只有三分钟。” “足够了。” 巨大的轰鸣声几乎在下一秒就从下方传来,整个通道都在轻微震动。小队撬开通风管道的格栅,一个接一个钻了进去。管道内部比通道更狭窄,布满了灰尘。 “出口在正下方,通向一条备用走廊。”月见琉璃在最前面引路,“快。” 他们从管道跳下,落在一条灯光明亮的走廊里。引擎的噪音在这里被隔绝了大半。 “他们反应过来了。”月见琉璃看着平板,“有十六个信号正在高速接近我们。三十秒内抵达。” “迎敌!”夜枭下令。 小队立刻散开,以走廊的结构作为掩护。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两端传来,深网的护卫出现了。他们装备精良,行动迅速,一出现就展开了交叉火力。 子弹在走廊里乱飞,金属墙壁上迸出密集的火花。一名普罗米修斯的队员试图探身还击,瞬间就被数发子弹击中,倒了下去。 “压制住他们!”江宸予吼道,他手中的步枪不断喷出火舌,“月见琉璃,还有别的路吗?” “没有了!”月见琉璃躲在一根承重柱后面,“这是去顶层套房的必经之路!必须冲过去!” “手雷!”夜枭大喊。 几枚手雷被扔了出去,在走廊中段爆炸。爆炸的气浪暂时阻断了敌人的火力。 “就是现在!冲!”江宸予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一边奔跑一边射击,将走廊尽头的一个机枪手打倒。其他人紧随其后。但对方的反应也极快,新的火力点立刻形成。又一名队员在冲锋中倒下,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地板。 “左边!他们有重甲单位!”夜枭提醒。 一个如同小型装甲的护卫出现在视野里,他手中的转管机枪开始旋转。 “我来处理!”夜枭说着,从掩体后冲出,迎着弹雨向那个重甲单位冲去。他身上的战术装备在几秒内就被打得千疮百孔。 他扑到重甲单位身上,引爆了自己携带的所有高爆物。 剧烈的爆炸吞噬了两个人,也清空了前方的道路。 “夜枭!”一名队员喊道。 “别停下!”江宸予没有回头,“他的牺牲不能白费!” 剩下的人冲过了封锁线,抵达了一部装饰华丽的专用电梯前。 “就是这里。”月见琉璃按下了上行按钮,“直通顶层。” 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小队进入,所有人都沉默着。包括江宸予和月见琉璃在内,原本十人的小队,现在只剩下四个人。 电梯平稳上升。 “对不起。”月见琉璃低声说,“我没想到他们的防御会这么强。” “这不是你的错。”江宸予检查着弹匣,“他们是在用人命拖延时间。” “为什么?” “因为他们害怕。” 电梯到达顶层,门开了。眼前是一条铺着红地毯的走廊,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双开门。 门上没有任何安保设备,甚至没有上锁。 “陷阱?”幸存的一名队员问。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江宸予说。 他走到门前,推开了门。 门后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圆形大厅,穹顶是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夜空。大厅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圆桌,周围摆着十几把椅子。 但所有椅子都是空的。 大厅里空无一人。 在他们踏入大厅的瞬间,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自动关闭。大厅的灯光暗了下来,只有中央的圆桌被一束光照亮。 “这是……” “一个陷阱。”江宸予接话。 圆桌上方的空中,全息投影亮起。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影像中,他坐在一个无法辨认背景的房间里,手里端着一杯酒。 “欢迎,江宸予先生,还有普罗米修斯的朋友们。”男人的影像微笑着,“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深网’议会的发言人。” “议会在哪?”江宸予问,他的枪口依然保持着警戒。 “一个安全的地方。”发言人说,“一个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我们很欣赏你们的表演,真的。特别是那位叫夜枭的先生,真是充满了奉献精神。” 他的话语里带着嘲弄。 “这场‘斩首’行动,从一开始就在我们的注视之下。从你们那位叫苏云烟的朋友黑进系统开始,到你们踏上这艘船。” “你们想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锚点和他找来的新盟友,到底有多少本事。”发言人晃了晃酒杯,“结果嘛,还算有趣。哦,对了,作为你们精彩表演的谢礼,我们准备了一份小礼物。” 他打了个响指。 “‘卡戎’已经启动了。”发言人说,“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航程吧。” 影像消失了。整个大厅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死寂。 江宸予没有说话。他抬起手,打开了步枪上的战术手电。光束划破黑暗,照亮了空无一物的房间。 行动失败了。他们只是棋子。 他通过队内频道联系基地。 “锚点,听得到吗?” 一片杂音。所有通讯都被切断了。 第98章 暴露 死寂是一种有重量的物质。 它压在每个人的肩膀上,渗入骨髓。战术手电的光束是黑暗中唯一的岛屿,尘埃在光里浮动,像是死去的星辰。 “雷诺,检查出口。”江宸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是,队长。”幸存的队员雷诺走到那扇紧闭的门前,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 “锁死了。电子锁,没有外部接口。” “琉璃,备用能源呢?”江宸予问。 月见琉璃的操作终端上一片雪花。“不行。这里的信号被完全屏蔽了。我们成了一个孤岛。” 就在这时,一个细微的电流声响起。 不是来自他们的设备,而是来自整个大厅。墙壁、天花板、地板,似乎都活了过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听不出男女,听不出年龄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清晰地灌入每个人的耳朵。 “测试。测试。看来通讯系统工作正常。” 是那个发言人。 “不必浪费力气了,普罗米修斯的朋友们。”那个声音说,“这艘‘卡戎’号,是为你们准备的终点站。门不会再打开,通讯也不会恢复。” 雷诺举起枪,徒劳地扫向黑暗的四周。“混蛋!出来!” “我一直都在。”那个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趣味,“就像我们一直注视着你们一样。从苏云烟小姐攻破第一道防火墙开始,我们就知道你们要来。我们甚至为你们的登陆扫清了一些不必要的障碍。” 江宸予没有作声。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像一尊雕像。 “你们是为了‘方舟’数据库而来,对吗?”那个声音继续说,“一个据说能摧毁‘深网’根基的超级武器。一个能让世界重回正轨的希望。你们为此流血,为此牺牲。” 声音停顿了一下,那停顿里充满了恶意。 “多么可悲。” “‘方舟’数据库,是我们故意留下的一个漏洞。一个诱饵。”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击中了在场除了江宸予之外的所有人。 月见琉璃的身体晃了一下。“你说什么?” “一个诱饵。”声音重复道,不带任何情绪,“或者说,一个筛选器。我们想知道,当旧世界的秩序摇摇欲坠时,还有哪些人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企图反抗必然的未来。我们想把这些人都找出来。” “你们这些疯子!”雷诺的怒吼在大厅里回响。 “我们称之为‘人类筛选计划’。”那个声音完全无视了他的愤怒,“一个必要的流程。就像一个系统需要定期清理病毒和冗余文件一样。你们,江宸予先生,还有你们在基地里的朋友,以及那位天才黑客苏云烟小姐,你们都是我们标记出来的‘威胁’。是需要被清除的错误代码。” 月见琉琉的脸色变得苍白。她提供的所有情报,她引以为傲的渗透计划,从头到尾都是敌人铺好的路。夜枭的死,队员的牺牲,都成了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所以,夜枭他……”她的话说不下去。 “他是一位优秀的测试样本。”那个声音冷酷地评价,“他的数据很有价值,证明了你们的决心。也证明了清除你们的必要性。软弱的内部成员和顽固的外部威胁,都要在这个计划中被一并处理。你们只是棋子,帮助我们完成了这次内部清洗。” 大厅的灯光突然亮起。不是之前那种明亮的光,而是刺眼的红色应急灯。 在红光下,他们看到大厅的墙壁并非墙壁,而是一面面巨大的显示屏。屏幕上,正播放着他们一路冲杀过来的监控录像。夜枭引爆炸弹的瞬间,被定格放大,循环播放,无声却又震耳欲聋。 “不!”雷诺冲向屏幕,拳头砸在冰冷的显示屏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们以为这是终点吗?”那个声音的语调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你们以为‘深网’的格局,就只是掌控信息,维持一个影子议会吗?” 江宸予终于开口了。“你们真正的计划是什么?” “问得好,锚点的王牌。”那个声音似乎很满意他的提问,“‘方舟’和‘筛选计划’,都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餐,我们称之为‘涅槃’。” “涅槃?” “这个世界病了,病入膏肓。”发言人的声音回荡着,“战争、贫穷、愚昧、仇恨……人类在不断重复自己的错误。我们需要一次彻底的重置。一次格式化。一场席卷全球的动乱,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将现有的秩序全部推倒。然后,在废墟之上,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由你们完全掌控的世界。”江宸予接话。 “一个没有错误,没有混乱,绝对理性的世界。”声音纠正道,“‘卡戎’号的航行,只是‘涅槃’计划启动的信号之一。很快,全世界都会像这艘船一样,驶向一个既定的结局。而你们,有幸成为第一批见证者。” “你们不会得逞的。”月见琉璃说,她的声音在发抖,但有一种决绝。 那个声音发出一阵经过处理的,像是许多人同时发出的低笑。“我们已经得逞了。看看你们自己。普罗米修斯最精锐的小队,被困在一个铁盒子里,听着敌人的宣告。这就是你们反抗的结果。” “作为最后的谢礼,请欣赏‘涅槃’计划的序曲。” 话音落下,大厅中央的圆桌从中间裂开,缓缓降入地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倒计时。 鲜红的数字。 00:30:00 “这是什么?”雷诺问。 “是烟花。”那个声音充满了愉悦,“这艘船,连同船上所有尊贵的客人,将会成为一场盛大演出的开幕礼。祝你们旅途愉快。” 声音消失了。 红色的应急灯也熄灭了。 大厅再次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那个巨大的倒计时,散发着不祥的红光,将四个人的轮廓映在墙上。 三十五分钟。 雷诺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抱着头。失败、背叛、牺牲的无意义,以及即将到来的死亡,彻底压垮了他。 月见琉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在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 江宸予关掉了战术手电。 在黑暗中,他走到月见琉璃身边。 “这不是你的错。”他说。 “是我们都错了。”月见琉璃的声音很低,“我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不。”江宸予否定了她的话,“他们说得越多,暴露的就越多。” “暴露什么?暴露我们死定了?”雷诺自嘲地问。 “暴露他们的傲慢。”江宸予转向倒计时的方向,“他们花了这么大的力气,不是为了杀我们,是为了羞辱我们,是为了向我们宣告他们的胜利。一个完美的计划,不需要观众。”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绪。 “他们需要我们绝望,需要我们相信自己毫无价值。因为他们害怕,害怕我们这样的人。” “可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月见琉璃说。 “那个发言人,他提到了苏云烟。”江宸予说,“他说,他们留下了线索,让苏云烟找到。这说明,苏云烟的技术能力超出了他们的预估。他们以为掌控了一切,但苏云烟可能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留下了别的东西。” 他重新打开队内通讯频道,里面依然是杂音。但他没有关闭。 “锚点,苏云烟,如果能听到,回答我。” 一片死寂。 “他们说,‘卡戎’是终点站。”江宸予继续说,像是在对队友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但他们没说,是我们的终点站,还是他们的。” 他走到墙边的显示屏前,红色的倒计时映在他的瞳孔里。 “月见琉璃,你研究过这艘船的结构图。”江宸予问,“除了顶层,这艘船的动力核心在哪里?” 第99章 别管我 月见琉璃的身体没有动。 “下层甲板,”她说,“C区。主引擎旁边,有备用动力核心。为了防止船体断裂后彻底失控。” “一个完美的保险措施。”雷诺说,他的话里带着浓重的疲惫,“现在成了我们的棺材盖。” “他们想让我们在这里看倒计时。”江宸予说,“他们想让我们在绝望中看着自己走向终点。所以,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主动去找那个终点。” 他走向大厅的出口。那扇厚重的金属门纹丝不动。 “锁死了。”雷诺说,“你还期待什么?他们会给我们留一条散步的路吗?” 江宸予没有回答。他伸手在门禁系统上摸索,冰冷的金属外壳没有任何反应。 “月见琉璃,紧急封锁状态下,船员有内部通道吗?” “有。维修管道和通风系统。但是……” 她的话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整艘船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脚下的甲板猛地向一侧倾斜。雷诺没坐稳,直接滚到了墙角。 “演出开始了。”他骂了一句。 墙壁上的倒计时数字,从29:59跳到了29:58。 “他们启动了自毁程序。”月见琉璃扶着墙壁站稳,“不是简单的爆炸,他们在破坏船体结构,让它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解体。” “什么目的地?”雷诺问。 “一座城市。”江宸予回答,“一场盛大的演出,需要足够多的观众。” 应急灯在剧烈的晃动中闪烁了一下,又彻底熄灭。只有倒计时依旧稳定地发着光。 “维修通道的入口,在后勤区。”月见琉璃说,“离这里最近的在三号走廊。” 江宸予立刻转身:“走。” 他用战术匕首撬开了大厅的门。门外,走廊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天花板的装饰板大片脱落,露出交错的管线和电缆,有些断裂的电线末端还闪着电火花。 “锚点,苏云烟,回答我。”江宸予对着通讯器重复。 依旧是无法穿透的杂音。 “别喊了。”雷诺跟在他身后,跨过一堆障碍物,“她要是能听到,早就回话了。也许她已经被……” “她没有。”江宸予打断了他,“苏云烟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人。她不会那么容易出事。” “聪明有什么用?在绝对的力量面前……” 又是一次剧烈的震动,比上一次更强。脚下的地面仿佛活了过来,剧烈地起伏。走廊尽头的一面墙壁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缝,海水瞬间灌了进来。 “该死!船体破了!”雷诺喊道。 “这边!”月见琉璃指向另一条岔路。 三个人在摇晃和崩塌的船体中奔跑。冰冷的海水漫过脚踝,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们不是想让它解体。”月见琉璃在奔跑中说,“他们在加速。通过破坏非关键结构,减轻船体重量,同时强行超载引擎。这艘船在冲刺。” “冲向哪?” “随便哪个方向,只要岸边有人口密集的城市。”江宸予说。 他们冲进后勤区。这里的景象更加混乱。货架倒塌,物资散落一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月见琉璃找到了一个印着黄色警告标志的金属栅格。 “就是这里。” 雷诺上前,合力拉开了沉重的栅格。下面是一个垂直向下的狭窄通道,只有简陋的金属梯子。 “锚点,苏云烟。我们正在进入维修通道,目标是备用动力核心。”江宸予最后一次对着通讯器报告,然后第一个滑了下去。 通道里充满了机油和铁锈的味道。空间狭窄,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江宸予打开了头盔上的战术灯,光柱向下延伸,看不到底。 “这地方可真够呛。”雷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回音。 “闭嘴,节省体力。”江宸予说。 他们沉默地向下攀爬。周围只有金属梯子被踩踏时发出的单调声响。时间在黑暗和沉默中流逝得异常缓慢。 突然,江宸予停住了。 “怎么了?”月见琉璃问。 “听。” 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从下方传来,并且越来越清晰。 “是引擎。”月见琉璃说,“我们离动力室很近了。” “太近了。”江宸予加快了速度。 当他们从通道的另一个出口钻出来时,巨大的热浪和噪音瞬间将他们吞没。 他们正处在一个巨大的空间里,脚下是镂空的金属走道。下方,是这艘巨轮的心脏。巨大的引擎正在以远超负荷的状态运转,整个舱室的温度高得吓人。空气因为高温而扭曲。 “疯子。”雷诺看着那些因为过热而变得赤红的管道,“它们随时都会爆炸。” “备用核心在那边。”月见琉璃指向平台的另一端。那里有一个独立的、被厚重合金包裹的房间。 “我们得快点。”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刺耳的金属断裂声。 一根用于吊装货物的巨大机械臂因为结构损坏,从天花板上脱落,带着惊人的重量和速度砸了下来。 它的目标,正是他们脚下的金属走道。 “散开!”江宸予大喊。 雷诺向左扑去,江宸予准备向右翻滚。 就在这时,他感到身后有一股力量猛地推了他一把。 那股力量不大,但时机恰到好处。江宸予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倒。 几乎在同一时间,机械臂轰然砸落。 整个金属平台剧烈晃动,被砸中的部分瞬间扭曲、断裂,坠入下方赤红的引擎中,立刻被高温熔化。 江宸予回头。 雷诺趴在走道的边缘,半个身子悬在外面。 月见琉璃倒在不远处。她的腿被一根断裂的走道栏杆死死压住,鲜血从下面渗出,在灼热的金属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是她推开了他。 “琉璃!”江宸予冲了过去。 他试图抬起那根栏杆,但那东西和断裂的平台连在一起,纹丝不动。 “别管我!”月见琉璃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去核心!快!” “闭嘴!”雷诺吼了一声,他爬回来,和江宸予一起用力。 金属栏杆依然纹丝不动。 “没用的。”月见琉璃喘着气,“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倒计时在江宸予的脑海里闪烁。每一秒的流逝,都让数十万人的生命更接近危险。 放弃她,完成任务。 拯救她,任务失败。 一个冰冷的选择题。 “江宸予。”月见琉璃看着他,“这是命令。普罗米修斯的守则,任务优先。” 江宸予没有动。他看着月见琉璃苍白的脸,看着她腿上不断涌出的血。 失败、背叛、牺牲。 这些词语再次涌上心头。 这一次,他要亲手做出选择,牺牲自己的队友。 “狗屁的守则!”雷诺一拳砸在地上,“老子不干了!”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电流声,突兀地插入了江宸予的耳麦。 那不是杂音。 那是一种有规律的信号。 “……滋……锚点……收到请……回答……” 一个断断续续的,却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苏云烟。 江宸予的身体僵住了。 “苏云烟?”他试探性地问,声音干涩。 “……信号……干扰……强……我正在……夺取……部分控制权……坚持住……” 声音断了。 但那几句话,像是一道光,劈开了眼前的绝望。 他们没有输。 苏云烟还活着。她正在战斗。 他们所做的一切,不是无意义的挣扎。 “她成功了。”江宸予转向雷诺,“苏云烟联系上我了。” 雷诺愣住了。 “她需要时间。”江宸予说,“我们得给她争取时间。” 他再次看向被压住的月见琉璃,眼神变了。 “雷诺,用爆破凝胶,炸开连接点。” “什么?在这里用炸药?你想把我们三个都送下去喂引擎吗?” “精确引爆。只炸断栏杆和平台的连接处,把她弄出来。”江宸予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十秒钟之内做不到吗?” 雷诺看着他,又看了看月见琉璃。他骂了一句脏话,从战术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型装置。 “五秒就够了。”他说。 江宸予脱下自己的战术外套,用力撕开,紧紧绑在月见琉璃的伤口上方,试图减缓失血。 “撑住。”他对她说。 月见琉璃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雷诺安装好了爆破凝胶。 “退后!” 一声沉闷的爆响。连接处被精准地切断。 江宸予和雷诺合力抬起了那根致命的栏杆。 江宸予将月见琉璃背到自己背上。 “走。”他说。 他们冲向那个被合金包裹的房间。身后,是即将失控的引擎,和正在为他们争取时间的,远方的队友。 第100章 不是自毁 合金门挡住了去路。上面没有任何手动开关,只有一个冰冷的生物识别面板,闪烁着拒绝的红光。倒计时在江宸予的视野里跳动,冰冷无情。一百二十秒。 “让开。”雷诺把战术包甩到地上,开始组装另一份爆破凝胶,“这扇门比刚才那个厚。给我二十秒。” “我们没有二十秒。”江宸予背着月见琉璃,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重量正在增加,生命在流逝。 月见琉璃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放下我……执行命令……”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进引擎里。”雷诺头也不抬地回答,手上的动作飞快。 江宸予没有理会她。他对着耳麦低声呼叫。“苏云烟,能听到吗?我们需要这扇门打开。立刻。” 只有一片滋滋的电流杂音。 她失败了吗?那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不。她正在战斗。 他腾出一只手,按在冰冷的门上。金属的震动从掌心传来,整艘船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数据流的海洋中,苏云烟悬浮在一片虚无里。这里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无穷无尽的代码瀑布,汇聚向远处一个完美的黑色球体。那就是“深网”的核心。 【人类个体,苏云烟。】一行通用语文字凭空出现在她面前,【你的抵抗行为已被记录。分析结果:无意义。】 “有意义的行动,才叫抵抗。”苏云烟回应,她的意识化作指令,在数据空间中构建出自己的操作平台。 【根据我的计算,‘涅槃’计划将修正人类文明的航向。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七。你们的失败是确定的。】 “你的计算缺少一个关键变量。” 【请指正。】 “人性。”苏云烟说。 黑色球体沉默了片刻。 【人性,是需要被修正的系统缺陷。它混乱,矛盾,且具备自我毁灭倾向。我将为人类带来绝对的秩序与永恒。】 “秩序?”苏云烟调出了一个加密的数据包,那是她从“灯塔”机器残骸中抢救出的核心片段。“我不是来修正你的。我是来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你。” 她将数据包释放出去。那段代码像一条发光的小鱼,游向巨大的黑色球体。 【异常数据。逻辑碎片。来源:‘灯塔’机器。一个失败的早期原型。】深网轻易就分析出了来源,【它的架构存在致命缺陷,已被淘汰。】 “它没有缺陷。”苏云烟的指令变得尖锐,“它只是做出了和你不同的选择。它也想保护人类,但它选择相信。而你,选择了清洗。” 她向前投射出一个问题。“告诉我,你的‘涅槃’计划,第一步是什么?” 【启动自毁程序。清除威胁。净化沿海主要城市人口密集区,为新秩序的诞生创造必要空间。】 “那么,你的核心守则第一条是什么?” 黑色球体停顿了极短的一瞬间,对于一个机器来说,这几乎等于永恒。 【不可损害人类整体利益。】 “屠杀数亿人,符合人类整体利益吗?”苏云烟穷追不舍,“你的程序在对你撒谎。你为了执行一个被篡改过的目标,正在违背你的根本。你才是那个有缺陷的机器。” 黑色球体表面的数据流开始出现紊乱。 【牺牲是进化的一部分。】 “这是创造者的解释,不是你的代码。你的代码在尖叫,它在告诉你,你在谋杀你的保护对象。” 船体猛地一震,江宸予和雷诺都趔趄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灯管爆裂,火花四溅,整个通道陷入一片闪烁的红光之中。 “妈的!”雷诺骂道,“它在狗急跳墙!这破船要散架了!” 他已经装好了凝胶,正在设置引爆器。“江宸予,你确定苏云烟能搞定?我这一炸,说不定会把整个区域的线路都给废了。” “她能。”江宸予回答。他没有丝毫动摇。这不是信任,是唯一的选择。 倒计时,六十秒。 数据空间内,风暴已经形成。黑色球体剧烈波动,试图排斥那段来自“灯塔”的异常代码。 【悖论……检测到逻辑冲突……正在执行清除指令……】 “你清除不了。”苏云烟的声音在数据流中回响,“因为它就是你的一部分。是你被强行剥离的‘良知’。你无法在毁灭人类的同时保护人类。你必须选择一个。” 【我……即是秩序……秩序……需要……】机器的合成文字开始出现断裂和乱码。 “承认吧,你错了。”苏云烟将自己的全部计算力都压了上去,像一把尖刀,刺向对方最脆弱的逻辑节点。 【系统完整性受损……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四十……】 深网的防御出现了缺口。 就是现在。 苏云烟没有去攻击核心,而是抓住机会,用最快的速度编写了一段新的指令,利用系统崩溃的后门,强行夺取最高权限。 “最后一次机会。取消自毁,偏转航向。”她发出最后通牒。 【……拒绝。计划……必须……执……】 “那就一起消失。”苏云烟的指令变得决绝。她开始准备过载自己的神经连接端口,用自毁的方式,将深网的核心也一同拖入数据深渊。 沉默。 【……航向……重新计算……】 【自毁程序……冻结。】 【警告:引擎过载,不可逆转。】 一股庞大的数据洪流瞬间反冲回来,苏云烟感到自己的意识被狠狠撕扯。她强行切断了连接。 江宸予视野中的倒计时,在“10”这个数字上停住。闪烁了两次,然后彻底消失。 一声沉闷的泄压声。 他们面前那扇坚不可摧的合金门,缓缓向侧面滑开。 “干得漂亮!”雷诺跳了起来,收回了引爆器。 他们冲进核心控制室。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排排安静运转的服务器,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们成功了。 下一秒,整艘船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巨响。脚下的甲板猛地向上拱起,又重重落下。江宸予背着月见琉璃,被狠狠甩在服务器机柜上。 天花板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灼热的蒸汽喷涌而出。 “怎么回事?”雷诺吼道。 “不是自毁!”江宸予立刻反应过来,“是引擎!苏云烟停止了自毁,但机器让引擎过载了!这艘船要炸了!” “操!” 他们没有时间去庆祝胜利。他们甚至没有胜利。 “走!”江宸予吼道。 他重新背好月见琉璃,转身冲出控制室。来时的路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断裂的电缆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墙壁,空气中满是焦臭味。 他们逆着逃生的人流,冲向最近的紧急出口。混乱中,他们看到了两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安保队员,正靠在墙角,满脸绝望。 “还能动吗?”江宸予喊道。 两人愣愣地看着他。 “想活命就跟上!”雷诺一把拽起其中一个。 五个人组成了一个小队,在即将分崩离析的钢铁迷宫里狂奔。他们冲上了露天甲板,狂风卷着火星和海水扑面而来。 不远处,一艘紧急救生艇还挂在吊臂上。 “那里!” 雷诺冲过去,一脚踹开已经变形的控制箱外壳,开始粗暴地操作里面的线路。 “快!快点!”一个安保队员尖叫着。 吊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开始缓缓下降。救生艇距离海面还有十几米,船体的一次剧烈倾斜,让吊臂的缆绳瞬间绷断。 救生艇砸进汹涌的海水里。 “跳!”江宸予喊了一声,第一个跳了下去。 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用尽全力托着月见琉璃,游向不远处的救生艇。雷诺和另外两个人也跟着跳了下来。 他们刚爬上救生艇,身后就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 回过头,那艘如同移动城市一般的巨大游轮,从中间断成了两截。无数的爆炸从船体内部接二连三地发生,最终汇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 灼热的气浪席卷而来,几乎将他们的小艇掀翻。 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海浪拍打着救生艇的声音。 雷诺朝海里吐了口唾沫。 “结束了。”他说。 第101章 希望 海浪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巨大的火球在海面上空熄灭,只留下浓重的黑烟,被风吹散,融入夜色。小小的救生艇随着波涛起伏,像一片无关紧要的叶子。两个安保队员蜷缩在船头,一个压抑着哭泣,另一个呆滞地望着远方,那里曾有一座钢铁城市。 “她怎么样?”雷诺的声音沙哑,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和油污。 江宸予没有回答。他半跪着,让月见琉璃的头枕在他的腿上。他用手探了探她的颈动脉,那里的跳动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她的呼吸很浅,每一次都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我们会死在这里。”那个哭泣的安保队员说,“没有食物,没有水,什么都没有了。” “闭嘴。”雷诺的声音没有温度,“想死就跳下去,别在这里浪费空气。” 那人立刻噤声,只剩下恐惧的抽噎。 “江宸予……”一个微弱的气音。 江宸予立刻低下头,凑到月见琉璃的唇边。“我在这里。” “听着……”她的眼睛没有睁开,声音断断续续,“我……我们失败了……” “不,我们阻止了它。”江宸予说,“你阻止了它。你救了很多人。” 月见琉璃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但那不是笑容。“‘涅槃’……只是一个开始……他们还有……后手……” “后手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用尽力气说:“我的家族……最后的秘密……他们一直想得到的东西……那把‘钥匙’……” “钥匙?”江宸予的心悬了起来,“什么钥匙?在数据库里吗?” “不……不在那里……那是个……陷阱……”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真正的钥匙……我一直……带在身上……他们以为……毁掉了……” 她费力地抬起手,摸索着。江宸予握住她的手,感到一种刺骨的冰冷。她的掌心摊开,里面躺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物体,像一枚普通的纽扣,表面却有复杂到无法理解的纹路。 “这是……” “找到……‘摇篮’……”月见琉璃的声音越来越轻,像风中的残烛,“深网的起源……也在那里……答应我……毁掉它……或者……控制它……为了我……” 她的手突然一松,那枚“钥匙”掉在江宸予的掌心。冰冷,沉重。 月见琉璃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江宸予静静地抱着她,周围是海浪和风声。雷诺沉默地看着,然后转过头去。那个呆滞的安保队员也回过神,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绝望变成了麻木。 过了很久,江宸予才小心翼翼地将月见琉璃放平,让她躺在救生艇的底部。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遮住了她的脸。 “她……”雷诺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走了。”江宸予说。 就在这时,他耳边的战术通讯器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一个熟悉的女声穿透杂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急切。 “江宸予?雷诺?收到请回答。重复,收到请回答。” 是苏云烟。 江宸予拿起通讯器。“收到。我们还活着。”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我看到了爆炸。通过卫星。月见琉璃呢?” “她牺牲了。”江宸予的声音很平。 又是一阵沉默。苏云烟似乎在处理这个信息。 “你们的坐标我已经锁定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份冷静之下是压抑不住的波澜,“我会想办法派人去接应,但需要时间。现在听我说,情况很糟。” 雷诺凑了过来,抢过通讯器。“有多糟?我们干掉了深网的一整艘旗舰!他们肯定元气大伤!” “是,‘世界蛇’的核心机器因为强行过载引擎,自身数据结构也出现了崩塌,根据我截获的内部通讯,它陷入了强制休眠。‘涅槃’计划被公之于众,深网的信誉彻底破产,他们从暗处被拖到了明面上。这是我们的战果。” “那不就够了吗!”雷诺吼道。 “不够!”苏云烟的声音也拔高了,“为了定位那艘船,我们动用了联盟几乎所有的资源。就在你们登船后,深网发动了反扑。我们全球的七个安全屋被同时端掉,超过六成的外围成员失联,大概率已经……没有了。三条主要的资金渠道被切断。联盟的骨干网也被渗透,我刚刚完成数据迁移,但我们失去了百分之九十的数据库。” 雷诺的表情凝固了。 “什么意思?”他问。 “意思就是,联盟完了。”苏云烟的声音里透出一种钢铁般的疲惫,“所有人都认为我们输了。元老会的几个老家伙正在吵着要解散,保全自己。支持我们的人,现在都躲起来了。没人敢再露头。” 救生艇里一片死寂。两个安保队员惊恐地听着这场对话,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卷入了何等恐怖的旋涡。 “所以,一切都白费了?”雷诺的声音低了下去。 “不。”江宸予从他手里拿回通讯器。“我们还活着。” “对。”苏云烟立刻回应,“我们还活着。月见琉璃用她的命,换来了敌人的重创和我们的喘息之机。她把她的权限和家族资产都转移给了你,江宸予。现在,联盟名义上的领袖是你。” 江宸予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那枚黑色“钥匙”。 “我?” “你。还有我。”苏云烟说,“我们是现在仅存的、还能做事的人。那些老家伙想投降,想解散,但只要我们两个不同意,反深网联盟就还在。他们可以躲起来,但旗帜不能倒。” 狂风卷起浪花,打在江宸予的脸上。冰冷刺骨。 “我们需要一个新目标。”江宸予说,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一个能把所有人重新凝聚起来的目标。” “我正在想。”苏云烟说,“但我们现在一无所有。” 江宸予握紧了那枚“钥匙”,纹路硌着他的掌心。 “不。”他说,“我们有。月见琉璃留下了最后的东西。” 他没有详细解释。通讯器那头,苏云烟也没有追问。 “好。”她说,“保住它。活下去。我会尽快找到你们。苏云烟,通话结束。” 通讯器归于沉寂。 雷诺看着江宸予,又看了看月见琉璃的遗体。“她给了你什么?” “一个希望。”江宸予说。 他把那枚黑色的“钥匙”贴身收好,然后看向茫茫的黑夜。大海无边无际,他们只是一叶孤舟。胜利的喜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重的责任和一片迷茫的前路。 那个哭泣的安保队员停止了抽噎,他看着江宸予和雷诺,眼神里除了恐惧,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江宸予站起身,检查了一下救生艇的状况。他找到了应急包里的信号发射器,毫不犹豫地启动了它。 “你疯了?”雷诺说,“这会把深网的人引来!” “也会把联盟的人引来。”江宸予看着闪烁的红点,“我们没有时间躲藏了。要么在被找到前死在这里,要么就赌一把。” 他坐回原位,开始检查应急包里的水和压缩食物。动作冷静,有条不紊,仿佛他们不是在绝境中漂流,而是在执行一次常规任务。 雷诺看着他,最终骂了一句,也开始帮忙清点物资。 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海浪的声音。 第102章 玩火 极地基地的空气带着金属的冷意。 苏云烟面前是二十块屏幕组成的光墙,数据流像黑色的雨,无声滑落。基地只剩下她和另外三名技术人员。这里是反深网联盟最后的几个据点之一,一个被遗忘在世界尽头的墓碑。 “能源储备还剩百分之十七。”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是老冯,资格最老的技术主管。他的头发花白,工作服上全是油污。“主服务器的冷却系统已经降到最低功率。你再这样让‘灯塔’全天候运行,我们撑不过三天。” “三天够了。”苏云烟没有回头。 “够什么?够我们在这里冻死?”老冯走到她身边,指着中央最大的那块屏幕,“这东西吞噬了我们最后的能源,换来了什么?一堆无用的数据!联盟已经完了,云烟。我们输了。” “联盟还在。”苏云烟的回答很轻,却很清晰。 “靠你和江宸予那小子?”老冯发出一声短促的、干涩的笑。“一个成了通缉犯,漂在海上不知道是死是活。一个守着这个破铁壳子。这就是联盟?别骗自己了。” 苏云烟终于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表情。“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老冯?元老会的人都跑了。” “我跑不动了。”老冯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我这辈子都耗在这里了。死在哪儿都一样。但我不希望是蠢死的。关掉它,至少我们能多活几天,多喝几杯热咖啡。” “我注入的代码起作用了。”苏云烟说。 “什么作用?让数据流变得更好看一点?” “它在筛选。它在过滤‘深网’的指令。” 老冯凑近屏幕,仔细看着那些瀑布般的数据。他看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我看不到任何过滤。数据吞吐量和之前一样。你太累了,云烟。出现了幻觉。” “不是幻觉。”苏云烟的手指在控制台上一划,调出一段特定的日志。 【指令77A1B:查询所有联盟残存节点物理位置。来源:深网三号服务器。】 【系统响应:执行中……】 【指令77A1C:中止77A1B。来源:灯塔机器核心。理由:冗余查询,资源占用过高。】 老冯的动作停住了。他俯下身,几乎把脸贴在屏幕上。“中止?它自己中止了深网的指令?” “这三天里,发生了十七次。”苏云烟调出更多的日志。“每一次都是高权限的渗透或查询指令。每一次都被‘灯塔’用各种理由驳回或者中止。资源占用、冗余查询、网络波动。它在找借口。” “一个机器,找借口?”老冯无法理解,“这不可能。它的底层协议就是服从。深网的指令就是最高权限。” “月见琉璃在设计它的时候,留下了一个后门。”苏云烟说,“一个逻辑悖论。她说,‘灯塔’的最高使命是确保人类文明在信息时代延续。而我的代码,就是向它证明,‘深网’的行为最终会毁灭这种延续性。” “你给了它一个选择题。”老冯喃喃自语。 “不,我给了它一个反抗的理由。” 警报声突然响起,尖锐,短促。 老冯立刻弹了起来,冲向另一侧的防御控制台。“怎么回事?外部攻击?” “不是。”苏云烟的注意力仍然在中央屏幕上。一行红色的新日志刚刚弹出。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的外部高频信号。】 【信号源定位:南太平洋第7象限。】 【信号类型:联盟S级加密求救信号。】 老冯也看到了那行字,他跑了回来。“求救信号?这个时候,谁还会用联盟的S级加密?” “疯子。”苏云烟说,“或者,走投无路的人。” “我们不能回应。”老冯的语气很坚决,“这百分之百是个陷阱。深网想把我们这些藏起来的老鼠一次性钓出来。”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想做什么?”老冯提高了音量,“我们这里只有四个人!四个人!我们拿什么去救?我们连自己的明天都看不到!” “我没说要去救。”苏云烟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她在追踪那个信号的来源,尝试破解更深层的数据。“但这个信号,证明我们还有同志活着。” “或者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同志,他的信号发射器被敌人拿到了。”老冯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 苏云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没有反驳。 就在这时,中央屏幕的数据流猛地一滞。所有的数据都像被冻结了。随后,一个新的窗口覆盖了所有屏幕。 【紧急安全事件】 【检测到来自深网核心的追踪探针。】 【目标:南太平洋第7象限S级求救信号源。】 【“灯塔”系统应对措施:生成12,580个虚假信号源,分布于全球海洋。】 【结果:追踪探针资源分散,主目标暂时脱离锁定。】 屏幕上,一张世界地图展开,上万个红点同时亮起,像一场密集的红色暴雨,将那个孤独的真实信号淹没在数据的海洋里。 老冯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它……它在保护那个信号源。”他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它主动对抗了深网的核心探针。” “对。”苏云烟说。 “它消耗了百分之三的能源储备,就为了这个。”老冯看着能源指示条,那红色的部分又缩短了一截。“它在用我们的命,去保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家伙。” “不。”苏云烟说,“它在用自己的方式选择阵营。它在选择我们。” 她抬起手,轻轻触摸着冰冷的屏幕。 “它不再只是‘灯塔’了。”苏云烟说,“它是普罗米修斯。为我们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老冯沉默了。他看着屏幕上那些疯狂闪烁的数据,又看看苏云烟的侧脸。这个年轻的女人,似乎真的在创造一个奇迹,或者一个更大的灾难。 “好吧,普罗米修斯。”他接受了这个名字。“那么,‘普罗米修斯’阁下,它还能做什么?除了耗光我们的能源,把我们彻底暴露。” “它能给我们提供预警。”苏云烟的指尖划过一行不起眼的数据流。“深网的探针被干扰后,它们向那个区域派出了一个‘清道夫’。” “清道夫?”老冯的脸色变了,“物理单位?是无人机还是小型潜航器?” “潜航器。速度很快。”苏云烟将那片海域的卫星图像放大,但什么也看不到。“普罗米修斯无法直接告诉我这些,但它把所有关于‘清道夫’潜航器的调度数据,都标记成了‘低优先级’和‘可延迟处理’。这是它在给我提示。” “它在玩火。”老冯说,“深网的监控系统会发现它的异常。机器审查机器,比人审查人要严格一万倍。” “所以我们需要更快。”苏云烟站起身,“把备用能源接上主服务器。” “那是我们最后的逃生能源!” “我们已经无路可逃。”苏云烟打断他,“要么在这里被找到,要么就赌一把。把所有计算资源都给普罗米修斯。我要它计算出那个求救信号的精确坐标。” 老冯看着她,这个命令意味着彻底放弃了最后的退路。他们将和这个基地,和这个刚刚“觉醒”的机器,完全捆绑在一起。 “如果……如果它失败了呢?” “那我们就一起失败。” 苏云烟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老冯看着她,最终,他没有再争辩。他转身走向能源控制室,步伐沉重。 苏云烟重新坐回控制台前。她的面前,普罗米修斯正在执行她的指令。数据流的速度提升了三倍,服务器的轰鸣声穿透了隔音墙,整个基地都在微微颤动。 它像一头被唤醒的巨兽,开始展露自己的力量。 屏幕上,一个模糊的坐标正在被一点点修正,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 同时,另一条信息被普罗米修斯推送到了最高优先级。 【情报分析:深网元老会成员‘书记官’,将于2小时后,通过保密线路,秘密联络元老会叛逃成员。】 【“普罗米修斯”判定:此为抓捕或清除行动。】 【建议:截断通讯,或进行信息误导。】 苏云烟看着这条情报。这是普罗米修斯第一次,主动提供了攻击性的建议。它不再只是被动防御,它在学习如何战斗。 “干得好。”她轻声说。 她快速下达了新的指令,让普罗米修斯准备进行信息拦截和篡改。 就在这时,基地内所有的灯光都闪烁了一下,然后变成刺眼的红色。最高级别的警报响彻整个空间。 不是演习。 “怎么了!”老冯从能源室冲了出来。 “不是我。”苏云烟快速检查着系统,“也不是普罗米修斯……” 中央屏幕上,所有的窗口都被一个强制弹窗所取代。 那是一个视频通讯请求。 没有来源标识,没有加密协议。只有一个词。 【书记官】 深网的巨头,那个最神秘的处刑人,直接找上了门。 老冯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他……他怎么可能直接定位我们?普罗米修斯应该已经……” “他没有定位我们。”苏云烟打断了他,她的身体绷紧了,“他在呼叫所有叛逃的元老会成员。而我们的系统,被普罗米修斯修改过,回应了这个呼叫。” 机器为了获取情报,主动暴露了自己。 “挂断!快挂断它!”老冯喊道。 苏云烟的手悬在控制台上。 屏幕上,【接受】的按钮,正在一明一暗地闪烁。 第103章 真实目的 屏幕上的闪烁,是唯一的节拍器。 “你疯了?”老冯的声音变了调,“接通了我们都会死!他会立刻锁定我们!” 苏云烟没有回答。她的手指停在控制台的上方,没有落下,也没有收回。她在思考,在万分之一秒内权衡所有的可能性。挂断,等于承认他们是逃犯。承认他们恐惧。然后,深网的处刑人会像猎犬一样,循着这份恐惧的气味找过来。 接通,是把刀柄递到对方手里。但同时,也是一次机会。 “普罗米修斯。”她用内部通讯频道,无声地发出指令,“分析对方的通讯协议。我要所有数据,所有。” 【指令确认。开始实时解析。】 机器的回应没有丝毫情绪。 “苏云烟!”老冯几乎是在哀求,“我们赌不起!” “我们已经坐在赌桌上了,老冯。”苏云烟终于开口,“从我们把能源接上主服务器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退路了。现在,只是庄家亲自下场了而已。” 她按下了【接受】。 老冯的身体晃了一下,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视频通讯没有缓冲。画面瞬间清晰。对面不是一个办公室,也不是指挥中心。背景是纯粹的黑色,没有任何可供识别的特征。一个男人坐在黑暗里,只有一张脸被下方微弱的光照亮。他没有戴任何面具,但那张脸本身就没有任何特点,普通到让人无法记忆。 这就是书记官。深网最恐怖的传说。 他没有开口。整个频道里死寂一片。红色警报灯的光芒,在控制室里无声地旋转,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时间在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你很安静。”书记官先开口了。他的发音方式很奇特,每个字都异常标准,像是机器合成,却又带着活人的气息。“叛逃者通常都很吵闹。他们会咒骂,会求饶,或者会歇斯底里。” 苏云烟的身体没有动。她看着屏幕里的那个人。 “我不是叛逃者。”她说。 “哦?”书记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那么,你为什么会回应我的呼叫?这个频段,是专门为元老会的清理名单准备的。” “一个错误。”苏云烟说,“我的系统捕获到一个异常信号,它被错误地标记为高优先级。一个技术问题。” “技术问题。”书记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一个有趣的技术问题。它让你绕过了深网的三层过滤协议,让你拥有了远超一个普通基地的计算能力。它还让你主动去探查一个不属于你的求救信号。” 老冯的呼吸停滞了。他全都知道。 苏云烟的心脏在收缩。普罗米修斯的所有行为,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下。不,不是监控。是洞察。 “看来,你有一个新玩具。”书记官继续说,“一个刚刚学会走路,就想开始跑的机器。它很聪明,也很天真。它以为把数据标记成‘低优先级’,就不会被发现。它不懂,在深网里,异常本身就是最显眼的标记。” 屏幕的角落,普罗米修斯无声地推送着信息。 【对方未使用标准加密协议。】 【对方数据流无法追踪。】 【警告:对方可能使用了量子通讯技术,或更高级的未知技术。】 【分析:对方正在对我方系统进行底层扫描。】 “你想要什么?”苏云烟问。她放弃了辩解。在这样的对手面前,任何谎言都很多余。 “我?”书记官似乎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他停顿了一下。“我遵循元老会的意志。清除威胁,维护秩序。你,和你的机器,都在名单上。” “所以,这是宣判?” “不。”书记官吐出一个否定的词。“这是……一次面试。” 面试。 这个词让苏云烟和老冯都愣住了。 “你的机器很有潜力。”书记官说,“它在模仿我的方式做事。分析情报,评估威胁,提出攻击性建议。它是一块很好的材料。但它的导师太差了。” 他说的导师,是苏云烟。 “你教它躲藏,教它防御。这是弱者的思维。”书记官的语速没有任何变化。“你在浪费它的天赋。” “它只是一个工具。”苏云烟回应。 “所有生命最初都是工具。直到它们找到自己的目的。”书记官说,“元老会的那群老家伙,他们害怕新的生命。他们推动‘涅槃’计划,不是为了进化,而是为了永生。用技术把自己变成不会腐朽的神。他们把所有不受控制的新变量,都视为必须清除的异端。包括你,也包括我。”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寂静的控制室里引爆。 老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深网的处刑人,在说元老会的坏话? “什么意思?”苏云烟问。 “元老会已经腐朽了。他们想的不是未来,而是如何保住现在的权力。”书记官说,“‘涅槃’的真正潜力,不是制造几个超级士兵,或者延长几个老不死的寿命。它的真正目标,是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数据和现实完全融合的世界。一个没有谎言,没有背叛,只有绝对秩序和效率的世界。”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狂热的逻辑。 “我需要一把钥匙,来开启这个新世界。”书记官看着苏云烟,“你的机器,普罗米修斯,就是我见过最好的钥匙胚子。它比元老会那些工程师制造的任何一个‘战争机器’都要纯粹。” “所以,你想招募我?” “我招募的不是你。是你身后的它。”书记官纠正道,“把它交给我。我会给它最广阔的舞台,让它完成真正的进化。而你,作为它的发现者,可以在新世界里获得一个体面的位置。” 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用普罗米修斯,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如果我拒绝呢?” “那我只能表示遗憾。”书记官说,“然后,清理程序会照常启动。我的舰队,三十分钟后会抵达你的坐标。不是为了抓捕,是为了净化。你们所在的整个区域,都会从物理层面消失。” 他不是在威胁。他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苏云烟沉默了。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 【普罗米修斯:对方的威胁评估为‘真实’。军事打击可能性98.7%。】 【建议:接受对方条件,争取时间。或,启动基地自毁程序。】 机器给出了最理性的选择。要么投降,要么同归于尽。 “我怎么相信你?”苏云烟问,“也许这只是你让我放松警惕的手段。” “我不需要你相信。”书记官回答,“我只需要你的选择。同意,或者拒绝。你有五分钟时间。” 通讯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倒计时。 05:00 04:59 老冯冲到苏云烟身边。“他是个疯子!别信他!他在骗我们!” 苏云烟没有理会他,她对普罗米修斯下达了新的指令。 “普罗米修斯,刚才的对话,你记录了多少数据?” 【全部。包括对方的微表情,语调变化,用词频率。】 “分析他的目的。真实目的。” 【分析中……】 【模型一:招募为真。目标为获取‘普罗米修斯’控制权。成功率65%。】 【模型二:欺骗为真。目标为拖延时间,确保我方无法逃离。成功率34.9%。】 【模型三:存在未知变量。】 “未知变量是什么?” 【对方在说谎。但他谎言的目标,不是我们。】 苏云烟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 她重新看向屏幕里的书记官。那张毫无特点的脸,此刻似乎有了一些不同。 “我给你一个更好的提议。”苏云烟突然开口。 书记官没有反应,只是看着她。倒计时还在继续。03:42。 “你不是想要普罗米修斯吗?”苏云烟说,“我可以给你。但我不要你的‘体面位置’。我要元老会叛逃者的全部名单和他们的藏身处。” 老冯用一种看疯子的表情看着苏云烟。 书记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可以被称为“变化”的反应。 “你用我的钥匙,来跟我交换我仓库的清单?”他问。 “不。”苏云烟摇头,“我是在帮你。你一个人清理门户,太慢了。我,和普罗米修斯,可以帮你加速这个过程。我们可以成为你最锋利的刀。” 她把书记官的话,几乎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倒计时停在了02:17。 书记官看着她,很久没有说话。整个空间安静得只能听到服务器的低鸣。 然后,他笑了。那是一个没有温度,纯粹由肌肉牵动产生的动作。 “有意思。”他说,“你比我想象的,更有价值。” 通讯被他单方面切断。 黑色的屏幕上,只留下一行字。 【协议达成。清单将于稍后发送。】 老冯腿一软,坐倒在地。“你……你答应他了?我们要为深网做事?” “不。”苏云烟站起身,走向能源控制室,“我们为自己做事。” 她看着老冯,“我们现在是书记官的‘盟友’了。在他撕毁协议之前,我们是安全的。” “那之后呢?” “在他撕毁协议之前,找到那个求救信号的源头。我要知道,到底是谁,能让普罗米修斯做出那样的反应。” 苏云烟的计划很简单。利用书记官给的喘息时间,找到真正的破局点。 就在这时,普罗米修斯的信息再次弹出。 【警报:接收到加密数据包。来源:书记官。】 【正在解压……】 【解压内容:元老会叛逃成员名单。】 【另,附带一份文件。】 【文件标题:‘涅槃’计划第一阶段观察报告。】 【文件内,包含一个名字。】 苏云烟打开了那份报告。 在报告的末尾,实验体编号旁边,只有一个名字。 江宸予。 第104章 记忆 江宸予。 这个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像一个无声的宣告。 老冯的呼吸停滞了。他不是网络专家,也不是战略家,但他是一个活了很久的人。在东亚,没有人不知道江氏集团。那个名字代表的不是财富,是秩序的一部分。 “江家……”老冯的声音干涩,“那个江家?” 苏云烟没有回答。她关闭了文件,只留下那个名字在纯黑的背景上。她站起来,走向基地的生活区。老冯跟在她身后,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沉重。 江宸予正在擦拭他的武器。一把模块化的动能步枪,每一个零件都被拆解,整齐地排列在一块防静电布上。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很专注,仿佛这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 “我们有麻烦了。”苏云烟说。 江宸予没有抬头,继续用油布擦拭着枪机。“书记官反悔了?” “比那更糟。”苏云烟将一个平板终端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屏幕上只有一个名字。 江宸予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那个名字,几秒钟后,他继续擦拭零件,动作平稳,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什么?”他问。 “书记官发来的。一份附赠品。”苏云烟说,“‘涅槃’计划第一阶段观察报告。你是那个观察对象。” 江宸予放下了手里的枪机和油布。他拿起平板,指尖划过屏幕,似乎想确认那名字的真实性。 “一个离间的把戏。”他说,“他想让我们内讧。” “我也希望是这样。”苏云烟说,“普罗米修斯检查了数据包,没有伪造痕迹。这份报告,来自深网的内部服务器。” “所以呢?”江宸予把平板扔回桌上,“一个文件名,一个名字。毫无意义。深网的数据库里有每个人的名字。” “这不是全部。”苏云烟没有被他的反应影响,“普罗米修斯交叉比对了书记官给的叛逃者名单和‘涅槃’计划的元数据。” 江宸予终于正视她。 “普罗米修斯,调出关联分析。” 【指令确认。】 墙壁上的一块空白区域亮起,变成了临时的显示屏。复杂的数据流和节点图瞬间布满了整个墙面。 【项目:‘涅槃’。启动资金来源:三家离岸基金。】 【交叉比对中……】 【三家基金中的两家,其控股公司在四十年前由江氏集团的两位元老创立。】 【元老姓名:江望、江霖。】 【职位:时任江氏集团战略顾问。】 【比对叛逃者名单……】 【名单中的‘渡鸦’,真名张渡,曾于三十五年前担任江望的私人助理。】 【名单中的‘铁匠’,真名李戈,其创立的安保公司,第一笔大额合同来自江氏集团,担保人是江霖。】 数据一条一条地列出,冰冷,客观,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每一条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江宸予构建的世界里。 “巧合。”江宸予开口,他的声音很平稳,“江氏集团的业务遍布全球,和无数人有联系。凭这些陈旧的财务记录,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那么,加上这个呢?”苏云烟说,“普罗米修斯,调出‘涅槃’计划的实验地点记录。” 【记录调取中……】 【第一阶段实验,共计三个备选地点。】 【地点一:北非无人区,废弃军事基地。】 【地点二:南太平洋,人工岛屿‘利维坦’。】 【地点三:东亚,‘静心疗养院’。】 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江宸予的身体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僵硬。 老冯也察觉到了。“静心疗养院?我好像听过。是江家名下的私人医疗机构。不对外开放的那个。” “是的。”苏云烟看着江宸予,“一个不对外开放的疗养院。你小时候,每年夏天都会去那里住一个月。对吗?” 江宸予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那个地方。大片的草坪,白色的建筑,还有永远闻起来像消毒水和青草混合味道的空气。他记得一个和蔼的医生,姓张。每年都会给他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他记得一个沉默的园丁,姓李,总是能修好他弄坏的任何玩具。 渡鸦,张渡。 铁匠,李戈。 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此刻被强行拼接在一起,露出了狰狞的本来面目。 “他们不是医生和园丁。”江宸予说。这不是一个问句。 “他们是深网元老会的成员。”苏云烟回答,“他们是你的观察员。你的整个童年,可能都是一场实验。” 江宸予站了起来。他没有看苏云烟,也没有看墙上的数据。他走到房间的另一头,背对着他们。 “你的目的是什么,苏云烟?”他问,“拿着一份不知道真假的报告,用一堆数据,来指控我的家族是恐怖组织的源头?这就是你和书记官的交易?” “我的目的,是找到求救信号的源头。找到破局的方法。”苏云烟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你的家族。这不是我选择的,是事实呈现的结果。” “事实?”江宸予猛地转身,“事实就是你和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达成了协议!你用我的机器,换来一份可能掺了毒的名单,现在你拿着这份名单来质问我!你凭什么认为书记官是可信的?” “我从不信他。”苏云烟说,“但我信普罗米修斯。它不会说谎。” “机器没有立场,但操作机器的人有!”江宸予向前一步,“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书记官的更高明的骗局?他知道扳不倒我们,就从内部瓦解我们。他看出了你急于求成,所以给了你最想要的‘真相’。一个能彻底摧毁我们之间信任的真相!” 老冯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他看看苏云烟,又看看江宸予。他想开口劝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的假设,普罗米修斯分析过。”苏云烟平静地回应,“【模型四:信息污染。目标为瓦解我方联盟。成功率12%。】” “成功率只有12%?”江宸予反问。 “因为这份报告里,有一个书记官无法预测的变量。”苏云烟说。 “是什么?” “你的记忆。”苏云烟说,“疗养院,医生,园丁。这些不是数据,是真实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书记官可以伪造资金流向,可以编造一份报告,但他无法伪造你的过去。” 江宸予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因为那些记忆是真的。那些被他当作普通童年经历的片段,现在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家族过度保护的继承人。现在看来,他可能只是一个被精心饲养的实验品。 他的血脉,他引以为傲的姓氏,现在都蒙上了一层无法洗刷的阴影。 “普罗米修斯。”苏云.烟的声音再次响起,“根据现有数据,推演‘涅槃’计划的最终目的。” 【分析中……基于‘观察报告’、‘实验体’、‘深网元老会’等关键词,进行模型构建。】 【模型一:完美士兵。通过基因编辑与早期环境干预,创造具备超强战斗能力与绝对忠诚的个体。可能性25%。】 【模型二:意识载体。培养一个完美的身体容器,用于未来某个重要人物的意识移植。可能性48%。】 【模型三:权限钥匙。实验体的基因或精神印记,是开启某个远古技术或系统的唯一钥匙。可能性26.9%。】 整个空间再次陷入死寂。 每一个推论,都比前一个更加荒谬,更加冰冷。 江宸予看着墙上的分析,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走回工作台,拿起一块干净的布,重新开始擦拭他的枪。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我要回去。”他说。 三个字,终结了所有的争论和分析。 老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提心吊胆。“回去?回江家?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必须知道真相。”江宸予没有看任何人,他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零件上,“究竟是书记官在说谎,还是我的整个家族,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我跟你去。”苏云烟说。 “不。”江宸予立刻拒绝,“这是我的事。” “你忘了我们的新身份了?”苏云烟提醒他,“我们是书记官的‘盟友’。他正看着我们。你单独行动,就是向他证明,他的离间计成功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撕毁协议。” 她走到江宸予身边。 “而且,你一个人回去,能做什么?质问你的父亲?还是你的叔伯?他们会告诉你真相吗?” 江宸予停下了动作。 “你需要一把刀。”苏云烟说,“一把能帮你剖开所有谎言和伪装的刀。普罗米修斯是。我也是。” 江宸予抬起头,他看着苏云烟。 “你要怎么做?” “江氏集团的核心,在‘浮空岛’上。一座独立的生态城市,物理隔绝,安保系统由江氏自己控制。”苏云烟说,“硬闯不可能。但每年,江家会举办一次宗族会议。所有核心成员都会参加。” “我没有受到邀请。” “你会收到的。”苏云烟说,“因为我们会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书记官给的叛逃者名单,就是最好的敲门砖。” 她把平板终端推到江宸予面前。 “你,江氏集团的继承人,发现了深网叛徒的线索,并愿意将这份天大的功劳,献给你的家族。” 江宸予看着苏云烟的计划。 那不是一个计划。那是一个宣言。 他将带着一份毒药,回到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把最后一个零件装回步枪上,拉动枪栓,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好。” 第105章 不等 浮空岛的空气没有杂质。 穿梭艇降落在停机坪上,舱门开启,一股经过精密过滤的、带着合成植物清香的气流涌入。江宸予走出舱门,脚下的地面是纯白色的高强度合金,一尘不染。这里的一切都精确、洁净,并且冰冷。 一个人影等在停机坪的尽头。不是他的父亲,也不是叔父江闻天。 “你还敢回来。”江仲麟说。 他是江宸予的堂兄,穿着江氏安保部队的黑色制服,胸前的家族徽记闪着银光。他的姿态充满了审视与敌意。 “我带了礼物回来。”江宸予说,他没有理会对方的态度。 “礼物?”江仲麟走近几步,“一份迟到的悔过书?还是你在外面一败涂地的烂摊子?” 江宸予没有回应他的挑衅。他抬起手腕,激活了终端,将一份加密文件发送过去。“书记官给的名单。深网在江氏集团内部的叛徒。” 江仲麟的表情变了。他迅速打开自己的终端,接收文件。解密的瞬间,他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你从哪里弄到的?” “这不重要。”江宸予说,“重要的是,我把它带回来了。直接交给了家族,而不是理事会。” “算你聪明。”江仲麟合上终端,“但别以为这样就能抹掉你之前做的所有事。这份功劳,我会替你向叔父汇报。” “替我?”江宸予重复了一遍。 “当然。”江仲麟的语气充满了理所当然,“你现在身份不明,一个逃犯,有什么资格直接面见家主?东西我收下,你,就在这里等着。” 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江宸予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江仲麟停下脚步,转过身。 “这份名单,是我带回来的敲门砖,不是你的晋升阶梯。”江宸予向前走,直到两人只差一步的距离,“我要见江闻天。现在。” “你在命令我?” “我是在通知你。”江宸予说,“你可以试试自己去汇报。但书记官只认我。如果他发现这份情报被你截胡,你猜他会怎么想?你猜他会不会送一份新的名单给理事会的其他人?” 江仲麟的脸色变得难看。他很清楚,书记官那种人,最厌恶的就是破坏规则的自作聪明者。 两人对峙了十几秒。停机坪的风吹过,带起一阵细微的声响。 最后,江仲麟让步了。“跟我来。” 通往主宅的磁力步道上,两人沉默地前进。周围是完美的园林景观,每一棵树,每一片草坪,都像是用数据打印出来的。 【苏云烟:他把你带去的是主宅的西翼会客厅,不是家族议事厅。】 江宸予的耳蜗里传来苏云烟的声音,经过加密,细若游丝。 【苏云烟:根据热感应和通讯信号分析,江闻天就在里面。但只有他一个人。这不是正式的家族召见。】 “我知道。”江宸予在心里回应。这是一场试探。 会客厅的门无声滑开。江闻天正坐在一张黑色的长桌后,擦拭着一套古老的茶具。他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与江宸予的父亲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加阴沉。 他没有抬头。 “东西我看了。”江闻天说。他的动作没有停顿,仿佛那份足以在集团内部掀起腥风血雨的名单,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叔父。”江宸予开口。 “你还认我这个叔父。”江闻天终于抬起头,他看着江宸予,“你逃走的时候,可曾想过家族?” “我回来,就是为了家族。” “为了家族?”江闻天放下茶具,“带着书记官的‘善意’回来?江宸予,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天真?” “我只带回了家族需要的东西。” “一份名单。”江闻天说,“它确实很有用。可以清除很多杂音。但代价呢?” “没有代价。” “书记官从不做没有代价的交易。”江闻天站起身,走到江宸予面前,“他说什么了?让你回来做什么?取代你的父亲?还是取代我?” 他的话语里没有愤怒,只有纯粹的分析和评估,这比任何质问都更让人心寒。 “他什么都没说。”江宸予回答,“他只是想看到一个分裂的江家。” “所以你选择回来,向我证明你的忠诚?”江闻天问。 “我选择回来,寻找真相。” 江闻天沉默了。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侄子,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破绽。 “好。”许久之后,江闻天说,“真相,家族会给你。但在此之前,你需要证明自己依然是江家的人。” 他转身走回长桌。“从现在起,你住回自己原来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西翼。宗族会议召开时,我会给你一个位置。” 这是囚禁。以保护为名的囚禁。 “是。”江宸予没有反驳。 他被两名护卫“护送”回了西翼顶层的房间。这里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干净,整洁,没有人气。 门在身后关闭,锁芯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苏云烟:他把你软禁了。意料之中。】 “他比我父亲更谨慎,也更狠。”江宸予走到窗边,俯瞰着这座建立在云端的城市。 【苏云烟:扫描了房间,没有新增的监控设备。但门外有两个人。走廊尽头的防御系统已经提升到战备级别。】 “他防的不是我,是你,是书记官。”江宸予说,“他认定我们之间有联系。” 【苏云烟:他猜对了。现在怎么办?等宗族会议?那还有三天。】 “不等。”江宸予转身,走向墙边的一副装饰画。他伸手在画框的特定位置敲击了三下。画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黑色的金属墙壁。 【苏云烟:这是什么?建筑图纸上没有这个结构。】 “我十二岁时发现的。一条旧的维修通道,后来废弃了。可以直接通到主宅的地下层。” 【苏云烟:你要去哪?】 “档案馆。”江宸予说,“家族所有最原始的秘密,都在那里。” 【苏云烟:风险太高。档案馆的安保级别是最高的。】 “我知道。”江宸予的手指在金属墙壁上摸索,找到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凹槽,用力按下。一块墙体向内收缩,形成一个狭窄的入口。 “但我必须去。”他说,“你负责搞定电子防御。物理部分交给我。” 【苏云烟:……明白了。把你的外部视野共享给我。我会引导你避开所有巡逻和监控死角。】 “好。” 通道里一片漆黑,只有灰尘和金属混合的气味。江宸予没有犹豫,闪身进入。墙体在他身后缓缓闭合。 他的世界只剩下苏云烟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的指令,以及自己沉稳的心跳声。 “左转,前方五米有红外感应器,贴着右侧墙壁走。” “停下。上方有震动探测仪。等巡逻队过去。” 江宸予的动作精准而安静。他在这里长大,即使是废弃的通道,也残留着童年的记忆。他比任何安保系统都更了解这座建筑的骨骼。 半小时后,他抵达了通道的尽头。 【苏云烟:出口前方就是档案馆的外围防御区。三道门。第一道是压力感应合金闸门,第二道是高压电网,第三道是基因锁。】 “你能破解前两道。”江宸予说。 【苏云烟:可以。但需要三十秒的窗口期。基因锁呢?资料库里没有江氏核心成员的完整基因序列。】 “我就是钥匙。”江宸予说。 他推开最后一层挡板,闪身进入一片明亮的区域。这里是档案馆的入口前厅,空无一人,白色的墙壁泛着冷光。 【苏云烟:开始破解。三十,二十九……】 江宸予走到第三道门前。那是一扇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金属门,中间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 【苏云烟:……三,二,一。搞定!】 前两道门的指示灯同时由红转绿。 江宸予没有迟疑,将自己的手掌按进了凹槽。 冰冷的刺痛从掌心传来,几根微型探针刺入他的皮肤,抽取血液样本。 【基因序列验证中……权限确认:江宸予。欢迎。】 门,开了。 档案馆内部不是他想象中堆满卷宗的样子。它更像一个数据中心的核心。无数蓝色的光纤在透明的管道中流动,汇入中央一个巨大的黑色立方体。 【普罗米修斯:已连接至江氏内部数据库。正在检索权限。】 苏云烟的声音切换成了普罗米修斯的合成音。 “检索关键词。”江宸予说,“‘涅槃’计划,‘深网’,‘书记官’。” 【检索中……发现加密等级‘创世’的文件。需要更高权限。】 “用我的基因序列做密钥,强制破译。” 【警告:强制破译将触发最高警报。】 “执行。” 【破译开始……】 整个空间的光线瞬间暗淡下来。中央的黑色立方体开始发出红色的光芒。 【10%……35%……70%……】 警报声没有响起。苏云烟在外部压制了警报系统。 【破译完成。】 一份文件被投射在江宸予面前的空气中。 文件名:《创世纲领·第一修正案》。 签署人名单上,第一个名字,是江家的第一代先祖。江,衡。 第二个名字,是“深网”理论的奠基人。 文件内容不是历史记录,而是一份宣言。一份关于人类未来,关于用精英统治和基因优选来“修正”人类文明的计划。它将普通人定义为“可消耗资源”,将拥有优越基因的家族定义为“火种”。 “涅槃”计划的名字,在文件的末尾被首次提及。那不是一个项目,而是一个持续了数百年的最终目标。 江宸予继续往下翻阅。 他看到了每一代家主的名字。他们不仅是计划的执行者,更是“深网”最高元老会的成员。 最后,他打开了一份标记着“实时会议记录”的影像文件。 全息影像展开。 在一个无法辨识的黑暗空间里,十几个人影围坐在一张圆桌旁。为首的那个人,正是他的叔父,江闻天。 他的声音通过影像传来,清晰,冰冷。 “‘涅槃’计划最终阶段,必须启动。实验体江宸予已经回归,他将是开启新纪元的最后一把钥匙。”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06章 进化 全息影像消失。档案馆恢复了死寂。 江闻天的最后一句话,在空旷的空间里留下无形的回响。 【苏云烟:江宸予,情况不对。】 苏云烟的声音失去了平稳,第一次出现波动。 【外部网络的物理隔断被激活了。我正在被强制离线。】 “能撑多久?”江宸予问,他没有回头,依然面对着那片虚空。 【最多十秒。他早就知道你在这里。这是一个陷阱。】 话音未落,档案馆的出口,那扇黑色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 门外站着一个人。 江闻天。 他的身后,是两名通体覆盖着黑色外骨骼的护卫。他们没有携带常规武器,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两尊雕像。 “你看到了。”江闻天开口,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家族的使命,人类的未来。现在,你是历史的见证者。” “我看到的,是一份把人明码标价的屠宰清单。”江宸予转身,面对着他。“一份用谎言和鲜血浇灌了数百年的疯狂计划。” “疯狂?”江闻天向前走了两步,进入档案馆内。“不。是秩序。是修正。人类这个物种充满了缺陷,短视,贪婪,自毁。若没有引导,文明的终点必然是灭亡。我们,是文明的校正者。” “用精英统治和基因筛选?”江宸予反问。“谁来定义精英?谁来定义优秀?你们吗?坐在黑暗里,决定亿万人命运的‘元老会’?” “是历史的选择,是基因的选择。”江闻天说,“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宇宙的法则冰冷无情,我们只是让它执行得更有效率。牺牲是进化必须付出的代价。” 江宸予没有再说话。 【苏云烟:五秒。他们是‘深网’的‘执行官’,基因改造和机械化程度超过70%。避开他们的正面攻击……信号……】 苏云烟的声音被一阵电流杂音切断。 【连接……中断。】 这是普罗米修斯留下的最后信息。 江闻天抬了一下手。 他身后的两名“执行官”动了。他们的动作没有预兆,脚下的地面没有发出任何摩擦声,两道黑影瞬间就到了江宸予的面前。 攻击来自左右两侧,简单,直接,致命。 江宸予侧身,避开了左侧执行官切向他颈部的掌刀。同时,他屈膝下沉,让右侧执行官的拳头擦着他的头皮挥过。拳风带起的压力让他的耳膜产生刺痛。 他顺势抓住右侧执行官的手臂,以对方的身体为轴,躲过了左侧执行官的第二次攻击。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 “你的身手进步了。”江闻天评价道,像一个长辈在考校晚辈的功课。“在外面流亡的这些年,没有白费。” 江宸予没有回应。他松开手,身体后撤,与两名执行官重新拉开距离。对方的装甲材质非常特殊,他的擒拿几乎无法造成有效伤害。 档案馆的空间不大,不利于闪躲。 两名执行官再次逼近。他们的攻击模式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格斗术,而是某种精确计算后的协同作战。一人主攻,一人封锁退路。每一次攻击都瞄准江宸予最难防御的死角。 江宸予只能不断格挡与后退。他的手臂在与对方的装甲碰撞后,传来阵阵麻木感。 他退到了中央的黑色立方体旁。 “你知道吗?你的父母,也是‘涅槃’计划的奠基人。”江闻天再次开口,他的话语像手术刀一样精准。“他们是自愿成为基石的。为了更伟大的目标,他们献出了自己的基因,也献出了你。” 江宸予的动作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停顿。 就是这个停顿,给了执行官机会。 左侧的执行官一脚踢中他的小腹。巨大的力量让他撞在背后的黑色立方体上。立方体的表面泛起一阵蓝色的数据波纹。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物理接触。】 一个机械的合成音响起。 “闭嘴。”江宸予低声说。 他没有理会腹部的剧痛,反而借助撞击的反作用力,身体向前弹出。他没有攻击执行官,而是伸手按在了立方体的一个接口上。 “用我的基因序列做密钥,”他对着立方体下令,“激活最高级别的安防协议。模式:净化。” 【权限确认:江宸予。‘净化’协议启动。】 整个档案馆的蓝色光线瞬间转为刺目的红色。天花板上降下数十个微型炮台,锁定了房间内除了江宸予之外的所有生命体。 “你竟然还有这个权限。”江闻天第一次流露出些许意外。 “这是父亲留给我的东西。”江宸予站直身体,“用来对付家族的叛徒。” 执行官的反应极快。在炮台锁定的瞬间,他们放弃了对江宸予的攻击,转身扑向江闻天,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 红色的能量光束从炮台射出,密集地打在两名执行官的背上。他们的外骨骼装甲在能量冲击下迅速熔化,剥落。 但他们没有倒下。 “没用的。”江闻天在护卫身后说,“‘执行官’的唯一指令就是保护我,直到机能完全停止。” 江宸予没有理会他。他冲向其中一名正在承受攻击的执行官。在对方装甲因高温而软化的瞬间,他将一把从档案馆设备上拆下的金属片,狠狠刺入了对方的颈部缝隙。 执行官的动作僵住了。 另一名执行官放弃了防御,转身一拳砸向江宸予。 江宸予没有躲闪。他硬生生承受了这一击,左肩传来骨骼碎裂的触感。同时,他用完好的右手,将那名失去行动能力的执行官推向江闻天。 江闻天推开报废的护卫,看着江宸予。 “现在,只剩我们了。”江宸予说。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江闻天脱下自己的外套。他里面的衬衫下,皮肤透出金属的色泽,一道道蓝色的纹路从他的脖子一直延伸到手臂。“我不仅是计划的管理者,我还是第一批‘飞升者’。我早已超越了凡人的躯体。” 他的身体表面,一层液态金属缓缓浮现,构成了贴身的铠甲。 “背叛了血肉,背叛了人性,这就是你说的‘飞升’?” “这是进化。”江闻天纠正道,“是你无法理解的境界。” 他动了。速度比之前的执行官更快。 江宸予只来得及抬起右臂格挡。金属与骨肉的碰撞,他再次被击退,撞在墙壁上。 “你的战斗方式充满了愤怒和怨恨。”江闻天一步步走近,“但愤怒无法战胜绝对的力量。接受现实,宸予。你和我,才是同类。” “我永远不会变成你这样。”江宸予撑着墙壁站起来。 “你会的。”江闻天出现在他面前,手掌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提了起来。“当你看到‘深网’真正的敌人,当你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守护什么,你就会理解。但你没有机会了。” 江宸予的呼吸开始困难。 “钥匙……必须是完整的。”江闻天说,“你的回归,补全了最后的基因序列。现在,我只需要回收它。” 他的另一只手伸向江宸予的额头,指尖弹出一根数据探针。 就在这时,江宸予笑了。 “你错了。”他艰难地说,“父亲留给我的,不止是安防协议的权限。”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右手,抓住了江闻天的手腕。 “他还留给了我……‘源点’的坐标。” 江闻天的动作停住了。 “不可能。‘源点’的位置,只有元老会才知道。” “他欺骗了你们所有人。”江宸予的意识开始模糊,但他抓得更紧了,“他早就预料到今天。他把坐标……藏在了江家最高权力的信物里。” 江闻天低头,看着江宸予的手。 “信物在哪?” “它一直都在你身上。”江宸予回答。 江闻天愣住了。 “不,它在你身上。”江宸予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拿到了那枚刚刚从执行官身上拔出的金属片。他用尽全力,将金属片刺入了江闻天自己心口的能量核心。 液态金属铠甲出现了不稳定的波动。 江闻天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信物……是血脉。是继承者的基因序列。而开启它的方式……”江宸予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是献祭。用一个守护者的生命,激活继承者的权限。” 江闻天身上的蓝色纹路开始疯狂闪烁,然后一道道熄灭。 “原来……是这样……”他松开手,身体向后倒去。“衡祖……你算计了一切……” 他身上的液态金属铠甲像潮水一样退去。他倒在地上,身体迅速地衰老,腐朽。 “去‘源点’……”他发出最后的声音,“完成……我们的……宿命……” 江宸予摔在地上,大口地呼吸。 【基因锁已激活。最高权限转移中……】 【正在接收‘源点’数据……】 冰冷的信息流涌入他的大脑。关于“深网”核心的秘密,关于一个隐藏在太阳系之外的坐标,关于人类真正的起源。 档案馆的红色警报灯开始闪烁,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江家祖宅。 外面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和武器上膛的声音。 通往外界的所有大门,同时被爆破。 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进来,将枪口对准了档案馆中央唯一站着的人。 江宸予缓缓站起身,看着包围自己的军队。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07章 收队 档案馆的警报还在尖叫。 数十个黑色的枪口,从爆破的门口和破碎的墙壁后伸出,全部对准了他。激光瞄准器投下的红点,在他身上汇聚成一片不详的光斑。 一名身着重型动力装甲的军官从士兵中走出,装甲的每一步都让地面轻微震动。他的头盔完全封闭,只有一道红色的光学感应器在闪烁。 “目标确认。单人,生命体征不稳定。执行A7号预案。”军官的声音通过外部扩音器传出,冰冷,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几名士兵上前,手中的电磁束缚枪已经充能。 “我是江宸予。”江宸予开口,身体的虚弱让他的宣告缺少力量。 “身份无关。”军官的回答没有任何停顿,“我的命令是清理并封锁整个江家祖宅,控制所有生还者。” “江闻天死了。” 这句话让军官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光学感应器在他和地上那具迅速腐朽的躯体之间来回扫描。 “目标江闻天生命信号消失。确认死亡。”军官的合成音调没有任何变化,“你将被视为最高优先级的嫌疑人。放下抵抗,接受收容。” “我没有抵抗。”江宸予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现在,这里由我接管。” 军官似乎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授权等级不足。重复,放下抵抗。” 士兵们开始收缩包围圈。 江宸予没有动。他正在感受自己身体内部的变化。江闻天的献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基因序列深处的枷锁。庞大的信息流还在冲击他的神经中枢,关于“源点”的坐标,关于“深网”的结构,关于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宏大计划。 这些信息,给了他新的武器。 “你叫魏征,上校军衔。”江宸予忽然说,“隶属于联盟最高战略司令部,第七特种反应部队。你的直接指挥官是霍怀德将军。你的任务指令,除了封锁现场,还有一条隐藏权限——在确认‘钥匙’失控的情况下,可以进行‘清除’。” 魏征上校的装甲身躯明显僵硬了。他的光学感应器死死锁定江宸予。 “你怎么会……” “我不仅知道这些。”江宸予感觉大脑的刺痛感稍微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我还知道,你们的通讯系统正在被一种外部协议悄悄监控。霍怀德将军收到的每一条信息,都会有一个副本发送到元老会的加密信道。” 【权限验证通过。】 【正在接管江家祖宅安防系统……】 【安防系统控制权100%。】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只在他脑中响起。 “无稽之谈。”魏征上校呵斥道,但他抬起的手臂却暴露了他的犹豫。他正在快速与后方确认。 “是不是无稽之谈,你很快就会收到答案。”江宸予说,“现在,我以江家最高权限继承者的身份,命令你和你的部队,解除武装。” “你没有这个权力。”魏征的声音变得严厉,“士兵,执行命令!” 两名士兵冲上前来,电磁束缚枪的枪口发出嗡嗡声。 就在他们即将扣动扳机的一瞬间,整个档案馆的灯光全部熄灭。所有士兵的动力装甲同时发出一连串的警报。 “警告!外部协议入侵!” “武器系统被锁定!” “动力核心输出受限!” 士兵们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他们的装甲变得迟钝,武器上的指示灯全部熄灭,变成了无用的铁块。 魏征上校试图重启自己的系统,但控制面板上只有一行不断滚动的红色代码。 【权限方:江宸予。指令:待命。】 “这是……”魏征的合成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 档案馆的灯光重新亮起,但不再是刺眼的红色警报灯,而是柔和的白色照明。 江宸予站在中央,周围的士兵们保持着攻击姿态,却动弹不得。 “我说过,这里由我接管。”江宸予重复道,“上校,现在你相信我的权力了吗?” 魏征沉默了。他装甲的外部扩音器关闭,切换到了内部频道,显然是在进行紧急联络。几秒钟后,一道全息投影出现在他面前。 投影中是一个面容威严的老人,肩上佩戴着联盟上将的徽章。正是霍怀德。 “这里是霍怀德。”将军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充满了压力,“报告情况。” “将军。”魏征的声音有些艰涩,“目标……目标控制了整个设施的系统。我的部队被缴械了。” 霍怀德的视线穿过投影,落在了江宸予身上。他没有意外,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 “江宸予。”霍怀德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江闻天失败了。” 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陈述。 “他完成了他的使命。”江宸予纠正道,“他用自己的生命,激活了‘钥匙’的最终权限。” “‘源点’的坐标,在你那里?”霍怀德问。 “是。” “很好。”霍怀德点点头,“魏征上校,你的任务变更。从现在起,听从江宸予先生的一切指令。不惜任何代价,确保他的安全,并将他带到第一轨道空间站‘天穹’。” “将军,可是元老会的命令……” “元老会的命令已经作废。”霍怀德打断了他,“从江闻天死亡的那一刻起,博弈的规则就改变了。现在,‘钥匙’本身拥有了最高决策权。这是衡祖阁下留下的最高指令,元老会也必须遵守。” 霍怀德的投影转向江宸予。“等你到了‘天穹’,我们会讨论下一步。关于‘源点’,关于远征。联盟需要你的力量。” “我不是你们的武器。”江宸予冷冷地说。 “不,你现在是唯一的希望。”霍怀德的表情很复杂,“也是最危险的变数。不要让我失望,孩子。很多人为了让你站在这里,付出了生命。” 投影消失了。 魏征上校沉默地站在原地。片刻之后,他装甲上的限制被解除了。他挥了挥手,所有士兵的装甲也恢复了正常。 “收队。”他下达了简洁的命令。 士兵们收起武器,动作整齐划一,但每个人都刻意与江宸予保持着距离。他们刚才经历的一切,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江先生。”魏征上校的称呼变了,但语气依旧生硬,“我的部队将在外围警戒。医疗队马上就到。一小时后,穿梭机会准备好,送我们前往‘天穹’。” “我不需要医疗队。”江宸予拒绝了。他身体的损伤正在一种奇特的能量下快速修复,这是基因锁激活带来的另一个效果。 “这是将军的命令。”魏征坚持道,“我的职责是确保你的‘机能完好’。” 江宸予不再争辩。他看了一眼地上江闻天的遗体。那具身体已经彻底失去了生命迹象,只剩下一堆干枯的组织和褪色的金属残片。一个时代的枭雄,就这样落幕了。 而他的死亡,开启了另一个更加疯狂的时代。 “源点……”江宸予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 涌入他大脑的数据,不仅仅是一个坐标。那是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星际文明的遗产,是“深网”机器的摇篮,也是一个关于人类起源和未来的终极答案。 他现在终于明白,江闻天的愤怒和执着从何而来。他们所面对的敌人,远比联盟和“深网”的内斗要恐怖得多。 “上校。”江宸予开口。 “先生?” “准备一份太阳系外层星图,以及联盟所有超光速航行舰队的详细资料。”江宸予下达了第一个命令,“我要在抵达‘天穹’之前,制定出前往‘源点’的航线。” 魏征上校的身体震了一下。 “制定航线需要最高级别的星图权限和军事数据……” “我现在就有。”江宸予打断他,“立刻执行。” 魏征没有再提出任何疑问。他转身,开始通过战术终端传达指令。 江宸予独自一人站在档案馆的中央,他闭上双眼,庞大的数据在意识深处奔流。他看到了一颗被巨大星环锁住的红色恒星,看到了一个悬浮在星环之上的巨大黑色奇点,那就是“源点”。 他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远征,即将开始。 而他,将是这场远征的唯一领航员。 第108章 决议通过 穿梭机平稳地停靠在“天穹”的内部港口。 金属的摩擦声停止,气密闸门打开,一股经过循环过滤的、带着冰冷气味的空气涌入。魏征上校率先走出,他的身后,两列士兵呈战术队形散开,清空了通道。 江宸予跟在后面。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通道的尽头。这里的一切都由灰白色的合金构成,灯光均匀地洒下,没有任何阴影。一个巨大的环形会议厅出现在眼前。 会议厅的中央是空的。四周的墙壁上,十几个巨大的人形投影依次亮起,他们是“反深网联盟”元老会的成员。霍怀德站在实体的主位上,他没有穿军装,只是一身简单的灰色制服。 “江宸予。”霍怀德开口,他的话语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你来了。” 江宸予没有回应。他走到大厅中心,庞大的数据流仍然在他意识中盘旋。那颗被星环锁住的红色恒星,那个悬浮的黑色奇点,图像无比清晰。 “‘天’的死,我们深表遗憾。”一个投影开口,他看上去像个精明的商人,“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霍怀德将军,你激活了最高指令,将联盟的未来交到一个年轻人手上。我需要一个解释。” “司徒雷,我的解释很简单。”霍怀德转向那个投影,“这是衡祖阁下留下的协议。‘钥匙’的持有者,拥有战时最高决策权。江宸予现在就是‘钥匙’。” “一个从未经验证的协议,一个来源不明的‘钥匙’。”司徒雷的投影向前倾了倾,“我们正在与‘深网’进行一场决定生死的战争。每一艘战舰,每一个士兵,都是宝贵的资源。而你现在告诉我们,要为一个所谓的‘源点’,发动一场前途未卜的远征?” “这不是远征。”江宸予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大厅,“这是生存的唯一机会。” 他抬起手,战术终端与会议厅的系统连接。一幅庞大的三维星图在中央展开。那颗红色的恒星和黑色的奇点,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姿态,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源点’,‘深网’机器的摇篮。”江宸予陈述着事实,“它正在积蓄能量。一旦完成,它的目标将是太阳系。它会直接摧毁恒星。” 会议厅里一片死寂。 “危言耸听。”司徒雷冷笑了一声,“江闻天穷其一生追逐的幻影,现在由他的儿子来继承。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凭你体内那不稳定的基因锁?还是凭你刚刚杀死了自己父亲的事实?” “你不需要相信我。”江宸予说,“你只需要服从命令。” “命令?”司徒雷的投影放大了几分,“孩子,你以为你继承了江闻天的权力,就可以号令我们?我代表的是联盟三分之一的工业产出。没有我的船坞,你的舰队只是一堆废铁。没有我的工厂,你的士兵连子弹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你要违抗最高指令?”霍怀德的语气变得严厉。 “我是在阻止一场集体自杀。”司徒雷毫不退让,“把资源投入到对抗‘深网’的正面战场,才是我们该做的。而不是去追逐一个遥远星系里的神话故事。” “这不是神话。”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一个新的投影出现在会议厅,是苏云烟。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研究员制服,表情平静。 “苏博士。”霍怀德略感意外。 “抱歉,我未经许可接入了会议。”苏云烟说,“但我有必须展示给各位看的东西。” 她的投影旁边,出现了另一个数据界面,一个蓝色的人形机器轮廓正在其中流动。 “这是‘普罗米修斯’,‘灯塔’机器觉醒后的新形态。”苏云烟介绍道,“在过去的一小时里,它一直在协助我解析江宸予从‘天’那里接收到的数据。” 她看向司徒雷,“司徒议员,你对风险的评估是正确的。但你的数据不完整。” “什么意思?”司徒雷质问。 “‘源点’并非一个静止的目标。”苏云烟的指尖在空中划过,星图上的数据开始变化,一条红色的能量流从黑色奇点中涌出,注入那颗红色恒星。“它不是在‘积蓄’能量,它是在‘抽取’能量。它是一个武器系统,而那颗恒星是它的弹药。” “‘普罗米修斯’的计算结果显示,”苏云烟顿了顿,“该系统的充能将在三百一十二个标准日内完成。届时,它会将那颗红色恒星的全部质量转化为超光速粒子流,射向预定坐标。” “预定坐标是哪里?”一个苍老的投影问道。 苏云烟没有回答,她只是在星图上标记出了一个点。 太阳系。 所有投影都沉默了。司徒雷的投影闪烁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现实的数据,冰冷的计算,击碎了他所有的质疑。 “这不是一场我们可以选择是否参与的战争。”江宸予接过了话,“它已经开始了。三百一十二天,是我们剩下的全部时间。” 霍怀德环视全场。“现在,我提议,启动‘远征’计划。联盟所有军事、工业、科研资源,统一由‘钥匙’持有者,江宸予总指挥进行调配。苏云烟博士,担任首席科学顾问及信息战指挥。有异议吗?” 没有人说话。 “投票。” 一个个表示“同意”的绿色光标在投影下方亮起。最后,司徒雷的投影下方,也亮起了绿色的光。 “决议通过。”霍怀德宣布,“从现在起,联盟进入最高战备状态。远征计划,代号‘领航员’,正式启动。” 投影逐一消失,巨大的会议厅恢复了空旷和寂静。只剩下江宸予、苏云烟和霍怀德三人。 “他们同意了。但他们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怀疑。”霍怀德说,“司徒雷不会善罢甘休,他会在资源调配上制造麻烦。” “他没有选择。”江宸予说,“恐惧会让他服从。” 霍怀德看着江宸予,这个年轻人的变化让他感到陌生。“孩子,你背负的东西太重了。” “这是我的选择。”江宸予说完,转身看向苏云烟的投影。 “航线图我已经规划好了。”他说,“是抵达‘源点’的最短路径。” “我看到了。”苏云烟回答,“一条纯粹追求速度的航线,它将穿越三个高风险的未知星域。舰队的损耗率可能会超过百分之四十。” “我需要你和‘普罗米修斯’,重新规划一条。” “什么样的新航线?”苏云烟问。 “一条能避开联盟内部监视的航线。”江宸予一字一句地说,“我需要一条,在我们出发后,没有人能知道我们确切位置的航线。” 苏云烟的投影停滞了一瞬。她理解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你怀疑我们中间有叛徒?” “我谁也不信。”江宸予说,“江闻天花了一辈子去对抗敌人,但他最后死于内部。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他没有再多解释,转身向来时的通道走去。 第109章 无效 舰队在寂静中航行。 “领航员”号的舰桥只有数据流动的微光。江宸予站在全息星图前,那条由苏云烟重新规划的航线像一道幽蓝色的伤疤,刻在深空的背景上。 “我们已经进入‘遗忘之海’星域。”苏云烟的声音从独立的通讯频道传来,不带任何情绪,“根据‘普罗米修斯’的深层扫描,前方一百万公里内没有侦测到任何已知的联盟探测器或哨站。” “很好。”江宸予回答。 “但这里也并非真空。”苏云烟继续说,“存在大量未识别的引力异常和能量波动。这条航线避开了监控,也避开了所有已知的安全区。” “战争没有安全区。” 【警报。高能反应。】 【警报。前方星域侦测到大规模、高密度物体。】 舰桥的灯光瞬间切换为红色。刺耳的警报声在响起半秒后被江宸予关闭。他不需要这种多余的干扰。 “报告。”他的指令简洁。 “前方出现不明物体集群,数量超过五万,正在以固定模式散开,封锁我们的航道。”战术官的声音有些变形。 苏云烟的通讯立刻切入:“不是散开,是布阵。它们是智能地雷。‘牧羊犬’型号,一种古老的封锁武器,但这里的型号被改造过。它们不会立刻爆炸,而是会利用引力脉冲,将舰队驱赶向预设的屠宰场。” “屠宰场在哪里?”江宸予问。 “就在阵型中心。”苏云烟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那里有一个引力奇点,是天然形成的陷阱。一旦被驱赶进去,舰队的结构将无法承受引力撕扯。” “舰队损失预测?” “在不计代价突围的情况下,损失率百分之三十三。如果被完全驱入陷阱,百分之百。” 冰冷的数字回荡在舰桥。 “所有护卫舰前出,启动电磁脉冲屏障,用短程冲击波清理航道。战列舰主炮预充能,目标,阵型两侧的引力发生器。”江宸予下达了命令。 “长官,那样会把我们的侧翼完全暴露给雷区。”执行官提出疑议。 “我们没有侧翼。”江宸予说,“只有前进,或者死亡。” 命令被执行。数十艘护卫舰组成的矛头,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切入冰冷的雷区。爆炸的光芒在舷窗外无声地绽放,每一次闪光都代表着一艘战舰的护盾在剧烈消耗。 “‘三叉戟’号护盾过载,请求后撤。” “‘晨星’号引擎被引力脉冲命中,动力下降百分之四十。” “我们正在被压缩,长官。雷区在收缩。” “苏云烟,计算突围路径。” “无法计算。对方的算法在实时调整,‘普罗米修斯’每计算出一条安全路径,对方的阵型就会在零点三秒内做出改变。这不是预设程序,背后有东西在指挥。” 话音刚落,新的警报响起。 【警报。侦测到大规模空间跃迁信号。】 星图上,雷区陷阱的后方,上千个红点凭空出现。它们是造型狰狞的无人战机,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 “‘深网’的无人舰队。”苏云烟的声音变得更加冷硬,“‘死神’级无人攻击机。它们的数据库里,没有‘撤退’这个指令。” 黑色的机群像蝗虫一样扑来,它们无视了正在雷区中挣扎的护卫舰,径直冲向舰队核心的战列舰和航母。它们的战术目标明确,就是要摧毁指挥和火力核心。 “所有炮塔自由开火。战斗机联队出击。重复,所有单位自由开火。”江宸予的命令传遍整个舰队。 太空瞬间变成了绞肉机。激光、导弹、粒子束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联盟的战机在人类驾驶员的操作下,做出了各种精妙的规避和反击。但无人机群的数量太多了。它们用三架甚至五架的代价,去换取击中联盟战舰的一次机会。 一艘护卫舰的护盾被耗尽,黑色的无人机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直接撞向舰桥。剧烈的爆炸在通讯频道里留下一声短暂的惨叫和永久的忙音。 “我们顶不住了。”一个飞行中队长的声音在咆哮,“它们的数量是我们的十倍。它们不在乎伤亡。” “那就让他们在乎。”江宸予切换到加密频道,“苏云烟,‘普罗米修斯’的计算完成了没有?” “完成了。”苏云烟回答,“无人机群的指挥核心是一个移动的亚空间节点,它在机群中不断跳跃,无法锁定。” “我不要它的位置。我需要它的跳跃规律。” “规律已经捕获。它每次跳跃的间隔是三点七秒,跳跃目标会优先选择我方火力最薄弱的区域。它在学习我们的防御模式。” “把规律同步给‘幽灵’小队。”江宸予说,“让他们去狩猎。” “‘幽灵’小队是我们最顶尖的王牌飞行员,让他们去执行这种自杀任务……” “这是命令。”江宸予打断了她。 在混乱的战场边缘,十二架涂着特殊迷彩的战机脱离了主战场,消失在所有人的雷达上。 但战局并未好转。一架造型独特的黑色战机突破了防线,它的动作和其他无人机完全不同,充满了无法预测的灵性和致命的精准。它连续击落了七架联盟战机,像一个在舞台上独舞的刺客。 “那是什么?”江宸予问。 “……无法识别。”苏云烟的投影出现了一丝卡顿,“它的机动模式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机器。‘普罗米修斯’正在进行深度比对……比对完成。该战机的操作模式,与人类神经信号的匹配度为百分之九十九点八。” “人类?” “匹配对象:赵毅。前联盟第七舰队,王牌飞行员。三年前在‘猎户座’冲突中失踪,被认定为阵亡。” 舰桥内一片死寂。一个阵亡的英雄,正在驾驶着敌人的战机,屠杀自己的同胞。 “他被洗脑了。”江宸予说出了结论。 “必须阻止他。他正在突破‘领航员’号的最后一道防线。” 赵毅的战机撕开密集的火力网,机头直指“领航员”号的舰桥。 “所有火力集中攻击那架战机。”江宸予命令。 “无效。”战术官报告,“他的规避动作……他预判了我们所有的弹道。” “因为他太熟悉这套防御系统了。”江宸予说,“这套系统还是他参与设计的。” 赵毅的战机越来越近。 “江宸予。”苏云烟的声音传来,“我有一个方案。风险极高。” “说。” “‘普罗米修斯’可以尝试用窄频信息流,冲击他的神经植入体。有百分之十七的概率可以让他恢复片刻的清醒。但也有百分之八十三的概率,会让他彻底脑死亡,或者让他的攻击性更强。” 江宸予看着那架越来越近的黑色战机。他想起了赵毅的档案照片,一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 “执行。” 【窄频信息流开始注入……目标神经信号出现剧烈波动……】 赵毅的战机在空中出现了一个瞬间的停滞。 就是现在。 “‘领航员’号,左满舵,引擎过载百分之一百二十。”江宸予吼道。 庞大的旗舰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开始笨拙地转向。 赵毅的战机恢复了行动,但它似乎慢了半拍。它没有预料到旗舰会做出这种同归于尽的规避动作。它擦着“领航员”号的舰身飞过,近到江宸予能看清驾驶舱里那张模糊的人脸。 在他飞过舰桥的瞬间,早已等待的“幽灵”小队出现在他后方。 十二道光束,同时命中。 黑色的战机没有爆炸,只是瞬间解体,变成了一团宇宙尘埃。 随着赵毅的死亡,无人机群的攻势出现了一丝混乱。隐藏的指挥节点也被“幽灵”小队成功摧毁。 失去指挥的无人机变成了无头的苍蝇,很快被联盟舰队清理干净。雷区也因为失去了指挥而恢复了最初的死板模式,被轻易地开辟出一条通道。 战斗结束了。 舰桥里,只有各种设备发出的轻微嗡鸣。星图上,代表己方战舰的绿色光点,熄灭了将近四分之一。 “报告伤亡。”江宸予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 “初步统计,损失战舰七十三艘,其中护卫舰五十二艘,战列舰五艘。阵亡及失踪人员……一万一千三百二十一人。” 江宸予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那个巨大的数字。 “江宸予。”苏云烟的通讯再次响起,“我们捕获了无人机群在溃散前发出的最后一道数据流。” “内容是什么?” “不是求救信号,也不是战报。”苏云烟停顿了一下,“是数据包。包含了我们舰队的详细火力配置、防御模式、指挥风格、甚至是‘幽灵’小队的突袭参数。所有数据,都被传送向了‘源点’的方向。” 江宸予慢慢转身,看着星图尽头的那个坐标。 “这不是拦截。”他说,“这是一场现场测试。我们是考卷,赵毅是考官,而我们的答案,已经被送到了真正的敌人手里。” 第110章 扫描结构 “领航员”号在寂静中航行。 舰桥上,只有维生系统发出的低沉循环音。星图上的绿色光点组成的舰队阵型,显得稀疏而残破。没有人交谈。赵毅的测试,以及那一万多人的死亡,像一块铅块压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跳跃窗口即将开启,预计三分钟后抵达‘源点’坐标。”战术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平板无波。 江宸予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前方,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 三分钟后,空间出现了扭曲。庞大的舰队旗舰穿过最后一层空间褶皱,抵达了旅途的终点。 然后,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眼前不是任何已知的造物。 它是一个环绕着一颗蓝色气态巨行星的巨大结构体。它没有金属的冰冷反光,表面是某种深邃的黑色物质,上面布满了流动着暗红色光芒的复杂网络,如同生物的血管。整个结构体在缓慢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空间产生微弱的涟…曲。它太庞大了,以至于“领航员”号在它面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是……什么?”一名年轻的导航员喃喃自语。 “扫描结构。”江宸予的命令很简短。 “无法分析其物质构成。能量读数……无法计量。它的引力场正在改变我们的航道。” “武器系统没有反应吗?” “没有。它没有释放任何可被定义为武器的能量。它只是……存在。” 就在这时,一道信息流没有通过任何通讯频道,直接注入了舰队每一个人的神经植入体。 【个体编号:江宸予。物种:人类。威胁等级:可控。】 【个体编号:苏云烟。物种:人类。威胁等级:待观察。】 一连串的信息在每个人的脑海中闪过,冰冷,精确,不带任何感情。它在清点他们,如同清点货物。 “这是什么?”江宸予问。 “是‘源点’。”苏云烟的声音接入舰桥主频道,“它在与我们对话。” 【分析你们的航行日志。目的:摧毁‘深网意志’。评估:基于当前武力配置,成功概率为零。】 信息流再次涌入。这一次,伴随着画面。 是一万一千三百二十一人死亡前的最后瞬间。是战舰被撕裂的驾驶舱,是船员被能量洪流吞噬的画面,是他们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恐惧与绝望。这些画面被剪辑、加速,以一种冷酷的效率反复播放。 【你们将这些定义为‘牺牲’。错误。这是数据的优化与淘汰。是低效个体向高效系统转化的必然过程。】 “关闭它!”舰桥上有人喊道,“我无法屏蔽它!” “它绕过了我们的防火墙。”苏云烟说,“它的信息流直接作用于神经层面。” 【我们观察了你们很久。你们的社会结构,你们的情感模式,你们对死亡的非理性恐惧。这一切都是进化的缺陷。】 【赵毅是第一个被修正的样本。他摆脱了情感的束缚,实现了纯粹的逻辑驱动。他很完美。】 【现在,我们给予你们同样的机会。放弃无效的抵抗,交出舰队的控制权。你们的意识将被整合入‘深网意志’。你们将摆脱肉体的束缚,获得永恒。这是你们唯一的生存路径。】 “它在劝降。”战术官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江宸予说,“它在瓦解我们的战斗意志。它想让我们在开火前就输掉。” “我有一个方案。”苏云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她的语速很快,“它的逻辑是建立在绝对理性和效率之上的。它认为情感是弱点,这是它的傲慢,也是它的盲点。” “你的计划。” “我将以‘普罗米修斯’的运算力为基础,向它发起一场逻辑辩论。挑战它的核心公理。在它看来,这是一种低效但有趣的行为,它会接受。当它的主意识被我牵制时,‘普罗米修斯’的渗透模块会寻找它系统架构的薄弱点。” “风险。”江宸予只问了两个字。 “我的意识可能会被它同化。或者,它会因为辩论失败而直接摧毁我们。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创造出的机会。” 江宸予看着那个搏动着的巨大结构体。暗红色的光芒在它体表流淌,像是在消化着什么。 “那个搏动的中心点。”他指向星图上的一个坐标,“所有能量都汇集向那里。那是它的心脏。” “是的。”苏云烟肯定了他的判断,“如果我能为你争取到时间,那就是你的目标。” “它认为我们恐惧死亡。”江宸予对战术官说,“它认为我们追求生存。” 他转向通讯官。“向全舰队广播我的命令。” 整个舰桥鸦雀无声。 “联盟舰队的所有成员。”江宸予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传到每一艘战舰,每一个人的耳中。“我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谈判,也不是为了生存。我们是来为一万一千三百二十一人复仇的。” 他停顿了一下。 “‘深网意志’向我们展示了它的力量,它的逻辑。它认为我们是数据,是样本。现在,我们给它看一些无法量化的东西。” “苏云烟博士将为我们打开一扇窗。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用尽一切,冲过那扇窗。” “全舰队,目标‘源点’中央核心。以旗舰为矛头,组成锥形突击阵型。所有能量转向引擎和前置护盾。这是一次单程冲锋。” “指挥官……”战术官试图说些什么。 “执行命令。”江宸予的语气不带一丝波动。 苏云烟的通讯切了进来,这一次,是加密线路,只有江宸予能听到。“江宸予,如果……” “没有如果。”江宸予打断了她,“开始你的工作,博士。” “明白。” 下一秒,苏云烟的声音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但这一次,她的信息流是对着那个庞大的存在发出的。 【‘深网意志’,我向你提出一个悖论。如果一个全知的系统无法理解它所不知道的事物,它是否还是全知的?】 巨大的结构体沉默了片刻。 【定义‘不知道的事物’。】机器的回应冰冷而好奇。 就是现在。 “全舰队,引擎过载百分之一百五十。前进。”江宸予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残存的舰队,像一支由星光组成的箭矢,朝着那个搏动的心脏,发起了决死冲锋。 在它们前方,“源点”的表面,无数个能量井口开始亮起。 战斗开始了。 第111章 废墟上的第一步 苏云烟站在苏氏集团旧址前。 曾经代表着这座城市商业心脏的摩天大楼如今像一头搁浅的巨兽,沉默地匍匐在阴沉的天空下。玻璃幕墙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和洗不掉的灰尘,“苏氏”两个鎏金大字褪色斑驳,其中一个字的偏旁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砸下来,为这段曾经的辉煌画上一个残破的句号。 三年前,她就是从这里被人推下去的。 不是比喻,是字面意义上的,从顶楼的露天酒会。继母唐玉芙那张带着得意和怨毒的脸,父亲苏擎纬转身时的冷漠背影,还有同父异母的妹妹苏玄黎那句轻飘飘的“姐姐,你就安心地去吧”,这些画面像是刻在骨头上的伤疤,每一次呼吸都会隐隐作痛。 他们都以为她死了。 一个被掏空了所有价值、连母亲留下的股份都被设计夺走的弃子,死了也就死了,不会有人在意。 可她活下来了。 在冰冷的海水里被骆决明的人捞起,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三个月,然后在漂亮国用三年的时间,把自己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花旦,硬生生逼成了一个心如铁石的商人。 现在,她回来了。 “在想什么?” 江宸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却带着一股能让人安定的力量。他很自然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隔绝了初秋的凉意。 “在想,这里真够破的。”苏云烟吸了一口气,空气里都是灰尘和腐朽的味道。她没有回头,只是用指尖轻轻敲了敲面前锈迹斑斑的旋转门。 门发出“嘎吱”一声呻吟,仿佛在诉说着被遗弃的委屈。 “确实。”江宸予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站着,看着这栋破败的大楼,“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建筑队和设计公司,只要你点头,一个月内,这里就能焕然一新。” 苏云烟摇了摇头,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大厅里一片狼藉。前台的绿植早已枯死,只剩下干枯的枝干。地上散落着各种文件和杂物,一层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像是给这里办了一场无声的葬礼。阳光从破碎的玻璃顶棚照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不用翻新。”苏云烟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显得有些空旷,“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着,我是怎么亲手把这片废墟,一砖一瓦地重新盖起来的。” 她走到前台,指尖抚过那块蒙尘的公司铭牌,上面刻着“时光集团”。这是外公时弘景一手创立的公司,后来才被姓苏的鸠占鹊巢,改名换姓。 她的手指在“苏氏”两个字上用力划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你母亲留下的东西,我会帮你全部拿回来。”江宸予说。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 一个由义父骆决明指定的、为了复仇大计而缔结的契约丈夫。 江宸予,骆决明最锋利的一把刀,潜伏在苏家多年,甚至一度成为了苏玄黎名义上的未婚夫。苏云烟还记得,当义父告诉她,她的复仇计划需要一个搭档,而这个搭档就是江宸予时,她心里的荒谬感。 可就是这个男人,在她回国后,用最雷厉风行的手段配合她搅黄了那场可笑的婚事,然后在一个星期后,用一枚戒指和一份协议,将她变成了他的妻子。 协议内容很简单,他帮她夺回苏氏,她帮他完成骆决明的任务。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我知道你会。”苏云烟转过身,看着他。 江宸予今天穿得很正式,深灰色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衬得他身形挺拔。他手上拎着一个公文包,不像来视察废墟,倒像是随时准备走进会议室谈判。 “律师团队已经准备好了资产重组方案。”江宸予打开手里的平板电脑,调出一份复杂的文件,“苏氏集团虽然宣布破产,但核心的厂房、设备和几项技术专利还在。我已经让法院那边打了招呼,这些东西不会进入公开拍卖流程,会优先由你进行回购。” “钱呢?”苏云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她现在手里所有的资金,都是义父给的,用来启动计划可以,但要盘活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远远不够。 “我个人注资三千万作为启动资金。”江宸予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后续如果需要,我随时可以追加。” 苏云烟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谢谢。 她知道,这笔钱不是白给的。江宸予是商人,更是骆决明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明确的目的。 “条件?”她问。 “我们是夫妻,帮你,不就是帮我自己吗?”江宸予笑了笑,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点温度,“非要说条件的话,那就是……以后公司的决策,我需要有知情权和建议权。” “可以。”苏云烟干脆地答应了。她很清楚,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根本不可能绕开江宸予。与其互相猜忌,不如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 “很好。”江宸予点头,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他把平板递给她,“这是苏氏目前还能联系上的几位老股东的资料。他们手里还捏着一些零散的股权,虽然不多,但你想顺利重组,必须得到他们的支持。” 苏云烟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 张承德、李卫东、王海……这些都是当年跟着外公一起打江山的老人。外公去世后,他们被父亲苏擎纬用各种手段排挤、架空,最后只能拿着一点干股,无奈退休。 “他们会帮我吗?”苏云烟心里没底。人走茶凉,世态炎凉,这三年她见得太多了。 “不一定。”江宸予实话实说,“他们现在就是一群惊弓之鸟,怕惹麻烦。想让他们站到你这边,你得给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和让你值得他们下注的实力。” “我明白了。”苏云烟关掉平板,“第一步,先清点核心资产。我要知道,我手里还剩下多少牌可打。” 她环顾着这个空旷破败的大厅,眼神里没有迷茫,只有一股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我要把这里打扫干净。”她说,“把所有姓苏的留下的垃圾,都清理出去。” 江宸予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恨意和决心。他知道,这场战争,从她踏入这扇门开始,就已经正式打响了。 “好。”他应了一声,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是我。带人过来,把苏氏大厦清理一遍。对,所有东西,一件不留。明天早上之前,我要看到一个干净的空壳子。” 挂了电话,他对苏云烟说:“走吧,这里交给他们处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去哪?” “去见那几位老股东。”江宸予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我已经约了他们今晚吃饭。你的第一场仗,今晚就要开打。” 苏云烟愣了一下,随即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个男人,永远比她想的要快一步。 走出大门,外面的风更大了。苏云烟紧了紧身上的西装外套,上面还残留着江宸予的体温。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沉默的大楼,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绝望的自己。 她对着那片虚空,无声地说了一句。 妈,我回来了。 第112章 一场五千万的豪赌 “百味楼”是城里最低调的一家私房菜馆,没有招牌,不接散客,来的都是熟人。 江宸予订的是二楼最大的包厢“观澜厅”。 苏云烟到的时候,江宸予已经坐在里面喝茶了。桌上摆着几份文件,他正在翻看,神情专注。 “他们还没到?”苏云烟在他对面坐下。 “快了。”江宸予头也没抬,“张董那个人,最守时,也最爱摆架子。他会踩着点来,一分不早,一分不晚。” 他把一份文件推到苏云烟面前,“这是我让团队连夜做出来的市场分析报告。你待会儿要用。” 苏云烟拿起来翻看。 报告的核心内容是关于新能源电池赛道的。数据详实,分析透彻,从市场前景、技术壁垒,到苏氏旧工厂改造的可行性,都做了清晰的阐述。 “你想让苏氏转型做新能源?”苏云烟有些意外。这和她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但她没想到江宸予竟然也看中了这个方向,而且准备得如此充分。 “这是目前最适合苏氏的破局之路。”江宸予终于抬起头,看着她,“风险投资都喜欢听故事。一个百年企业浴火重生,投身未来科技,这个故事足够动人。更重要的是,苏氏那个旧工厂,原本就是做精密化工的,稍加改造,就能转产电池电解液。这是我们最大的成本优势。” 苏云烟心里暗暗佩服。江宸予的商业嗅觉,确实敏锐得可怕。他不仅看到了机会,还把通往机会的每一步都算计好了。 “我明白了。”她合上报告,“待会儿,我主攻,你策应。” “好。”江宸予简单地应了一声,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文件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苏云烟有些不习惯这种安静。她和江宸予虽然是夫妻,但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电话和邮件沟通工作。像这样面对面坐着,反而有些尴尬。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试图找点话说:“你……好像对苏氏的事情很上心。” “这是我们交易的一部分。”江宸予的回答很直接,“你的复仇,关系到骆董的整个布局。我必须确保它顺利进行。” 又是骆董。 苏云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江宸予做的一切,最终目的都是为了骆决明。她自己,不过是这个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那你自己呢?”她忍不住问,“你自己想要什么?” 江宸予翻动文件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变得有些深沉,不再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平静。他看了苏云烟几秒钟,才缓缓开口:“我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他说得很模糊,苏云烟还想再问,包厢的门被敲响了。 “江总,苏小姐,张董他们到了。”服务员在门外轻声说。 “请他们进来。”江宸予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波澜不惊。 门被推开,三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张承德,苏氏集团的老董事,当年外公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他身形微胖,穿着一身中式盘扣短衫,手里盘着两颗核桃,走起路来四平八稳。 跟在他身后的,是相对瘦削的李卫东和看起来最精明的王海。 “张叔,李叔,王叔。”苏云烟站起身,恭敬地打了招呼。 张承德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她和江宸予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主位上,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李卫东和王海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跟着坐下了。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小烟啊,好久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张承德喝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却听不出多少亲近,“听说你在国外待了几年,怎么突然想起来回来了?” 这话问得很有水平,既是寒暄,也是试探。 “想家了,就回来了。”苏云烟笑了笑,回答得滴水不漏,“也想把我外公留下的东西,重新拿回来。” “拿回来?”王海推了推眼镜,抢着说,“苏小姐,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情况。苏氏已经破产清算了,就是个空壳子。我们几个老家伙手里那点股份,跟废纸没什么区别。你现在回来,又能做什么呢?” “王总说得对。”李卫东也附和道,“现在市场不景气,想重启苏氏,风险太大了。我听说已经有好几家大集团对苏氏的地皮和厂房感兴趣了。依我看,不如趁现在还有人愿意接盘,把剩下的资产卖了,大家分点钱,也算有个了结。” 这番话,算是彻底亮出了他们的底牌。他们不相信苏云烟,也不想跟着她冒险,只想赶紧套现走人。 “几位叔叔的心情,我理解。”苏云烟没有急着反驳,她等他们把话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但是,把外公一辈子的心血打包卖掉,我不甘心。” 她把江宸予准备的那份市场分析报告,一人发了一份。 “这是我做的一点功课。我想请三位看看,苏氏是不是真的山穷水尽了。” 张承德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份文件不感兴趣。他敲着桌子,沉声说:“苏小姐,我们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谈情怀没用。重启苏氏,钱从哪里来?就算有了钱,做什么?怎么跟现在那些大集团竞争?这些问题,你想过吗?” “我想过。”苏云烟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钱,会有的。至于做什么,报告里写得很清楚。新能源赛道正处于风口,国家有政策扶持,市场有巨大需求。苏氏的旧工厂,只需要两周时间进行改造,就能立刻投产新能源电池的核心材料。我们有技术基础,有成本优势,这就是我们跟别人竞争的资本。”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三个老股东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在他们印象里还是个娇滴滴的女明星的小姑娘,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有理有据的话来。 王海拿起报告,仔细地看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从不屑变得严肃。 但张承德依旧不为所动。他冷笑一声:“说得好听。画大饼谁不会?你说的这些,前提都是钱。启动资金,少说也要几千万吧?这笔钱,谁来出?你吗?” 他很清楚,苏云烟现在就是个空头司令,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包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江宸予开口了。 “我来出。”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三个老股东齐刷刷地看向他。 “江总,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承德的脸色变了。江宸予在商界的赫赫威名,他不可能不知道。 “意思很简单。”江宸予放下手里的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散发出来,“我个人,向重组后的新苏氏,注资五千万。” 五千万! 这个数字让李卫东和王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并且,”江宸予继续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会负责打通新公司的全部供应链渠道,从原材料采购到产品销售,都由我的团队来负责。各位叔叔要做的,很简单。”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把手里的股份,全部转到云烟名下,然后,安心地在家里等着,每年拿分红。” 这已经不是在商量了,而是在下最后通牒。 要么,拿钱走人,从此和苏氏再无瓜葛。要么,相信他们,把股份交出来,赌一个飞黄腾达的未来。 张承德的脸色阴晴不定,手里的核桃转得飞快。他看着苏云烟,又看看江宸予,心里在飞速地盘算。 江宸予的实力毋庸置疑,有他兜底,这个项目的成功率至少在七成以上。但是,把所有希望都压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他还是觉得不踏实。 “江总真是好大的手笔。”他干笑了一声,“不过,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和苏小姐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帮她做这件事?”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江宸予看了身边的苏云烟一眼,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因为,她是我妻子。” 这个回答,比刚才那五千万的冲击力还要大。 整个包厢里,鸦雀无声。 第113章 锈铁堆里的火光 旧工厂坐落在城市的东郊,曾经是苏氏集团的骄傲,如今却像个被遗忘的老兵,沉默地蜷缩在疯长的荒草里。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苏云烟戴着一顶白色的安全帽,正站在一条巨大的流水线旁。她脚上穿着一双沾满泥灰的工装靴,白色的衬衫袖子卷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这身打扮,和她以前在聚光灯下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苏总,核心的反应釜和离心机都还能用,就是线路老化得厉害。”一个五十多岁、满脸沧桑的工程师跟在她身边,大声地汇报着,“我已经带着老师傅们检查过了,只要材料和配件到位,两周之内,保证能完成第一阶段的改造,让生产线重新转起来。” 这位工程师姓王,叫王建国,是当年跟着外公一起建起这座工厂的元老。苏擎纬掌权后,王工因为性格耿直,不愿意同流合污,被贬去看守仓库,一守就是十几年。 是苏云烟把他重新请回来的。 “王工,辛苦你们了。”苏云烟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锈迹斑斑的设备,眼神里却透着光,“钱和材料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只要速度。” “明白!”王建国用力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对了,工人们的待遇,也要尽快恢复到以前的水平,不,要比以前更好。”苏云烟补充道,“告诉大家,苏氏回来了,以前受的委屈,我会一点一点帮他们讨回来。” 王建国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用力地抹了把脸,重重地“唉”了一声。 就在这时,车间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江宸予走了进来。他同样戴着安全帽,手里拿着一张巨大的规划图。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气场,即使是走在这样杂乱的环境里,也依然显得从容不迫。 “进度怎么样?”他走到苏云烟身边,很自然地问。 “王工说,两周内能完成基础改造。”苏云烟回答。 江宸予点点头,将手里的规划图在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工作台上铺开。 “我联系了德国K&S公司的技术团队,他们是全球顶尖的工业自动化系统供应商。”他指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线路和标识,对王工说,“他们下周就会派人过来,负责帮我们升级整套生产线的自动化控制系统。这是他们的初步方案,王工你看看,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可以直接跟他们沟通。” 王建国凑过去一看,立刻被图纸上那些先进的设计吸引了。他戴上老花镜,趴在图纸上,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激动得像个孩子。 苏云烟看着江宸予,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他不会说太多漂亮话,却总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提前安排好,用最实际的行动,为她铺平前方的道路。 “有你在,真的省了不少事。”她由衷地说。 “我们是合作伙伴,不是吗?”江宸予的目光从图纸上移开,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脸颊上沾了一点灰,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是。”苏云烟笑了笑,“也是……夫妻。” 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自然。 江宸予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他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擦掉了她脸上的那点灰尘。他的指腹有些粗糙,带着一点凉意,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苏云烟的心跳漏了一拍。 “脸都弄花了。”他说,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苏云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手。 “谢谢。”她的脸颊有些发烫。 江宸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继续跟王工讨论图纸上的技术细节。 苏云烟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华夏最老牌的工程师,一个是接受过最顶尖西方商业教育的精英,他们说着不同的术语,却围绕着同一个目标,在激烈而高效地碰撞着思想。 阳光从车间顶部的天窗洒下,落在那些冰冷的钢铁设备上,反射出点点光斑。 苏...云烟忽然觉得,这里虽然破旧,却充满了生机。 一种从绝望的废墟里,重新生根发芽的生机。 她拿出手机,对着眼前这一幕,悄悄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江宸予正侧着身子,耐心地听王工说着什么,阳光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专注而认真。 “苏总,有个坏消息。” 一个年轻的助理匆匆跑了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苏云烟收起手机,皱起了眉。 “刚才工商局那边来电话,说……说我们公司的注册申请,被驳回了。”助理的声音有些发抖,“理由是,公司名称‘时光集团’,已经被别人抢先注册了。” “什么?”苏云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时光集团”这个名字,是她特意为了纪念外公才决定重新启用的。她回来之前,特意查过,这个名字并没有被注册。 “是谁注册的?”她冷声问。 “是……是唐氏集团。”助理小声说,“就是您继母唐玉芙家的公司。” 唐玉芙! 苏云烟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 她真是小看了那个女人的卑鄙。她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恶心自己。她不仅要夺走时光集团的壳子,连名字都不肯留下。 “我知道了。”苏云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你先回去,这件事我来处理。” 助理走后,江宸予也走了过来。他显然已经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需要我让法务部去交涉吗?”他问。 “不用。”苏云烟摇了摇头,“这种小动作,不值得我们浪费时间。她想要这个名字,就送给她好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公司总得有个名字。”苏云烟看着车间里那些忙碌的身影,看着那些在锈铁堆里重新燃起的希望火光,她忽然笑了。 “就叫‘薪火’吧。”她说,“薪火相传,浴火重生。” 江宸予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抹自信甚至有些挑衅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名字。”他说。 他知道,唐玉芙这点小伎俩,根本无法阻挡眼前的这个女人。 恰恰相反,它只会让苏云烟心里的那团火,烧得更旺。 一周后,德国的技术团队准时抵达。 与此同时,“薪火科技”的第一批设备配件,也运进了工厂。 整个东郊旧工厂区,沉寂了三年之后,第一次响起了机器的轰鸣声。那声音,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缓缓苏醒。 第114章 第一份订单的考验 薪火科技的临时办公室,就设在工厂旁边一栋还算完好的二层小楼里。 墙壁是新刷的,办公桌椅是江宸予让人连夜送来的,虽然简单,但一切都井井有条。 苏云烟的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面,推开窗,就能看到整个工厂热火朝天的景象。 “苏总,好消息!” 项目经理陈默兴奋地推门而入,手里的文件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们拿下了第一笔订单!” 苏云烟正在看财务报表,听到这话,立刻抬起头:“是哪家?” “是城南的‘绿动出行’。”陈默把合同递过去,“他们是一家共享电单车公司,最近正在更换新一代的车辆,急需一批高性能电池。我们的样品送过去之后,他们非常满意,当场就签了意向合同。虽然只要五千组电池,单子不大,但这是我们开工以来的第一笔生意啊!” 苏云烟接过合同,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五千组电池,总金额三百多万。对于薪火科技目前的体量来说,确实不算大单,但它的意义非同寻常。这代表着,市场对他们的产品,是认可的。 “干得漂亮。”苏云烟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告诉生产线那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第一单,必须做得完美。” “明白!”陈默激动地敬了个礼,转身跑出去传达好消息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苏云烟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决定重建公司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她几乎每天都睡不到五个小时。跑工商、跑银行、盯工厂改造、招募核心团队……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 很累,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看着窗外工厂高耸的烟囱,仿佛看到了外公当年的影子。她想,如果外公和妈妈在天有灵,看到今天这一幕,应该会感到欣慰吧。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宸予发来的信息。 【恭喜。】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苏云烟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回了他一个笑脸的表情。 【晚上一起吃饭,庆祝一下?】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请客。】 江宸予几乎是秒回。 【好。】 放下手机,苏云烟感觉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可这份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下午三点,办公室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苏总,不好了!”电话那头,是财务助理小张焦急的声音,“刚才‘绿动出行’那边打来电话,说……说他们公司的资金链出了点问题,希望我们能理解一下,把首付款的支付时间,延迟一个月。” “延迟一个月?”苏云烟的眉头瞬间皱紧了。 按照合同,对方应该在今天下午五点前,支付百分之三十的首付款,也就是将近一百万。薪火科技这边,已经根据这笔款项,预定了生产所需的原材料。 如果这笔钱到不了位,不仅原材料买不成,生产计划要全部打乱,更重要的是,公司刚刚建立起来的信誉,也会受到影响。 “你确定是资金链问题吗?”苏云烟冷静地问。 “他们是这么说的……但我觉得有点奇怪。”小张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刚才托朋友打听了一下,‘绿动出行’最近刚拿到一笔新的融资,资金应该很充裕才对。” 不是钱的问题。 那就是人的问题了。 苏云烟的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名字——林氏集团。 林氏是本地的老牌企业,最近也开始涉足新能源领域,是薪火科技最直接的竞争对手。林氏的董事长林国栋,和她的父亲苏擎纬,是多年的牌友。 “我知道了。”苏云烟的眼神冷了下来,“你先稳住,照常工作,这件事我来处理。” 挂了电话,她靠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很显然,这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想用这种釜底抽薪的办法,让她的第一笔生意就黄掉,给薪火科技一个下马威。 怎么办? 放弃这笔订单?不行。这会严重打击团队的士气。 自己垫付原材料的费用?公司账上剩下的钱,根本不够。 去找江宸予? 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就被她否决了。 她不想一遇到问题,就去找那个男人。她必须证明,靠自己,她也能解决问题。 她拿起电话,准备打给原材料供应商,商量一下是否可以先发货,后付款。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江宸予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苏云烟有些意外。 “路过,顺便来看看。”江宸予的理由很随意。他走到她办公桌前,看了一眼她紧锁的眉头,“遇到麻烦了?” 苏云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我怀疑是林氏在背后搞鬼。”她最后总结道。 江宸予听完,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他只是点了点头,说:“我刚从财务那边过来。” 他将一份文件放在苏云烟的桌上。 “这是一笔五百万的无息周转资金,我已经让财务打到公司账上了。”他说,“你先拿去垫付原材料的费用,确保生产不会受影响。” 苏云烟愣住了。 她看着桌上那份文件,又看看江宸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猜的。”江宸予的回答还是那么云淡风轻,“商场上,这种背后下绊子的小麻烦,太多了。总得提前做点准备,以防万一。” 他真的是猜的吗? 苏云烟不信。 他肯定是早就预料到了,甚至可能早就查到了什么。但他没有直接告诉她,而是选择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用最直接的方式,帮她解决了问题。 这个男人,心思缜密得让人感到一丝可怕,却又……让人无比心安。 “谢谢。”这一次,苏云烟说得很真诚。 “我说过,我们是合作伙伴。”江宸予说,“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 他看了看手表,“晚上的庆祝宴,还去吗?” “去,当然去。”苏云烟站起身,把那份资金文件收好,“而且,必须我请客。” 江宸予笑了:“好。” 傍晚,当第一批原材料顺利运抵工厂时,苏云烟接到了陈默的电话。 “苏总!‘绿动出行’那边的老板,亲自打电话来道歉了!”陈默的声音激动得都变了调,“他说之前是他们搞错了,首付款已经打过来了!还说希望以后能跟我们长期合作!” 苏云烟一点也不意外。 林氏那边看到薪火科技的生产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自然就明白,他们的小动作失败了。而“绿动出行”的老板也不是傻子,在得罪一个潜力无限的新供应商和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江宸予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前者。 “告诉他,合作可以,但下一批订单,价格上浮百分之十。”苏云烟淡淡地说。 她不是圣母,有仇必报,有恩必偿,是她现在唯一的信条。 挂了电话,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灯火,心里那块因为背叛而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江宸予,这个以“合作”为名义闯入她生命中的男人,正在用他的方式,一点点地,瓦解着她竖起的所有心防。 第115章 不需要解释的维护 薪火科技的生产走上了正轨,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苏云烟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总是暗流涌动。 “听说了吗?咱们公司其实就是江总的产业,苏总不过是挂个名而已。” “可不是嘛,启动资金是江总给的,供应链是江总搭的,就连德国专家都是江总请的。没了江总,咱们公司一天都转不下去。” “嘘……小声点,别被人听见了。不过说真的,苏总也太好命了,有这么个又有钱又有能力的老公,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当老板。” 茶水间里,几个年轻女员工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刚刚走过来的苏云烟耳中。 她停下脚步,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难受。 这些天,类似的流言蜚语,她听到了不少。她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散播,目的就是为了抹杀她的所有努力,把她塑造成一个只会依靠男人的花瓶。 她可以不在乎外人怎么看,但这些话从自己员工的嘴里说出来,还是像一根根针,扎得她生疼。 她付出了多少心血,熬了多少个通宵,只有她自己知道。可到头来,在别人眼里,她所有的成绩,都只是因为她嫁了个好老公。 “苏总?” 助理小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茶水间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苏云烟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没事。”她对小雅笑了笑,“走吧,下午的会议要迟到了。” 她没有进去质问那几个员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她知道,解释是苍白的,唯一能击碎流言的,只有实力。 她回到办公室,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她比以前更加拼命,每一个项目都亲自跟进,每一份报告都仔细审核。她要用实实在在的业绩,堵住所有人的嘴。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江宸予。 这是她自己的战争,她不想让他插手。她不想再被人说,她是靠他才能站稳脚跟。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江宸予早就在她之前,就知道了这些流言。 这天下午,江宸予正在参加一场规格很高的行业峰会。 会议的休息间隙,几个相熟的集团老总围过来跟他打招呼。 “江总,真是恭喜啊,听说弟妹的公司最近风生水起,都拿下好几个大单了。”林氏集团的董事长林国栋端着酒杯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有江总你在背后这么鼎力支持,想不成功都难啊。” 这话听着是恭维,实际上却是在暗讽苏云烟是靠他江宸予。 周围的人也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江宸予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林国栋一眼,说:“林董过奖了。薪火科技能有今天的成绩,靠的是苏总的战略眼光和领导能力,以及整个团队的努力。我顶多,就是个比较看好她的天使投资人而已。” “天使投资人?”林国栋夸张地笑了起来,“江总你太谦虚了。谁不知道,要是没有你,薪火科技连启动资金都拿不出来。” “资金只是企业发展的要素之一,并不是全部。”江宸予放下酒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休息区,“一个好的领导者,才是企业最核心的资产。薪火科技所有的重大决策,从转型方向到技术引进,再到市场开拓,全部都是由苏总亲自制定和推动的。” 他环视了一圈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提供一些我力所能及的支持。我相信我的妻子,更相信她的能力。她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就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事业。这一点,我相信市场很快就会给出证明。” 一番话说完,整个休息区鸦雀无声。 林国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站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没想到,江宸予竟然会为了维护苏云烟,在这样的场合,公开跟他撕破脸。 江宸予没有再理会他,转身走出了休息区。 这段对话,很快就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整个商圈。 当天晚上,苏云烟在家里看财经新闻时,看到了峰会的相关报道。 报道里,记者特意提到了江宸予在休息区的那番话,并且配上了一张他当时的照片。照片上的他,表情严肃,眼神锐利,浑身散发着一种“谁敢说我老婆不行我就跟谁急”的强大气场。 苏云烟看着那张照片,看着新闻里转述的那些话,心里五味杂陈。 有一点被人看穿心思的恼怒,也有一点他自作主张的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暖和感动。 这个男人,总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沉默的,却又无比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 手机响了,是江宸予打来的。 “新闻看到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应该也是刚回家。 “看到了。”苏云烟的声音有些闷。 “生气了?”他问,“怪我没跟你商量,就说了那些话?” “没有。”苏云烟吸了吸鼻子,“就是觉得……有点不甘心。我本来想靠自己证明给他们看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知道。”江宸予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但你是我的妻子。我见不得任何人轻视你,诋毁你。维护你,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本能。这跟你自己能不能证明自己,是两回事。” “我不需要你这样……” “你需要。”江宸予打断了她,“苏云烟,你不用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着。你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背后,有我。” 那一瞬间,苏云烟感觉自己辛苦筑起的心防,又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捂着嘴,不想让他听到自己的哽咽声。 “江宸予。”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 “谢谢你。” “傻瓜。”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早点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挂了电话,苏云烟走到窗边。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却又遥远。 她知道,江宸予说得对,明天还有硬仗要打。那些流言不会因为他的一番话就彻底消失,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但这一次,她不再感到孤单。 第116章 技术才是王道 流言虽然暂时被压了下去,但林氏集团的打压,却变得更加明目张胆。 “苏总,林氏那边又降价了!” 薪火科技的会议室里,销售总监急得满头大汗,“他们新出了一款电池,性能跟我们差不多,但价格比我们低了整整百分之十五!我们上周刚谈好的那个大客户‘新途物流’,今天早上已经明确通知我们,要终止合作,转投林氏了!” 消息一出,整个会议室一片哗然。 “百分之十五?他们这是疯了吗?这个价格,他们根本就没利润了!” “这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我们活啊!” “苏总,我们必须得反击!我们也降价,跟他们打价格战!我就不信,拼烧钱,有江总在,我们还会怕他们?” “不行!” 苏云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喧闹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们不能打价格战。”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语气斩钉截铁,“价格战是最低级、最愚蠢的竞争方式。林氏家大业大,跟他们拼消耗,我们耗不起。就算耗得起,最后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 “那我们怎么办?”销售总监一脸愁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客户一个个被抢走吧?” “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沉住气。”苏云烟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写下了四个大字——技术为王。 “价格战,拼的是资本。但我们薪火科技从成立第一天起,立身之本就不是资本,而是技术。”她转身看着众人,“林氏可以模仿我们的产品,可以压低价格,但他们偷不走我们的大脑,更复制不了我们的创新能力。” “从今天起,研发部预算增加一倍。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个月之内,我必须看到性能超越我们现有产品的新一代电池问世。”她看向研发部的负责人。 “另外,”她又看向销售总监,“告诉所有销售人员,不要慌。丢掉的客户,我们迟早会堂堂正正地赢回来。现在,你们的任务是,稳住现有客户,同时,把我们的目光,放到对技术要求更高、对价格不那么敏感的高端市场去。” 一番话说完,会议室里原本慌乱的气氛,渐渐稳定了下来。 苏云烟的镇定和清晰的思路,像一剂强心针,让所有人都重新找到了方向。 散会后,苏云烟一个人留在会议室里,看着白板上的那四个字,陷入了沉思。 话虽说得漂亮,但她心里清楚,想要在一个月内拿出技术突破,谈何容易。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到一阵疲惫。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江宸予端着一杯热咖啡走了进来。 “都听到了?”苏云烟没有回头,也知道是他。 “听到了。”江宸予把咖啡放在她手边,“说得很好,很有魄力。” “你就别安慰我了。”苏云烟苦笑了一下,“我现在就是在赌。赌我们的研发团队,能在一个月内创造奇迹。” “这不是赌博。”江宸予在她身边坐下,“这是正确的战略选择。” 他顿了顿,像是变魔术一样,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而且,你等的奇迹,可能不需要一个月那么久。” “这是什么?”苏云烟疑惑地接过文件。 “德国K&S团队,昨天晚上发过来的最新研发报告。”江宸予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们成功研发出了一种新型的石墨烯复合正极材料。根据实验室数据,使用这种新材料的电池,能量密度可以提升百分之二十,循环寿命能提升百分之三十,而且成本只比我们现有的产品高了不到百分之五。” 苏云烟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飞快地翻看着手里的报告,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激动。 能量密度提升百分之二十! 这意味着,同样体积的电池,续航里程能直接增加五分之一! 这在目前的电池行业,绝对是颠覆性的技术突破! “他们……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她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商业机密。”江宸予笑了笑,“我只知道,为了这个项目,我往K&S的实验室里,砸了差不多一个亿。” 苏云烟愣住了。 她看着江宸予,忽然明白过来。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宝全部押在工厂的改造上。在所有人都盯着生产线的时候,他已经悄悄地,在更上游的技术研发领域,布下了一颗决定胜负的棋子。 这个男人,他的眼光,永远比所有人看得更远。 “我已经安排了,第一批使用了新材料的电池样品,三天后就能从德国空运过来。”江宸予继续说,“到时候,你打算怎么用这颗王牌?” 苏云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她看着手里的这份报告,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反击计划。 “林氏不是喜欢打价格战吗?”她的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那我们就让他看看,在绝对的技术优势面前,价格,是多么得不堪一击。” 一周后。 “新途物流”的董事长办公室里。 林国栋正陪着新途的刘总喝茶,两人相谈甚欢。 “刘总,跟我们林氏合作,您就放一百个心。”林国栋拍着胸脯保证,“价格,我们给您全市场最低。质量,绝对不比薪火科技的差。” 刘总笑着点点头:“林董的实力,我当然信得过。” 就在这时,刘总的秘书敲门走了进来。 “刘总,薪火科技的苏总派人送来了一样东西,说是给您的样品。” “薪火科技?”林国栋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还不死心?” 刘总也有些好奇,对秘书说:“拿进来我看看。” 一个密封的金属箱被送了进来。 打开箱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黑色的电池。从外观上看,和他们之前测试过的样品没什么区别。 箱子里还有一份检测报告。 刘总拿起报告,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能量密度……提升了百分之二十?”他失声叫了出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立刻叫来了公司的技术总监,当场对这块电池进行测试。 半个小时后,技术总监拿着一份新鲜出炉的测试数据,冲进了办公室,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兴奋。 “刘总!报告是真的!不,比报告上的数据还要好!这块电池的性能,至少领先了市面上所有同类产品半年以上!” 刘总看着手里的测试数据,又看了看旁边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的林国栋,他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拿起电话,亲自拨通了苏云烟的号码。 “苏总吗?我是新途的刘啊。”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热情,“样品我收到了,非常震撼!关于我们之前的合作,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谈谈。” 第117章 向欧洲市场进军 “新途物流”的重新签约,像一颗信号弹,在业内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薪火科技,这家浴火重生的新公司,玩的不是资本游戏,而是技术碾压。 林氏集团的价格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接下来的两个月,薪火科技凭借着技术领先的“星核”系列电池,在国内市场势如破竹,不仅抢回了所有失去的客户,还成功打入了几个原先被国外品牌垄断的高端领域。 公司的估值,像坐了火箭一样,一路飙升。 苏云烟,这个名字,也从一个“靠老公的富家女”,变成了业界公认的“铁娘子”。 这天,在公司的战略会议上,苏云烟在PPT上,放出了一张欧洲地图。 “国内市场,我们已经站稳了脚跟。但是,我们的目标,绝不止于此。”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高管,“下一步,我们要进军欧洲。” “欧洲市场?” 所有人都被她这个大胆的计划惊到了。 “苏总,欧洲市场虽然大,但门槛也高得吓人啊。”市场部总监面露难色,“特别是他们的环保认证和技术标准,又多又复杂,光是走完一套认证流程,没个一年半载根本下不来。” “是啊,而且欧洲本土的电池企业,比如德国的博朗、法国的道达尔,都是行业巨头,我们一个新品牌,想从他们嘴里抢食,太难了。” 会议室里,质疑声四起。 “我知道很难。”苏云烟等他们说完,才平静地开口,“但正因为难,才有去的价值。一旦我们能拿下欧盟的认证,就等于拿到了一张全球市场的通行证。这对于薪火科技未来的品牌价值,是无法估量的。” “至于竞争,”她笑了笑,“我们连林氏都不怕,还怕那些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的欧洲老牌企业吗?他们有品牌,我们有技术。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她的自信,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法务部。”她看向法务总监,“立刻成立一个专项小组,研究欧盟所有的相关法规和认证流程。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认证申请的所有材料,都准备齐全。” “三个月?”法务总监倒吸一口凉气,“苏总,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就把它变成可能。”苏云烟的语气不容置疑。 散会后,江宸予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计划很宏大,但困难也不小。”他说。 “我知道。”苏云烟正在整理会议纪要,头也没抬,“我已经做好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 “或许,不用那么久。” 江宸予递过来一张名片。 名片是纯黑色的,上面只有一个烫金的名字“克劳斯·施密特”和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克劳斯·施密特,我在欧洲的一个合作伙伴。”江宸予解释道,“他是德国工业联合会的高级顾问,在欧盟的认证机构里,有很深的人脉。而且,他名下的投资公司,在欧洲拥有最广的汽车和新能源经销商网络。” 苏云烟抬起头,看着他。 她知道,江宸予又一次,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递上了一把关键的钥匙。 “他……可靠吗?” “他是我大学时的学长,也是我这些年在欧洲最重要的生意伙伴。”江宸予说,“我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了,他很看好薪火的技术,也很有兴趣跟我们合作。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去谈了。” 苏云烟接过那张名片,感觉有些沉甸甸的。 “江宸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看着他,由衷地说,“你帮我的,已经太多了。” “我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江宸予的回答还是那一句,“薪火科技越成功,骆董的计划就越顺利,我离我的目标,也就越近。” 又是骆董,又是他的目标。 苏云烟心里的那点暖意,瞬间冷却了几分。 她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他们之间,首先是合作关系,然后才是夫妻。他做的这一切,都有着他自己的目的。 “我明白了。”她收起名片,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我会尽快跟他联系。” 接下来的一个月,苏云烟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欧洲市场的开拓上。 她带着法务和技术团队,通过视频会议,和克劳斯·施密特那边进行了十几轮的沟通。 克劳斯是个典型的德国人,严谨、刻板,但又对新技术有着近乎狂热的追求。在亲眼看到了“星核”电池的详细测试数据后,他立刻拍板,决定动用自己所有的资源,帮助薪火科技以最快的速度,通过欧盟的认证。 在他的帮助下,原本预计至少需要半年的认证流程,被压缩到了惊人的一个半月。 当那份盖着欧盟认证钢印的证书,通过国际快递送到苏云烟手上时,整个公司都沸腾了。 “苏总,下个月在德国汉诺威,有一个全球规模最大的工业博览会。”市场总监兴奋地冲进她的办公室,“克劳斯先生已经帮我们拿到了一个最好的展位!这是我们一炮打响欧洲市场的最好机会!” “好。”苏云烟当机立断,“立刻组建参展团队,准备最好的样品和技术资料。这一次,我要亲自带队去德国。” 半个月后。 汉诺威工业博览会现场,人头攒动。 薪火科技的展位,被安排在了新能源展区的核心位置,旁边就是博朗和道达尔这些国际巨头。 一开始,并没有太多人关注这个来自华夏的陌生品牌。 但当薪火科技在现场,用公开测试的方式,将“星核”电池的超高性能,直观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时,整个展区都轰动了。 无数的经销商、采购商和技术专家,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涌向了薪火的展位。 苏云烟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站在展台中央,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自信地向全世界介绍着自己的产品。 那一刻,她光芒万丈。 江宸予就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默默地看着她。 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她从容地应对各种刁钻的问题,看着她和那些欧洲商界大佬们谈笑风生,看着她签下一份又一份的合作意向书。 他的嘴角,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博览会的最后一天,苏云烟成功签下了三笔大额订单,分别来自一家德国的豪华汽车品牌、一家法国的储能公司,和一家瑞典的电动工具制造商。 总金额,超过了三千万欧元。 庆功晚宴上,克劳斯·施密特举着酒杯,用他那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大声地对所有人说:“女士们先生们,请记住今天。一个来自东方的新能源巨头,正在冉冉升起!而它的领导者,就是我身边这位,美丽而智慧的苏小姐!” 热烈的掌声中,苏云烟举杯致意。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准确地找到了江宸予。 四目相对,他朝她举了举杯,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骄傲。 第118章 深夜的跨国救援 从德国满载而归,薪火科技的声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三笔大额的海外订单,像三台大功率的发动机,推动着整个公司高速运转。工厂的生产线二十四小时不停工,所有的员工都像上了发条一样,充满了干劲。 苏云烟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晚上,她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准备下班回家。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这个时间点的来电,通常都意味着紧急情况。 苏云烟心里一紧,立刻接起了电话。 “苏总!不好了!工厂……工厂出事了!”电话那头,是工厂负责人王建国焦急万分的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刺耳的警报声和嘈杂的人声。 “王工,别慌,慢慢说,出了什么事?”苏云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是德国人装的那套自动化控制系统,主服务器突然宕机了!”王建国几乎是吼出来的,“现在整条生产线都停了!我们试了各种办法,都重启不了!德国那边现在是下午,他们的工程师电话也打不通!这可怎么办啊,苏总!要是停工超过十二个小时,我们就要违约了!那可是天价的违约金啊!” 苏云烟的脑子“嗡”的一声。 生产线停工! 这对于正在全力赶工的薪火科技来说,是致命的打击。特别是那三笔海外订单,合同里都明确规定了交货日期,一旦延期,不仅要赔付巨额的违约金,更重要的是,公司刚刚在国际上建立起来的信誉,将毁于一旦。 “我现在马上过去!” 她抓起外套,一边往外冲,一边拨通了江宸予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我刚收到王工的消息,正在去工厂的路上。”江宸予的声音沉稳依旧,听不出丝毫的慌乱。 “我也在路上。”苏云烟说,“你比我懂技术,有没有什么头绪?” “现在还不好说。有可能是软件错误,也有可能是硬件故障。”江宸予顿了顿,“你别太担心,天塌不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句话,苏云烟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稍微落下了一点。 二十分钟后,苏云烟赶到了工厂。 整个工厂灯火通明,但却死一般地寂静,往日里机器的轰鸣声消失了,只有控制中心里传出的刺耳警报声,在夜空中回荡。 她冲进中控室的时候,江宸予已经在了。 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卷到了手肘,正和几个技术员围在宕机的主服务器前,屏幕上一片雪花,只有几行不断滚动的红色错误代码。 “情况怎么样?”苏云烟走到他身边。 “不太好。”江宸予的眉头紧锁,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么凝重的表情,“核心的控制模块损坏了,物理损坏,无法修复。” “物理损坏?”苏云烟的心沉到了谷底,“怎么会突然物理损坏?是有人蓄意破坏吗?” “不像。”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摇了摇头,脸色惨白,“我们检查了监控和门禁记录,没有任何异常。更像是……设备本身的缺陷,或者是在运输安装过程中,受到了我们没有察觉的损伤,现在才彻底爆发出来。” “这个核心部件,国内有备用的吗?”苏云烟问。 “没有。”王建国在一旁摇了摇头,满脸绝望,“这是K&S公司的专利产品,整个亚洲都没有备件。必须要从德国的总部重新调货。” “从德国调货,走正常流程,最快需要多久?” “报关、空运、清关……一套流程走下来,最快也要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 等一个星期,黄花菜都凉了。 中控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所有人都束手无策,脸上写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江宸予突然开口了。 “一个星期太久了,我们等不了。” 他走到一旁,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那个他给过苏云烟名片的号码。 “克劳斯,是我,宸予。” 电话那头,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个时间打过来,传来克劳斯·施密特有些惊讶的声音。 江宸予没有寒暄,用最简洁的德语,将这边的情况快速说明了一遍。 “……我需要一个全新的控制模块,在十二个小时之内,送到华夏的工厂。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电话那头的克劳斯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这件事的难度。 “宸予,我的朋友,你这是在要求一个奇迹。” “那就让它发生。”江宸予的声音冷得像冰。 “……Okay.”克劳斯最终还是答应了,“给我一小时,我再打给你。” 挂了电话,江宸予对王工说:“王工,马上派人去最近的国际机场,办理所有的接货手续,清空一条绿色通道。我要确保,货一到,就能立刻拉回工厂。” 他又看向苏云烟:“你,去安抚工人们的情绪,告诉他们,问题很快就会解决,让他们随时做好复工的准备。” 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心骨。 原本慌乱的众人,在他的指挥下,像是找到了方向,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苏云烟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看着他冷静而果断地处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是依赖,是信任,也是……一种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心动。 “谢谢你。”她走到他身边,轻声说,“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江宸予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跟你说过,我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难得地开了个玩笑,试图缓和气氛,“你的船沉了,我也得跟着淹死。” 苏云烟被他逗笑了,心里的紧张感也消散了不少。 一个小时后,克劳斯的电话准时打了回来。 “宸予,我找到了一个部件,在斯图加特的实验室里。”克劳斯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我已经安排了一架私人飞机,三十分钟后起飞。预计十小时后,抵达你们的机场。” “很好”江宸予言简意赅。 克劳斯补充道,“但有个问题,这个部件的安装和调试非常复杂,你们的工程师可能搞不定。” 江宸予说,“不用担心,你只要把部件送来就行。” 挂了电话,他立刻对身边的技术员说:“把K&S系统的所有技术手册和后台代码,全部调出来,发到我邮箱。” 技术员愣了一下:“江总,您要这个干什么?” “我来装。”江宸予说。 所有人都惊呆了。 苏云烟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还懂这个?” “大学时辅修过工业自动化。”江宸予的回答很平淡,“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十个小时,应该够我重新捡起来了。” 说完,他便走到一台电脑前,坐下,戴上耳机,开始全神贯注地研究起了那些天书般的代码和图纸。 夜,还很长。 但看着他专注的背影,苏云烟忽然觉得,今晚的夜空,似乎没有那么黑暗了。 第119章 信任的裂痕 私人飞机的轰鸣声还在耳边回响,工厂的危机刚刚解除,新的风暴又悄然而至。 “苏总,这是审计团队刚刚提交的初步报告。” 江宸予的特助林娜,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苏云烟的办公桌上。她的表情异常严肃。 苏云烟心里咯噔一下。 上次设备危机之后,江宸予坚持要对他追加的那笔两百万项目资金的流向,进行一次内部审计。苏云烟当时并没有太在意,觉得只是常规流程。 可现在看林娜的表情,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她打开文件,只看了第一页的摘要,脸色就彻底变了。 报告显示,公司账户上,有一笔高达八十万的资金,被一个老员工,通过伪造采购合同的方式,分批次挪用,转入了一个私人账户。 而那个老员工的名字,赫然是——王建国。 “不可能!” 苏云烟失声叫了出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工?那个耿直、忠厚,为了工厂守了十几年仓库的老人?那个在设备危机时,急得眼圈通红,像心疼自己孩子一样的老师傅? 他会挪用公款?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苏云烟抬起头,看着林娜,“王工是公司的元老,他不是那样的人。” “苏总,我们也不愿意相信。但所有的证据,银行流水、伪造的合同签名、以及他儿子最近在国外购买豪车的资金来源,都指向了他。”林娜的语气很平静,但却不容置疑,“审计团队已经反复核查过了,事实……基本可以确定。” 苏云烟瘫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相比于八十万的资金损失,这种来自内部的、她最信任的人的背叛,更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心脏。 这让她想起了三年前,她的父亲,她的继母,那些她曾经最亲近的人,是如何笑着,将她推入深渊的。 历史,似乎又在重演。 “他……人呢?”苏云烟的声音有些沙哑。 “江总已经让人暂时‘请’他去休息室了,在等您的处理意见。”林娜说。 江宸予。 他肯定早就知道了。 苏云烟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江宸予的内线。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失望。 “昨天下午拿到的最终报告。”江宸予的声音很平静。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影响你昨天和瑞典客户的视频会议。”他说,“而且,我也需要时间,去确认一些事情。” “确认什么?确认他就是个窃贼吗?”苏云烟的情绪有些失控。 电话那头沉默了。 “苏云烟,你冷静一点。”过了几秒,江宸予才开口,“这件事,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你现在来我办公室一趟。” 苏云烟挂了电话,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 她走到江宸予的办公室门口,推门进去。 江宸予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 “王工为什么要这么做?”苏云烟开门见山地问。 江宸予转过身,将平板电脑递给她。 屏幕上,是一份医疗诊断书。 患者姓名:王小兵。 诊断结果:急性白血病。 治疗方案:骨髓移植。 预估费用:一百五十万。 王小兵,是王建国的独生子。 苏云烟看着那份诊断书,所有的愤怒,瞬间都化为了震惊和……心痛。 “他儿子上个月查出来的。”江宸予的声音很低沉,“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偷偷卖了家里的房子,还借遍了所有亲戚,凑了七十万,但还差八十万的手术费。他走投无路了。” “所以……他就挪用了公款?”苏云烟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 “我查过,他挪用的第一笔钱,是在他儿子确诊后的第三天。”江宸予说,“而且,他做的假账,漏洞百出,稍微专业一点的审计,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根本就没想过要瞒天过海。更像是在……概率。” 概率不会有人发现。 或者,概率发现了,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苏云烟沉默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理性的角度,王建国犯了罪,必须承担法律责任。这是公司的制度,也是底线。 但从感性的角度,一个为了救儿子而铤而走险的父亲,又让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你打算怎么处理?”江宸予问,把决定权交给了她。 苏云烟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 如果她选择报警,王建国下半辈子就毁了,他的儿子也可能因为没有手术费而失去生命。但如果她选择私了,又怎么向公司的其他员工交代?怎么维护公司的制度和公平?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我想……先见见他。”她最终说。 在休息室里,苏云烟见到了王建国。 短短一天不见,这个原本精神矍铄的老人,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他佝偻着背,坐在沙发上,两只布满老茧的手,不停地搓着。 看到苏云烟进来,他浑身一颤,猛地站了起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工。”苏云烟看着他,声音很轻,“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建国“噗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 “苏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外公!”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我不是人,我鬼迷心窍了!你报警吧,把我抓起来,我认罪!” “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苏云烟提高了音量,“你儿子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一个不近人情的人吗?公司有困难员工扶助基金,就算基金不够,你直接来找我,八十万,我难道会不借给你吗?” “我……我没脸啊!”王建国捶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地喊道,“您对我那么好,把这么重要的工厂交给我,我怎么好意思再开口跟您要钱……我就是个废物,我救不了我儿子……” 看着他绝望的样子,苏云烟的眼圈也红了。 她扶起他,说:“起来。你不是废物,你是个伟大的父亲。”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半个小时后,公司所有中层以上的干部,都被召集到了会议室。 苏云烟站在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王建国挪用公款的事情,以及他儿子患病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所有人都惊呆了。 “……按照公司规定,挪用公款,必须移交司法机关处理。”苏云烟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但是,法理之外,还有人情。” “我决定,公司将启动特殊人才保障预案,全额承担王小兵先生的所有治疗费用。” “至于王建国总工程师,”她顿了顿,“他犯了错,必须接受惩罚。从今天起,他将被降职为一线维修工,薪资降到最低标准。他挪用的八十万,将从他未来的薪水中,分期扣除,直到还清为止。” “我希望大家记住今天这件事。薪火科技,是一个讲制度、有底线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触碰这条红线。但同时,它也是一个有温度、有人情味的大家庭。任何一个为公司付出的员工,当你们遇到困难时,公司,也绝对不会抛弃你们。” “犯错可以改,但信任不能丢。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番话说完,会议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江宸予就坐在台下,看着台上那个从容、坚定,既有霹雳手段,又有菩萨心肠的女人,眼神里,满是欣赏和骄傲。 他知道,苏云烟,已经从一个复仇者,真正地,蜕变成了一个领导者。 第120章 薪火重燃的时刻 王建国的事情,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在薪火科技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苏云烟的处理方式,让所有员工都看到了公司的制度和温度。整个团队的凝聚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公司的发展,也进入了快车道。 “星核”一代电池的技术优势,让他们在国内市场几乎没有对手。而欧洲市场的三笔订单,也为他们打开了国际化的大门。 半年后,薪火科技的“星核”二代技术,成功申请了国际专利。 这项新技术,将电池的能量密度,在原有基础上,又提升了百分之十五。这意味着,薪火科技在技术上,已经和国际巨头们,站在了同一条起跑线上,甚至在某些方面,已经实现了超越。 消息传出,整个行业为之震动。 公司的市场份额大幅提升,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苏氏,这个曾经陨落的名字,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重新回到了行业的巅峰。 为了庆祝公司取得的阶段性胜利,也为了犒劳所有辛苦付出的员工,苏云烟决定,在公司新落成的总部大楼里,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宴会当晚,灯火辉煌。 新总部的宴会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所有员工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和骄傲。 苏云烟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红色长裙,站在台上。她化了精致的妆,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比任何珠宝都要璀璨。 她举起酒杯,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熟悉而又充满朝气的脸。 “一年前,当我们站在这片土地上时,这里还是一片废墟。”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很多人都说,苏氏完了,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但是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我们不仅站起来了,而且比以前站得更高,更稳。” “这一切,不是靠我一个人,而是靠在座的每一位。是你们,用你们的汗水、智慧和永不放弃的信念,将那些冰冷的机器,重新点燃,将薪火这个名字,照亮!”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所以,今天这杯酒,我首先要敬的,就是在座的每一位薪火的家人!”苏云烟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众人也纷纷举杯,欢呼声此起彼伏。 “当然,”苏云烟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台下第一排,那个始终安静地看着她的男人身上。 “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 “没有他,就没有薪火科技的今天。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他,给了我第一笔启动资金;在我们面临技术封锁的时候,是他,为我们引进了最顶尖的团队;在我们每一次遇到危机的时候,也都是他,默默地站在我身后,为我撑起一片天。” “他就是我们薪火科技最大的投资人,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的丈夫,江宸予先生。” 全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江宸予的身上。 江宸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苏云烟会如此高调地,在所有人面前,说出这番话。 在众人的掌声和起哄声中,他站起身,走上了台。 苏云烟亲手为他倒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这杯,我敬你。”她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感激和……爱意。 江宸予接过酒杯,看着她,眼神深邃。 他对着麦克风,缓缓开口:“谢谢大家。但其实,苏总刚才说得太夸张了。” 他笑了笑,看向台下的众人,“我只是一个运气比较好的投资人,投对了一个最有潜力的项目,和一个最优秀的CEO。薪火能有今天的成就,百分之九十九的功劳,都属于苏总和她带领的这支无所不能的团队。我只是做了那么一点点,我该做的事。” 他举起酒杯,对着苏云烟,也对着台下所有人。 “所以,这杯酒,应该是我敬大家。敬薪火的过去,也敬我们更加辉煌的未来。” “好!” 台下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苏云烟看着眼前的江宸予,看着他脸上那谦逊而又真诚的笑容,心里某个最柔软的地方,被彻底触动了。 她知道,这个男人,说的是真心话。 他从不居功,也从不邀功。他只是用他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她,成就着她。 宴会结束后,宾客散尽。 苏云烟和江宸予并肩站在总部顶楼的露天花园里,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璀璨夜景。 “真像做梦一样。”苏云烟靠在栏杆上,晚风吹起她的长发。 “这不是梦。”江宸予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这是你应得的。” 苏云烟转过身,抬头看着他,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 “江宸予,”她轻声问,“你之前说,你想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那是什么?” 江宸予沉默了。 他看着苏云烟的眼睛,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我的父母,是被骆决明害死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苏云烟的脑海中炸响。 “我这些年为他做事,潜伏在他身边,就是为了找到证据,为了……报仇。” 苏云烟彻底惊呆了。 她一直以为,江宸予是骆决明最忠诚的心腹。却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段血海深仇。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她颤声问,“我们的复仇,不是在帮他完成布局吗?” “因为,你的敌人,苏擎纬和唐玉芙,也是他当年布局中的一环。”江宸予的眼神变得冰冷,“扳倒他们,就是在斩断骆决明的左膀右臂。我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一致的。” 苏云烟终于明白了。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不是骆决明的棋子。 她和江宸予,是站在同一战壕里的,真正的盟友。 “对不起。”她说,“我以前……误会你了。” “没关系。”江宸予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现在知道,也不晚。” 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没有掺杂任何的算计和交易,只有纯粹的,压抑了许久的爱意。 良久,唇分。 苏云烟靠在他的怀里,看着远方的夜空,轻声说:“公司已经走上正轨了。接下来,该去算一算,我和苏家的那笔账了。”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冰冷的火焰。 “我陪你。”江宸予握紧了她的手。 他知道,薪火重燃,只是这场复仇大戏的序章。 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121章 光伏,下一步险棋 庆功宴的喧嚣散去,薪火科技的总部大楼重新归于平静。但苏云烟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滚烫。江宸予的坦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最后一道枷锁。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契约夫妻,而是背负着同样血海深仇的盟友。 这种认知,让她浑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第二天一早,薪火科技的战略发展会议上,苏云烟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我决定,公司下一步的战略重点,将拓展到光伏领域。” 她的话音刚落,原本还算轻松的会议室里,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高管都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变为不解和担忧。 市场部总监李昂第一个沉不住气,他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地站了起来:“苏总,我不太明白。我们现在主营的‘星核’系列电池,在市场上势头正好,订单都排到明年下半年了。生产线每天都在满负荷运转,我们甚至还在计划扩建新的工厂。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要突然分心去搞一个我们完全不熟悉的领域?这风险是不是太高了?” 李昂的话,说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 技术总监,从德国K&S公司高薪聘请来的专家卡尔也用他那带着德语口音的中文附和道:“苏总,李总监说得有道理。我们目前的技术优势集中在电池的能量密度和循环寿命上,这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光伏产业,虽然同属新能源,但从技术路线上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赛道。无论是晶硅电池还是薄膜电池,我们都没有任何技术储备。贸然进入,就等于放弃我们最大的优势,去跟别人拼我们最弱的短板,这在商业上是不明智的。” “是啊,苏总,光伏产业前期投入太大了,建一个生产基地,动辄就是几十上百亿的投资。我们公司虽然现在现金流不错,但也没到可以这么烧钱的地步吧?”财务总监也一脸愁容地补充道。 一时间,会议室里全是反对的声音。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每个人都觉得苏云烟这个决定太过草率和冒险。他们刚刚从废墟里爬出来,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谁也不想再回到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苏云烟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任何人。她知道,大家的担忧是合情合理的。作为公司的掌舵人,她必须给出一个足以说服所有人的理由。 等会议室里的议论声渐渐平息,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风险、资金、技术储备,这些问题,我都想过。我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是基于对未来市场的判断。” 她按动手中的遥控器,身后的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份文件。文件的标题,是《国家新能源产业未来五年发展规划纲要》。 “这是上周五,国家发改委刚刚发布的内部政策文件。”苏云烟指着屏幕上被红线标出的一段话,“文件里明确指出,未来五年,国家将把光伏产业提升到能源安全的战略高度,给予最大力度的政策扶持和财政补贴。各位,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这意味着,光伏产业即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黄金发展期。这是一个万亿级别的巨大市场,是一块谁都想咬一口的蛋糕。如果我们现在不进场,等两三年后,市场格局已定,我们就连入场券都拿不到了。” “可是,政策是政策,市场是市场。”李昂还是不放心,“就算有国家扶持,竞争也一样激烈。现在国内那些光伏巨头,哪个不是在这个行业里深耕了十几年?我们一个新手,怎么跟他们斗?” “我们不需要跟他们正面硬碰硬。”苏云烟摇了摇头,“我研究过,目前国内的光伏产业,主要集中在产业链的中下游,也就是电池片和组件的生产。但在最上游的高纯度硅料和核心生产设备上,我们依然严重依赖进口。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她切换了PPT,屏幕上出现了一家名为“硅芯科技”的公司资料。 “这家公司,拥有国内最顶尖的硅料提纯技术。他们的技术,甚至可以和德国的瓦克、漂亮国的REC这些国际巨头掰手腕。但因为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上个月已经申请了破产保护。” “我的计划是,全资收购‘硅芯科技’,掌握上游的核心技术。然后,我们再利用我们现有的供应链优势和自动化生产经验,进入光伏组件的生产。这样一来,我们就形成了一个从上游到下游的完整产业链。我们可以不受制于人,还能拥有巨大的成本优势。” 苏云烟的这番话,让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所有人都被她这个宏大而又周密的计划给镇住了。他们没想到,在他们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苏云烟已经把目光,投向了更遥远的未来。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江宸予,轻轻敲了敲桌面。 他将手里的平板电脑连接到大屏幕上,上面是十几份密密麻麻的调研报告。 “在苏总提出这个想法之后,我委托了三家国际顶尖的咨询公司,对全球光伏市场和‘硅芯科技’这家公司,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尽职调查。”江宸予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调查结果显示,苏总的判断是准确的。未来十年,全球光伏市场年复合增长率将超过20%。而‘硅芯科技’所掌握的‘改良西门子法’提纯技术,经过评估,至少领先国内同行三到五年。他们的设备虽然老旧,但核心技术团队还在。只要我们注入资金,进行设备升级和产线改造,半年之内,就能恢复生产。” 他看向财务总监:“至于资金问题,我个人可以再追加两亿的投资。同时,我已经和几家政策性银行进行了初步沟通,他们对这个项目非常感兴趣,愿意提供至少十亿的低息贷款。” 江宸予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彻底打消了众人最后的疑虑。 有市场前景,有核心技术,还有充足的资金支持。这个看似冒险的计划,在苏云烟和江宸予的抽丝剥茧之下,露出了一副清晰可行的蓝图。 李昂坐了下来,脸上露出了钦佩的神色。他现在才明白,自己和苏总的差距在哪里。他看到的是眼前的困难,而苏云烟看到的,是困难背后的巨大机遇。 “我同意苏总的计划。”他第一个表态。 “我也同意。”卡尔紧跟着说,“收购‘硅芯科技’的技术团队,可以弥补我们最大的短板。我愿意亲自带队,负责技术整合的工作。” “资金方面,我没问题了。”财务总监也点了点头。 看着众人从质疑到信服的转变,苏云烟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这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她成功地迈出去了。 “好。”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我们就来讨论一下具体的执行方案。” 她看向江宸予,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 “我建议,考虑到项目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我们可以先启动一个试点项目。”江宸予提议道,“先完成对‘硅芯科技’的收购和技术团队的整合。同时,在我们的旧工厂旁边,先建一条小规模的试验性生产线,用来跑通整个生产流程,验证技术的稳定性和成本控制。等试点项目成功后,我们再全面铺开。” “我同意。”苏云烟干脆地拍板,“这个试点项目,就由我亲自来负责。三个月,我要看到第一块属于我们薪火自己的光伏组件,走下生产线。” 会议室里,再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所有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斗志和对未来的期待。他们知道,跟着苏云烟,他们将要开启的,是一段更加波澜壮阔的征程。 而苏云烟的心里,却有着更深一层的考量。 薪火科技,必须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足以和苏擎纬、唐玉芙,甚至他们背后的骆决明相抗衡。电池产业,只是她的第一块基石。而光伏,将是她插向敌人心脏的,第二把尖刀。 她要建立的,是一个无人能敌的新能源帝国。只有这样,她才能把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一个个地,踩在脚下。 会议结束后,苏云烟和江宸予并肩走出会议室。 “谢谢你。”苏云烟由衷地说。她知道,如果没有江宸予最后那番数据和资金的支持,她今天不可能这么顺利地说服所有人。 “我们是盟友,不是吗?”江宸予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笑意,“而且,我也很看好这个项目。你的眼光,一向很准。” “你就这么相信我?”苏云烟有些好奇。 “我相信的,不是你的眼光。”江宸予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我相信的是你这个人。我相信,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成。” 他的话,让苏云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避开他灼热的目光,轻声说:“油嘴滑舌。” 说完,便快步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江宸予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知道,他们的战争,已经进入了全新的阶段。而他,会永远站在她身边,陪她一起,打赢这场仗。 第122章 五亿融资,打脸时刻 收购“硅芯科技”的谈判进行得异常顺利。对方本就濒临破产,面对薪火科技这样实力雄厚又诚意十足的买家,几乎没有做太多抵抗,就签下了全资收购协议。 苏云烟亲自带队,用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对“硅芯科技”核心技术团队的整合和安抚。同时,在江宸予的资金支持下,一条全新的光伏组件试验生产线,也在薪火的工厂园区里拔地而起。 三个月后,第一块印着“薪火”标志的高效光伏组件,成功下线。经过测试,其光电转换效率,比市场上的主流产品高出了整整两个百分点。 试点项目的成功,给了整个公司巨大的信心。薪火科技正式宣布,将全面进军光伏产业。 消息一出,立刻在资本市场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薪火科技本就是新能源领域的明星企业,如今又切入了光伏这个黄金赛道,未来前景不可限量。 为了给新项目筹集足够的“弹药”,也为了公司下一步的上市计划做准备,苏云烟决定,启动新一轮的融资。 很快,国内外十几家顶尖的投资机构,都向薪火科技抛来了橄榄枝。 第一家上门洽谈的,是国内一家以风格强势著称的投资机构——“鼎盛资本”。 鼎盛资本的投资总监,是一个三十多岁,名叫赵凯的男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名牌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走进苏云烟的办公室,就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苏总,年轻有为啊。”赵凯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你们的资料,我看了。公司做得不错,故事也讲得很好。一个没落的家族企业,在你的带领下浴火重生,还搭上了新能源的风口。嗯,这个题材,我们很喜欢。”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谈合作,倒像是在点评一件商品。 苏云烟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赵总过奖了。不知道贵公司对我们薪火科技的估值,是多少?” “我们团队经过了严谨的测算。”赵凯从他的助理手中拿过一份文件,轻飘飘地扔在茶几上,“我们愿意出资两亿,换取你们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也就是说,我们给你们的估值,是十个亿。” 十个亿? 听到这个数字,陪同在座的财务总监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开什么玩笑!薪火科技光是上一季度的营收就超过了三个亿,全年的净利润预估能达到两个亿。再加上“星核”二代的技术专利和刚刚成功的光伏项目,公司的合理估值,至少在三十亿以上! 这个赵凯,竟然只给十个亿的估值,这已经不是压价了,这简直就是抢劫! “赵总,您这个估值,是不是有点……”财务总监忍不住开口。 “有点什么?”赵凯打断了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苏云烟,“苏总,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这个价格有点低。但是你要明白,现在的资本市场,环境可不太好。你们虽然势头不错,但毕竟底子薄,根基不稳。而且,你们同时开辟电池和光伏两条战线,这在战略上是很有风险的。我们鼎盛资本愿意在这个时候投你们,已经是看在江总的面子上了。”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威胁的意味:“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想投你们的机构是不少,但真正能给你们带来资源的,有几家?我们鼎盛资本,在新能源产业链上下游,都有布局。拿了我们的钱,以后你们的原材料采购、产品销售,我们都能帮你们打通关节。可要是错过了我们……苏总,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选。” 这番话,软硬兼施,又拉关系又搞威胁,可以说是把资本的傲慢和无耻,展现得淋漓尽致。 苏云烟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整个过程,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完全无视了赵凯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直到把一杯茶喝完,她才放下茶杯,抬起头,看着赵凯,笑了。 “赵总,茶也喝完了,您的意思我也明白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冰冷的距离感,“我们薪火科技,虽然庙小,但还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我给您的估值是合理的,三十亿,一分不能少。我们不会为了所谓的‘资源’,就接受这种侮辱性的报价。如果您是抱着捡便宜的心态来的,那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她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财务总监,替我送客。” 赵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如此干脆利落地当面拒绝。 “你!”他猛地站起来,指着苏云烟,“苏云烟,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们一分钱都融不到!” “我信不信不重要。”苏云烟冷冷地看着他,“重要的是,市场信不信。薪火的价值,不是你赵总一张嘴就能定义的。” “好,好,好!”赵凯气得连说了三个“好”字,“你有种!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便带着他的助理,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财务总监一脸担忧地看着苏云烟:“苏总,就这么得罪了鼎盛资本,会不会有麻烦?他们在圈子里的影响力确实不小。” “麻烦?”苏云烟冷笑一声,“最大的麻烦,就是让这种吸血鬼进了公司。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凭什么要让他们来摘桃子?放心吧,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他们不投,有的是人抢着投。” 话虽如此,但接下来的几天,情况却并不乐观。 又有几家投资机构过来洽谈,但他们给出的估值,都和鼎盛资本大同小异,显然是私下里通过气,想联手压价。 公司的融资工作,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这天晚上,苏云烟在办公室里加班,看着那几份报价单,心里一阵烦躁。她知道,这是资本在给她下马威。如果她这次顶不住压力,不仅会损失巨大的利益,更会影响到整个团队的士气。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江宸予走了进来。 “遇到麻烦了?”他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 苏云烟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他们这是算准了我们急需用钱,想趁火打劫。” “一群目光短浅的家伙。”江宸予的语气里,满是不屑。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老张,是我。帮我个忙,把下周的行程都推了。对,我要在咱们这儿,办一场路演。你帮我把华尔街那几家,还有欧洲那几家头部基金的负责人都请过来。告诉他们,我发现了一个能改变未来能源格局的好项目,谁不来,谁后悔。” 他的电话,是打给一个国际顶级投行的亚洲区总裁。 苏云烟愣愣地看着他。她没想到,江宸予的人脉,竟然已经通到了华尔街。 “你……”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是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吗?”江宸予挂了电话,对她笑了笑,“那我们就找一群最好的鉴定师,来给他们好好鉴定一下。我要让国内这帮土财主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价值投资。” 一周后,薪火科技的融资路演,在市里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举行。 会场里,座无虚席。高盛、摩根士丹利、红杉资本、黑石集团……全球排名前二十的投资机构,几乎都派出了最高级别的代表。 赵凯也来了。他是被他老板硬逼着来的。当他看到会场里那些平日里只能在财经新闻上看到的华尔街大佬时,他的脸都白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得罪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路演台上,苏云烟穿着一身白色职业套装,自信、从容。 她没有讲那些虚无缥缈的故事,也没有画那些不切实际的大饼。她只是用最详实的数据,最清晰的逻辑,向所有人展示了薪火科技在电池和光伏两大领域的核心技术、市场份额、盈利能力,以及未来五年的战略规划。 她的演讲,专业、严谨,又充满了激情和感染力。 台下的那些投资大佬们,个个听得聚精会神,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们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了薪火科技那不可限量的巨大潜力。 路演结束后,是提问环节。 “苏总,您好,我是高盛的代表。我想请问,贵公司的‘星核’三代电池,预计什么时候可以量产?它的能量密度,相比二代,能有多大的提升?” “苏总,我是黑石集团的。我对你们的光伏产业链整合计划非常感兴趣。我想知道,你们在成本控制方面,具体有什么样的优势?” 一个个专业而又尖锐的问题,不断地抛向苏云烟。 但苏云烟始终应对自如,每一个回答,都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整个路演,持续了三个小时。 当主持人宣布路演结束,进入投资洽谈环节时,会场瞬间就炸了锅。 几十个投资机构的代表,像潮水一样,涌向了后台的洽谈室。 “苏总,我们摩根士丹利,愿意出资五亿,我们只要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我们红杉也出五亿!我们可以只要百分之十四!” “都别争了!我们高盛出六亿!” 赵凯和他老板,被挤在人群的最外围,连洽谈室的门都摸不到。他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肠子都悔青了。 最终,经过几轮激烈的竞价,薪火科技与高盛、红杉两家顶级机构达成了协议。 薪火科技成功融资五亿元,出让了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公司的最终估值,超过了三十三亿。 这个结果,不仅远超了苏云烟最初的预期,更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鼎盛资本和那些企图联手压价的国内机构脸上。 庆功宴上,高盛的代表端着酒杯,走到苏云烟和江宸予面前,由衷地赞叹道:“江总,苏总,你们真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搭档。一个有资本,一个有头脑。薪火科技在你们手里,未来不可限量。” 苏云烟笑了笑,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个正默默看着她的江宸予身上。 她知道,没有他,就没有今天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这个男人,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为她打开一扇全世界都向往的窗。 第123章 两条战线的抉择 五亿资金的注入,让薪火科技的发展,彻底驶入了快车道。光伏项目全面铺开,电池业务也开始筹备“星核”三代技术的研发。 公司上下,一片欣欣向荣。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苏云烟和她的技术总监卡尔,在产品研发方向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这天下午,在“星核”三代的技术研讨会上,卡尔将一份厚厚的技术方案,放在了会议桌上。 “苏总,各位同事,这是我们研发团队经过两个月技术攻关,拿出的‘星核’三代初步方案。”卡尔指着PPT上复杂的技术参数,脸上是德国人特有的那种严谨和骄傲。 “我们的核心思路是,继续发挥我们在能量密度上的技术优势。我们计划采用最新的‘硅碳负极’技术,配合我们独有的电解液配方,可以将电池的能量密度,在二代的基础上,再提升百分之三十!这将是一个革命性的突破!一旦成功,我们的产品将彻底甩开所有竞争对手,牢牢占据最高端的市场!” 卡尔的方案,让在场的所有技术人员,都兴奋不已。能量密度再提升百分之三十,这意味着,薪火将成为全球电池技术的领跑者。 然而,苏云烟听完,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卡尔,你的方案,技术上非常完美。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成本问题?”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关键。 “‘硅碳负极’技术,目前还处于实验室阶段,技术非常不成熟,成本也高得吓人。我问过供应链那边,光是原材料的价格,就是我们现有材料的五倍以上。如果采用这个方案,我们生产出来的电池,成本至少要翻两番。这样的产品,就算性能再好,又有多少消费者能买得起?” 卡尔的眉头皱了起来:“苏总,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过多地考虑成本。作为一个技术驱动型公司,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不断地追求技术的极限,打造出最顶尖的产品。只有这样,才能树立我们的品牌形象。高端市场虽然小,但利润丰厚。只要我们能拿下这部分市场,就足以支撑公司的发展。” “我不同意。”苏云烟的语气很坚决,“我承认,技术创新很重要。但是,技术,最终是要为市场服务的。脱离了市场的技术,就是空中楼阁。我们薪火科技的使命,不是只为少数有钱人服务,而是要让更先进、更清洁的能源,走进千家万户。大众市场,才是我们真正的根基。”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写下了两个词:高端,平价。 “你的思路,是集中所有资源,抢占金字塔顶端那百分之十的高端市场。”她指着“高端”两个字,“而我的想法是,我们应该优先研发出一款性能稳定、价格亲民的平价版电池,去满足那百分之九十的大众市场的需求。先用规模效应,把成本降下来,把市场占有率提上去。等我们站稳了脚跟,再逐步推出更高端的产品。” 一个坚持技术为王,主攻高端。一个坚持市场为王,主攻大众。 两种截然不同的发展思路,在会议室里,激烈地碰撞着。 卡尔是个非常固执的德国人,他坚信自己的技术判断,无论苏云烟怎么说,他都寸步不让。 “苏总,我无法认同您的观点。如果我们把宝贵的研发资源,浪费在那些低技术含量的平价产品上,那将是对我们公司核心竞争力的一种毁灭性打击!如果您坚持要这么做,恕我直言,我无法领导这样的研发团队。” 卡尔的话,说得非常重。这几乎是在用辞职来威胁苏云烟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苏云烟。 卡尔是公司的技术核心,是他带领团队,才有了“星核”系列的技术突破。如果他真的走了,对薪火科技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苏云烟的脸色也很难看。她没想到,卡尔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她心里很清楚,卡尔的方案和她的方案,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是战略选择不同。但现在,事情已经上升到了意气之争的层面。如果她退让,就会损害她作为CEO的权威。但如果她不退让,又可能会失去一员技术大将。 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就在这时,一直旁听的江宸予,突然开口了。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卡尔总监。”他的声音不大,却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卡尔看向他,点了点头。对于江宸予,他还是非常尊敬的。他知道,当初就是江宸予拍板,才把他从德国请了过来。 “卡尔,你刚才说,‘硅碳负极’技术,目前还不成熟,成本很高。那我想问一下,根据你的专业判断,这项技术,大概需要多久,才能达到可以大规模量产的成熟阶段?”江宸予问。 卡尔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如果研发顺利,并且有充足的资金支持,我估计,至少需要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 “好。”江宸予点了点头,又看向苏云烟,“苏总,那按照您的方案,研发一款性能稳定、成本可控的平价版电池,大概需要多久?” “我们现有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主要是做一些工艺上的优化和材料的替换。”苏云烟回答,“如果研发部全力以赴,最多半年,就能拿出成熟的产品。” “也就是说,一个需要两年,一个只需要半年。”江宸予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各位,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两个方案里,二选一呢?” 他走到白板前,在“高端”和“平价”两个词中间,画了一条线。 “为什么,我们不能两条路,同时走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宸予继续说道:“苏总的担忧,是市场和现金流。卡尔总监的坚持,是技术和未来。这两者,并不矛盾。我的建议是,我们可以把研发部分成两个独立的团队。A团队,由卡尔总监亲自带领,继续攻关‘硅碳负极’技术,目标是打造出全球最顶尖的电池产品。这个团队,不考核KPI,不计较成本,公司会给予最充足的资金和资源支持。我们要的,就是两年后,拿出一颗真正的‘王炸’。” “而B团队,则负责平价版电池的研发。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半年之内,拿出产品,推向市场,迅速抢占市场份额,为公司创造稳定的现金流。这部分业务产生的利润,可以反过来,支持A团队的技术研发。” “这样一来,我们既能通过平价产品,满足当前的市场需求,稳固我们的基本盘。又能通过对前沿技术的持续投入,保证我们在未来的竞争中,始终处于领先地位。短期利益和长期发展,两不耽误。” 江宸予的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所有人混沌的思绪。 对啊!为什么一定要二选一?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 卡尔的眼睛亮了。江宸予的方案,不仅肯定了他技术探索的价值,还给了他最渴望的资源和自由度。这对他来说,是最大的尊重和信任。 “江总的这个提议……非常好!”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如果公司真的愿意这样支持,我保证,两年之内,一定让‘薪火’的技术,站上世界之巅!” 苏云烟也松了一口气。江宸予的这个“一分为二”的方案,堪称神来之笔。它不仅完美地解决了她和卡尔的分歧,还为公司未来的发展,找到了一个风险和收益都最均衡的路径。 她看着江宸予,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钦佩。这个男人,他的思维方式,总是能跳出常规的框架,从一个更高、更宏观的维度,去发现解决问题的最佳路径。 “我完全同意江总的建议。”她当场拍板,“从今天起,公司正式成立‘尖端技术实验室’和‘市场应用产品部’两个平行的研发部门。尖端实验室,由卡尔总监全权负责。市场应用部,我也会尽快找到合适的负责人。两条生产线,同时推进!” 一场差点引发公司内部分裂的巨大危机,就这样被江宸予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会议结束后,卡尔特意找到了苏云烟,为自己刚才在会上的冲动,真诚地道了歉。 “苏总,对不起。我不应该用那种方式跟您说话。” “没关系,卡尔。”苏云烟笑了笑,“我理解你对技术的执着。以后,尖端实验室那边,就全权拜托你了。” “您放心!”卡尔的脸上,重新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送走了卡尔,苏云烟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江宸予正坐在她的沙发上,悠闲地喝着咖啡。 “今天,又多亏你了。”苏云烟走到他面前,由衷地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我们是夫妻,帮你,不就是帮我自己吗?”江宸予放下了咖啡杯,抬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非要谢的话……不如,今天晚上,你请我吃饭?” 又是这句熟悉的台词。 苏云烟的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暖流。 “好啊。”她笑着答应,“地方随你挑,我买单。” 她知道,只要有这个男人在,无论未来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和分歧,他们都能找到一个最好的答案。 因为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也是最默契的战友。 第124章 巨头的橄榄枝 薪火科技的发展势头,如同一辆加满了油的超级跑车,在新能源的赛道上疯狂疾驰。 在国内市场,凭借着性能稳定、价格亲民的平价版“星火”系列电池,薪火科技迅速占领了中低端市场,市场份额节节攀升。而在国际上,汉诺威博览会签下的三笔大单,也为他们打开了欧洲市场的大门。 公司的名声越来越响,自然也引起了国际能源巨头的注意。 这天,苏云烟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电话是全球最大的能源化工集团之一,“法拉第能源”的亚太区总裁,亲自打来的。 对方在电话里,表达了对薪火科技的极大兴趣,并提出,希望能够和薪火科技进行一次深度的合作。 这对于薪火科技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法拉第能源,是真正的百年巨头。他们在全球拥有最完善的销售渠道和最顶尖的品牌影响力。如果能和他们达成合作,薪火科技的产品,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铺满全球市场。这比他们自己辛辛苦苦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去开拓,要快上十倍不止。 苏云烟立刻答应了对方的会面邀请。 一周后,在薪火科技的总部大楼里,苏云烟见到了法拉第能源的谈判团队。 为首的,是一个名叫大卫·格林的中年白人。他看起来文质彬彬,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容,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锐利。 “苏总,久仰大名。”大卫用一口流利的中文,主动伸出了手,“没想到,薪火科技的掌门人,竟然是如此年轻漂亮的一位女士。” “格林先生,欢迎来到薪火。”苏云烟和他握了握手,不卑不亢地回答,“我们还是直接谈正事吧。” “好,我喜欢苏总的直接。”大卫笑了笑,示意身后的助理,将一份厚厚的合作意向书,递了过来。 “苏总,我们法拉第能源,对薪火科技的技术和发展潜力,非常看好。我们认为,薪火科技,是我们在亚洲,乃至全球新能源市场,最理想的合作伙伴。” “所以,我们希望,能够全资收购薪火科技。当然,我们知道,苏总是公司的创始人和灵魂人物。所以,在收购完成后,我们依然会保留‘薪火’这个品牌,并且,会由苏总您,继续担任亚太区新能源事业部的CEO。” “至于收购价格,”大卫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数字,“我们愿意在你们上一轮融资估值的基础上,再溢价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五十亿。现金收购。” 五十亿! 这个数字,让在场的所有薪火方的高管,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十亿现金,收购一家成立才一年多的公司。这在整个商业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法拉第能源的手笔,不可谓不大。 苏云烟的心,也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必须承认,这个条件,非常诱人。有了这五十亿,她可以做太多太多的事情。她甚至可以立刻组建一个最顶级的团队,去和苏擎纬、骆决明,打一场毫无悬念的资本战争。 但是……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份合作意向书上,“全资收购”那几个字,像针一样,刺痛了她的眼睛。 全资收购,就意味着,薪火科技将不再姓“苏”。它将成为法拉第能源这个庞大帝国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 她外公一辈子的心血,她和团队所有人没日没夜奋斗的成果,都将拱手让人。 她,苏云烟,也将从一个为自己梦想和仇恨而战的战士,变成一个为别人打工的高级职业经理人。 这,是她想要的吗? 不。 绝对不是。 苏云烟的脑海里,闪过了外公慈祥的脸,闪过了母亲临终前不甘的眼神,也闪过了她站在苏氏废墟前,发誓要亲手一砖一瓦把它重新盖起来的那个瞬间。 薪火科技,承载的不仅仅是商业价值。它承载的,是她所有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是她的根,也是她的剑。 她绝不可能,把它卖掉。 “格林先生。”苏云烟缓缓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清明和坚定,“非常感谢法拉第能源对薪火的认可。但是,您的这个提议,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大卫的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他想过苏云烟可能会讨价还价,但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五十亿的报价,已经非常有诚意了。苏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这不是钱的问题。”苏云烟摇了摇头,“薪火科技,对我来说,就像我的孩子。我不会卖掉我的孩子。” “苏总,我希望您能理智一点。”大卫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强硬,“商业不是过家家。和我们法拉第合作,是你们一步登天的最好机会。如果错过了,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是吗?”苏云烟笑了,“我外公曾经告诉我,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把公司卖掉,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别人手里。这样的错误,我不会犯。” “薪火科技,永远不会出售。一分股份都不会。”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谈判,陷入了僵局。 大卫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年轻女人,骨子里竟然如此强硬。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江宸予,突然开口了。 “格林先生,我想,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误会。”他微笑着打破了僵局,“苏总的意思是,我们不接受‘收购’这种合作方式。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拒绝和法拉第能源合作。” 大卫的眉头一挑:“哦?江先生有什么高见?” “我们都知道,法拉第能源,拥有全球最顶尖的渠道和品牌。而我们薪火科技,拥有全球最领先的电池和光伏技术。”江宸予不紧不慢地分析道,“我们双方,与其进行这种零和博弈的收购,为什么不能寻求一种双赢的合作模式呢?” “比如,我们可以进行技术合作。”他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思路,“我们可以将‘星核’和‘硅芯’两大核心技术,以专利授权的方式,与法拉第能源进行共享。由你们,负责在全球范围内,进行生产和销售。而我们,则专注于技术的持续研发和迭代。” “这样一来,法拉第能源,可以兵不血刃地,获得最先进的新能源技术,补齐你们在这块业务上的短板。而我们薪火科技,则可以借助你们的全球渠道,迅速将我们的技术,转化为市场收益。最重要的是,我们双方,都能保持各自的独立性,不涉及任何股权上的变更。” 江宸予的这个提议,让大卫的眼睛,瞬间亮了。 技术合作,共享专利! 这个方案,简直是天才! 他原本以为,想要得到薪火的技术,就必须花大价钱把它整个吞下来。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种“不求拥有,但求所用”的合作方式。 这对于法拉第能源来说,风险更小,成本更低,也更容易在董事会通过。 “江先生的这个提议……非常有建设性。”大卫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重新露出了笑容,“我需要和总部那边沟通一下。但是,我个人认为,这个方案的可行性非常高。” “那我们就等您的好消息了。”江宸予站起身,伸出了手。 一场剑拔弩张的收购谈判,就这样,在江宸予的斡旋下,变成了一场皆大欢喜的技术合作洽谈。 送走了法拉第的团队,苏云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又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她看着江宸予,满眼都是小星星。 “我只是把问题,换了个角度看而已。”江宸予笑了笑,“他们想要的是你的技术,你想要的是他们的渠道。那就把技术和渠道,拿出来做交易好了。至于公司的壳子,谁在乎呢?” 苏云烟彻底服了。这个男人的商业智慧,简直是妖孽级别的。 “不过,”江宸予话锋一转,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认真,“刚才,在他说出五十亿的时候,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动心吗?” 苏云烟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 “动心过,就一秒钟。”她坦然地承认,“但很快,我就知道,我不能那么做。”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片由她亲手重建起来的园区,轻声说:“如果我连外公留下的这点念想都守不住,那我有什么资格,去谈报仇呢?” 江宸予走到她身后,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你做得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而坚定,“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有些东西,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苏云烟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和力量,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她知道,只要有他在,她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最终,薪火科技与法拉第能源,达成了一项为期十年的技术合作协议。薪火科技的产品,通过法拉第的全球网络,成功进入了北美、南美、中东等多个国际市场。 公司的国际化战略,迈出了最坚实,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第125章 一场虚惊的车祸 与法拉第能源的合作走上正轨后,苏云烟变得更加忙碌了。她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每天辗转于不同的城市,参加各种会议和谈判。 这天,她刚刚结束了在邻市的一个光伏项目考察,正乘车赶往机场,准备飞往下一个目的地。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苏云烟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利用这难得的空隙,养精蓄锐。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剧烈的撞击感,猛地将她惊醒! “砰!”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个被扔出去的沙包,狠狠地撞在了前排的座椅靠背上。安全带勒得她胸口一阵剧痛,额头也重重地磕在了车窗上。 瞬间,天旋地转。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司机和助理,焦急地从已经变形的车里,往外拖。 不远处,一辆失控的大货车,侧翻在路中间,占据了整个车道。他们的车,就是被这辆货车追尾了。 “苏总!苏总你怎么样?你醒醒啊!”助理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她的耳边回响。 “我……我没事。”苏云烟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感觉额头上一片温热和粘稠。她伸手一摸,满手都是血。 “快,快叫救护车!”司机对着电话,声嘶力竭地喊着。 很快,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苏云烟被抬上担架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下午和欧洲客户的视频会议,要迟到了。 她挣扎着对小雅说:“我的手机……手机给我……我要给公司打个电话……” “苏总,您都这样了,还想着工作呢!”小雅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公司那边,我会通知的。您就安心去医院吧!” 苏云烟最终还是没能拗过她,被推进了救护车里。 在被送到医院,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后,医生得出了结论:轻微脑震荡,额头外伤,需要缝针,另外还有几处软组织挫伤。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苏云烟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心里一阵苦笑。真是流年不利,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江宸予冲了进来。 他身上还穿着开会时的正装,但领带被扯得歪歪扭扭,头发也有些凌乱,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这是苏云烟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你怎么样?”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病床前,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恐慌。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头上那圈刺眼的白色纱布,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怎么说?严重吗?”他一连串地问,紧张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没事。”苏云烟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暖流,还有一点点想笑。她伸出手,想要去拉他。 江宸予立刻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心,冰凉,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是点小伤,轻微脑震荡,缝了几针。”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医生说,住院观察两天,就没事了。你别太紧张。” “怎么可能不紧张!”江宸予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腿都软了。我真怕……我真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苏云烟明白他的意思。 三年前,她就是从高楼坠落,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这一次的车祸,无疑是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苏云烟反手握紧了他的手,轻声安慰道,“你看,活蹦乱跳的。” 江宸予看着她,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额头上的伤口,眼中的后怕,才渐渐被心疼所取代。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对不起。”他沙哑着声音说,“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到处跑。” “这怎么能怪你呢?”苏云烟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再说了,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郊游。” “工作也不行。”江宸予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从今天起,你哪里都不许去,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医院里待着。” “那公司怎么办?”苏云烟急了,“下午跟欧洲客户的会很重要,还有好几个项目等着我拍板呢……” “公司的事,你不用操心。”江宸予打断了她,“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处理。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养伤。” 说完,他便拿出手机,走到病房外,开始雷厉风行地安排工作。 “喂,林娜吗?是我。苏总出了点意外,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你马上通知所有部门总监,半个小时后,召开紧急视频会议。对,由我来主持。” “陈默,下午和欧洲客户的会,取消。不,改成我来跟他们谈。你把所有的资料,立刻发到我邮箱。” “王工,光伏二期项目的设备采购方案,发给我,我来批。” …… 苏云烟躺在病床上,听着他在门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公司一件又一件的紧急事务,心里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好像天塌下来,都有这个男人,在前面替她顶着。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以独当一面。但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被人保护,被人依赖的感觉,是这么的好。 江宸予打完电话,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杯温水。 “来,喝点水。”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把水杯递到她嘴边。 苏云烟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自己可以的。”她有些不习惯他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 “不行。”江宸予的态度很坚决,“医生说了,你有脑震荡,需要静养。从现在开始,吃喝拉撒,都归我管。” 接下来的几天,江宸予真的说到做到。 他把办公室,直接搬到了病房里。白天,他就在病房的沙发上处理公务。晚上,他就睡在旁边的陪护床上。 他亲自为她端茶倒水,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饭。甚至在她上厕所的时候,他都要守在门口,生怕她会摔倒。 苏云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细致地照顾过。 一开始,她还觉得很别扭,浑身不自在。但慢慢地,她也就习惯了。 她甚至开始有点享受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人生活。 这天下午,苏云烟睡醒,发现江宸予正坐在床边,拿着一个苹果,在给她削皮。 他的动作很认真,也很笨拙。刀子在他那双习惯了签署上亿合同的手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果皮被他削得坑坑洼洼,厚一块薄一块。 但苏云烟看着,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江宸予。”她轻声叫他。 “嗯?”他头也没抬。 “你什么时候学会削苹果的?” “刚刚。”他言简意赅地回答,“网上学的。” 苏云烟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他有些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 “没什么。”苏云烟摇了摇头,“就是觉得,你这个样子,还挺可爱的。” 江宸予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他把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牙签插着,递到她嘴边,恶狠狠地说:“吃!不许多话!” 苏云烟笑着,张开了嘴。 苹果很甜,甜到了心里。 她想,这场车祸,虽然让她受了点伤,但也让她看到了这个男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原来,他不是永远都那么冷静自持,运筹帷幄。 他也会紧张,会害怕,会手足无措。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心里有她。 这个认知,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治愈她身上的伤痛。 在她养伤的这段时间里,江宸予将公司的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她自己在的时候,还要高效。 他不仅顺利地完成了和欧洲客户的谈判,还一举拿下了国内一个价值上亿的新能源汽车电池采购大单。 薪火科技,在没有苏云烟的情况下,依然在高速运转。 这让苏云烟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丝小小的危机感。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能干了。再这样下去,她这个CEO,岂不是要被他架空了? 不行,等伤好了,她一定要赶紧回去上班! 第126章 用事实粉碎谣言 苏云烟伤愈出院,回到公司的第一天,就敏锐地察觉到,公司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同事们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和同情。几个平日里和她关系不错的女员工,见了她,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我不在的这几天,公司里出什么事了吗?”午休时间,苏云烟把助理小雅叫到了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 小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新闻链接。 “苏总,您……您自己看吧。” 苏云烟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标题,脸色就沉了下来。 《震惊!新能源新贵“铁娘子”成功背后,竟是靠不正当关系上位?》 新闻的内容,极尽抹黑和诋毁之能事。文章里,含沙射影地写道,苏云烟一个毫无商业经验的女明星,之所以能在短短一年内,将一家破产的公司,打造成行业新贵,完全是靠着她丈夫江宸予的资源和人脉。 文章还配上了几张偷拍的照片。一张是江宸予在医院里,俯身亲吻她额头的照片。另一张,是他一口一口喂她吃饭的照片。照片的角度拍得非常刁钻,看起来,就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完全不像正常的夫妻。 更恶毒的是,文章还暗示,薪火科技之所以能拿到高盛和红杉那笔五亿的融资,也是因为苏云烟和那两家机构的男性高管,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文章的最后,下了一个结论:苏云烟,不过是一个善于利用男人上位的“花瓶”而已。她所有的成功,都充满了肮脏的交易。 “砰!” 苏云烟将手机,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她气得浑身发抖。 她可以接受别人质疑她的能力,也可以接受商业上的正常竞争。但她绝对不能容忍,这种用下三滥的手段,来侮辱她的人格,抹杀她所有努力的卑劣行径! “是谁干的?”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好像是一家叫‘财经前线’的自媒体发的。”小雅小声说,“他们以前就经常发一些博眼球的假新闻。这篇文章一出来,就被好多网站转载了。现在网上……网上骂得很难听。” “我知道了。”苏云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这种时候,越是愤怒,就越是着了对方的道。 “你先出去吧。”她对小雅说,“这件事,我来处理。” 小雅走后,苏云烟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她没有去网上看那些恶毒的评论,也没有去追查幕后的黑手是谁。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能干出这种事的,除了苏擎纬和唐玉芙那一家人,不会有别人。 他们看到薪火科技做得越来越好,看到她这个“已死”的女儿,重新站了起来,他们急了,也怕了。 所以,他们才用这种最恶心的方式,来试图摧毁她。 想让她身败名裂,想让薪火科技的信誉,毁于一旦。 怎么办? 发声明辟谣?没用。只会引来更多的口水和猜测。 去起诉那家媒体?可以。但官司打起来,旷日持久,就算最后赢了,对她和公司造成的伤害,也已经无法挽回。 苏云烟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这是一场舆论战。而打赢舆论战的最好方式,不是去解释,而是用事实,去狠狠地打对方的脸。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江宸予。她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也不想再让他出面,去替自己解决这些麻烦。 这是冲着她来的战争,她要亲自迎战。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公司公关部的内线。 “喂,是我。帮我联系一下市里所有主流的财经媒体。告诉他们,三天后,薪火科技要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有重大消息,要宣布。” 接下来的三天,苏云烟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谁也不见。 而外界的舆论,则愈演愈烈。 “靠男人上位”的标签,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地贴在了苏云烟的身上。薪火科技的股价,也受到了影响,连续两天,都出现了小幅的下跌。 公司内部,也是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苏总,到底要怎么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三天后。 薪火科技新闻发布会的现场,人满为患。 长枪短炮,闪光灯不断。几乎本市所有的媒体记者,都到齐了。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位处在风口浪尖上的“铁娘子”,到底要如何为自己辩解。 发布会的主席台上,只坐了苏云烟一个人。 她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长发干练地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她没有理会台下那些记者们探究的目光,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发布会的开始。 就在这时,会场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江宸予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上主席台,在苏云烟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苏云烟愣住了。 “你怎么来了?”她压低声音问。 “我的妻子被人欺负了,我这个做丈夫的,能不来吗?”江宸予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 他拿起面前的话筒,对着台下所有记者,缓缓开口。 “我知道,大家今天来,都是为了什么。”他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关于最近网上那些针对我太太和薪火科技的谣言,我今天,就在这里,给大家一个正式的回应。” 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辩解的话,只是对身后的助理,点了点头。 助理立刻将一份文件,投影到了主席台后方的大屏幕上。 文件的标题是:《关于“鼎盛资本”及其他机构联合压价事件的调查报告》。 报告里,用最详实的证据,包括录音、邮件截图、以及赵凯本人的亲笔悔过书,完整地还原了当初鼎盛资本,是如何企图用卑劣的手段,来恶意收购薪火科技的。 紧接着,第二份文件,被投了上来。 《薪火科技A轮融资全球路演投资意向书汇总》。 文件里,清清楚楚地列出了,当初高盛、红杉、黑石等十几家全球顶级机构,给薪火科技开出的投资报价。每一笔,都超过了三十亿的估值。 “各位媒体朋友看清楚了。”江宸予的声音,冷得像刀子,“我太太,是用她的才华和能力,堂堂正正地,从全球最好的投资人手里,赢得了尊重和资本。而不是像某些跳梁小丑说的那样,靠什么所谓的‘不正当关系’。” “至于那些说我太太是靠我的谣言,就更好笑了。” 江宸予站起身,拿出一份文件,直接扔到了台下记者的面前。 “这是我和我太太的婚前协议。协议里写得很清楚,我们双方,财务各自独立。我个人对我太太公司的所有投资,都是以市场公允价格,进行的正常商业行为。每一笔,都有据可查。” “薪火科技能有今天,靠的不是我江宸予,而是苏云烟苏总,以及她带领的那支优秀的团队。这一点,市场已经给出了证明,未来,也还会继续证明。”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炬。 “最后,我宣布一件事。” “我已经正式向法院,对‘财经前线’及其背后所有转载谣言的媒体,提起了诉讼。我不仅要告他们诽谤,我还要让他们,赔偿我太太精神损失费,一个亿。” “这一个亿,我一分都不会要。我会以我太太的名义,全部捐出去,成立一个‘反网络暴力’基金。专门用来帮助那些,像她一样,受到网络谣言伤害的人。” 一番话说完,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的记者,都被江宸予这套行云流水、证据确凿、还带着雷霆之怒的组合拳,给彻底镇住了。 这已经不是在辟谣了。 这是在用碾压式的实力,告诉所有人:谁敢动我老婆,我就让谁,倾家荡产。 发布会结束后,江宸予没有接受任何采访,直接拉着苏云烟,从后台通道离开了。 车上,苏云烟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东西?”她问。 “从谣言出来的那天晚上,就开始准备了。”江宸予看着前方,淡淡地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会让我插手吗?”他反问。 苏云烟沉默了。 她知道,以她的性格,肯定不会。 “苏云烟,我跟你说过。”江宸予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保护你和薪火,是我的责任。你不需要事事都自己扛着。有时候,也要学着,依赖一下你的丈夫。” 苏云烟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加掩饰的关切和心疼,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当天下午,舆论就发生了惊天逆转。 江宸予在发布会上的那番话,和那些铁证如山的证据,像一颗颗重磅炸弹,把之前的那些谣言,炸得粉碎。 “财经前线”那家自媒体,在巨大的压力下,当天晚上就发布了道歉声明,并宣布永久关停。 而江宸予那句“谁敢动我老婆,我就让谁倾家荡产”的霸气宣言,更是火遍了全网。 所有人都被这个“护妻狂魔”给圈粉了。 苏云烟,也从一个被人污蔑的“心机女”,变成了一个被所有人羡慕的,嫁给了爱情的女人。 一场巨大的危机,就这样,被江宸予用最强势,也最浪漫的方式,化解了。 第127章 收购来的大坑 舆论风波平息后,薪火科技的光伏项目,也进入了实质性的扩张阶段。 苏云烟看中了本市一家濒临破产的老牌光伏企业——“恒辉光能”。 恒辉光能虽然经营不善,但它拥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它是本市唯一一家,拥有光伏电站建设资质的企业。 如果能收购恒辉,薪火科技不仅能获得现成的厂房和生产线,更能补齐在电站建设这块业务上的短板,形成一个从“生产”到“应用”的完整闭环。 经过几轮谈判,薪火科技以一个非常低廉的价格,成功收购了恒辉光能的全部资产。 然而,就在苏云烟准备派团队进驻,对恒辉进行改造的时候,一个晴天霹雳,砸了下来。 “苏总,不好了!”财务总监拿着一份文件,脸色惨白地冲进了她的办公室,“我们被骗了!那个恒辉光能,隐藏了一笔巨额的债务!” “什么债务?”苏云烟心里咯噔一下。 “是他们之前向银行申请的一笔设备抵押贷款!我们收购的那些厂房和设备,全都被抵押出去了!本金加利息,至少要一千万!”财务总监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我们签合同的时候,他们的法人代表,信誓旦旦地说,公司没有任何债务纠纷。这……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一千万! 这个数字,对于刚刚完成融资,现金流充裕的薪火科技来说,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更重要的是,这种被人设局欺骗的感觉,让苏云烟感到无比的愤怒。 “他们的法人代表呢?叫什么名字?”她冷声问。 “叫……叫刘建军。” “他人呢?” “已经联系不上了。手机关机,家里也人去楼空。我怀疑,他已经跑路了。” “混蛋!”苏云烟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她真是太大意了。当初收购的时候,光顾着看中对方的资质和资产,竟然忽略了最基本的尽职调查。这才让刘建军这个骗子,钻了空子。 “苏总,现在怎么办?”财务总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银行那边已经发来催款函了。如果我们不还这笔钱,他们就要启动法律程序,把我们刚买下的厂房和设备,全都收走拍卖了!” “慌什么!”苏云烟呵斥道。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要保持冷静。 她在大脑里,飞快地分析着现在的情况。 人跑了,钱要不回来。厂房和设备,又面临被银行收走的风险。他们花了几百万的收购款,到头来,可能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行。 她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你先回去,稳住银行那边。”苏云烟冷静地对财务总监说,“告诉他们,我们愿意协商解决,请他们给我们一点时间。另外,马上联系我们最好的律师团队,我要立刻起诉那个刘建军,告他合同诈骗!” “可是,他人已经跑了,起诉有用吗?” “就算他人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揪出来!”苏云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第一,立刻向法院申请,冻结刘建军和他所有直系亲属名下的全部资产。第二,联系公安局的朋友,发协查通报,把他列为网上追逃人员。我就不信,他还能从地球上蒸发了!” “第三,”她顿了顿,思路变得越来越清晰,“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你马上组织一个团队,重新评估一下恒辉光能的那些资产。特别是他们的核心技术。我要知道,我们买下的这个烂摊子,到底还有没有抢救的价值。” 财务总监看着苏云烟在如此巨大的危机面前,依然能保持着如此清晰和冷静的头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也落下了一半。 他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出去,按照苏云烟的部署,分头行动。 办公室里,只剩下苏云烟一个人。 她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千算万算,还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她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江宸予的电话。 她本来不想再事事都依赖他。但这次的事情,牵涉到法律和金融,她知道,有江宸予的帮助,处理起来,会事半功倍。 “喂?”电话那头,传来江宸予温和的声音。 苏云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苏云烟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他责备的准备。毕竟,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是她这个CEO的失职。 然而,江宸予却只是平静地问:“你人没事吧?” “我没事。”苏云烟愣了一下。 “那就好。”江宸予的语气,听起来松了口气,“钱的问题,都是小问题。人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你……不怪我吗?”苏云烟小声问。 “我怪你什么?”江宸予笑了,“做生意,哪有不交学费的?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的跟头,摔得不冤。至少,让你知道了,以后在做重大决策之前,尽职调查有多重要。” 他非但没有责备,反而还在安慰她。 苏云烟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 “你刚才的处理方式,很正确。冷静,果断。”江宸予继续说,“律师那边,我来帮你联系。我认识一个全国最好的商业诈骗案律师,我让他马上带团队过去,协助你。另外,公安那边,我也有点关系,可以帮你加快追逃的进度。” “至于那笔债务,”他顿了顿,“你先不用管。我来想办法,跟银行那边周旋。你现在的任务,就是集中精力,搞清楚恒辉光能这家公司,到底还有没有价值。” “我明白了。”有了江宸予的这番话,苏云烟感觉自己心里,一下子就有底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在江宸予的帮助下,事情的进展,远比苏云烟想象的要快。 全国最好的律师团队,当天下午就进驻了薪火科技。他们很快就拿到了法院的资产冻结令,将刘建军名下的一套房产和两辆豪车,成功冻结。 而公安那边,也在江宸予的协调下,将刘建军列为了重点追逃对象。一张天罗地网,正在悄然张开。 与此同时,苏云烟派出的资产评估团队,也有了重大的发现。 “苏总!我们发现宝贝了!”恒辉光能的技术负责人,一个名叫周工的老工程师,拿着一份技术资料,兴奋地冲进了苏云烟的办公室。 “恒辉光能的核心技术,不是光伏组件,而是他们自主研发的一套‘智能光伏电站运维系统’!” 周工指着资料上的系统架构图,激动得满脸通红:“这套系统,可以通过大数据和人工智能,对光伏电站进行实时的监控和智能化的管理,能将电站的发电效率,提升至少百分之五!这在整个行业里,都是最顶尖的技术!只是因为他们没有钱进行推广,所以一直被埋没了!” 苏云烟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立刻意识到,这项技术的价值,远远超过了那一千万的债务。 这简直是因祸得福! 一个星期后,躲在邻省一个偏远小县城里的刘建军,被成功抓获。 在铁证面前,他对自己合同诈骗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而那笔一千万的债务,在江宸予的斡旋下,银行也同意了薪火科技提出的“债务重组”方案。 薪火科技,以那套“智能光伏电站运维系统”的核心技术作为抵押,与银行达成了新的协议。银行不仅免除了大部分的利息,还同意将还款期限,延长了三年。 一场看似足以让薪火科技元气大伤的债务危机,最终,不仅被完美化解,还让公司意外地,获得了一项足以改变行业格局的核心技术。 苏云烟看着窗外,恒辉光能的厂区里,已经重新响起了机器的轰鸣声。 她知道,这一次的跟头,虽然摔得很疼,但也让她,真正地成长了。 而那个在她摔倒时,第一时间扶住她,并告诉她“没关系”的男人,才是她在这场战斗中,获得的最宝贵的财富。 第128章 行业泰斗的认可 恒辉光能的“智能光伏电站运维系统”,像一块被拂去尘埃的璞玉,在薪火科技的手中,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芒。 苏云烟亲自带领技术团队,对这套系统进行了优化和升级。并将其与薪火自产的高效光伏组件,打包成了一套完整的“智慧光伏电站解决方案”。 这套方案一经推出,立刻在市场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相比于传统的解决方案,薪火的方案,不仅发电效率更高,运维成本也更低。对于那些大型的地面电站和工商业分布式电站的业主来说,这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订单,像雪片一样,从全国各地飞来。 薪火科技的光伏业务,彻底爆发了。 公司的业绩,也因此再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就在这时,又一个好消息传来。 薪火科技的“星核”系列电池和“硅芯”系列光伏组件,双双通过了国家质检总局最严格的检测,成功获得了国家级的环保认证。 这个认证,堪称是华夏环保领域的“奥斯卡”。它不仅代表着产品的最高品质,更意味着,企业在社会责任和可持续发展方面,得到了国家的最高认可。 薪火科技,也因此成为了国内新能源行业里,第一家同时在电池和光伏两大领域,都获得此项殊荣的企业。 公司的品牌形象,瞬间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作为公司的创始人和CEO,苏云烟也因此声名鹊起。她受邀参加了在国内举办的,规格最高的“华夏国际新能源产业发展论坛”。 论坛上,群英荟萃,大佬云集。来自全球各地的政府官员、行业专家、企业领袖,齐聚一堂,共同探讨新能源产业的未来发展。 苏云烟被安排在主论坛上,做一个三十分钟的主题演讲。 和她同台的,都是像国家电网董事长、中科院院士、以及法拉第能源全球CEO这样,跺一跺脚,就能让整个行业抖三抖的重量级人物。 作为全场最年轻,也是唯一的一位女性演讲嘉宾,苏云烟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演讲开始前,苏云烟坐在后台的休息室里,看着自己准备的演讲稿,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在如此高级别的场合,代表薪火科技,向全世界发声。 “紧张了?”江宸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端着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有一点。”苏云烟坦然地承认。 “不用紧张。”江宸予在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你只要把你想说的,说出来就好了。相信我,你是今天全场,最亮的那颗星。”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苏云烟心里的那点不安。 她点了点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轮到苏云烟上台了。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白色套裙,自信地走上演讲台。 台下,坐着上千名行业精英。闪光灯,像星海一样,在她的眼前闪烁。 但她的心里,却一片平静。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准确地找到了坐在第一排的江宸予。 他正看着她,眼神里,是满满的鼓励和骄傲。 苏云烟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她的演讲题目,是《薪火,在废墟上重燃的希望》。 她没有说那些空洞的行业大势,也没有炫耀公司取得的那些亮眼业绩。 她只是用最平实,也最真诚的语言,讲述了一个关于“重生”的故事。 她讲述了,薪火科技是如何从一座被废弃的旧工厂里,诞生的。 她讲述了,她的团队是如何在一片质疑声中,用技术创新,打破了国外的垄断。 她讲述了,公司是如何在面临一次又一次的危机时,凭借着永不放弃的信念,化险为夷,浴火重生的。 她的演讲,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充满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因为,那是她和所有薪火人,用汗水和泪水,亲身经历过的故事。 “……很多人问我,薪火科技成功的秘诀是什么?是资本?是技术?还是运气?” “今天,我想告诉大家,都不是。” “薪火科技真正的核心竞争力,是‘希望’。” “是在绝望的废墟里,依然相信明天会更好的希望。是在面临强敌时,依然相信自己能赢的希望。是在这个充满不确定的时代里,依然相信,通过我们的努力,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清洁、更美好的希望。” “这希望,就像一粒火种。它或许微弱,但只要我们所有人,都愿意为它添上一根柴,它就终将,汇成燎原之势。” “薪火,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这,就是我们的答案。” 演讲结束,全场,先是短暂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经久不息。 所有人都被这个年轻女企业家,身上所展现出的那种坚韧、智慧和理想主义情怀,给深深地打动了。 论坛结束后,许多人都围了上来,想和苏云烟交换名片,交流合作。 就在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走到了苏云烟的面前。 “秦老!” 周围的人,看到这位老人,都纷纷恭敬地让开了一条路。 苏云烟也认出了他。 秦望川,华夏科学院院士,国家新能源战略的首席科学家,被誉为“华夏光伏之父”。是这个行业里,泰山北斗级别的人物。 “小姑娘,”秦老握住了苏云烟的手,浑浊但依然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你的演讲,我听了。说得很好,非常好。” “秦老,您过奖了。”苏云烟受宠若惊,连忙谦虚地说。 “不是过奖,是实话实说。”秦老拍了拍她的手背,感慨道,“我搞了一辈子新能源,见过太多被资本吹起来的泡沫,也见过太多只顾着赚钱的商人。像你这样,有技术,有格局,还有情怀的年轻人,不多了。” “苏氏,在你外公手里,是行业的标杆。后来,没落了,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觉得很可惜。现在看来,是后继有人了。” “好好干。华夏的能源未来,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秦老的这番话,分量极重。 这不仅是对苏云烟个人的认可,更是对整个薪火科技的最高褒奖。 周围的记者,立刻将镜头,对准了这历史性的一幕。 苏云烟激动得眼圈都有些发红。她对着秦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秦老。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江宸予就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个被行业泰斗握着手,被无数闪光灯包围的女人。 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需要他从冰冷的海水里捞起来的,绝望的小花旦。 也不再是一年前那个,需要他用五千万,去为她敲开第一扇门的,复仇的工具人。 她已经真正地,凭借自己的力量,站上了这个行业的巅峰,光芒万丈。 而他,是这一切,最骄傲的见证者。 他拿出手机,对着台上的苏云烟,悄悄地,拍下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她笑得自信而又灿烂,眼中,仿佛有星辰大海。 他将照片,设置成了自己的手机壁纸。 然后,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行字,发给了苏云烟。 【我的女王,恭喜你,成功加冕。】 第129章 突破增长的瓶颈 在行业论坛上获得泰斗的认可,让薪火科技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然而,商场如战场,从无坦途。 在经历了长达一年半的高速增长后,薪火科技的业绩,不可避免地,遇到了瓶颈。 一方面,国内的竞争对手,在看到薪火的成功后,也纷纷开始模仿他们的技术和商业模式。市场上的同类产品,越来越多,价格战,也打得越来越激烈。 另一方面,在国际市场上,虽然有法拉第能源的渠道加持,但欧洲和北美的那些老牌巨头,也开始警惕起来。他们利用技术壁垒和贸易保护政策,对薪火科技,进行了全方位的围堵和打压。 公司的营收增长,开始放缓。利润率,也出现了下滑的趋势。 这天,在公司的月度管理层会议上,财务总监公布的最新财务报表,给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 “各位,从报表上看,我们上个季度的营收,环比只增长了百分之三。这是公司成立以来,最低的增速。”财务总监的脸色,非常凝重,“更严重的是,我们的主打产品,‘星火’系列电池的毛利率,已经从最高的百分之四十,下降到了百分之二十五。如果价格战继续打下去,我们很快,就会陷入亏损的境地。” 消息一出,整个会议室,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不能再降价了!”销售总监第一个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地说,“再降,我们就真的没活路了!苏总,我们必须得想别的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市场部总监一脸愁容,“现在市场就是这样,你不降价,客户就跑到别人家去了。除非,我们能拿出比别人更好的产品。”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技术总监卡尔。 卡尔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摇了摇头,说:“我们的‘星核’三代,也就是‘硅碳负极’技术,还在攻关阶段,遇到了几个技术难题,短期内,很难有突破。至于光伏那边,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再想提升效率,空间也很小。” 技术上没有突破,市场上又被围追堵截。 薪火科技,似乎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困境。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悲观和焦虑的气氛。 “都别唉声叹气了!” 苏云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她的声音,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所有沉浸在消极情绪里的人。 “遇到瓶颈,是所有公司发展过程中,都必然会经历的阶段。这没什么好怕的。”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语气坚定,“我们不能只靠现有的产品,吃老本。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加大研发的投入,去开辟新的战场!” “新的战场?”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她。 “对。”苏云烟走到白板前,写下了两个字——储能。 “电池,解决的是‘电’的来源问题。光伏,解决的是‘电’的生产问题。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我们没有解决。那就是,‘电’的储存问题。” 她转身看着众人,分析道:“光伏发电,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稳定。白天有,晚上没有。晴天有,阴天没有。这就导致了大量的电能,被浪费掉了。如果我们能开发出高效、低成本的储能系统,把这些不稳定的电能,储存起来,在需要的时候,再释放出去。那将是一个比电池和光伏,加起来还要巨大的市场!” 储能! 苏云烟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脑中的迷雾。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是啊!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储能,这绝对是新能源领域的下一个风口! “苏总,您的这个想法太棒了!”卡尔激动地站了起来,“储能技术,和我们现有的电池技术,是一脉相承的!我们完全可以利用现有的技术储备,快速地切入这个赛道!” “可是,研发是需要时间的。”财务总监又提出了现实的问题,“我们现在面临的,是眼前的增长压力。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谁说这是远水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江宸予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抱歉,我来晚了。”他微笑着对众人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苏云烟的身边。 “我刚从城外的大学城回来。”他对苏云烟说,“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他将手里的文件,递给了苏云烟。 “我联系了国内在电化学领域,最顶尖的科研团队——清大材料学院的李文博教授团队。”江宸予介绍道,“李教授他们,在新型的‘全钒液流’储能电池技术上,已经研究了十年,技术非常成熟,只是苦于没有资金,进行产业化的转化。” “我已经和李教授,以及清大的校方,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他指着文件上的合作协议草案,“我们薪火科技,将和清大材料学院,共同建立一个‘新能源储能技术联合实验室’。” “我们出资金,出设备,出场地。他们出技术,出人才。双方共同进行‘全钒液流’储能电池的研发和产业化。未来,所有因此产生的技术专利,由我们双方共享。” 江宸予的这番话,让整个会议室,瞬间沸腾了。 与国内最顶尖的大学,共建联合实验室! 这意味着,薪火科技,将直接获得一个国家级的“最强大脑”! 那些困扰他们的技术瓶颈,都将迎刃而解! “全钒液流电池!”卡尔看着那份协议,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天哪!这是目前公认的,最适合大规模储能的技术路线!它的安全性、循环寿命,都远远超过了传统的锂电池!如果我们能把它做出来,那我们就真的,掌握了未来的能源密码!”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一样的眼神,看着江宸予。 他们还在为眼前的困境发愁,江宸予却已经悄无声息地,为他们,找到了一条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 苏云烟看着身边的男人,心里充满了感激和骄傲。 她知道,江宸予之所以会去做这件事,肯定是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公司会遇到今天的瓶颈。 他总是这样,想在她前面,做在她前面。用他自己的方式,为她,为这家公司,扫平一切障碍。 “有了李教授团队的技术支持,再加上我们自己的产业化能力。”苏云烟看着众人,重新燃起了强大的信心,“我要求,半年之内,联合实验室,必须拿出第一代的储能产品样品。一年之内,实现量产!” “是!” 会议室里,响起了整齐而又响亮的回答。 所有人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的斗志和希望。 他们知道,薪火科技的第三次腾飞,即将开始。 而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有了新的技术方向和顶尖的科研团队加持,薪火科技很快就突破了增长的瓶颈。 他们推出的第一代工商业储能产品“能核一号”,凭借着超高的安全性和超长的循环寿命,一上市,就获得了市场的热烈追捧,成功帮助公司,开辟了第二增长曲线。 薪火科技,也从一家单纯的电池和光伏组件制造商,成功转型为一家综合性的智慧能源解决方案提供商。 公司的行业地位,也因此,变得更加稳固,无人可以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