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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幸晟觅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如此就好


    或许, 不能说是熟悉这脚步声,而是熟悉那样波澜不惊的规律。


    自始至终保持从容平稳的节奏,一步一步而来, 最终停驻在他身边, 差一点就跟他并肩。


    他听得太过专注, 以至于忘了收回手, 也忘了改掉吊儿郎当的姿势。


    现在改也来不及了, 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干脆将身一抵,占据了门板的上半部分。


    懒得收敛分毫。


    旁人如何正式跟他没关系, 他不受任何影响和拘束。


    谢恒逸相当看不惯这些行政夹克, 也听不惯这些客套的话。


    他扬着下巴, 看着刘书记那张笑出法令纹的脸,只觉烦躁。


    不过很快这抹烦躁就烟消云散。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中年男人的脸上,却是轻飘飘而涣散的, 身心都向旁边倾斜去了。


    狭窄的余光里,一只手攫取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没有一丝褶皱的袖口中露出微凸的腕骨,骨廓清晰可见,在玻璃门上映照出来, 像是贝壳表面莹润的光泽。如同隔着屏幕在看虚幻的瑰宝。


    这个瑰宝, 他看过无数次。


    因此他有十成的把握可以确定,来了一位大人物。这使得他心跳紊乱, 彻底听不清刘书记的啰嗦话。


    原来不用回家, 也能等到要等的人。


    但他有点不敢看这位大人物的真容,只敢长久地凝视着玻璃门。


    那只手欲要叩门,却找不到可以叩下的地方,顿了顿,继而朝下方去。


    待谢恒逸回过神时, 他掌在门板上方的手已经跟着朝下,再一次碍住了对方的动作。


    那只手又往上。


    下意识地,他又跟着往上。


    虽然如此幼稚的互动是他发起的,但他忍不住先勾起了唇。


    绝无奚弄的意思,这笑是在嘲他自己。


    谢恒逸视线一转,看向的依旧是玻璃,只不过这次是直视。


    在透明屏障上,那张面庞如霜雪白玉,薄如蝉翼的眼皮极轻地掀起,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叫他别再作乱。


    率先瞥的是真实的他,再然后才是在玻璃中相望。


    “咚、咚。”


    谢恒逸屈指代劳,两记清脆的叩门声传进办公室里。


    闹剧到此为止。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无人注意到刚才门板边的小动作。


    旋即,谢恒逸退回角落,欣然让路。


    身边的人上前两步。


    他本以为对方会一直向前,直到跟他擦肩而过,不承想仅仅两步就停住不再走进,恰好站在他身前。


    跟他相距不过半米,他只需稍稍抬手,就能碰到那人的衣角。


    从方方面面来看,那人好像离他很远。可从事实上来看,是离他很近的。


    很近。


    如此,就好。


    也是在这个时候,谢恒逸才发现李昀跟刘书记争执起来了。


    说是争吵都不为过。


    李昀每说一句话,就猛拍一次桌:“报名表我早早就交上去了,前头那个名额,是不是该给谢恒逸?”


    刘书记苦口婆心地劝:“等一等就出结果了,这名额不是不给,是要统筹全局地给,循序渐进地给,稳扎稳打地给,兼顾公平与效率地给……”


    “我学生凭什么等?要等也是让那个什么谭甘清等!你又怎么保证主办方一定会同意增加名额?这个风险难不成我们来担?别拿这说法糊弄人!”


    一句接着一句,一声更比一声高,都想在气势上压制对方,从而一致忽略了敲门声。


    几位助教听得迷茫无措,面面相觑过后选择蹲墙角,以此降低存在感。


    他们时不时偷瞄一眼,很快发现办公室又来人了。


    这次是陌生面孔。


    他们移开视线,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得亏没再来什么大领导,不然该乱成一锅粥了。


    等一下。


    他们将视线移了回去,微微睁大双眼。


    好不一般的陌生面孔!


    就是不知是学生还是什么员工。难道是新来的助教?今年新生比往届只多不少,要增加帮手也情有可原。


    如此一来,那就是新同事!


    几人不再将重心放在两位老头子上边,打量的目光逐渐不加掩饰。但好歹是正式场合,旁边有领导在,故而没有表现出过多惊讶。


    排头的一位刚要让其暂时回避,就听这位他以为的新助教淡声道:“刘书记。”


    正在激烈争执中的两位顿时止住声,同时侧目而来。


    李教授皱眉,犹疑着问:“你是……?”


    他不常在校内走动,认不得这是谁,却不觉得此人会是他的某个学生。


    毕竟年龄在这,阅历也在这,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身上有种敛而不露的优越气度,是在校园里沉淀不出的。


    问出这两个字后,他才注意到对方打招呼的对象是刘书记,便同青年一起看向边上的人。


    让他奇怪的是,向来不苟言笑的刘书记,此时那张严肃面容上居然流露出慌张,半天没吱声。


    李昀忍不住提醒:“刘书记,人跟你打招呼呢。”


    刘书记骤然回神:“啊——啊、齐警官,刚刚已经来过人了,《情况核查函》我也已经收到并且查阅了,怎么还让你跑一趟?”刘书记


    警官?


    这个称谓一出,后头看戏的几位助教都肃然起来,明里暗里地揣测校纪委是不是犯了大事。


    众目睽睽之下,刘书记更感压力重重。


    他岂止是慌张,简直是毛骨悚然!


    这张脸他当然认得,一旦看到这张脸,就意味着学校里出了有犯罪行为的案子,能让他接连头痛好几个月。


    总的来说,没有交情,但有交集。


    就算不提这些,单凭这张十分有记忆点的脸,他不可能全无印象,在去年年末的讲座上,他也是见过的。


    “齐警官,这其中有误会在,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况,我已经在处理了,肯定能在期限内尽快给出书面答复……”


    刘书记勉强维持住镇定,让自己不至于语无伦次。


    过了好一会儿,齐延曲才收起审视压迫的目光,简单道:“不用紧张。”


    说是不用紧张,实际上音色比平日还要淡漠凉薄,没有丁点安抚意味。


    听到这句话的谢恒逸不禁偏过头,抬手捂唇,假装咳嗽,只为藏起憋不住的笑意。


    明明是安慰的话,说得却跟在命令人似的。这谁能不紧张。


    谢恒逸将头歪得更偏,果然瞧见刘书记的衣领已然湿了。


    实在有点明显,一时间众人都瞧见了。


    刘书记自然不会承认是紧张的缘故,擦了擦汗道:“不紧张,没有的事,就是天气越来越燥热了。”


    他身材本就虚胖,此刻更是汗如雨下。


    齐延曲看着中年男人额头上大滴的汗珠,把桌上的抽纸推了过去,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他说的是实话。刘书记确实不用紧张,因为这件事跟纪委关系不大。


    目前,他手上掌握了部分证据,能说明存在贿赂的可能性,但无法得到证实,不然他不会只下《情况核查函》。


    情况核查,主要是请求配合调查,来寻找更多有效证据。当然,还有部分是要施压。


    纪委不至于犯这么离谱的错误,但函件能让纪委重视此事。


    只是他没想到,即便是加强重视之后,纪委处理起来也这么草率。


    不过这些他不会说,什么证据不证据、贿赂不贿赂的,他不会在这时候提及。


    因为他不是来工作的。


    “刘书记,办事不能嫌麻烦,该走什么流程,就走什么流程,”齐延曲推拒了李昀递过来的茶水,眸光沉静,“你觉得呢?”


    刘书记没太明白,愣愣地附和:“是,是这样没错,申请增添名额的流程已经在走了……”


    齐延曲蹙眉,再次强调道:“该走什么流程,就走什么流程。”


    说完,他斜眸掠过角落。


    一道灼热的目光从那处而来,如影随影地黏在他身上,想注意不到都难。好在他习惯了,忽略起来不是难事。


    “齐警官,可能你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刘书记打着哈哈,“谢同学是我们学校很优秀的学生,就算大气一点把名额让出来,也不会损失什么。”


    “学校也是为了其他孩子未来的发展着想。谢同学完全可以自主报名其他竞赛的,相信以他的能力,一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要说刚开始是真不懂,这会儿就是死活装不懂了。


    齐延曲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相信以他的能力,这次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他面色冷下去,彻底失去耐心:“既然要等,那就再多等上一等。等所有结果都出了,再跟主办方确认名单也不迟。”


    闻言,刘书记大惊,连忙妥协:“不用等!我现在就去让那边落实下来,重新提交申请。”


    他实在是怕极了上头东查西查。但凡查出点什么来,都够他提心吊胆忙活半年的。


    见齐延曲无不满之意,他便风风火火赶出去办事了,比来时还要匆忙得多。


    临走前,他望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学生,看着就不像是关心此事的样子,搞不懂为什么非要参加这个用处不大的竞赛。


    真是搞不懂。


    在刘书记走后,谢恒逸才支起身子来,一边近距离打量身前的人,一边暗暗想着:


    分明穿着正式的衬衫西裤,怎么看着就这样顺眼呢。


    分明说着客套的话,怎么听着就这样顺耳呢。


    分明这人才是最嫌麻烦的主,怎么就算是双标起来也不讨人厌呢。


    谢恒逸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喊道:“李教授。”


    每次听到这个学生喊自己,李昀就莫名有股赶人的冲动。


    谢恒逸毫无顾忌地道:“不是说有点事要跟我家长探讨吗。刚好,家长在这了。”


    李昀登时怔住,视线缓缓从几个助教身上移过,最终落在还没离开的那位警官身上。


    这就是他学生请假照顾的那个家里人?


    那个雪鬓霜鬟、步履维艰的家里人?


    一时间,李昀跟谢恒逸大眼瞪小眼。


    与此同时,齐延曲也听见了谢恒逸的话,蹙着眉不解道:“探讨什么?”


    “……”


    面对这位格外年轻的家长,李昀眼皮直跳。


    “探讨一下……孩子未来的发展?”


    第72章 这样很好


    “这有什么好探讨的。”


    谢恒逸含含糊糊地道, 音量控制在只有他跟齐延曲能听见的大小。


    探讨未来发展是不可能探讨的。他这样认为。


    不是因为他自有打算,而是因为他毫无打算。


    说是探讨,其实就是指手画脚着替他做规划。他不需要。


    眼下谢恒逸唯一的想法就是直接走人。


    他觉得齐延曲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却发现身前的人一动不动, 似乎不准备走。


    这是什么意思?……不会吧。


    谢恒逸正要转身的动作一顿, 有点不敢按心中所想做出猜测, 便做了刚才一直想做的事, 他拽了拽齐延曲的衣袖。


    很轻地拽了一下。


    ……应该很轻吧。


    好在他拽这一下是有用的,对方终于动了。


    但好像起的是反作用。


    他看见齐延曲向办公桌走近了一步。他拽住的衣角因此被松开。


    不会吧, 难道真要探讨什么未来发展?


    就算不可置信, 事实也确实是他想的这样。


    齐延曲站在了李昀边上, 两个人围在电脑前,对着屏幕指指点点起来了。


    在交谈中,尽管齐延曲很少出声, 但每每开口都让李昀连连点头,对这位年轻家长逐渐接受良好,意外的合得来。


    对此,谢恒逸倒是半点不意外。他都能想象到学生时期的齐延曲有多讨老师喜欢, 标准的三好学生, 只怕是天天都要挂嘴边。


    紧接着,他的视线转向家长本人。


    对方那副认真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眼睫低垂, 目光内敛, 时不时的发言一针见血,明显是听进去了。


    谢恒逸心中不免淤积起闷气来,索性转过身去面壁,眼不见心不烦。


    三十秒后,他又转了回来。


    眼不见心更烦了。


    他直勾勾盯住齐延曲的脸。


    由于揣着满腹怨气, 探讨了什么内容他没听,只觉那偶尔的回答声实在好听。


    突然,李昀转过头来,似乎朝他说了句什么话。


    他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才知是在说他没眼力见,指责他不知道给搬个椅子来。


    李昀又催:“还不快去!”


    他第一次在老头子面前露出受教的神色。正要动作,齐延曲就拦住了他。


    “时间不早了。”


    “具体方向我会跟他再讨论,”齐延曲省去冗杂的客套,言简意赅道,“后面如果还有需要配合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最后,他留下联系方式,跟谢恒逸一前一后走出行政楼。


    这会儿是晚饭时间,一天中学校里最热闹的时候。人流像是绵绵溪水交织着,大都三三五五地结伴而行,或散步或往食堂赶。


    他们两人穿插其间,倒也没多突兀。


    虽然齐延曲没提,但谢恒逸还是带着人在校内转了一圈,在此基础上又绕了不少路。


    谢恒逸笃定齐延曲没发现,因为对方一直是专心低头看路的状态。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这个人无论做什么,总是这样认真专注的。


    反观他呢,总是喜欢分神,只有在看向对方的时候,眼神才是认真专注的。


    不过这次他看得好像有点太久了。


    久到晚饭时间即将过去,小径上扎堆的人渐渐稀疏。


    路过篮球场时,里头激烈的较量已经落幕,一行人晃悠着走出来,不约而同地撩起衣摆擦汗,夕阳将人影拖得老长。


    五六个血气方盛的男生,勾肩搭背着,又在球场边逗留了好一会儿,意犹未尽地不舍得走,最后干脆排排坐下了。


    谢恒逸在里边看见了一张熟悉面孔。


    他不由加快了步伐,想直接装没看见。


    今天情况特殊,他不想花时间寒暄,哪怕一两句。再者就是,他不想让身边的人再见到齐延曲。


    那群人可比他没眼力见多了,万一说了点什么不该说的,齐延曲岂不是要连他一块儿讨厌?他可没忘了这是个小心眼。


    总之,只要走得够快,跟熟人就碰不上面。


    然而不巧的是,他脚下刚提速,齐延曲就在这时停了下来。


    ……不是吧。


    谢恒逸心中一紧,只好跟着停下来。


    “刚才李教授的那些话,你听进去了多少?”


    ……不会吧。


    一定要在这个地方进行拷问吗。


    谢恒逸转念一想,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他无比艰难地回想了一番,缓缓道:“听进去了……”


    完全没听进去。


    但那些探讨的话本就违背他的意愿。但他听不听又有什么所谓。但他也不是故意不听的。


    但他当然不会实话实说。


    谢恒逸在一处阴影里站定,本想或多或少说几句刺耳的话,却忽地注意到对方稍显疲惫之态。


    瞬间,所有怨言消失在喉间。


    ……那好吧。


    谢恒逸想了想,他还是听进去了一句的。


    最后一句。


    “要讨论些什么?”他先发制人,“如果是让我提前做规划就算了,没必要讨论。”


    顺便不明显地服了个软:“你知道我的。我只做想做的,不做该做的。”


    说完,他很长时间没看齐延曲,齐延曲也很长时间没接话。


    他觉得对方一定是生气了,于是悄悄抬眸,飞速偷瞄了一眼。


    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不禁有些丧气地想:他计较这些做什么,对方要说,他听着不就得了,之后如何做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这下恐怕真的要被赶出家门了。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齐延曲再开口时似乎转移了话题:“明天还会在家等我吗?”


    谢恒逸不明所以,但毫不迟疑地点了头:“会。”


    “后天呢?”


    “也会。”


    齐延曲不再说话。


    倒是谢恒逸想起来项目的事,主动补充道:“下个月可能会晚一点回去。不过无论多晚,我都会回去的。”


    “我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回去。”


    “是我想的,”谢恒逸愈发不解,语气却愈发肯定,“是我想回去的。”


    又是良久的相顾无言。


    在漫长的沉默中,谢恒逸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这使得他身体不自主地绷紧。


    叹息的意味他不会不知道。往往是已经无可奈何到准备放弃的地步了。这样的叹息他听过不知道多少次。


    可他仍觉得,即便是叹息声,从齐延曲口中出来,也是这样的好听。只不过让他听得有些难受。


    那么下一句会是什么?表达对他的失望?


    “我确实知道你的,对你来说,没有该与不该。”


    听到这句话,谢恒逸的嘴角难以察觉地动了动,连自嘲的笑也没能扯出来。


    果然如他所料,在指明他的错处了。


    “这样很好。”


    果然如他所料,在责备他的错处了——


    等一下。


    好像没有责备。


    谢恒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当他反应过来后,又开始怀疑是他听错了,或者是他理解错了。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试图在对方眼中捕捉到嘲弄。


    依旧是像从前许多次一样,一无所获。


    齐延曲说话时依旧那样认真专注:“这样很好,你想做的,就是你该做的。”


    而对于齐延曲来说,他只是因为没有想做的,才做该做的。


    想做,与该做。对立,又统一。


    这次谢恒逸没有分神。


    可他现在的状态和分神时相差无几,他的大脑像生锈的齿轮,迟钝地转动着。


    齐延曲的话还在继续:“如果你不希望,我尊重你的意愿,不会替你做规划。”


    谢恒逸的大脑只是将这些话记了下来,重复播放着。


    尊重他的意愿、不替他做规划,这是他所希望的?


    好像是的。


    可明明是他希望的,明明是脱离了束缚,为什么他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明明说着夸他的话,为什么做着放弃他的事。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如果你不能做到凡事以我为标准,那么从今天起,不用再等我。我不会再回去。”


    这些话有条不紊,进入到谢恒逸的思绪中就变得混乱不堪。


    比起反反复复的拒绝,他更不能接受预谋已久的放弃。


    谢恒逸无意识将唇抿成直线,没有回话。


    他想让齐延曲等等,却说不出话来。


    齐延曲似乎从他这种反应中得到了回应,甚至没有多问他一句,就再度迈开步子,径直走向小径的尽头,也是学校大门的方向。


    谢恒逸的身体仍遵从本心,稍作犹豫就跟了上去。


    经过球场外那一排人的跟前时,他不希望的事发生了。


    很没眼力见的熟人挤眉弄眼地喊住了他:“谢恒逸!”


    ——那是摘掉了眼镜的何格。


    视力不好,果然也没什么眼力见。


    谢恒逸的步子被迫慢下来,很快就落后出好几米的差距,齐延曲也没发觉。


    前面那道高挑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眉间一拧,心中后知后觉地发慌。


    接下来他的行为完完全全出自下意识,他快步追上了前面的人,再次拽住了那人的衣袖,用力得指尖都发颤。


    讲真的,他不适合做这个动作。可就目前这个状况,他只想得出来这种挽留方式。


    “等一下。”


    齐延曲一顿。


    谢恒逸坚持道:“等我一下。”


    下一秒,齐延曲微微侧身,倾斜朝后的眸光漠然而薄情,让谢恒逸浑身有点发冷。


    衣袖再次从他手中滑落。


    好在他恍惚过后,发现齐延曲停在了不远处,倚杆等待着。


    原来没有拒绝。


    他的心神勉强稳住。


    不等他回头搭理同样追上来的何格,就见从小径的尽头走来第二个熟人。


    第73章 我会听话


    熟人碰面, 看上去是相见甚欢,相谈也甚欢。


    齐延曲遥遥站在树下,不清楚那边是什么情况, 只是静静看着三个男生聚在一起, 顺带打量一番久违的校园场景。


    学生的心思坦坦荡荡, 总是鲜活的、不羁的、自由的, 因为直击人心, 所以一眼就能看透。


    连气息都张扬的,怎会甘愿受束缚。


    无论结果好与不好, 谢恒逸都该认清这一点——谢恒逸不适合谈恋爱。又或者说, 不适合跟他谈。


    可惜吗?也不可惜, 本就如此。他可以给谢恒逸时间思考,但不会太久。


    齐延曲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再抬头时, 正好看见谢恒逸对面的小胖子手臂高高一扬,将手里的东西泄愤般砸了出去。


    未开封的满瓶矿泉水,就这样砸在谢恒逸肩膀上。谢恒逸神色漫不经心,似乎思绪正在游离中, 竟也不躲不避, 就这样承下了一击,仅仅是捂着肩膀一声不吭。


    即使隔着距离, 齐延曲也仿佛能听见那声夯实的闷响, 以及感受到那剑拔弩张的氛围。


    倒是与谢恒逸并肩的另一个男生在讨公道,遏制住小胖子的进一步激进行为:“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样就过分了吧。”


    齐延曲不免多看了这个男生一眼。


    长相斯斯文文的,没记错的话,是谢恒逸的室友。


    “还有你身上这味儿也太冲了, 门口黄大爷没说你啊?”


    男生说着说着,掏出了眼镜和口罩戴上。


    这样就更斯文了。


    “我懒得搭理你俩,赶紧给我滚开。”小胖子依旧恶言恶语,借助洪亮的声音撑起气势。


    “谢恒逸,这次的事就当我让你的,反正参不参加那什么赛我都无所谓,纯粹是想膈应你,对我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可以确定了,相见并不甚欢。


    齐延曲不禁皱起了眉。不等他过去,动手砸人的小胖子已大摇大摆地走掉,很是嚣张跋扈。


    小径上只剩下谢恒逸跟斯文男。两人一齐看着小胖子的背影,保持侧身向后的姿势,不知在交谈些什么。


    齐延曲走近时,正听见谢恒逸说道:“叫他们把衣服穿好。”


    谁衣服没穿好?还是“们”?


    齐延曲没听懂。


    斯文男同样没听懂:“谁没穿衣服?都穿了啊。大伙都是体面人,哪能在大庭广众下裸奔。”


    “啧。”谢恒逸语气不耐烦,欲言又止一番,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噢——”斯文男恍然大悟,“老三他们经常在宿舍光膀子啊,你不习惯怎么不早说?我回头提醒他们一声。”


    相谈好像也不甚欢。


    就谢恒逸这种说话态度,相谈能甚欢就怪了,能招人喜欢也怪了。


    齐延曲刚要出声,斯文男正巧转过身来发现了他。


    何格先是惊诧,再然后推了推眼镜,大大方方地道:


    “哥哥好。我是谢恒逸的室友,我们见过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叫何格,何首乌的何,合格的格。”


    这段自我介绍一出,何格顿时觉得自己的脸上冒出烧灼感。他不由得取下口罩,试探地摸了摸脸颊。不烫,但也不是错觉。


    他很快找到了这股烧灼感的来源。源于谢恒逸恶狠狠的炙热视线,像是把全身火气都凝聚其中了,恨不得把他的脸盯穿。


    这是干什么,他只是想有礼貌一点,他有什么错。还有,盯他干什么,盯哥哥啊!


    “谢恒逸在学校……”齐延曲顿了下,没察觉到不对,只觉何格似乎分外紧张,便以客套作安抚,“麻烦你了。”


    何格连连摇头:“不麻烦不麻烦。他、他,他挺好的,不麻烦。”


    回答完,何格感觉到那道视线终于从他脸上移开了。


    好在这位哥哥明辨是非,不然他真得汗流浃背。


    齐延曲的目光不在谢恒逸脸上,仍是朝何格说着话:“刚才那人,叫什么名字?”


    何格见谢恒逸没有开口的打算,这才回答道:“谭甘清。”


    谭甘清。


    又是这个人。


    齐延曲思索着,隐隐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酒气,面色顿时不太好看。


    这个谭甘清,喝完酒还光明正大回校,哪有学生样。对比之下,谢恒逸的胡闹行径易于接受多了。


    他偏头等着气味消散,也就没发现谢恒逸给何格使了个眼色。


    何格贴心地朝边上走了几步,远离了谭甘清途经的地方,接着补充起详细情况:


    “他爸是商业地产的股东,他也算个有钱少爷,作威作福惯了。我妈认识他们家,听说在公安局有点小关系。”


    这一点谢恒逸倒是不清楚。听见这话后,他微微挑了挑眉,眸光意味深长起来。


    何格看不懂他这眼色,没忍住咕哝了句“这又是干什么”,而后继续道:


    “我跟他交集不多,我印象里就一次,那次他安排同学在会所聚会来着,估计那会儿他就看谢恒逸不顺眼了,找了不少事。”


    谢恒逸佯装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他默默更改了对何格的意见:视力不怎样,眼力见还行。


    “哪个会所?”


    会所这个事一出,齐延曲基本上能猜出是何种情况了。


    如果猜测得到证实,那么此事会变得很好办。比起学校关系网里的弯弯绕绕,长期被掩护的会所是相当经不起查的。


    “就晴星大道交叉口那个,不过他常去的不只是那一家。”


    何格语速加快,把能说的都说了:“他给过我一个名片,很多会所他都是挂名经理。我回头找找,要是找到了就让谢恒逸转交。”


    齐延曲没拒绝,正色告诫道:“以后这种地方不要再去。”


    谢恒逸松了口气,跟何格一起乖巧点着头。


    “那边还有几个熟人,打个招呼去。哥哥你等等他。”


    何格手肘向上抵,强行勾住谢恒逸的肩,带着人转过身去,艰难地迈着步子。


    他刚想叫谢恒逸配合点,谢恒逸就回勾住他的肩膀,并将头低了低。


    何格正惊讶于谢恒逸的自觉,却听对方阴阴威胁道:“你再喊一句哥哥,我就去买一箱鸽子蛋塞你嘴里。”


    塞就塞吧,塞一个他咽一个。


    好歹被谢恒逸吓了三年,何格完全不怵:“这真是你哥啊?”


    谢恒逸没说话。


    要说不是的话,那齐延曲跟他是什么关系?他更加说不上来。


    何格看出了谢恒逸的为难,换了个更具体的问法:“亲哥哥还是情哥哥啊?你这真让我看不懂了。”


    他放慢脚步,有条有理地分析起来:“要说是亲哥哥吧,挺像的。毕竟要不是一家人,谁会教育你的安全问题。”


    说完,何格仔细观察了下谢恒逸的脸色,没在上边瞧出赞同之意,便话锋一转:“要说是情哥哥吧,也挺像的。”


    “为什么?”谢恒逸神情认真地发问。


    说实话,每每看见对方这副虚心请教的模样,何格都觉得有点好笑。但他是有职业素养的,回回都憋住了。


    “又不是有血缘关系才叫一家人,老三谈恋爱不也这样子,老被他女朋友管东管西的,而且他还乐在其中呢。”


    谈恋爱不也这样子、管东管西、乐在其中。


    这些字组成的话在他脑中反复重播。何格的声音明明很小,他却觉得震耳欲聋,从而将他唤醒。


    谢恒逸的步子越迈越慢。


    他想,他跟齐延曲也是这样的。


    齐延曲对他管东管西。他乐在其中。


    这么说,齐延曲想跟他当一家人?


    谢恒逸将搭在何格肩上的手放了下来。


    所以,齐延曲那些话,是在问他要不要谈恋爱?


    谢恒逸彻底停下,站在原地。


    然后,他在何格莫名的注视下,转身就是往回跑。刚刚走了五分钟的距离,这次他只花了半分钟。


    何格没再追,只是在后面喊了一句:“诶——今天回不回宿舍啊?”


    谢恒逸理也没理。


    他跑回到齐延曲身旁,气都没多喘一下,迫不及待地问:“你会管谭甘清的事吗?”


    齐延曲专心看路,没注意到谢恒逸的变化,果断而直接地答道:“不会。”


    谢恒逸毫不气馁,继续问着:“那我的事呢?”


    齐延曲睨了他一眼,没再回答。


    谢恒逸猜测这是持续否定的意思,不依不饶地追问:“为什么不管?”


    “因为你不希望。”


    “希望的。”


    齐延曲一顿,停了下来,侧目看向身边的人,难得重复了同样意思的话:“你不会希望受束缚的。”


    谢恒逸也停了下来,仍道:“希望的。”


    过了会儿,他用自己无理取闹的逻辑说:“如果我不受束缚,会给社会添很多麻烦。”


    他想了想,眸中越来越亮:“你把我关起来吧。”


    闻言,齐延曲眼皮微微颤了一下,随即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道:“谢恒逸,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严肃,谢恒逸的目光沉下来,语气依然不着调,用词肆无忌惮,却显得更为认真:


    “就当是为民除害,把我这个社会败类尽早扼杀在家里。”


    “否则万一我坏事做尽,还是得麻烦齐警官。”


    把他关在家里就好了。就能让齐延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能解气了,就能毫无芥蒂地跟他在一起了。


    谢恒逸觉得是这么个理,固执地看着齐延曲。


    凝视着对望中,情绪在无声的翻涌。


    良久,齐延曲才从唇间溢出一声轻叹,言语中带着只有谢恒逸能听出的妥协:“我只是希望你能听话。”


    谢恒逸勾起唇角,尽显低眉顺目的姿态:“你让我做的,就是我该做的。”


    “我会很听话。”


    ——这样你会高兴。


    第74章 不要罐头


    说出这句话后, 谢恒逸将头低得更下去,他甚至想用鼻尖贴上对方洁白的后颈。


    他想,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还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满意, 总之不要有失望, 不要有恼怒, 不要不高兴。


    怎样能让齐延曲高兴?他什么都可以说, 什么都可以做。


    他可以低下去、再低下去一点,他可以一直仰视着对方。


    就像现在这样, 他看见齐延曲伸出了手, 抚上他的肩膀。


    只要对方稍微使力, 他就会顺从地矮下身子。


    使力、按压、矮下。这是他预设的接下来的流程。可是和他想得不太一样,齐延曲没有将他往下按。


    他怔住,偏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处。


    那只漂亮但不失力量的手收拢握成拳, 抵住了他的肩头,将他往后推着,直到他完全站直,才收了回去。


    他眼尖地瞧见, 那手上屈起的指节处泛起粉红。大概是被他太硬的骨骼硌得, 或是被他太糙的衣料蹭得。


    这使得他有点心虚。好在对方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


    紧接着,谢恒逸又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 近到大概会让齐延曲感到不适的程度。


    他原本俯着身还好, 一旦站直,身高的差距立刻就显出来了。


    还有体型的差距。这是相当可怖的。谢恒逸从小就占据着这方面的优势,他格外清楚——只要他想,他就能轻易压制住普通人。


    在旁人看来,他的危险系数极高, 总是要对他避而远之。比起艳羡,他接收到的更多的目光是含有疑忌的。


    所以,就算齐延曲后退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他在心底对自己强调道。


    齐延曲却没有后退,甚至仰着头,看着他。语气那样漫不经意,眼神那样认真专注:“有多听话?”


    谢恒逸无意识做了个干涩的吞咽动作。明明听清了话语内容,但完全忘了要作答这回事,他陷入了这个眼神里。


    这样认真专注的眼神,原来也能用来看他。


    他由衷地感谢春光浸染,让他能看到那双向来薄幸的浅眸有别的一面。


    也幸好对方恰好因他抬起了头,才能让新绿色枝芽的剪影和余晖充盈眼眶。


    这条小径他走过很多次,他始终未曾在意树叶枯还是绿,也无所谓学校景色如何。


    这次在意了,好像还不错。


    他还没来得及将唇边笑意扩大,就觉后颈一凉。


    那一瞬间,他几乎怀疑是谁恶作剧,把冷冰冰的玉放进了他的衣领里。


    回过神来才发觉那是齐延曲的指尖,对方察觉到他的恍惚,再次朝他伸来了手,四指搭上他的颈侧,按了按他的后颈。


    尽管对方没表现出不耐烦,但他实在不想再体验之前的彷徨感,因此有些慌乱,口不择言:“你可以把我关起来,我说真的。”


    “你可以把我当成小心……我一定会比它听话。”


    说完,他凝着眸想起来件事,抿了抿唇,补充道:“只不过我不要罐头。”


    尤其是猫罐头,他尝过一点,有点腥,有点难吃。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他才没有幼稚到觊觎小心的零食。他只会试探性地问:“不要罐头的话,能不能换成其他的?”


    问这句话时,他又想去扯身前人的衣袖,不过这次他忍住了。


    他意识到,即使转换了视角,好像也没有改变多少,他仍然是被动的一方。


    没改变就好。意味着齐延曲没有要不管他的意思。


    不过,要对视的话,还是他仰视齐延曲比较好。齐延曲适合被仰视。


    他的视线可以在对方的面容、脖颈上胡作非为,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克制着、安分守己。


    “换成什么?”


    他听见齐延曲这样问,泠泠泉水般的声线隐约有回暖之意。


    谢恒逸生怕是错觉,紧张的将那目色眉韵一再打量。


    他看见肌肤胜雪的青年倾斜着头,饶有兴趣地望向他。


    似乎是站得有点累了,搭在他颈侧上的那只手挪了位置,搁在他的肩头,软凉的指尖仿佛随时能触上他的脸颊,叫他不敢偏过头。


    “换成……”谢恒逸喉间滚动,再发不出声音,像是被施了噤声咒。


    虽然他这么问,但他知道他这个诉求不切实际。没想到齐延曲听进去了,还在询问他的意见。


    可等对方真的听进去了,他又不敢说了,比之前还要踌躇,甚至可以说是不自然的小心翼翼。


    他眼神闪烁着,微不可察地张了张嘴,嗫嚅着吐出几个音节。


    齐延曲没听清。


    他盯着男生略有些干燥的嘴唇,把口型瞧了个清楚,但依旧分辨不出言语内容。


    这副生硬的做作姿态,出现在谢恒逸身上竟然没有别扭感,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他不禁有点好奇,对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


    很快,齐延曲又有了新发现。


    视线似有若无地掠过男生脸侧不明显的红晕,一时间他兴味愈足,眼皮未抬,不紧不慢地催道:“什么?”


    谢恒逸被催得焦躁起来,将唇仓促地抿了又抿,润湿了干涩的唇瓣。


    他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听不明白,齐延曲当然听不清。


    “换成……”他眼神飘忽不定着,正好对上过路人探究的目光。


    好像很奇怪。


    这样真是很奇怪。


    于是他低下头去,自欺欺人地错开所有视线,凑近身前人的耳边,终于说出了那句在舌尖打转已久的话:“换成,换成……”


    “亲一下,可不可以?”


    嗓音压得又低又轻,但好歹是能听清了。就算他自己听不见,齐延曲也是能听见的。


    他觉得这个要求一定会被拒绝,可他必须要提,才能彻底死心。


    其实就算被拒绝也不会死心。他现在最擅长的就是磨耳根子,无论多硬,他都能慢慢磨软。


    磨不软也没关系,能容忍着任由他磨就很好了。


    “可不可以?就……”一下。


    这句央求的话音渐渐弱下去,他还没说完,就敏锐地察觉到——齐延曲看向他的目光没有那么专注了。


    谢恒逸眸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报复似的朝对方耳垂吹了口凉飕飕的气。


    实际上不叫吹,只是敛着幽深的眸,轻轻从唇间溢出缓缓的低叹。


    然而,齐延曲接下来的话令他浑身一震。


    那是一句耐人寻味的反问:“就这个?”


    谢恒逸的变脸速度出神入化。仅一个眨眼,就死灰复燃。


    这话的意思是,他还可以再过分一点吗?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即借势而上,唯恐自己少占了便宜:“小心一天可以吃两个罐头。我一天可不可以亲两下?”


    他理直气壮,目带期许,不再躲躲闪闪着。


    却是惨遭打击:“不可以。”


    “一次也不可以。”


    “我可以接受你。但我没说要接受其他的。”齐延曲眯了下眸,语含警告,“谢恒逸,记住你说过的话,不要得寸进尺。”


    不出所料,被拒绝了。而且是他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期待落空,大喜大悲就在一瞬之间。


    “但这是我目前最想做的事了,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真是可恶。


    谢恒逸一直都知道,齐延曲是一个很可恶的人。


    真是可恶。


    那么,就算他以后出尔反尔、做一些可恶的事,也在情理之中吧。


    谢恒逸迅速想开了,继而毫不拐弯抹角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刚问完,他就果断换了个问法:“你会喜欢我吗?”


    这是他目前最迫切想得到答案的问题了。明知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还要自我折磨般问出口。


    毕竟他只是想知道一个目前的答案。这个答案不会是永恒不变的。


    按照他的预想,齐延曲应该会毫不拐弯抹角地告诉他是与否。


    可他还没得到对方亲口说出的答案,他就自己看出了答案。


    谢恒逸看见齐延曲蹙起了眉。


    这种情况下,他不希望对方蹙眉。


    于是,他抬起了手,指尖轻而颤,先是抚了抚那蹙起的眉间,再是碰了碰收紧的指节,抢在对方前头自说自话道:


    “不喜欢也没关系,不要不高兴。”


    不谈恋爱也没关系。就像这样让他碰一碰,他也是高兴的。


    虽然他看上去很急,但其实他很能等。


    谢恒逸正想把这句心中想的话原原本本说出来,就见齐延曲收回了搭在他肩头的手,似乎是准备离开了。


    “今天不用在家等我。”


    谢恒逸登时有点着急,想问齐延曲是不是真的不高兴了,却听到对方简单解释说:“要加班。”


    听上去是个不容反驳的理由,但谢恒逸听不进去。


    他用力按住肩头刚刚被砸的位置,从齿缝间泄出丝丝抽气声,故意把唇色抿得发白:“肩膀疼。”


    试图把人留下。


    可惜他忘了,齐警官的工作之一就是讯问,怎么会看不出他拙劣的演技。没直接拆穿他就算留情面了。


    人到底还是没留下。


    在校门口分别后,谢恒逸心不在焉地回到宿舍。既然回家等不到人,那就没有回家的必要了。


    宿舍里,何格看见谢恒逸进来,颇为诧异,本想起身来问问什么情况,又担心戳到人痛处,便坐了回去。


    反正等谢恒逸遇到不解之谜的时候,对方自然会找上他。他还不如坐等着八卦找上门。


    遗憾的是,八卦没找上他,找上他的老三的叫喊:“格子!洗手液用完了!”


    何格抓了抓头发,随口回道:“明天我去超市顺路带一瓶回来。你先用着老大带回来那瓶呗。”


    过了会儿,老三从洗手间走出来,一边闻自个手上的味道,一边咂舌:“哎哟,这小绿茶味还挺香,就是有点不太习惯。”


    不习惯的原因不言而喻。


    说着,老三瞅了眼谢恒逸。


    谢恒逸正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单手划拉手机。


    看上去挺忙的。


    实际上谢恒逸只是在各个软件兜兜转转。


    他打开搜索软件,退了出来;他打开购物软件,退了出来;他打开工具软件,还是退了出来。


    最终,他找到通讯列表里的一个人,发去消息:


    [X:有没有什么比较实用的东西?]


    第75章 是小小猫


    发完之后, 谢恒逸等了好半晌,都没等到及时回复。


    哪有店家回消息这么慢的,真不会做生意。


    怕不是黑心商家吧。店没开下去, 跑路了?


    他没耐心地放下了手机, 刚要回头随机拉个闲人谈谈话, 何格就上来拍了拍他的肩。


    “喏, 谭甘清的名片, 找着了。”


    何格没说多余话,把一张金属质感的小卡片递给他后, 就径直离开宿舍, 跟其他人一起上自习去了。


    谢恒逸接过名片, 打算回实验室跟跟进度。


    出宿舍前,他等到黑心商家了的回话。


    [唐炜: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找错人了?哪错了?“唐炜”这个名字还是对面亲手备注的。


    谢恒逸将备注看了又看,没看出什么不对, 随即自信不疑地敲下两个字。


    [X:没错。]


    刚回复完,他就倏然反应过来。


    啧,好像是找错了。


    找错号了。


    这个唐炜,貌似不希望被同学发现自己在开店。


    那行吧, 他可以当做不知道。


    谢恒逸十分贴心地谅解了这一点, 转而点进黑心商家的另一个号。


    备注为“820”,有历史聊天记录在, 这次错不了。


    为了测试有没有被拉黑, 他试了试转账功能。试到中途,才想起来能直接发消息。


    前些日子在齐延曲的小窗试了一次又一次,几乎成为习惯。但试都试了,结果也出来了。


    功能正常,还是好友关系, 看来黑心商家没有放弃他这个劣质客户。


    就在他想退出转账界面时,指尖一扫,不小心摁到了指纹——


    [X:你发起了一笔转账【¥1.00】]


    谢恒逸没在意,把刚发给唐炜的那条消息转了过来,再次发给了820。


    明明就是同一个人,还死不承认。不懂有什么意义,可能是为了体面吧。


    [X:有没有什么比较实用的东西?]


    过了两分钟,谢恒逸拿起手机一看。


    商家账号就是不一样,回复消息很快,一回就是三条。


    [820:?]


    [820:哇,好多钱。亲亲是被盗号了吗?]


    第三条消息跟前两条隔了一分钟,黑心商家像是回过味来了,画风突变。


    [820:你需要的东西,我们面交。]


    这条消息后面,是面交的具体时间跟地址。


    谢恒逸细细看了看。


    时间挑得不错,就在近期小长假的其中一天。地址则是金科12号公馆,一听就是个会所名。


    虽然不知道他需要的东西是什么,但可以一赴,没准真的需要呢。


    这大概就是病急乱投医吧。


    他扶额幽幽叹了口长气,抬起另一只手,对着宿舍没关的灯,端详了一番那张名片。


    做工不错,拿在手里略能感受到些重量。也幸好不是纸质的,否则洗一洗就没了。


    他把名片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这才一行一行看过去上边的内容。


    花里胡哨的介绍写了一大堆。


    其间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就是职务那一栏中,写着的“金科公馆VIP事务总监”。


    ……


    在小长假到来前,谢恒逸还挺期待这个假期的。


    在小长假到来后,谢恒逸希望它别来。


    按照他最初的想象,放假时他可以悠悠哉哉在家等人,而且肯定一等一个准。


    很显然,在此之前他不清楚齐延曲的工作情况,也不清楚自己的项目情况。


    小时候,温言告诉他噩梦跟现实是相反的。


    却是没告诉他美梦跟现实也是相反的。


    李昀诚不欺他。


    项目开始赶进度后,就算是节假日,他也得留在学校,熬到深夜算是平均线。但只要不是熬到天亮,他都会回去一趟。


    他总是会提前询问齐延曲回不回,大多数情况下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回家是为了确认同事是死是活。


    其实安个监控能省很多事。不过没有齐延曲的允许,他不敢有动作。


    他也不敢问。万一对方因此记起他以前的罪行,他岂不是自讨苦吃?


    好在小长假期间齐延曲没有一天回过家,也就没机会发现他的频繁晚归,更没机会发现他虐待同事——同事每日的两个罐头,被他减少成了一个。


    说好也不好。他当然是希望齐延曲回家的。


    说不好也好。齐延曲不回来,他多晚回去都无所谓。要是被项目耽误了回家等人,他恐怕要懊死。


    最糟糕的是,齐延曲回消息变慢了。以前就慢,现在比以前还慢。


    针对这一点,他有意无意地催过许多次。


    对方的回复总是十分敷衍,要么是“在忙”,要么是“下次再说”。


    一听就是在打发他。


    短短几个星期,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于是他不满地问了又问,催了又催。


    直到有天,对方把他拉黑了,整整二十四小时后才放他出来。他终于老实了,降低了骚扰频率,并给自己立下规定:


    一天内,最多给齐延曲发十条消息。


    每日目标则是得到一句超过五字的回复。


    可惜,这个目标今日大概是无法达成了。从今天到现在,他一句回复都没得到。


    太可惜了,他好不容易争取到一天空闲的说。


    既然等不到人,那就做点别的吧。比如为后续不停歇的忙碌做点准备。


    谢恒逸托着小心叩响了自家隔壁的门,准备把猫托付给老太太。


    他略显遗憾地看了看怀中大猫。


    主要是太忙了,绝没有针对同事的意思。


    ……就算针对了又如何,反正他针对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继续针对下去。


    叩完门,谢恒逸往后退了两步,与门之间留出了适当的距离。


    老太太身体康健,手劲足,每次都是把门朝外猛地推开,很有架势。站在门外的人稍不注意,就会被“砰”出额头上的青肿大包。


    他提防着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来人开门,便猜测可能是刚才叩得小声了点。


    老太太喜欢在楼顶待着,没听见也正常。


    谢恒逸把四脚朝天的大猫放了下来。时间一长,托得实在累挺,臂膀都发酸。


    他正要上前再敲一次门。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从上方传来的异响。


    干过活的人都能听出来,这异响是那种水在桶里摇晃的声音,水大概率还是洗衣服的水。


    他眉心一跳,感觉到坏事要来临。


    此念头刚出,后颈皮肤就猝不及防一凉。


    一道水流匀速浇注而下,仿佛从天而降一般。


    刺骨的凉钻进温热的颈窝,顺着脊椎渗透上半身,伴随着洗衣粉的香精味。


    然后是楼顶上响起老太太的惊呼:“哎呀!”


    谢恒逸反应还算及时,撤退得很快,立马就从门前阶上跳了下来,只有肩头部分被浇湿,还有后脑勺的头发。


    得亏老太太是个性子温吞的人,倒水不紧不慢。若是整盆泼出来,他就是再快也得被浇个透底。


    他扯了扯湿答答的外套,眯着眼瞥向一旁的猫。


    白猫依旧不明状况,正伏起身子在刨地里的小爬虫,不一会儿就刨腻了,改为去捉半空中的小飞虫。看得出来,这下是真欢喜。


    再过一会儿小飞虫也不乐得捉了,干脆在他脚边懒洋洋趴下,琥珀色的眸子一闭,开始浅眠。


    谢恒逸看在眼里,总算明白齐延曲为什么怪他了。


    这猫以前是不玩虫子的,跟人似的有洁癖。现在好像被他养得有点放飞自我。


    他心虚地摸了下鼻尖,还没摸到就顿住了。一来是想起手上沾了点脏水,二来是旁边的大门猛地被推开,把他惊了一下。


    “呀!是你啊。”


    老太太握着门把手,上半身向前倾,语中没多少讶然之意,聚精会神盯向谢恒逸的脚边。


    谢恒逸懒得解释太多,索性将脚边的猫提起,往前一丢。


    白猫倒也配合,从躺倒变成四脚着地不过两秒,稳稳落在门前,尾巴轻轻摇了摇,瞧着还挺骄傲。


    老太太瞬间笑逐颜开:“哟喂,小心肝真厉害。”


    白猫似是听懂了,尾巴摇得更厉害,跟在老太太后边进了屋。


    屋外只剩下谢恒逸一个愣愣站着,从里头飘出来一句话音:


    “高个子,进来的时候记得带上门。”


    谢恒逸没推托,进屋后反手关好门,把脱下的外套暂时搭在门口的衣架上。


    没挂稳,被浇了个半湿的外套滑了下来,正正好裹住了满房乱跑的白猫。


    登时,老太太朝他投来怪罪的眼神:“那湿的是脏水哇,别把小猫弄脏了。”


    他毫不在意,弯腰捡起外套,反而觉得这叫法有些奇怪:“小猫?”


    老太太一下下抚着白猫的背部,到底是上了年纪,能看出手在打颤:“才刚一岁吧,是小猫。是小小猫。”


    “这些天还得麻烦您,”谢恒逸没再纠结关于叫法的话题,只想迅速解决此事,“跟之前一样,它的伙食我等会儿搬过来。”


    “用不着,老婆子我不缺这点猫儿吃的粮食!”


    老太太拒绝得利落,从他手里接过外套:“这个先放我这,我回头让人洗干净,下次你来接它的时候记得拿走。”


    谢恒逸点了点头。本来就是薄外套,这个天气,穿不穿的区别不大。


    见没自个什么事了,他转身就要走。


    老太太一边逗小心,一边叫住他:“诶哟高个子,你就这样上街啊?往那儿去把头发洗一洗。”


    谢恒逸一顿,摸了把自己湿淋淋的发尾。


    虽然水没有特别脏,但不明不白的水浇在身上,确实感觉刺挠得慌。


    他用视线寻找起卫生间的位置,正好撞见老太太在翻外套两侧和内外的兜。


    那一瞬间,他迅速回忆了下兜里装着什么东西。


    好像没什么东西,这件外套他有段时间没穿了。


    谢恒逸刚要放下心来,就见老太太从内侧兜里掏出来一张纸。


    他凝眸一辨,想起来那是遗书复印件。上次清明后忘了拿出去。


    “诶——”


    谢恒逸来不及制止,出声时,老太太已经展开了信纸。


    他伸手欲夺,老太太将身一转躲开了,仿佛是为了阻止他的动作,竟然说:“这封信,我见过的哇!”


    谢恒逸自然是不信,脸色不太好地发出质疑:“你见过?你能在哪见过。”


    却见老太太的反应越来越真,嘴唇蠕动着,念念有词道:


    “不对,不对哟,没这么矮。”


    谢恒逸怔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没这么矮?


    第76章 视频通话


    不想, 谢恒逸提出这个问题后,老太太反而质疑起他的理解能力。


    “哎!就是没这么矮。”


    老太太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上句话,缓缓抬起手, 用透露出苍老的指节比出一截距离, 补充道:“差这么多。”


    信纸的高度, 差这么多。


    谢恒逸总算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这封信少了一截?”


    哪怕已经来回进行了几番对话, 他仍是极其不相信的,忍不住问道:“少了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 老太太斜着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 仿佛在瞧个神经病:“就算是那些个吃牢饭的, 也绝没有这样为难人的。”


    谢恒逸直直站在原地,全身紧绷得近乎一动不动,包括看向老太太的视线也是目不转睛。他强调道:“这封信的原件, 出自十二年前。”


    老太太不禁沉默了:“是啊,十二年啊。”


    光是说出来就觉得遥远。那么多个年头,怎么可能每一年都记得呢?偏偏她就记得。


    可惜人老了不中用,再具体一些, 却是记不清楚了。


    她忽然觉得这间宅子偌大无比, 叫她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空虚感:“十二年啊,就这样过去。”


    “就这样过去了、过来了, 真是快啊。”


    这话不像是对谢恒逸说的, 更像是自言自语。她把齿缝咬得极紧,宛如在用溢出的余息在发出声音,一字一顿,一句又有一句的间隙。


    眼前像是被刺目光芒直射着,隔了层薄雾, 闪烁起模糊的东西,她有点不自然地挥了挥手,将那些看不清的不明物挥开。


    这次没用上她引以为豪的手劲,她挥得缓缓而慢慢,突地道:“你姓什么名儿?”


    谢恒逸没有分神,回答得很快。虽然知道老太太只问了姓,但他还是讲了自己的全名:“谢恒逸。”


    说完后,他仔细观察着老太太的表情,看着那张脸上细细密密的皱纹,看着那双温和的浅色眼睛。


    看上去浅的,实则往往如古井深潭,根本看不出里头承载了什么过往和情绪。


    他一再等待,对方却迟迟没冒出任何话音,便忍不住道:“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老太太理直气壮地回,“我好奇。”


    刹那间,熟悉的顽皮老太太回来了。


    谢恒逸愈发确信刚才的一切都是捉弄他的。他回头就想直接走人,刚稍微侧过身,老太太就开始使劲唤他:“恒逸、恒逸。原来是你。”


    他闻言将身侧了回去,发现老太太没在看他,完全不知道他刚准备走,仅仅是对着顶上的窗户叫唤。


    叫唤完,老太太哼哼着笑了一声:“原来是你,祖国的孩子。”


    相当莫名其妙的话。不过也不差这一句了,他觉得老太太今天每一句话都很莫名其妙。


    包括接下来也是,老太太毫不掩饰地自说自话起来:“老婆子我干啥都不行,就是记性好!只要是我记住的,就错不了!”


    “你那封信,我看过的!我儿子也看过的。”


    老太太出了口猛气,忽地变得中气十足:“我不认得你母亲,也不认得你。”


    她语气一松:“现在倒是认得你了。”


    又猛地转为惆怅:“我就记得我儿子一直看,看过好多次,总是边看边叹气。”


    “刚开始我偷偷地看,他责怪我好奇心太重。天呐,真是冤死人,我那时候已经是五六十岁的人了,我难道有多重的好奇心么!我忧心呀!”


    “后来我正大光明地看,跟他一起看。我问他,恒逸是谁?这信又是谁写给恒逸的?我真像是十万个为什么,是吧?”


    说到此处,老太太把头靠在椅背上,偏过头来,在等谢恒逸的回应。


    没等到,等不到,那就不等了。


    她喋喋不休地往下说:“我儿子回答我,这信跟他没关系,是写给祖国的孩子的。我那时就猜到,肯定是哪又死了人,让他难受了。”


    “祖国的孩子,他总这样叫,有父有母的、没父没母的,有父有母但不如没父没母的,都这样叫。他那个工作,遇到的基本上都是后面两种状况。”


    谢恒逸眼底的怀疑淡化不少,起码面上看不出来了,终于是正色起询问着:“你儿子是谁?”


    老太太抬起下巴,有种油然而生的骄傲,发丝和眼睛亮起来了,仿若枯木逢春般焕发出光彩:“我儿子,叫李信国。”


    ……


    谢恒逸草草洗过头发,等不及吹干就直接出了老太太家的门。


    他回到隔壁,站在自家门前,摸出手机操作起来。


    太久没进过家门,管理员身份失效了,要想开门就得重新登录,再配合完成各种验证。


    他心情愈发烦躁,手指在屏幕上重重磨蹭着,竟是卡在了第一步。


    密码输错了三次,账号被自动锁定,要等十五分钟后才能继续尝试登录。


    无奈,他只能耐心等待着。


    自己设的门槛,没耐心也没用,必须得等。


    反正原件一直都在书房里,又不会长腿跑掉,不急于一时。


    十二年都熬了,还差这十五分钟么。


    等着等着,他忽觉指尖发痒,不受控制地开始给“Q”发消息。


    [X:明天回家吗?明天可以不在家等你吗?可以去找你吗?]


    [X:明天不行的话,后天?大后天?]


    [X:真的不能发颜文字吗?quq不行的话,qaq呢?]


    ……


    一条接一条,谢恒逸发了很多废话,超过今日限定的十条也浑然不觉。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给齐延曲发消息好似成为他的救命稻草。他急需要齐延曲的一句回复,来稳固他的心神。


    用急于一时来形容都不够,他急得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精打细算。


    要不是已经到了十五分钟后,他还能继续发下去。


    他将聊天页面切至后台,回到另一个软件,敲字的速度慢下来。


    这次没再失误,门开了。


    屋内闷得不行,扑面而来一股潮湿难闻的气味,沉甸甸的如有实质。


    算起来将近有一个月没回来过。自从上次找了没带钥匙这个借口,他就忘了带钥匙这回事,也是免得在齐延曲那儿露馅。


    他被灰尘呛得咳了两下,推开室内的所有窗户,稍微通风后就直奔书房。


    在书房一角,有张不容易被引起重视的小桌子。凡是重要物品,统统都在这里头。


    他拉开小桌子的小抽屉。


    里面的物品顺序他记得很清楚,最上边本来是身份证,上次报名要用,就在学校放着了。


    第二样就是他要找的遗书原件。


    信封正面朝上,完好无损的,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寄来时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但若是要再拆开,感受肯定与最初时候大不同。


    他擦干净落在信封表皮的灰,并不打算拆开,仅是匆匆一瞥左上角,那处是寄件人姓名。


    擦灰的动作逐渐松了劲,变得滞涩。


    仅一瞥,他就看清楚了,那处写的是——“李信国,寄”。


    印刷宋体的墨迹在他的视线里不断放大,模糊地扭曲着。


    不但看得清楚,记得也清楚。


    他不是没注意过,也不是没在意过,反而一直都对这个陌生的寄件人感到奇怪。可他能问谁?无人能问。


    这封信由蒋化转交,蒋化是他唯一能问的人,却不一定是知情人。


    问了或许也没多大用处。


    但他还是问了。隔着手机,直奔正题:“李信国是什么人?”


    对方被他问得一愣。


    “如果你说的跟我了解的有出入,那你最好先想想要怎么解释。”谢恒逸先发制人地警告道。


    语气跟平常无异,却让人无端觉得挟着凉意。


    蒋化说话总要措辞很久,这下就更久了。


    “温小姐出事那年,李信国任职缙城公安局的副局长,这事儿是在他手底下得到的处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了解到什么了?”


    谢恒逸没透露出过多信息,只问:“我妈的遗书,为什么是由他寄出?”


    “温小姐的遗书不涉及遗产分配,这封信算是私下交予,她想请李副局帮她,又或者说是……帮您,所以有些内容您无需查看,已经由李副局定夺。”


    “这封遗书,是在李副局辞去公职后寄出,送达时间定在两年前,中间相差十年之久,需委托给温小姐的律师、也就是我代为保管。”


    温言的所有积蓄,恐怕都用来委托律师了。


    谢恒逸不再多言,挂断了电话。


    如此一来就对得上了。


    老太太说遗书少了一截,大概就是经过李副局定夺后、被裁剪掉的部分。


    谢恒逸席地而坐,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他觉得不对劲,但觉不出哪不对劲。


    他无需查看的内容,会是什么内容?


    这个问题仿佛成了发烫的烙印,迫使他一个劲地想,一个劲地猜。


    谢恒逸简直快要猜得头痛,坐在地上的姿势愈发松散。


    他背靠着墙,双腿随意屈起,左手搭在左膝上,自然垂落着,指节微微弓起。


    忽地,被他握在右掌中的手机发出振动,拉回了他的思绪。


    不知道是不是“Q”回消息了。


    如果是的话,齐延曲这次回得很快,他只等了一个小时都不到。


    由于还未从刚才的思考中完全抽离,谢恒逸的动作有些温吞,好几秒了都没看一眼屏幕。


    他忽而发觉这振动是持续性的。


    难不成来的是电话?


    谢恒逸站了起来,抬起手机定睛一看。


    确实是“Q”打来的。


    不过不是电话。


    是视频通话!


    第77章 今晚不行


    视频通话等待接通时, 会出现本地预览画面。


    谢恒逸措不及防在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脸,有些手忙脚乱,具体表现为将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


    在一闪而过的画面里, 他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头发太湿了, 而且湿得不好看, 有点显狼狈。


    他不满的把碎发统统往后捋。


    似乎好了那么一点。


    可惜这造型维持不了多久, 没一会儿, 不规则的发丝就又慢悠悠垂回了额前,比之前还要难看。


    谢恒逸急了。


    他用手掌抵着额头, 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乱头发全都阻挡在指间, 然后对着屏幕看了看, 确保只露出鼻梁以下的面部,才按下接通键。


    在此之前,谢恒逸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头在打颤。直到他轻轻触了下屏幕上的绿色圆键, 顿了会儿,发现没点着。


    他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点了第二次。


    这次很稳, 点着了。


    连加载那一瞬的黑屏他都觉得漫长。


    谢恒逸紧捏着手机, 屏幕上仍是一片漆黑的,率先听到了略有些急促的喘气声。


    很快, 清晰的画面现出来了。


    遗憾的是, 人没有出现在镜头里,周围环境是休息区,也可能是更衣室。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都是视频通话了,当然得视频,他的念想当然是想看到对方的脸。


    谢恒逸狠狠拧起了眉, 嗓子发涩:“你……”


    刚冒出一个字就卡了壳。他的目的相当明确,但他不知道怎么说。


    “你能不能……”


    正当他纠结该如何提出这个小要求时,对方却在下一秒切换了镜头方向,如了他的愿。


    他笃定对面的人没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或许这就是心有灵犀吧。


    又或许不叫心有灵犀,这个词有点肤浅,埋没了他一点点靠近对方的努力痕迹。应该叫做:因为他心心念念,所以才会得到回应。


    谢恒逸想通这一点后,眉却仍然拧着。


    不是他遇到了什么新的不解之谜,而是他忘了做出反应。


    他先是看见衣料褶皱的堆叠,再是在晃动的画面里捕捉到冷白的皮肤。


    齐警官不知是在做什么,握着手机的手很不稳,一下俯一下抬的,似乎正在走动中,背景音有点嘈杂,喘气声稍微慢下来就听不见了。


    他眼巴巴地等了又等,功夫不负耐心人,终于等到那张脸固定出现在屏幕里。


    可真正出现了,他又怀疑起眼前的画面是不是他的错觉。


    如果眼前的画面不是错觉,那一定是他的幻觉。


    否则怎么会有人长这样?长着这么……完完全全合乎他心意。


    画面里有不少警官肩摩踵接,但他只在意眼前这位警官。


    警官许是刚摘下帽子,头发略有些凌乱,和他不同的是,凌乱得并不糟糕,反而怎么看都好看。而且每次一看,那些细节里都含着种种讲不清的韵味。


    复杂矛盾的韵味,在这张脸上叫做相得益彰。直击人心的容貌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皮相的细腻掩不住骨相的锋利。


    不过今天不太一样,对方的情绪浮在表面上,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或许是棘手的大案办完了,或许是临近下班,或许是听闻了喜讯……管它是什么原因,总之对方是愉快的。


    他想,更衣室的水汽一定很大,导致那边看上去雾蒙蒙一层。


    他眨了眨眼,发现不是对方所处的更衣室水汽大,是他眼眶的水汽大。


    眼睛睁了太久,为了缓解干涩,自动溢出了生理性眼泪。


    他胡乱揉了下眼睛,仍在等着,等对方什么时候把精力分给他。


    等着、依旧是等着。


    终于是等到了。


    ——等到了对方放下手机。


    谢恒逸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


    现在连下颌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白花花的天花板。


    等不及了。再等下去,对方估计就彻底忘记还有视频通话正在进行中了。


    果然有些东西等是等不来的。


    他将视频界面缩至小窗,点开某个隐藏起来的未命名APP。


    这个APP可以控制安装在齐延曲手机里的插件。


    由于担心暴露,他迟迟没动用过此插件。但针对目前这种情况,似乎不用暴露就可以起到作用。


    谢恒逸抓住一个安静的空隙,远程触发了齐延曲手机的振动。


    振动最容易引起使用者的注意,也最不容易引起使用者的注意。因为有很多种情况都能引发手机振动,混入其中便不易察觉。


    使用者大概会怀疑手机有故障,又或者以为是软件发来了弹窗广告,总之不会无端猜测到是人为控制。


    一下没用,那就两下三下。


    连番振动下,他的努力有了回报,看见的终于不是天花板了。


    齐延曲重新拿起了手机。


    好巧不巧,那张莹润如瓷的脸刚一回归屏幕,谢恒逸就听见对面有人喊:“齐副队,有什么问题吗?量表记得填!”


    这声喊话一出,齐延曲的注意力再次被夺走,微挑的眸上抬,似乎在朝远处望,最终高声回了句“没事”。


    侧头时,颈侧绷出漂亮的线条,这个动作使得虚焦的镜头变清晰。


    谢恒逸的观察便更加细致入微,他注视着对方说话时喉结的滚动,骨感分明,如形状凌厉的白玉嵌颈。


    回完话,齐延曲的视线转向镜头,眼中那抹轻松愉悦就更显眼。唇角极轻地扬着,慢慢地淡下去了,恢复成往常的模样。


    面上是不显了,话里却能听出来跟平常的不同:


    “现在就可以。”


    可以什么?


    谢恒逸眨眼的频次变高,摸着额头的掌心好像都发起热来。


    直到他看见右上角自己的面庞,他才知道自己呆愣得有多明显、眼神有多直勾勾。


    好在隔着屏幕,对方感觉不到视线如何炙热。


    他呆愣到把心中暗想的话脱口说了出来,得到对方的回复后才陡然发觉。


    “可以来找我。”齐延曲这么说。


    谢恒逸觉得不太好。


    他们两个人都离屏幕这么近,不太好。


    他都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太容易让他误会了,这会让他更想得寸进尺。


    ……


    “收工咯。本来以为够呛这个月能行呢,幸好那货不来极端的,不然还有的跑。”


    有几个脱下警服的老刑警窝着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次是系列案件,几个嫌疑人流窜作案,侦破和抓捕起来都很吃时间和精力。


    好不容易结束了,倒是没人再长吁短叹。


    两个休息室,一个静到极点,一个烟味重到极点。


    说不极端,那是对老人而言。


    以防万一,齐延曲还是领命去另一个休息室看了一眼。


    新人状态良好,大多都表示暂时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他们不会克制积极情绪外露,那都是宝贵的正能量,能够有效对冲工作中带来的负面情绪。


    挨个询问完后,齐延曲照常嘱咐道:“别逞强,有需要就及时做干预。”


    众人点头如捣蒜。


    其中有两人暗戳戳交换视线,胆子较大的那个索性举手调侃了一句:“齐副队,您这也是干预环节之一吗?”


    齐延曲没理会,扫视过这一圈稍显稚嫩的面孔,而后转身离开,前往赵局的办公室。


    侦破重大案件后,会给予一到三天的强制休息期。他近两天有事要办,这整天的假,他不打算休。


    来到办公室门前,他礼节性敲了两下门。


    “进。”


    这个男声一出,齐延曲皱着眉将门推开。


    果然,赵局不在。


    坐在办公椅上的是很没规矩的严烨霆,挑着眉望过来,而后忽地愣住,“蹭”一下站起,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你们组回来了?比我预计的要早一天。”


    齐延曲一针见血地问:“在这躲多久了?”


    被抓包过无数次的严烨霆连心虚也无,坦坦荡荡:“没多久。刚办完事,来躺一小会儿。”


    这种事他不说天天干,也至少是一周一回。为的是折磨赵局。


    谁让赵局死活不同意给他配办公室,直接把他这个要求扼杀在摇篮中,说要让他接受民众监督。


    唉,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抬头可见师弟。


    这样一想,心情就美多了。他问:“这次休几个小时?”


    “从现在起,休到明天早上。”


    严烨霆点了点头。


    那就是不到四个小时。


    “照旧给你算一天,明天上午先完成在岗工作,下午两点后再出外勤。”


    齐延曲默认了,表示无异议。


    “我手边有个难缠的案子,师弟既然不乐意休假,要不今晚上陪我加个班,也叫我不那么孤单。”


    严烨霆这话说得半开玩笑半认真。


    因为他觉得,以齐师弟的性子,没准真的会答应。


    不料,齐延曲果断拒绝了:“今晚不行。”


    闻言,严烨霆表情凝滞一瞬,摸着下巴思索起来,眼中流露出难以名状的深意。


    不等齐延曲做出要离开的动作,他就取下椅背上挂着的外套,将其披在身上,绕过办公桌快步走了过去。


    “齐师弟,有个事我想问你。”


    他在齐延曲面前站定,缓缓道:“我记得,上个月我审批过一封《情况核查函》,是你发出的。”


    “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追查过了,确实有贿赂的现象出现,这件事已经移交给相关部门处理。”


    “我好奇的是,师弟是怎么注意到这起校园案件的?”


    严烨霆嘴角噙笑,眼中除了好奇确实再无其他。


    第78章 拿我出气


    既然仅仅是出于好奇, 那就没有回答的必要。


    齐延曲像是没听见严烨霆的话,拉开即将关上的门,径直朝外走。


    他一路走到大厅, 严烨霆就一路跟到大厅。


    有人上前来递文件, 被严烨霆一个噤声的手势挡了回去:“去赵局办公室等我。”


    新警员脸上写满纳闷, 不理解但照做, 又向前边的齐延曲打了个招呼, 便走了。


    严烨霆的反应却比那警员还大,简直神清气爽, 步子都迈得更大更快。


    他琢磨着要是能把赵局这两个字去掉就好了。到时候他还能把齐师弟的工位也搬进来。


    就算齐师弟不乐意搬, 再不济也能让齐师弟在办公室等他。光是想想都有干劲, 到那时他自然不会摸鱼。


    他一边乐悠悠想着,一边跟着出了办公楼,甚至毫无察觉, 要不是前面的人停下了,他还想继续跟。


    “严队,到此为止。”齐延曲冷声制止道。


    毕竟好歹是个大队长,有要务在身, 到这就差不多了。


    按理说, 对方这些年虽然见惯了他的正言厉色,但不至于司空见惯, 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 最多不过三句,对方就会停止乱来。


    可今天的严烨霆更倔些,也可能是还有话没说完,许久没有动作。


    他偏头看去的时候,正见对方的嘴张了张。


    随即, 严烨霆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一双沉下来的眸望向远处,张开的嘴又陡然闭上了,全神贯注地盯住目标。


    那眼神,仿佛是在大街上瞧见了嫌疑人。


    齐延曲原本觉得这个猜测很合理,直到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所谓的“嫌疑人”,顿时默然。


    公安局门口,有位个头出挑的男生钉立在那儿。


    即使男生侧过身,看不清眉眼,齐延曲依然能一眼认出此人的身份。换作旁人来也能做到,因为那耸拔的身量实在好认。


    居然真的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大概是站在台阶上过于显眼,远处的男生一边应付掉前去询问的门岗民警,一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发现了他,便猛然朝他这面转过来。


    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亮得惊人。


    齐延曲看见了,严烨霆自然也看见了。


    即便那男生一身学生气息,也绝对是人群中醒目的佼佼者。


    醒目到让人不爽。


    冷不丁地,严烨霆直言直语地问道:“师弟在跟他谈恋爱吗?”


    有些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一眼就能看出来,明显得不得了。


    严烨霆年轻时被派去酒店查房过。房间里那些搅和在一起的人,是炮/友还是情侣,打开门的一瞬间立马就能分辨出。


    或许是因为直觉,或许是因为那种心照不宣的隐晦氛围。


    无论是哪种原因,都足以让他断定,齐师弟跟那莽夫不单单是住在一起。更像是搅和在一起了。


    在他近乎锋锐的注视下,齐延曲的情绪和思绪未曾撼动分毫,依旧拒绝回答:“私事,不方便透露。”


    在严烨霆看来,这就是默认了。


    他眯了眯眼,锐利的视线转而朝那方的男生压去。


    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近水楼台先得月,没人比他更近。这男学生绝对是使了什么手段,才叫齐延曲受到迷惑。


    大概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


    也怪他掉以轻心,低估了这个莽夫,没有时刻提防着。


    如今两人同时出现才觉察出不对劲。也是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这谢恒逸竟然这么有本事。


    最出乎严烨霆意料的,就是齐延曲居然能看上这个年纪、这种类型的男生。


    再者说,他压根没想到齐延曲居然能——


    “你可以接受男人?”


    在想得到齐延曲这件事上,严烨霆讲究的是徐徐图之,共处的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尝试过越过那道线。他怕太强硬会适得其反。


    他连晋升速度都是按最快的来,一辈子就稳扎稳打了这么一次。在谢恒逸出现前,他从未设想过除成功以外的结果。


    现在,他却隐隐嗅到了自己身上作为失败者的气味。


    “严队,这是工作场合,我不希望再讨论私事。”齐延曲依旧采取同样的话术,已然开始觉得严烨霆不可理喻。


    除了谢恒逸,他没跟任何人讨论过这个话题。


    跟谢恒逸那次也是被逼无奈,学生阅历尚浅,对什么了解得都不够深入,他当然得跟对方说道清楚。


    但谢恒逸是不懂,严烨霆则不可能不懂,当这个话题出现在他们之前,就太直白了,成年人的恋爱不是拉拉小手那么简单。


    严烨霆依旧把这当成了默认,坚持要齐延曲给出一个答案:“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问得齐延曲登时哑然,神色微妙。


    究竟是谁给严烨霆降了智,居然能问出这个问题来。


    暂且不提他根本没说能接受。就算他真的能接受,他难道会主动告诉严烨霆么。要拒绝当然要不留希望。


    他觉得这问题实在可笑至极,语气淡淡,却是不加掩饰地讥道:“难不成我要拿个喇叭在公安局门口喊才算告诉?”


    听到这个回答的严烨霆一愣,不等他做出反应,就见谢恒逸大步流星走来,止步在离他们最近的一级阶梯,不再上前。


    “齐警官,下班了。”


    谢恒逸说得无比自然,眸中带着浓墨重彩的意蕴,稍稍低头便深藏了起来。


    他牵过齐延曲没拿东西的那只手,裹在自己的两掌之中:“该回家吃饭了。”


    “香菇炖鸡汤,玉米胡萝卜鸡汤,莲藕鸡汤,板栗鸡汤……今天想喝哪种?”


    到底不是冬天,手再凉,稍微暖暖就热乎了。将对方的手温成自己的温度后,谢恒逸转而接过齐延曲手中的东西。


    “上次你说椰子鸡汤难喝,就没有准备椰肉。”


    “当然,你要是想喝点其他的,或者吃点其他的,也可以。”


    低眉顺眼的,好一个良家少男。


    莫名成了旁观者的严烨霆气得牙根泛痒痒。


    装模作样。


    他第一次见到这男生时,对方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样,可跟现在完全不同。亏得他当初还以为是国家培养的好栋梁。


    这样工于心计的人,能是什么好栋梁。


    这手段也真是低劣。


    严烨霆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猜测。他们这一行阅人无数,尤其齐师弟向来明辨是非,怎么可能吃这套?


    他笃定对方使的这一招没用,没准还会招来齐师弟的嫌弃,却在下一秒听见了两个字:


    “随你。”


    还真吃这套?!


    严烨霆再也忍耐不住,咬紧了牙关。


    熟悉的嗓音中、有一抹让他无比陌生的妥协意味,这样简单的两个字,是齐师弟从未对他说过的。


    他计较的不是这点细枝末节,而是不满于齐延曲对他人的纵容,那令他产生一种追赶不上的惧意,和强烈的不甘。


    这一刻,他有点痛恨自身由职业培养出的高度敏感,以至于他提前感知到了一些东西。


    这些新发现,叫他的语气和行为趋近扭曲,他将指关节捏得作响:“师弟,我说过,结交朋友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谢恒逸倒是出了声,像是怕人尴尬似的,瞥了眼严烨霆的手,贴心地搭理了一句:


    “严警官,你这样容易得关节炎,人一旦步入中年,就得多注意这些方面。”


    严烨霆面色明显一滞,看也不再看谢恒逸一下,自顾自地向齐延曲强调说:“你要想清楚。”


    谢恒逸继续在前回应:“有的人自己不下班,难道还要占用别人的下班时间么?”


    年轻人脑子转得快,嘴也很快,齐延曲甚至来不及制止。


    这样下去,怕是会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


    有几位熟悉的同事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但都由于繁忙事务匆匆掠过,更显得他们三人站在这不务正业。


    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齐延曲脸色凛下去些许,沉眸看向拉住自己的那只手。


    不仅吵吵闹闹,还拉拉扯扯。


    两方争吵,总要递个台阶的。他把谢恒逸往旁边拉了一把,:“抱歉。”


    抱歉?抱哪门子的歉?为什么要替旁人向他道歉?


    严烨霆气得胸口发闷,这些年的气性都在这三言两语中被磨没,仿佛一朝回到解放前,像刚出社会那般沉不住气了。


    接着,齐延曲偏头警告了谢恒逸一声:“到此为止。”


    见状,严烨霆心中五味杂陈。


    他宁愿齐延曲一视同仁,给予他的也是警告。这声“抱歉”,究竟是在给他台阶下,还是在偏袒那个男生?


    毫无悬念的。他难道会不清楚么?


    他眼睁睁看着齐延曲拉着谢恒逸出了公安局,再也说不出挽留的话。


    离开公安局有一段距离后,谢恒逸观察了一路齐延曲的神情,明知故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要是实在生气的话……”他顿了一下,“实在生气的话……”


    “……我可以去给他道歉。这样你能不能消气?”


    齐延曲斜睨了他一眼,连直接拆穿都懒得,只反问道:“真的?”


    那必然不能当真。


    谢恒逸把手臂轻搭在身边平直的肩上,微微低眸,凝视着齐延曲专心看路的侧脸,被刚刚这一眼弄得有点心痒。


    他暗暗开始思考如何能讨人欢心,突地想起来老三的话——


    “挨揍肯定不会真挨揍啊,情趣而已,这是谈恋爱,又不是报仇雪恨。”


    于是,他灵光一现,再次牵起齐延曲垂落身侧的手,抬至自己颊边。这次十分诚心诚意:


    “你要是实在生气的话,可以拿我出气。”


    第79章 皮糙肉厚


    话音未落, 齐延曲的手脱离了他的控制。


    纤长的指节在他眼前晃得一花,挟着寒意直逼他的面门。


    下意识地,谢恒逸及时截住了那只手, 凌厉的残风消散在脸颊边。


    那股毫不留情的力余威尚在, 顺着相触碰的地方传来, 使得他腕骨一震。


    草。


    谢恒逸脸上一阵幻痛。


    最近齐延曲好脸色给多了, 导致他忘了件重要的事——


    他们这是在报仇雪恨, 不是在谈恋爱。


    就这一下,要是真承住了, 估计脸得肿三天。


    但他想了想, 做好准备后, 还是松开了。


    反正他也不是以色侍人,脸肿点又有什么大碍?


    他这样想着,打算开口让对方再来一次, 话到嘴边又感到忧虑。


    但是如果太丑的话,对方肯定不会让他靠近的。就算是他,也无法容忍自己顶着肿脸靠近对方。


    故而经过深思熟虑,谢恒逸决定用他最尝使、也最好使的一招, 睁着眼睛从善如流道:“我错了。”


    这一招通过策略性示弱来博取对方同情、换取他人妥协, 俗称装可怜。


    然后他就发现这一招似乎不好使了。


    齐延曲再次抬起了手,朝他的脸伸过来。


    谢恒逸在内心挣扎了一秒, 旋即便坦然接受。实在要打的话, 也不是不行,打完之后一样能装可怜。


    他眸光忽闪,刻意放慢眨眼频率。


    大抵是他眼中暗含的求饶意味起了作用,齐延曲没有再用跟前面一样的大力,只是悠悠地戳了下他的脸颊。


    或许不叫戳, 仅是用指尖侧着贴上他的脸,轻轻挠了一挠。


    一时间,不知道是脸上痒还是心上痒。


    在他发怔的时候,齐延曲收回了手,声音里恍若掺着不明的雾,听不出喜怒:“没骨气的。”


    分明就是嘲弄,却不太像嘲弄。


    谢恒逸听在耳里,反倒是乐得很。


    “我怎么就没骨气了?”他问。


    能屈能伸怎么就不算有骨气?


    只想往上伸那叫眼高手低,成不了事。


    谢恒逸嘴巴不停歇,在齐延曲耳边念叨了一路,都没能得到半句回应。


    直到周围的场景暗下来,两人进了停车场,齐延曲拉开驾驶侧车门,瞥了眼紧跟在身后的人,开口道:“上车。”


    谢恒逸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重新绕回副驾驶一侧,慢吞吞坐进去。


    车窗外的风景开始匀速倒退,谢恒逸终于想起来跟正事沾边的话题:“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信国的?”


    齐延曲的手指松松搭在方向盘上,顺手将车窗关严实了,让风声不至于压过说话声:“嗯。”


    “他现在在哪?”谢恒逸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性, “能打听到他的下落吗?”


    齐延曲偏头望了眼外侧后视镜,随道路转了个弯,也不问他要干什么,言简意赅道:“土里。”


    忘了是谁私底下传出来的,这种风言风语向来找不着源头,反正莫名其妙就人尽皆知:


    当年无人不敬佩的李副局,辞职后脱密期都还没过,却因为一场意外溘然长逝了。


    “什么图里?图里河?”谢恒逸在脑子里努力搜寻起相关地名。


    跑内蒙古去了?那还挺难找。


    齐延曲换了个更直接的说法:“坟里。”


    这下谢恒逸听懂了,浑身恍若坠入谷底。


    那更难找了。


    基本上是找不着了。


    他不再拉扯其他话,安安静静坐过了后半截车程。再次站在实地上时,他才猛然发觉,回来这一趟是齐延曲开的车。


    而且他坐了齐延曲的副驾。


    意识到这个事后,他心情立马好多了。


    “去我家吧,”他道,“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以往遇到费脑子的事,他都会直接交给蒋化处理。可现在他难以信任蒋化,这件费脑的事就只能落在他自己头上。


    说费脑也不费脑,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做,以及该如何下决定。


    他有了一个更重大的发现——他有点享受被驱使的感觉了。


    以齐延曲为标准,就无需他自己来思考对错。齐延曲站在天平中央,永远不可能错。


    温言刚走的那段时间,有各种各样的人上门来,说他真是可怜。


    有些人告诉他以后要如何才能活下去,有些人告诉他要如何才能不辜负温言,还有些人告诉他未来一定不能灰心丧气。


    现在,那些声音他都不必听了,他只听齐延曲的就够了。


    齐延曲。


    谢恒逸默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早已熟悉到骨子里了。


    还有……


    属于齐延曲的背影,也已经在他瞳孔中烙下印。


    他看见那道背影站在门前,便跟着停下来。


    明明到的是自己家,他反而往后退了退。


    “我家门锁是坏的,谁的指纹都能开,”谢恒逸坦然面对齐延曲审视的目光,比了个“请”的手势,“你的也行,试试?”


    很扯的一个幌子。


    齐延曲听见身后的声音,没有确认真假,如谢恒逸所言,将食指放在指纹识别区域,压了下去。


    “叮”了一声,没有反应。


    “多试几次。”谢恒逸面无异常,提醒道。


    这话出来的同时,齐延曲已经干脆利落地连按了好几下。


    约莫六七次过后,门锁发出“指纹录入成功”的冰冷提示音。


    即使知道会很快自我暴露,谢恒逸依旧选择了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


    齐延曲早有预料,因此神情静若止水,又按了一下,这次解锁开了门。


    他推开门进了屋,这才回身看向还在门外的人:“不怕我图谋不轨?”


    “在你看来,我身上有东西可图吗?如果有,那肯定是仅你可见的价值。”


    这话的意思,不是他在自嘲身上无利可图,而是他在好奇这东西是什么。太普通太俗的东西,齐延曲必然看不上。


    所以他问:“是什么东西?”


    “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齐延曲松开门把手。


    听不出有没有敷衍的意思。


    眼看门被风吹得即将关闭,谢恒逸上前来几步,止在门槛边,用身形抵住门板,脸不红心不跳道:“那你可以图谋一点看得见、也摸得着的东西。”


    说出来前,他没想到这话能含有暗示意味。但脱口后,就察觉到好像真挺不对劲的。具体哪不对劲,也说不上来。


    不过看齐延曲的样子,同样没意识到不对劲。那就不用管了。


    谢恒逸跨门槛只跨一半,半边身子仍在门外,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回忆似的,话题切换得突兀又生硬:


    “上次,你跟你那个领导站在这儿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记得严烨霆的名字,但他不想说出来。这让本就没头没尾的话更加难以理解。


    “上次?”齐延曲蹙眉反诘道。


    “那个领导”他能明白是谁,“上次”是哪上次?谢恒逸脑子里装的全是些他意想不到的事。


    也幸好谢恒逸藏不住事,会主动说出来,否则他再怎么猜都不可能猜到。


    这是他对谢恒逸性格最满意的一点之一。


    果然,谢恒逸毫不迟疑就直接说了出来:“你从我家走掉的那次。”


    那一句耳语,他从那时那刻记到此时此刻,每到闲暇时就会想:齐延曲到底跟严烨霆说了什么小话。


    这句小话会不会也对他说过?那会不会也对其他人说过?


    齐延曲总算想起来了是哪上次。


    既然回想起来了,他索性就如实说了:“我让他别跟小孩计较。”


    耳语其实也不是耳语,只是恰好对着耳朵在说话,只是恰好音量比较小。


    他原本想解释两句,又觉得太多余,张了张唇便想着算了。


    可不等他把未说的话咽回去,谢恒逸就朝他扑了过来,像之前刚进家门时一样。


    很快他就意识到——很不一样。


    对方裹挟着一种能溺死人的情绪,呵着灼热的气,撞上了他还没闭紧的唇。


    齐延曲眼底浮现出略微的惊和诧,全身力气都用来承受面前的突击,只因他侧目时发现背后的墙壁上有层薄灰。


    站稳后,他才想起来推拒。


    动作到一半时,他却停下了。


    齐延曲眼睫微垂,眸子艰难地上抬,注意到了谢恒逸发红的眼眶,一时间,他所有的抗拒都消散了。


    任由滚烫粗糙的指腹把锁骨蹭得绯红,放纵对方把没劲的手腕攥出一圈指痕。


    谢恒逸虽然做了自己想做的,但他心中的焦躁半分不褪。


    一部分是因为齐延曲说的话他不爱听;另一部分则是他迁怒了齐延曲。


    温言的事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不爽到极点,所以他意图通过做一些愉快的事来泄恨。


    可是不够。


    他折磨遍了齐延曲裸露在外的细嫩皮肉,仍觉不够,想更进一步。可现在明显不是得寸进尺、出尔反尔的好时机,他只能狠下心来将人松开。


    本以为会遭到劈头盖脸一顿责骂,他却听见齐延曲语气平淡地问:“咬人做什么?”


    谢恒逸一愣,老老实实道:“我只会咬人。”


    “不是你说的么……别跟小孩计较。”


    这次他听出来了,齐延曲话里的是宽容。


    “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咬我。”


    为表诚意,谢恒逸解开了上衣的两颗扣子:“我皮糙肉厚,随便咬。”


    的确很真诚,但一如既往让人觉得有点好笑。


    齐延曲把他垮下来的衣领提了上去:“你不是怕疼么?”


    “是的。”谢恒逸保持诚实,发怔的眼里显出几分茫然,“我现在就有点疼。”


    他抓着齐延曲的手放在胸口处:“这一块有点疼,憋得慌。”


    这回没有装可怜,全是真情实感。


    齐延曲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径直抓重点,比先前还要冷静许多:“发生什么了?”


    借着这次叙述,谢恒逸把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从温言的遗书,再到老太太的话,毫无保留,一点没隐瞒。


    反正他在齐延曲面前也不需要什么遮羞布。


    待一切讲清楚了,他说:“齐警官,再帮帮我吧。”


    “我想要谢财死。”


    他一直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谢财不该只是这样的结果。


    温言不该就这样草草死去。


    齐延曲沉默良久,难得用了征求意见的语气,看着谢恒逸的眼睛道:


    “如果我说,我需要跟蒋化谈谈呢?”


    谢恒逸未有一丝一毫犹豫:


    “我的决定权,全权交给你。”


    第80章 真带劲啊


    他怕齐延曲不信他, 所以他拉着齐延曲一直说,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不知怎的就从门口说到了床上。


    在他语无伦次的最后, 齐延曲按着他的肩, 字字沉稳地告诉他:“我会找蒋化谈谈。”


    他听出来了, 这是安抚。


    听得真切, 却像是做梦一样。


    再然后他就睡着了, 这晚他睡得很沉,带着精疲力尽的倦意, 坠在床铺上, 连床边的人是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闹钟和生物钟同时失灵, 第二天醒来时,外头的阳光是窗帘都挡不住的刺眼。


    昨日的言行恍若隔世,他靠着床头想了半天, 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羞耻吗,也还好吧。


    反正他只对齐延曲这样。


    倏地,谢恒逸从床上惊坐起,想起来一件万分关键的事——


    他昨天没有给齐延曲炖汤!


    而且他今天早上没有给齐延曲做早饭!


    他捞起旁边堆成团的外套, 从兜里摸出手机一瞅, 发现已经接近中午了。


    那就再给自己争取一天空闲吧。


    谢恒逸故意没清嗓,拖着沙哑的低音给李昀发去了一条语音消息, 说发烧了要请假, 中间还掺着两下重咳。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干,以至于可信度很高,李昀立马就信以为真,让他好好休息。


    目的达成,谢恒逸不再回复, 免得说多了露馅。


    好好休息,用不着提醒,他当然会好好休息。


    谢恒逸浑身一松,在床上又眠了十多分钟。


    睡不着。


    他的思绪异常活跃,在犄角旮旯里东翻西找,很快搜寻出来一件被他遗忘的事。


    今天,他好像要去见个人来着的。


    不过都这个点了,没准早就错过了。


    况且他跟那个唐炜压根不熟,也不是非要见面。他就算直接放对方鸽子又怎样,可能连消息轰炸都不会收到。


    对方估计跟他是同样的想法。错过了就错过了。


    谢恒逸挠了把头发,拿起刚放下没多久的手机,开始翻看记录。


    不是好像,他今天确实该去见唐炜,去拿那个他需要的东西。对方将时间定在下午,离现在还有半个多小时的充足时间。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很需要的东西,但既然没错过,那他就勉为其难去一趟。


    万一真有他需要的东西呢?


    谢恒逸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跟“Q”的聊天记录,悠悠哉哉的,眼里满是欣赏。


    最终,他卡着即将迟到的点遗憾起身。


    ……


    谢恒逸到底还是迟到了。


    他提前预料到了会所的位置会很难找,但他没预料到会这么难找。


    谁能告诉他,金科12号公馆,为什么会藏在一家女装店里?


    谢恒逸瞪着手机导航,路过了这家店起码有十次,始终没敢踏入一步。


    他甚至在想,有钱人进会所难不成都开飞机的?能直接空降到这条街背后?


    而且,他不仅不知道会所具体位置,还忘了问包厢门牌号。


    正当他想发消息给唐炜的时候,穿一身西装的唐炜从女装店走了出来。


    一边喊着“老同学”一边出来了。


    高调得让过路人都多看两眼,一眼给头顶的女装店名,一眼给他们两人,眼里无一不透露出古怪。


    谢恒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之意,跟唐炜保持两米距离。


    原来这就是对方的阴谋,想让他跟着一起丢脸。


    纯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招。


    他无视掉周围的异样眼光,面无表情地经过一大片女装区域,见唐炜弯腰拉开一道隐秘的窄门,招手催他进来。


    谢恒逸直想转身走人。


    但来都来了。他犹豫两秒,还是屈身钻了进去,险些给门挤坏。


    好在进去之后道路就宽敞多了,一路直通会所大厅。


    他松了口气,刚要转进旁边的包厢走廊,却见唐炜在大厅休息区坐下了。


    就在大厅?都舍不得订个包厢?


    谢恒逸不满地扬了扬眉,暗暗吐槽了一句:


    啧,抠门商家。


    算了,就当速战速决。


    他认命地坐在了唐炜对面。


    殊不知,与此同时,对面的唐炜也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啧,黑心买家。


    尽管他开的是见不得光的小店,但一旦做起来了,还是很吃香的,每天接待的客户少说也有上百。


    在这几百上千的客户当中,唐炜对谢恒逸记忆尤其深刻。


    他对这个客户的唯一印象就是——


    钱少且事多。


    不过长得确实牛逼。学生时期他就时常关注这个大帅哥。


    不过钱少且事多。


    “那边的大门走不了?”


    唐炜随手从前台处挑了瓶酒来,低头倒酒时听见大帅哥这样问道。


    看在大帅哥的脸上,他顺手将两杯酒递过去了其中一杯,满满当当的一杯。


    真是的,就不能像他学习吗。他就一点不抠门,非常大方。


    虽然钱少,但大方。他无比自豪地想,嘴上却窝窝囊囊回道:


    “这不是我的地盘,走哪不是我能决定的。”


    谢恒逸似有刨根问底之势:“那这是谁的地盘?”


    唐炜撇了撇嘴,不知该如何解释。


    OK,再添一个新印象,话也挺多的。


    他打算火速转移话题,仰头闷酒时,恰巧撞见从楼上浩浩荡荡走下来一行女人,各有各的风情风格。


    嚯哟,财神爷们来了。


    唐炜瞬间笑开了花,悄悄用眼神示意谢恒逸看过去,轻飘飘落下几个字:“她们的呗。”


    他将整个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声音一再压低:“我们刚刚走那门,原本是给她们进的。后来她们赚了钱,摇身一变成老板了!可给东家气坏咯。”


    “东家被气跑了?”


    “那不能。赚钱的事,哪能说算就算。”唐炜小声地哈哈一笑,“只不过生意扩大受众了。以前这里只管提供女人,现在嘛……男女都有。”


    “再然后,就定了这么个规矩——要找男人的走大门,要找女人的就走小门。”


    “说是为了方便区分接待,实际上就是为了膈应那东家。”


    唐炜越说越起劲。分明刚刚嘴上还说这不是他的地盘,现在又一副对此处了如指掌的骄傲样。


    反正只要不被旁人听见,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也是他执意要跟谢恒逸面谈的原因。线上谈话太容易留下把柄。


    要是他跟谢恒逸谈掰了,对方只需保存聊天记录截图,就可以让他身败名裂。


    想到这,唐炜忽然记起自己有把柄在对方手上,连忙止住闲聊。


    “这些东西是给你的。”


    他叹了口气,感到颇为肉疼,忍痛把身侧的皮质小箱子摆在桌上。


    “收了这些,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哪怕是同学场上也别。”


    ……大可不必,本来也没想再找。


    谢恒逸无语地拽过箱子,调转了个方向,刚准备打开就被大声制止:“等一下!”


    唐炜猛地按住箱子:“别在这打开啊,你去厕所,去厕所好好看看。”


    看什么东西还得偷偷摸摸看?里头装了炸弹?


    谢恒逸不免起了疑心,正寻思着该怎么探探口风,就听唐炜主动补充道:“不知道你对象长什么样,可能有不合适的,不过你都拿走好了。”


    唐炜边说边大方地挥挥手,示意他快去。


    谢恒逸觉得相当莫名其妙,迟疑了会儿还是照做了,提着箱子去往厕所。


    唐炜笑眯眯地看着谢恒逸的背影,开始期待起谢恒逸的反应。


    他都免费给出那么多好东西了,感激总要有的吧!


    不过他还真好奇这人的男对象长什么样,等会儿得试试能不能套个照片出来。


    希望别太丑,不然可就太辜负他的心意了。


    唐炜一口闷掉杯中剩余的酒水,忽地注意到对面的空杯子,便好心给对面也续了一杯,依旧是满满当当。


    将满满一杯推过去后,他无聊地转着自己空荡荡的酒杯,余光瞥见后面又出来一行人。


    走在前头的是俩男人。


    他匆匆望了一眼,确认性别后就移开了目光,重心落在旁边的女东家身上。


    这女人,得势后就把男人当傻逼整,怎么如今就客客气气起来了?竟是点头哈腰着将人送到门口。


    倒是没什么特别稀奇的,这里头什么身份的人都有,若是讲究一视同仁,那才叫天大的笑话。


    不过能让老板做到这份上,那俩人要么贼有钱,要么贼有权。


    他漫不经心的视线再一转,瞧见谢恒逸从厕所出来了。


    哎哟,总算出来了。惊喜吧!开眼吧!


    唐炜挺挺胸膛昂昂头,准备聆听对方感谢的话语。


    他等啊等,挺啊挺,昂啊昂。最终,在他闪闪发亮的注目礼下,他看见谢恒逸径直朝大厅门口走去。


    嗯?


    唐炜呆住了。


    这么迫不及待的吗?


    这架势,恨不得立马就用上啊?


    知道很急,但先别急。看在他的用心良苦、精挑细选上,好歹给他报销个路费啥的呢?


    他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裤兜里的钱,瞬间安心多了。


    再定睛一看,他发现谢恒逸走到了刚才那俩男人的面前,跟其中之一交谈起来了。


    原来是遇到熟人了。唐炜松了口气。


    看来他这老同学没他想象得那么穷?可以想办法捞一笔。


    他视线飘忽地游走,不知不觉就盯住了正在跟谢恒逸交谈的青年,盯了良久,他的眼神都有点发僵。


    正要移开视线时,他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到了怎样一张脸,登时目瞪口呆。


    卧槽。


    唐炜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再想不起来其他词。


    很快,谢恒逸跟那青年交谈完毕了,朝他走过来。


    他依旧没缓过神,脱口而出:“卧槽,你对象长得真带劲。”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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