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他手段了得》 1、老子笔直 十二月初的缙城叶枯树眠,已隐隐有入冬的迹象。 彼时,r大校门口。 大多数学生聚集在此等车。本该是喧杂吵闹的公众场合,却不知为何有些冷场。偶尔有谈话声也是掩嘴低语,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班长最近还在骚扰你没?” 说话的是个斯文男,黑框眼镜下一张周正普通的脸,正对着身边的室友挤眉弄眼。 而在他身边,出类拔萃的男子松弛而立,不仅是身高如鹤立鸡群,面容骨相同样优越至极,棱角分明的线条中透露出野性,稍一抬眼便生出居高临下的傲慢之意。 尽管衣着是学生装扮,仍叫人觉得不容小觑,仅凭气质足以吸睛夺目。 男子听见问话,眉间顿时紧锁,明显不想聊起这个话题。 可惜斯文男是个情商为零的,不依不饶地唤着:“谢恒逸?谢恒逸!” 叫魂似的唤了老半天,谢恒逸终于大发慈悲搭理了一句:“被我拉黑了。” 原本兴致勃勃的斯文男瞬间焉儿了,转而不抱希望地打趣道:“我说,你要不跟他试试?班长那模样跟小姑娘也没差,况且追你这么久了,是真喜欢你。” 谢恒逸直接把话撂下了:“没兴趣。老子笔直。” 话是这样说。其实无论是跟男的谈恋爱、还是跟女的谈恋爱,都没兴趣。不男不女的就更不用提了。 什么一往情深,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死缠烂打,令人生厌。 眼瞅着斯文男还要说点什么,他淡淡威胁道:“再多废话一句,小组作业我不负责。” 效果立竿见影,耳边立刻没话音了。 斯文男低头看了眼手机,预约的车还有两分钟到达。 他实在无聊,一阵左顾右盼后,视线停留在跟学校相邻的市级公安局,开始自说自话:“这市中心的公安局可真够气派的,进去了就是铁饭碗。” “要是我能娶个美女警官当媳妇该多好,也算沾了点正道的光。” 正道的光? 谢恒逸嗤笑一声,难得好心提醒:“车来了。” 如其所言,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两人面前。 谢恒逸率先打开车门,扬了扬下巴,示意斯文男上车。 斯文男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忙不迭坐了进去,干等了会儿才发现谢恒逸没有上车的打算。 他伸长脖子使劲往外探头,想问问怎么个事。 谢恒逸随口解释道:“我忽然记起来得去我小姑那一趟。” 敷衍是真敷衍,倒没骗人。他小姑是开网吧的,他笔记本电脑落网吧前台了。 既然没有八卦,斯文男就没多问,同样敷衍地点了点头。 随即车门被关上,轿车扬长而去。 谢恒逸无视掉周围似有若无的打量,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一小团白到发光的脑袋从墙角冒了出来,显眼得很,刚钻出来就大摇大摆挡了谢恒逸的脚步。 谢恒逸一顿,停了下来。 缅因猫周身呈银白色,头颅高高昂起,蔑视前方,踩着慢悠悠的步子,仿佛在巡视占有的领地。 蓬松毛发泛漂亮的光泽,一看就不是流浪猫,而是被养得极好的金贵主子。 不过,真正引起谢恒逸注意的,是它嘴里衔着的东西——薄薄的竖式黑色皮夹,上面镂刻着图案。 那图案被毛发遮挡了一半,谢恒逸敛着眸多看了几眼。 越看越眼熟、越看越不对。 他毫不留情地捏住白猫的后颈,轻而易举将它提了起来。 白猫被他扼住了咽喉,吓得呆愣愣地悬挂在空中,全无刚才的优雅形象,口中一松,那黑色皮夹“啪嗒”掉落在地。 谢恒逸把努力伪装成尸体的白猫扔到一边,弯腰拾起地上的皮夹。 拿在手里可以分辨出是尼龙材质,他心里有了底。 想必他的猜测不会错了。 果不其然,那皮夹正面赫然是警徽图案,下方明晃晃标注着“人民警察证”五个大字。 这年头连猫都有编制了不成?送去给他那思春的室友当媳妇得了。 谢恒逸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想到这,他看了看脚边,发现胆大包天偷警官证的猫贼早已溜走。 讨人嫌的,把烂摊子留给他了。 谢恒逸叹了口气,准备打开皮夹看看里头的证件信息,忽然感觉有个凉飕飕的东西贴了上来。 是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滑腻腻的,像蛇一般,恶心至极。 他下意识把警官证揣进兜里,然后抬起头。 眼前是一张放大版的清秀脸庞。 正是先前闲聊时提到的人,计算机系五班的班长,名叫杨央柏,给谢恒逸表过无数次白,无一例外统统惨遭拒绝。 不仅如此,杨央柏还利用班中职务之便加了谢恒逸的好友,隔三差五地发骚扰消息,多为私房照。谢恒逸警告无果,就直接拉黑处理了。 从小到大谢恒逸的追求者不计其数,但死皮赖脸到这种程度的,他头一回见。 谢恒逸面露丝毫不掩饰的嫌恶,尤觉晦气地后退一步。 搞什么?看他火气大、取暖来了? 对于他的疏远,杨央柏恍然未觉,热切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杨央柏钟情于谢恒逸不是没有原因的。 放眼r大,只有谢恒逸,最是谢恒逸,外形条件优秀到极点,屹立峰顶的存在。 足有一米九的身高,肩宽腿长,鼻梁高挺,就连拧眉都透着恰到好处的性感。肤色均匀,是显白的橄榄调,堪称gay圈天菜。 具有兽性的同时,令人产生强烈的征服欲望。 以至于杨央柏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就下定决心要将其掰弯。 哪怕最后霸王硬上弓,他也必须得尝尝这男人的滋味。 一想到未来的幸福生活,杨央柏就动力满满。 他完全不在乎对方的反感,扬着自认为甜腻的笑凑了上去:“下午没课,一起去逛会儿呀?” 然而谢恒逸只觉油腻。 不但笑容腻,声音也腻。腻得发慌,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再次退后一步。 杨央柏再次凑了上来。 他忍无可忍,捉起杨央柏的手腕。 杨央柏因这接触面上一喜,但下一秒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骨头仿佛都被捏碎,痛得他龇牙咧嘴,脸色剧变,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挣脱开。 谢恒逸嘴唇微启,还没来得及说话,前方拐弯处猛地窜出一个人来,蒙得严严实实,从他旁边飞速擦肩而过。 他安然无恙,杨央柏被那人撞得一个趔趄。 见状,他骤然收回力道、松了手。 小男生没了借力,当即惨兮兮地摔倒在地。 紧接着,街道上突兀爆出一声尖叫:“抓住他!抢钱啊!我的生活费!” 这回谢恒逸是真乐了。 在公安局附近抢劫,世界上竟有这种蠢货?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转念一想,一方面是见义勇为,另一方面是刚好可以甩掉杨央柏这个烦人精。 思及此,谢恒逸立马调头转向冲了出去。 他反应及时、速度快,宛如锁定住目标的猎豹,仅仅追赶一条街便逮住了那蒙面抢劫犯。 抢劫犯被他踩在脚底下依旧不老实,剧烈翻滚着,像蛆一样扭来扭去。 人在穷途末路时总会使出吃奶的劲。谢恒逸单枪匹马的,想完全制服一个壮硕的成年人到底有点困难。 “别他妈乱动!”谢恒逸无比不耐烦,扣住那劫匪的腕关节狠狠一拧。 劫匪吃痛哀嚎,仍是不安分。 想了想,谢恒逸干脆掏出那本警官证,抵在劫匪脸上,一本正经地装腔作势:“警察!趴好了!落在老子手里,你觉得你还跑得掉?” 看清警官证的瞬间,劫匪心如死灰,放弃了无意义的挣扎。 其实,他只需静下心来细细一想,就能察觉出端倪:哪有办事这么野蛮粗鲁的警察? 周围的旁观者见劫匪不动了,大着胆子围了上来。 大爷大妈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把谢恒逸夸上了天: “小伙子身手真好!心肠也好!大好人呐!” “说什么呢,看没看清那证件,人家小伙子可是警察!” “不愧是人民警察啊!厉害厉害,了得了得!” 被赞誉声包围的谢恒逸脸不红心不跳,刚要拿手机报警,两三名身穿藏蓝色警服的年轻警员已经闻讯赶到。 警员利落将抢劫犯擒住,一人反剪其双臂,另一人取出银手环、“咔嚓”一下铐死了其手腕。 一套连贯动作如行云流水。 与他们的专业相比,谢恒逸这个假冒的便显得格格不入。 好在他心理素质够硬,一直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也没人发现异常。 就在谢恒逸打算悄悄混迹在人群中离开时,他反手别在背后的警官证被一把抽走。 他手里一空,心中猛地一跳,顿感不妙。 毫不犹豫地,他侧身回头望去,撞进了一双清冽凌厉的墨眸,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四目相对。 电光石火间,谢恒逸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一只手已戴上了劫匪同款手镯。 来人长着一副冰雕玉琢相貌,衣领口露出的一截脖颈白皙胜雪,眉尾斜入乌发鬓角中,瞳仁浅淡如本人的不近人情。 可惜,美是极美,从那薄唇里吐出的话却犀利戳骨,字字诛心: “冒充国家公安机关工作人员,需处五日以下拘留。我是北缙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齐延曲,现依法对你实施逮捕。”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拘留教育 北缙市公安局内。 一切井然有序,这里将“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恪守落实。 其间,办公区的沉寂被一道女声打破,盖过了文件翻页的窸窸窣窣: “齐师兄,人都带回来了。” 这句话并没有立刻得到回复。 无人敢催,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那话中所叫的齐师兄即是齐延曲。 人称警界芙蓉仙子,不该是人间有,应是天上来。不过这些都是背后调侃,从未有人在齐延曲面前提及半个字。毕竟这位仙名声在外,凭的不仅仅是那张脸,更多的是令人心生钦佩的办案能力。 常言道服众在于正下,齐延曲可以说将“以身作则”四个字践行到了极致,一般人忍受不了的全年无休,他坚持了四年,连一句抱怨也无。 因此局里就没有不服他的。 上头能压他的,暂且就俩人:一个是局长,一个是刑侦队大队长。 前来传话的女生则是刚进部门的小师妹。 她昨晚没睡好,此时只好一边掐大腿肉,一边偷瞄师兄的侧脸来提神。 直至站在文件柜前的青年找到资料,才终结了这场煎熬的等待。 齐延曲漫不经心地问:“在哪?” 小师妹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师兄你说谁?受害人刚做完笔录,嫌疑人还在审讯……” “最高的那个。” 言简意赅。 “好像在大厅吧……”小师妹说到一半,不确定地探头探脑向门外望了望,“咦?人呢?” 她眼神一呆,呼吸一滞。 完蛋了。 要挨骂了! 美人师兄万一因此讨厌她了怎么办! 好在没过几秒,大厅外的警员就朝她挥了挥手,喊道:“这呢!” 小师妹大大松了口气,刚要说把人带过来,她的肩膀就被扶住朝旁移了移,让出一条过路的道来。 修长的身躯挡了些光,一片阴影投下来,她出于本能抬头看去。 从仰视的视角,她清楚瞧见了师兄的锋利下颌线和冷峻侧颜,脸上唯一浓墨涂抹过的痕迹是唇上研色,俨然是画中走出的人物。 这张精彩的脸,即便是天天欣赏,也是赏不腻的。 对于小师妹的炙热目光,齐延曲视若无睹,他直直走出大厅。 一览无余,大厅外是设有国旗台的宽阔场地,高墙把这庄严肃穆的建筑围得密不透风。 他走下台阶的同时,绿化隔离带旁显出一个蹲坐着的人影,不修边幅,说出的话放肆无忌:“这讨人嫌的猫是你们养的?” 没个正形儿。 在一边看守的警员听见这话,有些不满,正要开口训斥时,余光触及随风扬起的黑色衣角。 来者是谁不言而喻。他一惊,赶忙俯首以示尊敬:“齐副队。” 齐延曲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警员退到一边,默默看好戏,刚才的不满全然被幸灾乐祸所替代。 局里众所周知,那白猫是齐副队捧在手心里的宝,当亲女儿一般在养,谁见了不夸一句漂亮乖巧? 这小子倒好,上来先把人得罪了。 他们齐师兄哪哪都值得称赞,就是脾气差,尤其是对待出言不逊的人。 本来交点罚款能翻篇的事,现在有的苦头吃咯。 传闻齐延曲睚眦必报,事实上,他确实睚眦必报。 但是有一点错了——他的脾气差尤其对待不服管教的人。 齐延曲面上并无波澜,狭长的凤眸睨着,审视起这个男学生来。 气质吊儿郎当,活脱脱一个恣睢乖张的无赖,卫衣盖住了其挺拔的身形,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蛰伏在布料下。即便单手被铐住,也行动自如,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白猫。 从始至终连个正面都没给过,完全没有悔改之意。 怪不得胆子大到敢徒手拦劫匪。 看得警员不由捏了把汗,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缓和气氛:“隔壁r大的,还没出社会,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 警员是出于好心,但被他施予好心的人显然不想领情。 不懂事的男学生重重“呵”了一声,撇过了头。 齐延曲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蹲了下来,轻拍了两下手掌。 清脆的响声在空气中荡开,原本躺尸的白猫一秒恢复满满精气神,抖了抖身子,昂首挺胸地走到齐延曲身前,主动垂下头蹭了蹭青年的手。 这个识趣的举动大大取悦了齐延曲,他将白猫抱在怀里,重新站直身子。 警员见他心情不错,趁机询问:“齐副队,怎么处置?” 齐延曲五指作梳,耐心解开白猫身上被撸得打结的毛发。 声音和轻柔的动作截然相反,冷得能掉冰碴子: “通知家属,拘留教育。” 不服管教的人就该在警局多接受几天洗礼。 他本来也没把一个普通学生放在眼里,只是这人撸猫的手法实在糟糕,居然把他的猫蹂躏成了这副丑样子。 警员了然,接着问:“对了,您的证件在陈师妹手里,需要帮您撤销挂失申请吗?” “重新补办。” 已被冒用的情况下,不便撤销。 话音落,齐延曲不再管地上那个无赖如何,径直离去。 而在齐延曲转过身的一刹那,谢恒逸才缓缓抬眼,直勾勾盯着那颀长纤瘦的背影。 除去一袭厚实的大衣,仅能看到黑如鸦羽的发尾温顺地搭在后颈上,衬得依稀可见的皮肤愈加白净,像在久未见天日的环境中养出来的。 年纪轻轻就成了副队,想来是娇生惯养的关系户。 谢恒逸嗤之以鼻。 …… 重返校园已是三日后。 一开始听到拘留,谢恒逸本以为最多是面壁思过。 哪知道“拘留教育”是真的要教育,每天进行十二个小时的洗脑,不是说说而已。 一想到三日来受到的摧残,谢恒逸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那个叫什么齐延曲的,最好别让他再遇见! 否则他下次非得袭警不可。 带着无处发泄的怒气,谢恒逸回到宿舍。 几位舍友见他回来,把宿舍门口堵得水泄不通,逼问他这几天去哪潇洒了,咋咋呼呼的: “谢哥干什么去了?怎么请到假的?” “出去是这件衣服,回来还是这件衣服,在酒店鬼混了整整三天?哪个温香软玉勾了咱谢哥的魂啊?” “都起开,一个二个的,脑子里装的全是女人?”谢恒逸笑着骂了两句。 他行得光明磊落,也没遮遮掩掩的:“什么也没干,做了个好事,蹲局子去了。” 实在是倒霉透顶,他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然而,当舍友回到各自床位后,他视线一转,发现宿舍里多出来个晦气玩意。 嗬!原来最倒霉的一劫在这等着呢。 杨央柏见他注意到了自己,忐忑地站了起来,十指绞紧。 手上还拿着个粉色信封,似乎是要当众倾诉心意的架势。 谢恒逸是一句话都不想跟这狗皮膏药说,烦躁地踹了舍友的椅子一脚,发出质问:“他怎么在这?” “哎哟,这祖宗天天在宿舍门口堵着,我说你不在,他不信,非要进来瞅瞅,”无辜舍友被踹得差点从椅子上起飞,“我寻思瞅瞅就瞅瞅呗,结果赖着不走了!” 埋头打游戏的斯文男插了一句:“我说老三,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就算是咱班长,那也是宿舍的外人,不怕放进来个贼?到时候东西丢了算谁的?” 老三受教地点了点头:“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加把劲,把他甩女生宿舍门口去?” “为啥要甩在女生宿舍?” “让他去排队啊,凡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每天上赶着给我谢哥递情书的人那么多,别说是班长,就算是警察来了也不能插队!” 这番旁若无人的吐槽有来有回地进行着。 听得杨央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仍不为所动,倔强地立在原地。 谢恒逸眸底阴沉沉的,语气加重:“滚出去。” 尽管杨央柏怂得不行,牙齿都打颤,但对男人的迷恋还是战胜了恐惧。 他带着泣音,结结巴巴地祈求:“谢恒逸!你究竟喜、喜欢什么样的?你要是跨不去性别这个坎,我可以……可以女装……” 操。 女装?这是什么变态? 谢恒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是说他看上去很像变态? 见他一言不发,杨央柏渐渐找回信心,义无反顾地大吼大叫:“你什么时候答应做我男朋友、我什么时候挪地方!我、我在你们宿舍门外打地铺!” 再度刷新了在场几人对他不要脸程度的认知。 谢恒逸无语了。 他甚至怀疑杨央柏其实是个小学生,只是长得过于显老。 天真、幼稚、少爷脾气。 还打地铺,当宿管阿姨吃素的?分分钟给你卷铺盖走人。 杨央柏自然想不到那么多,他两眼一闭,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就这样僵持了会儿,谢恒逸扯了扯唇角:“行啊。” “待着吧——乐意待多久就待多久,别死在这赖我头上就行。” 他有手有脚、会跑会跳的,还能让一个小短腿缠上了不成? 正好他早就想搬出宿舍了,择日不如撞日。以后跟杨央柏偶遇的几率也能降低不少。 谢恒逸取下架子上挂着的书包,扫空了桌面上的东西,接着拉好拉链、攥着肩带一甩,沉实的书包稳稳落在左肩上。 目不斜视地做完这些,他跟舍友打了声招呼:“走了。” 最后摔门而去。 丝毫不拖泥带水,看得其余人一愣一愣的。 过了老半天,才有人磕磕巴巴着说:“谢哥……这就走啦?” “不会回来了?” 他们不约而同看了杨央柏一眼,肯定道:“不会回来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蛇蝎美人 不知不觉到了年末,r大又要在校内开安全讲座,给市公安局政治部递了邀请函。 因为挨得近、两方都有相关的工作要求,基本上每年开展一次,各个业务部门轮流准备,配合提供专项宣传内容。 去年是交通安全,今天该到刑侦部了。 小师妹主动承包了这麻烦事。 她在学生时期就经常帮老师做ppt,策划讲座对她来说得心应手。 没花多少功夫,主题确定好了、普法稿写好了、互动礼物买好了…… 一切就绪,唯独在宣讲人选上犯了难。 她心目中的最佳人选自然是齐师兄、他们刑侦大队的门面,光是站在台上就不知道要惊掉多少学生的下巴。 可齐师兄日理万机,必然不会答应这种抛头露面的闲杂事。她连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就怕给美人师兄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师妹咬着笔头,纠结来纠结去,恰好撞上局长视察工作。 两个就这么板板正正的站着,大眼瞪小眼。 局长姓赵,一直想树立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形象,偏偏长得燕颔虎头,但凡表情做得狰狞一点,就显得凶神恶煞,特别吓人。 故而这位正厅级的官整天心如止水,永远慈眉善目,生怕恐吓到人民群众。 赵局见那笔头被她咬得全是牙印,就问她遇到了什么难解决的事。 面对师父,小师妹反倒没那么怕,大大方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本以为赵局会劝她换个人选,不料却是同意了她的决定,放声道:“延曲跟你,一个讲解知识,一个问答互动;一个冷场子,一个热场子,这不刚刚好吗!” 嗓门大到办公区内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离声源最近的小师妹耳朵受到严重冲击,一边捂耳朵,一边担心会不会给美人师兄添麻烦。 齐延曲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铺了满桌的案件卷宗中抬起头来。 “年轻人还是要多出去走动走动,不要太内向。讲座要办好也不容易,别不当一回事!要能提升群众的安全意识和防范能力!这是个锻炼机会!” 在赵局的絮絮叨叨中,齐延曲了解了这个即将派发给他的任务。 他不置可否,只说:“下午要对118号网吧进行突击检查。” 翻译过来就是没空。 赵局挥了挥手,完全不吃他这一套:“那种小事,让你大师兄去。” 大师兄名为严烨霆,刑侦一队大队长,之所以把担子转交给这位,是因为这位是个惯会忙里偷闲的,迟到名单上的常驻嘉宾。 幸亏能力称得上出众、干正事时稳重不掉链子。让赵局是又爱又恨,骂也舍不得骂,只能时不时给他多找点活儿,叫他不至于缺勤早退。 齐延曲欲要再说点什么。 赵局直接打断了还没开起的话头,一锤定音:“行了!这事就这么办!” 一点没留反驳的余地。 齐延曲不再说话,找小师妹要来了稿子,沉默着背了起来。 篇幅不长,十分钟就能解决。 赵局环视一圈努力奋斗的小年轻们,心满意足,负手踱步去了其他部门。 小师妹心虚不已,摸着桌子走近齐延曲,满脸局促地道了个歉:“齐师兄,给你添麻烦了。要不然我另找人上台?” 齐延曲摇了摇头:“分内之事。” …… 陈鸾街118号,慧识网吧。 位置夹在公安局跟大学城中间,足以说明其规范性和老板的胸有成竹。 事实确是如此,这家网吧自开业以来都没犯过错。 近期却突然接到一波举报,言辞凿凿,说得煞有其事。 先是说有未成年人违规上网,过几天又说周边常有非法买卖两卡现象,再然后演变成聚众线上赌博。总之就是事态越发严重,恳请警方严查。 因没有实质证据,相当于进行一个季度例行检查,严烨霆是便衣出行,没搞多大阵仗,就带了两个助手。 网吧是二层小楼,内部机位布局错落有致,休息室窗明几净,规模堪比网咖。地面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清新剂的味道,即便大厅有些不可避免的嘈杂,依然让踏足的顾客心生好感。 助手在示意下挨个核查了上网人员身份,然后调取了周边监控录像,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第三项是数据筛查,严烨霆拨了通电话,让那头的人远程检测有无异常上网行为。 他斜着身子靠在接待台,等待网安部给出结果。 电话一直通着,那边很久没有言语。 他等了又等,换了好几种站姿,对面好不容易才冒出一句话:“奇怪……缺少密钥,没有访问权限。” 出乎了严烨霆的意料。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网吧怎么会配置防火墙加密? 严烨霆不经意瞥了一眼候在前台的老板。 老板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时髦女子,瞧着不像是精通这门技术的人,见他看过来,还回递了一个俏皮的眼波,秋水流转间尽是韵味。 奈何对上的是不解风情的严烨霆,宛如对牛弹琴。 他完全没接收到眼波,匆匆一扫就快速偏移视线,压低声音,对着手机收音口问:“暴力破解试过了吗?” 对面毫不迟疑地:“不可行,用的是aes-256块加密算法,没有漏洞,无法快速破解。” “是很棘手的刑事案件吗?需不需要帮你上报?” 会是谁在暗中影响警方工作? 难不成这网吧真藏着事? 严烨霆神情逐渐严肃:“不用,等我通知。” 随后他挂断电话,走到作为控制中心的那台电脑前,准备仔细查看一二。 还没能走进前台,他就被中途拦下。 “上网日志就不必查了吧,”谢恒逸脸上带着受扰的不快,起身挡在进出口的位置,使得严烨霆无法再往前一步,“顾客也有隐私。” 两个男人相对而立,将接待台内的空间占得满满当当。 一个肆意张狂、气势全开,似野性难驯的烈兽;一个着装正式,看着沉稳好相处,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透露出些不正经的邪气。一眼看去,年轻的那个反而要更高些,占据着平白压人一头的优势。 严烨霆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深陷一场较量。 又或者意识到了,只不过他没当回事。 与对方的咄咄逼人完全相反,他语气称得上和善:“是你干的?” 并非质问,而是单纯的询问。 “是我干的。” 谢恒逸承认了,并道:“我可以开放临时访问权限,但你们得给出理由。” 上次不分青红皂白地逮人就算了,这次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查网吧,忍不了。 严烨霆竖了个大拇指:“厉害。” 出于对人才的尊重,他爽快松口,将两位助手叫回身边,暂停了此次检查。 谢恒逸悠悠看了他们一眼,没接话茬,继续低下头琢磨小组作业。 场面一度很尴尬,唯有两位当事人坦然自若。 老板顾忌着他们的身份,怕被穿小鞋,赶忙将话头接了过来: “这是我侄子,喏,就旁边那名校的,计算机系专业核心课第一呢!杂七杂八的竞赛证书拿了一堆……可不是我夸张,就搁那底下放着呢。” “哦?”严烨霆饶有兴趣,“考不考虑吃国家饭?” 谢恒逸依旧置之不理,装都懒得装。 没缘由的,他看这人不太顺眼。 可能是上次的经历太过糟心,导致他现在看所有警察都不太顺眼。 最终仍是他那小姑收的场。 女人拍了下他的后背,佯装薄怒地骂道:“臭小子,哑巴了?警官您甭管他,他从小就这样,刺人得很。” 严烨霆表示理解,一笑了之,就此作罢。 人各有志,他也就是提议而已。 再说了小屁孩普遍都这样,脾气比本事大。 女人笑眯眯地:“警官,有什么需要改的不?《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管理条例》我倒背如流嘞!” “没什么问题。就这样吧,不打扰你做生意了。” 估计是同行竞争,引来的恶意举报。 话说完,严烨霆将记录簿抛给助手,长腿一迈就出了网吧,已经想好了等会去哪游荡。 三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女人长舒一口气,回过头狠狠瞪了自家可恶的侄子一眼:“俗话说一物降一物,我倒要看看谁能降住你这么个怪脾气!” 谢恒逸回了她一个不屑的轻哼。 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不服的,他这辈子就没想过要讨好谁。 他退出gcm模式下的密钥管理界面,把刚完成的小组作业上传到宿舍群内。 一般来说他发完就会直接退出,不会关注群里的消息。可今天群里有点不对劲。 平常寂寥无音的六人群在猛地刷消息,聊得热火朝天,他刚传输完毕的文件没过两秒就被顶了上去,淹没在消息海里。 这是有什么世纪性新闻? 他摁住屏幕粗略看了起来。 在一大堆废话中,他耗费了八成耐性才看懂发生了什么。 说是今年公安局终于不再藏着掖着、派了个国家级美人来,美得人眼前一亮,美得人心情舒畅。 而后这个讯息一传十、十传百,在校园贴吧上闹得沸沸扬扬,学术报告厅头一回座无虚席,都赶来一睹真容。 谢恒逸的几个室友是奔着混学分去的,本想听个几分钟就开溜,愣是被硬控着坐了半个钟头。 [导员快批我假条:我靠!没见过长这么带劲的人,女娲捏我的时候咋没把我捏死。] [san值归零:如id所示。] [老鼠健胃消食片:牛逼,这真是局里的警察啊?我要长这样早在牢里了。] 公安局的人、长得漂亮,在谢恒逸的印象当中,有个人能对上号。 他指尖微动,敲下一行字: [不谢天不谢地:叫什么名字?] 他一冒泡,群内消息滚动得更快了。 [老鼠健胃消食片:哟,把谢哥都炸出来了。叫啥名不知道,不过我偷偷拍了一段视频。] [导员快批我假条:我觉得还是咱谢哥更胜一筹,那人长得娘们唧唧的,也就小女生会喜欢。] 无视掉浩浩荡荡的拍马屁言论,他找到那条仅有八秒时长的视频,下边附着一句催促: [老鼠健胃消食片:快看快看,说是不准留存影像,等会就得删了。] 点进视频,屏幕顿了一下,随即自动开始播放。 模糊的画面动了起来,得亏拍摄视频的人坐在前排,勉强能看清台上主角的脸。 完美无瑕,面如冠玉,正是他预想中的那张脸。 除此之外,镜头还拍摄到了台下的学生,平常睡生梦死的,此时一个二个听得聚精会神,恨不得进化成长颈鹿。 是了,那人声音也是相当悦耳的……若非如此,他那日才不会稀里糊涂就跟着去了警局,连辩驳都忘了。 啧,就是太小心眼了些。 他就随便一骂,哪知道那猫真有编制? 想他洒脱二十年,有朝一日竟替一只蠢猫背了黑锅。 要是哪天落在他手里,他一同不会放过。 室内的恒温设备运作着,谢恒逸忽地觉得有点热,扯着衣领扇了下风。 视频第二遍未能播放完,那边室友已经撤回视频。 过了会儿,谢恒逸抬手,连续发了两条消息: [不谢天不谢地:知道什么叫蛇蝎美人吗。] [不谢天不谢地:咬起人来疼得要命的那种。] 显然,他的话让几位室友摸不着头脑。 群里半天没人接他的话。 谢恒逸也不指望别人能听懂,发完消息就放下了手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芙蓉泣露 天灰蒙蒙的,刚下过一场秋转冬的雨,路灯的光晕浸入地面坑坑洼洼处的积水。 这是一条寂静无人的长巷子,早几年前就破败了,里边有几间久未修缮的铺子,空心木质门板摇摇欲倒。 门前堆满了腐烂的银杏叶,被雨淋湿后便锃亮的,焕然一新,彰示出最后的生机。 齐延曲加班指导了案件研判,出警局时渐入深夜。 他在往附近的住所赶。 算不得家,只能说是下班后的落脚之地。 如果不是有只猫在屋子里等他,他应该会宿在办公室。 天气太糟糕,这场雨断断续续的,保不齐会接着下。 齐延曲不想被淋透全身,便加快了行走速度,顾不上鞋底涟漪会弄湿裤脚。 脚步声在空旷的旧街道格外明显。 他走路时很专注,即使匆忙,步履间隔也不会紊乱。 因此有另一种脚步声打乱这种规律时,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有其他过路人再正常不过。 不正常的是,此人脚步虚浮、时而重时而轻,偶尔会停下来,发出怪兮兮的呢喃言语和神经质的笑声,仿佛在跟谁进行对话。 齐延曲面不改色地望了过去。 在他的前方,一个瘦骨伶仃的男子迎面走来,明明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短短半分钟却做出了好几个避让动作,宽大的衣袖下手臂细得吓人,如营养不良的枝干。 想了想,齐延曲裹紧大衣,给值班同事发送了定位,然后打开手电筒功能。 白色光束在前方几十米处划出了明暗交界线,浓稠的夜色被挥散几分,像是对寂寥街面做了解剖,所有黑影无处遁形。 几乎是立刻,他就确定了这名男子的异常—— 分明是从昏暗环境转为明亮环境,男子的瞳孔却依然处于极端放大状态。 对光无反应,眼球充血发红,是吸毒致幻者的典型特征之一。 幸运的是,这束光没有激发男子进一步的异常行为。 一直到两人擦身而过,都无事发生。 齐延曲走到关门闭店的铺子檐下,关掉手电筒,视线快速搜寻趁手的工具,预备从后方控制住那男子。 遗憾的是,一无所获,这里破到连根棍子都找不出。 不等他思考出第二种解决办法,他背靠的木门骤然被拉开。 门底跟碎石块摩擦,生锈的铰链艰难地旋转,爆发出巨大的“嘎吱——”声。 齐延曲暗道不好,当即远离退开,无奈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敏锐到底比不过神经系统异常的人。 门朝内大敞开,沉重的闷声响起。 小腿遭受到坚硬物的剧烈打击,骨头简直快要断裂,难以忍受的疼痛顷刻间蔓延至全身。 借着月光,他分辨出袭来物是一把铁椅,偷袭者是位肥硕壮汉,是半跌在地上给他来的这一下。 齐延曲强行支着身子,狠狠闭住牙关,一声不吭。 冷风一刺,比痛感更清晰的意识始终贯穿他的大脑。 那壮汉全力一击过后,勇气和力气皆耗尽,见齐延曲还安然站着,再没了胆子,手脚并用地爬到门后。 褴褛衣衫下可见溃烂不成样的皮肤。 应当同样是个丧失理智的瘾君子。 情况危急,再拖不得。 檐角汇流的雨水滴下,在齐延曲颈侧淌出一道透明水痕。他抬起没受伤的那条腿,用尽十成力道踹向木门。 “哐当!” 本就快散架的门板轰然垮倒,以脚底为点四分五裂,压倒在门后壮汉身上,一时难以脱身。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先前那羸弱男子的注意。 男子一摇一晃,呼吸急促,手上握着尖锐的小刀,拼命往这方跑来。 有强烈攻击倾向,但他明显长期注射毒品、到了成瘾的最严重阶段,以至于没什么攻击力。 他身体不稳,手不自主颤抖着,在奔跑中不慎踩到松动石板上的青苔,脚下一滑,整个人乍然腾空。 一张颧骨突出的脸向齐延曲扑了过来。 丑陋、可怜、双目无神。 齐延曲回身牢牢捏住男子腕骨,反将其跪压在地。 不锈钢刀片摔落在石板上,发出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碰撞声。 “齐副队!”有人惊呼出声。 随之而来的,是震慑穿透人心的鸣笛声、堵死巷口的数辆警车,宣告着两名涉毒人员的结局。 闻讯赶来的严烨霆健步如飞,匆匆跨过警戒线。 在一群做收尾工作的警员中,他一眼瞧见了他的小芙蓉。 齐延曲坐在担架上,小腿正在接受冰敷。 细巧挺秀的脸惨白冷然,额前碎发湿答答地垂着,高挑单薄的躯体似由皎洁月光填满,像是展览台上的瑰宝。 是严烨霆从未见过的一面。 脆弱,狼狈。但仍旧美得心惊。 引人动容。 …… 赵局听闻爱徒负伤立了三等功,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大手一挥给批了四个月的假。 批完之后,他仍觉不够,恨不得把前几年欠缺的假期一次性补上,便一个劲叮嘱齐延曲:养好了再回来,假不够还能续。 齐延曲无奈,只得先应下。 赵局这才堪堪满意。 若不是每次一出案子、齐延曲就主动请愿,他岂会做出让人全年无休的畜生事?搞得他名声都臭了。 可让他逮着机会自我澄清了。这回那几个小弟子总不能还偷偷骂他心狠吧! 就此,齐延曲休了工作生涯中第一个长假。 他被确诊为中度骨裂,不打紧,就是康复期太长,得慢慢养着。 头一个月,他基本上是在病床上度过的,用小腿石膏固定,进行初期治疗。 期间,他打电话告知过远在国外的父母。 本意仅为告知,他母亲却担心护工照顾不到位,态度强硬道:“我叫你弟弟过去了,自家人,指使起来要方便些。” 母亲雷厉风行,下达通知后不到个把小时,一个头顶烟紫色发旋的少年就探头探脑出现在病房。 齐家育有两子,小的名叫齐鑫歌。 看面相是个清秀的听话孩子,实际上大相径庭。十六岁就辍了学,走上打职业的道路,给齐父齐母气得放言任其自生自灭,不过终究于心不忍,让齐延曲暗中帮衬着,时不时打些生活费之类的。 加上齐延曲不像其他兄长喜欢教育东教育西,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转钱,因此兄弟俩关系还算不错。 齐鑫歌这两年没少在外做兼职,比年少时勤快了不止一星半点,照顾起人来无可挑剔。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齐延曲对于这个弟弟又宽容了几分。 这种宽容具体表现为:保持耐心听对方说废话,允许对方替他做一些小决定。 譬如现在,齐鑫歌又在讲那个让他极度崇拜的选手了:“哥你听我说,她真的超厉害,完全是女神级别的……” 哥不想听你说。 齐延曲果断开始闭目养神。 讲到一半,病房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一位让齐鑫歌没由来讨厌的不速之客。 很讨厌。 特别讨厌。 讨厌到让齐鑫歌一个话唠丧失了说话欲望。 齐鑫歌仰起头,努力用鼻孔看着站在病房门口的人:“你来做什么?你真的很烦,我哥不想看见你,听得懂人话么?” 不速之客——严烨霆哑然失笑。 他抱臂靠在墙上,一语挑破:“是你哥不想看见我,还是你不想看见我?” 谎言被戳破,齐鑫歌丝毫不尴尬,坚信他哥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他用警惕的目光把严烨霆打量了个遍,包括其带来的鲜花也没能逃过他的法眼—— 那是一束粉玫瑰花。 哪有人探望病人送玫瑰花的? 他暗暗冷笑。 这一个月里,就属这人来得最频繁。 每次来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说明什么? 说明这人见色起意!不怀好意!图谋不轨! 齐鑫歌撒泼打滚了一番,搬出大闹天宫的架势,成功逼走了严烨霆。 但他越想越不放心,一边捧着手机翻找联系人,一边语重心长地劝告:“哥,真不是我无理取闹,你以后少跟那男的来往,你信我!” “男人最懂男人,他打的什么主意我心里门清。” 齐延曲沉默了。 他是不是该反思一下,为什么会被亲弟弟踢出男人行列。 半晌无言。 良久,齐鑫歌不知鼓捣完了什么,出去打了通电话,回来后喜滋滋喊道:“成了!” “哥,过两天我得去外地打场比赛,赛制周期挺长的,得打三个阶段。出院之后你去住白马庄园那屋,我有个好兄弟也住那,到时候他来照顾你。” 他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绝对靠谱!是r大的高材生呢!” 最重要的是,他这兄弟是个性冷淡,不用担心会对他哥产生非分之想。 齐延曲眼皮莫名一跳,平静道:“我在医院待着就行。” 起码死不了。 齐鑫歌险些破音:“不行!” 把他貌美如花的哥一个人留在这?万万使不得。 指不定前脚他刚走,后脚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闻着味就来了,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好哥哥!你最好了!你就听一回我的吧!” 齐延曲看不透这个弟弟内心里稀奇古怪的想法,没再拒绝,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高材生也不一定靠谱。 不过只要不像齐鑫歌一样聒噪,谁来都无所谓。 他看了一眼墙上挂的钟表,淡淡提醒道:“齐鑫歌,你该回去喂猫了。” 齐鑫歌得了便宜没再卖乖,老老实实当铲屎官去了。 就是有点想不通,为啥他清心寡欲如神仙的兄长对一只猫这么上心。 他不是爱刨根问底的性子,纠结了会儿就没再想了。 反正人跟猫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主儿。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积了阴德 r大a栋男寝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周得办一次聚会,各个寝室轮流请客,小饭馆也好大餐厅也罢,纯粹是为无趣的大学生活找点乐子。 谢恒逸一向是例外,课程结束后,他要么去守网吧、要么回刚在校外买的房子。 也不会有人专门叫上他,毕竟他出了名的不给人面子。 无论是男是女、什么身份、关系如何,都别想让他嘴下留情。 一般来说,他收拾东西直接走人,是能跟室友错开的。 但今天有个教授留下他讨论攻防技术的课题,比往常晚走了十来分钟。 好巧不巧就是这十来分钟,他刚走到校门口,就在车站边遇到了大张旗鼓的一行人。 大都是生面孔,三五人成伙,勾肩搭背着。 早有人瞧不惯他的特立独行,便怂恿着几个跟他稍微相熟些的室友上来搭话。 他那几个室友笨是笨了点,又不是傻的,自然不会被当枪使,直言: “没吃过苦头跟拳头的可以自己去试试。” 不一会儿,一个浑身是胆的大块头还真站了出来:“谢恒逸是吧?我来替兄弟们说道说道。实话实说啊!” 所谓实话实话,就是一顿尖酸刻薄:“我说你,也不是什么人物,装得挺起劲,算个什么东西?就那群娘们乐意捧吹你,老子可不惯着!” 有了领头的,剩下的乌合之众跟着附和: “就是,不知道一天天得意个什么劲儿!” “感觉很一般啊,长得……呃、身高……呃、总之很一般啊。” “这么多人都看他不爽,很明显就是他有问题啊!” 周围人的议论对大块头而言就是助威,他气焰更盛,洋洋得意,使劲推了谢恒逸一把。 纹丝不动。 议论声停滞一瞬,不少人向大块头投去质疑的目光,好像在说:哥们你的肌肉是摆设吗? 大块头羞恼至极,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面,用尽全力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同样的动作换来了同样的结果。 ……依旧是纹丝不动。 谢恒逸拍了拍被碰到的肩膀,拂去上边不存在的灰尘。 他嘴角扬起讥刺的弧度,没把对方当人看:“你算个什么东西?” 声音轻飘飘的,手上亦是轻飘飘一推,成功达到了大块头想要的效果,只是角色置换了过来。 大块头没想到他会反击,措不及防地跌坐在地,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可言。 谢恒逸当然不打算就此收手。 他踩住那粗肥的脚踝,脚底一碾,把大块头疼得满头大汗,根本站不起来。 这只是第一步。 随着手臂使力,他胳膊上青筋暴起,瞧着就骇人。 吓得大块头双手撑在地上,拼尽全力试图后退。 蹭了满满一手掌的灰,退了半米都不到。 身边的劝解声谢恒逸充耳未闻,直到余光瞥见侧方的警蓝色建筑,他猛然回过神来。 差点又留下把柄了。 他自嘲地想:当街揍人该被拘留多久?五天?还是一个月? 麻烦。 这年头揍人还得挑地方。 谢恒逸深吸一口气,及时收了手。 他踢了踢躺在地上仿若死尸的大块头:“你们是打算去哪?” 大块头如经历劫后余生一般,迟迟没缓过劲,说不出话来。 在高个里全无存在感的杨央柏弱弱举手,代为回答:“晴星大道交叉口那个会所。” 谢恒逸回忆了下会所的位置,压根没注意到答话的人是杨央柏。 晴星大道……离这有十几公里。 他点了点头:“不错。” 够远,方便揍人。 谢恒逸拦了辆车,上车前才想起做做样子,回过头象征性问了句:“不介意我打扰你们吧?” 其余人连忙摆手:“不、不介意。” 怎么打扰都行,别打他们就行。 本来还想着人多力量大,谢恒逸一个人奈何不了他们。 现在看来,半个谢恒逸就能奈何得了他们。 一行人心思各异,犹犹豫豫到了目的地。 会所装修还凑合,标准的皮革质沙发,搭配大理石亮光桌面,有几分富丽堂皇的意思。 包厢以娱乐性为主,内配置了ktv设施和游戏设备,桌子上是提前点好的酒水和肉类海鲜。 环境一嘈杂起来,人就容易放松。 想勘破八卦的欲望和好奇心在此刻高涨。 坐在谢恒逸身边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长了教训,不再明面上挑衅,而是偷偷摸摸地试探。 离谢恒逸最近的是此次聚会的东道主。 是个富少爷,平日里出手阔绰,玩得也花,每次聚会必定会装波逼。 这次也不例外。 “来都来了,带你们看点好看的。”富少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下流笑意。 招手示意后,他边上的狗腿子自觉起身打开了包厢门。 从外边走进来几个年轻女人,各有各的风格,打扮或青春或成熟。 花花绿绿的灯光效果下,把一溜没见过世面的男大学生勾得眼睛发直。 女人们一上来就将富少团团围住,浓郁的香水味充斥着整个包厢。 迷得人晕头转向——物理意义上的。 呛鼻子又呛眼。 谢恒逸不着痕迹地换了个位子坐,盘算着什么时候开揍比较有礼貌。 在场不乏有色胆包天的,没问过富少意见就直接上了手,还装模作样地问:“这……是会所的人?” 言下之意是怕脏。 富少没有制止他们的揩油行为,反倒无比骄傲:“可干净着呢,全是我亲手养出来的!穿的用的都是高档货。” 众人纷然夸赞起他的“得意作品”: “瞅瞅这皮肤,又嫩又滑,跟豆腐似的。” “这么极品的号、哥你居然练成了五个?” 在七嘴八舌的吹捧中,富少注意到坐在对面的谢恒逸,语气豪放:“喂,姓谢那小子,怎么样?有喜欢的没有?挑一个借你玩两天?” 谢恒逸正专心致志品着杯中的进口洋酒,对他们所在讨论的事索然无味。 仅刚入口,他就品出这便宜货没什么层次感,太单调粗犷了些。 同样的,他抬眸仅扫了一眼,就挑出不少毛病。 这个看不清五官、那个是o型腿……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也是这么说的:“……不怎么样。” 吹毛求疵完,他又把公安局那位小心眼骂了一遍:搞这种色情服务的人不抓,抓他一个做好人好事的? 富少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显然,那一长串问话,谢恒逸只听见了——“怎么样?” 硬是借着这三个字开了场批斗大会。 一番如实相告把所有人听沉默了。 谢恒逸全然不在意,继续品其他酒。 过了会儿,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富少大摇大摆地翘腿靠在沙发主位上,暗中给杨央柏使了个眼色。 杨央柏在心底给自个喊了一万遍加油,又畏惧又期待地坐到谢恒逸身边,举着酒杯道: “在这里头咱也算老熟人了,你陪我喝点吧,喝完之后,我保证再也不缠着你了。” 他三指并拢、朝天竖起:“我发誓!” 小男生今天穿的上衣很短,抬手间露出一截腰身,不知是有心的还是故意的。 谢恒逸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没说答应。 但不拒绝对杨央柏来说就是鼓励。 他颤着手把盛满琥珀色液体的酒杯挪了过去,放在谢恒逸触手可及的地方。 谢恒逸盯着那杯酒看了会儿,仰头一饮而尽。 意外的好说话。 杨央柏当他是同意了,为了彰显诚意,赶忙给自己也灌了一杯。 接下来就是长达二十分钟的灌酒过程。 朴实无华,一个倒酒、一个一口闷。 给什么喝什么。 喝得越多,杨央柏唇角笑意就越扩大一分。 从谢恒逸走进包厢起,他就一直观察着,专门挑对方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上前。 他自认酒量不错,正常人都经不住他这么整。 一想到等会喝醉的谢恒逸任他摆布,他就兴奋得眉欢眼笑。 可喝着喝着。 提前吃过解酒药的他都上脸了,已产生神志不清的兆头。 反观谢恒逸,举止自若,甚至捏着酒杯敲了敲桌,嫌他倒酒的速度慢。 失策了。 他忘了对方不是正常人。 不愧是他杨央柏看上的男人! 杨央柏强撑着又坚持了会儿,最终眼前一花,倒在桌子上五花八门的空酒瓶堆里。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谢恒逸根本没答应陪他喝酒—— 谢恒逸只是单纯想喝酒。 不止是杨央柏,半个小时过去,一群人倒了个七七八八。 谢恒逸顿感无趣,放下酒杯接了个电话。 来电人备注为“617”。 这是他的习惯,会将每个认识的人都排号编码,防止把不熟的人记混。 617是他在慧识网吧认识的朋友。 朋友二字在他的人际关系网中含金量极高,能被他称为朋友,意味着对待此人可以放下戒心、不计较利益得失。 尽管这位617智商低如障碍人士、根本无利可图,但因为有一颗赤忱真心,他闲暇时也乐意帮此人收拾烂摊子。 就当积德了。 不过积的明显是阴德。 好人不仅没有好报,好人还遭报应了。 在电话即将被自动挂断时,谢恒逸接了。 接通的第一秒,清澈愚蠢的少年音就传了过来: “谢大神,你是几单元几栋来着的?” 谢恒逸答道:“d1-104。” “你要干什么蠢事?” 对面心虚地咳了两声,神神秘秘地说会送他份礼物,叫他今晚上一定记得回家。 通话结束。 谢恒逸收起手机,环顾一圈包厢内。 十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还有些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 少数感知能力尚存的,也已经通红着脸在发酒疯。 谢恒逸慢悠悠开了几瓶高度数酒,赏了他们一人一次烈酒浇头。 对于那些格外欠收拾的人,谢恒逸采取“特别优待”措施。 他去要了一箱冰块,混着酒怼脸倒了下去。 冰火两重天下,先前那个大块头被浇醒了。 许是因为酒后壮胆,且理智未恢复完全,大块头草草抹了把脸,随手拿起一个空酒瓶就开冲:“操,老子非得整死你不可!” 谢恒逸握住朝自己挥舞过来的酒瓶,将其从大块头手中夺了过来,狠狠朝卓沿一砸。 “砰!哗啦——” 酒瓶顷刻间解体,支离破碎地散落一地。谢恒逸的几个室友闻声惊坐起,见是大哥在教训人,又闭眼接着晕了。 谢恒逸捡了最尖利的一块玻璃碎片,抵在大块头脖子上。 他勾唇笑着:“谁是谁老子?” 用的是开玩笑般轻松的语气,做的是能取人性命的事。 力量悬殊,高下立判。 大块头忽然意识到,面前人的肌肉是实打实的,靠的是长期野蛮的超负荷运动,与他这靠蛋白质增肌的花架子不同。 他动弹不得,嘴皮子张了张:“你、你是。” 碎片尖端逼得更近,戳到了脖子上的表皮层。 谢恒逸不耐烦:“说清楚点。” 何必磨磨蹭蹭的。 他收拾人一向点到为止,服了就行。 毕竟揍人只会产生肾上腺素,不会产生多巴胺。 大块头彻底认怂了,绝望地扯嗓子大喊:“你是我老子!我老子是谢恒逸!” 得到满意的回答,谢恒逸带侮辱性地拍了下大块头的脸颊:“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当我儿子你还不够格。” 他扔掉玻璃片,想起了617的话,不再逗留,转身离开了包厢。 若是忽略掉他身上的酒气,就跟没事人一样,完全无法跟他刚才的所作所为联系到一起。 来时漫然,去时也漫然。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一塌糊涂 齐鑫歌遗传了母亲的急性子,一旦做了决定,就要马上办下来。 不到两个小时,他租好轮椅、办完出院手续,还把猫接到了白马庄园,顺便风风火火地置办了日用品。 跑上跑下忙活一通,他仍觉不累,办事一气呵成,唯有将齐延曲从病床转移到轮椅上时费了点劲。 齐延曲有些时日没动用过腿脚,借用了拐杖才成功支起身子,坐在了他看来小题大做的轮椅上。 身高一七九的齐鑫歌深感惭愧:“哥,我矮了点,也没抱过人,怕给你摔了……但是你不用担心,我那兄弟老高了,还特别有劲儿,之后两个月你脚都用不着沾地!” 齐延曲指尖一下一下敲着钛合金扶手,突然发问:“齐鑫歌,看过我的病历单吗?” 说出的话如拉得平直的线,不带情绪波动,无端令人绷直脊背。 有那么一瞬间,齐鑫歌觉得自己回到了中学教室,正在被老师抽问。他不由换成规规矩矩的站姿,飞速作答:“看过!” “诊断结论写的什么?” “受到暴力打击引起的裂纹骨折,未见明显骨质移位……” 齐鑫歌越说越忐忑,不明白他哥问这个的用意是什么。 他就听出来他哥这会有点想打他。 想了想,他觉得挨他哥的打并不难以接受。作为一个合格的弟弟,他是不是应该去买块戒尺?免得他哥打得手疼。 遗憾的是,他哥没有动手的打算。 “骨裂。”齐延曲只是冷脸强调,“不是瘫痪,更没有截肢。” 齐鑫歌讪讪一笑,接着马上叫了辆无障碍多功能专车。 总之铁了心不让齐延曲在医院待到第二天。 两人直达小区,做完详细登记后才进了大门。 这一片都是行列式布局的独栋,背靠风景区,私密性很强,和齐延曲原先住的老破小天壤之别。 轮椅在柏油路上平缓前进,这里比城市中心宁静得多,是个适合常住的好地方。 齐鑫歌没有第一时间落屋,而是推着齐延曲去问候他那位好兄弟。 此事得快点安排好,他的训练进程不能耽搁下去。 等把他哥交到好兄弟手里,他就可以放心归队参赛了。 虽然好兄弟还不知道此事,但他相信心慈手软的对方一定会答应的! 大不了他到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 齐鑫歌俯身打量着齐延曲的脸色,顺便卖了个乖:“哥,怎么样?” 他问的是环境。 齐延曲缓缓开口:“离派出所挺近的。” “……还有呢?” “物业管理不错。” 果然不能指望他哥说出什么好话。 没听到夸奖的齐鑫歌丧气地埋下了头。 不到一分钟,他自我安慰完毕,再次精神抖擞起来,对好兄弟进行了一轮消息轰炸,问对方一单元在哪。 对方没有回复。聊天页面翻到头全是他一个人的消息。 天色逐渐黯淡。 从进小区到现在,已经绕了二十分钟了,齐鑫歌没敢中途透露自己是个路痴的事,愣是继续绕了几大圈才找到一单元。 他松了口气,开始挨个凑近找门牌号。 这就容易多了,他边找边咕哝,没一会儿就转头向齐延曲宣布喜讯:“找到了!就是这,d1-104。” 与此同时,时钟针指向九点,两侧庭院灯倏然亮起。 柔和的暖白光扬扬洒洒铺满了路道,一扫寂静寥落,给人鹅绒般轻盈舒适感。 也正是齐鑫歌转过头的那一刻,马路尽头处出现一个腰背笔直的身影。 是个身姿如山间青松的男生,步履不疾不徐。 距离太远,灯光太昏沉,在男生脸上除了晦暗再看不清其他。 平白散发出危险气息,仿佛隐匿于黑暗中的鹰隼,随时会对人造成致命一击。 神经大条的齐鑫歌没察觉出这些,他双眼眯成一条缝,垫脚瞧完蹲下瞧,试图通过不同角度确认男生的身份。 直至男生渐行渐近,他不再犹豫,大大咧咧叫出对方的名字:“谢恒逸!” 嘹亮的叫唤声传播开来,在岩板外墙上反弹,荡出隐隐约约的回音。 被直呼其名的男生没有即刻回应,仍慢腾腾走着。 不过片刻,稳健的脚步声愈发清晰。 齐延曲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后停下。 因为他闻到了一股酒味,浓烈到无法忽视。这个发现引得他眉间不自觉蹙起,抬手轻掩鼻尖,勉强压制下心中不愉。 叫做谢恒逸? 名字有点熟悉。 “你来干什么?”男生在家门口站定,看也没看轮椅上的人,自顾自跟齐鑫歌对着话,“送什么礼物要你亲自当跑腿?” 齐延曲微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想: 声音也有点熟悉。 成败在此一举,齐鑫歌紧张不已,双手合十作祈祷状:“谢大神,若非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麻烦你的!这次实在是快把我逼上绝路了。” 诸如此类的话谢恒逸今年听过不下十次:“哪条绝路?你住悬崖上是吧?” 齐鑫歌噎住了,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差点接不上话。 好在谢恒逸自认宽宏大量,调侃一句后便不再为难,直入正题:“什么事?” 生怕恩人反悔似的,齐鑫歌一句马虎眼都不敢打,连忙道:“能不能帮忙照顾一下我哥?” “就两个月!等我忙完比赛就没你的事了!” 他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感觉到自己措辞怪怪的也懒得纠正。 听到这些话,齐延曲当即反应过来:这小子居然是先斩后奏。 而且看样子别人并不愿意帮忙。 齐延曲欲要插话说点什么,张口的瞬间不慎呼吸得急了些。 冷空气被吸进肺里,刺激着他的咽喉,他忍不住颤身子咳起嗽来。 沙哑的干咳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谢恒逸像是才注意到现场有另外的人。 他一面正要说出拒绝的话语,一面视线下移望向那轮椅上的人。 仅一眼,他就立马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那人自始至终安安静静坐着,顶着一张令他刻骨铭心的脸。 长直细密的睫羽、恰如其分的眼梢弧度、线条流畅的天鹅颈,每个细节他都记忆犹新。 今日再见,更是填补了他印象中的空白处。 警官脱下了那身刻板的大衣,着了一件府绸面料的白衬衫,洁净平整。最上方的纽扣没系,领子朝外敞开些许。 谢恒逸不得不再次感谢父母给了他双好眼睛,即便长期对着显示器工作,他的视力依然多年保持在5.2,以至于让他能看清警官锁骨处浅褐色的小痣。 这就是齐鑫歌说的礼物? 嘶,他忽然相信好人有好报了。 这不?看不惯的人都给他送到家门口了,还是战损版。岂不是他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 长久无话。 谢恒逸的探究视线称得上倨傲无礼,在旁暗中察看的齐鑫歌觉得怪异。 十分怪异。 齐鑫歌对他这位好兄弟是有几分了解的。 只要没有立刻拒绝,那这事大概率就能成。 眼下谢恒逸确实不像要拒绝的样子。 可也不像是乐意接这活的样子。 为了不让气氛持续怪异下去,齐鑫歌简单介绍了一句:“这就是我哥,亲哥,搁你们学校边上那个公安局上班……” 不等齐鑫歌往下介绍名字,谢恒逸已经喊道:“齐警官。” 出于基本的尊重,齐延曲仰头跟此人对视。 然后他看清了男生的脸。 对于这张脸,就不止是一点熟悉了。 能凭借一面之缘给他留下记忆的,少之又少,谢恒逸算其中最出众一个。 脸长得不错,除此之外,一塌糊涂。 齐延曲神色丝毫未变,语态平和:“抱歉,我弟弟不懂事。” 意为这事就此作罢。 先不说谢恒逸会不会同意,就算对方不计前嫌同意了,他也不会同意让一个学生来照顾他。 他按了按太阳穴,难得直接发号施令道:“齐鑫歌,回去。” 齐鑫歌不明白他为什么变卦了:“啊?” 虽然不理解,但他下意识听令,双手握住了推把,并往前推了推。 没推动。 卡住了? 齐鑫歌对自己的力气和推轮椅技术深信不疑,便弯腰检查了下四个滚轮。 没有石子,没有沟坎。 他、轮椅和路面都没有问题。 那么问题出现在…… 齐鑫歌怒目瞪向握在推把上的第三只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苍劲有力的大手,来自谢恒逸。 谢恒逸无视掉齐鑫歌的干瞪眼,牢牢按住推把,使得轮椅无法动弹: “既然是齐警官遇到了麻烦,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齐鑫歌再度:“啊?” 你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谢恒逸面上坦坦荡荡,手上力道猛然加大,抢占了推把的掌控权。 ——这个送上门的礼物,他收下了。 “你要是有事可以走了。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哥的。” 齐鑫歌被迫松手,退至一边,眼睁睁看着好兄弟顶替了他的位置。 他没有不满,反而把自家的钥匙交了出去,欢欢喜喜地庆幸:不需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临走前,他还在齐延曲耳边悄摸讲小话:“我就说吧!我这兄弟是个大好人,看着铁石心肠,实际上耳根子贼软。哥你在这安心等我回来!” 察言观色的能力十分堪忧。 等他回来收尸还差不多。 齐延曲欲言又止,难得有了几分无措。 能怎么说?能说什么?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说他们有过节。 回想起这段时日齐鑫歌的无微不至,齐延曲就更没有拒绝好意的道理了,索性什么也没说,任由其远去。 大不了等会临时叫个护工把他推回家。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亲力亲为 暖光线打造出的温馨氛围破灭,取而代之的是不含分毫绮念的空气,冰凉干燥,诡异十分。 短暂的一分钟被拉长,齐鑫歌欢快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剩下两人的视野里。 齐延曲率先收回视线,伸出手,吐出两个字:“钥匙。” 身侧的人没有动作。 敏锐的第六感提醒着齐延曲,有个炽热虚无的东西在他身上流连。 宛如滑腻的蛇信子在收集信息,而迟迟没有攻击。 他保持着摊开手势没动,好一会儿,才听到钥匙跟挂件碰撞的窸窣声。 谢恒逸用食指勾着钥匙圈,把钥匙近距离展示在齐延曲眼前。 戏耍一般。 钥匙随惯性晃动着,齐延曲明知这会是个圈套,还是抬手做了个抓取的动作。 果不其然,捞了个空。 悬在半空中的手虚虚握着,他脸上是早有预料的镇定,垂眸欲要将手放下。 放到一半,谢恒逸的手突地离开了推把,转而覆上了齐延曲的手背,将那莹白的五指包裹着合拢。 此番举止同他口中说出的话一般强硬:“开门这种小事我来代劳就行了,毕竟你弟弟特意嘱咐过我,照顾哥哥要亲力亲为。” 齐延曲手的骨架大小与正常成年男性无异,修长匀称,白到皮下淡青色脉络都明晰了起来,惟有指尖和饱满圆润的甲床透出粉意。 这只手执笔或翻阅卷宗时是灵活有力的,然而此时被攥在宽厚掌心中、连挣脱都做不到。 钳制方和被钳制方,一明一暗、一深一浅,相形见绌。 齐延曲没有表现出慌张,尽管谢恒逸把他的手攥得生疼,他也并未在意。 他独独在意的,是这人手心里黏乎乎的汗液跟酒液。 从娱乐场所出来后不洗手的么? ……很恶心的触感,而且感觉很脏。 他原本放松的姿态有点僵住,另一只手不由捏紧了扶手,心道现在有部分学生真是糟糕透了,年纪轻轻就学会了纵酒,再好的身体也迟早提前透支。 当然,谢恒逸对自己身体即将透支一事并不知情,他只知道面前的人极度抗拒他的接触。 齐延曲的不自在太过明显,被轻而易举看穿。 联想到其先前掩鼻的动作,谢恒逸脑子稍一转就猜出了缘由。 闻不得酒味?还真金贵。 怪不得这么脆,就一两个月没见,伤成这副惨样。 “很抱歉我弟弟擅自打扰你,”齐延曲尽量忽略掉鼻尖萦绕的刺激气味,好脾气地道了第二次歉,“我不知道他说的朋友是你,这并非我本意,我会另外找人,你只当今晚没见过我。” 说完,他微微前倾,尝试去拿谢恒逸挂回腰间的钥匙。 恰巧这时谢恒逸低下了身子。 齐延曲的脸差点撞上对方的肩膀,好在他及时撤了回来。 即便如此,两人的距离还是被拉近了。 近得齐延曲喘不过气,想退后,却退无可退,上半身已跟椅背贴得严丝合缝。 这个人简直像在酒缸子里泡过似的,扑洒出的气息都带着令人发晕的酒味,引得他浑身不适。 齐延曲一忍再忍,始终接受不了自己也染上这种难闻味道。 无奈挣扎多次无果,反将手背上的皮肉磨得阵阵泛疼。 他刚要开口让对方离远点,谢恒逸已松开了他,站直了身子,并不经意问起他小腿受伤的原因:“韧带损伤?骨折?” 似乎方才只是在察看他的伤情。 齐延曲收回惨遭揉磨的手,不语不答。 他要说的都说得很清楚了,没必要扯其他有的没的。 “齐警官,行动不便就别逞强了,你这样恐怕连自己回家都难吧?” 谢恒逸说着说着,目光触及齐延曲手背上的红痕。 那貌似是他干的。 但不是他故意干的。 他报复人向来是攻心不攻身,只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不会采取这么低劣的手段。 莫名地,谢恒逸感觉自己变low了。 尤其是在齐延曲眼中,绝对已经变成一个幼稚的low货了。 low货谢恒逸移开视线,继续道:“我既然答应了会帮忙,就不会中途反悔,否则到时候你出了意外算谁的?你弟弟回来不得怪罪死我?” 听着好像很合情理。 但齐延曲不听。 他左耳进右耳出,固执地冷声重复:“钥匙。” 见状,谢恒逸也懒得废话了,直接上手推着轮椅驶过住宅前庭,把人带进了屋里,顺便落了个锁。 甚而他将钥匙从落地窗的窗洞扔了出去,彻底断了齐延曲的念想。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一楼的灯上了楼,完全不顾那位被他强行留下的客人。 客厅登时陷入漆黑中。 玄关处,一双清亮的寒眸静静注视着,将谢恒逸胡搅蛮缠的行为尽收眼底。 齐延曲没有出声阻拦。 不知过了多久,他单手驱动轮椅至茶几旁,在桌上抽取出几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手。 …… 可能是因为家里多出来个陌生人,谢恒逸这一晚睡得相当不好。 昨天回到卧室后,他洗完澡在床上干坐了一个小时,也没等到齐延曲来问话。 楼下一点动静没有。 齐延曲喊都没喊他一声。 服个软有这么难么?总不能让他使完绊子又递台阶吧。 他辗转反侧半天,没由来有点气。 这股气堵在胸口散不去,不上不下,不爽得他又起身洗了一遍澡才睡下。 次日一醒,谢恒逸直奔楼下。 他酒量酒品都很好,几乎不会出现宿醉症状。 来到客厅环视一圈,最终在沙发上搜寻到一个蜷缩起的人影。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地松了口气。 虽然他知道一个小腿受伤的人跑不了,但他觉得齐延曲是个不定的未知数——如果跑不掉,那么齐延曲想方设法都得跑掉。 谢恒逸放慢脚步走到沙发边,肆无忌惮地观察起这个客人。 客人同他昨夜一样睡得不太安稳,在梦中浅浅皱着眉,似乎很是难受。 睡姿维持住了如白日形象那般的规矩,手被抱枕压着,裹着石膏的那条腿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条腿屈起,质地细致的衣摆缩成一团堆在侧腰下方。 沙发面积仅刚刚好能容纳一个成年人,客人的身形偏高挑,故而睡在上边略显憋屈。 见此情景,谢恒逸感觉自己更low了。 这位他看不惯的客人好歹是个病患,他是不是应该等人好了再报复? 不对。 等人好了还有他什么事? 再说了,他被拘留了三天,算上昨天,总共有四天没睡好觉,让齐延曲睡一晚客厅怎么了! 他莫不是被齐鑫歌的吹捧洗了脑,真把自己当好人了。 谢恒逸不再收敛噪音制造,叮叮咚咚地洗漱收拾完,重重摔门而去。 今天是周四,课程排得满满当当,晚自习还有acm模拟赛训练。 基础课谢恒逸一般是不上的,最多听下各个专业方向课玩玩,有时候帮同学调试代码,有时候帮教授打打下手。其余大部分时间他都用来琢磨些新鲜玩意。 在这个烧脑专业里,他的游刃有余属于罕见的清流。 晚上,模拟赛训练结束后,长期给予他支持的李教授把他叫去了办公室,告诉他: “下周有个企业办的创新向竞赛,在隔壁市,挺有意思的,核心方向是漏洞利用和逆向工程……” 谢恒逸一点不委婉:“不去。” 隔壁市?他哪抽得开身?家里有人呢。 李教授哑然,没有苦口婆心地劝告,心知什么评优保研都对这学生毫无吸引力,便放下资料挥手把他赶了出去。 一来一回不过十分钟,谢恒逸回到自习室取东西时,自习室已经关了灯。 他走进去,打开灯,发现有两个人围在他桌前,正在对着他的背包指指点点。 其中一人是杨央柏,另外一人是个女的,不认识。 谢恒逸挑眉:“包里没现金,电脑装了自毁程序,这里有监控。” 那名他不认识的女生瞅了杨央柏一眼,贼兮兮的从他身边绕过,跨出了自习室门槛才摆手解释:“我们不偷东西、不偷东西。” 确实不像是偷东西的。 举止比小偷怪异多了。 谢恒逸觉得有事要发生。 还没来得及猜出具体要发生什么,事情已然发生了。 女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自习室的门。 谢恒逸当即握住门把下压,却还是慢了。 门被从外面反锁住,开不了了。 自习室只剩下他跟杨央柏两人,女生的意图不言而喻。 谢恒逸捏紧了拳头,阴森森地看向杨央柏。 今天一整天杨央柏都没来他跟前碍眼,他室友还纷纷夸这货讲信用,发誓再也不缠着就果真不缠着了。 敢情在这等着他呢? “不、不是!” 天知道杨央柏有多冤枉! 这不是他出的馊主意啊!他是真真切切打算放下谢恒逸了! 不过他的好姐妹显然还没放下,并自作聪明当了回助攻,以为让他们共处一室就可以推动感情线。 实际上推动的是他的生命线啊喂! 仇人绞尽脑汁不如姐妹灵机一动。 杨央柏被谢恒逸要杀人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焦急捶门,贴着门眼大喊: “姐们你别走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活色生香 人当然是没叫回来,女生听到杨央柏的大喊声反跑得更快了,在走廊上演了一部速度与激情,没过几秒便不见踪影。 杨央柏恨不得当场变异成长手怪、把这姐们给逮住。 “我是想过霸王硬上弓,不是、你先听我说完,但我没想过今天霸王硬上弓,”杨央柏语无伦次地展开解释,“你放心,我喜欢的类型很多样化的!不出意外我马上就能寻找到新目标!” “你找不找新目标都跟我没关系,”谢恒逸见他不似装的,便不再听那些无意义的辩解,打断道,“打电话叫她回来。” 被这一提示,杨央柏如梦初醒,赶忙拿出自己的手机一顿操作。 输入数字拨通电话,他一脸期待紧张地用耳朵贴上手机。 空荡荡的自习室内,两道不同的铃声响起。 一道是彩铃,一道是默认等待接通铃声。 两道声音同时从杨央柏身上传出。 杨央柏头都不敢抬,颤颤巍巍地掏出裤兜里的第二个手机: “她、她手机好像、貌似、大概在我这。” 不是好像,不是貌似,不是大概。 就是在他这。 这哪是手机,这是他的死亡通知书啊! 谢恒逸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蠢货存在。 麻烦且多事,令人生厌。 他缓缓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发无用的火。 控制不住。 谢恒逸面色阴沉如晦,说话时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杨、央、柏,如果十二点前这扇门还打不开,我不介意用你的脑袋把门砸开。” 杨央柏欲哭无泪。 他知道这狠人绝对能实践得出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昨天他半夜酒醒过后,一睁眼瞧见的就是满目狼藉,招惹过谢恒逸的大块头在骂骂咧咧,脖子上赫然顶着一条血线。 不深,是道浅口子,血渗出来干涸了才显得可怖。但还是把他吓得不轻。 他没想到谢恒逸居然敢动真格。 搞得他后来每每想到谢恒逸,脑海里首先跳出来的不是那张帅脸,而是那条血线。 晕血的同时,他萎得不行,再没胆子妄想拿下谢恒逸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治治这疯子。 若是有的话,会是什么样的人? 杨央柏情不自禁进行了一番脑补:一定是位长得穷凶恶极的江湖老壮汉,力大无穷,能收服各路魑魅魍魉! 不等他思考两米壮汉具体该长啥样,眼前一米九壮汉的威压把他唤回了神。 哦对,他得想办法拯救脑袋。 杨央柏双手抱头,顿在角落开始想办法。 已知自习室的钥匙有两把,一把在生活委员手上,一把在导员手上。 生活委员是那位联系不上的女生,那么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于导员。 杨央柏立即拨了导员的号码,所幸这次手机响了几秒便被接通。 他以同学恶作剧为借口,迅速将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人在家中躺的导员气得不行,把杨央柏骂了个狗血淋头:“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们不早点回宿舍,在自习室逗留什么?” 听到后半句话,杨央柏表面上胡乱“嗯”了一通,十分听训的模样,实则暗想回头一定要跟罪魁祸首绝交。 都怪他那姐们,路过的时候看到了谢恒逸的背包,非说这是缘分使然、命中注定,硬是把他拖了进来,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劲。 手机开了免提。 因此导员的骂声谢恒逸也听见了。 不过他关注的是前半句话。 外面下雨了。他才注意到。 并且雨不小,来势汹汹,附着闷雷。 大抵是入冬的缘故,冷空气活动频繁,最近经常下这样突如其来的雨。 好在他有随身带伞的习惯,没什么大不了的。 闲着也是闲着,谢恒逸在讲台抽屉里找了套竞赛题来刷。 期间偶尔会抬头望望窗外。 雨越下越大了,伴着雪,不似以往的细密绵长。 很疾,很凶,路上的积水想必会很深。 导员匆忙赶到时已是一个多小时后。 他麻利开锁,不忘警告:“下次要是再出现这种情况,就别叫我了!在这睡一晚上多好!反正你们年轻人身子骨硬朗!” 谢恒逸不以为意,拎起了背包,下意识在心底反驳: 在这睡一晚上?那怎么行? 等等,怎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来着的? 谢恒逸身形一顿。 下一秒,还在唠唠叨叨的导员刚打开门,就感觉有什么玩意冲了出来,从他身边一闪而过。 自习室内只剩下导员跟杨央柏二脸懵逼。 如谢恒逸所料,雨珠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地面上漫起了比鞋底还厚的水层。 他毫不犹豫地撑伞踏进雨幕之中,脚下因急切而无法控制力道,溅起的涟漪一次比一次大。 上车后,他看着车窗外飞速移动的高楼大厦,不自觉抿紧了唇。 向来随性的脸庞难得带上了几分严肃。 司机师傅看出他的焦灼,关切问道:“小伙子有什么事?” 听到这句问话,谢恒逸整个人又骤然放松下来,缓缓摇了摇头。 其实没什么事。 就是忽然想到,家里有个客人在等他回去照顾。 今天晚归在他意料之外,但他本身也没打算好好照顾这位客人。 齐延曲仅仅是单腿受伤,生活自理能力不至于完全丧失。更何况如今外卖跑腿行业发达,要吃什么穿什么手机上操作就是。 他的目的就是让这位病患自食其力。 如此一来,即便他不主动为难,对方的恢复治疗期也不会好过。 ……不过他出门前应该没有顺手反锁吧? 想到这,谢恒逸浑身再度绷紧。 如果反锁了,会有什么影响? 不会有影响,叫个上门开锁就是了。 ……可要是打不了电话呢? 谢恒逸心中一紧:“师傅,麻烦快点。” 糟了,他把最重要的事忘了——房子装了定制信号屏蔽器。 他的设备不受干扰,外人却无法在屋内上网跟通话。 他岂不是把人关了一天??而且连吃穿都没给!! 靠! low得不能再low了。 好在司机车技了得,恶劣天气丝毫不影响车速。 一路直飙下没多久就到了。 下车前,司机好心叮嘱:“这雨大得哟,小伙子回去记得加衣服,穿这么两件要感冒的嘞!” 要感冒的嘞。 这句话在谢恒逸脑内回荡。 他身上的两件衣服算厚实的,只是看着少。 要说少,被他关在屋里的那位穿的才是真少,薄薄一件里衣,来时膝上放着大衣,他瞧过一眼,不是加绒的料子。 昨夜睡觉也没见人拿大衣盖在身上,客厅室温低成那样,骨头不得都被冻成冰块? 谢恒逸东想西想地到了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才开了门。 他输入了两次密码,其中包含一层应急密码,代表着开门前处于反锁状态。 悬着的心沉了下去。 他倒宁愿对方跑了。 被深水浸湿的鞋子踩在玄关地毯上,谢恒逸将伞收起,随手靠在门边,携着一身湿冷气息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开灯,黑而静。 外边路灯的光线掺杂着月光透过落地窗,他扫视一圈客厅,没看到预想中会见到的人。 谢恒逸微眯起眼,试探性出声道:“齐警官?” 没有回应。 难不成他低估了这位副队? 即使负伤也能来去自如? 这个猜想很快被否决。 因为他有了新发现——卫生间里浴室的灯亮着。 谢恒逸在原地站了会儿,思忖过后,抬脚来到卫生间的浴室门前。 所过之处,带着泥土腥气的雨水在地板上留下污迹。 他敲了敲玻璃门,等待了足足半分钟。 仍然没有回应。 谢恒逸不再迟疑,推门而入。 在进来前的半分钟里,他设想过无数种会看到的场景,包括但不限于血流成河、水溢成灾……除此之外,他也做好了会不小心侵犯他人隐私的准备。 但很显然,他准备得还不够。 脑内所想远不及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力大。 在看清浴室内情景的一刹那,他全身一僵,心脏血液流动仿佛凝滞一瞬。 他甚至没敢多看,恍惚着就要撤出浴室,后退时不慎撞到门板,发出巨响。 谢恒逸将头偏向浴室外,狠狠眨了下眼,试图忘掉刚才看清的那一幕。 却是适得其反。 越是想忘记,越是清晰地回忆。 浴室里是嵌入式浴缸,旁边留有光滑的瓷质平台,而那位清风霁月的副队紧闭双目、躺倒在上边。 衣领不吝啬地敞开,裸露出的锁骨线条凌厉生动,深深凹出一个小窝来,应当是刚解开前几颗纽扣便晕了过去。 或许是喘不匀气,那润泽的嘴微张着,呼吸吐气间可见星点洁白的贝齿。 浴缸里的水放得过满了些,打湿了其肩膀处的薄布料,发尾也沾着水珠。 这样的背景,配上警官这张无可挑剔的脸,简直可以用活色生香来形容。 谢恒逸如个呆子般在浴室外杵了半晌,心跳逐渐找回原本的节奏,才想起当务之急是叫急救。 就在他慌乱拿出手机拨号时,浴室里的人不知何时已醒来。 身后,仿若天生自带疏离感的嗓音,此时叫出了他的名字: “……谢恒逸?”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我故意的 齐延曲是被那声巨响硬生生吵醒的。 从漫出浴缸的水温可以推测出,他晕过去的时间并不久,大约不超过二十分钟。 他可以忍受一天不进食不进水,可以忍受静坐一整天,唯独难以忍受一天不洗澡,即便现在是冬天。 在医院养伤的一个月里,他数次提出要彻头彻尾清洗身体,被齐鑫歌坚声拒绝。 无奈之下,他只能每晚用湿毛巾擦拭一遍易脏的部位。 长期的卧倒在床,再加上被谢恒逸能腌入味的酒气一染,他觉得浑身脏得要命,周身毛孔都在表达着不满。 他熬到十点左右,估摸着谢恒逸不会再回来了,就到浴室放了水打算洗洗上半身。 按理说他经常挨饿,偶尔一天不吃对他来说无大碍,谁知偏巧这回低血糖发作了。 他刚支起身子坐到浴缸台上,先前被他忽视的轻微症状就突然加剧。 只觉他拿着湿毛巾的手一卸力,浴室里的大小物品模糊成重影,伴随着意识逐渐流失,他整个人因发软而向后倒去。 最后的念头竟是:希望下次睁眼时是在医院,而不是停尸间。 目前看来,两者都不是,不知道该不该遗憾。 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他磕到硬实台面的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 尽管谢恒逸就是致使他晕倒的始作俑者,但他不得不庆幸:幸好谢恒逸回来了,否则他恐怕以后都不再有思考能力了。 据他所知,一旦低血糖患者晕倒时长超过六小时,会导致大脑中枢神经受到损伤,变成植物人或危及生命都有可能。 看来他需要提前签署一份协议,若是他有朝一日陷入植物状态,自动放弃后续维持生命治疗。 丧失认知能力,不能与外界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跟失去自我无异。比起苟活换来的渺茫生机,他更愿意干脆地死去。 遭到禁闭一天,齐延曲的大脑格外活跃,他短时间内想了很多东西,后知后觉感到眩晕。 他费了极大气力,才从口中吐出几个微弱的音节,叫住了谢恒逸。 立在门边的那人不知在发什么神,被他唤了名字才回过身。 见谢恒逸动作慢吞吞的,齐延曲心下又升起一丝不满。 这人莫非真要让他自生自灭不成? 见他尚有一口气,就不打算管他了? 齐延曲却连恼的精力都无。他掐着手心以保持明醒,把话说得极为简短,一个赘字都不带:“葡萄糖。” 仍是安之若素的命令语气,带着恹恹的虚弱感。 谢恒逸只听清了最后一个字,在屋子里找了又找,一颗糖也没翻出来,情急之下泡了杯蜂蜜果汁。 他担心病患一只手端不稳,便直接将杯口递到齐延曲嘴边。 齐延曲同样顾不上太多,用有些发麻的指尖抵住杯壁,将直口杯调整成适当的倾斜弧度,低头浅呷起来。 鲜橙色果汁通过口腔滑进喉咙,舌头分辨不出味道,口中凉丝丝的,身上渐渐能感知到暖意,不再冒冷汗。 他喝得慢,谢恒逸却抬得过急。 来不及饮下的液体从嘴角流下,在下巴尖汇聚滴落,在白衬衫上晕出一个个刺眼的污渍来,如墨浸宣纸。 偏偏谢恒逸恍然未觉。 直到水流误入气管,齐延曲被呛得猛地咳了起来,杯子里部分果汁全洒在他身上。 这样一来,不止是白衬衫,连裤子也没能幸免于难,看上去好不狼狈。 谢恒逸下意识去找纸巾,找到后反应过来不对,改为去找干毛巾。 白忙活一通,最终干毛巾在手里握着,没递出去。 他用毛巾胡乱擦了下沾满果汁的手,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什么也没说。 齐延曲倒是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惨状。 这学生身上有少爷架子,果然也做不来伺候人的事。 漫长的五分钟后,周遭空气陷入沉寂,齐延曲眼前的事物轮廓规复清晰,胸腔内心跳不再慌乱无章,一呼一吸都平稳绵长,力气回笼四肢。 他靠着墙壁,检查了下石膏的情况。 还好,有惊无险,他的小腿一直搁置在平台角落,石膏没碰到水。 事态走向平静。 眼下的情况称得上尴尬。 谢恒逸觉得自己站在这有点傻。 一定是浴室太小了,他想。所以显得他笨手笨脚。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傻,谢恒逸出言讥讽道:“洗个澡都能搞成这样,齐警官今天想必过得很辛苦。” 讽刺完,他怕话说得太过,接着找了个补:“还洗不洗了?需不需要我搭把手?” 齐延曲耷拉着头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抬起头,轻描淡写地瞥了谢恒逸两眼。 是很正常平淡的眼神,不同凡响之处在于眸中漾着水色,许是刚重新聚焦没多久的缘故,潋滟润泽。 谢恒逸这次没再失态,仅是眼中一暗,不由腹诽:怎么会有长成这样的人? 秾艳昳丽,却不落俗。 齐延曲不知他人内心想法,沙哑地道出两个字: “钥匙。” 答非所问。 顽固至极。 “什么?”谢恒逸闻言一怔,差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种时候了,还挂念着你那钥匙呢?” 齐延曲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意思显而易见。 钥匙,非要不可。 谢恒逸指了指浴室外旋窗,示意对方瞅外边乌漆的天色:“大晚上的,我上哪给你找钥匙去?那钥匙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我扔出去的,记不记得?” 他知道他在这人眼里招人嫌,但也不至于嫌弃到半夜出走吧? 不过今天事故确实出在他身上。 想了想,他俯身凑了上去,勾唇给了个笑脸:“钥匙别要了,明天我找你弟问密码,亲自把你送回去行不行?” 齐延曲摇头,伸手推了一把他的肩膀,说的依旧是那俩字:“钥匙。” 力气尚未恢复如初,这一下自然没推动,起到一个催促的作用。 谢恒逸盯着眼前这个身似浮云、气若游丝的病患。 良久,他从咬紧的齿关中憋出一句咒骂:“操,老子真服了。” 得!这次是他的错,他认。 之后他必得新账旧账一起算。 齐延曲就算有了钥匙,他也不会轻易放人离开。 谢恒逸站起身,走出浴室前低声咕哝道:“小孩似的。” 倔得很,不达目的不罢休。 雨还在下。 他撑伞来到前庭小花园,打开手电筒,视线在草地里搜寻着。 鞋子被脏水灌满了,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十分难受,这还不是要紧的。 要紧的是草地跟泥巴混合成泥泞,密密麻麻的雨水在空中飘着,根本看不清杂草缝隙间是个什么情况。 谢恒逸的脸顿时黑了好几度,直想撂担子不干了。 可转念一想,他要是半途而废、空手而归,岂不是要被屋里那位笑死? 最后,他在雨中纠结了长达一分钟,认命地弯下了腰。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算了,仅此一次。 谢恒逸冷着脸,在草丛中寻来觅去,洁白干净的手转眼间变得肮脏不堪。 空中乌云翻滚着闷雷,得亏院子里没有种树。 找了十多分钟后,他嫌伞碍手碍脚的,干脆把伞一扔,一手扒开茂密的阔叶草,一手在其间摸索着。 不知来回翻了多少趟,他终于在一丛野花中摸到了个坚硬冰冷物。 钥匙跟挂件都完好无损。 被淋透了全身的谢恒逸心中一松,总算扬眉吐气。 他回屋把钥匙抛进齐延曲怀里,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成了狼狈的那个。 “喂,连句谢谢都没有?”谢恒逸随手擦了把脸上的雨水。 齐延曲已然从浴室出来,裤子不方便换、只能将就穿着,衬衫则用纯色浴袍代替。 他拿到了心心念念的钥匙,面上并不见失而复得的欣喜。 谢?谢什么?谢谢这人把他的钥匙扔了又找回来? 谢恒逸自知干了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忍不住发问:“这钥匙很重要?还是这挂件镶金子了?” 再不济就是有什么纪念意义,否则一个普普通通的钥匙,何必让齐延曲这么在意? 齐延曲摇了摇头,把钥匙塞回他手里。 钥匙没来得及洗,散发着土腥味。 谢恒逸不明所以。 但他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他疑惑的注视下,齐延曲指了指钥匙:“房子里的猫还没喂。” 什么玩意? 谢恒逸不可置信:“所以,你执着要这钥匙就是为了开门?不是为了别的?” 还有,让他照顾病患就算了,那猫腿脚好好的,凭什么也得他来照顾? 齐延曲反问:“钥匙不就是用来开门的?” 没毛病。 谢恒逸气笑了。 还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钥匙。 他前头都说了,要开门找齐鑫歌问密码不就得了。 这要的哪是钥匙,要的是看他笑话。 好一个人民警察。 心眼不仅小,还多。 发梢在往下滴水,客厅地板上都积起了水洼,身上衣物坠着雨的重量,无一不告示着谢恒逸方才做的蠢事。 他今晚像是被下了降头。 他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类蠢货。 沉默了会儿,谢恒逸说:“你故意的。” 他用的是肯定句。 这要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齐延曲眨了眨眼,直言不讳:“我故意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听话好骗 谢恒逸比齐延曲想得更沉得住气。 也更好骗,更听话。 或许是被齐延曲的直白惊住了,或许如谢恒逸自己所想那般、被下了降头。 总而言之,谢恒逸又好气又好笑地照做了。 走之前,齐延曲让他顺手把烘干机提过来;回来后,齐延曲叫他提前备好下周的猫饭,并且要采用新鲜食材,严格按配比来做。 谢恒逸如言一一落实,为省事,他直接把猫带了过来。 反正他今天做的蠢事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几件。 谢恒逸进门的时候,手随意一甩,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便“咻”地窜了出来,有目标性的直直朝里屋撞去。 齐延曲接住一惊一乍的白猫,熟练进行抚慰。 白猫被陌生人猛然抓起在风中狂奔一路,难免有些应激,此时窝在齐延曲怀中才渐渐平复,委屈地叫唤起来。 嘤了半天,诉苦没得到响应,它便埋在主人胸口睡着了,透出吃饱喝足的慵懒劲。 缅因猫体型庞大,即便这只还处于幼年期,分量也不轻。它是安逸了,却把齐延曲压得面色都红润几分。 齐延曲冷脸将猫从身上赶了下去。 客厅空间不大,他抬眼间偶然捕捉到了谢恒逸的动态。 卫生间里的情景一目了然,对方正在换衣服。 随着手指揪住下摆,沉甸甸的上衣被掀起脱掉,肌肉线条随上抬动作若隐若现,透露出蓄势待发的张力,背部上有几处可以忽略不计的陈年旧疤。 毫无疑问,展现在齐延曲眼前的,是一具完美的男性躯体,年轻、健硕。 这种身材是齐延曲所欣赏的类型,故而他多看了几眼,悠悠地想: 如果无法练成这般,让这具身体替他做事也不错。 可惜对方似乎什么都不缺,他开不出能让对方满意的条件。 几个念头辗转间,谢恒逸已将脏衣服扔进收纳篮里,转身进了浴室。 淅淅沥沥的淋浴声响起,听得齐延曲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畅快洗一回澡。 水声持续了约莫十五分钟,玻璃门被推开,水蒸气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热雾升腾。 谢恒逸走了出来,迅速擦干头发,换上居家服。 这回齐延曲看也没看,抽了本杂志,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页。 本以为一切该到此为止。 时间马上走过一点,该是学生睡觉的时候了。 不料谢恒逸没有立马上楼,而是回到客厅,从置物柜底层取出医药箱,拆了包一次性消毒棉签,在手臂上马虎擦了两下。 哐哐当当的动静引起了齐延曲的注意,他眼尖地瞥见那手臂内侧有一道抓痕,弯弯曲曲蚯蚓似的,近十厘米长。 用过的棉签被随意撇在地上,上边掺了血丝,红得刺眼,说明伤是新鲜出炉的。 齐延曲没被抓伤过,但能看出那伤就是被猫挠出来的。 而且是被他的猫挠出来的。 他不动声色地翻过一页杂志,看着谢恒逸将医药箱放回原位、接着安置起大包小包的养猫用品。 看样子不打算拿伤口说事。 事实上,谢恒逸从小到大挨打如吃家常便饭,完全不知道还能拿受伤说事。 他埋头往猫砂盆里倒猫砂,忽然想起:“猫吃完饭了,你呢?” 说着,他抬起头,跟齐延曲对视。 那双凤眸不知专注看了他多久。有点出乎他意料。 第一反应是:这人为什么一直看着他? 第二反应则是:他竟然没察觉到这人一直看着他? 同时,他发觉自己又说了蠢话。 都低血糖晕倒了,自然是长久未进食造成的。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里头满满当当的,蔬菜种类齐全。 谢恒逸是会做饭的,尽管平常不下厨,但有定期让保姆上门清扫换新的习惯。 “冰箱里不是有菜吗?”他扒拉了两样细看,没过期,都是能吃的东西。 齐延曲合上杂志。 先不谈坐在轮椅上的人能不能做饭,再者就是:“不会。” 速食被他自动排除在能吃范围外。 工作期间,他凡事从简,能容忍所有;而在日常生活中,恰恰相反,他对吃穿住的质量要求极其挑剔。 所以今天……或者该说成昨天,这一整天他确实不好过。衣、食、住,没有一项达到他的要求。 谢恒逸见他气定神闲的,比自己还不慌不忙,便故意关上冰箱,什么也没拿: “你就不怕我不给你饭吃、让你饿死在这?” 齐延曲再度反问:“你就不怕我饿死在这?” 生怕谢恒逸理解得不够深刻到位,他缓缓补充:“故意杀人罪最高可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无期徒刑。” 一句话说出时如不流动的死水,不含私人情绪地念着。 “那齐警官可千万别死在我家里。” 谢恒逸从齿缝中挤出一句狠话,认命地打开跑腿软件,点了份外卖。 算是仁至义尽了。 …… 收拾完客厅是两点多的事了,睡下时接近三点。 谢恒逸提前请了个假,睡到自然醒才去的学校。 从下楼起,他就刻意没朝沙发的方向望去,因此没能发现齐延曲的异常,径直出了门。 到学校后,他先去找了李教授,没找到,办公室里空空如也。 他也没急,回到公共阶梯教室熬这一上午的水课。 几个室友听他会来,提前帮忙占了座,还是后排最佳位。 谢恒逸坐在位子上,开始回想几个小时前发生的那些事。 仔细一复盘下来,他不得不承认: 从头到尾,他都被牵着鼻子在走。 齐延曲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了。 一定是昨晚被雨淋糊涂了的原因。 今天之后,绝对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他得保持理智进行反击。他也得看看这位警官的笑话。 但,怎么反击? 谢恒逸有点犯难。 以前遇到令他不爽的人,他大多是直接揍一顿,揍服了就完事。 难不成当真袭警? 小心眼不得给他往死了量刑? 思考无果,他选择问问室友的意见。 虽说他大概率不会采用,但没准蠢人的话能给他些启发。 谢恒逸用笔敲了下前桌室友的脑袋:“你有没有遇到过很看不惯的人?” 被他敲了天灵盖的室友“哎哟”一声:“看不惯的?那可太多了!这不满教室坐的都是傻逼吗?没有说站着的就不是傻逼的意思,也没有说我自己不是傻逼的意思。” 谢恒逸强调道:“尤其看不惯的那种。” “有啊,我隔壁床那个我就很看不惯,”说话的是老三,“爱打呼噜懒得要命,天天净说些恶语伤人。” 另外几人围了上来,没搞清楚什么事,一味地附和赞同。 其中一人反应过来:“你隔壁床不我么!你这臭耗子,我怎么惹你了!” 之所以这么骂老三,不是因为老三臭,是因为老三自个取的网名——“老鼠健胃消食片”。 “你呼吸太吵了。” 被隔绝在外围的老四搞不清楚状况,只隐隐听到几个字,忙一个劲问:“干啥呢?吵起来了?吵起来没?赶紧吵起来啊!” 谢恒逸忍下骂人的冲动,转头看向深思默想的斯文男。 “他们都不靠谱,还得是我来,”斯文男装深沉地推了推眼镜,“说说看,怎么回事?” 谢恒逸斟酌后开口:“要是你讨厌的人住在你家里,你会怎么对他?” 闻言,斯文男陷入沉思,这回不是装的: 居然有人住进了谢恒逸的家里,而且还是谢恒逸讨厌的人。 他很想问对方,为什么要让讨厌的人住进家里。 默然两秒后,他憋住了没问,给支了几个招:“你可以在家练习吹唢呐,不出一天,他绝对会被吵到崩溃的。” 谢恒逸缓缓点头。 家里没有唢呐,换成其他乐器应该也一样? “你可以逼他做一些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打破他的规则,或者恶心恶心他也行。” 这一条谢恒逸没太听懂,迟疑着点了下头。 打破警察的规则,那不成犯法了? “最后一个就是……”斯文男放低了声音,似乎要说些什么见不得光的话。 “你可以装点监控设备什么的,反正是在你自己家,也不算偷拍窃听。” 说完,斯文男挤出一个耐心寻味的眼神,而后迅速正色。 不等谢恒逸细细思量这最后一点。 忽地有人在他身边站定,用力敲了敲他的桌子一角:“吵吵闹闹的干什么呢?” 前来管纪律的是这堂课的讲师,姓张。 后排的躁动喧哗过于明显,她难以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恒逸扫了一眼ppt,这节课是英语文学赏析。 “你,站起来。” 张讲师精准找到中心人物——坐在过道边的谢恒逸。 “现在推荐一本书,什么类型的都可以,课后写一篇三百词英文赏析交给我。” 霎时,阶梯教室鸦雀无声。 在一众瞩目下,谢恒逸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道: "criminallawof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无从下手 谢恒逸不是脸皮薄的人,闯出天大的篓子也不觉得害臊。 更何况仅仅是在课上被抽问,又不是在课上被扒裤子了。 这节课结束后,几位室友主动认罚,自觉承包了写英文赏析的活。 谢恒逸就更没把这事当回事了。 后边两节课程无关紧要,他没上,去了大数据中心一趟,成功在那儿把李教授找着了。 周五是没有试验研究的,他一般说逃就逃了,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今天来学校的主要目的是请假。 而且是断断续续的长假,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学校当菜市场的那种。 由于无病无灾,没有正当特殊理由,需要找李教授打配合,才能畅通无阻地骗导员批假。 谢恒逸跟这位教授处得跟同事似的,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一开始,他以在家更易进入深度思考状态为借口。 李教授当然不信:“如果你只能在特定环境下才能深度思考,还轮得到你站在我身边说话?” 谢恒逸也意识到那个借口太敷衍了,改口道: “家里人生重病了,下不来床,我得二十四小时照看着。” “果真如此?”为谨防受骗,李教授确认了一遍。 “果真如此。”谢恒逸情真意切。 住在家里的人,简称家里人。有问题吗。 李教授不知内情,猜测是学生家中长辈岁数大了,所以分外需要子女守在病床前。 这不由让他产生了代入感。 联想到以后雪鬓霜鬟、步履维艰的自己,他沉重地点下了头。 谢恒逸一见老头这副伤春悲秋的表情,就知道是误会了。 他乐见其成,便没有往下解释,免得多此一举。 李教授拿过手机,在联系人搜索框内输入“谢恒逸导员”,熟练地帮学生走请假流程。 拨通电话后,先是有来有回的一番客套:“诶,谢恒逸导员是吧?又要麻烦你了……” 不知情的还以为导员叫谢恒逸呢。 那头的导员自知没能拥有姓名,满脸苦哈哈:“不麻烦不麻烦,你让他过来吧……” 通话的最后,导员想告诉李教授自己姓陈,然而在开口的前一秒,电话被无情掐断,发出“嘟”的振动忙音。 一颗脆弱的心就此破碎。 “不要只晓得贪欢享乐,有时间记得多刷刷题库,拿不了区域奖我要你好看。” 李教授把一摞往期资料整合扔给谢恒逸,示意他可以滚了。 行为粗鲁,嘴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文绉绉:“替我向令高堂慰问一声,早日康复。” 谢恒逸眉头微挑,接过资料。 高堂? 那确实长得跟高堂所敬奉神祇般,像从未尝过人间疾苦的。 而谢恒逸这个尝遍人间疾苦的,是一秒钟都不打算在学校多待。 他顺利请完假,回屋途中,室友的那三句话不断在他脑中响起。 一共三条提议,貌似每一条都是可以实施的。 谢恒逸觉得,理智状态下的他,肯定能一雪前耻。 反击,不在话下。 他在自家门口前左思右想,决定目不移视地走过客厅、晾屋里的人一整天,然后慢慢构思他的反击计划。 下定了决心,谢恒逸解开门锁,准备把脱下的外套放到沙发上。 可当他靠近沙发,发觉上边还躺着人。 如今已快到正中午,小心眼莫非有赖床的习惯? 还警察呢,也就那样。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连他回来了都浑然未觉。 他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再次路过沙发时瞥见了齐延曲的侧脸。 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 病患的脸太有气色了些。 他当即停住向前迈的步子,端详起病患的面容。 那张脸红润得不正常,唇色却苍白,平常规矩的鬓角发丝被汗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颊边,好看的细眉拧起,难耐地喘着气。 呼吸似乎很急。又很浅。隔得一远什么都听不出。 谢恒逸俯下身子,跟病患面对面凑了上去。丝毫不怕被过了病气。 病患潮红的脸瞬间近在眉睫,连打寒颤的频率幅度都让他瞧得一清二楚。 他伸手探了探病患的额头。 一片滚烫。 病患,还真是个病患。 小心眼,还真是个倔脾气的小心眼。 看这难受模样,大概一早就有症状了,居然能一声不吭? 早该料到的,现下是大冬天,昨天浴室里那一出极容易受凉。 要判断寒气入体会不会生病,判的不是谁入的寒气多,而是判谁的体弱。 谢恒逸回想起自己被淋成落汤鸡的惨状,忍不住嘲道:“我都没病,你倒是病成这样。这总不能赖我吧?”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将昏昏沉沉的病患唤醒了来。 因为发烧,齐延曲五感变得迟钝。 睁眼是缭乱的迷乱色彩,闭眼是扭曲的黑暗,触碰到了什么也无从感知,唯一与寻常无异的就是听觉。 缓了会儿依然没有好转。 谢恒逸没想到病患会因此恢复意识,便直起了身体。 毕竟他们离得实在太近。 尤其是在对视时,这种近距离感会更加明晰。 朦朦胧胧中,齐延曲以为谢恒逸起身是要走,便伸出手去拦。 他看不清眼前景象,以至于什么都没抓住。 随着谢恒逸渐渐站直,那只手抵在衣服上一路下滑,最终攥住了衣角。 纤长白指跟衣料绞紧,指关节晕着红。因是好不容易抓着的,逮住了就不愿意松。 谢恒逸感受到衣服上的牵制力,没有马上挣脱开。 那力道太小,跟昨天猫挠他似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一声不吭的病患终于吭了一声。 吭了什么没听清,谢恒逸花费几秒时间从口型分辨出——病患叫了他的名字。 吭的是“谢恒逸”三个字。 也就是这三个字,冲没了谢恒逸心底那一丁点的看好戏心理。 谢恒逸原本欲要挪开视线,听到这虚弱的语气,彻底移不开眼了,忍不住去探究——对方的眼睛此时又是怎样一番情境? 忍不住自然就不必忍了。他一直都是个随心的人。 趁病患还晕乎着,谢恒逸观察起对方的眼睛,直勾勾的,毫不收敛。 齐延曲努力睁着眸,睁是睁开了,却做不到眼神专注于一点,始终是涣散的,呈现出茫然无助的神色。 漠然疏离感不再,配上粉扑扑的发热状,反倒很能吸引人靠近。 观察完,谢恒逸又看了眼仍攥着他衣角的细手。 ……他算是发现了。 小心眼一叫他的名字,就准没好事。 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既然如此,报复计划再推迟几天吧。 反击什么的,暂且不提。 再次认命。 他无奈地穿回了外套,准备把病患送去医院。 一打开门,他就意识到这个法子不通。 外头是乌压压的阴天,没有雨,没有雪,刺骨寒风便不受阻挡,穿透厚实的衣裳,豁喇喇地往衣领里钻。 就算是他都感到几分冷意,更何况屋里头那个体弱的? 不出所料,齐延曲刚强撑着坐起,正巧门外的风猛地往里灌,疾得茶几上摊开的杂志都被掀翻在地。 沙发上坐着的人瞬间猛颤不止,平直单薄的肩一下下抖着,咳得厉害。 听得谢恒逸那是一个心惊,生怕下一秒人就咳出血来、倒地不起了。 他立马把门关上,并闭紧窗户,走回沙发边,在齐延曲身前站定。 齐延曲大脑宕机,有点犯迷糊,一时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慢半拍地揣测:是因为懒得送他去医院,所以选择对他痛下杀手? 血腥场面他见过不少,但他不是很想见到有关自己的血腥场面。故而齐延曲坦然闭上了眼。 幸好,随之而来的不是疼痛。 是一阵天旋地转。 微凉的手先是掌在他的后颈,而后下移至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托起。 他骤然离开沙发,半边身体感受到了另一种体温。 不属于他的体温,不冰不烫,刚刚好,像块温玉石。 他潜意识将手放了上去,手底下是硬邦邦的结实触感。 没放几秒,他就松开了手。 温度刚好,触感却不好。 齐延曲将眉拧得更紧,有点不满: 被骗了,不是玉石,是块糙石头。 此刻,若是谢恒逸低头,就能察觉到齐延曲溢于言表的谴责意味。 但别说低头,他余光都没向下瞟过半分。 怀中人呈放松姿态,手脚皆自然下垂,鼻息分明那么浅,呼出时洒在他手臂上的热意却强烈无比,以及发丝扫过皮肤带起的痒意,都令他难以忽视。 原来从一楼到二楼的楼梯这么长,走了半天还没走到客房。 当初买房的时候,应该买带电梯的。 他思绪乱飞,把人放在床上时才发觉走错了房间。 这里不是客房,是主卧,他的房间,他的床。 他不想再经历一遍刚才的折磨,干脆将错就错,让出了主卧床位。 谢恒逸拿起遥控器把室温调高,回到楼下找出了冰袋跟医药箱,又接了盆温水在房间备着。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他看向床上陷入昏睡的人。 ……无从下手。 谢恒逸想不通,为什么一碰到齐延曲,他就浑身不自在。 并且这种反应是他控制不了的。 难不成这就是生理性厌恶? 看来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讨厌这人。 麻烦且多事,难伺候得很。 确实该讨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裤子湿了 磨磨蹭蹭折腾了十分钟。 目前和十分钟前唯一的区别,就是齐延曲额头上多贴了张退热贴。 谢恒逸没伺候过人,动作很不熟练。 他想掩盖自己的不熟练,反而弄巧成拙。他反复取下贴片调整位置,在凝胶快要失去粘性前才贴好。 盆里的温水都凉了。 再耽误下去,病人身体也该凉了。 谢恒逸翻出退热药跟抗生素,又扫了一眼躺在药箱角落的输液器,有点拿不定主意。 自从上初中起,他就没怎么生过病。即便是花样作死过后。 没记错的话,小时候他每次一发烧,小姑都会给他打针吊水。 他那小姑可以说无所不通,现在开网吧,以前开诊所,有底气有资本,年轻时一路从沿海走向内地,脑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谋生手段。 免费的护士,不用白不用。 床头柜上摆着座机,谢恒逸给小姑打去电话:“发烧了需要输液吗?” 那头女人正在给客人充会员卡,不假思索地回:“哦,不用。” 谢恒逸看了眼手中的红外线体温计,38.5c。 他补充道:“还挺严重的。” 小姑“哟”了一声,觉得新奇:“你还会分辨病情严不严重呢?谁发烧了?只要吃得进药、喝得进水就没事。” 谢恒逸皱眉:“我之前发烧的时候,你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大约是十来岁时,生活条件不好,他夜里天天吹冷风,频繁发大小热,经常被送到小姑开的诊所里去治。 动不动输一天的水,打针取针没感觉,就是无聊。 那时候智能机还不流行,他不仅要干坐着等,还要忍受其他小屁孩的哭闹。 最初,小谢恒逸还会惶惶臆测:他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到后来,小谢恒逸会趁小姑不注意,熟练地拔下针头:他就算没被病原体病死,这样下去也要被抗生素抗死了。 小姑被他这么一提,认真回忆了下,爆发出一连串夸张的笑声:“你忘啦?你那时候人不大点,但是可好玩了!” “真别说,你装神弄鬼吓唬小孩有一套,你那恐怖故事讲完,输液室里头那些熊娃子都不闹了,就可劲找家长哭,嘿!家长一管,终于不闹腾了!皆大欢喜!” 笑声震耳欲聋,穿透力极强。 谢恒逸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 原来是被当成输液室纪律委员了。 他将话筒放回机座,发现病患坐了起来,半倚在床头。 齐延曲一手扶住额头上粘贴不稳的退热贴,一手撑着床支起身体,薄瘦的肩峰角耸起,眸中隐含不悦。 ……得,还听不得吵。 谢恒逸决定硬气一回。 他把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放在床边跟柜上,让齐延曲自力更生:“你自个看着办,我还有事。” 其实没事,大闲人一个。 话都放出去了,他装模作样地打开主卧的台式电脑,翻看起社交软件。 强行忙碌。 齐延曲摁着太阳穴晃了晃头,从一堆东西里挑出了小物件,又从小物件里挑出了药瓶子。 他竭尽全力试图看清说明书。 尝试失败,说明书上的字印得太小,宛如密密麻麻的蚂蚁在爬,一个字看不清。 他双手捧着那张纸,只觉浑身失去重心,差点直接朝前倒下去。 在一旁暗中观察的谢恒逸看不下去了,长臂一伸勾走药瓶,倒出两片来,塞进齐延曲手中。 齐延曲看着手心里的药片,迟疑住了,神色莫名地望了谢恒逸一眼。 他要是因此殒命今天,算被药死的,还是算被毒死的? 谢恒逸接收到这抹怀疑眼神,哪能猜不出齐延曲心中所想,当即咬着后槽牙道: “你放一百个心,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我的未来绝对不会是在牢里度过的。” 他要是晚澄清一秒,估计这人又要开始背诵《刑法》了。 齐延曲不再犹豫,仰起头,就水将药片顺了下去。 清凉的矿泉水缓解了口渴,浇灭了部分燥意,让他清醒不少。 他被水湿润过的嘴唇动了动,说道:“湿了。” 一动用嗓子,喉咙的干涩感刹时加重,连同着说话声音调降低,有些嘶哑。 这话过于精简,谢恒逸猛然一愣:“什么?” “衣服,裤子,都湿了。” 床上被褥又闷又厚,浸出的汗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我找件衣服给你?”考虑到被子下那条打了石膏的小腿,谢恒逸继而道,“裤子不方便就先别换了。” 冬季穿的裤子并不宽松,脱下时容易弄松石膏。 齐延曲摇头。 衣服无所谓,重点是裤子。他怕汗水会使石膏受潮。 见齐延曲拒绝,谢恒逸误以为对方是在嫌弃他穿过的衣服,登时刺道: “爱穿不穿,有本事你就光着。” 齐延曲只当他是狂犬病急性发作,不作理会,径自吩咐:“剪刀。” 谢恒逸不明白要剪刀做什么。 想实施谋杀的话,用菜刀也比用剪刀好吧。 秉着好奇心,他给拿来了。 齐延曲接过剪刀,掀开被子,露出被裹在里边的两条腿。 因动作幅度大了些,退热贴不慎掉了下来,掉在床边,谢恒逸重新取来一张新的,认真将其贴在病人额上。 这回熟练很多,一次就贴准了,正正好在中间,而且没有压住一根头发。 无他,但手熟尔。 没有丢脸,谢恒逸松了口气。 下一瞬,这口气又立刻提了上去。 他瞳孔骤然一缩,来不及制止齐延曲的动作:“你干什么?” 只见齐延曲用剪刀尖戳破裤子,将抵着石膏的那条裤腿剪开一个长洞。 然后剪刀便被放到一边,齐延曲上手将洞口扒开,用力朝两边一扯——“嘶啦!” 在边缘不规整的布料中,泛着莹润光泽的冷白几乎晃眼。洞口越扯越大,能看见的也越来越多,如炙手可热的珍宝揭开帷幕。 除了没反应过来时望见的这一眼,谢恒逸没再多看,他背过了身去,忍不住提醒:“齐警官不知道先让人回避吗?” 这话说出口的同时,报废的裤子被扔进垃圾桶。 齐延曲重新调整了腿的摆放姿势,靠在床头板上顺了顺气。 他本身仅剩力气不多,这几下就耗费了大半。 听见谢恒逸的话,齐延曲慢吞吞盖回被子,遮住了两条光生生的腿。 但他委实不理解:“……你没长腿?” 脱个裤子而已,有什么可回避的,不是还有浴袍挡着呢吗。 谢恒逸哑口无言。 确实人人都长了腿,但他觉得齐延曲的很不一样。 不止是腿,齐延曲哪都跟别人不太一样。 直至身后没了响,谢恒逸才转回身来。 不知为何,他第一眼瞧见的,是齐延曲脖侧那滴欲坠不坠的汗珠。 病患全身上下都湿濡濡的,跟水做的似的。 他这样想着,倏地注意到门开了。 门没关严实,虚掩着,白猫轻轻一挤,便从留出的窄缝隙里钻了进来。 半米多长的身子畅行无阻,在宽阔的主卧里溜达了一圈。不仅如此,溜达完后它大摇大摆跳上了床,在齐延曲手边缩成一团。 就这样睡下了。 谢恒逸容忍了。 反正等齐延曲病好后,床单会进行换洗,沾没沾猫毛都一样。 他坐回电脑前,问了一句:“你就这么喜欢猫?” 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从在警局见到齐延曲那天起,这个疑惑就在他心底埋着了。 “我看上去很喜欢猫?” 齐延曲声音淡淡的。 谢恒逸看不到齐延曲的表情,却从话里听出了几分不解。 他比齐延曲还不解:“不喜欢还这么宝贝?” 尽管他跟齐延曲不熟,也能看出来这人对猫的珍视程度。 这句话说完,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久到谢恒逸觉得不会有回应了,齐延曲才道: “因为它是我的猫。” 是他驯服的猫,是他的所有物。 谢恒逸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复。 很短的一句话,意义不明,他猜想应当有深层含义,只不过他暂时破译不出来。 他不再想跟齐延曲有关的事,刻意当身后的人不存在,继续查看各类软件,浏览起那些遗留在底下的消息。 顺便利用闲暇之余,删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比如这个打广告的,还有这个发情的,以及这个整天发低俗动态的……不对,这个貌似是他室友,不能删。 虽说已经不住一个宿舍了,但可以当作学校情报局用,传达新闻挺快的。 鼠标箭头停留在室友的头像上,正要向下滚动,屏幕上弹出一个视频通话的窗口。 发起方是室友群。 顾及到此时跟病患共处一室,他本想点红色拒接键,却突然想起那位斯文室友的话—— “做一些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或者恶心恶心他也行。” 巧了,他几个室友说话都挺恶心的。 而且齐延曲不是听不得吵么。 正好,他几个室友最擅长的就是大吵大闹。 谢恒逸右移鼠标,点了绿色键。 如他所料,刚一接通,桌面音箱就将室友的大嗓门展示得淋漓尽致。 老三见他加入通话,切换了话题:“对了谢哥,那个英文赏析我们编完了,已经交过去了。” “不过你是怎么想到推荐《刑法》的?妙啊,这可比名著啥的好编多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金屋藏娇 哪壶不开提哪壶。 室友提起此事时,谢恒逸第一念头是捂音箱——不能让齐延曲知道这事。 他心知肚明:在课上脱口而出《刑法》,绝对是受齐延曲影响。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他却已败下阵来。 居然通过反复提及的方式来洗他的脑,令他输于无形中。 好手段。 不过捂音箱当然是没用的,该听见还是能听见。 谢恒逸微侧过头,佯装欣赏窗外天色,实则暗中打量齐延曲的脸色。 ……窗帘怎么是拉上的。 不管了,反正人是在他家里,而且闭着眼睛呢,他用得着偷看吗? 他正大光明地看,想怎么看怎么看。 齐延曲在床上静息着,半张脸陷在枕头里,额上贴片足以盖去整张脸的三分之一,衬得脸庞更小了一圈,比巴掌大不了多少。 神情倒是未变,想来是没听清他室友说了什么。 不然早睁开眼嘲笑他了,岂会还安然充当睡美人? 虽然睡美人不似喜欢挖苦人的性格,连话都少得可怜,但他可没忘——睡美人一醒,就会变成毒蝎美人。 但凡猝不及防蛰他一下,那简直要老命了。 “谢牢大,求带飞!顺便把蜡笔叫上呗?” 老三的粗嗓门把谢恒逸喊回了神。 室友的聊天频道转换得很快,前一分钟还在嚷嚷实操作业巨难无比,这会儿就吆喝着要打游戏。 蜡笔指的是齐鑫歌,游戏id叫蜡笔小鑫,故而室友们都称呼其为蜡笔。 谢恒逸点进游戏,道:“他比赛去了。” 游戏数据加载中,视频通话页面自动被缩至屏幕角落。 在几个方格子里,老三位于正中间,顶着嬉皮笑脸的表情:“没事,有牢大你在也是一样的。” 脸太丑。 谢恒逸叉掉了右下角的动态画面。 载入完毕,游戏开始。 谢恒逸专心投入到对局当中,全程只刚枪不说话,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他游戏打得还行,缺钱时做过一段时间的技术陪,所以社交软件列表里才会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进入决赛圈时,室友们的话题绕了一轮,又回到谢恒逸身上。 “谢哥在哪呢?怎么不开摄像头?不像是在你小姑那啊,听着比闭了麦都安静。” “明早上有李均的课,用帮牢大占座不?” 五个人愣是聊出了七嘴八舌的既视感。 “在家,”谢恒逸一边用栓狙连爆两头,一边漫不经意地回道,“不用管我,请假了,回学校会跟你们说。” 听完他这句话,几个室友大脑飞速运转。 一般来说,如果只是短期不去学校,谢恒逸会选择逃课。而请假则说明,至少有个把星期见不到谢恒逸了。 老三大惊失色:“请多久?别啊!我们之后的作业岂不是完犊子了?” 不止是老三语气夸张,另外几人同样痛心疾首: “万万使不得啊!朝廷不可一日无君!” “牢大变宅男了?家里到底有啥啊?难道是……金屋藏娇!!” 一语惊醒梦中人。 “老四我觉得你的猜测大对特对!谢哥今早来学校的时候都有黑眼圈了,跟被榨干了似的。” “呸,说什么呢?你这话太有侮辱性了吧?我谢哥身强体壮,一看就是精力旺盛之人!” 这个年纪的学生,八卦心一个赛一个强。 仅凭一个点,他们就能借此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四个人叽叽喳喳讨论分析着,唯独知道些许内情的斯文男保持沉默, 谢恒逸听不下去了,直接挂断通话。 恶没恶心到齐延曲不知道,他倒是被恶心得不轻。 没由来的,他有点听不惯这些话。 也许是因为室友太轻浮,也许是因为关于情情爱爱的调侃使他厌烦。 一群幼稚到极点的人,说出一堆幼稚到极点的话。 若是齐延曲听到了这些话,恐怕他才是真的会被嘲笑死。 谢恒逸忽然觉得没劲。 一局游戏结束,他果断点了退出。 …… 齐延曲退烧病愈已是两日后。 这两天里,他们一人宿在主卧、一人宿在客房,除非偶尔必要,没再产生过多交集。 谢恒逸为了找乐子,帮一个基金公司优化了交易系统延迟。 事成之后,一笔不菲的打款到账。 他收起示波器跟时间分析仪,心情颇为愉悦地走出书房。 正巧撞上了在主卧门口停留的齐延曲。 齐延曲面上的绯红褪去,精气神恢复了大半,就是身上还有些汗渍,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许是刚从床上下来,大衣也忘了披,浴袍松松垮垮套着,对于腰间系带倒是严谨地打了个死结。 光是看着,谢恒逸都觉得这人又要受凉。 心眼小,心倒是大。 谢恒逸绕过轮椅进了主卧,找出一条薄厚适中的绒毯子,扔到齐延曲腿上。 他语气不太好:“你要是再病第二回,我——”不会再管你。 话未说完,齐延曲淡然打断了他:“我要是再病第二回,你可以直接把我扔出去。” 没开玩笑,认真的。 齐延曲被困在房子里将近一个星期,无外联无娱乐,整日除了闭目养神还是闭目养神。原始人都比他生活丰富。 倏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略带玩味的补充道:“免得榨干了你。” 犹如晴天霹雳。 那些口无遮拦的话,齐延曲竟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一时间,谢恒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就一个想法——把那群室友千刀万剐。 他分了神,导致没注意脚下,差点被绿植盆栽绊倒。 好在前边就是护栏,他及时抓住栏杆,稳住了身形。 齐延曲没料到谢恒逸会有这样大反应。 大抵是少年人的要强心作祟吧。 他便不再多话,只留下一句:“重新找一件浴袍给我。” 随即他转动轮椅,进入二楼浴室。 齐延曲用保鲜膜将石膏裹得密不透风,洗了一个多月以来最透彻的一次澡。 但,一直到他洗完、换上一次性底裤,也没等到来送衣服的人。 脏衣篓是放在地上的,里边的浴袍吸满了水。 倒是可以现洗了风干穿上,可洗衣液跟烘干机都在浴室外头,他没有赤身裸体走来走去的癖好。 会是谢恒逸戏耍人的招数么?为了让他尴尬? 这时,谢恒逸的声音隔着层玻璃门传来:“没有多的浴袍了。有一件我小姑备在这的睡裙,没穿过的。” 浴室门被敲了两下,里外两侧的门把同时下压,似乎马上就有人推门而入。 事实上并没有。 谢恒逸只是握住门把,没有下一步动作,询问着齐延曲的意见:“跟浴袍款式也差不太多,将就将就?” 不等齐延曲回答同不同意,他已将门缓缓推开一个小缝,从缝隙里把睡裙递了过去。 浴室内的热汽攀爬至他半截手臂上,耐心等待几秒过后,他手上一轻,紧接着另一件衣物被塞进他手里。 谢恒逸收回手一看,是那件被换下的浴袍。 什么意思? 还没问出口,齐延曲就解答了他的疑问:“洗完后烘干给我。” 谢恒逸不敢相信:“弄好起码得一个多小时,你难不成要在里面等一个多小时?” 这位警官的倔真是表现到了方方面面。 况且,他又不是保姆,凭什么言听计从? 之前生病期间端茶倒水什么的就算了,现在洗衣服也得他来? 谢恒逸决定再次落实室友的提议——逼对方做一些难以接受的事。 “你伤的是腿,又没伤手,我没有帮你洗衣服的义务吧?” 谢恒逸说着拒绝的话,中途话锋一转:“不过也不是不行,你说句好听的,或者穿上那裙子让我看一眼——” 说到一半,他还握着门把的手感觉到一股向内的拉力,使得他戛然而止,下意识跟那股力对抗,把门合严实了。 齐延曲屈指叩了下门,沉声道:“开门,我出去自己洗。” 谢恒逸大脑死机了一瞬。 齐延曲的态度明显是不愿穿睡裙的,此时出来,那只能是——什么都不穿。 谢恒逸不觉得齐延曲会干出这种事,但就怕万一。 他可没有看别人赤身裸体走来走去的癖好。 于是,向来很懂礼义廉耻的他投降了:“……在里面等着。” 至于那件睡裙,既然齐延曲不乐意穿,他就偏要对方穿。 这次行不通,就下次。不仅如此,好话他也要听。 否则他岂不是白白被当成浣衣局奴才? 谢恒逸转而正视起手中的浴袍。 是被拧干过的,隐隐挥发出不同寻常的味道,不难闻也不浓烈,跟本人一样,带着冷冽的疏离感,主要表现为清苦的药味,放到鼻尖应当还能闻出些别的。 不对。谢恒逸皱起眉。 他为什么要把别人的浴袍放到鼻尖? 与此同时,浴室里,齐延曲捏着手中的酒红色睡裙,若有所思。 谢恒逸这个人,出乎意料的……纯情? 连同性的身体都见不得,若是以后谈恋爱了,岂不是得蒙着眼睛去见人家姑娘? 以及,这个睡裙材质其实比浴袍好得多,不是不能穿。 他也不是有多抗拒穿女装,纯粹是想逗逗外头那个无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赏心悦目 齐延曲从浴室出来时,男生正在主卧电脑前玩cryptohack,脸色不太好,对自己成了保姆一事耿耿于怀。 谢恒逸暗下决心,以后再遭遇此类事时,一定不能太有道德廉耻感。 否则谁先退一步,谁就输。 迄今为止的战绩是:他回回退,回回输。 下次不能再退了。 谢恒逸眼中带着坚毅,甚至没注意到齐延曲已经到了他旁边。 齐延曲自然不知道谢恒逸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绕。 在齐延曲眼里,只能看到男生对着屏幕一脸的深恶痛绝。 男生迟迟不回神,他便撑着扶手,探身瞧了一眼屏幕。仅一眼,而后很快靠回轮椅。 电脑没毛病,那有毛病的只能是电脑前的人了。 不过他主要查看的是右下角日期。 今天是星期一,现在是上午十点,学生此时应当在学校才对。 他看出电脑上是密码破解类的小游戏。 能有时间玩游戏,而且能在家中清闲足足两天,说明这学生没有十万火急的要事。 是怎么请到假的?现在大学对学生的管控放得这么松了? 还有就是—— “为什么请假?” 齐延曲手肘抵在扶手上,斜斜托着侧脸,问道。 谢恒逸到底是有多记恨他? 二十四小时看护,是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捉弄他的机会? 捉弄、整蛊,他都可以照收不误。 偶尔逗逗小孩姑且算有趣,多了久了就没意思了。 谢恒逸像是没听见齐延曲的话,他的思考重心迁回了游戏上。 游戏内容是截获对称密钥,并根据其特性解出flag条件。很简单,已输入完成了大半。 给解答脚本收完尾后,他才侧转过椅子,跟齐延曲面对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似乎说过了——照顾哥哥要亲力亲为。” 不是似乎。谢恒逸记得比谁都清楚,齐延曲第一次出现在他家门口时,他就说过这句话。 “为了照顾卧病在床的哥哥,我专门请了长假,哥哥不会辜负我这番心意吧?” 谢恒逸说得款款深深。 一口一个哥哥,仿佛坐在他面前的是他亲兄弟。 齐延曲没什么表情,直言道: “你应该不想看到我。” 初见那天,是他亲手把这人逮进局子里的。捡的警官证是他的,冒的是他的名,自然也由他定罚。 与其这样阴阳怪气地相处,倒不如撕破脸皮。 仇就是仇,恨就是恨。 没有消除跟转化的可能,也没必要,更不需要。 谢恒逸看着眼前这张冷情冷义的面孔,想到了对称加密的特性之一:安全性依赖于密钥的保密性。一旦密钥被泄露,加密的安全性将无法保证。 加密算法是如此,那么,人呢? 做些出格的事,撕下这层薄情外表,是不是能打破对方的规则? 一旦泄露分毫,届时迎来的就是全盘托出。 只要能看清这个人,他就有信心将其玩于股掌之上。 至于安不安全、危不危险、是否会对他造成影响?他不在意,他不考虑。 忆起对方抵触女装的言行,谢恒逸阴恻恻回复道:“这话就错了。齐警官还真是相当没有自知之明啊。” “有谁会不想看到这张脸?”他微微前倾,捏起齐延曲瘦削的下巴,左右打量着,“难道没人说过?齐警官长得赏心悦目,很适合摆在家里当花瓶。” 口吻轻佻恶劣,采用的形容词褒贬不一。 齐延曲听在耳里,只觉学生到底是学生,就算是高材生、学生中的佼佼者,也成熟不到哪去。 招数不高明,话术同样不高明。 出入社会几年,无论多难听刺耳的话,齐延曲都能左耳进右耳出。 也能做到坦然接受别人的看轻。 谢恒逸的话没能挑起他的恼怒,他心平气和地打着商量: “还有一个月康复期,恢复基础功能后我会回归到工作中,期间我尽量不会麻烦你。” “如果中途我让你觉得无法容忍,可以立刻让我离开,除肢体语言暴力和心理打压外的一切泄愤我都接受。” 在拘留谢恒逸这件事上,他并没错。 但对血气方刚的学生而言,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讲不通,那就干脆不讲了。 少年人的小报复不足为惧,他承受得住。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齐延曲会逆来顺受,他要的是各退一步:“我的要求是,大门不能反锁。” 谢恒逸一步也不愿意退:“如果我非要反锁,你能拿我有什么办法?” 确实没办法,但有刑法。 “剥夺他人人身自由,构成非法拘禁罪,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谢恒逸表示不吃这套:“那看来的确非反锁不可了,万一不小心把你放走,齐警官岂不是又要送我一副银手镯?” “我不会报复你。”齐延曲淡声道。 谢恒逸毫不犹豫反问:“怎么证明?” 他眼含讥讽,手上加大力道,迫使齐延曲仰头看着自己:“齐警官这话,实在是完全没有信服力。” 齐延曲不说话了。 人确实无法保证、也无法证明自己不会做某件事。 谢恒逸扳回一城,顿觉舒坦。 他松开对方的下巴,回身时不慎摁到了鼠标。但他并未留意。 来不及舒坦太久,齐延曲开始了跟他的约法三章:“这一个月里,屏蔽器关掉。你酗酒需要提前告知我,发酒疯不要殃及客房。不能带乱七八糟的人回来。以上,不是商量,是通知。” “最后一条,不仅限于我在的时候。” 毕竟是违法乱纪的事。 谢恒逸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什么时候发过酒疯?还有,我能带谁回来?” 在家这两天里,他的第二人格现身了? 齐延曲顿了一下,先是看他一眼,而后悠悠将视线移向电脑,又不忍直视地转开。 谢恒逸跟着望向电脑,发觉屏幕上赫然是一连串白花花的自拍图。 姿势奔放大胆,具有暗示引诱意味,一眼扫去不是腿就是腰,还特意调了粉红色滤镜,乍一看连拍摄者是男是女都分不出。 那是黑名单里属于杨央柏的聊天界面。 玩游戏前他正在批量把好友添加至黑名单,而杨央柏是他近期拉黑的第一人,关闭游戏后,黑名单显示页刷新,便自动跳转到首位。 不止如此,浏览器好死不死弹出个黄色小广告,他鼠标一个误触,那色情页面立马放大了好几倍。 两者结合,给人的冲击效果不言而喻。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谢恒逸脸一黑,刚要解释,却听齐延曲还在说着:“□□需处十日以上拘留,并处五千元以下罚款。” 嫖什么玩意娼?! 谢恒逸太阳穴突突地跳,眼疾手快地关掉了屏幕上所有页面。 齐延曲持续补刀:“多次观看下载□□信息,可处五日以下拘留。另外……注意身体。” 言尽于此。 好了,聊天记录清理得空空如也了,页面关干净了,浏览器也删了。 谢恒逸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怎样才能堵上齐延曲的嘴。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不劳齐警官费心,我健康得很,没有跟任何人发生过性关系,以前没有,以后暂时也不会有。” 操了,他究竟为什么要向别人强调自己是处男。 齐延曲还欲再说点什么,被谢恒逸变相打断。 “齐警官,手别伸太长。你该出去了。” 谢恒逸起身将齐延曲的轮椅转至朝向门口。 被下了驱逐令的齐延曲面上未露异色,依谢恒逸所言,慢悠悠驱使轮椅驶向门口。 其实,他只是想问谢恒逸是不是被他传染感冒了。 不然耳朵怎么会红成那样。 刚行至门口,谢恒逸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我的意思是让你出主卧,不是让你出大门。” 齐延曲遗憾地打消了一个人下楼梯的想法,改方向进了客房。 客房跟主卧布局规模几乎没有区别,相对简洁了些,家具置办不是那么齐全,短期生活也够用了。 齐延曲拿起床头柜上如同摆设的手机,看了看,信号满格,已经能成功联网了。 未接通话跟未读消息堆积成山,他统统无视掉,点进了跑腿软件。 下单完毕,他在屋子里找出纸笔,伏在床头柜上写下了一句话。 做完这些,他才回复起那些慰问消息。 半个小时后,住宅大门的门铃响了。 第一遍响铃结束,无响应,门外的人许是不耐烦了,接连摁下按钮表示催促。 客房里的齐延曲没有动作。 不多时,隔壁主卧的门开了。 谢恒逸面容带着戾气,下楼给开了门,催生催死的铃声这才终止。 门外的跑腿小哥见他这副模样,态度瞬间变好不少:“先生,送货上门,这是您的东西,麻烦签收一下。” 谢恒逸接过来一看,是一本书,封面是正红色,中间是国徽,偏下方用庄重的宋体印着九个大字——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 他怔然两秒,匆匆签收完上了楼。 走到客房前,谢恒逸还没敲门,就发现门上贴了一张明黄色便利贴。 上边的字迹清隽利落,取下来一读,写的是: 【别再让我抓到把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学会做人 晨曦初露,天色渐亮,东方泛起鱼肚白。 和旭日一同升起的是麻雀此起彼伏的鸣叫,以及……怪异聒耳的钢琴曲。 那甚至不能被称之为曲子,仅仅是由音符拼凑出的杂音。原本细腻悦耳的音色仿佛遭到了残酷的肢解,变得难以入耳。 简直呕哑嘲哳难为听,折磨人的程度不亚于装修噪声。 齐延曲被这声音吵醒时,以为是附近住着一位缺德的邻居。 稍作分辨后,他意识到缺德的另有其人。 因为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 这栋住宅一共有三楼,一楼主要是客厅和厨房,二楼是卧室跟书房,三楼则是休闲区域。 他至今为止还没去过三楼,故而不清楚具体布局。一般会是健身房跟娱乐室一类的,有乐器室也正常。 不用多想,他就猜出是谢恒逸在耍花招。 齐延曲对钢琴一知半解,研究得并不深入,能够听出楼上这位弹奏者是在随意乱敲,或者说是任意拍打琴键。 就算是初学者,但凡认真弹,绝对不会弹成这样。 好在分贝不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他索性起了床,开始进行每日的自行按摩,外加关节活动训练,以防止肌肉萎缩。 刚做完一组,楼上那位也许是弹累了,确切来说是手指头敲累了,便消停了一会儿。 高耸的房屋终于静了下来,安适如常,空气中只剩下自然界的清音。 和先前对比之下,往日在他听来唧唧喳喳的鸟叫变得灵动顺耳。 齐延曲心中烦躁还没散干净,紧跟着他又听见另一道简洁明快的曲声。 没记错的话,曲名是《marimba》,手机系统的默认铃声。 外放得很大声,从隔壁主卧传来的。 他依旧选择忽视。 多亏有谢恒逸弹奏的钢琴曲作衬托,这铃声堪称天籁之音了。 齐延曲无动于衷,不慌不忙地按起小腿周围的肌肉。 过了会儿,隔壁手机来电自动被挂断。 这场对耳朵的酷刑暂时告一段落。 不幸的是,才不到一分钟,楼上的钢琴家休息够了,再次办起演奏会。 同一时间,偃旗息鼓的手机铃卷土重来。 双重曲目,汇成了交响乐,磨难超级加倍。 谢恒逸对齐延曲的评价其实没错。 他确实是个倔性子。 如果没有接连打来的电话,谢恒逸乐意弹多久就弹多久,而他只是耳朵受受苦,又不受累。 但给谢恒逸打来电话的人太坚持不懈,想必是有急事。即便这电话铃声可能是谢恒逸的花招之一。 齐延曲不想赌。 他从客房来到主卧,一眼看到了床上的手机。 来电人备注为“218”。 …… 三楼,琴房内。 晨光从横条百叶窗的叶片中流露,倾斜洒在橡木地板上。严格来讲,这间屋子不能被称为乐器室,因为里边只有一架钢琴跟一把吉他,空旷得寥落。 谱架上铺了层薄灰,更显冷清。 琴凳是歪的,谢恒逸靠壁而坐,一手拿着竞赛资料在看,一手在高音区乱按着,锲而不舍地制造噪音。 不知过了多久,在琴键被猛敲无数次后,琴房的门被推开了。 谢恒逸手上顿住,没有立刻抬头去看门边的人。 果然奏效了。他暗暗想道。 二楼的露台跟三楼的天台是通的,有简易升降梯,可以轻松上下。 他料到齐延曲会上来。 那么,接下来是质问还是叱骂? 然而,统统不是—— “你的电话。” 没有气愤,连一丝不悦都无,单单是风轻云淡的好言相告。 齐延曲在门边停住不前,把屏幕朝上的手机抬了抬。 话音刚落,像是为了配合他说的话似的,电话铃随之播放。 谢恒逸瞟了一眼“嗡嗡”振着的手机,顺便瞥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一再确认后下了定论:这人真的没有生气。 他略感可惜,不紧不慢地起身,拿过自己的手机。 “218”,他小姑打来的。 就在谢恒逸接起电话的那一刻,齐延曲知道这并不是对方的什么花样。 是真的发生了迫在眉睫的大事。 因为谢恒逸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面上浮现出几分严肃,还有不加掩饰的焦灼。 手机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听谢恒逸稳声安抚道:“别怕,警察应该很快会到。你先在卫生间躲着,我马上过去。” 说完这句话,谢恒逸便收起手机,毫不犹豫地下楼出门。 完全无视了齐延曲,仅在经过时带起一阵风。 什么也没管,什么也没带,情况之紧急显而易见。 …… 半个小时的路程被缩短至一半。 谢恒逸赶到网吧时,现场已被控制好,正在维护秩序跟调查取证。 肇事者被警察牢牢管制住,是一群五大三粗的醉汉,流里流气的,胡子拉碴的糙脸上尽是无所畏惧。 有几个胆大的还在不甘地叫板:“这是干什么!赔钱不行吗!我们赔钱就是了!” “我们又没砍死人!就单纯想找学生们聊聊天而已!” “就是啊!谁没个喝醉酒的时候?我们知错了好不?” 警察见惯了这些地痞流氓,自然由不得他们抗议,厉色出声呵斥:“你们这是知错的态度吗!按严队说的来,全部带走,刑事拘留!” 谢恒逸从他们身边走过,一一看过去,都是陌生面孔。 刚刚所发生的,似乎只是一场屡见不鲜的酒后聚众闹事,没有特殊原因跟特别之处。 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他忽然想到,昨晚睡前在书里读到过相关内容。 《刑法》上是怎么写的来着的。 不对,闹事情节较轻,属于行政处罚,而非刑事处罚。 得,白读了。 谢恒逸收回探查的视线,大步走进网吧。 鬓发微乱的小姑站在大厅中央,瞧着是安然无恙,见他来了,在眼眶打转的泪立马溢了出来。 “你是不知道有多吓人,那么大把菜刀嘞,那浑男人就追着人那样砍……” 说到一半,有位辅警放声问道:“谁是谢嵘?” 小姑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挥着手喊:“在这!” 辅警狐疑地瞅她一眼:“你真是谢嵘?……怎么叫这样个名字。” 女人不乐意了,隐隐浮上怒意:“我不是,难不成你是?” 辅警自知失言,讪讪笑道:“随口说说,没别的意思。” 谢恒逸拉过女人上下瞧了瞧,确认她没受伤,松了口气,又安慰了好一阵,才跟着警察去协助调取监控录像。 监控画面里,一个半小时前,一行人稀稀拉拉地走进网吧,形形色色,没一个是好人样。是早晨跟夜晚最容易撞见的那类酒桶子。 在前台候着的员工虽知形势不妙,但仍是好声好气地上前招呼着,没做出得罪人的赶客行为。 不知怎的,领头的男人猝然发飙,一把将员工推开,直奔前台内部,无脑泄愤般开始砸东西。 说这男人清醒着吧,居然光天化日之下闹事,还是在离警局不到两公里的地儿。 说这男人不清醒吧,居然知道不能砸设备,晓得那玩意贵。 录像还在继续往下放,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弟为了示威,竟是直接把手中的菜刀扔了出去,险些劈在逃向厕所的员工背上。 幸好他小姑闻声下楼,急忙之中将椅子踢了过去,挨下了那一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倒是没有他小姑说的那般追着砍,却也算十分严重。 书里说这叫持械斗殴。 几位警察跟一个谢恒逸聚在屏幕前。 谢恒逸突然发问:“处罚结果是什么?拘留还是判刑?” 许是他的问法生硬又奇怪,暂时没人应声。 录像播放完毕,其中一位身形伟岸的警官回答了他:“不能草率下定论。” “放心吧,我们会严格按照标准定性,妥善处理,尽量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标准?”谢恒逸抓住这个字眼,步步紧逼。 “标准又是什么?”他实在很在意这群人的下场,“《治安管理处罚法》还是《刑法》?” 他在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损失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正因如此,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公安局附近鲜少有沾酒的店,就怕惹事闹到警方那边去。 网吧经营这两年来,从未遇过这种情况。 像是为了闹事而闹事。 谢恒逸打算再追问两句,偏过头发现这名警官眼熟得很。 他眉梢一沉:“是你?” 公安局人手这么紧张? “怎么?不能是我?” 不巧,被派来调查的带队刑警正是严烨霆。 谢恒逸不再问话,取下拷贝完毕的u盘,甩到桌上,示意对方拿了赶紧走。 大厅这么多警察,他独独看此人尤其不爽。 严烨霆拿起u盘,挑了挑眉:“同学,光学会本事可不够,还得学会做人。” 做人? 谢恒逸一双黑眸幽静至极。 他有他的办事规矩,令他生厌的人他当然会做掉。 谢恒逸唇边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眼中却是毫无笑意:“本事我有了,至于做人……” “就不劳烦……没本事的人教了。” 他本想直言废物,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翻身不能 出了这种糟心事,网吧近两天是营不了业了。 固定证据花费四个小时,走完一系列流程,正好到出行用午饭的高峰期。 照过新雪的日头盛得耀眼,映得门边的君子兰如火如荼。 谢恒逸给大门挂上“暂停营业”的告示牌,路过学生议论纷纷,手上无一例外拿着手机,一边比对,一边拍胸脯表示惶恐: “帖子上说的就是这吧?听说里头出了个杀人犯,拿刀子砍的,还骚扰女学生,好吓人!” “都这年头了,怎么还有这种烂人啊?是冤家债主什么的吗?” “很可惜耶……我超喜欢慧识的环境,以后不能去了。” 真假掺半的谣言传播得就是这样快。 谢恒逸给大门挂上u型锁,回头看向室内。 所有人都走了,客人走了,员工走了,警察也走了,只剩下老板,那个瘫倒在地的女人。 他的小姑谢嵘根本站不稳,趴在椅子边,泪水止不住地淌,来回摸着椅上绽开的皮革——是被那菜刀劈出的痕迹。 触目惊心一道大裂豁口,要是落在人身上,皮开肉绽都算轻伤。 一开始,谢恒逸还以为她是被吓得。 跟生死见血相关的,谁能不怕? 直到谢嵘抱着椅子,哭得悲痛欲绝,上气不接下气:“三万八、我的三万八……三万八呢……” 原来是在心疼那张昂贵的真皮椅。 谢恒逸咽下了到嘴边的宽慰话语,保持默然。 “总是有这些事,乱七八糟的、总是不得安生……烦透了,烦透了!” 谢嵘嚷嚷着,泪越流越多,到了后来,已经不知是在为什么而流。 “幸好、幸好,人没事,没事就好,”女人一张明艳的脸惨白无比,“菜刀,又为什么偏偏是菜刀,伥鬼、伥鬼,真是阴魂不散。” 换作旁人,或许不清楚谢嵘这些话的含义。 谢恒逸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他那位亲妈的脸,就是被人用菜刀划烂的。 同是女人家,这事给谢嵘留下了难以消除的心理阴影。 有段时间,睁眼闭眼都是狰狞的紫红伤痕。 谢恒逸不懂得如何给人慰藉,就算是口头安慰,他最多也只说得出“没事了”一类的话。 要是让他做出主动拥抱谁的举动,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于是,他能做的就是默默陪着。 他们两个都不是讲究的人,干脆席地而坐,开了几瓶啤酒,就这样一直坐到天黑。 这回谢恒逸没忘了家中那位。 中途,他拨通了家中座机,说床头柜下边放了面包牛奶,让齐延曲吃了充饥。 要是再出点什么祸事,他可没法像上次一样赶回去了。 大约七八点的时候,街道上有车连按了几下喇叭,唤醒了堵塞的车流。 也唤醒了谢嵘。 她撑地爬了起来:“得清点少没少东西。” 谢恒逸捏着空荡荡的酒罐子,忽然瞥见身侧的地板上有血迹: “你受伤了?” 谢嵘跟着瞥了一眼地板,随后扭过身子看了眼裤子,满不在乎道:“我霸气侧漏了。” 谢恒逸:“……?” 谢嵘翻了个白眼:“哎哟你不需要明白,也怪我,忘了教你生理常识,给养成死直男了。” 说起这个,她想起一件事:“你今天给谁打电话呢?你谈对象了?” 刚问完,她就自我否决掉:“算了,想也不可能。” 她侄子压根就不具备谈情说爱的能力。 死直男真的有可能自行开窍吗?有谁能让谢恒逸哄着?又有谁能哄住谢恒逸? 单是让她想想,她都想象不出来。 谢嵘摇头晃脑地去了趟厕所,出来时看见路中间摆了串钥匙。 她依稀记得,这串钥匙是放在她包里的。 兴许是那群人乱砸东西的时候掉出来的。 挨个点了点,公寓钥匙、锁钥匙、保险柜钥匙……日常会用到的钥匙都没少。 她便没放在心上,转身取了包里的另一个小包,抽出一叠现金,用手指头数了三遍。 很好,钱也没少。 大致把损失物品清算出一个数字后,她愁眉苦脸地开始刷校园贴吧。 由于警方尚未给出明确结果,地区新闻网上暂无关于此事的报道,谣传可谓肆意横行。 “立案追责下来少说得一个星期,到时候发公告还有学生在意吗?网吧怎么开得下去?” 这个时代,事实往往说明不了什么。 路人会有自己认定的事实,流量大、有戏剧效果、有震慑力的事实,哪怕这个事实是人为捏造。 谢恒逸倒是没多担心,不痛不痒地道:“网吧开不下去,那就开其他的。” 自他来缙城上大学起,慧识网吧就出现在了这条街上。 开了两年,也开腻了。若不是生意蒸蒸日上,三分钟热度的谢嵘早关门大吉了。 至于那群人,如果不能用合理手段让他们在局子里蹲上几年,那他就用不合理手段让他们在医院躺上几年。 “或者不开了也行。”谢恒逸喊出一个久远的称呼,“嵘阿姨,我养得起你。” “不是有句话么,你养我小,我养你老。” 这句话对他而言,算得上肉麻。 谢嵘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最终道:“时间过得真是快,你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 谢恒逸的小姑有两个名字。 成年前叫谢蓉,成年后改叫谢嵘。 改名前,她谁的意见也没问,唯独问了谢恒逸:“你觉得嵘跟戎,哪个字好?” 那时谢恒逸尚且年幼,分不清这两个字的区别。 小姑就给他解释说:“一个是不平凡的意思,另一个是武器的意思。” 为了解释得更生动形象,她还跑去商店买了个模型玩具:“你看这个,这个小人手里是不是拿了一把剑?这把剑就是武器。” 解释完了,仍旧是问:“哪个好?” 小谢恒逸瞅她一眼,仿佛听见什么废话:“这把剑是可拆卸的。” 从此,世界上少了一个谢蓉,多了一个谢嵘。 很少有人理解谢嵘,即便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至亲。 谢嵘从小就特立独行,不受人待见。 改名之后,她明知会受刁难,却没藏着掖着,坦坦荡荡告诉了认识的所有人。 她深知:既然有看不惯她的人,躲开避开绕开都没用,她得让那些人服气,这事儿才算完! 果然,有亲戚当面冷嘲热讽:“改个这样的名字,怎么不干脆剪个短发、扮个男相?” 谢嵘昂首挺胸:“我才不当男人,我就要当女人!” 那亲戚紧咬不放:“你这样,以后哪个男人敢要你?” 这场对话给谢嵘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因为就在这时,小谢恒逸拉住了她的衣袖,问她:“嵘阿姨,你是不是没人要了?” 童言无忌,恶言伤人心。 谢嵘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然而下一秒,小谢恒逸的话让她直直愣住了。 稚气清亮的孩童音振聋发聩: “我也没人要。我们两个当一家人吧。” 八岁以前的谢恒逸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八岁以后的谢恒逸有了位负责的监护人。 一大一小,远走高飞。 谢恒逸没把谢嵘当长辈,自然也没把自己当小辈。他利用一切机会挣钱,什么气力活都做,唯独不做伺候人的事。 他不乐意惯着任何人的脾气。 毕竟他自己的脾气就够大了,一点就着。 谢恒逸打小就被灌输了一个道理——“你要争,你要抢,你要守,你要让别人不能欺负你。” 这句话在他心里头埋下种子,逐渐根深蒂固,枝叶繁茂。 谢恒逸最厌恶别人教育他,只有谢嵘的话他会听上几分。 但,是听,不是无条件服从。 没人能让他低下头,哪怕是养他长大的谢嵘。 谢嵘常常骂他是狗崽子,而且是很不一般的狗崽子。 寻常的狗只需三个月就能养熟。 而谢恒逸,无论养多久,都不认主。 他当然要争。他当然要抢。 他想要的东西,他都会得到,不按尊卑有序,不论天经地义,不分先来后到。 他不喜欢倔性子,但不得不承认,他自己也是个倔性子。 谢恒逸忽地想到另一个倔性子。 那位麻烦且多事的警官。 他真的讨厌齐延曲吗?似乎没有讨厌到苦大仇深的地步。 正由于此,他没有说狠话下重手。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那人。 但让他就这样善罢甘休? ……也太丢人了。 再者,他是真心想看那张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来,他想打破对方的平静,他想见对方露出另一面。 齐延曲那样养尊处优的人,想来一辈子都顺风顺水。 恐怕最大的不顺就是遇到了他。 彼时,谢恒逸陷入沉思无法自拔,谢嵘给他递了支烟,打断了他的思绪。 打火机“咔嚓”响了一下,窜出忽高忽低的火苗子,偌大的网吧仅开了盏台灯,火光阴影在两人脸上跳动。 谢嵘要给他点烟,被他抬手拦住。 “如果我看不透一个人,我要怎么做?” 谢恒逸的直觉告诉他:那位办事死板的冷面警官,或许没有看上去那么无情,也没有那么死板。 “看不透便看不透,你又不是九天玄女,咋可能看透每一个人?”谢嵘自个点了根烟,在烟雾缭绕中眯了眯眼,“别人要是没招惹你,你可别去招惹别人。” “要是别人一再招惹你,你就把他压得翻身不能,到那时,你就不会觉得看不透他了。” 谢恒逸思忖后换了个问法:“人在什么时候最脆弱?” 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谢嵘捂住心口,好不哀婉凄切:“沉迷爱情的人最脆弱。” 又来了。 谢恒逸面色不改,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谢嵘第n次讲完被欺骗感情的伤心事迹,唉声叹气:“……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碰爱情了。” “谢恒逸,你这辈子都不会碰的东西是什么?” “黄赌毒。”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一尘不染 耗时一个星期,关于寻衅滋事、故意损坏财物一案有了结果。 没有因醉酒免除法律责任,警方酌情考量后,扔菜刀的男子被定位成主犯,合并处罚为十五日拘留外加千元罚款,参与者处罚则相对较轻。 是治安处罚,而非刑事处罚。 未被认定为恶劣情节的原因主要有两个:财产损失金额不达标,菜刀未伤到人且不针对特定人。 这个处理结果当然不能让谢恒逸满意。 他找出提前保存的监控截图,准备二次处罚那群醉汉,只不过这次按他的规矩来。 这个社会实在很糟糕,有钱能使鬼推磨。 但也幸好,这是个钱能买到一切的社会,法律束缚不了所有人,总会有漏网之鱼。 而这些漏网之鱼,就是替金主办事的得力助手。 谢恒逸分批次雇了帮人,在暗处轮流使绊子,既不会动静大到引起警方注意,又能将人磨得终日不得安生,只能自认倒霉。 他还顺便派人去查了那群醉汉的底细,由于人头数量太多,短期内无法得到答复。 安排好这些,他询问谢嵘的意见:“还想不想继续开网吧?” 这个问题,谢嵘在这些时日里考虑过无数次,临近下决定时依然犹豫了会儿,才说:“开。” 她哪能真让谢恒逸养她? 扪心自问,她对谢恒逸的养育之恩根本微不足道。 谢嵘是个去留随意的人,大城市、小县城都困不住她,是谢恒逸结束了她的颠沛流离。 十多年来,她辗转了不少地方。谢恒逸在缙城上大学这两年,算其间过得最安稳的一段日子。 她想多享受享受这种安稳日子,起码等谢恒逸读完大学。 网吧生意就算不能红火如初,赚点养老钱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就开着。”谢恒逸随口应着,行动却不马虎。 他联系到校园网站管理员,删除了所有负面谣传,并把官方新闻贴在了置顶,预备挂它十天半个月。 就不信这样还没热度。 将网吧恢复如常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又问:“招到人了吗?” 原先那个前台员工被吓得腿软好几天,缓过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辞职,只能重新招人。 谢嵘点了点头:“招了个腿脚灵活的小姑娘。” 要是再遇到这种事,跑得快。 “行,我先回去了,有问题给我打电话。” 在过去的一周里,谢嵘日日惴惴不安,谢恒逸别无他法,便留在网吧陪着。 倒是抽空回去过两趟,目的是确认家中那位是否活得好好的,加起来待了两个小时都不到。 谢恒逸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就走。 一脚都快跨出网吧门槛了,他突然折返回来。 昨夜谢嵘又拉他彻夜畅谈了,一哭诉就烟酒都来。 他没跟着碰多少,但被熏了一晚上,指不定现在都没散干净味。 他走回谢嵘面前,一脸淡漠地问:“我身上有酒味烟味没?” 谢嵘猛吸一大口空气,秒出鉴定结果:“有一点,不明显,只要没贴你身上,应该就闻不着。” 谢恒逸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也就是这一下。 谢嵘察觉出端倪,眼尾微微上扬,泄出疑忌的眸光:“谢恒逸,你老实告诉我,你家里藏谁了?” 她侄子这模样,活像怕被妻子责骂的晚归丈夫。 “没谁。” 谢嵘大惊失色。 那就是藏了。 眼看着谢恒逸要走,她灵光一闪:“你屋里有座机是不是?号码给我一个。” 谢恒逸以为她是怕手机打不通,没多想就帮她存上了号码。 目的达成,谢嵘笑眯眯地挥手告别。 哼,这小子,还是太嫩了。 在谢恒逸身影消失在网吧里的瞬间,她扭头拨通了刚存的座机号码。 …… 如同陷入深眠的住宅被打破沉静。 一个周未住人的卧室内,座机发出简洁明了的“叮铃铃”声。 在重复响起第四遍时,昏昏欲睡的白猫被吵醒,跑到齐延曲床边绵绵央唤着,以示不满。 青年放下了手中的公文。 给谢恒逸打电话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持之以恒。 想把电话线剪断。 齐延曲打开主卧的门,忽然想到这可能是谢恒逸来电。 他顿了顿,拿起电话听筒放在耳边。 一片安静。 来电人似乎并不急切,接通后默不作声。 齐延曲不知道对面是谁。 目前看来,不是谢恒逸。 他耐心等了半分钟,什么也没等到。 齐延曲目光停留在整洁的床被上,淡声询问:“谢恒逸不在,有什么需要转告的?” 他自认态度温和,对面却不知怎的,猛然挂断了电话。 ……最近确实很少说话,嗓子也有点哑。 但不至于会把人吓跑吧。 齐延曲有点疑惑。 就在他把话筒放回底座时,大门传来密码解锁成功的提示音。 他顾不上思考这通没头没尾的电话,离开了主卧,行至连接一二楼的楼梯末端。 从上而下俯视客厅,不仅是场景一览无遗,玄关处的说话声也一字不落地进入他耳里。 正是谢恒逸的声音,低沉随性,带着狠劲儿。 “有个在屠宰场上班的,带着菜刀,注意点。”尾音慵懒地向下坠着,言谈间尽显漫不经心,“别下手太重,在医院躺两个月的程度就行,免得雷子大惊小怪。” “雷子”是流氓团伙的黑话。 外行或许不清楚,齐延曲却是再清楚不过。 因为这个词通常是犯罪分子对警察的蔑称,带有极强贬义色彩。 是骂人的,而且骂的就是他。 齐延曲轻轻往后靠了靠,身体重心压在椅背上。这个动作使得轮椅发出吱呀声。 声音细微,但足够引起听力灵敏之人的注意。 谢恒逸斜身倚着鞋柜,闻声抬眸望去。 视线拾级而上,顺着阶梯爬至顶端,他看见了腰脊笔直坐在轮椅上的人。 二楼廊道昏暗,灯没开,通往露台的帘门拉得严实。 目光穿透过客厅顶上璀璨的水晶灯,素白面容被明暗分割,仍是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低调中不减瑰丽。 冷峻青年的葱白细指搭在薄毯上,从空荡袖管里滑出一截消瘦的腕骨,好似鲜花枝条,轻轻一折便断。 在其脚边,卧着姿态放松的白猫。 青年浅绛色的唇微启,话却不是对屋内另一人说的,而是低眸看向那只白猫:“玩去吧。” 憋了好些天的猫听懂了,当即跟阵风似的掠过地面,从落地窗的底部开窗窜了出去。 谢恒逸面色不改地切断电话。 差点忘了,屋里头就有个警察呢。 他扬了扬眉,像是完全不介意通话内容被听去,反而关怀道:“齐警官下床来做什么?也不怕累着。” 齐延曲不语。 “偷听可不是好习惯,”谢恒逸走到楼梯起始端,仰头看向齐延曲,带着莫名怪异的笑意,“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齐延曲思索片刻,道:“你会对我动手么?” 谢恒逸嘴角笑意淡了些:“暂时没这个打算。” 既然不会被灭口,齐延曲便没什么可畏惧的,他应了谢恒逸的话,直言不讳地问: “你要报复谁?非要用违法手段不可?” 谢恒逸紧盯他两秒,将手中的决定书副本扔了上去。 牛皮纸文件袋在梯子上磕绊两下,恰好停留在齐延曲脚下。 齐延曲俯身捡了起来,取出里头的a4纸张。 浅色底纹的防伪纸,四号大小的仿宋字体,熟悉的公安机关印章。 他大致扫了一眼内容,心中已有定数。 这个星期,他基本上都在处理些文职工作。 其中就包括整理近期案件材料。 118号网吧发生的小案子,后续处理由他师妹负责,他有所耳闻,但没有参与到判决任一环节当中。 从受案登记表和结论报告来看,此事可大可小。 那群醉汉明显准备充足,犯事当天就委托好了律师,又假惺惺求谅解,以争取最轻处罚。 万事都具有对立面。 一方满意,另一方则不然。这事在法院上常有。 齐延曲静静坐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做着敲点动作,刹那间思绪繁杂。 他把整件事拉通在脑子里复盘了一遍,却只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句: “如果对公安机关的处罚结果不满,你可以申请行政复议。” 谢恒逸顿时轻笑一声,不屑似嘲弄。 齐延曲会说出这话,他一点也不意外,可以说跟他预料的一模一样。 又是这样。 永远公事公办,不含私情。 虽然确实没什么私情可含。 谢恒逸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看不惯齐延曲—— 因为这人的眼神,带着悲天悯人的崇高感。 对方垂眸俯瞰时,他身上的所有卑劣基因仿佛都暴露无遗,令他认识到人与人的天壤之别。 仿佛无论他做出什么行为,在这人眼里,都是笑话一场。 谢恒逸直接忽略提议,回答了齐延曲的前一句问话,字字饱含不容否定的意味:“非违法不可。” 若是可以一尘不染,谁愿意入淤泥? 说完这句话,他几乎迫切地打量起楼上那人的神情。 本以为触碰到法律底线,警官至少会面露薄怒。 不料,齐延曲收起决定书,缓缓道:“法律这把刀,比你想得更锋利,也更省事。” “不妨试试这把刀?”语调依旧没有起伏,“我可以帮你。”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高高在上 可以帮他。 多么大发慈悲的一句话。却让谢恒逸咬紧了后槽牙。 这话听了,真是让他很不爽。 高高在上的仪态做了十足。比起怜悯地施以援手,他倒宁愿齐延曲对他颐指气使。 “原来齐警官这么有善心,”谢恒逸胸口憋着一股气,以至于说话时很是刺人,“这算是施舍么?我不需要。” 无论是真慈悲还是假慈悲,他都不需要。 齐延曲微微蹙眉,不太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他纠正了一个久未被注意到的细节:“用不着这么叫我,我现在不处于工作状态。” 不处于工作状态? 谢恒逸几乎快要冷笑出声来。 分明每时每刻都处于工作状态,句句话都严谨以待。 不让叫齐警官?那还能叫什么? “我们没有熟到能互相称名道姓的地步吧。倒是你,好像很喜欢叫我的名字。” 齐延曲静默地看着楼底下的人,过了一会儿淡然道:“随你。” 随便对方如何称呼,随便对方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随便对方会沦为何种下场。 无所谓的态度始终如一。 “随我?”谢恒逸目光如炬,反问道,“什么都能随我?” 他提了一个相当大胆的想法:“如果我说,我不打算放你走了呢?” 看似不切实际,可越是深思,他越是觉得合理:“如果我的计划继续落实。先不说法律的刀子会不会捅向我——你的刀子会。” “我要自保的话,当然不能放走你,那就只能关起来了。” 说到现在,谢恒逸早已不满意于仰视姿态。 他提步走上楼梯,步步沉稳,每跨上一级阶梯,眼中烧灼的滚热意味就愈烈一分。 “让你逃掉,大不了罪上加罪,多一个拘禁罪名而已,反正千刀万剐不过一死。” 洒脱完,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不着调,尾音拉长,刻意营造出危机感:“可你要是逃不掉,我一个罪名都不会有。” 一句接一句的话间,他已然来到齐延曲身前。 挺拔宽阔的身子背着光,刀削斧凿般的面部线条融在阴影中,分外明亮锐利的眼睛被侵略性填充: “不妨先试试看,你能不能逃掉?” 谢恒逸紧盯着齐延曲的瞳孔,试图从中窥探出什么。 事到如今,对方作为警察的规则被打破得差不多,总该外泄出些真实情绪了。 但很遗憾。 浅色眸深不见底,却一无所有,令谢恒逸一无所获。 齐延曲双手搭回扶手上,不是因为无所适从,而是打算回房。 他根本没把那些狠话放在眼里,在驱动轮椅前,沉缓留下一句:“谢恒逸,情绪占上风时不适合谈话。”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场幼稚的闹剧。 如果主角是五岁小孩,他还会观看捧场。可主角是成年人,他毫无兴致跟耐心。 他把滑落下去的毛毯往上拉了拉,微偏过头给了谢恒逸最后一个眼神:“我的话仅作建议,你具体要怎么做,全凭你自己决定。” 事情本该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他遵循且配合这种发展。 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对谢恒逸的事半点不感兴趣。 既然无法将人引回正途,那就尊重他人命运。 轮椅随着齐延曲的动作缓慢辗动过地面。 刚移动不过半米距离,前轮便被不知是什么的障碍物抵住,无法再前进。 更深的阴影覆盖下来。 谢恒逸长腿一迈,轻松横插进来,牢牢挡住齐延曲的去路,即便轮子压在鞋面上也毫不在意。 他俯身朝前,攥住齐延曲单边肩膀,掌心跟圆润肩头严丝合缝,而后逐渐攀至颈部侧方。 许是怒气超过阈值,他的手温度高得惊人。 皮肉相接触的一刹那,宛如有人往他身上倾倒了一盆凉水。 跟他设想的一样,齐延曲这个人冷到骨子里,贴上去时连皮肤都不带多余温度,除了隐隐的脉搏跳动和上佳的手感,再感受不到其他。 这让他找回几分理智,但没完全找回。 谢恒逸做出这个举动后,心里有点茫然。 他要做什么?难不成他气急败坏到想掐死齐延曲的地步了吗? 但要掐死人不该从侧面袭击,该从正面才对,那样的话他就能把对方死死按在轮椅靠背上。 再然后,他仅需使出五成力道,就能让这人窒息得喘不上气、只能微张开嘴拼命汲取氧气。 这样,他就能如愿看到齐延曲最狼狈的模样。 他下意识用指尖摩挲起那处后颈,思考着实际操作起来的可行性。 要命的部位被掌控在别人手里,略显粗糙的指腹碾过光滑敏感的皮肉,泛起丝丝痒意。 本能反应不受控制,齐延曲浑身轻颤了一下。 为了掩盖住这个反应,他冷声警告道:“别动手动脚的。” 谢恒逸思忖良久,慢吞吞松开了手。 说得像谁乐意碰似的。 ……虽然确实挺好摸的。 但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想暴力威胁?他才不是那么low的人。 把齐延曲当冷玉给手降降温?……大冬天的,他应该不至于热成这样。再说了,要想降温,空调可管用多了,他怎么没去摸空调? 谢恒逸尚未得出结论,但很显然,他的鲁莽举动已经让对方不耐烦了。 一种如冰棱的视线寸寸刮过他的皮肉,凉薄生硬,仿佛能凿开冻实了的冰。 视线如此,声音亦然如此:“谢恒逸,我记得药箱里有安眠的东西。” “你需要休息。睡不着就吃药,在我面前发泄情绪没有任何用处。” 并非讽刺,是诚心相告。 谢恒逸自己或许毫无感觉,旁人却是一眼就能瞧出其身上的疲惫,尤其是那双倦而发亮的眸,眼眶红得有些骇人。 人体处于疲劳状态时,大脑中的神经递质多巴胺和血清素的水平会下降。 会使人易怒,不利于相处。 “另外,你的琴声会造成睡眠障碍。别再制造噪音。” 齐延曲驱使轮椅稍稍后退,避开谢恒逸远去。 这回谢恒逸没拦下齐延曲,身体僵直地愣在原地。 …… 谢恒逸确实疲惫到极点,这一晚却意外的难熬。 他对自己的举动思来想去,最终草草推出结论:他刻意增加肢体接触,一定是为了引起对方的反感。 齐延曲不喜欢他碰,他偏要碰。 对方表示出嫌恶,他不就达到目的了么? 悟出这一点后,他才满意睡去,一觉醒来已是十二个小时后。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可能。 谢恒逸再次断掉齐延曲与外界的通讯,把对方锁在客房中,不给任何自由。 以此向齐延曲证明,他没开玩笑,他昨晚说出那些话不仅仅是情绪主导。 不仅如此,他还实行了室友的最后一条建议,给客房装上了超高清监控。他不知道齐延曲能否察觉到,他也不在意齐延曲能否察觉到。 一周下来,两人的氛围形同冷战。 直到,齐鑫歌的一通电话打破了屋檐下的结冰气氛。 常规赛跟季后赛之间有一段休息期,齐鑫歌终于发现异常,向谢恒逸提出质疑:“我哥手机怎么打不通?” 谢恒逸什么也没说,把自己的手机转交给齐延曲。 “喂?哥?我的哥?我的好哥哥?”齐鑫歌兴奋劲很足,直嚷着让齐延曲搭理他。 因为有外人听着通话内容,齐延曲声音格外冷淡:“什么事?” 不过他冷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齐鑫歌不以为意地继续叽呱:“好哥哥,我这次要是进决赛了,夸我两句行不行?你以前都会夸我,还会摸我的头,怎么现在这么吝啬?” 齐延曲不为所动,漠然告诫:“你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就不能被奖励了吗?那到时候我回来,你会来机场接我吗?” “看情况。复工后我会很忙。” 齐鑫歌有点失落,可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弟弟,的确不该过多要求,便重新打起精神问:“对了,我那兄弟靠谱吗?” 齐延曲瞥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谢恒逸:“……靠谱吧。” “我就说吧!他是不是贼有分寸感?是不是力气贼大?哦还有,你以后要是电脑坏了,可以找他修,免费的维修工!” 齐延曲:“……嗯。” 这场通话没有持续多久,拉扯了会儿家常便结束。 齐延曲把谢恒逸的手机放到一边,便闭上了眼。 不想看见那张没有丝毫惭愧的脸。 谢恒逸当然不会如齐延曲的意。 他倾身而上,嘴唇逼近对方的耳廓,语速特意放得很慢,低语如利刃般深深刺入耳中:“好哥哥,怎么不揭穿我?” 是真诚发问,却怪异无比。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是软是硬 谢恒逸和齐鑫歌叫了同样的称呼,叫法却截然不同。 短短三个字,裹了蜜饯糖霜似的,不像是在叫哥哥,像是在叫情哥哥。 这种黏乎乎的腔调,明显不该运用于他们之间,听得出是故意恶心人来的。 以及那若有若无的气息,仿佛随时会在脸颊留下湿热水迹。 又是这样的近距离。 如果分寸感有数值,谢恒逸这一栏肯定为负数。 齐鑫歌对谢恒逸究竟有怎样的误解? 眼看着谢恒逸凑得愈发近,齐延曲抬手挡了一下,掌侧无意间碰到对方的脸,一抹柔软湿润的触感转瞬即逝。 齐延曲突然意识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尽管他弟弟天天嚷着什么女神,但从未谈及过有无喜欢的人、喜欢什么样的人。 十多二十岁,正是情窍乱开的年纪,很容易受到旁人误导。 不难看出,齐鑫歌格外崇拜谢恒逸。这两人的好友关系……真的正经吗? 谢恒逸若是想对齐鑫歌图谋不轨,简直易如反掌。 而且从上周那次谈话来看,谢恒逸似乎还带点疯病。 跟这种人结交……他有点担心傻弟弟的人身安全。 齐延曲不喜拖沓,毫不委婉地发问:“谢恒逸,你对男人感兴趣么?” 与对方当下的言行举止无关,他单纯是临时想到了,就问了。 全然忘了他跟谢恒逸目前的气氛有多尴尬。 也没察觉到这话问出来,有多么石破天惊。 “当然不——”谢恒逸下意识就要有问必答,中途反应过来了,刹车卡壳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是他遮遮掩掩,而是这个问题连他本人都没细想过。 他只知道,蜜蜂跟花互利共生,操作系统跟硬件设备进行交互,男人同女人繁衍后代。他不懂法,却也知道本国实行一夫一妻制。 这是他从小到大接受到的教育所默认的。 谢恒逸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但没想过特立独行地喜欢男人。 邋遢的爷们有什么好喜欢的?绵软如絮的娘炮又有什么好喜欢的? 准确来说,无论男女,他都没喜欢过。 只不过有了诸如杨央柏此类的前车之鉴,他对同性恋的观感差到极点,跟男的一接触都犯恶心,就直接把这个选项排除在外了。 如今齐延曲问这话,莫非在暗示他什么? 总不能是想色/诱他吧? 为了不被关起来,竟然如此不择手段? 不愧是刑警,足够诡计多端。 虽然对方确实有色/诱人的资本,但那对他无效。 谢恒逸当即拉开跟齐延曲的距离,紧着补充道:“我不可能喜欢男人。我对任何男人都不感兴趣。无论是谁。” 劝这人还是趁早死心吧! 他绝不会轻易受到蛊惑。 齐延曲微微点头,轻飘飘回以一句评价:“在这方面倒是合乎法度。” 既然不喜欢男人,那就没关系了。 他自认不是封建古板的兄长,只要齐鑫歌没找个混蛋谈恋爱,他都能接受。 再然后就该处理遗留的旧问题了。 “谢恒逸,你做不到关我一辈子。”齐延曲说的是肯定句。 就算杀人灭口,都不可能把尸体藏在屋里一辈子。 会腐败,会液化,会招虫子。 谢恒逸却持着不容置疑的态度:“为什么做不到?你觉得我会少你的饭吃、少你的衣服穿?” 齐延曲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起码对方没打算杀人灭口。 时间隔阂逐渐拉长。 直到现在,齐延曲仍旧觉得这个男生是在置气。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要关他一辈子,就意味着要养他一辈子。 “或许你同学的话说得没错。” 说到这句时,齐延曲停顿了几秒。 就是这几秒,谢恒逸心脏瞬间悬到嗓子眼,脑子里闪过八百个念头。 他室友都说过些什么? 莫非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他室友那三个鬼点子已经暴露了? “这叫作……”青年一向均匀的语速变了,变得拖腔拉调、意蕴深长。 刚吐出两个字,青年骤然拽住谢恒逸的胳膊将其下拉。 谢恒逸一时不备,差点被拉倒在床。 得亏他反应敏捷,及时用左手撑在齐延曲身侧,这才没完全压上去。 下一秒,青年吐气如兰,声音近在咫尺,一字一顿地清晰道:“金屋藏娇。” 谢恒逸眼眸猛地收紧,本就难以维持的镇定被彻底打破。 两人的距离再一次拉近了。 并且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近得多。 谢恒逸凝视着身下这张尽善尽美的面庞,在那双清眸中瞧出了戏谑。 云开见月明,寒泉深处涌腾出别样波澜,薄雾中星星点点的灵动芒光乍现,宛若一只狡黠机敏的狐狸。 ……谢恒逸觉得情况有点糟糕。 他好像受到一点蛊惑了。 青年捉弄人的企图得逞,便迅速把身上的人推开了去。 齐延曲理了理弄乱的衣料褶皱,伸手拉开了床边窗帘。 冬日的阳光照了进来,不扎眼,明媚温和。这是难得的好天气,宜出门。 他不管谢恒逸如何惊诧,兀自开口:“快到春天了,推我出去走走吧。” 明明还有一个多月冬天才结束。谢恒逸愣神之际不忘反驳。 “齐警官是不是对拘禁有什么误解?” 他是要当罪人,不是要当佣人。 “还剩下半个月的照料期,在这之后才算拘禁。”齐延曲说着,已经解开了腰带,“有你看着,我就算出去了,也逃不掉的,不是吗?” 此话不假,而且要求不算无理。 病人是需要接触阳光的。 许是受刚才刺激的影响,谢恒逸没有拒绝。 齐延曲穿回了自己来时的上衣。 被剪成烂布的裤子自然是穿不了了。 谢恒逸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出了条没穿过的夏季短裤,足够宽松。 反正主要作用是防走光,有毯子盖着,冷不着。 虽然嫌弃用料不够考究,齐延曲还是穿上了。 离开住宅的那一刻,他接受到了阳光的沐浴,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以及体会到了久违的、属于大自然的温度。 齐延曲感到有些恍惚,手指微乎其微地颤了颤。 原来外界是这样的。 几乎使人忘却屋檐下的那些戾气片段。 路过邻居的屋舍时,在天台晒太阳的老太太招手向他们打招呼:“高个子,我认得你。坐着的那个是谁?是新搬来的?” 谢恒逸没闲心调理什么邻里关系,不言不语就欲继续走。 这时,齐延曲微侧过身,将手轻轻搭在谢恒逸小臂上,示意他停下,而后望向那老太太,回了话: “是。刚搬来没多久。不过下次再见我大概就是站着的了,希望您到时候还能认出来我。” 没成想,就这一个小小的接触,谢恒逸的反应惊人。 仿佛碰他的是什么烫手山芋,使得他避之若浼,猛然一缩手。 得到回应的邻居显得更加和蔼可亲,笑呵呵又中气十足地说:“忘不了、忘不了,老婆子我干啥都不行,就是记性好!” “我活这么久,头一回见长得像你这么好的孩子。唉——老了,眼睛不行了,身子骨也不行了,不然真想好好瞧上一瞧。” 齐延曲唇角弯了弯:“等下次您在一楼,我上门来,您想怎么瞧就怎么瞧。” 几句下来,算是混了个眼熟。 谢恒逸重新握住推把,把齐延曲推到一处观景平台。 这儿是个小广场,白天多有家长带着孩子来遛弯,比住宅区热闹得多。 谢恒逸找了个偏冷清的凉亭,以免被不懂事的小孩误碰误撞。 停住轮椅后,他回避至六米开外,抽出不断振动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不知不觉已到了一月下旬,他雇的第一批人该行动了,这通电话是提前请示他,确保无更改、按计划行事。 “……先不动,等我消息。” 说出这句话时,谢恒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人。 他特意隔了适当的距离,不会被听到交谈声,亦能观察到齐延曲的动向。 于是他就看见,他前脚刚走开,后脚一群小屁孩就蜂拥而上,打量着轮椅上那人陌生但貌美的面孔。 小孩子天生就是外貌协会,不自觉就会对长得好看的人产生好感。 年纪小,识美丑能力却是一流。 姑娘男孩们喋喋不休:“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你是残疾人吗?” “你的腿怎么啦?需不需要帮忙呀?我力气可大啦!我奶奶今早上还夸我呢!” “哎呀,肯定会好的啦!我妈咪说,有个叫医院的地方,里面的叔叔阿姨都会超能力,能治百病!” 谢恒逸只知道轮椅那方吵得不行,听不见具体说了些什么。 幸好这群小屁孩还没他腿长,哪怕把轮椅围得严严实实,他依然能看到身处中心的人。 从他的视角看去,齐延曲身上仿佛有层浅金色镀光,肌肤近乎透明,令人不自觉联想到珍珠的莹润质感。若是离得近,连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青年浓密纤黑的长睫低垂着,眉眼间无端化出些温柔神色,一一回复着小屁孩的废话,不厌其烦。 比面对他的时候温柔多了。 呵,还挺尊老爱幼。 这个人,心里头究竟是软是硬? 还是说,只对他硬?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顽劣至极 小屁孩吵得要翻天。 几米开外的他都嫌叽叽喳喳的。齐延曲这时候倒是能容忍了,瞧着没有半分不愉。 谢恒逸把手机收起,快步走回齐延曲身后。 他直接伸手越过攒动的人头,从上方去拉推把,硬挤进了小孩堆里。 小不点们一见有新大人来了,登时稀疏开来,有的各自回头找爸妈,有的仍愣着不动,有的捂嘴跟小伙伴吐槽: “好高大的叔叔,感觉比我家门口那棵树还高啦,下雨的时候会不会遭雷劈?” “长得好像坏人哦!这位哥哥一看就不想跟他走,会不会是被他拐来的?好坏!” 忽然,一个看上去十来岁的男孩跑了过来。 估计是孩子王,口气格外大,上来便叉腰喊着:“你们在说什么?哪里有坏人?让我来打跑——” 大放厥词到一半,男孩仰头看清了谢恒逸,被吓了一跳,连忙跟着捂嘴,并小声改口: “我爸爸说,遇到坏人要叫警察哥哥和警察姐姐帮忙。” 捂嘴没用。 七言八语,谢恒逸全听清了,一个字都没漏。 他面无表情,不由在心里发出哂笑: 叫警察哥哥帮忙? 他拐的就是警察哥哥。 谢恒逸扫视一圈剩下的小孩,一双眸压得阴沉。 他似乎天生冷场体质,什么都没做,四周的空气便静了下来,孩子们的态度也大相径庭,与两分钟前形成鲜明对比。 先是趋之若鹜,现是避之不及。 谢恒逸巴不得是这么个结果,甚至觉得小孩比某些成年人自觉。 他推着轮椅走了几步,打算转移阵地。 身后,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女孩子百般纠结,不满地嘟囔着:“我还没和漂亮哥哥搭上话呢……” 最终,她给自己鼓了鼓气,撒腿追了上去。 成年人的一步顶她三步。 十几米的路越追越远,她气喘吁吁了才终于追上。 女孩扶着膝盖,歪头看向齐延曲,眼神亮晶晶的:“哥哥,你回答完我的问题再走好不好呀?” 齐延曲没来得及回话,被谢恒逸抢先一步道:“什么问题?” 女孩被突然插话的谢恒逸一惊,顿时忘了原本的问题是什么。 她勉强匀过气来,僵硬地站直小身板,两只手无处安放地攥着衣摆,无措地瞧着谢恒逸。 这个叔叔,其实也是很好看的。她想。 就是给人的感觉太凶了,不讨喜。 不过她不觉得叔叔是坏人。 她觉得叔叔是能吓跑坏人的好人。 她认真思考一番,向这个很凶的叔叔提问道:“你是漂亮哥哥的保镖吗?” “不是。”谢恒逸持续面无表情。 他看上去很像是伺候人的角色? 否认完,他接着慢悠悠添了一句:“其实我不是人,我在十二年前就死掉了。” 女孩面露疑惑:“啊?” 她对上凶叔叔的瞳仁,那里头一片漆黑,深邃难测。 结合上诡异的语调,瞬间营造出恐怖氛围,明明是青天白日,却令人恍若置身于小黑屋中。她不由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谢恒逸继续说:“听说过鬼压床吗?那是鬼在尝试吸食人的灵魂,想把人的身体占为己有。我现在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成功占据了别人的身体。” 女孩立马瞪大了眼睛,额头上还挂着跑急了冒出的汗水。 听完谢恒逸的话,热汗一下子变冷汗了。 谢恒逸编织的剧情还在往下,他用手掌抚上齐延曲的侧脸,几乎将半张脸都裹住,眼睛始终看向女孩: “我之所以守着他,就是因为我看上了他的身体。可他的身体实在太弱了,经不起折腾。你说,我要不要换个人选?换成谁好呢?” “把你的身体给我,好不好?” 说这句话时,谢恒逸低下头,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 小姑娘嘴巴张得更圆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虽然没全部听懂,但好吓人! 这个叔叔居然真的是坏人!超级无敌大坏人! 不对,超级无敌大坏鬼! 呜呜呜,她晚上还要回家喝甜滋滋的玉米汤呢,才不能把身体给别人。 她在心里替漂亮哥哥默哀过后,眼泪哗哗地走开了。 看完谢恒逸的表演,齐延曲忍不住出声道:“谢恒逸,你幼不幼稚?” 成年的人了,还装神弄鬼吓唬小孩。 身后的人闻言步子一顿,轮椅停了下来。 谢恒逸俯身凑到齐延曲耳边。 但齐延曲没有感觉到呼吸的鼻息,只有被压得极低的声音传来:“其实我不是谢恒逸。” “谢恒逸十二年前经常梦游。所谓梦游,就是会在沉睡后做出不受意识支配的行为……你说,那时候是由谁控制着身体呢?” 谢恒逸循循善诱,让人不自觉信任他所说的话,即使这些话骇人听闻: “后来有次,谢恒逸梦游时被人叫醒了。不过,醒的不是他。你猜猜,现在又是由谁控制着身体呢?”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处斜坡上。 随着灵异故事讲完,谢恒逸霍然使了大力,作势要将轮椅直接推下。 齐延曲还没从对方的话里回过神来,身体已然感知到危险,习惯性地紧绷起来,并当即握住扶手。 预想中的危险没有到来,轮椅被猛然推出一小段距离后,又被猛然拉了回来。 过程不到两秒。 齐延曲经历了高风险情境的进入与脱离,不可避免的有些受惊,登时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恶作剧得计,谢恒逸嘴角翘起,不再刻意控制吐息,哼出一声轻笑:“吓到你就不幼稚了。” 齐延曲捏着扶手的指尖发白,声音很冷:“胡言乱语。” 顽劣至极。 …… 为了给好姐们拍照出片,杨央柏不辞劳苦,专门陪着跑了一趟本地风景区。 今天是没课的日子,人流量大得离奇。 人山人海的,差点把他美瞳都给挤掉。 无奈之下,他跟姐妹二人只好暂且逃离人群,来到附近的一个小广场。忙活大半天,总算是有个歇脚的地,能喘口气了。 杨央柏忿忿地白了他那姐们一眼。 投递成功,接收失败。 女生看也没看杨央柏,一屁股坐在休闲椅上,翻看起手机里刚拍的照片。 看着看着,她突然怆然涕下地感慨:“为什么我长得又土又丑!如果咱们长得再漂亮一点,是不是就能少吃点苦?起码不用吃爱情的苦?” “没事。”杨央柏安慰她。 女生依旧无比难过:“谁说没事?这事可大了。到底有事没事你我心里都清楚——” 杨央柏打断她:“咱们又不止是又土又丑。” 女生一噎,被说得自暴自弃,遂进行自我补刀:“你说得对,咱们还比较的蠢。” 末了,她又加上一句:“心眼儿也不好。” 杨央柏摇头:“只有你比较蠢。求你别再灵机乱动了,上次差点把我害惨了!” 女生忍无可忍:“能滚吗?” “能。” 说滚就滚,说动就动。 不是因为杨央柏没骨气,而是因为他看到了个认识的人。 严格来说,他认识对方,对方不认识他。 那是一个完完全长在他审美点上的人。他仅在校内讲座上遥遥见过对方一面,可谓惊为天人,叫他迟迟忘不了。 可惜从那之后,他就再无接触对方的机会。这简直令他捶胸顿足。 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遇到!这不是天赐良缘是什么! 杨央柏怀揣着无与伦比的激动,朝那个方向快速走去。 直到走近了,他才注意到,他心心念念的人是坐在轮椅上的。但他毫不在意。只要不是半身不遂,就无伤大雅。 除此之外,他没发现什么不对。 由于没有姐妹助阵,杨央柏有些拘谨局促。 他扬起充满善意的笑容,试探性打了个招呼:“你、你好。” 少年音色脆生生的。 轮椅上的人、以及轮椅后的人,同时抬起了头。 杨央柏顿时感到有两道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 好尴尬,他不应该吃独食的,应该拉上他姐们一起。 为了缓解尴尬,也为了目的性不那么强,杨央柏打量的目光上下游移着。 在掠过轮椅后那人的脸庞时,他本打算风轻云淡地一瞥而过。 事实上,他确实一瞥而过了。 但并不风轻云淡。 杨央柏面上不显讶然,心里头掀起骇浪惊涛。 不好!谢恒逸怎么在这!天要亡他的姻缘! 他放弃提前想好的搭讪语,决定通过套近乎下手: “我是谢恒逸的同学。你是……他的什么人?” 这个问题得到两个答案。 ——“什么人都不是。” ——“杨央柏,还轮不到你来查我户口。” 前者来自齐延曲,后者来自谢恒逸。 一个带着客气,一个毫不客气。 杨央柏很是不服。 那又怎样! 反正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在美色面前,杨央柏无所畏惧。他蹲了才来,仰面看着齐延曲,进一步出击: “不知道您记不记得,您来我们学校办过安全讲座,您的每句话我都背下了!其实我从小就特别崇拜人民警察……” 不等他说完肺腑之言,谢恒逸已不屑地发出嗤笑:“谁小时候没崇拜过人民警察?” 毕竟在小孩子的世界里,警察是无所不能的。 杨央柏一噎,满腔真情实感瞬间熄了火。 齐延曲倒是没在意谢恒逸说了些什么,他打量起了这个小男生。 中规中矩的白净面容,嘴角边因笑挤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衬得人乖巧安分。 缘于有蹲下来的细节举动,齐延曲对此人印象不差。他淡淡询问:“什么事?” 大概是被欣喜冲昏了头脑,杨央柏不知从哪来的胆子,支吾其词地道:“不知道您是不是单身,如果是的话,可以收下这个吗!” 说着,他从随身背的小包里取出个粉色的小东西来,无比郑重地递给了齐延曲。 看清那样东西是什么后,谢恒逸的脸当时就阴了下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1、动手动脚 那是个似曾相识的粉红信封。 这样的信封,谢恒逸曾经收到过很多,其中也包含杨央柏送的。 不过无一例外都被扔进垃圾桶,他不在意火漆印章的花样如何精致,也不在意信中言辞如何恳切,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但现在,他看了那信封好几眼。 只因他怀疑,这是之前杨央柏没送出手的那封。 上一个人没收,就原封不动转交给下一个人。循环利用。 谁家好人出门随身携带表白信? 一看就是批发的,用来广撒网。 荒谬,可笑。谢恒逸手肘靠在推把上,不再用正眼瞧杨央柏,而是斜斜睨着齐延曲,跟杨央柏一齐等待回复。 他不觉得齐延曲会用委婉的方式拒绝。毕竟他见识过对方的毫不留情。 长久的等待,长久的无言。 十秒过去了,半分钟过去了。 齐延曲面上始终没浮现出厉色,连一丝不耐也无。 在谢恒逸看来,这就是犹豫了、在认真考虑当中。 他眉心不自觉一跳,运筹帷幄的表情有些龟裂,心咯噔一下。 这家伙,不会真信了杨央柏的鬼话、觉得杨央柏是一往情深?不会还打算接受试试吧? 接受这种三心二意的人,简直就是误入歧途。 嘶,对啊。 齐延曲都能干出色/诱他的事,足以说明——这位冷情冷意的警官不太直。 谢恒逸不由正色起来。 他刚准备替人接过表白信、然后直接撕个粉碎,却见齐延曲已朝那信封伸出了手。 谢恒逸心脏几乎滞空一瞬,生出些紧张之意。 真被他猜中了? 虽然整件事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不对,怎么跟他没关系? 有没有搞错,几小时前还说他是金屋藏娇,这会儿阿娇就不务正业了? 还想谈恋爱?问过他的意见了么? 他倒要看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恋爱怎么谈得起来。 谢恒逸紧紧盯着那只伸出去的手。 实际上,齐延曲不是去接信封的,而是扶住了杨央柏的手腕,将蹲在地上的人托了起来。 杨央柏只觉腕处忽然一凉,接着发麻的双腿得到拯救,冰刃般凉薄的嗓音随之响起:“抱歉。” 简短,没有理由,不给渺茫希望。 谢恒逸潜意识绷着的肌肉终于卸了力,却仍嫌不够。 ……就这样?不再骂两句? 这两个字可以说相当温和,在杨央柏的预料范围内。他慌忙摆手:“没关系!我知道是我太冒昧了!” 与追求谢恒逸时的无理截然不同,他此刻立的是进退有度形象。 杨央柏深知死缠烂打没用。他也不敢死缠烂打。 众所周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清雅艳丽并存,如莲般高洁,皆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他眼神中带着微小的希冀:“抛开私人感情不谈,我也实在很崇拜您,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 谢恒逸微皱了下眉:“你有要联系他的事,找我就行。” 联系什么联系,有什么好联系的。 说得冠冕堂皇,只怕是要故技重施、给齐延曲也发一遍那些恶俗图片。 脏眼睛,有辱大学生风气。 杨央柏瞋目:“你不都把我拉黑了吗……” “是啊,那就别联系了。” 谢恒逸推着轮椅掉头就走,一步并作三步,直至走回到住宅区,步伐才逐渐放缓。 进入住宅区后,闲杂人等一律被拦在外边,包含杨央柏。 已经走得很远了,杨央柏的人影彻底消失在身后,谢恒逸却揪着不放,点评道: “花言巧语,狗屁不通,乱七八糟,他那话也能信?感情史不知道有多乱,还装上纯了。” 说什么崇拜仰慕,不过是见色起意。 谢恒逸还打算深度点评,被齐延曲及时制止:“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在齐延曲看来,杨央柏跟那些小孩没什么区别,心智都尚未完全成熟,说出的话自然无需放在心上。 没能说完的话语断在喉间,谢恒逸将不知从何而来的愠怒收起。 他送齐延曲回屋后,独自出了趟门。 回身反锁时,他余光瞥见一个过路人的背影,隐隐觉得不对。 这个人明明是散步的慢悠悠姿态,喘气却很急,有种刻意的放松感。 他没细究,但多确认了一遍上锁情况才离开。 半小时后,身在网吧的谢嵘接听了侄子的电话,神色略显惊诧:“你要买衣服?刚好今天网吧人不多,我陪你一起去挑挑?” 说到这,她不由露出苦笑。 岂止是今天人不多,自从出了那档子坏事之后,天天人都不多,属于亏本经营了。 下一秒,网吧大门被推开。 手机还通着话,电话那头的人已经走到她身边了。 谢恒逸环顾一周空荡荡的大厅,算是了解了网吧如今的大致情况。 他按断电话,朝谢嵘走来,回答道:“不是我买,帮别人买。” 谢嵘心中一震,立刻便有了猜想:“你要给谁买衣服?” “朋友。” “为什么要你帮忙买衣服?他的衣服呢?”谢嵘眼神几乎黏在谢恒逸身上,问题一反常态的多,一个接一个往外抛。 谢恒逸感到莫名其妙。 谢嵘上一次这么关心他,还是在他生活不能自理的六岁以前。 他随口答道:“不小心被扯烂了。” 不小心被扯烂了。 被扯烂了。 扯烂了! 谢嵘两眼发黑。 她侄子上哪学的强抢民男!上哪学的扯别人衣服! 她从小监督谢恒逸锻炼,在风吹雨打中磨砺,练出一身结实的肌肉,难道就是为了让这小子去扯烂别人衣服吗! 天理何在!伦理何在!谢嵘绝望仰头。 “这附近究竟有没有卖衣服的店?”谢恒逸试图唤醒她,“小姑?嵘姨?谢嵘?” 谢嵘决定按兵不动。 万一是她想错了呢? 她指了指门外路口对面的方向,有气无力地道:“那边不是有个购物中心吗,你搁那瞅瞅去,二楼有些店品质还不错。” 谢恒逸不再废话,无视谢嵘的异样,离开网吧,花费十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 他正看着商场导览图,突然从电梯里下来一个人,直接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 “你怎么有心情来逛商场?” 谢恒逸头也没抬,继续在导览图上找服装店,光听声音就分辨出了来人是谁。 是他那位叫何格的斯文室友,人如其名,长相合格,智商合格,跟谢恒逸挺合得来。 “这里头有没有什么品牌服装店?” 何格:“你要买衣服啊?走呗,我跟你一起,反正今天没事干。” 这回谢恒逸没多做解释,默认了。 何格一边抬头搜寻目标店名,一边搭话:“你跟住你家里那位怎么样了?” 谢恒逸一言不发。 不是他不想答话,而是他不知道怎么答。 难不成说对方疑似想出卖色相对付他? 何格又问:“那个人究竟怎么让你看不惯了?长得很欠揍?” 那张脸天仙似的,昧着良心也说不出长得欠揍这种话来。 谢恒逸想了想:“不欠揍。但我就是想对他做点坏事。” 这话说的,何格以为有重头好戏,隐隐有些激动:“什么坏事?给他下泻药?曝光他的黑料?传播他的生活照?……” 谢恒逸顿了下,摇了摇头,说: “我想对他动手动脚。” 那一刹那,何格露出了跟谢嵘如出一辙的表情。 古怪、震惊、难以置信,宛如丰富面部表情大杂脍。 “挺好的、挺好的,那可太坏了……”何格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这是看不惯吗!这都快因恨生爱了吧! “请允许我再问一下,那个人是可恶的男人、还是可恶的女人?” “……男的。” “挺好的、挺好的,那祝你们……”何格硬生生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百年好合,“祝你报复成功。” 两人就近寻了个知名服装店,店内涵盖男女装及配饰,以基础款为主。 一进店,导购就热情围了上来,询问他们有什么需求,可以进行推荐。 谢恒逸简明扼要道:“宽松的。” 导购听了,以为迎来个不挑剔的客人,欢欢喜喜地选来了一堆衣服。 然而不到五分钟,这一堆选项通通惨遭否决。 导购暗道不好,勤勤恳恳重新挑选了一批,再次被驳得一无是处。 设计独出心裁的,谢恒逸评: “丑。” 用色大胆鲜艳的,谢恒逸评: “太花了。” 简约时尚的,谢恒逸看一眼服装标签,评: “太便宜了。” 挑来挑去,愣是一件满意的都没有。 导购欲哭无泪,双目无神,正要把那些衣服放回原本位置,却听见挑剔的客人改变了注意:“结账吧,就刚刚那些。” 导购跟何格同时感到惊讶。 一个是惊讶于柳暗花明又一村,一个则是在惊讶:买这么多衣服是要做什么?回家玩换装游戏? 原因无他,就是谢恒逸忽然意识到——无论什么样的衣服,穿在齐延曲身上都丑不了。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挑的。带回去让齐延曲自己挑得了,也算给对方出了个难题。 谢恒逸从时装凳上起身,静候在收银台旁,等待结算付款。 等着等着,他视线停留在其中一件衣服上。 那是一件配有束腰的女款上衣。 导购注意到他的视线,连忙把那件上衣拿了出去,并道歉解释: “不好意思先生,这是上一位客人放在这的,不小心弄混进来了。” 谢恒逸神色莫名,道: “束腰留下。” “啊?先生,成年男性的话,这个束腰可能会很紧哦。” 谢恒逸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依稀泄出几分愉色: “没事。” 那截腰,瞧着韧得很,想必经得起折腾,断不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2、招猫逗狗 谢恒逸出这趟门前,塞了个ipad在齐延曲怀里。 美其名曰是打发时间用的,还说什么“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做”。 在谢恒逸关门落锁后,齐延曲垂眸一看。 平板屏幕亮起,呈现界面以绿色为主,简洁而正式,窗口最上方的标题栏写着: 【国家高校安全教育测验试题第十章】 齐延曲:“……” 他捏着电容笔,指尖微动,退出了此窗口,跳转到试题目录页面,从上往下大致翻了一遍。 全都是未完成状态,甚至前头几章已经超过期限、无法作答。 一看就是今天才第一次点进教育平台。 闲着也是闲着,他点进即将过期的一套题,从头开始作答。 齐延曲动作慢悠悠的,答题速度却不慢。 基本上都是考察些烂熟于心的常识,他大学时期刷过不少类似题目,故而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完成了大半栏。 中途,屏幕顶部弹出过一条短暂通知横幅,显示付款成功,后边是加粗的金额。 齐延曲的答题节奏被打乱,也忘了手中的平板不是自己的,下意识抬眸瞥了一眼。 具体消费多少没看清,蛮长一串数字,有零有整。 齐延曲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题目上,笔尖不慎误触到屏幕,按了不知道哪个选项。 他没有切回上一道题,而是接着往下做。 这个懒学生欠下的债实在太多。 一直到谢恒逸回来的前一刻,齐延曲才堪堪刷完这上百道题。 他抬起头,看清了门口的惊人盛况。 ……哪位商家把仓库地址填成谢恒逸家了? 只见玄关处堆满了印有相同logo的高端纸袋,几乎没有落脚之地。 店家赠送了送货□□,还贴心派了个干活麻利的店员跟随。 店员事先问过谢恒逸的意见,一进门就提着大包小包上了二楼,蹑手蹑脚,目不斜视,职业素养很高。 谢恒逸没想到齐延曲还抱着平板,有点诧异于对方的听话,便拿过来瞅了瞅:“怎么还错了一道?不太行啊。” 不仅嘴上在嘲,心里也在嘲: 说这人办事死板倒是没错,果真死板。 通讯工具都送到手上了,居然没借机逃跑? 齐延曲冷眸微转,扫了一眼跑上跑下的店员,随即沉默看着谢恒逸,静等一个解释。 如此大动干戈,大少爷把哪家店搬空了? 谢恒逸佯装没接收到示意,坐在沙发上,闭口不聊,悠悠哉哉点了根烟。 刚抽第一口,他就不由皱了下眉。 这包烟是随手从货架上拿的,口感着实不太好,有些辣喉,苦涩发酸。 他本就没瘾,眼下不小心抽到便宜货,更是兴致全无。 烟体逐渐碳化,形成灰烬,烟雾直线上升、慢慢散得无影无踪,毫无层次感可言的焦甜香气弥漫在空中。 店员兢兢业业地忙活着,跑了不下五趟,费光全身力气,到底是一口气把活忙完了。 十分钟前堆积在玄关的衣物,尽数被转移到客房衣柜里,填充得满满当当。 见顾客没有其他吩咐,店员便自觉悄声离开了。 顿时,空气中仅剩下刺鼻的焦糊味。 齐延曲正欲打破这冷凝氛围,却见沙发上的人动了。 谢恒逸将燃尽的劣质烟扔进垃圾桶,起身靠近齐延曲。 许是因为自带身量优势,他每每一逼近,就能在无形中施加压迫感跟危机感。 齐延曲不动声色地抓紧扶手:“谢恒逸,你——” 口中未说完的话被颠得一滞,平稳的话音霎那间变调。 仿佛有人朝冬季湖面上掷了一颗石子,原本撼动不得的冰层瞬间四分五剖。 连带着心跳都快了乱了,不知是谁的。 谢恒逸做了个在齐延曲意料之外的举动。 这个被齐鑫歌多次夸赞力气大的男生,用左手臂横拦过齐延曲的后腰,径直将人掀离轮椅、扛在了肩头。 右手则牢牢箍紧膝弯,以至于叫肩上的人近乎动弹不得。 “别乱动,摔了我不负责。”谢恒逸提醒道。 过了两秒,他又改口:“要是真摔了,我就名正言顺关你一辈子。” 齐延曲只觉双腿骤然腾空,紧接着他腹部抵上劲实的肩膀,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倒在谢恒逸身上。 待他反应过来时,明白挣扎无用,便默默揪住其后背的衣料,任由谢恒逸这样将他送回客房。 谢恒逸每一步都迈得很稳,完全不受肩上重量的影响。 不多时,齐延曲被放置在客房衣柜前的软椅上。 齐鑫歌说得没错,谢恒逸的确力气很大,但—— “多此一举。” 齐延曲恢复成波澜不惊的神态,这样说道。 他的骨痂已形成,使用行走靴的情况下可部分承重,能够短暂保持站立,借助拐杖即可自行上下楼。 当然,这四个字不仅针对谢恒逸扛他上楼的行为,还针对面前五花八门的衣服。 “行,我多此一举。” 谢恒逸难得没与他争辩,在走廊上重新点了根烟,顺手带上了客房的门。 他再次尝试抽了口这破烂烟,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闷得慌,烈烈烧灼着胸腔,宛如沙漠里的狂风席卷着粗砾被裹进肺里。 本想借着这口烟镇静下躁动的心脏,没成想适得其反。 现在好了,心乱如麻。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乱,没个缘由,莫名其妙的。 谢恒逸叹了口气,就在他想回自己的主卧时,倏然听见身后的门开了。 他挑了下眉,侧身望去。 这一望,使得他不免有些发怔。 齐延曲换了身衣裳,此时正扶墙而站。 不过,对方显然没看上他刚买来的那堆衣服。 因为齐延曲身上穿的——是那件被拒绝过的酒红色睡裙。 雪纺真丝绸缎波光粼粼,光滑的布料垂坠着,褶皱涟漪深浅不一,自然勾勒出身体曲线,在胜雪肌肤上映出暖意。 跟之前睡袍的区别在于领口更大、剪裁更宽松,稍不注意就会往下跑,或是直接垮台散开。 因此,束腰派上了用场。 如谢恒逸所料,那腰身窄得惊人。 够韧,够细。 谢恒逸突然轻笑道:“看来没有完全多此一举。” 与他的散漫态度不同,齐延曲仍是面若冰霜,言简意赅地下令道:“过来。” 招猫逗狗似的。 谢恒逸脸色有点黑,但还是凑过去了。 齐延曲夺过他指间斜斜夹着的烟,将烟尾递至自己唇边,漫不经心地浅吸了一口。 随着喉结轻微滚动,烟头的火星子亮了亮。 相当烂的烟。 衣品不怎么样,烟品也不怎么样。 青年微扬起头,唇启出一条小缝,对准谢恒逸的脸,直直从口中推出一道白雾,针对性相当明确:“二手烟的气味如何?” 音色很冷,然而烟雾带着温度。 氤氲中,谢恒逸心口灼得更加滚烫。 怎么能有人是这副模样? 他越发确定。 这人就是想色/诱他。 怎么能使这种下三滥手段? 犯规了吧。 谢恒逸觉得,他忽然有点理解杨央柏了。 这谁能不见色起意? 或许不该抽烟的。 现在好了,心如擂鼓,深受蛊惑。 抽烟会这样吗? 如果不是抽烟导致的,那怎么会这样? …… 时隔两个星期都不到,网吧隐约又要出事。 而且前来搞事的还是同一批人。 上次的处罚结果太轻,目前除了主犯,其他人都从局子出来得差不多了。 一行人声势浩大,把网吧堵了个水泄不通,口口声声说是来道歉的。 那面上却不见丝毫客气跟尊重,怎么听怎么假,怎么看怎么虚伪。 好在这两天有谢恒逸守着网吧,谢嵘算是有了主心骨。 谢嵘不再像上次一般慌乱,她吩咐员工去楼上躲着,又叫谢恒逸随时做好报警的准备,而后才出面去应付那群人。 谢恒逸一边观察门口的事况,一边接了个电话。 那边是他先前安排的探子: “哥,都挨个查过了,就是一群老酒鬼老赌鬼,无业游民,无妻无子……他们倒是有个固定的落脚地,是租来的店铺子,合同都没签,只知道承租人叫谢财,一直没露过面。” 谢财?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谢恒逸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快要在他记忆中泯灭的人。 他正要细问,偏巧这时谢嵘走了过来,他便只道:“继续查。” 而后匆忙挂了电话,看向谢嵘。 谢嵘满脸愁色,感到深深的无奈:“劝也劝过了,威胁也威胁过了,好话坏话都说遍了,他们不听,非要杵在那,说这样才能彰显出道歉的诚意。” 那群人似乎有所忌惮,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但就是在门口赖着不走。 估计存心为影响网吧生意来的。 就连她作为老板,都深感不安,更何况学生顾客? “今天还是趁早关门吧,我也累得很了。”谢嵘从包里取出钥匙,准备给网吧大门上锁。 谢恒逸盯着那串钥匙,眼尖地发觉出不对。 白马庄园的钥匙柄外观很特别,印刻有标志,一眼就能注意到。 可在那串钥匙里,没有任何一把带着标志。 谢恒逸眸光沉沉:“嵘姨,我是不是给过你一把我家的钥匙?” 谢嵘愣住,把那串钥匙来回翻了又翻:“嘶……搬家那天你好像给我了,可能是我没挂上来吧,你急要?我改明儿回屋找找。” 最近糟心事重重,她夜夜辗转反侧,神经时刻绷着,记性是越来越差。 谢嵘没意识到钥匙丢失的严重性,分外警觉的谢恒逸却意识到了。 人不知理定有祸,事出反常必有妖,言不由衷定有鬼。 这三条,在门口徘徊的那群人都占了。 谢恒逸压了压眸,怀疑之心已起。 他朝门口走去,假意要离开网吧。 当他靠近门口的时候,门外那群人齐刷刷看了过来,眼中一律带着审视意味。 有几个坐在地上的更是站起身,再次聚拢在门前,把去路挡得彻底。 人多势众,硬闯的可能性不大。 谢恒逸在前台随便取了个东西,以此表示并非要离开。 果不其然,那群人立马回归原位,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警惕。 得,铁定有问题。 再一看谢嵘,至今没回过味来,见他去门边晃了一转,关心起了外头的千元绿植:“我那两盆宝贝怎么样了?” “挺好的,就是有点死了。” 谢恒逸不再磨蹭,跟伤心欲绝的谢嵘打了声招呼后,从一楼包厢窗户翻越出了网吧,径直往家赶。 这次耗时比以往都要短。 他下了车就抄近道回屋,步履匆忙,脸色比天色还暗。不像是要回家,像是急着去手刃谁。 出来散步的其他住户见了,纷纷选择避让。 一路畅通无阻。 偏偏在路过邻居家时,谢恒逸被喊住了。 天台上的老太太整天清闲自在,最喜欢逮人唠嗑。即使谢恒逸经常对其爱搭不理,但老太太还是朝他招了招手: “高个子,怎么这会才回来?你家今天有客人的哇!” 谢恒逸本想置之不理,因这一句话停下了步子。 他用锐利的目光看向老太太:“你说的是坐着的那个?” 老太太看不清他的神色,自然不带怕的,语气依旧悠哉:“不是、不是。” 谢恒逸心脏猛地一沉。 “那个小伙子我记着的嘞!来的是个我没见过的!又矮、又搓,长得不行。十分的不行。” 生怕谢恒逸不信,老太太抑扬顿挫地强调:“老婆子我干啥都不行,就是记性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3-30 第23章 莹润透亮 齐延曲觉得, 谢恒逸这两天很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面红耳赤,莫名其妙的眼神躲闪,莫名其妙的吞吞吐吐。 那态度瞧着, 似乎比以前还要讨厌齐延曲百倍。 不过, 对齐延曲而言, 不失为好事一桩。 既然谢恒逸对他厌恶到这种地步, 那再过几日, 估计就该赶他离开了。 这样想着,齐延曲看了看鞋柜边的全身镜。 由于整栋屋子仅有他一人, 他索性没开客厅的灯, 方便待会直接回楼上。 从镜子里, 他依稀看清了自己如今的颓然模样。 惨白黯淡的外貌,浑身像无了筋骨一般,毫无力量感和震慑力。完全是一具无滋无味的躯体, 落魄无比。 在昏暗环境中,简直不像个活人。 久未打理的发尾长了许多,得去剪短些才能显出精气神;完全恢复运动能力后得加强体能训练,总不能以这样的孱弱状态回归工作。 齐延曲正心不在焉地规划着, 耳边听到了门开锁的声音。 他的第一反应是谢恒逸回来了。 两秒后, 他膝盖上安睡的白猫突然惊醒,警惕地瞄向门口。 连猫都察觉到了危机, 齐延曲不可能察觉不到。 开锁的声音很轻, 而且似乎对门锁不太熟悉,鼓捣了好一会儿门都没开。 就凭这一点,足以推测出回来的人不是谢恒逸。 谢恒逸哪次回来不是哐哐当当、恨不得把门砸了的动静,就差没让齐延曲给他铺红地毯了,绝不会是这种小偷做派。 窸窸窣窣的怼锁孔声持续了得有五分钟。 要不是门被反锁, 从里边开不了,齐延曲都想帮外边的人一把。 在他耐性被磨尽前,门总算是被成功打开。 随着门大敞开,自然光线透进来,拉长了家具投射下的阴影,客厅总体变得亮堂了些。 齐延曲顺着地板上的模糊人影向上看去。 闯入者是一个分不清是中年还是老年的男人。 普通的大众脸,约莫一米七,身材勉强能称为匀称,没有发福迹象,穿着打扮有种蹩脚的讲究。沧桑的面容,却是羊毛衫配西装裤,脚上的皮鞋更是不伦不类。 不像是专业的贼,也不像是正经老实人。 齐延曲轻抚着炸毛的猫,保持静默,将男人的反应收入眼底。 男人快步迈进来,左摸摸右碰碰,短短几秒做出八百个动作,甚至蹲下来摸了把地毯,而后才将打量的目光转向客厅,终于发现了齐延曲的存在。 “哎喂——”他显然没想到屋子里会有人,面上慌乱一瞬,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架子上的花瓶撞倒。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装作忙碌。 男人把花瓶重新摆了又摆,两手插在裤兜中,强装镇定:“谢恒逸呢?让他出来!” 齐延曲没回话,也没动。 倒是白猫站了起来,瞳孔骤然放大,作出预备攻击的姿态,尾巴快速用力甩了甩。甩动的几下子全打在齐延曲大腿上。 ……说实话,有点痛。他面色不变,把猫头往下按了按,继续注视着男人。 薄刃般直直精准穿透,锁定却不采取攻击,平直而淡然。 看得男人头皮发麻,难以忍受,半分钟的等待恍若煎熬半年。 “他不在。” 齐延曲答完,便停止了注视,敛眸逗弄起猫来。 男人听见回复,阴阴笑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谢恒逸不在。他在屋外接连蹲守两天,早就摸准了谢恒逸的出行和归来时间。 不仅如此,为防止谢恒逸中途返回,他那帮弟兄把网吧看得死紧,就等着他满载而归了。 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屋子主人并非独居。 他趁齐延曲低头的片刻,顺手将鞋柜上的白玉摆件揣进兜里。 本以为齐延曲多少会质问他两句,谁知就此被长久无视掉。 男人感到挂不住面子,咄咄逼人道:“我是他亲爹!是贵宾、是大客!你懂不懂什么叫待客之道?” 齐延曲置若罔闻。 他又不是屋子的主人,他待哪门子的客? “你自便。”依旧头也没抬。 把东西顺光了都跟他没关系。 男人面色青一阵红一阵,仿佛受到什么天大的挑衅。 一个瘸子而已,都能跟他摆上架子了不成? 为了找回场子,他手臂搭在柜面,佯装不经意从上边一扫而过,杂七杂八的物件统统掉落在地。 有些是摔了也不要紧的小物件,有些则是易碎品,造成的动静很大。 “哗啦——”陶瓷花瓶支离破碎,声音大,气势足。 看着满地扎脚的瓷片,男人心中顿时痛快不少,再度朝坐在轮椅上的人看去。 谁知,他头转过去的一瞬间,刚好跟作出凶狠相的猫脸对上了。 白猫的爪子从他眼前一闪而过,行动迅猛敏捷,接着他脸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下意识伸手一抓,捞了个空,连根猫毛也没碰着。 “不长眼的东西,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畜生……” 男人冲口而出一句骂话,额角青筋暴起,捂着脸一阵左顾右盼,最后把客厅的灯打开了。本是为查看伤势,却在无意间看清了那瘸子的脸。 如条窄缝的眼睛眯起,他几乎忘了脸上的伤:“你是我儿子养的玩意儿?” 刚进门时太过慌张,他竟没注意到这瘸子有张雌雄莫辨的俊脸,细皮嫩肉的,还是这副打扮,让人看了就禁不住心生邪念。 怪不得、怪不得,既然如此的话,是瘸子也不可惜了。长成这样,天生就该被关着养。 看不出来,他这儿子还挺会享受的。 惊异过后,便是汹涌滔天的愤意袭上心头。男人抹了把脸上的伤口,揩下来满手鲜血。 伺候人的角色也配跟他端着? 他正要开骂,却见那瘸子从果盘里取了个苹果,拿起水果刀,悠悠削了起来。 灯光直射下,指骨分明的手灵巧从容,握刀的手势不太寻常,不似在给水果削皮,而似要将水果径直捅穿。 锋利光滑的刀刃面格外锃亮,令人产生惧意,使得男人嚣张气焰消了大半。 削着削着,一阵沉实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男人登时大骇。 糟了,门没关!谁回来了?不行、不行,无论是谁,他都得先争取尽可能多的反应时间! 他顾不上捂脸,连滚带爬赶到门前,连忙将门抵住。 眼看着门即将彻底闭合上,男人心中一喜,以为能暂时松一口气。 遗憾的是,这口气注定松不了,他的反应和动作到底是慢了一步—— 一只有力的手不管不顾地探了进来,牢牢扶住门框,力度无法抵抗。 门被重新拉开,男人颤颤巍巍的视线移至来人的面庞,最后的希望被击碎。 居然是让谢恒逸这小子赶回来了!怎么回事?他那群弟兄是吃干饭的不成?! 谢恒逸面容阴沉得能滴墨水,毫不迟疑地叫出一个名字:“谢蔡?” “还是说,该叫你谢财?” 谢财竭力想保持住沉稳,却被无形威压逼得节节败退。他在心底把那群害人玩意儿骂了一遍。 一群见钱眼开的蠢货,非让他来拿点值钱东西,结果办事这样不力,信誓旦旦说会把人拦住,就是这样拦的? 他压下心虚神色,转而想起谢恒逸在屋子里养男人的事,当即找回些底气:“我好歹养你育你几年,瞧瞧你这是什么态度!谢蓉就是这样教你的?” 谢财自认抓住了谢恒逸的把柄,急切想挽回局面,意味不明地道:“谢恒逸啊谢恒逸,人人都说你跟我不像,我倒觉得挺像的!” 曾经,那些见过谢恒逸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说谢恒逸身高随外公、长相随妈,跟他这个爸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如今看来,他儿子身上,还是继承了些他的东西。 “你说,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像?我毕竟是你老子,你以为远离我就有用了?你身上可流着我的血。”他有意控制着表情幅度,仅从眼尾细纹中流露出些讥讽。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谢财深知一个要领:如果想击溃对方的理智,就得显得比对方更风轻云淡,得装作不在意。 然而,谢财是装不在意,谢恒逸是真不在意。 听完谢财的话后,谢恒逸无动于衷。 人淡如菊。 谢财硬着头皮继续输出:“你小时候怎么说来着的?你说我是烂人是不是?你说不要成为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事实如何?” 苹果削完了,果肉表面光滑平整,白中透蜜黄。 齐延曲切下来一小块,用刀尖插着送进自己口中。 他一边缓缓嚼着,一边发觉谢恒逸望了过来。他就又切下一块,依旧插在刀尖上,对准谢恒逸晃了晃。 谢恒逸一路跑来正好发渴,便走了过去,把那握着刀柄的手向上拉,手动将苹果递往嘴边,然后低头衔住。 果肉水润润的,不过不是很解渴。 谢财的视线紧抓谢恒逸不放:“事实是什么?” “我记得你还不大点的时候,就见过我跟男人搞事了是吧。看啊,你现在不也喜欢男人了?如果我是烂人,你也会是烂人。你看轻我,就是在看轻你自己!” 谢财越说越大声,却没有歇斯底里,反而真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思。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扮演者。 谢恒逸咽下了嘴里的苹果,不发一言。 忽然,不合时宜地,屋内响起一声懒洋洋而绵长的猫叫。 叫得谢财脸上一阵泛疼,转移了辱骂对象:“还有这畜生,趁早丢出去——” 下一秒,谢恒逸动了。 他走回玄关,揪住谢财的胳膊,拧得那手臂几乎快要骨节错位。 谢财被扯得摔向地面,半个身子拖在地板上,尖锐细碎的瓷片刺过羊毛衫、密密麻麻扎在肉上,立马疼得人嗷嗷哀嚎。 “该被丢出去的畜生是你。”谢恒逸沉声道。 他说完就面不改色把人扔了出去,同时关上门,将那些骂声隔绝在外。 直到这时,齐延曲才出声提醒:“柜子上那块白玉被他带走了。” 谢恒逸嫌脏地拍了拍掌心灰尘,吐出一口浊气:“没事,不缺。” 齐延曲欲言又止。 那块是他仔细挑出来的,盘玩惯了。 谢恒逸心领神会:“你喜欢?等会我再去书房给你找几块就是了。” 他不由想:活玉活玉,说到底还是死物件,有什么可中意的? 再说了,分明这人自个儿就跟玉似的。 莹润、透亮。 第24章 兴致高昂 被扔出门外的谢财不愿灰溜溜离开, 一个劲叩门瞎嚷嚷,语无伦次,吐字还算清晰。 一会儿说他不是来行不轨之事的, 一会儿说他只是想让谢恒逸长长教训, 一会儿又说他马上就要发大财了。 如同臆想症发作。 谢恒逸没把谢财放在眼里, 自然不会把谢财的话放在心上。 况且那些话本身就不知所云, 犯了典型的逻辑谬误。 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来着的……说他也会是烂人? 烂就烂吧, 烂点好。起码他比谢财帅、比谢财高、比谢财烂得有档次,天注定他就不可能长歪成谢财那样。 还说什么……他喜欢男人是受遗传影响? 放他娘的狗屁。 就谢财那种随时随地都能发情的傻逼, 纯属是把人当成泄欲工具, 是个人就行, 是男是女不是重点。 常见的性取向总共就四种,谢财一张嘴能占三种。 这能叫遗传? 就算是遗传,他就不能是性取向随妈? 要真按照谢财的理论掰扯, 也别说性取向了,干脆说他遗传了性别不得了。 况且的况且,他什么时候就喜欢男人了? 他都对男的感到生理性厌恶了,怎么可能喜欢上男的? 谢恒逸陡然反应过来, 谢财这一通讥讽是先入为主, 所用的依据根本站不住脚。 敲门声还在继续,门外人出乎意料的固执, 正把钥匙怼进锁孔, 打算二次强行闯入。 很倔强,就是不知道在倔强什么。 谢恒逸给物业打了电话,保安速度很快,不到两分钟就赶到现场,并保证以后会加强出入者的身份核实。 叫嚷声戛然而止, 谢财被带走了。 过了半晌,谢恒逸收拾完满地狼藉,看向齐延曲:“没什么要问的?” 齐延曲摇头。 跟谢恒逸一样,他没把谢财放眼里。也没把谢恒逸放眼里。 他倒是想起了白猫立下的丰功伟绩,作为奖励,给开了个罐头。 “也没什么要说的?” ……他都被那人当成小白脸骂了,就非得发表挨骂感言吗。 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齐延曲想了想,把剩余大半的苹果放回果盘,朝谢恒逸的方向推了过去:“改善血管弹性,保护心脏的。” 挺好的一种水果,但他不爱吃,就留给谢恒逸吧。 说罢,齐延曲不再管客厅里的一人一猫,回房睡觉。 谢恒逸看了看果盘,又看了看专心舔罐头的猫,没动那苹果。 他不怎么爱吃水果,尤其是苹果。何况还是吃剩的。 在客厅里静坐半个小时后,谢恒逸上了二楼。 没有立即回主卧,而是去了趟书房,查监控。 除了客房,他在门口也装了监控,能同时看到玄关和客厅的状况。 他要清楚谢财在他来之前做了什么、齐延曲是如何应对的。 谢恒逸找出录像,看完了前一个小时里的事件发生过程。 摄像头分辨率极高,画质跟收音都相当优秀。他看得、听得清清楚楚。 谢财这是……误以为齐延曲是他养的花瓶?怪不得会说出那番言论。 其实,不算误会得很彻底。 意思好像没错,又好像错了。 确实是他养的花瓶没错,但没谢财想得那么龌龊。 谢恒逸正准备退出,不慎切到另一个窗口。 屏幕闪烁一下,显示出客房的实时景象——齐延曲在换衣服。 他本想移开视线,却不知为何,目光躲来避去过后,又回归至屏幕中心,再挪不动半寸。 画质优秀得有点过分了。即便客房仅亮着一盏台灯,谢恒逸也能看清客人的动作和模样。 光线勾勒出流畅的身形,在墙上投出影影绰绰的黑影。 客人脱去束腰跟睡裙,一身皮肉苍白得晃眼,肤若凝脂,瞧着果真如玉做的般。 很瘦。不单单是纤细,更是暗含力量的劲瘦,不失漂亮的美感。腰腹肌理分明,轮廓清晰而不夸张。双腿笔直,每一丝弧度都不多余。 从前看过的、没看过的,皆展示在眼前,一切恰到好处得不可思议,宛如艺术家一气呵成的得意作品。 可毫无疑问,齐延曲是个男人,他也是个男人。 明明同样是男人。 谢恒逸眉头紧皱,仿佛遭遇着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为什么当他看到画面中这具男性躯体时,会产生一种想上手摸碰的冲动? 他依然抱有报复想法、很想压制对方,就是发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他不想从声势心理上压制对方了,他想身体力行地压制对方。 不过谢恒逸很快便想通了。 有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大差不差。 这最多证明他对齐延曲有点想法,又不代表他百分百被掰弯了,谁让对方先使用非常规手段的? 没准想压倒对方也是生理性厌恶的表现之一呢? 谢恒逸一面胡乱思考,一面看着齐延曲按揉完腿部、换上宽松衣物。 那身衣服的确引人遐想,在外人看来,就是往菟丝花上滴染了凤仙花汁液,缠绵而艳丽。 别说是外人,就连他都看得眼热。 恍然间,谢恒逸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偷窥。他匆忙关闭页面,回过神来只觉喉间发涩,心脏失重。 喝完一杯温水也没缓解多少。 他走出书房,回到客厅,注视两秒果盘里的苹果,然后伸出了手。 “咔嚓。”咬下一口,甜中带酸。 果肉在空气中暴露了一段时间,有点氧化,口感仍旧很脆。 虽然不太解渴,但他确实需要保护下心脏了。 …… 谢恒逸忘了自己是何时睡下的,只知道再一睁眼还不到破晓时分,窗外静悄悄的,大多数人仍处于深眠中。 看一眼手机时间,发觉才刚刚五点。 他醒得很早。不是因为勤奋,不是因为生物钟,是因为他做了个不对劲的梦,导致他整个人跟着不对劲。 放在以往,他肯定会安然睡个回笼觉。 可现在的情况特殊,他大脑无比清醒,毫无睡意,身体发了些汗,却依然有纾解不了的燥热感。 最要命的是,梦里的内容他没忘。 历历在目,在脑子里循环重播。 梦中所处环境是一片混沌,他梦见自己将齐延曲压在身下,强硬掰开了那双细长的腿。五指深深陷入薄肉,力道足以留下指痕。 再然后的细节更是难以深究。 他抵住了齐延曲,具体做了些什么不甚明晰,依稀记得手底下掌住的腰身抖得厉害。 那张素白的面上却又傲又冷,拧眉间含有微妙的旖旎,摄人心魄。 或许因为是梦,对方的唇无声张着,没有泄露出丁点喘吁。当时听不见,现在他也想象不出来。 谢恒逸僵硬地坐在床上,太阳穴脉搏分外鲜明,牵扯着神经,连带额角青筋都显露出几分。 过了会儿,他拉开被子,看了一眼,又自欺欺人地盖回去。 哦,不是汗打湿的。 ……下半身情况堪称兴致高昂。 甚至连血液都有种奔涌感、凝聚感、沸腾感。 谢恒逸自暴自弃地想: 好了,他知道这不是生理性厌恶了。 好了,他知道自己百分百弯了。 好了,他知道自己很想上齐延曲了。做梦都想。 静缓十分钟无用,他被勒得难受,起身前往浴室,洗了个冷水澡。 冷水澡也无用,他在浴室待了四十分钟,最终还是靠手动才消化掉亢奋情绪。 出来时,他撞上了习惯六点起床的齐延曲。对上那张天生冷感的面孔时,他心中登时一紧,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些糜艳场景。 齐延曲正要去主卧找人,刚抬手敲门,余光就瞥见谢恒逸从浴室方向走来。 彼时他的手悬在空中,谢恒逸误认为他是要开门,当即大步上前握住门把手,“砰”一声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齐延曲收回手,退后半米距离,打量起谢恒逸。 耳朵尖发红,□□不匀。明明是十度以下的寒天,这个人却好像很热一般。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怪异的气味。 行径跟表情也相当莫名,可以概括为两个字——“心虚”。 ……在卧室里藏尸了? 齐延曲仔细分辨了下那抹极淡的气味。有点腥,不是血味,也不是尸臭。 既然不是这两种,那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谢恒逸自知反应过度,欲盖弥彰地松开门把手,咳了两声:“什么事?” “借电话。” 谢恒逸再次握住门把手,没问原因,爽快借出了自己的手机。 齐延曲见其没有回避的打算也不强求,当着谢恒逸的面拨了号码。 拨号第一遍被拒接,第二遍才通。 齐延曲率先开了口,以此表明身份:“严师兄。”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叮里哐啷的响动,随之是含笑的磁性男声: “终于舍得联系师哥了?” 齐延曲还没回话,紧接着就迎来一大波盘问:“腿上的伤养得怎么样了?用不用我陪你去复查?需不需要我去看看你?我最近新学了炖椰子鸡汤……” 站在边上的谢恒逸没耐心旁听下去,索性插了句嘴:“打完电话手机放架子第二格就行,以后少进我房间。” 嘱咐完,他便拉开门,转身进屋。 谢恒逸的声音并未收敛分毫,电话里外的人都听清了。 “你跟谁在一块儿?”清朗明快的男声变缓了些,语调下沉。 面前的主卧门被重新闭合上,齐延曲收回视线,淡淡道:“没谁。” 第25章 不容亵渎 “结交朋友可得小心谨慎点, 有些人看似掏心掏肺,没准是另有所图。外头无下限的人有多脏多乱,你我最清楚了不是?” 这话有几分道理, 可无缘无故即为恶意揣摩, 不妥。 齐延曲蹙眉, 言简意赅地遏制:“师兄。” 对面点到为止, 识趣地转移话题:“你身体本来就一般, 得喝点鸡汤补补。给我个地址,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暂不说这鸡汤是辣是苦, 能不能被送进屋来都成个问题。 齐延曲扶住额角叹了口气, 仍是拒绝此番好意。 他这位师兄实在热心过了头, 怪不得齐鑫歌会多想。 齐延曲不再给对方讲废话的机会,步入正题,开始交接工作。 “……大致就是这些, 剩下不清楚的你去问云彩,她会直接安排给内勤。” 挂断电话的前一秒,他隐约听见对方还在嘀咕:“云彩。云彩?有这号人吗,好像有。陈云彩?哪位来着的。” ……是你师妹。 严烨霆似乎只有在执行任务时脑子转得快些, 其余时间像把头落家了。 齐延曲将手机放在架子上, 回了客房,又拿起昨夜换下来的衣服前往卫生间。 也就是在这时, 谢恒逸收拾完床铺, 猛然想起浴室里还放着没来得及洗的脏裤子。 比起床单,裤子上黏腻的污渍更加不言而喻,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冲出房门,一眼看到齐延曲刚从卫生间出来。 悬着的心有点死了。 没死透。 他端量一二对方的神情,没看出异常来, 稍稍松了口气,准备再试探试探口风。 正要说话时,楼下传来响动。 大门被打开又被关上,有人进来了。 是每两个月上门一次的保姆王姐。 中年妇女拎着两大袋子新鲜菜,抬头注意到了楼上的两人。 她不认得齐延曲,就没贸然搭腔,更没用余光偷偷打量,只简单问候:“谢先生今天没去学校啊?甭管我,不打扰你们,我用不了两个小时就能好。” 谢恒逸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往齐延曲脸上望了两眼。 究竟发没发现?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吧,进了卫生间不代表会进浴室,进了浴室不代表会翻衣篓…… 但万一呢? 谢恒逸心乱如麻,想去浴室探查下情况,却见齐延曲朝他伸出了手。 那一瞬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悉数涌了上来:所以是发现了?要对他动手了?要扇他巴掌骂他不知羞耻了? 当谢恒逸再回过神时,发觉自己扶住了齐延曲的手臂。 跟他想象的大为不同。 对方脸上没有怒气,没有羞意,只有些许的诧异。 谢恒逸看了看靠在墙边的拐杖,意识到是他想岔了。 原来是要取拐杖,不是要取笑他。 谢恒逸沉默着揽过齐延曲的肩,帮助其保持平衡。 扶都扶了,他就勉为其难充当下拐杖。 由于配合十分不默契,愣是耗了平常的两倍时间。 他们下楼时,王姐已经利索打理完厨房,不一会儿又从楼上提下来脏衣篓。 晾衣架在小院里,故而她习惯在一楼洗衣服,免得没拧干的水嘀嗒流得到处都是。 衣篓里堆在最上方的是睡裙,那抹酒红色格外惹眼。 谢恒逸立马开口制止:“衣服放在卫生间就行,我自己来。” 王姐差点被他吓一跳,闻言愣了愣,连忙点头应好。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没多问。 “床单我换过了,”谢恒逸继续补充,“主卧今天你不用管。” 他自以为说得隐晦、做得隐蔽,实际上就是盖了层窗户纸,一戳就破。 饶是王姐再高的职业道德素养,也不由调笑了几句:“哎呀,小年轻害臊啥嘛!是、是,毕竟是私密事,我都懂的。以后我来一定提前问问你。” 她边说边提着衣篓走向卫生间,中途听见了敲门声,她便将衣篓暂时搁放在地,往围裙上草草擦了擦手,跑去开门。 来的人是谢嵘。她见过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哟?约好了在家聚聚是不?”王姐扬起带有喜感的笑容。 “路过,我不干什么,就顺便来看看,你忙你的。” 谢嵘踩着高跟鞋直直走进客厅,步子迈得比穿平底鞋的王姐还快,颇为迫不及待。 不干什么?当然是假的,她怎么可能白来? 她最擅长搞些出其不意的招数。此次前来,她不仅要干点什么,还要大干一场! 一进门,谢嵘就四下张望。最先引起她注意的,是放在路中间的衣篓。 上边的睡裙,怎么看怎么眼熟。 在哪见过呢? 杂志封面?安利视频?好像是在某个购物APP上刷到过,她好像还下单了,好像还拿到手里了。 这不是她买的衣服吗?这就是她买的衣服吧? 谢嵘跟谢恒逸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朝衣篓伸出了手。 一秒见分晓,谢嵘离得更近,占据了位置优势,火速将睡裙牢牢攥在手中。 这质感,这款式,这就是她买的衣服!! 谢恒逸拿给谁穿了?? 难道说,她侄子藏了个声音很像男人的女人? 还是说,她侄子藏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再或者是说,她侄子藏了个有女装癖好的男人? 坏了。只有第一项稍微能接受。 谢嵘越想越觉心塞,回忆起那天被她匆忙挂掉的通话。 对面的声音好听得不行,但她确定以及肯定是个男人。 第一项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光是声音好听有什么用?可能是个四五十岁的文青也说不准。 谢嵘抱臂盯着谢恒逸,满眼狐疑。 这没底线的小子,莫不是为了拿奖金,跟教授评委什么的行了苟且之事? “谢恒逸我可警告你啊,恋爱不能随随便便地谈,不能跟随随便便的人谈,随随便便不能谈。别想着攀高枝,作风要正派!” 谢恒逸压根搞不清楚谢嵘的脑回路。 他选择沉默。 谁知他这一沉默,谢嵘认为他是默认了,直气得胸口发闷:“你跟谁学的?”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谢嵘疾步如飞地小跑过客厅,打算找出那个不正派的“高枝”。 她一面探头找人,一面恨铁不成钢地骂: “要是我今天不来,你还想瞒我多久?你都——” 骂到一半,她目光触及在厨房喝水的俊美青年。 刚喘上来的一口气当即吊起,她尾音硬生生打了个拐,咽下原本要说的“被人带坏了”,改为: “你都把人带坏了!” 这跟她想象得不一样啊! “高枝”确实如松树高枝般挺拔,却是不容亵渎的正派模样。 这样的人能看上她侄子? 谢恒逸看上去更像是有特殊癖好的那个。莫不是拿奖金把人骗来了? 万幸,没有脚踏两只船。 谢嵘骤然冷静下来,转头狠狠瞪了谢恒逸一眼:“你跟我上楼去,好好解释清楚。” 齐延曲听见这道女声,觉得有些耳熟,偏头望去。 见女人手中拿着睡裙,他心下顿时明了。 这应当就是谢恒逸那位小姑。 齐延曲没仔细听方才的对话,以为是因睡裙发生了误会,便端着水杯道:“不好意思,衣服我可以照价赔偿。” 谢嵘摆了摆手,不由心生愧疚。 她刚刚怎么能那样胡乱猜测?都怪谢恒逸那货,平时流里流气的,一点也不正经,导致她第一时间想歪了。 全然不知自己挨了骂的谢恒逸走过来,夺过齐延曲手中的水杯一饮而尽,接着就随谢嵘上了楼。 二人大概在楼上待了十来分钟,再回到客厅时面色皆如常。 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 谢嵘是个能说会道的,拉着另外三人唠了好半天,快到正午了才堪堪止住话头。 “能聚在一块儿也是缘分,都不忙吧?坐下来好好吃顿饭成不成?”谢嵘说话很是客气,往常大大咧咧的肢体语言也减少了,“王姐,今天的午饭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可麻烦的!”王姐起身重新系好围裙,“你们的口味我都记着呢……这位帅哥怎么称呼?有没有忌口?” 齐延曲一怔,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用管我。” 见状,谢恒逸索性替他回答了:“洋葱香菜别放,辣味酸味调料少放,卖相不好的、吃起来麻烦的往远点放,尤其是内脏跟海鲜。” 这些时日以来,齐延曲饮食是他一手负责,每餐哪些菜动过、哪些菜宁愿饿着也不肯动,他一清二楚。对方的生活习惯早就被他摸得透透的。 此话一出,感到意外的唯有齐延曲,谢嵘跟王姐都一副理所应当的淡定模样。 王姐点开手机备忘录,叫谢恒逸再说一次。 重复第二遍时,谢恒逸甚至又往里添补了几个细节。 王姐记录完毕,收起手机:“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只要是我会的,统统给做!” 本以为只有谢嵘会搭理她,不想谢恒逸率先回答:“炖个汤吧。” “汤肯定得做,四菜一汤是标配,冷天就适合喝点热气腾腾的,暖胃。” 王姐打开冰箱,提高音量喊:“想喝点啥汤?排骨汤?菌菇汤?这次备的菜跟肉都特好,还齐全!” “椰子鸡汤。” 谢恒逸报出菜名那一瞬,齐延曲抬眸看了过去。 对方眼中一片坦荡,完全看不出是刻意为之。 “这个点了,炖汤来不及,用嫩鸡肉煲煮行不?” 在得到谢恒逸点头同意之后,王姐挽起袖子就开干。 不到半个小时,四五道菜就出锅上了桌,都是色香味俱佳的菜品,散发出的各种香气交织着,引人垂涎。 椰子鸡汤是最后出场的。 陶瓷汤碗刚一亮相,谢恒逸就不经意问道:“王姨,这汤你学了多久了?” 他问的是王姐,眼睛看向的却是对面的齐延曲。 “信不过我啊?你放心,我单单是在家里就做过不下十次了,绝对比大多数人都弄得好喝。”王姐胸有成竹。 谢恒逸这才满意。 饭桌上讲究的是食不言的规矩。直到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谢嵘才放下筷子,神态略显郑重,说出了真正想说的话:“齐警官,我家小子不懂事,这段时间多有得罪。” 在先前的闲聊中,她得知了这位“高枝”的身份。那是她这辈子无法涉及的领域,她连对方使没使绊子都察觉不出。人总是畏惧未知,谢恒逸或许有无所畏惧的胆量,但她不能不顾忌。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是社会的潜规则。 “臭小子不会照顾人,笨手笨脚的,只怕是反而耽误您的病情。您要是答应,待会就跟我一起走,我保证把您安全送回家。”谢嵘嘴角仍旧扯着笑,十分牵强。 齐延曲瞥了眼面色不太好的谢恒逸,没说话。 依然是谢恒逸替他作了答。 “谢嵘。” 谢恒逸眸中幽深,呼吸尚且算平稳,这是他极力隐忍的结果。 “现在你是客,哪有客赶主的道理?” 第26章 不知悔改 谢嵘很清楚。 她跟谢恒逸相依为命, 但谢恒逸并不亲近她。 他们两人都不服从亲属尊卑,小姑仅仅是小姑,侄子仅仅是侄子, 是关系、是称呼, 除此之外, 不论其他。 谢恒逸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纯看心情。给不给她面子也纯看心情。 明显谢恒逸现在心情特别糟糕。如果不是在场有第三第四个人, 根本不会搭理她。 她深知她的话动摇不了谢恒逸的想法, 对方顶多从沉默着我行我素、变成明目张胆地我行我素。 所以她才从齐延曲那边下手,不问谢恒逸的意见, 直接采取实际行动。 王姐是个有眼力见的, 知道这事不能瞎掺和瞎劝说, 就说改日再来处理剩下的活,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谢嵘心情同样糟糕,心中五味杂陈, 说不出话来。 家丑不可外扬,她预感接下来可能会闹出天大的笑话,便不敢再看齐延曲。 她的视线刺向那张熟谙的面孔,加重语气道:“谢恒逸, 我当了你十年的监护人。你以往犯错, 通通是我来纠正、我来收拾烂摊子。” “在这套房子里,我的确没有可以行使的权利。但你是我侄子, 我有阻止你做错事的义务跟责任!” 除非像今天这样的特殊情况, 谢嵘从不摆长辈架子。 以往谢恒逸就算再固执,也不会让她难堪。 不是她在对方心中有多重要的分量,而是因为谢恒逸不在意大部分人和事,故而那微薄的分量便被放大了来。多数时候谢恒逸懒得浪费心神,会随她的意思去办。 她没料到的是, 今日不同往昔,她这次插手的——是谢恒逸在意的人和事。 关于齐延曲的去留,谢恒逸尚且都没拿定主意,当然不允许旁人替他做决定,更不允许有人压他一头。 哪怕是谢嵘,也不例外。 谢恒逸狠狠拧着眉:“你跟谁学的这套腔调?学还学错了。义务跟责任是两码事。” 至于具体是怎么个两码事,他也忘了。 一旁的齐延曲淡淡提醒:“一个是履行,一个是承担。” 经此打岔,谢嵘的怒火急转直下,讪然点头。 谢恒逸生怕她听不懂,详细地补充说明:“我成年了,你没有教育我的义务,也不必替我犯的错承担责任。” “我做的事是对还是错,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他无所顾忌,说话直截了当,“无论对错,我都会做。” 他无法容忍谢嵘这副做派,自以为是而咄咄逼人。跟谢蔡有几分神似。 这话过于伤人,他不会说出口,也不会怪谢嵘。环境造就人,谢嵘的前二十年在谢家度过。即使是密不透风的磐石,在染缸里浸泡二十年,也会留下难以祛除的痕迹。 谢恒逸抬起下颌,目光错开撑桌暴起的谢嵘,转看向齐延曲。 他的话不单是说给谢嵘听的。 屋子里的审判者,可不只有谢嵘一个。 后者毫无反应。 前者反应大了。 谢嵘见谢恒逸不以为然,火气顿时又冲了上来,脑门嗡嗡发热:“你太意气用事了!” 说着,她用力朝桌面拍了一掌。 整张桌子瞬间抖三抖。 “到底是谁在意气用事?”谢恒逸嘴角微微抽了抽,“你倒是说说,我这回犯了什么错?” 以及,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这个问题他不打算问谢嵘。谢嵘身上的枷锁纷繁复杂,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谢嵘有抗争的勇气,不会向家里人低头;却没有抗争到底的狠劲,总会对社会上的人屈膝。 就像现在,他仅仅是对齐延曲照顾不周到,在谢嵘眼中似乎犯下滔天大罪。 他确实把人得罪了,那又如何?他保不齐以后还会继续得罪到彻底为止。一直不彻底就一直不止。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的? “不知悔改!”谢嵘骂道。 对,就是不知悔改。谢恒逸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谢嵘见了,刚平息的怒气又回流了上来:“你还好意思问错哪了?” 顾不上留面,谢嵘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先问问你,齐警官的腿受伤跟你有关系没有?” 谢恒逸认真思考了下:“有吧。” 她就知道!谢嵘神色一凛,屏息凝神,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正旁观的齐延曲眼帘微垂,掠视了谢恒逸一眼。 “他受伤的时候有在跟我一起呼吸空气。”谢恒逸扯着吊儿郎当的语调道。 语毕,谢恒逸察觉到刚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被移开,蜻蜓点水般。 “你当我跟你闹着玩?”谢嵘气极了,眉心深深皱起,面色严肃,“别以为你能瞒住我,来的路上都有人告诉我了。” 谢恒逸一猜便知:“隔壁那老太太?她告诉你什么了?” “别想套我的话,你就说,你是不是对齐警官动粗了?” “动了,”谢恒逸停顿了下,“但没动粗。” 谢嵘差点没被他的大喘气式说话吓死,心情一上一下地波动:“没动粗?没动粗那保安怎么会来?总不能是来捉贼的吧!” “就算是我听岔了、没这码事。你又为什么逼齐警官穿女人家的衣服?难道不是你故意羞辱?” “对、对,这不叫犯错,这叫胡闹!” 谢嵘将憋在心里头的话一股脑说完后,发现饭厅陷入了诡异长久的沉默。 原本空气中涌动的暗流凝滞住。 谢恒逸低头扶住前额,手指半掩住眉眼,心中升起一种被傻子耍了的无力感。 为了省事,他没跟谢嵘解释太多,只说齐延曲是暂住养伤。万万没想到谢嵘会过度理解成这样。 “无话可说了吧?齐警官,你放心跟我走。”谢嵘边说边热忱地看向齐延曲。 谢恒逸跟着看过去。 在两道炙热的注视下,齐延曲扶正披在肩头的大衣,旋即含蓄表示拒绝:“今天不太方便,还得麻烦谢恒逸陪我去复查。” 短短一句话,落在谢恒逸耳里,怎么听怎么舒坦。 尤其是“谢恒逸”这三个字,从齐延曲口中出来,怎么听怎么觉着顺耳。 谢恒逸眼底漫起愉悦,唇角扯出浅浅的弧度,近乎挑衅地望向谢嵘。 在谢嵘气急攻心的前一刻,谢恒逸针对其误会的几个点,不紧不慢地解释了来龙去脉。 适当地略过了一些细枝末节。 当提到谢蔡时,谢嵘表情发生了明显变化,但没详细追问。 搞清楚状况后,她发觉自己误解得离谱,有点尴尬:“要不,复查我陪你去?” “人家齐警官指名道姓了让我陪,你凑什么热闹?” 谢恒逸起身站到齐延曲身后,不容争辩地掌住了推手:“再说了,当陪护得有劲。” …… 出了谢蔡一事的意外,大门需要换锁。 这个任务被交给谢嵘。 而齐延曲的话自然不是找借口,如今伤口已养了一个半月,刚好到医生事先嘱咐的节点。 专车直达市医院门诊楼前。 自动感应门向两边滑开,轮椅碾过大理石地板,淡淡的消毒剂味飘散在大厅中,病人护士行色匆匆。 齐延曲本以为谢恒逸会就此撂担子不管,顶多帮他叫个陪护。 事实出乎他意料,谢恒逸言出既遂,果真陪同进行了整个复查过程。 从踏进医院起,谢恒逸就一脸正色,比平常更加耐心专注,轮椅在其掌控下平稳前行,很少有颠簸。 能感觉出来,确实有劲。 齐延曲余光扫过谢恒逸小臂绷紧的肌肉线条,不经意间想到:这人正经时相处起来还是挺舒服的。如果能一直这般正经就好了。 不仅相处起来舒服,干事也利索。 没花多久时间,便将复查流程走得差不多。 X光片拍了,临床评估测了,确认可以拆除石膏了,不过正式报告要等一个多小时才出。 在大厅等候时,齐延曲偶遇了熟人。 女生雀跃地小跑过来,面上带着极有感染力的笑容,露出整齐的牙齿: “师兄你腿怎么样啦?自打你休假,赵局茶饭不思的,昨儿又提你了。上个月出了个好有意思的案子,等你回来我讲给你听呀!” 陈云彩,部门小师妹。年轻有朝气,话又密又多,一聊起来就没完。在齐延曲面前还算收敛。 “我会尽快回岗。”齐延曲垂眸回道,态度一贯的漠然。 额前碎发长得有些扎眼,他随手拨至耳廓上方,无济于事,发丝不一会儿便又垂落下来。 陈云彩见状,递过去一个纯黑色发夹,同时注意到了谢恒逸,询问道:“这位是师兄的朋友吗?” 齐延曲没接,也没回话。 实在是一个很难答的问题。不如不答。 侧边的谢恒逸始终直视着轮椅上的人,没听清陈云彩说了什么,同样没回话。 见女生看向自己,他迟疑两秒,以为是让他代劳的意思,便接过了对方手中的发夹。 他用指尖梳起齐延曲的碎发,动作很不熟练,发夹还没凑近,便被冷冷剜了一眼。 挺凶。 谢恒逸却没有半分不愉,反而勾起唇角。 不乐意戴那就不戴,大不了他戴。 他把发夹往自己头上随意一别,歪了歪头展示给齐延曲看。很无聊很贱的行为,他自个都觉得幼稚。 殊不知,此举落在不知情人士眼里,就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令陈云彩幡然醒悟:“我懂了!不好意思!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她就开溜,跑得比来时快了好几倍。 谢恒逸看了眼陈云彩的背影:“同事?” 那肯定也是警察了。 “为什么不趁机揭露我的罪行?”谢恒逸用着近乎质问的语气,尾音却慢悠悠拉长。 “齐警官,你能逃掉的,为什么不逃?” 第27章 高风亮节 年纪小的人总是喜欢问为什么, 凡事都想刨根问底,想看透每一个人。 这不切实际。 齐延曲正思忖着该如何回复,面前的人已等不及了。 “啧。”谢恒逸再次替齐延曲撩开碎刘海, 催促道, “吭声。” 食指指尖轻蹭过额头, 没了碍事的发丝遮挡, 那一双无波无澜的乌眸呈现无遗, 不躲不避。在漆黯的瞳仁里,谢恒逸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出现在了齐延曲的眼中, 可齐延曲眼中没有他。 谢恒逸最先冒出的念头是:这怎么行?这不公平。 他方寸大乱, 齐延曲却像个局外人。 怎么能这样? 他瞬间不悦到极点, 刚要发作,倏然感觉头皮一痛:“嘶——” 一股力硬拽着他的发根,扯得他斜过了头。好在头发没有被连根拔起, 仅在过程中崩断几根。 他皮笑肉不笑:“齐警官,还嫌我幼稚呢,你幼不幼稚?” 齐延曲凭借蛮力取下了谢恒逸头上的发夹。 情绪化举动,的确很幼稚。 原因是他不喜欢谢恒逸这样的眼神。这样如同在实施侵略掠夺的眼神。 见到谢恒逸的第一眼, 齐延曲就感受到了这人身上的无赖气息。 再有一点就是——这个无赖顶着一张使人心跳加速的脸。 不是怀春的那种心跳加速, 是被视为猎物时、出于警觉产生的心跳加速。 粗粝张扬的面目,在刻画棱角处用尽笔墨, 连眉峰走势都透露出强烈攻击性, 正似深渊中潜行凌驭的野兽,皮下仿佛是一团烧不尽的不羁烈火,原始纯粹。 不讨喜。 长得不讨喜,说话也不讨喜。 冰凉的刘海夹前端抵上谢恒逸的脸侧,并不锋利, 割不伤人。 却在谢恒逸心头划出一道小口。 齐延曲的嗓音单刀直入,钻进了这道口子:“行为要背负上罪名,才叫罪行。” “谢恒逸,你觉得你的罪名是什么?”淡薄的声音放得很轻,“金屋藏娇么?” 齐延曲再次提起了这可笑的四个字。上次是调笑,这次是讥笑。 他把谢恒逸的问题抛了回去。 “你没有在我面前犯罪,我为什么要招惹麻烦?”语速不疾不徐,适当地停顿了一下,“你没有对我泄愤,我为什么要逃?” 逃?真是个难听的字眼。 他自然会离开,在斩除瓜葛后。 齐延曲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他把谢恒逸僵在半空中的手拍开,重申道:“我说过,不会报复你。我没必要围着无关紧要的人转。你也没必要围着对你造不成威胁的人转。” 言下之意,让谢恒逸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别太把他当回事。 谢恒逸微眯了下眸,愣是听出第二层意思—— 若是他再得寸进尺一点、把金屋藏娇落实,齐延曲是不是一样能接受良好? 据他所知,金屋藏娇可不仅仅是关着那么简单。 谢恒逸脑子里想的是一码事,说出来的又是另一码事:“我当你有多高风亮节。原来也是个怕事鬼。” 齐延曲不置一词。 他收回十分钟前觉得对方好相处的看法。 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谢恒逸拿出来扫了一眼。 是谢嵘发来的消息,说锁换好了,钥匙全放在柜子上,她没给自己留一把,免得再度弄丢。 谢恒逸看完,长摁住谢嵘的头像,回了个“1”。 底下又库库弹出来几条新消息。 [1:最近你别往我这跑了,网吧歇业,我享享清闲。] [1:唉,动不动关门也不是个法子。那伙人老是在附近晃悠来晃悠去的,搞得男娃子们不咋个来了,学生妹子更是怕。] [1:每天都亏,要不还是别干了呢,改开个便利店?花店?就是都得从头学。弄不好容易亏大发。] 几段话看下来,谢恒逸有了新的考量。 [不谢天不谢地:你只管营业,其他的有菩萨给想法子。] 谢嵘秒回。 [1:菩萨?谁?你?] 谢恒逸没再回复,收起手机。 他算哪门子菩萨?活菩萨另有其人。 “不巧得很,我恐怕要给齐警官添麻烦了。”他重新侧目望向齐延曲,唇角萦绕着的兴味不达眼底。 没必要围着无关紧要的人转?什么玩意扯犊子的鬼话。 他偏要让齐延曲围着他转。 “既然你不会食言,那说过的话应当都作数。” “你之前说的行政复议。”在不含温度的凝视下,谢恒逸道出了在他口中无比陌生的词,“要怎么做?” 时隔多日,他同意了齐延曲的提议。 他倒要看看,法律这把刀能不能将人捅穿。 说完这句话,谢恒逸静观起对方眼中的变化。 只见那冰雕般的面容怔然片刻,有几分松动,眉梢流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神色。 这抹异色转瞬即逝,不等谢恒逸细细品味,眨眼间的功夫便消失不见,随后“活菩萨”下达了判决书: “谢恒逸。这一步,你走对了。” 与其说是肯定,更像是轻描淡写的夸赞。 谢恒逸敏锐地抓住最后两个字,借题发挥,嘲道:“只要不违法、就都是对的?这就是你判断对错的标准?” 问题太多了。 齐延曲蹙了下眉,不太想回答。 无赖就是无赖,不但自我矛盾,还爱顺着杆子往上爬。 一边不让他逃,一边质问他为什么不逃。一面肆无忌惮,一面谨小慎微。瞧不起他,却又妄求在他这得到畸形偏激的答案。 “标准是束缚人的。” 齐延曲仅言这么一句,便将话题转回事件本身:“网吧的事,我会帮你。但我有个要求。” “在办事期间,以我为标准。”不咸不淡,却是强调的语气。 绝对的标准。 他说对,那就毋庸置疑。 他说错,哪怕是微过细故也得纠正。 谢恒逸直直盯了齐延曲一会儿,最终点了头。 齐延曲:“这件事结束后,我们两清。” 说这话时语速语气如常。 谢恒逸却莫名听出些迫不及待的意味来。 两清? 好一位铁石心肠的菩萨。 谢恒逸眸色变深,依旧欣然同意:“行。” 与此同时,报告出来了。 谢恒逸前往服务机打印,转身的瞬间他立马暗暗驳回了刚才的话。 行个屁。 既然要束缚他,怎么能半途而废? 他冷脸取完报告单,推着齐延曲返回诊室。 解读报告时,医生默认他是家属,对着他嘱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及康复建议。 什么负重比例,什么踝泵运动,谢恒逸听得头疼。 光是嘱咐还没够,医生接着教起他按摩手法。 这期间齐延曲就在一旁看着,完全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 医生察觉到谢恒逸分心,不满地训斥:“小伙子你听好了!从这、朝膝盖,往上推,力度要到位,柔而缓,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谢恒逸咬牙切齿,“放心吧医生,我的力度一定到位。” …… 从医院回来,齐延曲就开始着手复议的事,他详细梳理了闹事人伙的相关情况,代写了复议申请书。 在等待答复的五个工作日内,齐延曲命令谢恒逸做了件事:派人去谢财的铺子附近发招工传单。 谢恒逸照做了。 两天过去,复议机关出具了受理通知书。 同时招聘有了结果,那一伙人里的几个壮汉来了,谢财却不在其中。 尽管如此,齐延曲仍然打发他们做了一个星期短工,并结清了工资。 鱼儿未上钩,事情似乎毫无进展。 谢恒逸完全不担心,懒散得不像当事人:“齐老板,还有什么吩咐的?” “在跟谢财有关系的短工里挑个老实的,私底下告诉他有来钱快的活路。” 初步信任基础打好了,下一步就该从线下移步至线上了。 此话一出,齐延曲迎上了谢恒逸揶揄的目光。 谢恒逸故意问道:“什么活路?” 大部分来钱快的法子,都在刑法上写着了。 单从这句话来看,齐延曲意图相当明显,一听就是要引导那些人走上不法道路。 不过谢恒逸明显猜错了。 “教他们互联网轻创业,给他们钱。” 齐延曲自然不可能剑走偏锋。他还没好心到不惜以身入局也要帮人成事。 更何况,在网络发达的时代,网络确实是最适合抛诱饵的渠道没错,但这年头的人都不傻。 诱饵明晃晃亮在眼前,还会傻乎乎上钩吗? 人终究是人,不是鱼。 “我会让人做一个网站……”齐延曲打开手机通讯录,而后才想起在这间屋子打不通电话。 谢恒逸正在埋头削苹果,削着削着发觉齐延曲的话音停住了,便“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直至一整颗苹果的皮削干净,他慢半拍地问:“什么样的网站?” 齐延曲大致描述了一番。 谢恒逸听完,叼着苹果上了楼。 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一整天都没怎么出房门。 偶尔会问问出来齐延曲的意见,再顺便削个苹果。 第二天,谢恒逸顶着凌乱的头发,把平板甩进齐延曲怀里:“不太完善,算半成品,糊弄人够用。” 平板打开的页面正是按齐延曲要求搭建的网站。 齐延曲滑动两下屏幕。 没有问题,他提的每一个点都落实到了。 “你还会这个?” 语含认可,尾音极浅地上扬,听不出鲜明情绪。 这时,谢恒逸凑巧俯身探了过来,在屏幕某处点了一下,闻言下意识偏头朝说话的人看去。 视线交接。 齐延曲先是注意到对方两日未换的衣服,然后是掺着红血丝的黑眸。 网页加载跳转至另一个版本,无人在意。 谢恒逸挑了挑眉:“略懂,刚好能在你面前卖弄卖弄。” 第28章 哄小朋友 在缙城繁华尽处, 藏着一方格格不入的旮旯胡同。 人流量低,过路人寥寥无几。环境差得像上世纪遗留下的古文化街,以至于这一块儿的商铺租金低廉, 几乎全成了打工人的宿舍。 位于巷尾的那间铺子最大、最热闹。 不过热闹是晚上的事, 白天得紧着干活。 此时, 拉低的卷帘门内, 光从缝里挤进来, 照亮了泛黄起皮的墙面。 这间铺子确实是一条街里最大的,却也就五十多平。 五六个男人窝在铁床上刷视频, 眼神无光, 动作麻木。 有个在刮胡茬子的老汉踹了隔壁床一脚, 骂骂咧咧:“电话小点声!” “嘿!老不死的,一砖头敲得你半截入土……” 这番吵闹把缩在墙角的胡小二吓得全身一震,手机没拿稳, 从手中滑了下去。 男人们见他这虚样,顿时哈哈大笑:“胡小二哇胡小二,潮巴娃子,这胆量能干成啥事?这辈子就是个当小二的命!” “我说你也别搁床上躺着了, 喏——去那个老鼠窟窿里凑合凑合算咯!” 胡小二没吱声, 默默捂住耳朵,重新捧起手机, 目不转睛地看完了屏幕上那行字。 灰蒙蒙的角落里, 屏幕散发的微弱白光亮到刺眼。 [AAA蒋氏商贸经理:新领域工作,人人都能做,脑子转得快就行。外头大把人求我带他们搞钱,我瞅你会来事,给你个机会要不要?] 胡小二把这段话翻来覆去揣摩好几遍, 犹豫不决。 他没念过书。但他妈打小就告诫他天上不会掉馅饼。这样的好事,能轮得到他么? 可……万一是真的呢? 穷人活一辈子,翻身的机遇能有几次? 如果无论拒绝与否都会后悔,那他宁愿后悔得明明白白。 胡小二咬了咬牙,总算下定决心。 他拿出缩被子的手,用开裂的指头在输入法键盘上摁了起来,一边摁,一边在心头默念拼音。 还没摁出来个像样的句子,手机?咚咚锵锵地响起来电铃声,他又是一通手忙脚乱,接通了电话,小心翼翼的将手机放在耳边:“喂?蒋先生?” “小二啊,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消息?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吗!我说得很清楚了,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胡小二急得不行,音量拔高喊道:“我干!” “蒋先生、蒋老板,我干!我才看到消息,正要回呢您就亲自打电话来了,这不巧了嘛。” 那头的蒋先生明显忙着,没有立刻回胡小二的话,颐指气使招呼人的声音隔着电话断断续续传过来。 使得胡小二心里头那个忐忑,不禁骂起自己:瞎考虑什么后不后悔的,这下好了,人家老板没准要反悔。 胡小二捂着手机等了半天,对面终于抽空搭理了他一句:“行吧!等会我把入门资料发给你,你琢磨琢磨。” 他顿时松了口气:“好嘞好嘞,您忙。” 胡小二全然没察觉到,从他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开始,周围男人就竖起了耳朵,神情各异。 也就是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几人争先恐后围了上来: “有活儿不带兄弟几个?” “不够义气啊小二,光想着自己发达是不?” 先前那老汉的胳膊搭上了胡小二的肩膀:“哎哟喂,我不凑这热闹。小二有出息了记得孝敬我几瓶好酒。” 胡小二只觉那胳膊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干巴巴地拒绝:“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机会,你们干不了。” 当即就有人不乐意:“身上没长几两肉,口气还挺大。你这话说的!我们怎么就干不了?” “别废话!干不干得了可不是你说的算,手机拿过来——让大家伙都看看!” 说着,不知是谁的手伸过来,夺去了胡小二死死捍卫的手机。 于是,蒋老板发来的网址和文档被公开发到十多人的小群聊里,人手一份。 目的达成,挤在一堆的男人你推我攘的散开了。 一个小时后,有个脾气暴躁的国字脸率先不耐烦,把胡小二的手机扔了回去:“真特么麻烦!乱七八糟的,能靠谱吗这?” 胡小二被砸得眼冒金星,但还是赶紧把手机护在怀里。 国字脸自己不肯干,也见不得别人干,继而冷嘲热讽道: “靠手机能赚几个钱?要我说,全是骗人的!有钱人最黑心,不然你猜他钱怎么来的?就他娘从穷人身上骗来的!” 其他人目目相觑:“不能吧,蒋老板我认识,就上周请咱干活那个,人挺不错的,结工资贼爽快,还给买茶喝呢。” “就是啊。再说了,要想骗咱钱早骗了,能给咱发工资?能单独找小二私聊?” “不可操之过急,”老汉摇头晃脑地说了句公道话,“挣钱哪有容易的?” 话音刚落,蹲在墙角抓耳挠腮的一人猛地站起,跟在场人轮流对视了一遍,吼出了声:“能赚!真能赚到钱!” “我靠,挣钱还真有容易的!” 国字脸昂昂不动:“赚了多少?能赚多少?仨瓜俩枣嚷嚷什么!” 刚吼出声的那人哼道:“你家瓜枣值三百多?金瓜子?” “啥?三百多?” 国字脸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没看错?真到你钱包里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一个钟头都不到吧?我得在工地上干十多个小时,一口气也喘不了。结果你喘口气就到手了?” 一时间,所有人纷纷对着手机埋头苦干起来,激动迫切交织,点屏幕的手都发着抖。 几个人焦头烂额一下午,到账数额有多有少,有心满意足的,也有大失所望的: “看不懂哇,搞不明白,怎么弄的?几十块都莫得……小二你上过初中是不是?这一步我咋个不对?” 被叫到的胡小二茫然地“啊”了一声,抬起头眯了下眼。 就在此时,卷帘门被手动拉了上去。 整间屋子登时亮堂不少,从外边走进来一个尚算整洁的男子。 众人齐刷刷望去。 正是谢财回来了。 胡小二打了个激灵,难得开窍,抢先迎上去揽功劳:“财大哥,我邀你进我们的小群吧,我刚往里分享了个好东西呢。” 谢财脸色糟糕,语气更糟糕:“什么东西?” 胡小二忙把手机递了过去:“就这个,来钱特快,按步骤做就行,有些太麻烦的我们看不懂,还得是哥你来。” 他扭头对上其余人鄙夷的目光,不由自嘲:爹娘生他倒不是完全没用的,瞧他当小二当得多游刃有余! 这伙子人定要骂他狗腿子了。 胡小二两眼两耳提前一闭。 然而,并没有人在意他。 凡事搁钱面前都得绕边。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跑到谢财跟前,晒自己新鲜出炉的余额。 “我们没文化的都能赚这老些,大哥你指定能捞着更多!” 在七嘴八舌中,谢财享受着吹捧,愁眉苦脸的脸放松了些。 是的,不错。他是这屋子里头学历最高的,年轻时爱读杂书,都说他见识广,有头脑。是的,不错。 他故作不以为意道:“得了,都别挤在这,抢空气呢啊!” “我说你们一个二个不长脑子的,别是被唬了吧!算了,甭扯多,试试就知道。” 谢财找了个略显干净的床位坐下,给自己点上根1916,借用胡小二的手机打开群里的网址。 他本以为是什么黄色不良网站,结果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点进去广告都没一个,只有简洁的派单页面,正规得发绿,上方实时滚动着最新打款消息。 谢财没看教程,直奔高星级高奖金的任务,上手操作起来。 简单得不可思议,账号是提供的、投入是无成本的,网站甚至自带辅助软件。 不到二十分钟,他收到了入账通知,露出跟其他人如出一辙的表情。 欢喜之余,他觉得不对。 太顺利了,顺利得像安排好的套路。 “不对,先停下,我怀疑……有王八蛋借我们的手洗黑钱呢。” 谢财凝眉一思索,把手机还给了胡小二,叱道:“要不得,这钱要是收了,怕是要吃牢饭的!” 说是说得这样严重,但钱都到手了,哪有吐出去的道理,众人只想挣更多,便把蒋老板夸得天花乱坠,不肯听谢财的。 胡小二大概是在场唯一一个听进去谢财话的,他想帮谢财劝说劝说,奈何脑子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急切中,他一瞅手机,好巧不巧,蒋老板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 为了让事态不再僵持下去,他外放了这条语音。 蒋老板爽朗的笑声在室壁回荡: “嚯哟,可以啊小二,我就说你能抓住机会,这几个月的伙食费够了吧?有没有兴趣干点别的?” 别的?岂不是有更多钱、比今天挣的还要多?天,那是个怎样的概念! 除胡小二以外的人又双叒叕变了脸。 胡小二敢笃定,一旦他答应蒋老板,这群人下一秒就会扒了他的皮。 这橄榄枝不好接,接不得。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同样发送语音:“蒋老板,我哪有这等本事。说来惭愧,刚才那些主要是靠我大哥。他人可比我聪明百倍!” 蒋老板是个雷厉风行的,马上一通电话拨来:“把手机给你那什么老大哥。” 谢财瞧了胡小二一眼,而后接过电话,拉起卷帘门弯腰迈了出去。 “蒋经理,久仰久仰。” 分明是在打电话,谢财仍习惯性地屈身连连。 蒋老板:“叫什么名啊?” 谢财保持警惕,还没想好怎么糊弄过去,对方已经不耐烦地跳过客套环节: “就跟你直说了吧!我上头有个正儿八经的大老板,这网站呢,是他家里小朋友研究来玩的。小孩嘛,玩出成果来了当然得以资鼓励。” “大老板愿意捧就捧着呗,一方面孩子给哄高兴了,另一方面也赢了工人口碑,反正花不了多少钱,图一乐呵。” 听到这,谢财已信了八成。 他不由攥紧拳头,对富人的怨恨直线攀升。 蒋老板还在悠然说着:“现在你们接任务是不是挺轻松的?都是暂时嘀!等后边大老板跟小朋友不感兴趣了,任务就会越来越少……停止运营是迟早的事。” 停止运营。 意味着这样的快钱再也挣不到了。 可这不是蒋老板该担心的事。 难道只是为了提醒他们?会这么好心? 谢财迷糊了:“蒋老板,我没太听明白,您找我是为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似乎有点不满。 他紧着补上一句:“不论是为了什么,您尽管交代,只要是我能干的,我都干!” 这种话谢财说过无数次。 不是在打包票,而是在给面子。 但蒋老板可不管那么多,在他看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 谢财同意了。 第29章 心口发麻 “谢财同意了。” 谢恒逸收到这个消息, 第一时间转告给了齐延曲。 “接下来呢?”谢恒逸不上心地猜道,“告诉他小赌怡情?” 赌博是极端的风险,极易使人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一旦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人就会变得被动、好操控, 天大的蠢事都做得出来。 他自觉猜测合理。 ——他自觉他的猜测就没有不合理的。 然而每每到了齐延曲那, 那就是十分的不合理。 这次也一样。 轻慢的抬眸间, 齐延曲朝谢恒逸瞥去一眼, 带着几分看白痴的意味。 “不。”语气倒是不含特殊意味,没有半分冗余, “把网站交给他, 让他倒贴钱打白工。” 这惜字如金的, 换个人来都摸不着头脑。 谢恒逸愣是给听懂了,把精简版措辞成详细版后,安排了下去。 计划循序渐进地施展开。 比起什么计划不计划的, 谢恒逸在意的另有其事——现在是傍晚六点,到该做康复训练的时间了。 齐延曲的腿伤处于过渡阶段,骨痂强化期,每日通过一些必要项目促进恢复。 项目之一是水中行走, 一种方便高效的训练方式, 利用浮力减少负重。 方便确实也方便,但不完全方便, 这项训练需要到游泳馆进行。 齐延曲见识过不少游泳馆事故, 再加上个人习惯,不会选择去游泳馆。 也幸好谢恒逸这套房子是标准配置,后院带有恒温泳池,因此省去许多麻烦。 不像齐鑫歌那套,后院搭了个秋千, 去年建的时候还叽里呱啦说什么:“秋千多浪漫啊!到时候你把嫂子带回来,俩人往那一坐,妥妥韩剧男女主!嫂子不得被迷得颠三倒四的?” 齐延曲当时略微想象了一下,两个体重不均的成年人一起荡秋千,一下比一下高。 不仅荡得高,风险系数也高。万一秋千承重不足导致断裂,绳索极可能勒住脖子、发生意外事故。 浪漫在哪?像抽风了。 齐延曲一边想着杂事,一边来到泳池旁。他绑上负重腰带,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朝泳池另一头望去。 那头是非得坐在边上看着的谢恒逸。 优哉游哉的,什么都不做,纯膈应人。 仅望一眼,齐延曲就撇开了头。 谢恒逸不愧能跟齐鑫歌混到一块儿去,也像抽风了似的。 齐延曲视若无睹地做完准备工作,扶住池沿,缓缓进入泳池。 温水漫过腰际来到胸膛,打湿了特意换过的薄衫薄裤。 由于是训练,要注意的点不少,每一步的步长、落地步态都要规范,才不会影响效果。 这些他都已习惯。 令他不习惯的是——不远处始终凝在他身上的炙热视线。 比前几天更不加掩饰。 他忍耐五分钟后,到了两分钟休息期。 彼时他正好身处离谢恒逸最近的泳池一端。 齐延曲卸力靠在池岸,回以谢恒逸一个结了冰般的眼神,欲要直言让对方回屋去。 不料他刚抬起头,对方就起身朝他逼近,沉稳有力的步伐,一步一步覆过来,高大的轮廓逐渐清晰。 最终谢恒逸在他旁边蹲下,投下浅淡却不容忽视的阴翳。 尽管蹲下了,奈何齐延曲在水中,位置太低,依旧要仰头才能看清对方的脸。 溅起的水花晃了下他的眼,再睁眼时,嘴里被塞了一小块清脆的苹果。 他下意识含住并咬了一口,这时才看到对方手上拿着果盘。 紧接着,就是因这一口,发涩的口感接踵而至,在舌尖绽开。 别的苹果是甜中带酸,而这一颗是酸中带柠檬。 不知道上哪买来的极品苹果。 酸得齐延曲唇角一松,没叼住,剩下半块掉回谢恒逸手中。 齐延曲当即认定这是谢恒逸的恶作剧。酸涩感倾覆了味蕾,使他丧失了开口说话的欲望。 他冷眼剜了谢恒逸一眼,勉强将酸苹果咽下,径直背过身去,接着完成后半段训练。 谢恒逸疑惑又不解,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伺候个人也有错。 他纳闷地吃掉了手里被咬剩下的半块。 苹果进嘴里的那一刻,他不纳闷了。 ……怎么伺候个人也出错。 他继续咀嚼几下,发现能接受。 也没有很酸吧。 于是,他一面盯着泳池中缓慢移动的人,一面把果盘里的苹果一扫而光。 节约粮食是传统美德。 吃到后头,他几乎感觉不出嘴里是什么味了。 将最后一块酸苹果囫囵吞下时,齐延曲的训练正好结束了。 单次训练的适宜时长为十分钟,这十分钟过得很快。 谢恒逸放下果盘,快步抵达泳池下水的那端,一把将人从台阶式池角梯上捞了起来。 动作有些粗鲁,带起了不小的水花,全甩在他的裤腿上。 被他牢牢箍进怀中的人呵斥了他一声:“谢恒逸!” 他充耳未闻,张口就来:“不用喊了,谢恒逸不在。” 泳池边是提前准备的躺椅,他把人安置在上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做什么,便遭到厉声训斥:“我记得我说过,别动手动脚。” 他未作辩驳,不言不语地拿来毯子跟冰毛巾。 观望几天下来,训练流程他烂熟于心。 水下行走十分钟后,还要马上冰敷按摩十分钟防止肿胀。 这总错不了。 齐延曲见他并非要作乱,心中愠气降了些:“下次动作前,先打声招呼。” 得亏谢恒逸家中没有老人,不然按这种照顾法,救护车一天得来八趟。 谢恒逸坦然点头,表示会意。 明白了,打了招呼就能动手动脚了。 齐延曲用毛巾将小腿裹住,敷上冰袋,静等了一会儿,发现边上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可以回学校。” 谢恒逸微微挑眉,对答如流:“回学校?回学校还怎么伺候你?” “我现在是谢小逸,谢小逸的主要任务就是伺候你。” 齐延曲只当他在胡说八道,不再搭理他。 于是谢恒逸更加肆无忌惮。 他见齐延曲是浑身湿透的状态,好心地上手替对方解开薄衫纽扣。 刚解开第一颗,他的手就被拍开。 齐延曲一手扶着冰袋,另外一只手则将那颗扣子重新系上。 衣服坠着水的重量,布料与身体不留丝毫余地,有种出汗时黏乎乎的错觉,很不舒服。但暂时可以忍耐。 漫长的八分钟在无言中度过。 到按摩放松这一步时,谢恒逸又有动作了。 他半蹲在躺椅前,为了省力,一边膝盖直接跪上了软胶地板。 面前纤瘦的脚踝被他用手掌圈住,他理所当然地解释道:“医生叮嘱的按摩手法我全都记着,总不能白学了吧?” 其实不是全都记得,就记得三成,应该够用。 齐延曲漠然扫过去一眼,知道这人使不出多大的坏,索性随谢恒逸去了。 只要别把腿按断,都能接受。 谢恒逸侧了侧身,在脑子里回顾医生那天的示范,却不知怎的,手指摩挲起手底下那块凸起的踝骨,视线不受控制地上移。 从这个角度看去。 湿漉漉的衣料下是光滑流畅的直腿,隐约透着引人遐想的肉色。再向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对方腰间。 负重腰带跟束腰款式有些像,不过一个是链条,一个是绑带。 如此看来,有一点他没猜错:这截腰果然韧得很。 就是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折腾。 谢恒逸的思考重心瞬间偏了。 再结合当下扶腿的姿势,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画面。 他手一僵,试图压下那些静音但动态的画面。 不仅没压下,反而脑补得更具体了。 半晌过去,齐延曲估计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投来了沉冷不明的眸光。 谢恒逸无声喘了口大气,竭力抛开那些令他口干舌燥的回忆,稳了稳心神,重新回顾起按摩手法。 然后,大脑一片空白。 ……本来就只记得三成,这下好了,一成也不记得了。 他收回手,打算找个借口走人,却发觉齐延曲仍在盯着他。 那张素来面无表情的脸,露出难以捉摸的神色。 谢恒逸心中一紧,莫名紧张,总觉得被看穿了某些念头。 齐延曲眼睫低垂,目光恍若实质、明确地落在面前男生的胯/下,一字一顿道:“谢小逸?” 不愧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有够气盛。 男生摩擦接触间起反应很正常,但什么都没做就能起反应的,齐延曲头一回见。 凭借身体感知,谢恒逸反应过来自己下半身是怎样个情况。 他没往下看,也没觉得害臊,就是有点无奈:“这个不能怪我,这个没法提前打招呼。” 要真理论起来,这个要怪得怪齐延曲。 谁让对方色/诱他的? 思及此,他半玩笑半认真道:“我要是伺候得不好,让这个谢小逸伺候也行。” 这个玩笑一开,齐延曲顿觉不忍直视,蹙眉阖上了眼。 谢恒逸不仅不害臊,甚至主动讨要说法,不依不饶:“怎么不说话?谢小逸听着呢。” 谢小逸? 谢小逸其实不小。 齐延曲无端想到一个无用的知识:平大鼓小,长顺短突。 这八个字是读大学时舍友教给他的,用于隔着裤子判断大小。并且舍友三番五次让他一定要记住,虽然不懂为什么,但他还是记住了。 眼下难得用上一次,好像也用不太上。 照他那位舍友的话来讲,谢恒逸这属于天赋型选手。 不过,这种话题不该过多纠缠。起码不该在他们之间过多纠缠,甚至根本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齐延曲不打算陪男生胡闹下去,本想抽身离去,却发觉对方仍扼着他的脚后跟,不知在暗自较什么劲。 顾忌着伤,他没强行挣脱,睁开眼冷声道:“谢恒逸,松开。” 被他叫住的人似乎有些出神,他依稀听见男生低声喃了句话:“明明是因为你才会这样。” 齐延曲擦拭额间水珠的手一顿。 他好像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 才会哪样?又为什么是因为他? 不待他琢磨明白,谢恒逸再次紧盯上他,即便是仰视,那眼神也如同烙印般带穿透力:“齐延曲,你很喜欢叫我的名字。” 是探究的口吻,说得却极为肯定。 齐延曲微微怔住,几秒过去,神色有些变了,流露出几不可察的哂笑,反问道:“有什么不对?” 谢恒逸说得没错。他确实经常在话前头加上谢恒逸的名字。 这个细节不是他故意为之,但他自己是知道原因的。 不单单是因为习惯。就像谢恒逸多次叫他警官是为了讥讽,而他多次直呼对方名字则是为了——方便立规矩。 规矩或许不会被遵守,但得明明白白立在那,之后再慢慢教如何守规矩。 这一点对于低级和高级动物都适用。 在齐延曲小时候,齐家养过一条刚成年的狼犬,品相好,性子很烈,稍有风吹草动就毛发直竖、磨牙凿齿,路人见了绕道走,看家是一把好手。 不仅路人绕道走,那时还是小学生的齐延曲也绕道走。可由于家父一向具有冒险精神,便非要让狼犬臣服在齐延曲膝下。 小小的齐延曲觉得这不是冒险精神,是自讨苦吃。 无奈家父说一不二,当天就找来了专业驯兽师。 驯化过程可以概括为先立规矩、再教指令、最后认主。中途,驯兽师时常让齐延曲反复呼唤狼犬的名字,说这样能够增强它的服从性。 家父在此基础上不断强调:立规矩的时候不能怯懦、不能拖沓、不能拐弯抹角,要声色俱厉、要不容置喙、要不讲人情。 齐延曲听进去了,家父满意了。 后来,恶犬被驯成了真正的看家好狗。 看着暴烈的凶兽表现出与天生性格不符的温顺,其中大有一番乐趣。 可惜,是齐家驯服的,不是他齐延曲。 可惜,是齐家忠心耿耿的好狗,不是他齐延曲的。 被驯化的狼犬眼里容纳了太多人,也臣服于太多人。 话说回来,他第一次看清谢恒逸的面容时,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对方的眼睛、同狼犬有九成相像的眼睛。 透过那双眼睛,可以挖掘出两者更加相像的潜在特质——年纪小,性子烈,欠管教,得驯。 思绪回笼,齐延曲不再往后缩,而是向前抵,单脚踹上了谢恒逸的胸口,字字珠玑:“谢恒逸。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唤起来很顺口。 不犯浑时用起来也顺手。但毕竟是野狗,不咬人就不错了,哪可能不犯浑? 谢恒逸被踹得心口发麻,唇角眉梢近似挑衅地一扬,手上又多使了点劲,攥得指尖发白。 他嘴唇张了张。 ——是吗?他倒觉得齐延曲叫得还差点味道。光是谢恒逸这三个字,太单调。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一通来自谢嵘的电话横空插了进来。 “谢蔡去网吧找我了!” 闻言,谢恒逸跟齐延曲对视一眼,都没感到有多意外。 那头的谢嵘上气不接下气,骂骂咧咧道:“我问过隔壁奶茶店老板,就他一个人。老娘怕他不成?我这会儿赶过去一趟,看看他肚子里头揣了什么坏水!” 第30章 救命稻草 天依旧黑得早, 即便是冬末。瞧着是挺晚了。不过对于打工人来说,多晚都不算晚。 傍晚六点,胡同熙熙攘攘的, 还算热闹。 回来了一批干白班的, 见铺子里的几人格外沉迷手机, 不由产生几分好奇:“干啥呢?一个二个咋看得这积极?发工资啦?” 前一秒还争分夺秒的几人顿时停止埋头苦干, 摁熄屏幕, 支支吾吾:“没干什么,共享看恐怖片呢。” 网站的事,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保不齐人一多, 任务就变抢手。 论撒谎, 老汉是老油条了,这种时候脑子转得飞快,还能扯着歪理倒打一耙:“听听呐!挖苦谁呢!” “明知道爷几个最近找不到活儿干, 在我们跟前提起工钱来了!放心好了,来来来,你摸、兜里一分钱没有!” 老汉嚷嚷时,外头的谢财正好跟蒋老板沟通完毕, 转身回到铺子, 将这席话听得清清楚楚。 谢财朝老汉点点头,心照不宣, 只当没听见, 却不由在心底发出冷笑,更加认定自己刚做的决定没错。 人都自私。跟钱有关的事怎么能谈对错?谁不想闷声发大财?谁都想闷声发大财! 他记下蒋老板的电话号码,遥遥把胡小二的手机甩回去,拍了两下手,见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来了才严肃道: “我给你们提个醒, 手机跟钱包,该收的都收起来,保管好。” “什么工钱不工钱的,聊起来伤和气,谁多一点、谁少一点有什么关系?那不都是从大老板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吗!” 一部分人没听懂,一部分人听懂了装听不懂。都觉得谢财大惊小怪。 不过在谢财看来,他肯说这么多已是大恩大德,有些事只能点到为止。 他不管周围人是何反应,匆忙换上干净的小褂,把那包刚开封的1916揣进裤兜,背上公文包,整装待发。 想了想,他又挂回公文包,改拿了个朴素的布袋。 胡小二见他行为怪异,连忙抓住他,惴惴不安:“才大哥,蒋老板跟你说什么了?你干什么去?” 谢财不耐烦得很,却还要语含担忧,装出十万火急的样子:“小二啊!你惹上大麻烦了!我这不替你解决去呢吗!” 他拍拍胡小二的肩,惺惺作态地安抚:“没事,交给大哥。你不用管,我去去就回。” 打发完胡小二,谢财脚底生风,直奔陈鸾街。 一路上,他手心捏得出汗。蒋老板的那番话被他翻来覆去琢磨。 令他记忆最深刻的,是蒋老板随口而出的嘲笑: “这个网站是我主动接手管理,主要是在大老板跟前混个眼熟。我懒得捣腾,也就你们眼红成那样,巴不得把任务一次性全做完吧?跟那什么似的……” 跟那什么似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谢财能猜到:跟馋狗抢骨头似的、跟老鼠争洞穴似的、跟动物园里出洋相的猴子似的…… 对方看不起他,都不需要藏着掖着: “先说好,别想从我手上骗工资,我把后台管理的位置交给你,你就是内部人员。你知点变通,在里头捞的钱够你养老养小一阵子。” 又是“骗”又是“捞”的,明里暗里嫌弃他,给他气得面部扭曲。 果然是商人。不愧是商人。有够抠门,有够会算计。 不止会算计,防备心还重。蒋老板非但不给他钱,反倒找他要保证金: “这保证金呢,是在我手头握着的,图个放心。网站停止运营后,大老板说没问题了,我再把这钱还给你。” 谢财掰指头粗略一估计,差不多是他们一伙人在网站里赚的数目总和。他登时心里明镜似的,蒋老板要的是投诚金。光给面子不够,还得打包票。 他若有所思,最终打算瞒着那群傻子弟兄,独自做这笔交易,自掏腰包交上保证金。 最大的问题来了——钱不够哇! 去年在加工厂上班的工资打款还没到账,现在他身上别说闲钱了,吃饭的生活费都愁。 没钱又急需钱怎么办?只能借了。 找谁借?偌大的城市,除去他那帮弟兄,他还能叫得出名字的就剩谢蓉和谢恒逸了。 谢财给过太多人面子,唯独在谢恒逸跟前,他想保全几分身为父亲的威严。 如此一来,只能找谢蓉,他那怪脾气的姊妹。 这臭娘们生来就抢风头,结果现在还要挡他的财路!网吧早不关门晚不关门,偏偏今天关了门! 幸好门口挂了公告栏,上边写着联系号码,不至于找不着人。 谢财给谢蓉打完电话,在门下台阶上等了十多分钟,有些坐不住了,生怕被放鸽子,便又去叨扰隔壁奶茶店老板。 五分钟后,他被从奶茶店赶了出来,再次回到网吧门口,刚巧和赶来的谢嵘碰了头。 三十岁出头的女人素面朝天,同样仓促,但外表依旧光鲜亮丽。 他看了看女人脖子上的项链,又瞅了瞅网吧门口雅致的绿植布置,正要发火。 女声先他一步响起,柔和而不失坚韧。谢嵘连打量他都懒得,满脸迷惑地发问:“你怎么还能站着?” 这话把他问得一愣,瞬间气势减半:“我怎么就不该站着了?” “这么着急把我叫来,我寻思有人死这了呢,”谢嵘一边掏钥匙开锁,一边气定神闲地回话,“来的时候我还在想,多霉啊,这年头开个网吧居然还得负责收尸。” 她推开网吧的门,粗声粗气地敷衍道:“欢迎光临,感谢您来。多亏您啊,以后不用害怕倒大霉了。” 说着,她笑眯眯拿起门边的扫帚,把欲要上前的谢财杵了出去:“最大的霉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一套连招下来,动静不小,成群结队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望来。 谢财又臊又愤,勃然变色:“谢蓉!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啊……你长得太丑了,实在很对不起我的眼睛,跟我的眼睛道歉好吗?” 谢财面色铁青,直想暴跳如雷。 无奈有求于人,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小妹,我找你是有要紧事——” 谢嵘欣赏起美甲,慢悠悠打断:“认亲可不算是什么要紧事。” 认亲确实算不得要紧事!钱!钱才是要紧事! 谢财几乎快把后槽牙咬碎,头一低再低:“谢老板娘。” 再次被打断:“谁是你娘?” 没完没了了还! 谢财心头袭来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在这场谈话中彻底抬不起头来:“谢老板。” 谢嵘挺直身板,中气十足地命令:“大点声!” “谢老板!”谢财喊完,又觉咽不下这口气,“好歹共处过十多年,何苦为难自家人!” 又自家人上了,真是说来说去都绕不开认亲。 谢嵘大手一挥:“行了。现在你可以讲了,找我干什么?” “这不最近接了大单吗……我资金拿去周转了,对,暂时取不出来,想找你借、借个五千块钱。”谢财抓耳挠腮,努力编出了个显得体面的措辞。 吞吞吐吐着终于是讲完了,满心迫切,却半天没得到回复。他猛地扬起头,发觉谢嵘两只耳朵都塞上了耳机。 他怒极,雄浑的男音变得尖锐:“你不是说行了吗?!” 音量拔得很高,透过耳机传进谢嵘耳里。 和他情绪的强烈起伏截然相反,谢嵘始终淡淡的:“我说你可以讲,又没说我要听。” 谢财管不了那么多了,语无伦次地重复一遍刚才的那段话,毫不客气地逼问:“这钱你到底借不借?” “借钱?”谢嵘摘下一只耳机,指了指自己,“你找我借钱?谢蔡,你是不是年纪上来、老糊涂了?” “我凭什么借钱给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借钱给你?” 她被谢财的不要脸震惊住了,感到心累且无语,暗暗吐槽谢恒逸怎么还不来。 见她不买账,谢财干脆撕破脸皮:“谢蓉,你看看你,年龄有这么大了,这时候生孩子风险也大。” “你把谢恒逸霸占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这事我不跟你计较,就当我这儿子是给你生的——” 太荒唐了!太厚脸皮了! 谢嵘这下是真被气住了:“我霸占?你生的?男人什么时候进化出子宫了?!” 激烈的争吵一触即发,新仇旧怨火上浇油。 两人唇枪舌战间,一道挺拔迅猛的黑影从旁突现——目标明确,直直朝谢财袭去,五指猛地钳住那粗壮的脖子,完全不给反应余地。 谢财只觉喉间一紧,立马被掐得喘不上气来。 来者力道凶狠凌厉,他狰狞地大张着嘴,汲取不进氧气,不多时便面呈猪肝红。眼神开始发飘,方向感全无。 那股力还在压来,他踉跄后退,直到背靠在水泥墙面,无路可退。 在一片昏黑中,他依稀还能看清袭击者眼底的暴戾,携着野兽撕咬猎物时特有的狠劲。 分明看不清面容,他却莫名知晓了对方的身份,于是拼尽全力叫出那个名字:“谢、谢恒逸……” 口齿模糊,嘶哑得很难听。 他本意是求饶,结果脖子上的压力不减反增。 会死的!要命了!快死了! 在绝望的窒息中,他用光最后的气力,剧烈挣扎起来。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谢恒逸,松手。” 一道冷冽的嗓音斜斜插了进来,对谢财而言宛如救命稻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仆旗息鼓 这道声音确确实实救了谢财的命。 死抵在颈前的手如言松了松。哪怕只卸一丁点力, 也足够死中求生。空气恢复流通的那一刹那,他立马口鼻并用地呼吸起来。 手脚依旧发麻,好歹能说出话了, 便扯着破锣嗓子大吼:“等等、你干什么……这是在街上, 你不能、你怎么能……等下, 这儿有监控, 对, 监控!” 语速急、语序乱。要不是在大街上,只怕会当场屁滚尿流。 “放开我!你要杀了我么!你要杀死你老子么!” 这话说出来, 谢财心里相当没底。 他自知早年对这个儿子心狠, 导致他这个儿子比他更心狠。除了笃定对方不会在监控摄像头下杀人, 他实在找不出其他阻挠的理由。 短短几秒内,他忽而联想到谢蓉刚说过的话。 收尸……?收尸!这俩疯子,疯子!真想要他的命不成! “监控?” 在谢财惊恐不已的注视下, 谢恒逸扯了扯唇角,语气不温不火:“我问你,你究竟是贪生怕死,还是死要面子?” 谢财大脑宕机, 一时没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死什么?什么死?他当然不要死! 谢恒逸也不指望他给出答案, 自顾自地往下说道:“这两种,我都无所谓——我不要面子, 也不要命。” “我不怕死。我都不怕, 你在怕什么?!” 谢财被逐渐强烈的质问吓得一抖,哑巴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还能呼吸,四肢却仿佛僵化。 眼前那双眼睛深邃无底,深深地盛满暴烈的戾气。被这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上, 任何猎物都会被震慑着跳入猎坑。 “谢蔡。谢财?我确实要杀了你,不管你叫什么狗屁名字,我要杀的是你这个人。” “有监控怎么了?有监控正好!”谢恒逸突地发了狠,扯住谢财的脖子朝墙上一砸,“让所有人都看清楚、看看清楚你的死样有多恶心。” 后脑勺磕水泥墙,纯纯是鸡蛋砸石头,这一下砸得谢财眼冒金星,怒气值飙升。 他敢怒不敢骂,甚至不敢摇头,只能一个劲地瞪大眼睛。 背后、脑后一片冰凉,倒叫他找回几分理智:“你要是杀了我,就是违背人伦、是目无法纪!你也会死!” “你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你难道就不明白?这是赔本的买卖!” 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可这些话从谢财口中出来,就显得万分好笑。 谢恒逸确实笑了:“人伦?法纪?连你都不在乎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在乎?” “窝囊废才会被这种东西束缚。” 这是谢财十多年前说过的原话。谢恒逸觉得这话没错,很对。十多年前的他确实是个小窝囊废。 谢财错就错在没把小窝囊废弄死。 谢恒逸一手仍控制着谢财的脖颈,另一只手捏成拳朝准对方的颧骨抡了上去。 “咣”的一记闷响,告示事态走向危急,在边上旁观的人有点慌了。 谢嵘傻眼得直发愣,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谢谢谢……谢恒逸你等会儿,别冲动!” 谢恒逸无视掉颤颤巍巍的谢嵘,眼神凝在谢财鼻青脸肿的面容上,突兀发问: “齐警官,我要是杀了他,被判死刑的概率是多少?” 陡然被叫到的齐延曲微怔两秒,思考过后答道:“无任何从轻情节的情况下,百分之八十。” 谢恒逸点了点头。 谢财悬着的心稳稳降了降,以为能逃过一劫。 谢嵘焦灼的面色稍有缓和,以为一切到此为止。 然而—— “人早死晚死都得死。” 谢恒逸语调从容,说出的话骇目振心:“但在我死之前,一定先弄死你。” “你怎么敢活着?你怎么配活着?” 听得谢财那叫一个怒火攻心。 时隔多年,父子成仇数十载,再见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是老子压着儿子打,现在是他这个老子被儿子瞧不起。 从前那是天经地义,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哪个当爹的接受得了? 事已至此,面子里子总要找回来一个。 谢财目眦尽裂:“小畜生,有本事你就弄死我,老子当初就该把你妈操流产——呃!” 压在颈动脉上的五指骤然收紧,谩骂戛然而止。 谢恒逸面不改色,眼底真真正正起了杀意。 他原以为自己是不在乎谢蔡的,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什么都该淡化了。他似乎已经遗忘小时候对谢蔡强烈的恨意。毕竟他连某个温柔的蠢女人都记不清了。 但现在他想起来一些:早在他六岁生日时,他就许愿过谢蔡从世上消失。 要不是后来谢嵘把他带走,他大概会跟谢蔡同归于尽。不,不是大概,是一定。他一定会将谢蔡乱刀砍死。 “你早该死了。”他道。 谢蔡早该死了。根本不该等到谢财这个名字出现。 “我、不……咳……” 十余秒过去,谢财面部发绀,不住地抓挠起自己的脖子。 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 谢嵘急得团团转,又不知该如何阻止,便朝在场另外一位旁观者投去求助的目光。 坐在轮椅上的旁观者无动于衷。 她更急了,小步挪到齐延曲身后,将轮椅上前推了推。 齐延曲终究还是开了口。 为了不火上浇油,他只能尽量保持平静道:“谢恒逸,最多再过一分钟,你真的会杀了他。” 不料,正是这样的平静点燃了谢恒逸。 风吹火,火势反而变大。 谢恒逸转看向齐延曲,锋芒毕露,眼里像藏了一柄还未淬火的剑坯:“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他对齐延曲有感觉是真的,看不惯齐延曲的平静也是真的。 在其余人看来,齐延曲虽然不近人情,但有素质有礼,绝不会目中无人。 谢恒逸却清楚得很——是因为齐延曲太目中无人,所以才不近人情。 这个人的倨傲,是刻在骨子里的。 平静本身就是一种倨傲。 谢嵘:“你冷静冷静,听我说——” 谢恒逸猜到她要说什么,扬声打断:“我不能杀他,是因为我不能坐牢、不能自毁前途?” 就因为这是赔本的买卖,他就做不得这笔生意?! 去他妈的! 一命换一命,怎么就不划算?怎么都不问问他的意见?他说了,他不怕死! 他不是没给过谢财机会,是谢财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死。 “谢嵘,你忍得了、你跟温言都忍得了,我凭什么要跟着一起忍?” 谢嵘闻言一惊,欲言又止。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竟是放弃了劝阻。 齐延曲见冲突愈演愈烈,顾不得太多,撑墙而站,向谢恒逸伸出了手。 他本想拉开谢恒逸的手臂,然而疏忽了体位变化过快导致的重心不稳,站起时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黑了一瞬,他腿上一软,向前栽去,还不慎吸了口凉气。 见状,谢恒逸下意识松开谢财,稳稳接住倒过来的人。 这一接,接得他思绪有点凌乱:齐延曲这是故意的吗?是故意的吧! 滚烫的指尖触及冰凉的皮肉,仿佛从天而降一场绵绵细雨,浇灭了心中燃烧的一团火。 刹那间,仆旗息鼓。 谢恒逸觉得不太对。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坏了。 他好像没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在受另外一个人的影响。 谢恒逸忽然有点迷茫,凝眸盯起怀里的人。齐延曲被凉气呛到,伏在他身上咳了足足一分钟,他也就盯了足足一分钟。 不一会儿,齐延曲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身处充满熟悉气息的怀抱里:“……抱歉。” 他扫了一眼谢恒逸的手臂,上边暴起的青筋还未消褪。 紧接着,他又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谢财。 幸好,不管过程如何,目的是达到了。 要是谢恒逸真杀了人,这事就棘手了。 他松了口气,将谢恒逸的小臂当作扶手借力,勉强支起身体站直,刚要拉开距离,就听谢恒逸嘀咕了句:“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 齐延曲微拧起眉:“哪样?” 类似的话谢恒逸说过不止一次,他上次就想问了。 谢恒逸并未作答。目光沉沉地落在齐延曲脸上。 还能是哪样? 总是来这套。总是用这种手段干扰他。 偏偏他总是吃这套。总是轻而易举被干扰。 齐延曲本打算追问一句,结果喉间再次泛起痒意,叫他又是好一阵干咳。 谢恒逸欲要替他抚背,被他躲开。 “风太大了。” 这话纯粹是找借口,岂料谢恒逸叹了口气,给当真了,把他带进了网吧。 谢恒逸将他安置在屋内背风处,随后转身又走了出去。 网吧外,谢嵘还站在原地,谢财还瘫在原地。 谢恒逸敛去怒容,拍了怕惊魂未定的谢嵘,告诉她计划照常。 谢嵘醒过神来,先是给自个顺了顺胸脯,再看了看和两分钟前判若两人的谢恒逸:“你吓死我了!这是你们商量好的?也不提前给我通通气!” “放心,你嘱咐的我都记得,我知道该怎么办,”她隐隐猜出了些内情,“是不是你主动麻烦齐警官的?这件事过后记得好好感谢人家。” 听到“这件事过后”,谢恒逸神色微变。 他想起了齐延曲的话:这件事过后,他们两清。 “……光是口头感谢怎么行?人际交往,得讲究礼尚往来。” 谢恒逸说着,抬眸望向网吧内。 两清?清什么清——齐延曲一再主动招惹他,这怎么清?剪不断理还乱。 既然如此,就不能怪他食言。 …… 五分钟后,谢财缓缓苏醒,脸上顶着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被半拖半拉进了网吧。 他晕乎乎地坐在桌前,仍感到有些不真实,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还好,除了头有点晕、颈子有点痛、眼睛有点花、呼吸有点困难……没什么问题。 他后知后觉:谢恒逸的力气居然这样大了!叫他毫无还手之力。不仅力气大,戾气也大!居然敢对他下死手! 连弑父这种事都临门一脚,谢恒逸究竟还有什么不敢的! 窒息感记忆犹新,谢恒逸的手仿佛还掐在他脖子上。他顿时一阵后怕,头都不敢抬。 突然,耳边响起细碎清脆的“叮铃”声,把他吓了一大跳,猛然抬头—— 是谢嵘拎着钥匙串晃了晃。 “谢蔡,我可以借钱给你。” 谢财紧张的神经一松,坐立不安起来,迫切意味十足。 是啊,他差点都忘了,他是为钱而来。 有钱就好。只要有钱,他这趟就没白来! 不等他朝谢嵘摊手要钱,谢嵘反倒朝他摊开了手:“其他的我先不跟你计较,钥匙起码得还来吧!那玩意儿你留着又没用!” “什么钥匙?”谢财怔怔问道。 由于声带受损,他讲话成了发颤的公鸭嗓。好笑得很。 更好笑的是,他讲完这四个字后,两眼上翻,伸直脖子干呕了一下。 谢嵘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一边笑一边回:“白马庄园的钥匙!你从网吧偷……呕。” 笑声骤停。 谢嵘恢复面无表情:“你呕……呕心沥血从网吧偷的。” 她捋了捋长发,故作不耐烦地叩了叩桌面:“赶紧还来!” 本以为在施压下,谢财会乖乖交出钥匙。 出乎意料的是,谢财毫不含糊地否认了:“什么钥匙?我不知道!” 谢财梗着脖子说完,就重新低下头去,眼中渐渐恢复几分清明—— 直觉告诉他,此事要装傻。 第32章 惨不忍睹 “你不知道?”谢嵘反应很快, “那你是怎么闯进屋的?” 她眼中流露出鄙夷:“没偷钥匙,那只能是强行撬锁咯?好你个谢财,果然居心不良!这些年你在外头学手艺, 学的就是这种下三滥手艺?” 这抹鄙夷刺得谢财一个激灵:“你瞎说什么!!” “到底是谁瞎说?”谢嵘用手背拍了两下手心, “你都撬锁了!不是为了偷钱还能为什么?怪不得找我借呢, 原来是没偷到!” 说完, 她恍然大悟, 纠正道:“哦——我确实不该说你偷钥匙。也是,惦记个破钥匙干什么?你惦记的是恒逸屋里的钱!” “谁惦记他的钱了?我又不是没钱, 我说了、我就是这几天暂时动用不了个人资产。” 谢财意识到装傻行不通, 立马改了套说辞:“一家人的事, 怎么能叫偷?” “钥匙、你让我想想,钥匙……”他糊里糊涂地摸了遍衣兜裤兜,“我这……没带。” 谢嵘懒得与他争辩:“没带?没带就叫人送来!” 事儿多娘们。 谢财暗自骂道。他掏出手机, 先是打给罪魁祸首——那见钱眼开的老汉。 老汉虽然老,见识少不了。这货是个十足的势利眼,常年跟在有钱人屁股后头转,眼睛跟针头一般尖, 不然也没法一眼认出豪宅钥匙。 那日从网吧搅和回来, 老汉眉飞色舞地塞给他钥匙,说他儿子有出息了、住得起这样的房子, 家里好东西肯定不少。 这话说出来可不得了, 一铺子的弟兄你一言我一语,非得让他“回家”顺点值钱玩意。 怂恿之下,他又是跟踪又是蹲守,结果呢?得不偿失。现在还耽误他借钱! 他越想越气,恰好此时手机发出振动, 他以为是接通了,张口就是撒气:“天天混吃等死的,接个电话还磨磨唧唧!再这样你就收拾收拾给我滚——” 还没骂完,他余光瞥到屏幕,陡然顿住。 电话并未接通。 死老汉,竟敢挂他的电话!真是该死得了! 为了避免难堪,他赶紧打给另一个人。 这回接通了,对面是胡小二。 他劈头盖脸就是接着骂:“这么慢!再这样你就收拾收拾给我滚蛋!” 骂得不分青红皂白,任哪个好脾气听了都得翻脸。 但胡小二是众所周知的软柿子,挨骂如吃饭喝水,这么多年早习惯了,因此没什么反应。 谢财稍微解气了点:“你把我那西装裤找出来,对,就黑色那条。里面有把钥匙,给我送来,我在陈鸾街这网吧。” “收到。” 装了把大哥,谢财总算畅快了。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见谢嵘开了瓶看着就贵的白酒,忍不住语重心长道:“你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不要专注于享受物质生活。听我一句劝,我是过来人。” “我也不是没像你一样潇洒过,最后呢?白白浪费大几十万的闲钱!唉,真是后悔!” “大几十万啊,”谢嵘一个字也没信,但配合地点了点头,“悔得肠子都青了吧?不过没关系。” 语气温和得让谢财一愣,不知说什么好,迟疑着“嗯”了一声。 下一秒,谢嵘补充:“跟我没关系,我只负责嘲笑你。” 谢财如鲠在喉。 手中的一次性纸杯被他捏得变形,东张西望中,他看见谢恒逸从楼上走下来,手上提了把菜刀。 菜刀新崭崭的,刀刃锋利。 谢恒逸面色如常地走来,在谢财眼里如同修罗鬼刹。 经历刚才在外头那一遭,谢财毫不怀疑对方会对他痛下杀手。 “你你、你干什么?” 他慌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杯中剩余温水洒了一地,浸湿了底裤。 跑不跑?要钱还是要命? 他一边剧烈摇头,一边连滚带爬退了两步,转头却见谢恒逸拿了个苹果在削,压根没理会他。 谢财猛地出了口大气。 就连谢嵘都惊了一下。 原来是削苹果啊,她还以为是要削人呢。 她感到古怪:“以前给你削好了不见得你碰过,怎么,自己削的吃着要甜些?” 谢恒逸未置可否,神闲气定地:“改善血管弹性,保护心脏的。” 说着,他观察了下齐延曲的反应。 反应就是毫无反应。 他不失望,也不作罢,径直凑了上去,在齐延曲跟前专心削起苹果。 菜刀不方便操作,好端端一颗苹果被削得惨不忍睹,表面坑坑洼洼的。 谢恒逸倒是完全不嫌弃,举在眼前兀自欣赏。 齐延曲手中捏着本科普读物,抬眸看了一眼,而后侧过身子。 ……好碍眼的苹果。人也是。 谢恒逸不再自讨没趣,握着丑苹果,有一搭没一搭地啃了起来。 啃到一半,网吧的门被敲了敲,有礼貌的三下。 没人回应。 外面的人等了大概半分钟,推门而入。 进来了个二十岁出头的男生,通身皮肤被晒得黑中透红,姿态不好,每一步都走得蹑手蹑脚。明明约莫一米八出头的个子,倒显得比谁都低。 直到这个人走到谢财面前,坐在地上的谢财才如梦初醒。 谢财站了起来,顾不上摔得火辣辣的屁股:“东西呢!” 胡小二赶忙把别在身后的手伸过去,手上的黑色西装裤随之暴露出来。 皱巴巴的,还有股馊味。 谢财脸色难看得一阵青一阵白,压低声音怒道:“谁让你拿这条裤子了?!” 胡小二摸不着头脑:“啊?不对吗?铺子里就这一条西装裤啊!” “你——算了!钥匙在兜里呢吧?” 得到肯定答复,谢财面色稍有缓和。 这时,胡小二注意到谢财脖子上的青紫痕迹,吃了一惊:“谢大哥,这这、你脖子上……” “一边去,少多嘴!别在我面前找不痛快!” 谢财夺过西装裤,想着反正已经够丢人了,不如把湿裤子换掉,免得继续丢人下去。 他恶狠狠剜了胡小二一眼,拿着西装裤匆匆去了厕所。 谢财一走,大厅就剩下一个局促不安的胡小二。 胡小二贴墙而站,鸵鸟似的缩头缩脑,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去。 像网吧这种营业场所,他今天还是头一回踏进来。他怕极了别人注意到他。与其有人上前招呼他,他更希望有人把他赶出去。 哪怕疾言怒色也没关系、在这里多待一秒对他来说都是折磨!连空气都冰得刺骨!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求,耳边传来一道冰冷的指示:“你先回去吧。” 胡小二呼吸一滞,背耸得更高了。 这话是对他说的? 他鼓足勇气,屏息凝神地抬起头。 对面的人正看着他! 天娘嘞!怎么有人长这样!这样、这样……这样白、这样漂亮!月亮一样的! 莫名地,他将那道冰冷的声音跟人对上了号。 那句话真的是对他说的! 胡小二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赏月,逃命般一溜烟跑出网吧。 于是,谢财从厕所出来时,胡小二已不见踪影。 他难得没计较没骂人,急忙掏出钥匙递给谢嵘:“这下行没行?钱你怎么给我?” 别说胡小二了,他也想拿钱快点走。 “钱?”谢嵘接过钥匙,猝然怒喝一声,“你好意思找我要钱吗!” 谢财突生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你要反悔?” “上个月来网吧闹事那伙人,是你指使的吧?你们一伙的是不是?” 谢财脸色又是一变。 谢嵘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气势汹汹:“别不承认,你们一共八个人,每个人的脸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刚刚来给你送裤子那个,就是其中之一!” 谢嵘说得掷地有声。谢财听得慌了。 不管证据如何确凿,他一口否决:“巧合!巧合而已!我只是碰巧跟他认识,网吧什么事?我不了解!” 谢嵘眯眼看了他几秒,看得他汗流浃背,在脑子里疯狂盘逻辑编借口。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能拿你们怎样,跟你打听这事,主要为了解决问题。” 谢嵘骤然收起逼人的锋芒,叹了口气:“毕竟案子都办完了、罚都罚完了,还能怎么样?” “不过你也看到了,网吧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学生都顾忌着你那群兄弟。” 说到这,谢嵘打量了下谢财的神色,发现对方脸上竟然有几分得意。 她压下火气:“如果你肯配合我挽回网吧的名声,钱我照样借给你。” 一提到钱,谢财虽然狐疑,但还是被迫放下警惕:“怎么做?” “只要你能保证他们再也不会来网吧附近,这些钱你马上就能带走。”谢嵘取出一叠现金,将其摊开成扇形铺在桌上。 谢财不屑:“这还不简单!” 他伸手就要收钱,却被拦下。 “简单是简单,可口头承诺没有信服力啊!这样吧,我拟一份保证书,你把你兄弟们叫来,在上边签个字。” “签字?” 谢嵘坦然自若:“是啊,之后我把这份保证书张贴在门口,学生们自然就放心了。” 张贴在门口?那他改天偷摸撕了不就得了? 谢财想了又想,没觉察出丝毫弊端,咬牙同意了。 就为这笔钱,他脸都丢尽了,要是空手而归,岂不白忙活?要是谢嵘不借给他钱,还有谁能借给他? 他要钱、他要靠这笔钱来生更多钱! 第33章 仔细摸摸 不过谢财早忘了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毕竟他是当大哥的, 只负责下命令。 最后,这事还是交给了胡小二去办。 跟胡小二通完电话,谢财对着玻璃照了又照, 犯了难。 脖子上这青紫瘀斑必须得遮住, 不然人人都晓得他挨打了, 还怎么混! 他四下打量一番, 实在没法, 把换下来的湿裤子给围上了。 窘迫、窘迫万分。脑壳里像装了喷不出的岩浆,咕噜咕噜冒热泡! 谢财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那扮相怎一个滑稽了得, 翻来覆去都笑人, 真是没法了! 他嘴唇蠕动半天,打算找谢蓉要条围巾,却迟迟开不了这个口。 还没犹豫出结果, 胡小二已带着人来了。 竹竿样的男生依旧蹑手蹑脚,身后却领着七个大摇大摆的壮汉。 老汉一进来就占了个舒服敞亮的位坐下,声如洪钟:“哟,这个天儿还开暖气呢。” “整得有点热了都, ”国字脸扯起衣摆扇了扇, “谢财啊,你一声令下, 哥几个可是立即出动!打车来的, 记得报销。” 谢财有点不满他们的大呼小叫,但忍了。 一行人各自找了个座,有人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才大哥,你这是什么造型?” 这一下可谓一呼百笑,噗嗤声此起彼伏, 更有甚者竖起大拇指:“还得是大哥,勤俭持家!裤衩子都能当围巾使!” “佩服佩服!潮流这一块,才大哥你挺权威啊哈哈!” 谢财被戳到羞处,忍无可忍,奋起拍桌:“笑个没完了?!” “嘶嚯——”真他妈痛! 他竭力控制面部表情,没表现出吃痛,悄悄将发麻的手移到桌下。 谢嵘瞧见了,一把抓住他红肿成猪爪的手,贴心地给他捞回桌上:“不用客气,随便拍,大理石的,拍不烂。” 众人笑得更厉害。 谢财被笑得下不来台,却不好闹得太难看,干脆步入正题:“消停消停,找你们是有事!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闻言,谢嵘动作自然地递过去一张A4纸。 白纸黑字,刚从打印机里头出来,纸张还带着温度。 文字篇幅不长,上方是明确的“保证书”仨字。整得挺像那么回事。 谢财飞速浏览了一遍。 保证书内容大致分成两部分,前面主要是复述,意在强调寻衅滋事、故意损坏财物一案,跟废话没区别。后半段则是保证不会再出现上述行为、保证会远离慧识网吧。 确实和谢蓉的说法没差,没有得寸进尺、没有提多余要求。 他清了清嗓,将A4纸高高举起:“看见我手上这张纸没?这叫保证书……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排好队,挨个上来签名。” “什么书?”国字脸吊儿郎当的,一脸无知,“弄啥嘞?签名还得排队?不是见明星才这样吗?” 引得众人啼笑皆非,发起群嘲:“你不是念完小学的么?保证书都没听过?” “见明星是别人给你签名,这会儿是让你签名!签你的名!” 你一言我一语,推搡来推搡去,都没把这劳什子保证书放在心上。 老汉算是其中唯一的明白人。他将保证书仔仔细细读了一读,打马虎眼道:“说白了,一家子的事,弄这没意义,至于搞这套吗!” “一家子的事?”谢嵘“啪”一下往桌上放了根签字笔,“谢家还真是人丁兴旺。” 老汉不说话了,谢财也不说话了,一时间没谁动作。 胡小二凑热闹瞅了一眼,觉得那保证书长得跟机密文件似的,看着就有威严:“才大哥,这东西不能随便签吧?” 谢财正愁没出气筒,当即拿胡小二杀鸡儆猴:“你懂什么玩意?你什么都不用懂!再打听东打听西的,卷铺盖走人!” “一个二个磨磨唧唧的,我能害死你们?不是我不愿意跟你们讲清楚,是跟你们讲不清楚!” 几句话讲得唾沫横飞,全飞胡小二脸上了。 其余人听了顿时心生不快。不是出于对胡小二的同情,单纯是看谢财不爽。 租铺子要不了几个钱,谢财这大哥威风倒是耍得栩栩如生。 但没几个钱也是钱,老汉咂巴咂巴嘴,率先妥协:“得!签,签吧签吧。” 老汉向来是个爽快人,说完就上前打头阵,在保证书上签下了第一个名字。 见其他人不为所动,他挥手招呼:“莫影响,不害财不害命!快些来,老头子我着急回去喝酒!” 他催完其他人,又去催谢财: “谢财,这事儿既然是你提的,你当然得签一个!” 众人一听,确实是这么个理,视线登时一齐转向谢财。 谢财自然不会退避,他挺胸握笔,落下二字姓名,生怕被老汉比下去似的。可惜潇洒气质没学到位,显得矫揉造作。 剩下的人见他俩都堂堂正正的,便不再耽误时间,轮流跟着签完了。 除了蹲在墙角的胡小二。 他正埋头苦想着,不知道自己用不用签。 才大哥让他把闹事的人带来,可他没参与这事。他是不是可以直接走掉? 胡小二惶惶不安,脑子里两个念头在拉扯他。一个念头是直接溜走,一个念头是询问谢财。 无论做出哪个选择,他都可能会挨谢财的骂。 那还是直接开溜吧! 胡小二保持半蹲姿势,脚下生风,直奔网吧门口。门是敞开着的,十分有利于他偷溜。 不会有人在意他的。他笃定。 他也确实偷溜成功了——成功了一半。 出了点小意外。 就在他即将跨出网吧门槛之际,他胯侧不小心撞到门板,制造出“哐当——”的动静。 声音不大,足以引起注意。 胡小二两眼一闭,希望一切都是幻觉。 完了!早知道就老实挨骂了!起码不用被撞得胯疼腚疼。 短短一秒内,他想出了无数种道歉的说词。 然而一秒过去,预想中的质问、怒骂没有到来。 网吧内传出一道更能吸引人的声音—— “谢恒逸!” 熟悉的、冰冷的声音。 胡小二猛地睁开眼。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朝这道声音的声源望去,包括原本即将发现他的两三人。 这……是在帮他吗?还是凑巧? 他不敢多想,扒着门框爬起,连滚带跑地出了网吧。以至于没能听到更为惊天动地的动静。 陡然被喊到的谢恒逸满脸茫然,下意识收回支出去的腿,绊倒了一旁的小书架。 “哐啷——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 本来昏昏欲睡的谢恒逸瞬间清醒,拔高音量、拖长音调回:“在呢!” 他扔掉手里如同摆设的书本,打了个哈欠:“谢恒逸在呢。” “叫这么大声做什么,谢恒逸没聋。”他懒洋洋说着,站起来将轮椅转了个方向,让齐延曲背对那群人,以此阻隔掉那些视线。 谢恒逸动作不停,一边整理满地狼藉,一边等待齐延曲的回复。 整理到齐延曲脚边的书时,他等来一句淡淡的“书被你弄脏了”。 他挑眉仰视,见齐延曲手里多捧了本书,正是刚才被他当眼罩用的那本。 脏了?大概是他打盹时弄湿了点? 就这?值得喊这么大声?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把人身子弄脏了呢。 谢恒逸不以为意。 转念一想却顿觉不对。 他睡觉什么时候流过口水?他睡觉流没流口水他能感受不到? 青天大老爷! 谢恒逸无视齐延曲递来的纸巾,捉着对方的手从自己唇边抹过:“冤枉啊齐警官!” “你好好看看、仔细摸摸……” 除了唇上湿润,唇边是干燥的。 齐延曲利落抽出了手,低眸用纸巾擦拭了遍指尖:“看错了。” 他偏头将纸巾扔进垃圾桶,瞥了眼不远处往这边看的那群人。 那群人看不清他们的互动,嘟囔几句“大惊小怪”便作罢。 谢财将保证书检查了又检查,确认没有任何漏洞,而后放心交给了谢嵘。 他甚至连签名数量都数过两次。 八个人,八个名字,是齐全的。 之后再无意外,钱顺利进了布袋。谢财心满意足,带着一伙人火速离去。 网吧终于恢复清静。 “时间不早了。”谢恒逸看了眼时钟,对谢嵘道。 言下之意就是该各回各家了。 谢嵘似乎没听懂,吩咐他道:“我放在网吧的雨伞找不着了,你去买一把来。” 谢恒逸没动,静静看着她。 谢嵘却一眼没看他:“快快快,去去去,快去。” 一番僵持过后,谢恒逸没妥协,谢嵘也没妥协,但谢恒逸被赶出了网吧。 并且谢嵘扬言:“买不到伞就别回来了!” 直到谢恒逸消失在视野里,谢嵘才不再扒着窗缝往外瞅。 她跟齐延曲面对面而坐,正色起来: “齐警官,我想跟您谈谈。” 为彰显敬意,她满上了两杯白酒。 齐延曲顿了顿,推拒道:“我喝不了酒。” “哦天呐!”谢嵘忽然想起对面的人是病患,坐的是轮椅,“不好意思!” 为表歉意,她连闷了两杯白酒。 “齐警官,我想跟您谈谈谢恒逸。” 她故作轻松:“您别看他现在不怎么尊重人,其实他以前更不尊重人,哈哈。” 第34章 离我远点 不是, 她在说什么。 她这是醉了还是傻了? 谢嵘细细品了下白酒的余味。口感清淡,是低度数的,醉不了。 那就是傻了。 她揪了一把自己的手背, 捡起乱七八糟的语言, 将它们重新组织了一遍:“谢恒逸他是我拉扯大的, 我不太会教育孩子, 对他属于放养, 所以惯出来他那种臭脾气。” “难为您能容忍他那脾气,还愿意帮我们, 真是太不容易了!我看得出来, 他对您没有恶意。要是他哪轻薄了您, 您多担待。” 齐延曲一怔,若有所思。 谢嵘也一怔,同样若有所思, 思出结果后,瞳孔惊恐地扩大:“不不不、不是,轻慢!要是他哪轻慢了您,您来找我, 我教训他!” 良久的沉默。 谢嵘转了话语基调:“其实我挺惊讶的, 你们相处起来居然没什么芥蒂。” “您有所不知哇,他对警察这个行业存在一些……误解。” 她见齐延曲似乎有几分感兴趣, 便说了下去:“这事说起来也怪我。” “这孩子命不好, 他爸妈整天光顾着吵架,好多次差点闹到公安局去,”谢嵘眉间浮上愁意,“有回最严重,俩人吵着吵着上头了, 谢蔡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就追着人那样砍,给谢恒逸的妈脸上砍了好长一道口子!” 每每追忆此事,她都不禁长长叹气:“唉,到底还是没报警。” 齐延曲开口了:“为什么?” “那个时候,谢恒逸也是这么问我的,”她挑起个苦涩的笑,看向齐延曲的目光饱含歉意,“我回答他报过警了,但这是家事,警察叔叔不管。” 此话一出,小孩心目中无所不能的警察形象坍塌。小谢恒逸觉得警察也不过如此,连坏人都惩治不了。 这个想法始终埋藏在谢恒逸脑中,不曾改变,即便后来长大。 “实际上不是警察不管,是谢恒逸的妈不让警察管,怕亲爹坐牢会影响孩子的前途。邓肯那句话怎么说的?母爱啊!多么强烈、多么狂热!” 即兴演说完,她尬笑了两下。 “怪我,我也有错。我该一开始就实话实说的、我该好好教育这孩子的…我该替她报警的。” 谢嵘心头莫名萦绕起烦躁,站起来走动了一圈,觉得累挺,又坐下了。 齐延曲依旧静坐着,目光浅淡,完全不受谢嵘所言的影响。 他打量起女人面上恍惚的神情。 谢嵘虽然说自己错了,但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愧疚之意。心神不宁,很麻木。 齐延曲碾了碾桌上盛满白开水的酒杯,直言不讳:“谢女士。在对人对事方面,你确实存在一些问题。” “是、我知道,我不该骗他……” “我指的不是这个。” 虽然无法跟谢恒逸感同身受,但齐延曲大致了解他的一些想法了。 在谢恒逸看来,法律框架没有框住加害者,而是框住了受害者的心,强烈的、狂热的、想要维权的心,令受害者沉默不语。这使他漠视社会上的条款。 跟谢嵘如何回答无关。小时候的谢恒逸是个有主见的,知道谁才是造成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 谢恒逸对警察心存芥蒂吗?其实不。谢恒逸恨的不是警察,而是恨警察没能解决掉谢蔡这个祸害。 谢嵘将一切的一切娓娓道来,娴熟地剖开,展示在齐延曲面前。 如果是为了谢恒逸好,为什么要特意避开谢恒逸? “我认为,有些事没必要过度透露给外人。” 隐私就是隐私,除了当事人,对其他任何人而言都是隐私。 齐延曲将杯子推了过去:“更何况,你也是旁观者。你不用替他说明什么、更不用替他承担什么。” 都是成年人。他知道谢嵘是想借他的口替自己开脱,他知道谢嵘想听他说:你没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也是有心无力。 在整件事里,除了谢蔡,每个人的决定都能得到理解。可若是站在谢恒逸的角度来看,就有太多的不能理解。 “我怎么会是……”旁观者? 谢嵘先是显得十分诧异,而后想到当年她的选择是袖手旁观,便讪讪闭嘴了。 齐延曲不打算说多,总结道:“既然选择放养,那就贯彻到底。别想太多,一来你没必要,二来他也不需要。” 以前是谢恒逸的母亲,现在是谢嵘。一个二个操碎了心,实际上又什么都没做。 殚精竭虑考虑谢恒逸的未来,独独没考虑到他的想法。说难听点就是自作多情。 谢嵘木讷地点头连连,把白开水一饮而尽,手脚发麻的状态得到缓解。 没过多久,谢恒逸回来了。 两手空无一物地回来了。 谢嵘没心思刁难他,象征性随口问了句:“伞呢?” 听见问话,谢恒逸直直走进接待台,从前台柜最底下掏出个浅绿色的东西。 那是一把雨伞。 紧接着,谢恒逸又从酒柜后边捡了个玫红色的东西。 同样是一把雨伞。 然后如法炮制,谢恒逸在各个犄角旮旯找出了第三、第四把……足足七把雨伞。 凑出了个红橙黄绿青蓝紫。 谢恒逸按顺序排列放到谢嵘面前,问:“够了吗?” “……我发现你这人特较真儿。” 谢恒逸再次被赶了出去,只不过这次带上了齐延曲一起。 回去的车没有直达小区,而是去了趟医院。谢恒逸始终记挂着齐延曲那突然一站,有点顾虑。 好在检查后确认没有造成不良影响,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差不多再过两个星期就能正常行走。 得知这个结果,齐延曲听见谢恒逸叹了口气。 明明白白地、毫不收敛地叹了口气。 “很失望?” “当然不。”谢恒逸似笑非笑,意味不明,“我是嫌两个星期太久了。” “早日康复啊,齐警官。” 祝福得相当诚心。 齐延曲偏过头阖上目,不予理会。 从医院出来已接近十一点,夜深人静,路上依稀有交错的光,出自路灯残月,轮椅压过旧石板路的噪音格外嘹呖。 医院离小区不远,散步二十分钟的路程。 忽地,谢恒逸不知看什么入了神,停了下来。 轮椅上的齐延曲仍闭着眼。谢恒逸的注意力被对方薄薄的眼皮勾去了。 垂下的那层睫毛又长又直,投下邃密的阴影,绫绢似的,偶尔不安稳地颤两下,睫羽就跟着扫,扫得人心痒痒,手更痒痒。 他定睛瞅了老半天,终于动了手,伸出了食指,欲用指腹去触上一触。 可惜,没来得及触到,齐延曲就睁开了眼。 谢恒逸眼疾手快,改用手背快速蹭了蹭。 嘿,是软的。 他有点乐。 果然,性子再冷再硬,身体该软还是软。 齐延曲掠视了谢恒逸一眼,不知道这人在乐什么。 谢恒逸乐着乐着,倏然想起在监控里听到的话,不乐了:“谢嵘咋说的来着……说我脾气臭?” “你有看见的吧,我今早上刚洗的澡。真的臭吗?你闻闻?”他开着玩笑不正经道,故意扯起领口俯身凑上去。 看着眼前放大的面孔,齐延曲眼皮一跳。 在给这张脸一拳或一巴掌之间,他选择捏住对方的脸颊,使劲一扯。 谢嵘还有一点说错了——他并没有容忍谢恒逸的脾气。 直至将谢恒逸的脸扯开,他才松了手:“离我远点。” “操,”谢恒逸摁着脸颊咕哝,“使劲还挺会找地方。” 轮椅重新转动起来。 谢恒逸不经意提起:“谢嵘的话可比我密多了,也就你能听这么认真。” 其实不是,他在监控里也听得很认真。谢嵘的每一句废话他都听清楚了。 对于谢恒逸的自曝言论,齐延曲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提醒道:“她是你小姑。” 他一个外人都没说什么,谢恒逸身为侄子倒是嫌弃上了。 殊不知,谢恒逸听了这话,当即不自在起来。 他忍不住想:齐延曲之所以听进去谢嵘的话,是因为谢嵘是他小姑? 是这意思吗?是这意思吧?怎么听着这么耐人寻味呢? 他越想越不敢想,胡乱找了个话题:“你在公安局待多久了?” “七年。” 闻言,谢恒逸低头看了看齐延曲的脸,然后继续抬起头看路。 过了两秒,他再度低头看了看齐延曲的脸,依旧怀疑这个数字的真实性。 眼瞅着齐延曲又要给他一个眼刀,他才拾起话题接着聊:“那你听没听说过,达用街商业楼死过人。” “不是鬼故事,我说真的。” 齐延曲深深看了谢恒逸一眼,主动要求停下轮椅。 “不用停,这里风大,你听我讲就是了。”谢恒逸满不在乎道,“虽然不是鬼故事,但也算个故事。” “我妈叫温言,是个市井女人,还没谢蔡有文化,只能做些短工粗活。” 谢恒逸开始回忆:“自打我出生起,他俩就吵个没完,我妈吵得头发都白了,还经常叫我拿染膏帮她染黑,说白头发显老。不是她爱漂亮,是老板招工不肯招年纪大的。” “谢蔡自命清高,找不着上档次工作,也不肯干我妈帮他找的活,就整天在屋里躺着,一家人全靠我妈养着。” “再拖到后来,就发生了谢嵘告诉你的事,我妈毁容了,”谢恒逸想做个轻松的表情,却笑不太出来,“她找不到工作了,养不活我了,拉着我站在商业楼楼顶,嚷嚷着要跳楼。” “阵仗很大,来了很多人,很多声音,太吵了,他们都说我妈不是诚心想跳楼的,要跳早跳了。他们都这么说。” 他“啧”了一声:“我被骗了。” 温言的遗言是——“救救我的孩子!” 第35章 吸睛夺目 又是无波无澜的工作日, 此时离下班点已经过去好几个钟头。鸦默鹊静,万籁俱寂。 公安局很少有准时下班的,尤其是核心部门。 身为公职人员, 勤勤恳恳加班是常态。 除了某位严姓师兄。 陈云彩看向不远处空荡荡的办公位, 发出羡慕嫉妒恨的感喟:怎么能有人办事效率这么高!这就是老干部的从容吗! 她转而看了看与之相邻的位置, 那里本该坐着她另一位齐姓师兄。 同样空荡荡。 她皱着苦瓜脸仰头望天花板。 好怀念大家一起加班的日子! 隔了个过道的师姐见她支棱起脑袋, 像是才看见她这么个人:“诶——小师妹, 原来你还在呢?” 陈云彩失魂落魄:“健在,自在, 留得青山在。” “上边的补充证据发来了, 记得答复, 期限没几天了,严队走之前让我提醒你一声。” 原来不是办事效率高,是把事留给她了。 果然, 她若辛苦,定有人替她享福! 陈云彩“啪嗒”一下磕回桌上:“其实不是很在。师姐你就当没看见我行不行?” 师姐失笑,安慰她:“只要没有徇私舞弊,那边不会追究被申请方责任的, 顶多挨几句批。等会我跟你们一起探讨探讨。” 陈云彩顿时感激得眼睛冒星星, 趁热打铁,赶忙叫上相关人员开了个小会。 她打起精神, 复盘了一遍整个案件。 关于寻衅滋事、故意损坏财物一案, 事发地点为陈鸾街118号网吧,被害人在一个月后提出复议申请,北缙市公安局作为被申请方。 发生此案时,警方接到通知说是持械斗殴,便由严烨霆负责现场指挥, 初步认定是治安处罚后,此案交给了治安大队处理,她就成了办案人员之一。 严格意义上来讲,她目前还是治安民警,因为未正式转进刑侦大队。 由于能力达标但经验不足,她需要在治安岗位工作满两年。为了缩短转岗流程,她还特意申请提前到刑侦部门参与工作学习。 而现在,就是在师姐师兄跟前刷脸熟的好机会。 嘿嘿,等之后审批通过,她就申请将办公位挪到齐师兄边上。 陈云彩彻底振作起来,查阅了复议申请书。 她一边仔细查看,一边回顾此案定性关键要点:财产损失金额不达标,主观上非故意。 只要申请人能推翻这两点,此案就会从治安案件升级成家庭矛盾引发的刑事案件。 毫无疑问,这是一份滴水不漏的复议申请书,连板书都工整美观。 相关材料也很充足,明显是有备而来。 按理说,接下来该着手准备书面答复公文了,陈云彩却看着手上这份复议申请书分了心。 这个字迹……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见过呢? 她满腹困惑,脑水都榨干了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拉着身边的人问:“你觉不觉得这个字很眼熟?” 旁边的人是治安部门的同事,听见问话,头挨头凑了过来,仔细辨了辨,摇头:“我没见过。这字有特点,我要是见过肯定有印象。” 陈云彩表示十分赞同。 她看见这漂亮字的第一想法不是觉得惊艳,而是觉得有印象,那就说明她肯定见过这字。 就是死活记不起来。 不过正事要紧,她只能暂时抛开不想,继续梳理证据材料。 证据包括三份监控录像和几份纸质文件。申请人提供的是原始完整录像,单独标注了关键时间段。 首先是观看第一份录像,陈云彩截取出关键片段投到大屏上。 监控摄像头清晰记录下嫌疑人的一举一动。会议室里的众人聚精会神,就这么看着嫌疑人鬼鬼祟祟又光明正大地进来,先是摔东西再是偷东西,接着跟屋内身穿红衣的人发生交谈。 屋内的人是无关第三人,交谈部分属于私人对话,被剪裁了。不过也没人在意这点,关注点主要在嫌疑人的面部、行为过程及涉案物品上。 陈云彩在此处按下暂停键,进行了补充说明。 被打碎的陶瓷花瓶、被偷走的白玉摆件,申请人都提供了购买发票跟官方定价文件。 “陶瓷花瓶,七十六块七毛。”陈云彩流畅地念了出来,乐呵呵地,如同念超市购物小票一般。 “和田玉籽料文房类小品,一万七千……六。”陈云彩不乐呵了。 录像往下播放,出现了那位无关第三人的面部。 只有极短的画面,故而没有进行局部模糊处理,在屏幕角落一闪而过。可即便如此,那张脸依旧吸睛夺目。 更何况在场的人都接受过训练,观察力一个比一个敏锐,基本上都看清了个七七八八。 众人面面相觑,都把话憋着没说。 有个藏不住事的脸都憋红了,到底没憋住:“刚刚那是……” 猜疑的声音一出,其他人立马跟着打开话匣子。 “长得好像、好像……” 却是始终不敢说出心中想的名字。 “真是好像,不会就是吧?” “可、可是,怎么会穿成那样?虽然很好看,但但但……”说话的人惊得变结巴。 师姐瞪了几人一眼:“瞎说!” 毕竟是履历丰富的师姐,说出的话自带分量,轻而易举堵住了悠悠众口。 其他人的话匣子立马又关上了。 陈云彩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却还要不动声色地帮腔:“撞脸多正常。” 最先提出猜疑的那人话匣子没关严实,禁不住反驳道: “这也太像了,撞脸是正常,但……撞的可是那样一张脸。”大海捞针也难找出的一张脸! 师姐神色一凛,横过去一眼。 那人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仅仅是长得像而已,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是齐师兄。” “是啊,我跟齐师兄相处得多,我可看出来了,气质这一块,还是有明显差别的。” 众人你来我往地附和几句,这个话题算是翻篇。 他们倒是放下得快,陈云彩难受得不行,遥控笔都险些给捏断了。 轮椅款式对上了!监控里的百分之九十是齐师兄本人啊! 好难受,只有她知道内情。 好幸福,只有她在医院偶遇了齐师兄跟齐师兄的对象。 哇塞!美人师兄私底下的穿衣风格居然是这样的!好辣! 忽然,旁边的同事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回过神来,对上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发现自己不小心把最后俩字心声说了出来。 陈云彩急忙补救:“我在想我晚上吃的火锅,好辣。” 恰好录像播放至结尾,监控里出现了新的人物,她连忙用遥控笔指道:“这位是户主,被害人之一。” 众人的目光紧紧跟随起遥控笔笔尖。陈云彩松了口气,也看向自己笔尖指着的人—— 那位户主。 啊不,齐师兄那位对象?! 陈云彩几乎把眼睛贴到屏幕上。 纠正一下,刚才的红衣男子百分之百是齐师兄本人啊! 哇塞!原来已经同居了! 陈云彩这次是真绷不住了,警告自己: 不行!云彩小姐!不能再震惊了!要镇静! 她转过头无声换了两口大气,而后转了回来,一本正经地分析:“未经允许,无合法理由,偷窃钥匙潜入,属于非法秘密侵入。” “存不存在是家庭共有财产的可能?” 凭借着对齐师兄的了解,陈云彩在材料里翻了翻,果真翻出来了房产证复印件。 但光有这个还不够—— “这里还有一份材料,是严队留下的,可以进一步证明父子关系恶劣。” “网吧多次遭到举报,被害人提前申请了调查举报人动机。信息查出来了,举报网吧的人正是嫌疑人。” 得,还散布谣言。负责做笔记的人揉了揉发酸的手。 陈云彩正要打开第二段录像,会议室的门却在这时被推开。 众人一致望了过去。 风风火火赶回来的严烨霆握着门把手,道:“你们谁动过我文件柜?” “严队?” 见他神情焦急,众人以为出了大事,赶忙问:“丢了什么重要文件吗?” 严烨霆定定点头:“是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挺直脊背,瞬间变得严肃。 “我菜谱丢了!” 众人瘫回椅子上。 其中一人举起了手:“我拿文件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寻思谁乱放呢,给扔咨询室了,就在靠窗那桌上。” 不等严烨霆给出答复,陈云彩跳了起来,自告奋勇:“我去拿!” 她不给严烨霆拒绝的机会,一溜烟跑了出去。 没用五分钟她就捧着菜谱往回赶,路上她瞅了眼值班表,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她将值班表翻至前几个月,如愿在上面找到了齐师兄的签名。 没猜错,复议申请书上通篇的漂亮字就是出自齐师兄! 猜测得到证实,她有种说不出的激动,马不停蹄赶回了会议室,把菜谱递给了严烨霆。 严烨霆正斜依在会议桌边缘,跟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聊得不亦乐乎,接过菜谱才止住话头。 起身时,严烨霆无意间瞥过屏幕,轻蔑地哼出气来:“是他?” 那个脾气比本事大的男学生。 看着聪明,实际上就是个莽夫。 严烨霆眸子微眯,眼尾下压,当即起了兴致,顺势坐在椅子上:“来,我也跟你们一起探讨探讨。” 第36章 落井下石 严烨霆刚坐下, 就有人狐疑道:“哥?没逗我们玩呢吧?” 居然自愿加班,真是千载难逢。 严烨霆笑眯眯地:“高兴吧?” 其余人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表示热烈欢迎:“严队你来得正好!诶哟, 没你这事还真不好办!” “诶哟, 没你这事还真办不成!” 虚情假意到极点了。 好在严烨霆的情意也没多真。他坐姿豪放, 竖起食指左右晃了两下: “高兴得太早了, 我留下来使绊子。” 陈云彩把材料放到严烨霆手边, 严烨霆瞧也没瞧:“我就看看具体怎么个事,不用管我。” 懂了, 不干活, 凑热闹来的。 会议室里登时爆出一阵唏嘘。 “哥, 你要是实在没事干,不如找个对象,去旁听公开庭审, 网上都说那是约会圣地呢!” 众人唉声叹气,唯独陈云彩眼中闪烁起诡谲的光芒,一眨也不眨地直面正视严烨霆。 盯得严烨霆后背发麻,手臂上泛疙瘩。 他侧身看了看自己的身后, 向身后那面墙打了个招呼:“你好, 墙。” 接着,他转过来, 一视同仁, 向陈云彩也打了个招呼:“你好,陈女士。” 陈云彩依旧没反应。 说真的,已经到了有点邪门的地步了。 严烨霆产生自我怀疑,忍不住借同事的小镜子左照右照:“我今天捯饬得不够英俊潇洒?” 陈云彩紧紧抿着唇不肯说话,一个劲摇头。 “摇头几个意思?我果真不够英俊潇洒?” 陈云彩依旧摇头。 就在严烨霆放下好奇心、决定不再打听时, 陈云彩突然朝他投来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充满暗示意味,如同在看自己人。 严烨霆:“?” 他看出来了这是暗示,但是暗示了个什么? 陈云彩重重咳了一声,专门给严烨霆简单介绍了下情况:“嫌疑人为谢财,被害人、即申请人为谢嵘跟谢恒逸。严队你应该了解过一部分。” 为了防止严烨霆再问些有的没的,她不再拖泥带水,点开了第二段录像。 第二段录像画面场景是在网吧,记录了谢财归还钥匙和签署保证书的全过程。 钥匙从谢财手上被交出,偷钥匙的事实板上钉钉了。 “谢财是在找谢嵘借钱?算不算威逼利诱?” 这个想法一提出就遭到否决:“不构成。” “谢财完全是自愿签署,谢嵘没有使用任何威胁手段,不算威逼。”师姐有条不紊地陈述着。 “保证书内容合法,谢财签署时精神状态正常,他明显同意谢嵘提出的要求,而且是考虑后欣然同意,谢嵘没有借机施加不公平条件,也不算利诱。” 一语完,另一语起。 趁大伙都处于沉默的空暇,做笔记的高马尾女生抬起头,用笔指着屏幕:“你们看谢财的脖子。虽然不清晰,但可以看出有伤。” “谢财进入网吧时的状态也很不对。” “这一块,”高马尾撑桌上前,用涂鸦笔工具在屏幕上画了个圈,“似乎同时是街道跟网吧的死角,我严重且合理地怀疑,谢财在网吧外受到过暴力威胁。” 陈云彩反驳:“伤口跟案件不一定有关联。谢财在网吧待了近两个小时,如果他真的受到威胁,怎么可能一点反应没有?就算他不向警方求助,也该向他那群朋友求助吧?” “他有求于人,忍气吞声很正常,”高马尾反问,“这不正好说明他受到威胁了吗?” 隐约有吵起来的架势。 师姐出声断言:“没有依据的说法先不谈,有待查证。单从签署过程来看,足以证明保证书是嫌疑人真实意愿的反映。” 听到这,严烨霆有点不耐烦了,敲桌提醒:“偏题了不是?” 怪不得效率慢,净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兜圈子。尚未查证的推论就是耍流氓。 拿不出证据的事有什么可讨论的,难不成还能现编出一个证据来,还是说能立马把嫌疑人逮过来审问? 明明等几天就能出结果,非要今天就分析得张本继末。 “保证书具不具备法律效应不重要。” 一语惊醒梦中人。 “重要的是,他承认了保证书上描述的这些行径,这就可以作为直接证据。” 这是证明嫌疑人指使他人闹事的证据,不是证明保证书合法的证据。 方才还据理力争的人不说话了。 严烨霆:“继续放。” 屏幕上如言切换至第三段影像。 不是监控录像,是证人自录视频。 出镜的人是位大概五十多岁的老汉,花白短发硬而糙,看得出来录制视频是用了心的,掌着手机不动如山。 头发应该是刚剃过,立领上附着没拍干净的发茬。 设备是卡顿的,背景场地是灰蒙蒙的,视频疑似是蹲在墙角录的。 老汉承认了闹事那一出是谢财授意,说得磕磕绊绊,普通话夹杂着各个地方的口音,口齿还算清晰,不影响听辨内容。 “我晓得我做错了事,警官老爷们,这些天我搁床上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哇,悔得肠子都青唠!” 不仅如此,这老汉还详细说明了谢财是如何预谋偷窃、如何蹲守、如何策划出可乘之机的。 数落完谢财的罪行,他又强调手持菜刀的人名为杨霄,一口咬定闹事那日扔菜刀是故意为之,谢财口头嘱咐过。 只是事发当日杨霄将店员看错成了谢嵘,又因太紧张没扔准,这才有惊无险。 视频最后,老汉手持身份证,报出了自己的姓名跟身份证号。 由此视频看来,谢财的主观恶性较大。 尤其是关于那把菜刀,如果有实质证据,可以被认定为蓄意谋杀。 “谢财的确有这个动机,他跟谢嵘毕竟是亲兄妹。谢嵘要是不在了,谢财有机会掌握她的财产。” 严烨霆彻底失去耐心,直接给出结论:“教唆故意伤害未遂和盗窃不成立,暂定寻衅滋事罪、非法侵入住宅罪。” 后面两样罪行的证据确凿,加上申请人明确表示不谅解。基本上是判实刑。 “报原行政行为不当,申请自行纠正。”严烨霆吩咐道。 啧,早知道不留下来了,白加班。他想。 本以为能看着什么笑话,结果这么无聊。 又是公事,没法落井下石。 严烨霆骤然失去兴趣:“具体量刑还需再议,不早了,都先下班吧。” 算了,他跟一短见薄识的学生计较什么。 做人要豁达大度一些才能成事。 他站起身,率先大步流星地离去,心里盘算着今晚该练习烧什么菜好,全然没注意到有人跟在他后头。 走到公安局大门前的国旗广场时,他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严队!我有话跟你说!” 严烨霆闻声扭头,见陈云彩扶着栏杆跳下五级台阶,飞速赶至他身边。 他叹着气摇了摇头:“要是齐师弟在这,肯定要说你影响单位形象了。” 陈云彩嘿嘿一笑:“说我才好呢!我巴不得齐师兄多说我几句。” “你这小丫头片子真是——我都懒得骂你。叫我干什么?要表白啊?”严烨霆说这话时笑得轻松。 谁知,陈云彩表情逐渐郑重。 严烨霆顿感不妙,不再嬉皮笑脸。 不是吧?一语成谶? 在紧张的氛围中,陈云彩确认四下无人,神神秘秘道:“你是不是……也知道啦?” “嗯?”严烨霆被她这一出整得求知欲爆棚。 发出这个音节时,他喉咙卡了下壳,疑问便成了肯定。 陈云彩无比惊喜:“太好了!你也知道就太好了!我憋得受不了了,心里头那个激动呀!” “严队你说,是不是只有咱俩知道齐师兄谈恋爱的事啊?” 严烨霆放下了心。 不是要跟他搞办公室恋情就好。 等一下。好像忽略了点什么。 “嗯???” 严烨霆声音变调至破音边缘,几乎显出几分狼狈:“谁?!” 他的芙蓉师弟跟谁搞上了办公室恋情?! “嘘!”陈云彩将手指竖直贴在嘴唇前,“别装,你不是认识齐师兄对象的么!” 他认识?他上哪认识的?照镜子认识的吗! 严烨霆深呼吸一口气,试图保持平心静气。 平心,静气。 不行,平不住,静不了。 陈云彩看着他五彩缤纷的表情,发觉事情好像变得惊悚起来:“呃……你不知道?” 严烨霆挤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我马上就知道了。” 陈云彩有预感,她要是再不跑路,就会被扯着后衣领拎回会议室。 大脑高速运转过后,她一边抬起手掌挡在身前,一边小步后退,连连示弱:“好吧,严队,我全招,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在退到一定距离时:“不行严队我不能告诉你!” 语速飞快地说完,她撒腿就跑。 跑到中途,她发现严烨霆没追上来,回头喊了一嗓子: “严队你不用担心嗷,他们很般配的!” 第37章 经验之谈 好不容易从谢嵘那借到钱, 一回来,谢财就尽数交给了蒋老板,一整个喜上眉梢, 却被告知网站出了纰漏。 谢财的心当时凉了个透, 以为网站要提前关闭。 蒋老板叹了口气, 却说:“到底是出自小孩之手, 容易出岔子。那边本打算请专人维护, 奈何小朋友脾气倔、爱逞强,非要亲自上。大人犟不过, 只能由着他慢慢折腾。” 透心凉的谢财逐渐回暖, 表示理解, 顺嘴客套了句:“这小朋友多大了?还挺厉害的。” “没多大。”也就刚满二十岁。 谢财问起真正关心的问题:“那,这个网站多久能维护好啊?” “要不了多久,个把星期吧, 具体得看这小孩的本事。不过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有大老板顶着。” 蒋老板的回答伴随着搓麻将的声响,然后传来通话结束的忙音。 个把星期。 谢财手头拮据,按理说连这个把星期都难以熬过。好在弟兄们有了闲钱, 个个都争先恐后装大款, 出手阔绰,轮流请客吃夜宵, 蹭个吃喝不成问题。 旁边几个铺子接连来人, 表面上其乐融融,背地都明里暗里地打听,生怕谢财铺子里的人先一步飞黄腾达了。 谢财罕见地少言少语,懒得置喙,该吃吃该喝喝, 也算过了几天潇洒日子。 就这样潇洒了一个星期,他估摸着网站差不多该维护好了,不由联想起后续发展: 他既是当后台管理,收到的肯定是一手消息。到时候他把大额奖金压着不投放,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谢财越想越是满心欢喜,准备上邻街超市提箱啤酒庆祝。 出了铺子,走到半道,他打算给蒋老板通电话问问情况,一摸裤兜,才想起来忘带手机。 他心情依旧不错。 等会回铺子再打就是了,不差这一时半会。 来到超市,他取出身上的零钱,东拼西凑后买了半打啤酒。 结账的时候,超市老板娘颇为心不在焉,总往外探头。 谢财跟这老板娘挺熟,聊得来,平日交往频繁,就多问了一句:“张望什么呢?啥东西把你给迷住了?” 老板娘回他说:“就你们那条街,好像有的热闹看呢!我家那死混账自己溜去了,留我守店,可急死我了。” “你快回去看看,看明白了告诉我声怎么回事。” 谢财应了好,说弄清楚就来。 他拎着啤酒往回走,还没走近,就见一群熟人将巷口围得水泄不通,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议论滔滔: “那铺子前头咋个停了警车?啥人犯啥事了?闹这么大,吓死个人。” “假的吧?演戏呢?快找找摄像头。” “……哟喂,难怪呢,我早看出来他们那伙不是好人,净在阴沟里做些勾当……” 谢财鄙夷地瞟了围观群众一眼。 他虽然住在这,但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里的人,包括铺子里所谓的弟兄们。 对于这类没见识的傻蛋,屁大点事就是大事。要是遇上真正的大事,岂不无异于天塌了? “都让让,堵在这搭桥呢?再不让开老子从你们头上踩过去。” 谢财拿出主人家的气势,扒拉开这群挡路的,挤了进去。 不等他看清巷子里的情况,人群中不知是谁伸出一只手,一把将他拉了过去。 谢财站稳了定睛一看,发现是一脸紧张的胡小二。 这糙娃的力气还真大,他有点惊讶,正要假惺惺发下怒,胡小二却头一次忽视了他的脸色,打断他的话: “才大哥,不好了!那些、是来抓咱铺子里的人的!” 谢财心脏突突加快了跳动速度,顾不上骂人,急忙掐着胡小二的胳膊追问:“抓谁?” 胡小二急得快哭出来,反握住谢财:“我不敢回去、我不知道……我不敢问、我没听见,我就知道抓着两个了。” “才大哥,我没干过坏事,我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你怕什么!”谢财心烦意乱,甩开胡小二的手,“他们自己手脚不干净,跟我们屁相干!” “没事的、不会出事的。”这话不知是在宽慰谁。 谢财说得胸有成竹,实则心里一点底摸不着。他忍不住从墙缝里向巷子内窥视。 穿过破掉的墙砖,他看见了杨霄惶惶然的鬼样子,打着哆嗦,连裤子都湿了。 他更是来气。 窝囊废、全是窝囊废。好歹是杀牛宰羊的人,遇到戴帽子的就怕成这样? 话是这么说,胡小二却眼尖地发现,谢财的手在抖。 谢财想了想,决定暂时避避风头,在外头游荡几日寻个心安。 就算此事跟他没关系,但毕竟铺子在他名下,他们又住在一块,保不齐会有警察找茬。 眼下他联系不上其他人。刚好铺子里最老实的老实人就是胡小二,几乎没犯过事,出事的几率最小。 以防万一,他得把网站托付给胡小二、把赚钱机会牢牢握在自己人手里。 “带手机没?” 谢财暗暗懊悔,出门没想那么多,早知道把手机带上了,不然也不会轻易让胡小二占便宜。 胡小二又急又怕,一句干什么也不敢问,唯唯诺诺地递上手机。 谢财给蒋老板拨去电话:“蒋老板,是我。” “哪位?” 谢财清了清嗓,比起以往收敛了几分谄谀:“我啊,上周找过你的——” “谢财?”蒋老板终于想起来他这么一号人,“网站的事你等通知就行,催也没用。” 谢财忙道:“不是催、这哪能,是我这边临时出了点小事,一时半会抽不开身。之后网站的事你联系小二就成,他搞得定。” “小二?” “对,小二,你认识的,胡小二。” 蒋老板答应得很爽快。 电话挂断,谢财一刻不停歇,接着交代胡小二:“小二你听我说,这几天我先不回铺子了,我要是出了事,你就跟着蒋老板干,全力搞钱。” “另外,戴帽子的要是找你问话,你就不理,当没听见,懂没懂?” 胡小二胡乱点头,似懂非懂。 谢财“哎哟”几下,担心胡小二会把事情搞砸、白费他一番心血,又把网站的事大致讲了一遍,着重指点如何借助网站搞钱。 他慌慌张张讲,胡小二专心致志听,两人缩在围墙边,没发觉人群堆被疏散了。 谢财讲着讲着,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唤他。 “谢财!” 谢财闻声回头。 最先闯入他视野的不是警车,而是被民警控制住、安分站在警车旁的老汉。 见谢财望过来,老汉眼中恰当地流露出惶惑,向前迈了一步,试图靠近谢财。但刚挪动半步,身后的民警就察觉到他的意图,高声喝到:“不要随意移动!” 老汉不依不饶,即便谢财已经朝他这方走来,他依旧喊:“谢财!” 谢财被老汉这么一唤,反倒放心不少。 老汉是个聪明人,既然明明白白叫他过来,定然是要跟他暗示重要信息,并且说明他不在被捕人员当中。 谁知他刚走近,就被“呸”了一脸口水:“你过来干啥!你虎啊!” “不叫我来,那你叫我做什么!”谢财骤然一愣。 老汉恨铁不成钢地瞠目,连连摇头。 还能是做啥!不是来那就是跑啊! 他“嘿”了老半天,嗓子眼都快咳出血沫子来了,一点反应没有,非得指名道姓。 谢财晃了晃神,眼睁睁看着老汉被押上警车。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嚼出老汉的意思,忽地惊出一身冷汗,眼前晕起重影。 又一位民警从铺子里走出,在他面前站定,手上捏着身份证件做比对。 那是他的身份证! 他一震,下意识想抢回来。然而在四周的如炬目光下,他的身体不受支配,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一动不动。 民警扣下了他的身份证,出示了警察本和拘留文书。 谢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此时就算意识到也晚了。 答案开诚布公。民警通知他道: “我们是北缙市公安局的民警,你因涉嫌寻衅滋事罪、非法侵入住宅罪、盗窃罪,根据《刑法》第293条、第245条及第264条,现依法对你执行拘留。” “请配合执法。” 宣读拘留决定完毕,同时,其余民警对落脚地的搜寻结束。此次行动,只逮捕主犯和起到重要辅助作用的从犯。 民警还在说着什么话,谢财听得晕头转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他犯罪了? 是谁害他? 他知道了,肯定是谢蓉那个贱女人,肯定是谢恒逸那个害人命的祸害! 天真!以为报警就有用了? 无知!以为把他牵扯进来、就能定他的罪? 他一出面,这就是一家子的事,警察怎么可能管得了? 这就管不了!这是经验之谈! 这种事他干了多了去了,哪一件不比这过分百倍?不也安然无恙到现在? 他张了张嘴,喉咙仿佛被水泥糊住了。 他提了提腿,脚仿佛在水泥地上扎了根。 最终,谢财被架着送上前头一辆警车,脚步虚浮。 后排车窗视线受限。可他还能看见窗外的场景,还能看见在超市门口东张西望的老板娘。 那身形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 第38章 万里挑一 车一直开, 好像开了很久。 久到谢财有些晕车。怎么还没到?他都犯困了。 身旁的民警紧紧把住他的肩,那一块的骨头简直快裂掉。后排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闻了又闻,憋了又憋, 隐约发现是从他身上传出的。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这些个王八犊子, 叫他今日丢尽了脸。把他抓来最好是直接要了他的命! 老天爷似乎听到他叫骂的心声, 警车很快稳稳停住。 下车的时候依旧有两个民警架着他。 今天是个阴天。 公安局乌压压的, 建筑上方也乌压压的。谢财虚着眼睛往后望, 没找到杨霄跟老汉的人影。他心里开始发怵,斜目偷瞧四周。 几个穿执勤常服的警察在交谈着, 他听了两句, 才知道接下来要单独问话。他们三人会被分开送进隔离讯问室。 谢财想跑, 但也知道跑不得、跑没用,除非再长上八条腿朝海里游。 而现在,别说再长八条腿, 他仅有的四肢都不受控制。就连坐下这一个动作,都需要有人把他往下按,否则他会一直僵住。 谢财坐在冰凉的铁制椅上,对面是个他看不清长相的警察。 他努力睁开眼, 说自己能够保持清醒。 对方便展开了首次讯问:“如实供述可以从宽处理。你有权拒绝回答与案件无关的问题。以下是你涉嫌的犯罪事实。” “一月二十一日上午, 你是否策划并指使他人到慧识网吧进行闹事?” 谢财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反驳:“什么叫我策划我指使?腿脚手胳膊长在他们身上, 都是他们自愿的!” “在案件事发之前, 你是否知情此事?监控显示,你与从犯接触频繁,这是否意味着你对该预谋行为具有明确认知?” 谢财压根不管对方说了什么,斩钉截铁:“我不知情!” “你的同伙已经供述了事件过程,这件事涉及到你的主观意图, 且我们掌握的证据充足,希望你不要对我们有所隐瞒。” 这话一听就是诳人的,谢财当然不会相信。 既然他有权保持沉默,那大不了他就一直保持沉默。 于是,主审警察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他统统听而不闻。 审讯室里的空气静得骇人。面对他的一言不语,另一位协审警察停止了记录,拢手扬了扬头,问他:“脖子上怎么了?” 给谢财问得火大,他最烦别人置身事外看他笑话:“跟你有毛关系?” 见他舍得开口了,协审重新拿起笔:“跟我是没关系,我在意的是跟案件有没有关系。” “跟案件也没关系,我不小心弄的。” 协审尽职尽责,耐心解释:“不小心弄的?如果受到威胁——” 谢财不耐烦:“谁能威胁我?” 协审再次强调:“你确定?” “确定!” 主审见其反应过激,便绕开了闹事相关的讯题,继续陈述道:“二月三日,你是否在同伴配合协助下、潜入谢恒逸先生的住宅?在此期间,你是否偷走价值一万八千元的和田玉小品?” “你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那是我儿子!亲生儿子!”谢财摇头摆手,只觉匪夷所思,“那是我儿子的房子、我儿子的东西,怎么能叫偷?!” 主审跟协审对视一眼,无语得有点发愣。 谢财仍在叫嚣着,颇有耀武扬威的意思:“你们要是不信,你把他给我叫来,来,我当场跟你们去做亲子鉴定!” “未经居住者同意,你潜入住宅就是非法侵入,哪怕是亲属关系,同样构成犯罪,更何况你还偷窃!监控拍得很清楚,你还不承认?” “监控?”谢财狐疑。 谢蓉顶多能交出网吧的监控。除此之外还有哪门子的监控? 难不成是小区街道?保安亭? 在谢财的强烈要求下,监控录像截屏被展示出来,画面上他的面容清晰可见,清晰到一丝狡辩余地都无。 谢财感到不可思议。 祸害果然是祸害,处处给他使绊子。真是有病!自己家装什么监控?! 他转而冷静下来。 就算他潜入了又怎样?窃了又怎样?能拿他怎样? 进亲儿子的屋还犯法了不成?拿亲儿子样东西还犯法了不成?哪有这样的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谢财长时间没发言,主审沉着直视他:“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沉默。 沉默后,是谢财固执的爆发:“我不知情!” “不知情?” 在主审示意下,协审出示了证物:“那这个东西你总该知情吧?从你床头搜出来的。” 映入眼帘的,是装在物证袋里的白玉摆件。 刚刚说是多少钱来着的……一万八?这样一个小玩意,值一万八?怕不是唬他的噱头! 谢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要说有多严重,他不以为意:“这就是我的玉!怎么,不许父子俩有同款?” “这上边是能检测出指纹的。你说这是你的玉,那你倒说说,都有哪些人碰过这玉?” 说到这,主审不免有点纳闷。 这玉上指纹遍布,遍布的却不是户主的指纹,也不是嫌疑人的指纹,以至于得进一步核实。 但似乎也不必。 谢财抵赖无果,索性认了:“我顺手揣兜里的,哪知道这么值价。反正东西在这了,不知者不罪嘛。” 好一个不知者不罪。 主审犀利应对:“屋内这么多东西,你偏偏挑中这一样,难道不是因为它最值价?” 谢财有些心虚,掐紧了手心的肉。 那玉又润又滑,看着小块,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一摸就知道是好东西。却不想是这么好的东西!不然他早早就卖了换钱去。 谢财不再回答,主审也不再逼问。 毕竟事已至此,不承认没有丝毫作用,只会让量刑更严格。 主审又接连完善了几个细枝末节。中途有位辅警进来递了份电子打印的笔录。 结合笔录,主审提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指挥杨霄故意伤害谢嵘女士?”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也是至关重要的节点。 对老汉的审讯已经结束,杨霄那边尚在进行中,审讯时长最久,进度比谢财这边都慢,听说是尿裤子了,光清理就花了十分钟。 关于是否故意伤害这个问题,杨霄跟老汉各执一词。老汉非说是杨霄是有意伤人,杨霄死活不认。从态度上来看,两人都不似作假。 杨霄的供述极少,明确的作答仅有两句。一句是他发誓没想过伤人,另一句则表明谢财的伤是自个弄的,谢财亲口说过。 主审问出问题后,紧紧盯住谢财,不放过嫌疑人的任何情绪变化。 谢财的反应跟杨霄如出一辙,茫然、愤怒,激动地晃动身体。 从刚才的交谈中,可以判断出此人实在不算聪明,不会有如此精湛的演技。 主审深深望了谢财一眼,协审给笔录收了尾。 审讯结束。 …… 近几日,严烨霆在各个分局辗转来辗转去,那叫一个爱岗敬业。 敬业确实敬业,但爱岗确实不怎么爱。 他从看守所回来,差点在公安局门口倒头就睡。 倒头了,但没睡。 严烨霆扶着立柱,“啧”了声,掏出手机。 有人致电,致的是他的办公号码。 他看也没看致电人,接了起来:“哪位?” 对面隔了两秒才道:“是我。” 严烨霆闻声站直了身子。 “严队,现在方便说话么?” 冷如碎冰的声线,以及冷漠的称呼,瞬间将本就遥远的距离拉得望不到头。 一如既往的刺痛人心呐。 严烨霆痛心疾首,狠了狠心回道:“不方便。” 仨字说了不到一秒,他又赶忙讲明:“诶——严队不方便,严师兄方便。说来听听,找师兄什么事?” “当年李副局留下的辞职信,能不能查到存档?” “嘶……公开演说的那位李副局?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应该能查阅到,我回头给你找找。” 严烨霆慢悠悠踱步到大树底下,想起前几日晚上陈云彩那番话,吊着一颗心试探道:“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听见这个简短回复,严烨霆还想再扯点别的话题,对面却已挂断电话。 他看着暗下去的屏幕,眸底晦暗:“挺好的……吗。” 倏地,草丛边跑过一只狸花猫,在严烨霆跟前停下来挠了挠头,又舔了舔爪子。 严烨霆收起手机,想上去摸两把,没来得及。有个时常跟他搭伙吃食堂的同事走过来:“刚喊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发什么神呢?这阵子给你忙糊涂了?” 严烨霆收回看猫的视线:“没事,就是突然有点想撸猫了。”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想。齐副队那只白猫手感是真好啊,品相也是万里挑一,看着就贵。我之前遇上都没敢多碰,怕给它碰坏了。” 齐副队。诶,齐副队。 严烨霆把这个称呼默念了几遍,拍了拍同事的肩,突发奇想:“你叫我一声。” “……严队?” “叫得真难听。” “我去你的!!” 第39章 召之即来 严烨霆回到办公区后, 周身的阴沉气息就没散过,心情十分不美妙。 这一点只有陈云彩感觉到了。 因为她已经被严烨霆恶狠狠盯了十多分钟,想感觉不到都难。 呵呵, 男人就是喜欢八卦。想让她曝光齐副队的恋情?她偏不! 忽地, 她余光中瞥见严烨霆放下菜谱, 站了起来。 坐在工位上的陈云彩瞬间警觉。 严烨霆朝她缓缓走来。 就在对方经过她工位的那一刻, 她弹射起跳, 食指指尖直冲脑门:“你急了!” 严烨霆脚步不停,轻飘飘留下一声冷哼, 走了出去, 徒留陈云彩一个人在原地尴尬。 他寻了个没人的角落, 在窗边打了通电话。 一接通,他就热情寒暄道:“伯母,好久没找您喝下午茶了, 没把我忘了吧?……上个月才拜访过,我总不能又打扰,到时候伯父该赶我了不是。” “没出什么事。这阵子小曲不是养伤吗?我打算上门去看看他……不麻烦,您告诉我地址就行。” 五分钟后, 严烨霆按灭手机屏幕, 收起小本。 白马庄园?看来得找个时间路过一下,再顺手带个四菜一汤过去。 急倒是不急。他也没有很急吧。 做哪四菜哪一汤好呢? 他一边乐滋滋地琢磨, 一边翻找十多年前的离职会议记录。 当年李副局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尽管明面上不再流传,但只要有心人肯下功夫,要找也不算难事。 约莫花费半个小时,他找到了那封久远的辞职信。 与其说是辞职信,不如说是演说稿, 洋洋洒洒一整篇。 就是不太方便复印。无奈之下,严烨霆只得手抄了一份。 他以前加过齐延曲的联系方式,后来莫名其妙被删了,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而且齐延曲最近两次来电,用的都是陌生号码。要么是临时号码,要么是……他那位“弟妹”的号码。 他不禁咬了咬牙,早知道会有人趁虚而入,他怎么说也得跟着休个年假,能跟多紧就跟多紧。 这才多久,就谈起了恋爱。要是再过一两个月,岂不是要来办公室发婚礼请帖了? 那他这几年是在铺垫个什么劲?! 严烨霆颇为魂不守舍,不知不觉走过了头,到了大厅。他暗自懊恼,又调头往里走。 路过治安管理部门时,门口扎堆站着几个人在讨论事。 “……不方便走动……得上门,地址在白马庄园,你去还是他去?” 严烨霆竖起了耳朵。 白马庄园? 严烨霆举起了手:“我去。” 讨论事的几人还没说话,从旁伸过来一只手,像插嘴一般插了进来,使劲揪住了他的耳朵。 熟悉的手法,熟悉的力道,熟悉的声音:“你去什么去!一天天净不干正事!” 严烨霆眯着眼一瞅,果然是赵局。 他习以为常地打诨:“哪能啊?那不能。我正好要过去办正事,顺路不就把忙帮了么!当积积德。” “去去去,你们几个忙去吧。”严烨霆夺过文书就把其他人赶开。 赵局狐疑,松了手:“你办什么正事?解决自个的人生大事?” “哎,局长您这话说的,人民群众的事不就是人生大事?” 这句话算是说到赵局心坎上了。 “你还能有这悟性?” 鉴于严烨霆近几日表现不错,赵局没再多说什么,放了他一马,任由他去了。 严烨霆咧嘴一笑,比了个“收到”。他也不怕赵局反悔,趁机询问:“对了,您给齐师弟批了多久的假?” 赵局昂首挺胸,无比自豪:“久着呢!” “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这休假太久不是好事,我跟您细细说来啊。” 严烨霆不带停顿地罗列出一长串理由,说得头头是道。 “我建议呢——当然我只是建议,您还是让师弟尽快回来的好。凭我对师弟的了解,他本人一定也非常想回归到事业当中!” “真的?”赵局拿不定主意了。 之前那几个小年轻不是这么跟他说的啊。 一旁,路过的陈云彩瞪大双眼,往严烨霆身上瞅了又瞅。 我滴妈,好恶毒一男的! 就因为齐师兄比他早谈对象,居然出此下策!天大的阴谋! 男人的嫉妒心,如此之可怕! …… 谢恒逸去了趟学校续假。这次只续了一个星期。他有预感,或许他很快就会恢复住宿生活,总之不会再在他那栋房子里住下去。 可能是因为房子大得有点冷清? 就像现在这样。他推门而入,几乎感觉不到屋内有活人的存在。 他出门时齐延曲就在沙发上坐着,客厅的灯没开。现在他回来了,客厅的灯依旧没开。 齐延曲侧躺在沙发上,衣服是时常松垮着的,毯子搭在下半身,腰肢微微陷入软垫,抱着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他回来,连半个眼神也没给。 他并不打算把齐延曲关成山顶洞人,因此没有限制平板的上网和联络功能。 目前来看,加以限制似乎是有必要的。 这位山顶洞人有点过分沉迷于上网了。 得找时间设计个成年人防沉迷模式。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用上。 谢恒逸绕到沙发后,把毯子往上扯了扯,看了眼平板屏幕。 原来是在打电话。他还以为是在放白噪音视频呢。 无聊、聒噪、难以入耳。 他抵着沙发靠背,长臂一伸,替齐延曲按下了挂断键。 即便如此,齐延曲仍然没看他:“你不是去学校了?” “我是去学校了,又不是葬学校了,当然还会回来。” 谢恒逸懒洋洋说完,去冰箱拿了瓶矿泉水,一口下去大半瓶。 他将水瓶捏扁扔进垃圾桶,瞅见了橱柜台上的蔬菜鲜肉。 这周的猫饭还没做。 就这两个月,别的不提,养猫的学问他学了九成。厨艺进没进步不清楚,猫饭做起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熟练程度不亚于刷题。 他挽起衣袖,游刃有余地处理起食材。 刚处理到三分之一,他越想越不对,便直接扔刀不干了。 又不是他的猫,凭什么让他做? 按理说不该是他把齐延曲压得翻身不能吗?怎么到头来他在自己家过得这么憋屈? 他岂止是被压了一头? 齐延曲的猫都快骑他头上了。 不能干。绝对不能干。 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客厅里的人喊道:“谢恒逸。” 他眼皮子一颤,偷懒被抓包了似的,立马转了回去。 再一个不留神,他已经将食材处理完毕。 ……都怪他手速太快。 干都干了,那就干完吧。不然多浪费粮食。 他将食材平摊在碗中,进行隔水蒸煮。然后是等待十五分钟。 等待的过程里,客厅里的人又喊了他一声,这次带上了明确的指令:“谢恒逸,你过来。” 谢恒逸不为所动。 不为所动了一分钟。 一分钟过去,他按捺不住隐隐的好奇,还是动身前往了客厅。 赶在齐延曲说话前,他忍不住喃喃刺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齐延曲,你把我当什么?” 齐延曲切掉网页,关闭平板,将其放置一边:“看来我们已经熟到能互相称名道姓了。” 谢恒逸抬了抬手,本想按住齐延曲,却不知为何,有点下不去手,便无处安放地收了回来。 他觉得齐延曲在转移话题,以此逃避掉问话。他想让齐延曲认真点。他想催齐延曲快点回答他的问题。 齐延曲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随即做认真思考状,迅速答道:“宠物。” 直白得不含分毫绮意。 单听语气,不会有任何人多想。但如果单听内容,其中含义简直丰富多彩。 谢恒逸猛然僵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齐延曲却完全不管不顾他如何,还在继续说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当然是宠物。” “而且是听话的宠物。” 懂不懂事无所谓,重要的是听话。不懂事可以教,不听话才是无药可救。 谢恒逸心跳加速得失控,近在咫尺的声音一下子离他很远,像隔了层薄冰,令他迟迟无法理解这些字组成的话的意思,抓不住重点。 什么鬼? 这么直白?? 这是在解释定义,还是在对他下定义??? 与他的自乱阵脚相反,齐延曲不慌不忙地凑近他,询问他的意见:“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我不该对你这样?” 谢恒逸下意识点头。但他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你说得对,”齐延曲选择听取他的意见,“我确实不该对你这样。” “毕竟你不是。”不是宠物,更不是听话的宠物。 话音落,齐延曲侧回身去,距离再次拉开。 谢恒逸忽然清醒过来,手未抬,却虚虚捞了一下。自然而然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抓住。 也正因为清醒了,他强烈感受到心情的大起大落。 宠物?听话的宠物?怕不是玩物吧! 明摆了是在故意羞辱他,在讽刺他不够听话。 谢恒逸想说点其他的话刺回去,酝酿半天,总觉得情绪不够。 胸口不仅没有堆积起怒意,反而空落落一块。 比起愤怒,这种感觉更像是……失落? 为什么会失落? 他只不过是对这人有点非分之想,难不成就要上赶着给人当玩物?他还没那么贱。 “你的问题问完了?”齐延曲扫了眼谢恒逸阴晴不定的脸,“那么接下来该我了。” 齐延曲点开一段音频,将平板放在两人中间位置。 音频有五分钟长。 放了半天谢恒逸也没听出来这是个什么。背景声音嘈杂,说话声模糊,啥都听不清。 他不由得看了齐延曲一眼。对方听得相当认真,仿佛跟他听得不是同一段音频。 他是耳聋了还是耳鸣了? 趁齐延曲不注意,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此时正好进度条过四分钟,他终于听明白了一句话,有道铿锵有力的雄浑男声破开混沌: “……迟到的正义真的还算正义吗!……” 能听清的仅此一句。 播放结束,齐延曲偏头直直看向谢恒逸,重复道:“你觉得呢?” 当年李副局在离职会议上登台演说,发完言的第二天就被约谈。因为并非正式组织谈话,此番演说又实在震撼人心,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信息外泄。 可惜年份太古早,他翻遍各个网站,只找到两个相关帖文,其中一个就包含了文件下载链接。 原文件是视频,他去掉了画面,留下音频。哪怕只能听清一句话,也足够了。 至于李副局的手稿,赵局私底下跟师兄弟几个聊过这个事,概述了一次内容,他已忘了大半,记得最深刻的就是这句话—— 迟到的正义真的还算正义吗? “你要是想探讨法学伦理,那可找错人了。” “问我这个做什么。我的回答重要吗?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问题说完,谢恒逸心里就有了答案。 不重要。没有意义。 “迟了就是迟了,”他避开齐延曲的视线,“无论迟没迟,它都得到。” 他出奇的冷静,又或者说是冷漠:“难道就因为迟了,所以干脆缺席?” 他承认他最近是有点呆。但他没有变傻,他知道齐延曲在暗示什么。 温言。齐延曲在说温言的事,在问他会不会替温言报仇。 毫无悬念,这笔陈年旧账,他当然会好好清算。 不过比起替温言报仇,齐延曲应该更希望他替温言报警。这样一来,他就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试探他了。 他忽地笑了:“怎么?怕我用自己的手段解决掉谢财?” “他在牢里可安全得很,你用不着担心,也用不着拐弯抹角。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 思绪回到那天夜晚,他以自己的视角讲了温言的事,齐延曲听后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对他的态度也没有丝毫变化,简直跟冷血动物没差。 人生中第一次卖惨以失败告终,他当时还挺失望的。结果隔了这么多天,齐延曲倒是又主动提起了—— 仍然没有意义。 只是嘴上问问,不会插手,跟从前四处颠沛时遇到的邻居没区别。 从前的话,一般是谢嵘起头,东讲一句西扯一句,说个不停。由于邻居们是新邻居,没听过这新鲜事,便都会假惺惺安慰两句。 如此看来,还是有区别的。 齐延曲没有假惺惺安慰他两句这一步。 以及,邻居们不插手是因为没能力。这位不插手是因为嫌麻烦。 既然嫌麻烦,既然口口声声说要两清,为什么偏偏又说些有的没的,来故意招惹他?齐延曲总是这样,他早知道的。 刚才没感觉到的恼怒此刻袭上心头。 谢恒逸身形晃了晃,换了个站姿,手边突然碰到一个链条。他低头一看,是齐延曲衣服上用于收腰的。 他拽了拽那根细链条子。 齐延曲腰部一圈的布料顿时收紧了,褶皱堆积在腰间。很不舒服。 谢恒逸手贱完就挺直了腰,当作无事发生。 齐延曲本来正在回忆赵局的话,被这一下打断了思路,斜斜剜了身边的人一眼。 他发现谢恒逸今天穿的是运动裤,腰部带抽绳,打着活结。 “我想了解了解你母亲的事。” 齐延曲的手搭在靠背上,他一边说话吸引来谢恒逸的注意,一边抬起手指往前伸。 于是,在谢恒逸完全没察觉到的情况下,他指尖灵敏地将余绳绕了个圈,在活结的基础上加了单结。 再使力一拽,两个结瞬间紧紧卡住,成了死结。 “操。” 谢恒逸终于觉察到了,垂眸瞅了眼,嘴上没忍住骂了句,嘴角幅度却更大了。 一部分是气得,一部分是因为顿悟:别说,招惹人确实挺有意思的。 他扒拉了两下那死结,没解开,便不再管:“你还想知道什么?” 无非就是温言死前死后他怎么生活的云云。早知道齐延曲这么管兴趣,就应该让谢嵘多讲点。 “不管我问什么,都肯告诉我?” “有什么不能告诉的。比起那些悬案命案,我这点破事也不值得八卦。说出来还能博个同情卖个可怜。” “这一句也是在卖可怜?” 谢恒逸嗤笑一声,诚恳发问:“齐警官,你有同情心吗?” “你要是真有同情心,就继续帮帮我?” 虽然是随口说的,谢恒逸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齐延曲的反应,抱着些许不愿承认的期待。 齐延曲给的是让人看不明白的反应,不置可否:“你母亲出事的时间是多久?” “十三年前……是在秋天,十一月份,八号。” 十一月份,南方的梧桐银杏开始枯竭,温言就在这个时候跟叶子一同落下了,葬在城市地底。 齐延曲这么问,是要同意继续帮他的节奏? 谢恒逸不敢确定。 他等了会儿,齐延曲都没再开口。似乎要问的就这一个问题。 “谢财的事一个月内会出结果。侦查阶段过了就是审查。”齐延曲话题切换得很快,转眼间就从温言说到了谢财,“虽然谢财背的罪名多,但不够重,数罪并罚下来估计只判两三年。” 谢恒逸“嗯”了下:“就这样?” 齐延曲并没有要继续帮他的打算。 谢恒逸确定。 “你是当事人,这话得问你自己。”齐延曲提醒道。 齐延曲想了想:“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介绍律师。” 要不要就这样?要不要止步于此? 谢恒逸更乱了。他脑子里一会儿装满谢财跟温言的事,一会儿装满齐延曲说“两清”的话。 他看了眼时间。料理机的定时十五分钟早就过了。 齐延曲的话让他不知道怎么接,那就不接了。 他回到厨房取食材。 由于分心严重,他不小心碰到刚煮熟的鱼肉,手指被烫。 他用凉水冲了冲,仍有灼烧感,就放嘴里抿了抿,而后沉默不语地剁碎搅拌食材,最后分装。 直到他准备喂猫,才发觉已经一天没见到猫了。 齐延曲见他手上端着猫盆,一语破的:“猫呢?” 谢恒逸没吭声,放下猫盆,在屋子里找起猫来,从楼下找到楼上,又从楼上找到楼下。 死活不见猫影。 齐延曲揉了揉太阳穴:“出去找找。着重找草坪跟纸箱。” 谢恒逸拿起沙发上的平板,准备放回书房,拿在手里时发现视频页面没有退出。 出于习惯,他匆忙在屏幕上点了下,欲要退回到主界面,却不小心往左划了一下,屏幕上自动播放起另一个视频。 “哐!” 谢恒逸猛然把平板往沙发上一抛,手肘撞到柜门。 平板被甩到了齐延曲怀里,一角正正好磕上了他的腕骨,撞红了一小块。 齐延曲瞥了眼屏幕。 哦,他想起来了,找帖文的时候他一共下载过两个视频,一个是李副局发言的模糊录像,一个是高清□□恐怖视频,无预警,开屏直接突脸的那种。 古早网站怪东西就是多,他不小心误触了,下载完看了三四遍才发现。忘了删。 没想到能把谢恒逸吓成这样。 谢恒逸缓过神来,觉得有点丢脸,一时间不知抽了哪门子筋,走到齐延曲旁边,将那微微凸起的腕骨放在唇边。 刚一贴上,他只觉全身凉至彻底,仿佛吻了团新雪。 好冷。 不愧是冷血动物。 “谢、恒、逸。” 齐延曲眸底寒冻锋锐:“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要碰我。” 尤其是嘴唇,上面还带着唾液,粘湿且脏。 “是吗?记不太清了。我向来记性差,齐警官多担待。” 谢恒逸松开齐延曲,疾速后撤两步,转身出了门。忘了收平板,也忘了递上一张湿巾纸。仅留下关门的闷响。 齐延曲在沙发上怔了会儿,用矿泉水冲了冲手腕,洗净了那点细微的不适感。 他擦拭完水渍,听见敲门声响起。 此时,离谢恒逸出门才刚过去了不到五分钟。 齐延曲蹙眉望向门口。 回来得这么快? 不对。 如果是谢恒逸,怎么会敲门? 有了谢财突然造访这个前例,齐延曲不得不加重防备心。 他用平板调出门锁自带的监控,看到了门外的情况。 外边的人离门太近,以至于脸部超出了监控范围,好在声音收录得足够清晰: “你好,北缙市公安局民警,因案件需要,依法上门采集指纹信息。” 第40章 洁白无瑕 这个小区的路实在绕得很。严烨霆心里同时记着两个地址, 一个是他找齐延曲母亲要到的地址,一个是文书给出的地址。 不过玩归玩闹归闹,不能拿正事当玩笑。正事要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没来得及做四菜一汤, 空手上门有失体面。 按照文书上的地址, 他站在了案件当事人的住宅门前。 再三确认无误, 严烨霆叩响了门, 埋头临时阅了遍文书详情。 采集对象是当事人屋中的客人, 案件中的无关第三人,因为腿部有伤不方便走动, 所以由警方上门。采集信息是为了核查赃物是否被调包。 他简单说明来意, 在原地等待了会儿, 终于等到门开了一个小缝。屋内大概是开的暖光档,有点暗,没有明显的光照出来。 他又多等上了两分钟, 才握上门把手,将门推得更开,踏进屋里。果然很暗,但不影响看人。 为了避免冒昧, 他视线的起点在地毯上, 而后一寸一寸向上移。 房子的主人似乎不在,来开门的人坐在轮椅上, 应该就是此次的采集对象。 对方腿上的毯子在移动中歪了, 裤腿垂直落下,上边显出纤细的小腿轮廓,下边则是雪白的脚踝,淡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严烨霆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有上手帮忙扶正的冲动。他也确实随心向前迈出了一步。 与此同时, 疏离的问候声措不及防地传入耳畔:“严队,麻烦了。”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严烨霆浑身被电击了般一震,立马抬起头,险些扯到脖子。 顾不上什么冒不冒昧的,他目不转睛地视向那张脸,握门把的手攥得死紧,无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遭到巨大冲击。 面料反光跟室内外的光线交相辉映,如同珍珠表面般光滑柔和,淡化了对方那锋利的下颌线条,极容易造成此人温顺的错觉。 这位行动不便的客人,无论从身形还是长相来看,都跟他那位在家休养的师弟一模一样。 不出意外的话,名字也是一样的。 严烨霆忍不住退后一步,用力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第四遍确认了门牌号。 没有梦游,没有走错,没有把两个地址搞混。 他硬生生压下直冲到嘴边的惊喊,回身把门关上,快速调整好面部表情。 随后,他自信满满地出示了警察证,勾唇打招呼,故意挑了个同样疏离的称呼:“齐先生,真是好巧。” 齐延曲看着怼到眼前的皮夹。 证件是打开的,露出了里面的证件照。越怼越近,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齐延曲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看清了。 严烨霆仍旧不嫌累地举着,就差没盖齐延曲脸上。 齐延曲忍无可忍,冷脸把警证拂开,回应了严烨霆的客套:“……好巧。” 其实也不是很巧。严烨霆暗暗道。 他见齐延曲的确没反应,遗憾地合上警证。收起来前,他自个审视了一眼。 很好。很帅。特意去影楼拍的呢!怎么会没反应呢? 他“唉”地叹了口大气,一手推轮椅,一手把文书递了过去:“这个案子怎么会跟你有关系?” 齐延曲接过文书,因轮椅颠簸手滑了下,差点没拿住。 颠簸不止这一次。随之而来的是多次磕磕绊绊,跟上陡坡似的。 严烨霆见状也有点尴尬。 脚底下是羊毛地毯,力气用少了推不动,力气用多了又会绊,发力很难均匀。 轮椅在茶几边停下,齐延曲仔细翻阅了一遍文书,回答道:“案子跟我没关系。” 他顶多算是证人。 “玉跟我有关系。” 严烨霆挑了挑眉。 那确实关系紧密。 “你跟户主是什么关系?”严烨霆将公文包放在地上,取出扫描设备。 “鑫歌在外地参加比赛,就麻烦了他朋友来照顾我。” 齐延曲朝扫描仪伸出了手。 严烨霆盯住面前这只手,有些发神:“你跟你对象是什么关系?” “……?” 严烨霆重重咳了一声,赶紧找补:“怎么不来麻烦我?” “现在麻烦也来不及了。你帮我向赵局报备一声,我过几天复工。” 严烨霆一怔,暗暗窃喜,有点激动地仰头:“过几天是过几天?” 没有回答声。 这个问题好像是有点那么子刁钻和……幸灾乐祸。 他不再多话,半蹲在轮椅旁,覆上那光洁的手背,轻轻捏住齐延曲的指节,控制其指尖放置在设备上:“用力,也不能太用力,放松点……” 他表面上还在严谨办事,实际心思飘忽,完全不在正道上。 芙蓉师弟有点变了。他想。 更瘦了。 在没能见面的这些日子里,小芙蓉不仅没有在冬季凋零,反而生长出了另一种滋味,不艳,洁白无瑕得勾人。 比他想象得还要漂亮。 但他仍觉不够。他还想看到更多。 严烨霆情不自禁地抓紧了齐延曲的手,察觉到对方有挣脱的意图,他才回过神来:“好,对,就是这样,再坚持五秒。” 齐延曲无奈:“师兄,我知道该怎么做。” 闻言,严烨霆也意识到自己过于鲁莽,放开了齐延曲,自觉退到一边,颇有些不情不愿。 齐延曲松了口气,自主操作起来。采集过程很快,消耗时间不超过十分钟。最后是签字收尾。 要离开时,严烨霆问了一句:“负责照顾你那人去哪了?就把你一个人留在屋里?” 他说着打量一圈四周,佯装在找人,实则观察有没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 幸好,什么痕迹也没发现。 陈云彩这妮子是不吓唬他呢? “我让他办事去了。” “让他办事?”严烨霆很是轻视。 都把客人牵连进案件了,一看就是不负责任的人,能办成什么事? “师兄,局里事多,别再在我这耽搁了。”齐延曲虽然自身就是客,但赶起别的客来丝毫不迟疑。 严烨霆内心阵阵发苦,谑笑道:“行行行,遵命,师兄不讨你嫌了。” 最后的最后。 “小曲,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严烨霆在玄关处回了次头,一脸正色地三申五令,“交朋友要小心谨慎点。” “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强调完,严烨霆这才舍得离去。 一出门,他就翻找起文书上。没一会儿就找到户主的名字。 户主的名字有点熟悉,姓谢。这个案件应该是他经手过的,但是名字跟脸对不上号,他一时想不起来是怎么个熟悉法。 叫谢恒逸的人长什么样来着的? 他不由感叹,最近办的案子实在太多太杂,给他忙昏了头,脑子都变得不中用了。 也有可能是这个谢恒逸长了张大众脸,所以他才死活记不起来。 突地,严烨霆看到前方转角处出现一双运动鞋。 有个男生迎面朝他走来。 严烨霆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一步一打量。 他先是注意到男生怀里的毛茸茸物,再是注意到男生出挑的身高,最后才是那张属于莽夫的脸。 对上号了。叫谢恒逸的人长这样。 比大众脸还要难看。 严烨霆停了下来,立在原地不动了,就这么等着谢恒逸走近。 难怪。 难怪文书上描述的案子这么熟悉,原来是亲口分析过。难怪那房子玄关处的陈设布局这么眼熟,原来是在监控录像里见过。 就在男生走到距离他一米远处时,他拦住了对方的去路:“抱歉,打扰一下。” 男生不带一丝犹豫,选择直接忽视,绕过了严烨霆为拦截伸出的手臂。 好在男生怀里的猫没有忽视严烨霆。 白猫从谢恒逸箍得死紧的怀中跳出,抖了抖身子,在严烨霆脚边熟练地打了个滚。 见此情景,谢恒逸不愉地微眯起眸。 好样的,白眼猫。 谢恒逸不管三七二十一,弯腰把猫强行揽起就要走,再度忽视掉严烨霆。 再度被拦下。 严烨霆皮笑肉不笑,保持礼貌:“我是北缙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严烨霆,你涉事的案件我略有了解。” “我刚刚上门采集了证人指纹信息,你不在场。现在还有几个问题,需要问问你这个当事人。” 白猫竭尽全力挣扎,谢恒逸胳膊纹丝不动:“证人?” “暂住在你家里的客人。” 谢恒逸终于正眼相看了一味拦住他的人:“齐延曲?你认识他。” 从这人自我介绍的前缀来看,这个叫什么言叶庭的,好像跟齐延曲是同事。 “我是他师兄。” 谢恒逸“啧”了一声,勉强摆出接受询问的态度。 严烨霆象征性问了几个跟案件相关的问题,纯糊弄。如果齐延曲在这,就会指出这是一场非正式的询问,连录音都没有。 他一本正经地铺垫许久,最后才问到真正在意的点子上:“……你跟小曲是什么关系?” 谢恒逸顿了下,心底的烦躁快要压抑不住,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说过了么?暂住在我家的客人。” 听见这个回复,严烨霆悬着的心放下了。 关于齐师弟的未知对象,又排除掉一项。 不过想来也确实无需顾虑,既然是齐鑫歌能放心托付的朋友,足以说明是直的,否则以齐鑫歌那尿性,根本不可能让俩人接触上。 虽然齐鑫歌防他跟防狼似的,但如今看来,戒备心强这一点算是可取之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四舍五入 严烨霆最终满意离去。 谢恒逸眼神仿佛化为刺刀, 直直插入那道背影。 齐延曲确实是暂住在他家的客人,他们之间确实有这一层关系。可他又没说只有这一层关系。 再说了,关系是会发展变化的, 不是死的。就算人死了, 关系也死不了。 他就这么阴着脸回到家, 一身火药味没散干净, 屋里的气压都降低不少。 齐延曲诧异地望去一眼。 找个猫而已, 怎么弄得像跟猫打了一架似的,还是没讨着好的那种。 白色大猫以一种奔放的姿势卧倒在谢恒逸怀中, 四只爪子被牢牢控制住, 极为不雅, 但被迫安分。 谢恒逸按住的是它的肩部跟臀部,有注意控制核心,可以保证不会造成关节损伤脱臼。 确认这一点后, 齐延曲的目光从猫身上移开。 他到底不是屋子的主人,有外人来过,总归还是要报备一声:“刚才——” 谁知他一开口,白猫听见熟悉的人声, 瞬间变得有劲, 再度挣扎起来,比先前更厉害。 谢恒逸默默加大力道, 暗暗较劲, 匆匆打断齐延曲的话:“我知道。” 齐延曲不明所以。 谢恒逸略微回想了下五分钟前发生的事,解释道:“我在路上碰到了……你领导。” 嘶,那玩意叫什么玩意来着的。 齐延曲皱眉:“谁?” 来的不就严烨霆一个?还有谁这么闲? 能算得上他领导的人少之又少。总不可能是严烨霆教唆赵局一起偷懒来了。 “什么叶什么……” 谢恒逸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他当时光注意前缀去了,哪有闲工夫管那玩意叫什么玩意。 正思索着,他一不留神, 竟让白猫从他手中逃走。 齐延曲捕捉到他话中的单字,当即了然:“严烨霆?” “对,”谢恒逸想起来了,“起的什么破名字,有够无聊的,喊也喊不利索。” 听见他这个形容,齐延曲先是哑然,再是唇角扯出个微乎其微的弧度:“名字而已,能有意思到哪去。” 又不是取网名。 谢恒逸反问:“我的名字不有趣吗?喊起来不利索吗?” 齐延曲正要回话,谢恒逸就警觉地眯起眼:“你要是说一个‘不’字,以后不许喊我的名。” “不——” 刚吐出一个字,谢恒逸就动真格地伸手来捂他嘴。 他应付裕如地挡住谢恒逸的手,坚持说完:“不是领导。是比我早入门的同事。” 谢恒逸遗憾收回手,大大方方改了口:“记起来了,他说他是你师兄。” 齐延曲本以为这个话题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却不想谢恒逸出口惊人:“看着挺大岁数了,得有四十多了吧,还没混个领导当当?” 语气平淡,脸不红心不跳,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齐延曲原本打算当没听见处理,结果发现谢恒逸满脸认真地看着他,似乎是等待他的认同。 居然不是在开玩笑。 “……他今年三十岁的生日还没过。” 在他们这个行业,严烨霆算是相当年轻的翘楚了。 更何况,严烨霆心态好,闲时性子称得上跳脱,比内勤里那些新人还像新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绝对不会被列进中年人行列。 偏生谢恒逸神色难得正经,显得不像恶意揣测:“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四十?” “再四舍五入一下该半截入土了。” 谢恒逸仿佛得到仙人指点,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你劝劝他,让他早点退休,一把老骨头小心散架。” 他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件事:“他是那个椰子鸡汤?跟他名字挺配。” 上次齐延曲用他手机打电话,就出现了这个称呼。 这话没头没尾的,齐延曲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比较喜欢钻研这些。” 谢恒逸不屑。 炖个汤做个菜还需要钻研? “对了,监控——”齐延曲的话再次被打断。 这次谢恒逸明显更急更笃定:“我不会看监控。你们聊了什么我不感兴趣。” 齐延曲闻言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儿。 看得他心里发毛。 这是不相信他的话?还是说齐延曲知道了点什么关于监控的事? “我是想说,把刚才的录像传我,我得给那边发过去。” 上门采集指纹信息需要全程录像,由于有监控,严烨霆来时就干脆省了。 谢恒逸应了声好,随即觉得手中空落落的。 他看向悄悄咪咪往家具缝里爬的白猫,大步流星走过去,将其抓进了洗手间。 齐延曲原本没放在心上,直到洗手间里边传出猫龇牙咧嘴的声音,把整栋房子的安宁都打破。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来到洗手间门口,对着关上的门问:“谢恒逸,你干什么?” 玻璃门上映出一团黑影,白猫用爪子疯狂扒拉起门,发出重而尖锐的抓挠声:“咯吱咯吱——” 白猫有点疯了。 紧接着黑影向上一跃消失,然后是各种物品掉落在地的响声,听着就令人头疼。 在一阵叮里哐啷中,齐延曲不确定里面的人能否听清自己的话,但还是道:“放它出来。” 下一秒,门如言开了,从里头钻出一坨水淋淋的东西,有意报复一般,跑到家具密集处狠狠甩了甩毛。 除了成功殃及家具,没起到其他作用,毛发依旧耷拉着,全无平日干燥蓬松造型的美感,惨兮兮的。 只剩下一双漂亮眼睛还能看。 齐延曲再抬眸一看,从洗手间走出来的人也惨兮兮的,头发跟衣服都湿了,衣物上沾满猫毛。 只剩下一张脸还能看。 一时比较不出一人一猫哪个更狼狈。 好在没有打架。只是两个低龄幼稚鬼在互相报复。 齐延曲退后两米,看在猫不会说人话的份上,代为讨公道:“它怎么你了?” “它总往人堆里扎。平时喜欢咬我就算了,万一不小心咬到别人怎么办?” 谢恒逸义正词严,持续讨伐:“一点警惕心都没有,随便亲近人,万一被猫贩子拐了又怎么办?再说了,三心二意的猫不是好猫。” 他走出洗手间,瞅见角落里有个吃了剩一半的猫罐头,果断捡起来扔进垃圾桶。 “喵呜——”白猫彻底炸了,果真有几分要咬人的样子。 “你跟它置气?”齐延曲取了张毯子给猫擦毛,“难不成你还指望它对你一心一意?” “它至少该对你一心一意。” 谢恒逸冷哼一声,痛斥这只猫一点作为宠物的自觉心都没有。 齐延曲感到诧异,不知道这人忽然从哪领会出的觉悟。 “我只洗了它两个前爪,后面两个没洗到。它好像比上周洗澡的时候更怕水了。”见猫不断往齐延曲身上扑,谢恒逸提醒了一句。 齐延曲斟酌道:“……其实它不怎么怕水。” 懂了,怕的是他。 自知遭人嫌又遭猫嫌的谢恒逸转方向上了楼,想起齐延曲的吩咐,开始调监控。 他很快就截取出从严烨霆进门到离开的片段,顺手点了播放键。 是齐延曲让他看的。 不是他要看的。 十分钟后。 书房的门“砰”一下被推开。 谢恒逸回到客厅,表情说不出的复杂,看不出阴晴,跟正在练习无辅助行走的齐延曲四目相对。 相对无言。 谢恒逸脸色变差,“砰”一下地摔门而去,急冲冲出去了。 又是十分钟后。 谢恒逸又是“砰”一下推开大门,急冲冲回来了。带着一大袋子东西回来了。 在齐延曲的注视下,他提住袋子底部一倒,里头的东西如流水般哗啦啦滚了出来。 茶几上瞬间堆满五颜六色的……洗手液。 谢恒逸扬了扬下巴:“选一样。” 齐延曲没问原因,查看起瓶身上的介绍。 柠檬味、薄荷味、玫瑰味……挨个找了一遍,愣是没找出一个无香型。 他找得厌烦,随手推了一个出去。 绿茶味。 谢恒逸拿上这瓶洗手液,把齐延曲推进洗手间。 他给洗手液拆了封,一次性挤出来好几泵,全挤在齐延曲手心。 “我去炖汤,”他抱臂倚在门边,“饭前洗手不能马虎,要是脏了就更得好好洗。” 他在监控里看得清楚。他走后齐延曲就用水洗了手。而后严烨霆也碰了齐延曲的手。 尽管齐延曲一视同仁,在严烨霆走后同样用水洗过手。但他觉得不够。只用水洗哪能洗干净? 不给齐延曲询问的机会,洗手间的门被关上。 齐延曲洗掉手上的洗手液,依然没把谢恒逸的话放心上。他尝试去开门,没成功,门被上锁了。 居然又是认真的。 洗手间的狼藉还没来得及处理,在乱七八糟的杂物中,他耐心一一探去,终于在肥皂盒底下拾起一把小钥匙。 刚拿起来,洗手间的门就开了。 谢恒逸走进来,先是举着齐延曲的手闻了闻。 洗手液的味道很淡。 他不太满意地拧起眉,但没说什么,把齐延曲推到餐桌前。 齐延曲推测自己只在洗手间待了五六分钟,桌上却已经摆出来了一碗汤。 卖相可以用丑来形容的一碗汤,要素齐全,勉强可以看出来是简陋版椰子鸡汤,闻起来没什么味道。 出于对食材的尊重,齐延曲浅呷了一口。 喝起来也没什么味道。 谢恒逸倾斜着头,以这个角度,视线才能刚好自下而上看清齐延曲的脸。他观察到齐延曲喉结轻轻滚动,咽下了那口汤,便问:“好喝吗?” 齐延曲略微迟疑了下,摇头。 “不好喝就对了。” 谢恒逸站起身来,把那碗汤端走,倒了个干净。 “椰子鸡汤不好喝,记住了。以后别喝了。” 第42章 引人澎湃 虽然谢恒逸把椰子鸡汤做得相当难喝, 但该走的炖汤流程走了一遍,用过的锅碗瓢盆或多或少沾有油渍。还得洗碗。 绕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败坏椰子鸡汤的名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最后这顿饭潦草解决。 在这待了这么多天, 谢恒逸始终没亲手做过一回正经饭, 每一天都是潦草解决, 说什么这是原则性问题。 齐延曲不明白为什么会跟原则扯上关系, 以为对方是单纯不喜欢下厨。 谢恒逸想了下, 答:“还行吧,不讨厌, 我只是不喜欢给别人打白工。” “以前去店里干兼职, 总有老板拿我当免费厨子用。在家也逃不过, 有个谢嵘在。” 他混过各行各业,这些行业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动脑子的跟不动脑子的。 不过他感觉两者区别不大,都挺轻松。下厨也不例外。而这就导致他身上有更多可压榨之处。 “那时候人微言轻, 给别人定规矩不管用啊,我就给自己定规矩——要是有人压榨了我什么,我想方设法也得讨个补偿回来。” 谢恒逸举了个例子:“最开始的一个老板最爱使唤人,也最蠢。” “结工资那天, 我让他给我多预支了一个月的。第二天我就辞职搬家了。” “后面再有人叫我下厨, 我就跟他们要价五千块一盘菜,无论谁来, 一律这个价。” 他自顾自讲了一大堆, 齐延曲都没搭话。但他乐意讲,便继续往下说:“至于谢嵘那边,我就说在厨房待久了会招对象嫌弃。” 那会子他年纪不大,觉得这个借口可委婉了。结果谢嵘当时毫不犹豫戳破了他:“不想做饭就直说,找这么个稀烂的借口。” 并且还阴阳奚落了他一顿:“怎么的, 怕你未来对象介意你做过百家饭、嫌弃你丢了作为厨子的清白?” 原本纳闷的谢恒逸转念一想,发觉谢嵘这话说得并不无道理。 万一他未来对象就这样小心眼呢? “确实该嫌弃。待久了油烟味重,比烟味酒味好不了多少。” 谢恒逸想到哪说到哪,刚准备再说点别的,却听到了吹风机的呼呼声。 扭头一看,是齐延曲找来吹风机在给猫吹毛,一脸专注,完全没听他讲话。 他闭上嘴,低头瞅了瞅衣服上的猫毛,转身走进浴室,麻利脱掉上衣。 脱完上衣下一步就是脱裤子,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想起,裤子抽绳的死结还没解开。 抽绳款式很细,那团死结在他手底下小得可怜,他努力尝试半晌,指尖捏得发麻,心中不免起了些火气,死结反而缠得更死。 谢恒逸果断放弃,就这样推开浴室的门,赤裸着上半身走到客厅,径直在电视柜前坐下来,开始埋头翻找。 翻了又翻,没见剪刀的影子。 他记得是放在中间抽屉里的,不应该有错。 凭借对自己记忆力的信任,他不信邪,把抽屉里的东西挨个拿出来了一遍。 十分钟过去,什么都翻出来了,愣是没翻出来一个剪刀。 在上半身凉成冰块前,他陡然想起上一次使用剪刀的人是齐延曲,剪刀自然不会在原位。 他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更加烦躁,侧身单手撑住地板,正要借力爬起,忽地察觉到前方投下来一层淡淡的阴影。 好巧不巧,有人站在了他前边。 屋子里总共就两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他绷紧着脖颈仰起脸,膝盖跪在地板上,没有丝毫不自在:“剪刀放哪去了?” 这个角度看人太费劲,他向上最多看见对方流畅的肩颈轮廓。向下则是肌肤跟衣料贴合透出的雾白,勾勒出微微起伏的线条。 身形细长,影子沉沉,散出引人澎湃的压迫感。 这让他呼吸有点颤。 他很少被人俯视,他不允许自己被人俯视。这同样是他给自己立的规矩。 可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被俯视时,心中竟然是澎湃的。 他心尖萦绕的火气突兀熄灭,接着突兀重燃,仿佛血脉都烧起沸腾的温度。 谢恒逸眸里的莫名色彩加重。 齐延曲垂下来的视线一如既往,依旧轻飘飘的,打量过裸露在外的皮肉,如羽毛尖般一扫而过。 他也是来取剪刀的,猫身上有两撮毛打了结,不能硬扯,只能剪掉。 剪刀被他放在右边的支架柜,离他坐的地方仅几步之遥,故而没用轮椅。 电视的下半部分被沙发挡住,属于他的视野盲区,他并没有加以注意。 刚走到支架柜前,一片肉色就赫然闯进他眼中。 男生精壮的半身赤着,胸膛沟壑分明,下颚线条锋利,由于撑地的动作,粗粝的锁骨凹陷得更深,腰背却挺得很直。 仰头宛如是在嚣张地展示。嘴角扯着笑,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有点像挑衅。 看到这场景的第一眼,齐延曲差点以为这人是不着寸缕的状态。 他视线缓缓下滑。 还好,裤腰拦截了腹股沟、牢牢挂在胯骨上。 他也因此想起来死结的事,猜出了对方寻找剪刀的目的。 齐延曲言简意赅道:“站起来。” 听到这话,谢恒逸重新坐倒,向齐延曲伸出手:“借个力。” 齐延曲蹙眉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如言把手递了过去。 谢恒逸毫不客气地握了上来。 即便大片皮肤直接接触凉空气,那手也没有降下温度,像在烈日下烘烤过的一般。热意裹挟住筋脉往上攀。 说是借力,其实就是轻轻搭了把手,倒是没有为难他这个腿伤初愈的人。 见谢恒逸站稳了,齐延曲立马抽出手,拉开手边的抽屉,取出剪刀。 拇指跟食指穿过指环,他持握住剪刀,尖锐的那段朝向谢恒逸。 谢恒逸敛起嘴边的弧度。没有表情,没动。 举着剪刀的手下移。 谢恒逸仍然没动。 “别动。”齐延曲吩咐道。 他不管谢恒逸应没应,对准抽绳来了两剪子,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短促利落的“咔嚓”两声。 不知为何,听得谢恒逸太阳穴突地一跳。 刀尖合拢,齐延曲晃了晃剪刀:“还用吗?” 谢恒逸喉间发涩,说不出话来。 体感温度仿佛出了岔子。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烫得无法思考,一会儿凉得无法感知。 他感觉身体有点异样,朝齐延曲望去无声但暗潮汹涌的一眼,疾步回了浴室。 齐延曲坐回椅子上,看着怀中猫长而乱的毛发,忍不住扶额叹了口气。 顺眼的确顺眼,但打理起来就很难顺。 他坐在客厅的灯下,微抿着唇,目光凝在猫茂密的背部,指尖勾起一处松结,用指腹揉散,循环往复。 时间一长,他暂未失去耐心,猫倒是先觉着无聊了,尾巴一摇一晃地缠上他的手腕,带动着他手一歪。刚找出的小结块又消失在雪白中。 “别动。”声音透出自带的冷。 白猫没听懂,但感觉到主人不太高兴,便讨好地摊开四肢,歪头躺倒在主人大腿上。 齐延曲揉了把它的脑袋,抬头看了眼周围,空中尽是正在飘落的浮毛。 他松力气歇了会儿,随后带着猫去到洗手间。起码能保证浮毛落在有限空间内,后面清理起来方便些。 进去前,他多看了两眼浴室的门,确保是合得严严实实的,没留缝。 他又看了眼恢复如初的洗手间。不知是谢恒逸何时收拾的,整洁有序,完全看不出半小时前的狼藉。 谢恒逸确实跟他想得很不一样。 齐延曲保持静默,接着用梳子慢慢理毛。 或许是因为处于危险环境,猫刚开始有点不安,在不断安抚中逐渐放下戒备。 就在即将打理完毕时,沉寂的卫生间里倏然响起怪声。 是一阵粗急的喘气,时而轻,时而重,是极力压抑后的结果。 齐延曲的手一顿。分辨出这声音是从浴室里传出的。 有反应的不止是他,就连猫都瞬间翻了个身,耳朵跟绒毛同时竖起,从他腿上跳了下去,在浴室门口徘徊。 浴室与他相距不到三米,一扇玻璃门形同摆设,什么也阻隔不住。 包括沙哑的闷哼,被堵在齿缝间的气流,欲出不出,听着似乎很是难耐。在狭窄的空间里格外明晰。 几乎能贯穿双耳,几乎能让听者掌握到这规律。 齐延曲放下木梳,将猫托起,打算一言不发地离开。 经过浴室门口时,里头有了新的异响。这次是句子。可惜音节模糊,仅仅是低沉的呢喃,似咬牙切齿,又似浓情深意,听不真切。 齐延曲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手指微屈,敲了敲浴室的门,与往常语气没有不同:“谢恒逸。” 敲得轻,说话的声音也轻。可他确定谢恒逸听见了。 因为浴室刹那间变得无比安静。方才的古怪氛围荡然无存。 被骤然掐断,里面的人却是舒了口气,绵长的一口气。 好像是满足的,好像又不是那么的满足,总之是叹喟。 再然后一切声音都停了。 空气凝固,陷入诡异的平静。 齐延曲只是淡淡提醒:“洗澡的时候注意通风。” 第43章 托你的福 正如齐延曲所说, 浴室门窗紧闭,新鲜空气进不来,一股难以形容的腥味挤占着狭窄的空间。 谢恒逸靠在墙上, 盯着那扇玻璃门。那上边似乎隐约透出浅浅的人影来, 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应当是没有的。齐延曲说完那句话后, 紧跟着就是轮椅运作的滚动声。 人应当是已经走掉了。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闻到这浑浊气味。那人的鼻子比猫都灵。 应当没闻到。玻璃门虽然不顶用, 声音隔绝不了, 但气味总能隔绝掉大部分。 谢恒逸用温凉水冲洗了一遍全身。掌心跟水汽中弥散着灼热的余温,恍有实质, 确有实质。 那些黏稠的实质被水冲淡, 往排水口流走, 不见踪影。他的躁动仍在,“不够”两个字嚣张地活跃在脑中。 不够。他的欲念仅在最后关头得到几分纾解。结束前不够,结束后依然不够。他都想不通哪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欲念。 搞得像他非齐延曲不可似的。要是让齐延曲发现这一点, 不知道会有多么轻蔑他。 在有意控制下,他憋屈得不行,像个一窍不通的毛头小子,连草草了事都做不到。 他猛然间想到, 齐延曲人都不在这, 他控制什么控制?装正人君子给谁看? 之后便不再控制。谁知好不容易放任堕落一回,还被当场抓包。 他竟然没有丝毫窘迫, 反而被诡秘的兴奋情潮找到突破口。突破了, 没有填满。不过也没法了。 谢恒逸穿好衣服打开门,外头果然没人。他又打开窗户,确认气味消失殆尽了,才回到客厅。 客厅的灯被关了,沉在昏暗里, 只有茶几上酒杯里盛着傍晚天色的光。 齐延曲没给他留灯,他也懒得再开,就这样坐倒在侧边沙发上。这个位置刚好直对楼梯口。 楼上走廊亮着个小灯。齐延曲发现了他的下流行径,但没揭穿他,所以无事发生。 为什么不揭穿他?齐延曲现在是怎么想他的?他思考了很久,坐了很久。 天彻底黑下去,他身体有些僵了,几乎没有知觉,才在这个时候想通。 轻蔑他就轻蔑他吧,有什么所谓?反正占便宜的是他。他高兴,他乐意,反正他不会真枪实弹做什么。 谢恒逸稍微动了动,正要离开沙发,突地顿住。 梯道右边的墙面上映出憧憧人影。 楼上的人在一步步往下走。一只稍显苍白的手搭在扶手上。慢慢地,全貌展示出来了。和预想的一样,是一具完美无疵的身体。 这具身体,无论看过多少次,带给谢恒逸的感觉都相当矛盾。他不知道人怎么能矛盾成这样。脆弱又坚韧。 连带着他也变得矛盾。对方身上时时刻刻透露出矜贵冷淡的气息,令他不屑于靠近,却无法忍耐地起了侵占意图。 侵占?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冒了出来。 谢恒逸怔了下。 侵占?要怎么侵、怎么占? 仿佛有东西刺了下他的眉心,他停止深思,再思恐怕越思越不对,注意力转而放在那双腿上。 没有穿戴辅助工具,下楼梯的动作已经能保持连贯,除了速度慢点,看不出来异常。不枉费齐延曲最近经常复健。 他悄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视线随他一起藏在隐匿处,愈发肆无忌惮。 齐延曲走完阶梯,后腰靠在扶手上歇了会儿。侧脸半隐半现,昏沉的光覆在如玉面孔上,像给极薄瓷器上了层莹润的釉色。 说实话。就算仅仅是这样,对方什么都没做,他也能联想出另一情境。 谢恒逸迟迟没出声,却措不及防跟人来了个对视。 被发现了。 谢恒逸不慌不忙地迎上冰冷的目光。 又被发现了。 他坦坦荡荡,扯出个不含关切意味的笑:“腿好了?” 齐延曲面无表情,垂着的眼睫颤了一下。 今晚的月光黯淡,陡然撞见黑暗中坐着人,说完全没被吓到是假的。更何况谢恒逸坐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黑暗中那双眼睛染有抹不开的浓墨,乍一看是降临下的夜幕。一旦看久了,就能探究到其中灼烈的侵略性,是捕猎时特有的。 齐延曲接了杯水端在手里:“托你的福。” 没好彻底,但再巩固两天也差不多了。 视线错开。 谢恒逸心不在焉地点了支烟。 翅膀好了,鸟就该飞了。腿好了,人就该走了。这值得高兴吗?好像并不。 就这样放齐延曲走?好像不太甘心,他的报复还没报复到位,想做的事也没做到位。他用什么理由、什么手段能把人留下? 留下了就能甘心么?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具体想对齐延曲做些什么。 烟雾在客厅散开。 他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随即将烟碾灭,掷进烟灰缸,然后从沙发上站起。 走了几步,僵硬的身体开始回血。他终于感知到落寞的情绪。 谢恒逸开了瓶酒,试图压下这些或低迷或高昂的情绪。他兴致缺缺地喝了一口,发觉枯燥无味,也放下了。 他干脆堵住还停留在楼梯口的齐延曲。对方问他要做什么,他僵持着不回话。 这个人,一点也不负责。他想。 明明是对方亲手酿造的这一切。如果不是齐延曲总这样那样,他怎么变成这样那样? 结果到头来只有他纠结执迷。 他早该想到的。这个人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手段报复他,想害他这几天都心神难安。 既然害得他睡不好觉,于情于理都该给他补偿。 过了良久,谢恒逸忽然问:“会用琴吗?” “……不会。” 谢恒逸全然不管齐延曲回答了什么:“给我弹首安眠曲吧。” 他用的是打商量的语气:“行不行?” 齐延曲不再回答。答案很显然。 但很显然谢恒逸不在意答案。说话打商量不代表做事打商量。 他径直将人腾空捞起,箍紧那截腰身,简直蛮横,剧烈动作间齐延曲的手肘磕到他的下巴,他没反应,对方倒是吃痛地抽了一小口气。 他忍不住气笑了。短促炙热的吐息洒在对方耳畔,他察觉到对方在他怀中一缩,似乎失了挣扎的力气。 不过挣不挣扎的,影响都不大。他无视齐延曲断断续续的阻挠声,快步跨上楼梯。 为了保证稳,谢恒逸每一步都踏得很重。途经二楼时,他注意到走廊边上靠着轮椅,被折叠好的,单手就能提起。 他想了想,拍了下齐延曲的后背:“手上有劲没?” 齐延曲看了一眼轮椅,没明白他的意思。 谢恒逸今晚有种不知是人是鬼的诡异感,似乎很想捉弄他。就因为被他撞见在做那档子事?脸皮这么薄? 二十岁正是男性生理欲望最强烈的年纪,有这种行为再正常不过,有什么好恼的。 “不想摔就勾住我。”谢恒逸迟迟没等来回复,索性不等了,松开了左手。 齐延曲眼皮一跳,在上半身坠空前,他完全是凭借本能地环住男生绷紧的脖颈,指尖没入其后颈的发茬中。 这样一来,大部分自身重量由他自己承担,只有下半身靠谢恒逸的胳膊支撑。的确很吃手部力量跟腰部力量。 他唇抿得更紧,一直到被带进琴房都一言不发。 琴房的灯被按开,眼前充斥着温馨明亮的光,齐延曲眨了几下眼才适应。 谢恒逸把人放在琴凳上,展开被他一并拎上来的轮椅,坐了上去。 挺舒服的。 眼瞅着齐延曲还想拒绝,他扬头示意开始:“来都来了。” 齐延曲无声叹了口气。 “你喜欢钢琴?” 谢恒逸诚实地摇头。 “那是你小姑喜欢?” 谢恒逸仍是摇头。 “温言喜欢,她一直想学,但钢琴跟学费太贵了,她一辈子也只碰过儿童电子琴。” “她说大不了等以后做鬼了,偷偷溜进别人家学,”谢恒逸漫不经心地说,“所以我就买了一架,免得她也去私闯民宅。” 刚解释完,琴声就响了起来。 谢恒逸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卖可怜这一招实在无耻,但是出乎意料的好用。 他细细打量起端坐在钢琴前的人。方才在客厅距离太远、光线太暗,现在就刚刚好。 刚刚好能看清掌骨指骨的发力变化,以及—— 谢恒逸伸出一只手,隔空丈量了下对方各个部位的围度。 一切都刚刚好。长得很严谨的一个人。从坐姿到指甲修剪的弧度,处处都严谨得挑不出错。和初见时一样,眼神结冰、姿态不凡,从未变过一丝一毫。 带给他的感受却天翻地覆。 齐延曲弹的真的是安眠曲么?怎么一点也不管用。 可能是因为他没认真听?他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听众,但他绝对是一个满分的观众。 琴声在渐弱处理中停止。 一曲毕,任务完成,齐延曲起身将琴凳归位,打算自行下楼回房。轮椅对他来说不是必要。 这时,原本巍然不动的谢恒逸动了。 他骤然拽了一把毫无防备的齐延曲,将人按坐在自己大腿上。 谢恒逸忽略掉齐延曲的不悦,暗暗想: 就算腿好了又如何,他依然能轻而易举控制住对方—— 将对方压得翻身不能。 第44章 金尊玉贵 后背撞上胸膛,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齐延曲是疼得。 他清楚谢恒逸的作息。每天早上八点,雷打不动地进行有氧运动。身躯锻炼成一种适宜的结实。他见过几次,的确是协调流畅。 唯一的缺点就是软硬不适中。 他忘了是什么时候从何得知的, 只依稀有这样个印象。 事实证明他的印象没错。 撞上去的那一瞬间, 他感觉到谢恒逸全身绷住了。本来就紧实的肌肉更加僵硬, 像一堵坚硬牢固的墙, 撞得人生疼。 有力的手臂横在他的腰前, 近乎粗暴地往里带,勒得他快喘不上气。炙热的体温隔着衣料渗透过来, 他仅剩下四肢能动弹, 但无济于事。 不知是谁出了汗, 相贴得就更紧密。齐延曲太久没做过这般的大动作,再加上胸腔受到轻微压迫,呼吸已经乱了。 齐延曲脸上看不出怒意, 那点不悦却直达眼底。这种黏糊不清的接触,令人不喜。 不过显然也是有人喜的。 到了谢恒逸这边,就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谢恒逸无意间蹭过一块冰凉地,丝毫没有起到降温的作用, 倒是让他上瘾, 叫他恨不得反复碾磨。 他将齐延曲上衣的链条扯松,收拢手臂, 用小臂代为收腰。如此一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为零。他的脸侧碰上了齐延曲的发顶。 在迫使下,齐延曲斜过头,刚好给谢恒逸留出搁置下巴的空余,也终于有了交流的空间。 齐延曲一开口就是呵斥,强调事情的危险性:“别乱来, 轮椅承重不够。” “没事,”谢恒逸毫不在意,“就算塌了,在下边的是我,受伤的也是我。保你安然无恙。” 齐延曲面色不变,胸口微微起伏着,幅度比平日明显了几分,似乎在压抑翻滚的情绪。 他居然会觉得自己看走眼了。他果然没看走眼,这就是个十足的无赖。 想一出是一出,做事不考虑后果。 “谢恒逸,收收你的小孩脾气,少胡闹。”言语中逐渐带上强硬。 谢恒逸目不转睛直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得益于比齐延曲高出半个头的身高优势,他能将一切尽收眼底,连带其衣襟下舒展变化的凌厉线条。 乱来?胡闹? 听到这两个词的瞬间,仿佛有一团阴雾堵在心口,憋得他烦闷不堪。 这就算乱来了?这就是胡闹了? “收收脾气?” 他凭什么要收敛脾气? “我什么脾气你不是早就清楚了么?”谢恒逸不由得冷笑,语中暗含愠气,“现在让我改是不是太晚了点?” “齐延曲,我可以听你的话,但你不能真把我当畜生。” 想管的时候管教两句,不想管了就撒手走人。哪有这样的?真把他当软柿子了?合着之前说什么宠物不宠物的,就是在暗示他? 先使手段骗他俯首帖耳,最后翻脸无情直接走人,就能顺理成章让他咽下所有怨怼。 倒是好计谋。 在齐延曲察觉不到的后腰处,谢恒逸手臂上青筋隐现:“就算是养畜生,也没有你这样的。” 这两个月里,他照顾起人来事无巨细,书本水杯他捧到跟前,客房家具悉数换过一遍,落实到墙纸灯罩都符合对方审美。 玉坠银链在这栋房子里随处可见。那些是他专门淘来的玩物,一般来说,齐延曲把玩腻了就会换下一个。 做完这些,他想不出要从齐延曲身上得到什么,他只想维持现状。 结果呢,齐延曲跟那椰子鸡汤怎么说的?——过几天就复工? 就算是一时兴起,也得给个交代吧。 还是说,齐延曲经常这样一时兴起?这一次是他,上一次是谁?下一次又是谁?椰子鸡汤? 他就知道那严烨霆不是好玩意,一点拒绝诱惑的能力都没有。 倏地,谢恒逸发觉怀里的人有点不对劲。 齐延曲垂着头,竟然朝他胸膛靠了过来。他细细端详过去,看见了对方被抿得发白的唇色,以及血色尽失的指尖。 他神色一凛,手上力道一松:“磕着哪碰着哪了?你腿没好全是不是?” 就在他松手的刹那,齐延曲撑着扶手站起,异样全无,恢复成正常面色,连多演几秒都懒得。 谢恒逸立马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一时间,他又恼又急,故技重施,再次拽了一把还未站稳的齐延曲。 这回齐延曲正面撞了上来。 谢恒逸用大腿恶劣地向上一顶,将齐延曲整个身子支起,几乎出于本能地压上去,覆上对方来不及闭紧的嘴唇。 齐延曲没能说出的话被代为咽下。 谢恒逸无师自通地学会侵占,尽数夺走了对方的呼吸。毫不夸张地讲,他像个饥肠辘辘的饿虎,囫囵吞咽下才想起来回味。 跟他设想的一样凉,比他设想的还要软。用手触摸跟亲口感受,果然天壤之别。 他一边摩挲对方的下颌一边将其轻轻抬起,在对方未敛的眸中看见了愠怒。 谢恒逸觉着新鲜,愉悦地攥住挥来的手腕。 或许是因为怒极,对方手劲变大不少。可依旧是杯水车薪。哪怕耗尽力气,也只拉开丁点唇齿间的距离。甚至没能隔断黏连的丝线。 见状,他眼底浮上寻衅的笑意,带着点张扬的邪气。他这次带上刻意的报复意味,分外胡搅蛮缠,将呼吸、津液一并掠夺。 一个不留余地碾压,一个满含嫌弃避开,一整个杂乱无章,胡闹至极。不像是亲吻,更像是示威的施压。 粗暴的吻里混迹有残留的烟味酒味,被搅得极淡。 即便足够淡,但这成了齐延曲最无法容忍之处。 齐延曲发狠地咬了一口湿热的嘴唇。无所谓咬到的是哪一方,无所谓疼的是哪一方。只要能唤回谢恒逸的理智就好。 齿尖刺破唇肉,两人同时尝到了轻微的血腥味。 刺激得谢恒逸眸中一亮,抑制不住地兴味高涨。火气转移阵地。火药只需火苗轻轻一擦,就能爆发出威势。 但他终究还是退开了。 他不确定这血腥味来自谁。 交缠的唇舌一分开,他就立即朝齐延曲看去,视线着重落在色泽光润的唇上。 没有伤。 那被咬伤的就是他了。 他摸了把嘴角,果不其然摸到一个小口,后知后觉地“嘶”了下。 也是怪,破皮时他居然没感觉到痛。 他松了口气,完全没感到生气,随手擦掉带下来的血渍,发现齐延曲还一动不动坐在他怀里,表情恹恹的,手微微抬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隐隐从这张脸上看出了茫然。 稍加思索后,他大致猜出了原因:对方现在全身上下好像都不太干净,脸上有他留下的痕迹,身上也有他留下的痕迹。要是用手擦吧,只会越擦越脏。 这个时候,他要是无意继续招惹,就该递纸巾和矿泉水了。 可惜他现在有意招惹到底。 谢恒逸用力抹了一把嘴角,粗粝的指腹几乎刮开一道新口子,指尖顿时染上猩红的血迹。 他趁齐延曲没回神,把尚未干涸的血抹在那潋滟的唇上,拖过一截鲜艳的红痕。血珠摇摇欲坠。 这样就更漂亮了。 谢恒逸只觉身心舒畅。 真是爽快——无与伦比的爽快。 无底洞般的欲念就这样被轻松填满。 就凭这个补偿,被怎样压榨他都认了。 他忽而又想到齐延曲冷情冷意的话,瞳光暗下去了些:“还清不清醒?谈谈?” 闻声,齐延曲抬眸看向谢恒逸那张脸,顿时感到头闷闷地泛疼,面若冰霜的脸上含着薄怒:“这话该我问你。” “谢恒逸,你清不清醒?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说话间,他感觉唇边有些痒,下意识一抿,再连贯性地一舔。 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了。血珠混着不知是谁的唾液进入口腔,浓重的腥味在舌尖绽开。 谢恒逸不禁笑出来一声,肩膀抖了下,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玩味。 他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他要把齐延曲供着。 毕竟是金尊玉贵的人,当然得好好供着。无论是用玉供,还是用金子供。他都乐意。 他要把齐延曲供着。 让齐延曲只能压榨他。他就能顺理成章获取更多补偿。他们之间就永远两清不了。他迟早能彻底侵占这个人。 他既然以齐延曲为标准,就得学习对方的不择手段。 至于齐延曲拿他当什么?他不在意。 当宠物就当宠物,宠物起码能被宠着。 不当宠物当玩物也行,玩物起码能被玩。 在谢恒逸愈发灼烈的目光下,齐延曲愈发冷地质问:“你说过你不喜欢男人。” 谢恒逸愣了下。 为了确保对方有在认真听讲,齐延曲用指节抵上他凸起的喉结,重复道:“你说过你不是同性恋。” 谢恒逸恢复正色,坦然自若:“我当然不是同性恋。” 他又没针对同性进行恋爱筛选,这怎么能叫同性恋? 就算他确实是,这跟他是不是同性恋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因为他是同性恋,他才会对齐延曲有感觉? 那他怎么偏偏喜欢齐延曲,不喜欢别的男人? 第45章 有缘再见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我很认真。” 说这话时, 谢恒逸发誓自己是严肃以待的。 但他这会子浑身舒坦,根本做不出多严肃的表情。 两个月前的他绝对想不到,他会在今天将一个男人抱在怀里, 以这种姿态、这种心态。 甚至就在今天下午, 他去学校续假的时候, 还无法理解在校门口难舍难分的小情侣。 其中包括他一个室友, 在宿舍排行第三, 是他们里头唯一谈着恋爱的。班上少有的女生被这人谈去了,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腻歪了两年仍嫌不够。 像有那个皮肤饥渴症。 现在他完全能理解了, 并且食髓知味。齐延曲还在他面前, 还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已经不想放人走了。 他的手停歇了不到半分钟,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破罐子破摔, 随心所欲起来,掌心覆上齐延曲的侧边腰身,抚摸到一片柔腻。 原来真的会爱不释手,上瘾一般。 他垂下头, 假意做思索状, 实则在暗自打量被他掌住的腰身。 衣摆在胡闹中向上卷起,露出一片白皙, 薄得似乎能透光, 洁白光滑的布料在相较之下黯然失色。 他的手掌挨在上边显得不知轻重,衬得青年身材尤为清瘦,却瘦得不硌人,和清隽骨相相得益彰。 可能是因为他心术不正,他没觉得不合适, 反而想更不知轻重一点。 原来人真的能产生如此强烈的原始欲望,贪婪到不知餍足。 更让他至今都想不通的是,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既死板又鲜活的。 死板得叫他不能掠地攻城,只能乘隙而入。 至于鲜活…… 他眸光微动,望进对方针锋相对的眼神中。 惯有的、令人心生寒意的眼神。 可惜,齐延曲的威胁对其他人管用,对谢恒逸效果甚微。 顶上的暖光线直射下来,映在冷眸上,似眼波荡漾,看得谢恒逸心头跟着荡漾,一不小心就出了神,唇角不知不觉地翘起微小弧度。 在齐延曲看来,这就是分心的表现。 抵在谢恒逸脖子上的手又使了点劲。 瞬间,谢恒逸呼吸变浅了些。 喉结对压力很敏感。轻轻一抵,就使他反射性吞咽,喉结不住地滚动。 紧接着,他掌心一松,怀中一空,齐延曲从他身上起来了,却没有立即离开得远远地,而是单膝跪进他两腿之间。 “既然你说要谈谈,那么我希望你——” 说到一半,齐延曲陡然想起谢恒逸刚才的话,硬生生止住:“算了。” “谢恒逸。”齐延曲极轻地拧了下眉。 除了叫对方的名字,他竟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 “希望我怎样?” 谢恒逸觉得自己在揣摩圣意上有点天赋,他马上猜出齐延曲未尽的言语,加强语气道:“我说了,我很认真。我很清醒。” “我也说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万一我就听进去了呢?” 意思就是:敬请吩咐,但不一定听。 这下齐延曲是真真切切感到头疼。 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想不通谢恒逸为什么能当做无事发生。 是因为谢恒逸报复心思不单纯,还是因为报复心思太单纯?说实话,他更倾向于后者。 谢恒逸的小姑是不是没教过这些?所以谢恒逸根本不清楚亲吻意味着什么?只是在为了报复而报复? 齐延曲思路很乱。他稍作冷静后,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推测。 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谢恒逸交际能力正常,认知上懂得也不少。更何况,连……都清楚,说明并非不谙世事。 又或许,是冲动之举? 他委实不知该如何定性,便没有将事情挑明,起身收场:“耽误了你的时间精力,是我的问题。” “偷听你……也是我的问题,但我不是有意……”他看向黑漆漆的窗外,沉着给出解决方案,“明天一早我就会走。” 他以为这番话能让他们两人同时镇静下来,殊不知这是往干柴上添了把烈火。 谢恒逸眼底的戾气登时翻涌而出,乌压压沉下来,同窗外的天色一般:“走?” 齐延曲其实听清了这个字。 但只有一个字,听不出什么来,他停顿了下就继续说:“东西我不会带走,后面你让王姐清点出来扔掉。所有花销报个数,我会双倍转给你。” 谢恒逸直接左耳进右耳出。 用钱打发?在齐延曲眼里他就这般好糊弄? 或许是因为心急,谢恒逸迅速下定决心。他目光炯炯盯住齐延曲的脸:“如果我说,我希望你留下呢?” 这次他没再用要软禁对方的语气。齐延曲跟他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既然他是占便宜的那方,服个软也没什么所谓。 猜到齐延曲会毫不犹豫拒绝,他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接着道:“你总是嫌我年纪小,这一点我认,我确实不如齐警官见多识广。” “既然齐警官如此见多识广,总该知道——人□□的时候,会有性幻想对象吧?” 听到这个词的瞬间,齐延曲搭在钢琴侧板上的手往下一滑,不慎按在高音键上,短促尖锐的音色划破凝滞的空气,带出浑浊的余音。 就算出了这样一个小岔子,也完全没能掩盖谢恒逸接下来的话。 谢恒逸面上风轻云淡,说出的话却如雷贯耳:“如果我说,我的性幻想对象是你呢?” 他不停歇地补充:“之前我评价齐警官不够高风亮节,是我狭隘了,我收回这句话。怎么会不高风亮节呢?齐警官一向办事负责。” “既然如此。虽然齐警官没把我办了,但把我掰弯了,是不是该负责?” 谢恒逸说的是问句,不过明摆着是不由分说。 话音落地,一串话终于结束。周围的空气仿佛停止流动,变得湿热,沉甸甸压下来。 齐延曲很长时间没有答话,神情令人看不透。 谢恒逸不喜欢这种僵冷的氛围,奈何今日情况特殊,他便多了几分耐心。 可多这几分耐心好像不够,他比平时更加焦躁。 明明齐延曲的答案影响不了他什么,他仍忍不住去在意。这种心脏被掐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很不妙,不好受到极点。 他无意识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控制着不发出声音,却差点把指节捏响。 忽地,他听见一声很轻的叹息,几乎以为是从自己口中出来的。 过了两秒,发现是齐延曲叹了口气。 “谢恒逸,你在表白么?” “齐警官,我在提出我的诉求。” “你的诉求很不合理。” 谢恒逸一点就燃,咄咄逼人得无礼:“怎么不合理?我只是希望你继续待在这。” 他提前设想过齐延曲的拒绝话术。好像没用,他无法接受听到任何拒绝的话。 齐延曲似乎洞悉了一切,冷静反问:“只是这样?” “你难道不希望我们能名正言顺待在一起?你难道不希望把幻想变成现实?” 齐延曲不疾不徐地抛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就像抛出一个接一个的诱饵。 “你是怎么幻想的?除了用你那张嘴乱咬人,还有什么?进入我的体内?” 他始终无波无澜,用词却比谢恒逸大胆许多。 在谢恒逸眼中看出动容后,齐延曲及时切断了对方的所有念想:“人是会得寸进尺的。” “我可以容忍你这次的胡闹,但容忍不了你的得寸进尺。” 为避免产生其他不必要的误解,齐延曲把话讲得非常清楚:“我不喜欢男人。我不是同性恋。” 怎么可能? 谢恒逸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屋内再次静下来,他嘴边的弧度缓缓压平:“你认真的?” 这些日子以来,是他自作多情? 他凝视着齐延曲唇边残留的血迹。 那一处宛如羊脂玉渗出了朱砂颜料,自然而然,毫无裂缝,一如这个人冷静自持,而动人心魄。 他恍惚一瞬,当即把齐延曲的话忘了个干净,重新做出理解。 怎么会是他自作多情? 就算是他自作多情,难道齐延曲就完全无责? 不是同性恋又怎样?谁从一开始就是同性恋?齐延曲都能把他掰弯,他当然也能把齐延曲掰弯。 从身到心都是冰的又怎样?身体暖热了,心不就跟着热了? 谢恒逸一点不丧气,越想越觉是这么个理。 齐延曲见他沉默不语,以为是男生的自尊心受挫,便接着收场道:“这件事你我都不存在问题。不过这种事很难两清得了。” “如果你实在在意,可以继续记恨我。” 谢恒逸点头。 这句听进去了,听进去了前半句。 这种事,的确很难两清。不仅清不了,他还要重重添上几笔。 见谢恒逸点头,齐延曲不再多说。 正要离开琴房,谢恒逸突然出声:“明早上我送你回去,就当我好人做到底。” 齐延曲刚稳住的身形一顿,迟疑了下:“不用。” “不信我?” 谢恒逸想了想,从身上取出样东西:“这是钥匙。” 齐延曲侧目看去,金属环上确实挂着两把钥匙。 谢恒逸食指勾着环,将钥匙塞进齐延曲手里,指着其中一把解释道:“这一把是我家的,另外的是齐鑫歌留给你的那把。” “齐警官,有缘再见。” 第46章 狗屁不通 这是一个相当难眠的夜。谢恒逸几乎是坐过去了这一整夜。 他有点懊恼, 但要说后悔,那是一点没有。 他没打算放过齐延曲,但要说有什么法子能让人心甘情愿留下, 那也是一点没有。 齐延曲的话说得很清楚, 很对。这种事情属于主观问题, 与客观无关。 由此可得, 齐延曲对他的客观还算满意。他只需要改变对方的主观。 至于如何改变, 就需要从长计议。这对谢恒逸来说是最大的难题。他不擅长循序渐进,很少做计划。 虽然不懂如何计划, 但他懂得病毒是如何侵占目标系统、致使电脑瘫痪的。 第一步, 伪装成合法软件侵入;第二步, 恶意攻击,修改系统配置;最后关键系统文件被覆盖,彻底死机。 总结下来就是侵入、攻击、占领。 目标是人的话, 应当也是同样的步骤。这样一想,思路就清晰多了。 在他看来,第一步最烦心。他没什么耐性伪装。如果可以,他希望一步到底。 “嗡——”不知不觉, 到了闹铃响起的时间, 设置成静音的手机振动起来。 他迟钝地感觉到倦意。 谢恒逸坐在床边摁了摁眉心,关掉闹钟, 发出今晚第不知多少声长叹。 就在几分钟前, 他还觉得今天的天亮得很早。 原来不早了。是他坐了太久,才觉得这一夜格外漫长。 他转过头,视线扫过整洁的床铺,接着落在晨光初现的窗外。 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从主卧窗户向外探去, 隐约能找出春季即将莅临的痕迹。 常青树枝繁叶茂,将一块空地包裹在其中。天气好的时候,不刺眼的阳光会聚集照在平坦的小坝子上,温暖舒适。 因此,这一小块空地,经常被猫选中作为午睡地点。 往常要是找不着猫了,他就会去那溜达一圈,一逮一个准。他习惯了,猫也习惯了。 ——猫也习惯了。 谢恒逸脑子一转,灵光一现,计上心来。 现在是早晨六点,隔壁的人应该还没醒。 至于猫…… 谢恒逸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缓缓关上门。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自己家如此小心翼翼。 他左右望了望走廊,一眼望见客卧门口的庞然大物——睡姿潇洒的白猫。 幸好。 猫主子的主子昨晚估计被他气得不轻,连猫都给落在门外了。 他继续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至于猫,管它醒没醒,弄醒就是了。 谢恒逸蹲了下来,将猫摊开的四肢合拢,毫不留情地揉醒手中这团猫脸。 手感一般。毛发略显凌乱,胡须有点扎手。 白猫的呼噜声骤停,迷茫地微睁开眼,然后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顺从地抱住他的胳膊。 本以为要大动干辄一场,没想到出乎意料的顺利。 也是,这猫每天早上都是由他吵醒的,不差这一回了。 他把猫捧进怀中,掂量了两下。 啧,越来越重了。 爪子也越来越利了。 他瞥了眼手臂上纵横交错的小划痕,换成不容易遭误伤的抱猫姿势。 一阵倒来又倒去,猫被晃得清醒过来,终于不满地开启反抗。 谢恒逸一巴掌蒙住猫脸,死死按住庞然大猫,飞速下楼。 他把猫放在草地上,又使劲揉了把猫脸:“醒醒。” “别睡了,起来吃饭。” 谢恒逸一边确认猫眼睛是睁开状态,一边不停往绿丛里放猫罐头,垒成罐头塔。 见猫不为所动,他打开塔尖那罐,在猫翕动的鼻尖旁晃悠了两圈,严格嘱咐: “以后想吃罐头了就往这来,听见没?就这个位置,记住没?来了记得吱两声,我下来给你开开。” 考虑到之后回学校不能全天在家,他不太放心,展开千叮咛万嘱咐:“中午别来,傍晚也别来。大早上跟深更半夜再来。” 白猫被他吵得转过头。 谢恒逸眯眼瞧着此猫硕大的体型,暗道可恶:这猫越来越重,有他的一份功劳。 缅因猫不仅每日进食量比其他猫大,精力也更旺盛。为了让它不那么黏人,谢恒逸没克扣过它的零食。 因此,猫罐头供过于求,已经完全不被猫放在眼里了。 “这样,以后不管有事没事,都来这找我。反正你一只猫不上学不上班,闲着也是闲着。喂,记没记住?” 谢恒逸坚持不懈地唠叨,非要猫给个回应:“在不在?喂?” 说着说着,他打了个哈欠。 白猫跟着打了个哈欠。 在谢恒逸热切的注视下,它两耳一别,做出凶相,仰头昂昂叫起来。 谢恒逸跟着仰头向上看。 这个位置对上去,正是二楼客卧。 他尝试捂猫嘴,捂不住,便粗声粗气地制止:“别叫,不许叫。” 一人一猫对视良久。 过了半晌,谢恒逸改口:“现在不许叫,以后可以叫。” 他普通话说得十分标准,可惜白猫听不懂人言,更何况是他的人言。 谢恒逸听着耳边不知标不标准的猫语,决定下一次狠手。 从哪下手呢?首先,毛不能碰,否则猫主子的主子会生气。 那么答案很明显了。 无从下手。 他松开猫,放下手,自暴自弃地想: 算了,要不别心慈手软了,直接把人软禁起来吧,省得走弯路。 坐牢就坐牢,起码在此之前还能享受几天。 到时候再抽空把谢财弄死,岂不两全其美? “喵——” 谢恒逸被打断思绪,拎起猫的耳朵恶狠狠威胁:“不听话就把你关起来,不放你走了。” 白猫暴躁凶悍的叫声戛然而止。 谢恒逸惊奇:“这句能听懂啊?” 很快,他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白猫难得呈现积极模样,一跃而起,毛茸茸的大尾巴笔直竖起,从他支出去的手背上蹭过。 这是猫主子在迎接主子时的反应。 谢恒逸后背僵直,手上一把推翻了猫罐头塔。本是为了藏起那堆罐头,却不想其中一个格外不听指挥,骨碌碌朝他身后的方向滚去。 可恶的罐头。 他不露声色地站起,转身。 还未抬眸,他已看清白猫谄上傲下的真面目。 主子一来,白猫跟一分钟前判若两猫,连叫声都大变样,娇气而绵长:“喵呜……” 可恶的猫。 谢恒逸深感不屑。 强压下心虚后,他双手插兜,藏起止不住发颤的指尖。以及即将撞出胸腔的鼓动,也被一并藏起—— 齐延曲穿的是他买的居家服。 不仅如此。这一个月以来,齐延曲穿的都是他买的衣服。 穿他买的衣服,跟穿他的衣服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齐延曲整天净做些误导他的事,他怎么会自作多情? 不管齐延曲是有意是无意,他的情生出来了,就得负责。 别人生出来了都要求结婚,他只要求稍微得寸进尺一下,不过分吧。 谢恒逸眉间舒展开了,却见对面那人的眉间微微皱着,萦绕着不愉快的意味。 怎么又生气了? 谢恒逸把原因归结于大猫没眼力见。 蠢猫,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快重成石墩了,还奋力往人身上攀,给人压坏了可怎么办。 “嘘。” 齐延曲极轻地安抚了一声,随手给顺了顺毛,大猫立马消停不少,挑了块没露水的草地,安分躺下。 谢恒逸钉在猫身上的眼神一松。 看吧,果然是猫惹的祸。 “它又怎么惹你了?” 这话谢恒逸听着很不舒服。这语气,是在怪他? 可恶的人。 谢恒逸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可他就是生不出气来。他此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齐延曲这么皱眉不对。 就算要皱起,也该透着愉悦的意味才对。如同梦中那般。 如果软禁起来,恐怕就更不对了。 算了,算了。偶尔心慈手软一点也没关系。 “说说而已,我当然会放它走。我没那么喜欢猫,不会拐你的猫。” 他据理力争:“是它一大早来我房间转悠,我才带它出来玩的。” 齐延曲捡起脚边的猫罐头,语气无波:“你要冬眠?” 谢恒逸神色自然:“它喜欢玩堆罐头的游戏。” 简直荒谬。 齐延曲眼皮也没抬一下,不知信没信。 相顾无言。 忽地,谢恒逸道:“这么久了,有个问题我一直忘了问你。” “它叫什么名字?” 齐延曲像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顿了两秒后答:“小心。” “很小心了。” 谢恒逸随口接了个下句,慢半拍地问:“小心什么?” 齐延曲不打算继续待下来闲聊,淡淡扔下一句:“我说,它叫小心。” 随即翩然回了屋去。 谢恒逸没有跟着进屋。他跟猫一起在前庭呆愣着。 准确来说,猫在补觉,谢恒逸在呆愣着。意外的和谐。 可惜总有不长眼的打破和谐。 随着匆忙陌生的脚步声响起,通往大门的小径上出现一个男人。 男人还来不及走近大门,就注意到直立在前庭的谢恒逸。 一米九的身量显眼,想注意不到都难。 男人这次没有客气地打招呼,而是径直看向谢恒逸的手臂,看似好意地提醒道:“同学,伤口记得处理。” “人跟猫之间讲究缘分,尤其是猫这种特性固执的生物,强行相处只会伤及自身。” 叽叽歪歪说些什么狗屁不通的话呢。 谢恒逸听而不闻,嘴角不自觉绷紧了。 他敏锐地发觉,对方的眼神和上一次见面时有所不同。 像是发现了什么。 第47章 唯恐不乱 两个病毒相遇会是什么情况?无需试验就能得出结果: 如果目标不冲突, 就互不干扰,或组合攻击。可如果目标一致,那对于此目标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巨大的灾难。无异于在电脑里养蛊。 病毒要么互相竞争, 要么互相破坏。 前者会导致系统无法运行, 崩溃混乱。 后者会使一方被另一方清除, 幸存者独占系统。又或者同归于尽。 具体如何, 取决于病毒的行为方式。病毒种类不同,行为方式就不同。这一点从分级上就可以看出区别。 如果按危害程度分级, 病毒可以被划分为四类:低危病毒、中危病毒、高危病毒、超危病毒。 其中, 低危病毒不会影响系统, 不会跟另外三类产生联系。因为手段太低级,只有被无视的份。 就跟这个叫严烨霆的一样。 手段太低级,只有被无视的份。 谢恒逸原本不打算回话, 余光注意到大门被从里推开,才宽宏大量道:“挨几下挠而已,我皮糙肉厚,没这么讲究。要是这都受不了, 还养什么猫?” 他垂眸看猫, 收敛起面上的恶意,十分真诚地抨击说:“照严警官这么说, 没缘分就不养了?也太不负责任了。” 严烨霆愣住:“不是——” 谢恒逸重重叹了口气, 自言自语似的补充:“实在很没担当。” “我——” “承受能力似乎也不行。” “我随便说说,别较真……” “人品可见一斑。” 眼看着谢恒逸穷追猛打,严烨霆仍没忘了装大度,便不好计较什么,忍下了这口气。 为了把话题拉回正轨上, 他用手挡住刺过来的金色光线,转头朝齐延曲问道:“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晨光渐渐出现,小径没有屏障遮挡,那光不偏不倚,刚刚好对准严烨霆。虽说温和不晒人,但直射眼睛还是受不了。 光影交错中,谢恒逸站在避光处,像是才发现齐延曲出来,跟在严烨霆后头说了一句: “齐警官,我也是随便说说,没有指责的意思。我是不是得罪你这位同事了?” 他话中满是歉意,却嫌做表情多余,无比敷衍地扯了下嘴角。 齐延曲似乎没觉出不对,只淡漠搪塞说:“不至于。” 闻言,严烨霆不禁心中一沉。 这话确实是在替他开脱,可也堵死了他想斤斤计较的余地。 是真没听出这男生的弦外之音,还是说……在纵容? 一个不知礼数的年轻男生,凭什么本事能让他师弟纵容? 再一联想到他昨晚补看的录像证据,他忍不住了,有点急地喊:“齐师弟——” 下一秒,不知礼数的男生流畅地接过了他的话:“收拾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要带走?” 谢恒逸察觉到严烨霆突然变得警惕,倒是没想太多,只感觉莫名其妙。 他瞥了眼在严烨霆手背上徜徉的光线,觉得这太阳光挺有眼力见的,还知道哪一位是不速之客,专往人眼睛上刺。 转念一想,也有可能是严烨霆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因此遭到老天爷讨伐。 谢恒逸往大门方向走了几步,尽量朝齐延曲身边靠。这样一来,严烨霆不会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对他的眼睛就友好多了。 依旧是避光处,没有光线妨碍他的打量。 齐延曲换下了居家服。他有点不高兴。 齐延曲穿的是他买的裤子。他有点高兴了。 齐延曲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回答严烨霆的问题。负负得正,他应该高兴。 “可以走了。”齐延曲对着严烨霆这么说。 他很不高兴。 既然他不高兴,那高兴的必然另有其人。 “其实也不用着急,师父那边有我说道着呢,等回去了我再陪你养几天?”严烨霆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黑掉的脸色稍有好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齐延曲身前。 纵容一时又怎样?一个是校园里的人,一个是社会上的人,很难长期交际。 过了今天,这个学生就难再跟齐师弟有接触。他大度一点有什么关系? 严烨霆恢复成平日不着调的模样,装腔作势表示痛心疾首:“师弟宁愿麻烦外人也不来找师兄,我可是伤心坏了。” “对了,”他从身上取出个东西握在手里,示意齐延曲伸手,“师弟,你的东西。我顺便给你送来了。” 齐延曲接在手里一看——正是被谢财偷走的白玉摆件。 “结果定下了?” “是,差不多了,就等上头通过,时间问题。” 齐延曲没问具体结果,转身把摆件放在鞋柜上,物归原主。 谢恒逸看了那摆件两眼,说:“喜欢的话,就带走。” 出于职业习惯,严烨霆插了句嘴:“贵重物品得好好保管啊,尽量不要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齐延曲拦住喋喋不休的严烨霆,简单道:“谈不上喜欢。” 谢恒逸的东西,他当然不可能带走。跟贵不贵重无关。 他打开手机,当场转过去一笔钱。 谢恒逸当场点了拒收,顺便瞅了眼数额:“东西你都没带走,给我钱干什么?再说了,我不是干家政的,也不是开商店的。” 数目居然不小。 看来他在齐延曲心里不算廉价。 “裤子记得还我就行了。” 谢恒逸把齐延曲拉进门内,借着门板遮挡,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要是愿意,里头那件也可以一并还我,不用洗。” 不轨心思昭然若揭。 想甩掉无赖好像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齐延曲深深望了谢恒逸一眼。 不料,对方被这眼神看得心神一阵晃动,做了个更大胆的举动。 谢恒逸扣住齐延曲的手,低头含住玉白指尖。 许是刚洗过澡,手指难得是温热的。由于他做了错事,齐延曲眸中温度肉眼可见地变冷。 不过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严烨霆承受能力不行,他行。来自齐延曲的怒火,他统统承受得住。 他唯恐齐延曲不乱,用湿濡舌尖轻轻一勾,使得那手一抖,从他口中退了出去。 这时他的钳制开始发挥作用。他稳稳控制住对方发颤的手。 沾有唾液的指尖暴露在空气中,逐渐泛凉。微凉的一点,顺着唇缓缓下移,直至锁骨处才停下,留下一道看不见的浅显水痕。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谢恒逸的控制一解除,齐延曲就立即收回手,指节缩了缩,终究还是没收拢来。指尖还残留着异样。 这无赖,适合去当流氓。 齐延曲重新拉开即将掩上的门,连带着看严烨霆的目光都锐利。 “都有些什么东西?”严烨霆见气氛愈发怪异,也愈发放心不下,提议道,“要不还是带走吧。” “都带走?”对于严烨霆的话,谢恒逸有些懒散敷衍,“就你一个人,恐怕带不走。” 严烨霆不退不让:“当然只带有用的东西,其他的没用的扔了就行。” 两个人如出一辙的坚持。 齐延曲感觉头痛程度又翻了个倍。 为了能尽快离开,他选择劝最近的人,便偏过头喊:“师兄。” 严烨霆不假思索地配合歪头,跟齐延曲不知耳语了什么,而后迅速妥协。 因为是齐延曲主动偏头,嘴唇被挡住,谢恒逸无法根据口型分辨说话内容。 接着,谢恒逸看见严烨霆伸出了手臂。 刹那间,同时有两道视线看向那节手臂。 一道轻轻一扫,另一道则目光如刀地死盯。 最终,齐延曲表示路程不远,可以自己走,严烨霆才自然而然地放下手臂。 谢恒逸狠狠磨了磨牙。 虽然齐延曲没搭上去,但他还是很不爽。偏偏目前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这个,没有要带的了?” 严烨霆再次确认道,把迷迷糊糊的一团猫抱起。 齐延曲点了点头。 这是他叫人来的主要原因。猫到底是猫,不能完全听懂使唤,没准会赖着懒得走。 大猫正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一把拉起。 严烨霆身上的味道对它来说陌生又熟悉。它顿时惊了一下,向后踹了一脚,在严烨霆手背上踢出一道红痕,没破皮。 “……小心。” 这是猫之所以名叫小心的主要原因。 严烨霆脸面有点挂不住了,强装镇定道:“没事。太久没见肯定会忘,熟悉几天就记起来了。” 谢恒逸看了一眼那道抓痕。看清楚后,他收紧的眸略松开些,漫不经心地想: 伤口不如他的深,缘分必然也不如他的深。 他没再出声说些嘲讽的话,专注地直视齐延曲离去的背影。 严烨霆走在后头,臂弯里抱着沉甸甸的猫,走之前说了些道别和感谢一类的客套话。 带着假惺惺的善意,又或者是怜悯。 谢恒逸嗤了一声。 愚蠢的善意。 拙劣的挑衅。 低级的人。 他凝眸看着那道修长如竹的背影消失,收回来的视线定格在玄关旁的轮椅上。 晦暗,不明。 前庭一片寂静无声,除去风吹草动,再无其他动静。 他关上门,去卫生间洗了洗手臂上的伤口,偶然发现洗衣机的舱门开着,里面有件上衣。 很眼熟,齐延曲昨日穿的就是这件。 多亏了严烨霆来得太急,洗衣机没来得及运作。 他把衣服揣在手里辗转来去,最终扯下了腰部那根链条。 硌手,自然也会硌其他的部位。 第48章 大干一场 最终, 这件上衣没有进洗衣机,而是进了衣柜——主卧的衣柜。 布料有点皱,但被折叠得很整齐, 放在衣柜最明显的位置。相当光明磊落。 不过做这事好像不该磊落。 谢恒逸想了想, 关上了柜门, 再关上了主卧的门。这就是他最大限度能做出的收敛。 这时, 大门的门铃响起, 他转身下楼,给王姐开了门。 王姐仍是提了两袋子菜, 热情问候:“谢先生今天起这么早?” 她驾轻就熟地拎起袋子往厨房走, 谢恒逸没回话, 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平板。 “本来我算着十分钟前能到的,被电话绊住脚了,”王姐扯出个大号垃圾袋, 唠了起来,“唉,真是世事无常。上回我还跟嵘姐说呢,说我另外那家雇主是个苦命人。” “单亲家长不容易啊, 工作忙, 平常就老不见人影,结果这回居然直接跑了!估计是去外地了, 想找到难呢!” 不知是哪个字引起了谢恒逸的注意, 沙发上的男生附和了一句:“太不负责任了。” 她连连表示赞同,仿佛寻到知音,说得越发起劲:“我去的时候就剩孩子一个在出租屋里……不大点,正是黏父母的时候,可怜的哟, 糟心!” 谢恒逸又沉默了。 王姐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屋内的变化,以及滞留的古怪氛围。她颇为小心地询问:“那位先生不住这了?” 真是各家有各家的糟心事。 谢恒逸点了下头:“你看着收拾。” 猫主子跟主子走了,他没了当保姆的心情,就把属于保姆的活归还给了王姐。 “是、是,一个人住着是要自由些。” 王姐看着手边的布袋子发愣:“哎哟,谢先生你没提前说,我这带了给猫吃的食材呢。我记得你不怎么吃海鲜,这三文鱼我带回去?” “留着吧。” 见谢恒逸疑似情绪低落,王姐安慰他:“就算不住一起了,只要关系维护得好,感情不会变淡的。” “他要是不找你,你就去找他……” 王姐一边说着,一边把沙发上摊开的杂志装进垃圾袋。 谢恒逸阻止道:“那个别动。” 王姐如言把杂志摆了回去,转而去碰茶几上的水杯:“这个是……” “那个放着我来。” 王姐环视一圈客厅,尴尬地左转右转,毫无头绪,头一次对干家务感到无从下手。 经过置物架时,她看见上边有个十分违和的发夹,便拿起来看了看。 刚拿到手里,沙发上监工的那位就出声喊道:“那个也不能扔。” 她赶忙放了回去,局促地愣在原地。 谢恒逸放下平板,再次开口:“等等。” 等着呢。 王姐晃了下空荡荡的垃圾袋,证明自己什么都没扔。在谢恒逸的百般阻挠下,她效率低到了新低度。 “你先回去吧。”谢恒逸拍了下前额,“以后不用每个月都来,有需要我会叫你。” 他发现,一旦亲自当过保姆,让别人当保姆他不放心。 “行。以后要是换地方了,给我发个地址我就来。” 王姐走后,谢恒逸从沙发上站起,开始寻找齐延曲留下的生活痕迹。 能找到,并不多。齐延曲是个很守规矩的客人,用过的东西大多数都放回了原位,没有破损,没有留痕。 但谢恒逸还是大干了一场。 他取出客卧衣柜里的所有衣服,将它们划分为两大类:分别是齐延曲穿过的、跟齐延曲没穿过的。 区分倒是不难,主要是数量多,挨个区分起来麻烦。 他拿出十二分耐心,花费整整一个小时才划分完毕。 然后,穿过的那一堆重回衣柜,没穿过的那一大堆进垃圾袋。 谢恒逸拖着满满当当的大袋子,来到垃圾暂存点,气也没喘。 他扔掉了一袋子吊牌都没摘的新衣服,眼也不眨。 正要原路返回时,他遇到了邻居老太太。 他没打算打招呼,对方却一口一个“高个子”地叫住了他:“你家客人真是多啊,真热闹,真高。” “不过高还是你高。今天那个热心小伙也高,没你高。” 虽说是夸人的话,但怎么听怎么逆耳,谢恒逸皱眉:“我家就一个客人。” “你刚说的那个人,是不是穿一身黑灰色常服?大众脸?” “大众……是吗?”老太太深感诧异,本想说没有,可一看到谢恒逸的脸,到嘴边的话就变了:“是啊,就是他。早上我去商场遛弯回来,还帮我拎东西来着。” “你能看见他?” 老太太笑了:“哎哟喂,你这话……话不能乱讲啊,老婆子我经不起吓。” 谢恒业也笑了:“开玩笑的。” “毕竟你能看见我,自然也能看见他。” 说完,他不管老太太是什么反应,慢吞吞地扬长而去。 走到一半,他想起来忘了给齐鑫歌通电话,便掏出手机。 刚亮屏,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 [820:GV大全,优质资源,支持匿名交易。需要的速速联系我!] 什么玩意。 他上次把列表里乱七八糟的人删得一干二净,怎么还有广告发到他这里来? 在动手点举报前,谢恒逸抬眼瞅了下备注——“820”。 数字“8”开头,说明对方是他的高中同学。怪不得他会留着好友。 具体是哪位他却记不清了。 按理说,遇到这种毫无印象的编号,他会直接当没收到处理。 但现在谢恒逸被这条消息硬控了五分钟。 因为他没看明白。 这是个什么广告? GV? Google Ventures?Global Variable? 应该是第一种?比较常见的投资机构,他前几天还刷到了相关新闻。 他这同学是打算创业?在做宣传拉投资?勉强可以讲得通。 可紧接着,对面又发来新消息: [820:全网最全,单15,打包可以优惠。] 15万?哪有这么便宜的投资。看来不是在创业,是在行骗啊。 他的指尖再次移至举报键上方。 [820:要不要试看一段?] 谢恒逸手指一顿,觉得自己猜测有误。 试看?还能试看?难不成不是十五万,是十五块?只是在卖投资课? 他骤然失去兴趣,设置成消息免打扰模式,退出了聊天页面。 也就没注意到820为了留住顾客,发来的五分钟视频。 谢恒逸一落屋,就给齐鑫歌打去电话,丝毫不拖泥带水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啊?你问我吗?谢谢你这么在意我,但不用了,”齐鑫歌已读乱回,“你怎么不问我比赛结果?” 不等谢恒逸敷衍一句,齐鑫歌已自觉道:“不用你问,我自己会说。” “后面分数咬得很紧,我们队有人失误了,最后一场分数太难看,总分排第五。” “先别急着安慰我。你猜怎么着?我女神直播的时候夸我了,说有机会找我打娱乐赛。”说到这,齐鑫歌尾音上翘,藏不住的雀跃窃喜。 谢恒逸适当捧了个场:“然后?” “女神都说有机会了,那我当然得抓住机会啊!联赛完正好是休赛期,我找经理申请了留下,跟女神在的战队一起交流训练。” 齐鑫歌直白道:“我是不急着回去了,反正也没人想我,再下个月的吧。” “你哥呢?” “我哥?他绝对不会想我的。他的那只猫可能都比他想我。” 谢恒逸随口补充道:“小心?” “啥?” 齐鑫歌半天没反应过来,差点被吓死,消化了好久才突然醒悟:“对,那只猫是叫小心。我哥告诉你了?” “他头一回喊这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在叫我呢,给我整得老害羞了,巴巴凑上去才知道是在喊猫。我哥都没叫过我小鑫!” 齐鑫歌埋怨完,慢半拍地问:“我哥在你边上吗?” “不在。” “哦,他应该好得差不多了。那没事了。”齐延曲转而聊起其他话题,全然不知谢恒逸已经没在听他说话。 谢恒逸实在觉得无聊,便切回了社交软件。他再度注意到了刚刚的GV广告商,指尖一落,点了一下对方传来的视频。 跳出来个弹窗,提示通话中无法播放视频。 谢恒逸没放心上,翻看起其他消息。 等齐鑫歌说完废话后,他再佯装不经意地提起:“你认不认识你哥的一个同事,叫严烨霆?” 问这个问题时,他仅仅抱着试试的态度,并不指望齐鑫歌能给出多有用的回复。 却不想,齐鑫歌陡然变得非常激动:“认识啊!那可太认识了!你怎么会知道他?他对我哥做什么了?” “就是他从我这把你哥接走的。” “咚!”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巨响,疑似是齐鑫歌翻身爬起时摔了个跟头。 “不是,我去他的!这可出大事了!那人就不是个好玩意来的!” 虽然知道齐鑫歌看不见,但谢恒逸还是点了点头。 “不行,这不行啊!谢哥,你是我亲二哥,你得帮我想想办法。不能让那玩意接触到我哥!那玩意心思贼不单纯!” “你急什么,”谢恒逸把控着语气,不咸不淡地提议,“你不是给你哥留了个住处么?让你哥在那住下来,剩下的我帮你盯着。” 齐鑫歌一口应下,万分感激:“那还不简单,我给我哥打个电话就成。” 第49章 公事公办 一听到谢恒逸愿意帮忙, 齐鑫歌脑门一热,不管不顾地全力配合。他马上挂断电话,给齐延曲拨了过去。 他这边晚一步, 那边就会进一步。他绝不可能让姓严的得逞。他才不想要男嫂子。 没办法, 他哥实在有点厉害、有点招猫狗喜欢。对比之下, 他显得尤其没用, 只能在这种方面尽弟弟的职责—— 他没办法治毒贩抓骗子, 拦个爱情劫匪还是轻而易举的吧! 然而,就在等待接通时, 他想起来件事:他哥的电话不一定能打通啊! 这两个月, 他快把他哥的电话打爆了, 没有一次通了的。最后无一例外,都是打给谢恒逸才把人找到。 最初,第一次没打通, 他合理怀疑他哥被拐了。 得知他哥在谢恒逸家住下后,他刚开始纳闷过一会儿,没细想就想通了。 都是兄弟,住谁的房子不是住。准是为了照顾起来方便。多贴心多周全啊! 不愧是兄弟。原本那么有距离感分寸感的人, 居然肯为了他, 委曲求全至此,太不容易了! 于是, 到后来, 他会象征性地给齐延曲打一次,再不加思索打给谢恒逸。 唯一令他不满的是,每次他跟他哥一聊得久了点,谢恒逸就在旁边不停催,搞得他老是忘了问他哥手机打不通的原因。这回他一定得问清楚。 不过这回他哥不在谢恒逸身边, 要是打不通就完蛋了,他上哪找人去? 焦灼的等待过程中,齐鑫歌满满的信心凉了半截。 好在这回通了。 由于满脑子装着要紧事,他忽略了不对劲,甚至省略了一贯的寒暄,开门见山问:“哥,你现在搁哪呢?” 那边还没回话,他已经脑补出答案,十万火急地铺垫:“我看最近又出了好多报道,都说一个人在外租房住不安全,什么尾随啊、入室抢劫啊,报警都来不及。” 铺垫完,为了掩盖住自己的心急,他耐心地等了整整五秒。 “……” 对面沉默两秒,花费三秒纠正道:“报警不存在来不及一说。任何时间遇到危险情况,都应该报警。” “不是,不是来不来得及的事,重点是安全得不到保障,像你这次不就受伤了?不行,哥你不能再租房住了。”齐鑫歌两眼一闭就是甩头否定。 一个接一个的“不”字冒出来,他都想吐槽自己是反驳型人格。 “这个事之后再说。我会考虑。” 见齐延曲态度仍然淡淡的,他意识到强词夺理不管用,改为采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策略: “你们单位位置不太行,周边那些房子就没有能住的,晚上吵得不行,我在那边住过,根本睡不好觉。而且一点安全感没有,小区保安个个浑水摸鱼,纯废物来的。” 别问他怎么知道,他就在老破小干过保安,有熟人介绍就能顶上,工资少事也少。 别说给业主提供安全感了,他光是晚上去打个卡都瑟瑟发抖。 齐鑫歌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鬼哭狼嚎起来:“我那段时间过得好惨哇!你千万不能跟我一样惨啊!” 这下对面沉默了整整五秒。 以他对他哥的了解来看,这就是有所松动的意思。 他乘胜追击,搬出了他曾经最讨厌的一套说辞:“哥你是不知道,就你住院那一个月,家里那位女士可担心死了,连美容院都没心情去。” “你要是再出点什么意外,咱妈不得以泪洗面?” 齐延曲语气未变,一针见血地反问:“你离家出走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呃……”齐鑫歌心虚地卡壳,“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你人特殊,工作也特殊,得更加注意安全。” 他赶紧转移话题:“我仔细考察过了,这么多小区,就属白马庄园的安保最好。我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哥你住下来呗?以后爸妈上门找我们也方便。” 其实那两口子根本不可能会上门找他们,天塌下来也不可能。 他不由得腹诽,顺带暗戳戳夹带私货:“虽然离公安局是远了那么一点,但只要上班的时候少跟同事搭话,忙完早点下班,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吧。” 说完,他感觉自己过于大度了,火速改口:“不对,别跟同事搭话,一句话都别搭。” 殊不知,“同事”这个词一出,隐隐的熟悉感涌上来,齐延曲瞬间就猜到此次通话背后有谁撺掇。 “齐鑫歌,你想干什么?” 齐鑫歌这下闭嘴了,莫名有点委屈。 他的目的性确实很强,而且很多样化。他最开始确实是为了当爱情绊脚石来的。可这么一通劝下来,他也是真真切切在担心。 呸,什么爱情绊脚石。哪来的爱情,没有爱情。 倏然,他又想起谢恒逸的话,想起来连猫都是小心,他却是齐鑫歌。 他心里头那个难受,索性用了手拿把掐的哭腔哇哇道:“哥,我的亲哥,我都是为了你好哇!我没想干坏事!再说了,我能干成什么坏事?” 齐延曲原本也没有要凶人的意思,只是正常提问。纯粹是齐鑫歌脑补过度。 无奈,他声色稍缓:“什么时候回来?” 这问题算是问到齐鑫歌心坎上了,顿时一番真情流露,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把跟谢恒逸分享过的喜讯重复了一遍。 叽叽喳喳了十多分钟,他才察觉到对面没声了:“哥?你有在听吗?我要重新讲吗?” 分散的思绪被拉扯回来,齐延曲应了一声:“在,我这边有点事。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发个消息。” 齐鑫歌兴冲冲地:“你会来接我吗?你要来接我吗?算了先别告诉我,不然没有惊喜感了。” 齐延曲果真没有回答他,说回之前的话题:“你说的安全问题……之后选住处的时候我会注意。” 一句话,让齐鑫歌心如死灰。这意思就是不会留下、要另外挑房子住。 早知道不跟谢恒逸夸下海口了。 “哥你等等……”他忙不迭点开小窗。 就在他偷摸给谢恒逸发消息求助时,迎来峰回路转—— 齐延曲道:“不过,在你回来前,我会留在白马。” 虽然不知道齐鑫歌打的什么鬼主意,但提的不是为难人的要求,确实是为他好。之前的房子他早退租了,找房子搬家都需要时间,正缺短期住处。 反正齐鑫歌的心思坏不到哪去,且要不了多久就会暴露出来。他就算被坑一遭,后果估计也严重不到哪去。 他正要挂电话,齐鑫歌又支支吾吾地叫住他:“哥,你跟我打个视频呗?” 一阵窸窸窣窣后,对面没墨迹,直接开了摄像头。 齐鑫歌屏着一口气,细细打量起晃动的画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画面中没有出现脸。正好,不会分心。 从背景墙纸来看,他哥确实是在他的房子里,没有异常。 齐鑫歌左眼一眯。 就是怎么角落里有只大黑耗子? “哥,光线不太好,你往左边挪挪。” 齐延曲没问他要干什么,有点疑惑,但照做。 齐鑫歌右眼一眯。 哦,原来是其他男人的影子。 他两眼瞪大:“哥!你怎么能让其他人随便进咱家!” 就在他语调拔高的同时,视频那方传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似乎是有杂物轰然倒塌,顷刻间把他的声音压了过去。 身处嘈杂,正在视频通话的人倒是没什么反应,仅仅是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不过这也导致了短暂的混乱。 失焦镜头下闪过一片白皙,薄唇如刃的下半张脸一晃而过,而后画面彻底黑了下去。 齐鑫歌刚想问是不是手机出了故障,下一秒却又有了清晰画面。 最具冲击力的是那垂落的额发和玉雕般的脸庞,随后他哥伸出冷白指节掩住鼻尖、偏头轻咳了一声:“先不说了。” 齐鑫歌瞬间炸毛。挽留的话语伴随着“嘟”的一下。 再次黑屏,通话结束。 齐延曲没有摁熄屏幕,他皱眉看了眼漫天灰尘,快步走进旁边的空房间,接起紧随其后的又一来电。 他言简意赅地致意:“蒋律师。” 对面说话自带一股公事公办的味道:“打扰了,齐警官。有件事需要跟你商量,不知道你这会儿方不方便?” 齐延曲不动声色道:“你说。” 这个蒋化,是谢恒逸身边的人。是个不可多得的能干人物。 当初谢恒逸当甩手掌柜,就是由蒋化跟他一起协商相关事宜。 现在他跟谢恒逸已无瓜葛,怎么还会找上他? “你知道我的,我不会多麻烦你,主要是问下你的意见,讨论下办事方向……就是,谢财这个事,你看还要不要进一步解决?” 进一步解决。恐怕办的不是事,是人。 齐延曲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他不想明白。他缓缓道:“蒋律,你恐怕打错电话了。” 蒋化斩钉截铁:“没打错。谢先生说,这事就归你管。” “谢先生还说,你不是谁的事都管。” “是。”齐延曲同样直截了当,“所以,他的事,我也不会再管。” 此言一出,手机半晌都没传出话音。 良久过去。终于,依旧是那道公事公办意味的声音:“看来你们没有谈好。” “没关系,没谈好那就再谈谈吧。” “您的意思我转告给谢先生了。他会来找您好好谈谈。我就不多打扰了。” 第50章 不吐骨头 或许凡事不论大小都有因果报应。 他刚刚毫不迟疑挂了齐鑫歌的电话, 现在蒋化挂他的电话也是毫不迟疑。 不过这招对他不管用。 齐延曲找出谢恒逸的联系方式,直接删除拉黑一条龙。 确认删干净了,他收起手机, 转身推开门, 强行忽视周围的乌七八糟, 拍了下严烨霆的肩膀:“可以了。” 他不算是房子十足的主人, 严烨霆却是十足的客人。无论如何, 没有压榨客人的道理。 “这才哪到哪?”严烨霆作为被压榨的,反倒乐此不疲, “里面交给我, 你去外面坐着。” 齐延曲本想叹口气, 但一看地板上的灰尘,微微张开的嘴便重新合上了。 这房子毕竟两三个月没住过人,脏肯定是脏得不行。打扫起来不是个小工程。 再加上严烨霆不小心碰倒了纸箱, 角落里的绒毛细屑全部重见天日。他刚才一步步走过来,甚至留下一连串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脚印。 眼看那堆箱子逃不过被折腾的宿命,他立马拉住严烨霆:“不用忙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他这话可以说是相当委婉。 不是一个人忙不过来,是严烨霆一个人忙不过来。 虽说是严烨霆自告奋勇帮忙收拾屋子, 但他这个师兄平常没有干家务活的必要, 自然就不是这块料。忙活半天,徒劳无功。 严烨霆隐隐猜出真相, 没感到尴尬, 只是伤心疾首:“师弟这是嫌弃我了?要赶我走?” 的确是如此。 齐延曲下意识要点头,随即顾及到对方颜面,改为低头清了下嗓子。 严烨霆误以为他又要咳起来,忙放下工具,收着力道帮忙拍背, 正要递水时被拦住。 齐延曲再次道:“我叫了保洁。” 为了拦截严烨霆的动作,他把住对方的手,说话时少了几分客气,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蕴意。 通过这种方式,他希望能让对方听进去他的话。 没成想是适得其反。 在他的凝视下,严烨霆非但没有听进去他的话,还牢牢反握住他的手。 两人皆是一言不发。 严烨霆有些出神,欲言又止地想说点什么缓和氛围,苦于没认真听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是因为环境糟糕,齐延曲的耐心耗尽得很快,他掰开严烨霆扒上来的手指,远离了灰尘积聚之地,径直走到大门边。 严烨霆提步跟了上去。 不得不说,这是个适合赶客的位置。 齐延曲拍了拍袖口不慎蹭上的灰,没说赶客的话,问道: “谢财的案子,变更后的决定是什么?” 开头的“谢”姓一出,严烨霆登时眸光闪烁,泄出不明晰的锋锐。 这问的哪是谢财的事?分明是那小子的事。 他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观察起齐延曲的面色。 一如既往的平淡,好像天生无法产生情绪波动,使他一无所获,没能发现任何反常。 倒不是完全一无所获,他发现了对方衣角上的灰迹。 他上前用指腹揩掉了那道灰迹,顾左右而言他:“这么上心?看来那个男生挺讨你喜欢的。” 这句话实属违心,光是说出来,他就觉得古怪至极,连带着脸色也变得古怪。他自圆其说:“是,毕竟是鑫歌的朋友,当然得多上点心。” “我见识过他的本事,”他悠悠说着夸人的话,咬着牙扯出笑,“的确是人才,师弟这么喜欢,招到我们这来怎么样?” 此话一出,齐延曲眉目间泛出冷光,似乎很不喜他这句玩笑。 严烨霆心中一紧,草草败下阵来,正经答道:“主犯三年,从犯六个月。”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齐延曲没再细究,问起另一件事:“我之前说的……查到了吗?” 严烨霆点了下头:“抄录了一份,没带过来。我明天给你送来?” “下周我回去,到时候再给我就是了。你进来一次也不方便。” 目的没能达成,严烨霆深感惋惜,试图改变齐延曲的想法:“登记一下就行,有什么不方便的。就当来会见一下案件证人。” 他笑了一声:“不干坏事,就为了见证人一面,算不算以权谋私?” 齐延曲没理会他的话,他便自问自答:“虽然不谋求私利,但确是出于私心。好像是算的。糟了,齐副队该把我抓起来了。” 自问自答完了,他继而自言自语:“不是很糟。至少见到了证人,也见到了齐副队。” 越说越让人听不下去了。 于是齐延曲又开始赶客。他拉上门,不给对方重新进屋的机会,淡淡道:“师兄,今天麻烦你了。” “还可以继续麻烦。” 严烨霆看了一眼合上的大门,毫不在意,一味地装看不见听不懂:“正好时间不早了,我留下来给你做顿饭?你尝尝我的手艺?” 或许是被那个姓谢的小子刺激到了,他头一回厚脸皮至此,说完后还颇为不自在。 见严烨霆铁了心要留下,齐延曲倏然想起叫对方来的第二个目的——把话说开。 在感情上,他不是多么迟钝的人,但他总觉得莫名其妙,以至于他从来都是坚持三“不”原则:不理会、不回应、不同意。对谁都一样,不管是同事还是同学,不管是严烨霆还是最近的谢恒逸。 其中,严烨霆跟其他人没有不同,又有所不同。因为共处时间太久,所以不能快刀斩乱麻。对此,他的处理方式是:拒绝起来稍微慎重一些。 他休了将近四个月的假,也就给了严烨霆四个月的冷静期。可惜没用,对方比他想得要固执一点。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正好,确实正好。现在正是说开的好时机。 齐延曲开始斟酌措辞。 期间他没说话,严烨霆就一直看着他,同样没说话。 “严师兄。” 齐延曲开口的瞬间,严烨霆心尖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从头到脚地发寒。 他跟齐延曲是同门,关系不亲密,联系却紧密。从事件到悬案,从训练到演练,五六年的情分,要是没培养出默契,那是不称职的表现。 这种默契在这种时候也显现出来了。几乎是立刻,他就猜到齐延曲要说什么。 “这个称呼,叫的是资历跟身份。你跟赵局一样,是前辈,我自然会遵循你们的话。” “你告诉过我,不能感情用事。赵局也告诉过我,你学不会内敛,不太看重纪律问题,让我记得时刻提醒你。” 严烨霆还告诉过他,办案涉及到的复杂情感就像走过的山水,随时占有,随时又放弃。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放弃情感不是难事。 “对严师兄来说,自我训诫应当不是难事。” 从淡声的提醒,到冷声的警告。 严烨霆听懂了言外之意,顿时哑然。 许是寒得体温失调了,他居然感觉不出这番话有多刺骨。 过了会儿,他嘴角微微勾起,是极浅的弧度,笑意慢慢浮现在眼底。 不是苦笑,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他的芙蓉师弟,完全不懂得如何拒绝人啊。 他不再自取其咎,打算从别的方面突破:“可是……我怎么听说,师弟最近谈恋爱了?是跟谁?” 齐延曲没想到会得来这样的回复,眉间微蹙:“谁告诉你的?” 严烨霆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出卖:“云彩师妹啊。” 齐延曲略加思索,很快想到了陈云彩误会的缘由,而后否定:“没有。”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强调完第一次,他接着再度强调:“无论是谁。” 他昨晚睡得晚,今早起得早,加之乱七八糟的事涌上来,他只觉疲惫,因此说话的力道放得轻。 落下的字句却重重敲在严烨霆胸膛:“真的无论是谁?” 即便齐延曲坚决否认,他仍然心有怀疑。 既然陈云彩敢在他面前断言,足以说明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问是不能再问了,刨根问底太冒犯。他清楚齐延曲的脾气。 他本身就不是激进的人,今天难得冒然一次,事态便不受控制起来,隐隐有毁于一旦的趋势。 “谈恋爱这种事,也没必要这么抗拒,”严烨霆遂改为循序渐进策略,旁敲侧击道,“看你这次受伤,连个能照顾你的人都没有。” 齐延曲见严烨霆有退让的意思,这回没把话说绝:“我有分寸。” 无论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总会有应对方法。只要是他做出的选择,他有把握将后续规划得井井有条。 他一手捏着钥匙,一手扶着门把:“师兄,你确实该走了。”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委婉的必要。 紧接着,他做了个无状无礼的举动——开门进屋,将严烨霆留在门外。 门在眼前关上的那一刻,严烨霆眼中的笑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暗沉阴霭。 被拒之门外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他只希望,芙蓉师弟能像拒绝他一样拒绝其他人。包括从外面招来的野狗。 尤其是后者,更需要拒之千里。 鲁莽粗俗,吃起人来不吐骨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舍本逐末 即便吃了闭门羹, 严烨霆仍然能维持表面的和缓。他抬手敲了两下门,给齐延曲也提了个醒:“动物终究是动物,亲近时要注意着, 别被猫抓伤, 也别被狗咬到。小师弟, 下周见。” 动物, 猫, 狗。猫或许是真的猫,狗肯定不是真的狗。 齐延曲靠在门边, 按着有些酸胀的小腿, 将严烨霆的话听清了。 听清了, 也听懂了,但不尽然。 在他看来,比起像严烨霆这样的人, 狗更好解决。 狗从不伪装,狗性是不大会改变的,欲望是最直接最原始的,从始至终只想填饱口腹。因此, 只要让饿狗吃饱, 就不会咬人。 不过,这个说法基于狗是好狗的情况。 得寸进尺的坏狗另说。 但无论是人是狗, 对齐延曲而言都是麻烦。 一连解决掉两个麻烦。他轻松不少, 也很快迎来报应。这报应不来自别人,来自愈发隐痛乏力的小腿。 这就是腿伤初愈立马肆意走动的后果。 次日他就被医生拍着病历本责备:“你给我再多静养一周。这骨头上的事儿,得稳扎稳打慢慢来,免得以后成天气预报腿,那阴雨天疼得可不好受。” 见他一个人来, 医生好一顿摇头叹气:“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陪护呢?看着挺正直一小伙,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得亏他没来,不然我连着他也说道两句。” 齐延曲默不作声,拿着药一个人回去了。身后,医生又是一顿摇头叹息。 从医院回来后,齐延曲遵从医嘱,居家办公,开始了为期一周的静养。 没有旁人干扰,终于是享到了清静。他时不时会想起蒋化的话,以至于偶尔的陌生来电、保洁上门时的敲门声,都让他加以警惕。 习惯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好在蒋化没再打来电话,谢恒逸也没突然袭击。不知是不是他的拉黑起了效果。 他逐渐找回了原来的生活节奏,但仍是那句话,习惯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 “齐队回来啦?过几天倒春寒,记得多加衣。借用一下你的打印机哦。” 是个穿衬衫西裤的姑娘,很面生,弯腰时马尾垂下来。 许是料到不会被拒绝,她径直把手伸过来,顺带借了两张空白纸,打断了齐延曲的思绪。 齐延曲默许了她的举动,垂眸在笔录上写下最后一句批注,旋即视线落在办公区中央的白板上。 他居然会觉得,这样按部就班的日子,似乎少了点什么。这分明是他最熟悉的模式,他分明不是追求新鲜感的人。 莫非是适应期太短了? 不等他想出结果,就在他出神的工夫,办公区来往的人停止流动,键盘敲击声和通话声小了不少。 几个年轻人探头探脑地簇拥上前。确认他没在忙,便纷纷你呼我应地问候: “刚走进来的时候我被吓一跳,好久没看到齐副队了。昨个我熬穿了,差点以为是猝死前的幻觉呢。” “怎么齐副队看着更高了?是高了还是瘦了?话说马上到春季的季度考核了,记得找赵局申请延后啊……” 正热火朝天时,有个二队的老刑警摆着张臭脸融入进来了,穿一身便衣,往相邻的办公桌上一坐。这一块的空气登时凝滞,阒然无声。 因此,一旁传来的怪异声音格外明显: “嘬嘬嘬——” 众人迷惑地寻找起声源。 就在他们转身之际,从桌底下冒出来个人,有点尴尬地仰头道:“诶?哦,猫没带来吗?” 其余人一笑而过,不予理会。 老刑警给自个拍拍肩又拍拍背,“啧”了一声:“我看小曲气色还是不太行。这样,我认识个厉害中医,反正今天老赵不在,你抽时间看看去,听我的。” 齐延曲终于找着说话的机会:“赵局干什么去了?” 很快有人道:“不巧得很,赵局一大早赶去参加干部培训了,这会子估计还没到地方。销假签字找严队一样的吧?” 这位回答问题的,是个姓姚的同门,年龄跟陈云彩差不多大,入门却早,履历丰富,年轻警员都客客气气喊一声师姐。 姚师姐见大家聊得差不多了,散得也差不多了,便递过去一份书面报告:“这原本是云彩负责的,我帮忙整理了证据链,哥你审阅一下。” “她不在?” 说完,齐延曲看了眼墙壁上挂的日历,才想起来今天是妇女节。 “是,这星期不忙,二队三队都在,她调休了半天。” 齐延曲点了点头,望向对方的视线微顿。 姚师姐知道他要问什么,笑了笑,答:“我上周刚休过一次假,这次就算了。” 她手肘撑在桌面上,难得多闲聊了两句:“你这伤得真不是时候,错过了元旦,怪可惜的。” “联欢会节目挺好玩的。那天开放日还有家属来,就是小孩烦得闹挺。” 说到这,她忍俊不禁:“都知道严哥人缘好,没想到小孩缘也好。他那威风耍得可真行,又是射击又是擒拿的,那些小孩快崇拜死他了……” 齐延曲听得一怔。 算起来,元旦那会儿他是在医院度过的,他都忘了这一茬。 姚师姐侃侃而谈,余光瞥见一脚踏进办公区的人,起身偏头打招呼:“说曹操曹操到,严哥你来了。” 严烨霆一走进来,目光就不受控制地乱飞。 要是以往,办公室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他都发现不了,唯独有个人不一样。这个人太显眼。 这个人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显眼的,对于他来说,更是在此基础上翻了十倍。 他敷衍点头以示回应,拿出了十成的控制力,才目不斜视走到办公位上。 “什么意思?”严烨霆看着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慰问品,眉头一挑,“休假不让我休,礼品倒是有我的一份啊?” “那是云彩把她那份给你了,”姚师姐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说是让你保密。” 严烨霆拆开礼品袋,取出里面的防晒霜、润唇膏,还有……卫生巾,面不改色地应下:“嗯。” 姚师姐犹犹豫豫一阵,好奇询问:“保什么密啊?能问吗?” 严烨霆把礼品一股脑装了回去,故作严肃:“少打探,不该问的别问。” 他沉声将人打发走,然后把一份牛皮纸信封放到齐延曲面前,没说多余的话。 相当自觉。 齐延曲取出信封里面的纸,想到这应该就是李副局的演说稿。 他沉眸通篇看了一遍,发觉不对。 这不是李副局的演说内容,仅仅是一封模板式的辞职信。 为了确保判断无误,他耐心看完了严烨霆手抄的每个字——从头到尾,没有出现音频里的那句话。 是了,李副局当初第二天就被约谈,局里大概率不会留下那份手稿,而是让人重新写一份辞职信。 齐延曲没说什么,把信封交回到严烨霆手上,让其妥善处理。 无意间,他看见了严烨霆的桌面壁纸,上边白底黑字写着—— 【手段代表着正在形成中的正义和正在实现中的理想,人无法通过不正义的手段去实现正义的目标,因为手段是种子,而目的是树。】 齐延曲若有所思,似有若无地扫了严烨霆一眼。 要是单从严烨霆的气质外形来看,绝看不出此人这么有正义感。 严烨霆捕捉眼神的能力一流,当即随口搭话道: “我喜欢这句话,也很认同。有毒的种子长不出正义的大树,正义需要用干净手段来实现,结果才不会跑偏。师弟你觉得呢?” 齐延曲未置可否。 用干净的手段实现正义。这话确实不错。 只不过,不一定要道德上的干净,做得干净也一样。 见他没回话,严烨霆也不追问。 但凡有点情商的,都不会跟心上人讨论什么哲学。 严烨霆合上笔记本,那句话便消失在眼前。随后,他看着齐延曲接了个电话朝外走,同样消失在他眼前。 齐延曲一边走一边措辞慰问,还没开口,就被齐母喜滋滋的声音堵了回去: “行了,不用祝福,我快乐得很。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叫你帮我谢谢小严。你们俩真是有心了。下次别送这么多,我用不过来……” 他听了半晌,很快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没戳破严烨霆的这番心意,淡声附和了几句,打听出了礼品大致价值。 等通完电话,他把严烨霆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发起了一笔转账,接着再次拉黑。 对于严烨霆的这一行为,他的评价是——舍本逐末,枉费工夫。 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目标,绕了毫无意义的弯路。 看来,他真正要提醒对方的,是不该浪费时间。 他收起手机,忽地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回眸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严烨霆。 齐延曲整张脸冷了下来。对方似乎浑然不觉他的凛冽,手仍搭在他肩上,甚至用指尖轻轻敲了两下。 严烨霆眼底含着难以言明的试探,表情比以往都要淡,却意味深长:“在押人员谢财提出了新事实,请求复核。提审时间定在下午,我是主审。” 他诚恳发出邀约:“一起?” 简直不像在谈正事。 第52章 皮质长靴 在押人员分散在看守所的各个监室, 也就是集体宿舍,根据人员性质及风险等级分配。同一案件的嫌疑人会被分别关押。这就导致谢财迟迟见不到杨霄跟老汉一面。 刚来的一周里,谢财并不多着急, 还有闲心嘲笑杨霄:刀硬人软的孬种, 血味都闻得惯, 却怕死了床架冷冰冰的铁味。 真是让人瞧不起, 让他瞧不起。 他不仅瞧不起杨霄, 还瞧不起监室里的室友。他觉得,把他跟诈骗犯混押在一块, 就是一种羞辱。 他在外漂泊数载, 早些年穷得喝洗澡水, 手脚不干净过一段时日,这看守所他并非初来乍到,只是以往待得不久—— 他清楚这一点, 他知道自己很快会被放出去,要不了多久。 他清楚的,他了解的,他知道的。他认识不少经历丰富的老伙伴, 本事可不一般, 干过的腌臜事多如牛毛,叫正义人士嫉恶如仇!叫他佩服! 别说是看守所, 就连监狱里的光景, 那些家伙都绘声绘色描述给他听过。 相比之下,他这完全是小打小闹,他完全可以有恃无恐。 每当他的余光扫过其他懦弱的胆小鬼,谢财心中就升起诡异的满足感。因此,除了在某些暴力犯罪分子面前, 他仍能做做高人一等的样子。 别说,光从生活环境来看,这里比他那铺子住起来安逸。就是管得严,每日有监管民警巡查,脱裤子遛鸟都有人盯着,压抑得受不了。 于是,就这样压抑着,日复一日,一拃长的日子,流水一样就过去了。刑期在三月以下的室友走了,还有的移送监狱了。 谢财开始急了。 这天放风时,他忍不住拽住个警察问道:“我还有多久能走?” 得到的回复是:“请耐心等办案单位通知,我们会依法执行。” 说了等于没说,跟放屁有啥区别。 谢财正要爆粗口,陡然想起前两天因为这个写过检讨书,一句脏话便不上不下卡在喉咙管里。 被他拽住的警察回复完就走开了,倒是一旁的监室室友面露轻侮,奚弄道:“走?用不着走。” 谢财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移送咱们去牢里的车每个月来两次,等着吧。头一回见吃牢饭这么积极的……” “你、你放——”一想到周围的录音录像设备,谢财差点说不成话,“我跟你不是一门情况……” “谁管你是不是。”那人两手交握做枕,往床上躺去了。 谢财张口结舌,捏着拳头虚捶了两下空气。 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忘掉这三言两语。可忘不掉,“去牢里”、“吃牢饭”……这些字死死缠绕住他脑子。 接下来的几天,他满脑子装着这些话跟那些事,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这些话都是次要的,他最在意的还是蒋老板那事,那是他的发财机会,不知道胡小二办得怎么样。万一搞砸,就全完了。 他懊悔不已。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交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可现在身处看守所,人出不去,话也出不去,没办法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我宽慰:胡小二这孩子是他深交过的,应该不至于搞太砸。 等他出去,他就打发掉胡小二,把活接手过来。 谢财愁眉苦脸着东想西想,思绪持续发散中。 听说老汉全招了,不知道到底招了些什么东西、跟他有没有关系。 果然,社会上哪有义气可言。招不招的,其实大差不差。 就算不招又如何?死不开口也不是因为义气,只不过是不知悔改,知道出去后还会一条路走到黑,不敢得罪人罢了。 比起多了少了几月牢,换地盘重新混才是真难事。 谢财捧着掉漆塑料杯,顶上的广播突然发出刺耳杂音,随之而来是凌厉的警告声:“A区二楼零五室,住手!立刻分开!” 虽然广播内容跟谢财无关,但他还是吓得全身一抖,塑料杯摔在地上,惨兮兮地滚落至角落。 趁旁人没注意,他捡起杯子,然后跟其余人一起打听发生了什么。他们就在二楼,零五室只跟他们相隔两个监室。 可惜毕竟相隔两个监室,他们最多看见白大褂匆忙跑过的身影,以及被约束起来的橙马甲人员,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后来,谢财是在公告栏上了解到此事。 上头张贴了处罚决定书——就是普通的互殴事件,两个人都受了轻微伤,双双遭禁闭五日。 这事成了基础法律课上的典型案例,授课民警说要是伤情再严重点,那就是故意伤害罪,要加刑期的,三年以下。 谢财一向把民警话当吹牛,听见这话却猛然抬头,仿佛一下子被点醒。 故意伤害。是啊,殴打人是故意伤害!谢恒逸那天故意吓唬他,也是在故意伤害! 怪不得、怪不得审他的那警察问他脖子上怎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 谢财沉思着回到监室,情绪变得异常激动,按响了呼叫按钮:“长官!长官!我有话要说!” 他沦落至此,全怪谢恒逸给他下套子。 谢恒逸敢这么对待他这个老子,他不能坐以待毙,他不能让谢恒逸好过!蹲看守所的滋味,他得让谢恒逸也尝尝! 他被冲昏头脑,把规矩抛之脑后,大喊大叫地催促。 监管民警及时赶来,喝止道:“别喧哗!什么事?” 谢财压下心中迫切,转化为强烈的表达欲,东拉西扯讲了一大堆,连要报警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民警听得糊里糊涂,大致听出来是跟案件相关的事,便道:“跟我来谈话室,自己打申请。” …… 再次重见天日,心境大有不同。 尽管仍佩戴着手铐,尽管只是暂时的。但已经踏出这一步,离自由还会远吗? 谢财终于有了踩实在大地上的感觉,期待又忐忑,几乎能完全忽略掉手铐的沉重。 没过多久,监管民警跟办案民警核对完文书信息,他被两人押解至讯问室。 和上次的不是同一间。他四下打量一番,比较出这间的面积规格要小些。 独独没边的就是那张铁制椅。再次坐在上边,他不可避免地有点怂,那日发作的恐惧感似乎刻进肌肉记忆里。 好在他比上次来时镇定多了。他的手渐渐停止抖动,甚至观察起在场警官的仪容。对面这个,想必就是这次审讯他的警官。 这是个相貌英俊的男人,姿态散漫地靠在椅背上,见他来了,才悠悠放下跷起的二郎腿。有种说不出的松弛感。 很不一般,似乎是个官。 谢财看不出具体哪里不一般,但能看出旁人眼中的敬意,那抹恭敬他再熟悉不过。 审讯的开头,照旧是权利告知:“我是北缙市公安局严烨霆,现依法对你进行讯问,你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如实陈述,但需对供述负责。你有权申请回避,有权委托律师。” 如果说第一次审讯时的主审是在走流程,那么这位主审就是真真正正在提醒。每说一句话,就会适当地停顿半秒。 一段话语毕,这位严警官抬头看了他第一眼,换了个更放松的坐姿,衬得他的紧绷更显局促。 令他意外的是,在他开始陈述前,严警官很是贴心地多问了他一句:“要帮你联系律师吗?” 谢财见这人不紧不慢的,越发心急如焚,连忙摇头:“没那玩意。我自己说就行。” 严警官应付性地安抚了他两句,偏头问协审:“次要嫌疑人有律师的是不是?” 协审点头。 刹那间,谢财顿觉血液倒流。律师?谁找了律师? 次要嫌疑人?杨霄?不对,肯定是那个死老头子,手里捏着人脉呢。岁数大到半截身子躺棺材板了,还挺惜命。真是老不死的。 谢财有点垮台。他尽全力维持住最后一丝镇定:“严警官,我要更正我前面的说法。那天我脖子上的伤……是我儿子谢恒逸亲手掐出来的!就是为了逼我签下那份保证书!” “这些日子我认真想过了,就算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不能如此包庇他的错误!” 谢财的演技并不好,不过有仓皇的真实情绪加持,具备一定迷惑性。 严警官两指间夹了支钢笔,什么也不写,面前连张纸都没,就转着玩:“你的意思是……被害人采取暴力手段威胁你?” “对!”谢财毅然决然。 他认定,只要把谢恒逸换进来,他就能出去。 “先前的笔录上写着,你亲口说明脖子上的伤与案件无关,现在改口……没什么说服力。有实质证据吗?” “我有证人!”谢财眼睛发热,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胡小二!胡小二是最先发现他伤口的外人。 “我铺子里,有个叫胡小二,你们把他找来一问就明了了!还有、还有把谢恒逸也叫来,你们审审他就知道了!” 严烨霆点了点头,利落道:“讯问中止,先联系证人核实。” 说着,他放下钢笔,站起身。 谢财没反应过来:“就这样?” 来之前,他做好了当面对质的准备。结果这个警官压根等不及证人赶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遭到了轻视。 谢财恍恍惚惚地跟着起身,不慎顶到桌角,膝盖一软,当即朝地面跪去。 他吃痛嚎叫:“哎——” 这时,押解门开了。 谢财隐约记得这个环节。是要他签字确认笔录。 他磕得不轻,半天站不起来,只能努力用眼睛向上瞪,想向来人求助。 在视野上方顶端,他看见了一双笔直纤细的小腿,被黑色皮质长靴紧紧裹住。在锃亮的鞋面上,他看见了自己扭曲的、变形的面孔,那样可怜,那样怪异。 而接下来,在他耳边响起的似曾相识的声音,让他彻底慌了神。 “请核对笔录内容。”嗓音冷冽,只一个停顿就叫他惊恐发作,“如果有误,及时修改。” 第53章 不知节制 这种音色, 饶是谢财活了大半辈子,在此之前也只听过一次。在他并不贫瘠的记忆中,只有一张脸能与之匹配。 但……怎么可能?玩意儿终究是玩意儿, 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被关着养的玩意儿, 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巧合!肯定是巧合!谢财在心底声嘶力竭着, 仍抱有一丝期待。 他窝窝囊囊在原地跪了半天, 迟迟无人将他扶起,他也迟迟不敢将头抬得更高, 生怕验证后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这些个条子, 果然轻视他, 表面功夫都不愿做齐全,搭把手都不肯! 他本该诘责的,可他太慌了, 慌到生不出用于壮胆的怒火。 最终,他把着桌子腿,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挺直脊背后,仰视看清来人的那一瞬, 他憋得涨红的脸变得煞白, 失声叫道: “怎么可能!” 这张脸、就是这张脸,他记得清清楚楚。见到此人容貌的第一眼, 除了心生寒意, 他还想起了年轻时读过的诗歌集。 那些他觉得永远无法运用于现实的描述,一下子全部涌现出来。用绝伦拔萃来简单形容不够,得说冰雕雪砌,自带一股威仪。 摄人心魄,也震撼人心。 惑人, 也骇人,令人不敢长久直视。 光是相对而站,哪怕中间隔了两米距离,他就感到生理性失控的害怕,冷汗直流,大气也不敢出:“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话语未尽,故而其中的意思只有他一人明白—— 这不是他那儿子的人吗!此时不该正雌伏于他儿子身下吗! 他这样想,却不敢这样挑明,只能用眼神狠狠瞪着。 一时间,审讯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协审跟严烨霆还没离开,已然注意到这边的喧哗。 谢财把想说的话咽了又咽,始终接受不了现实:“是谢恒逸带你来的对不对?他人在哪?叫他出来……” 他木讷地叫嚣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直到彻底哑火。这个说法连他自己都骗不过。 对方的肩章跟警徽顶着光,熠熠生辉得刺目。腰侧手铐在硬质腰带上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这般的形态,无一不证明着对方是身居高位者。 协审从另一侧匆匆赶了过来,将两人隔得更开,警告谢财道:“冷静!攻击执法人员将涉嫌妨碍公务罪!” 执法人员、什么什么罪…… 谢财抬起手又放下,连张口都觉无力:“我没要打人……” 确认谢财没有攻击意图,协审退至一旁。 齐延曲将笔录放在桌上,然后是印泥跟签字笔:“如果有遗漏或错误,现在提出补充或修改。” 案件跟他有一定关联,他不能以办案民警的身份出现。但来都来了,他索性就揽下记录人员的活。纯属按步骤办事,声音淡淡,人也淡淡。 偏偏谢财就认定了这是威胁,梗着脖子说:“我不签!” 这就不能签!有诈!指不定又给他往哪个坑了。这些人分明就是跟谢恒逸一伙的! “如果拒绝签字,我们会注明,但不会影响笔录的法律效力。” 谢财使劲摇头:“这怎么能行?这也不行!” 他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把签字笔从桌上推了下去:“我要见人,我要见胡小二,你们赶紧把他叫来。我要尽快知道结果!我要知道板上钉钉的结果!” 严烨霆朝协审递去一个眼神。 协审接收到示意,欲要上前,被齐延曲拦住。 “想见证人可以。”齐延曲语调平缓,“证人有权拒绝回答可能危及自身安全的问题。在询问过程中,你不得打断、威胁证人。” 谢财没多想就同意了,并按要求作出了承诺。 齐延曲这才收回手,不再拦着协审,退至角落留出交流空间。 协审是个眼里有活的玲珑心,齐延曲的示意他也秒懂,当即作出配合,把谢财固定在审讯椅上,以此隔离开证人跟嫌疑人。 当证人走进来的那一刻,谢财傻眼了,语无伦次:“不是、这,这是怎么回事?”胡小二怎么变老太婆了? 无人应声。 协审回到办案人员通道,忍不住斜目瞅了严烨霆一眼。 严烨霆巍然不动地坐着,一言不发,望向对面的目光非常专注。 好像十分投入工作。如果望向的是嫌疑人的话。 协审擦了擦汗,主动接班,说明道:“这位是被害人的邻居。” “我在白马庄园住了十多年,监控都没我眼睛厉害,”老太太胸有成竹,“自从那高个子搬来,我一直在。哦……高个子就是谢恒逸。” 协审点了点头,视线转向嫌疑人:“谢财,照你所说,你对儿子是有一定感情的?” 谢财暂时敢怒不敢言,只能先回答着:“是,那当然,传宗接代的亲儿子。” 协审继续问老太太:“那么您跟谢恒逸的父亲、也就是您身边坐着的人有过几面之缘?” “啥的。”一下子给老太太问住了。 她看也没看身边坐着的人,眼里闪烁着疑惑的光芒:“谢恒逸不是孤儿吗?” “您的意思是,一次也没见过?” “见过一次,”老太太回想了下,“就他来偷东西,然后被保安带走那一次。” “据您了解,谢恒逸是否展示过具有暴力倾向的表现?” “没有啊,挺帅一小伙。” 协审笔尖差点一滑:“可能您误会了,我问的是性格这方面……?” 老太太沉思默想一阵。 “总之挺帅一小伙。” “明白了。”协审接着又从询问改为讯问,一连问了谢财好几个问题。 谢财统统答不上来,愈发坐立难安,在椅子上不停变换姿势。 他想,铁定是谢恒逸这男朋友在搞鬼,所以才会明摆着针对他。一个二个的,都欺负他没人脉。 也怪他自己,他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按如今这个情形来看,不是他儿子圈养金丝雀,而是他儿子攀高枝! 谢财胡思乱想着,不自觉走了神。 待他回过神来,押解通道的门再一次敞开,老太太慢悠悠出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拘谨不安的胡小二。 谢财双眼立马睁大了,刚才的惊惶一扫而空,几乎欣喜若狂起来。 与此同时,胡小二黝黑的眸子也微微发亮。 协审察觉到胡小二的紧张,安慰道:“没事的,你只需要稍微回忆你所知道的。记不清也很正常,可以直接跟我们说明。” “好、好的。”胡小二笨拙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颤得没那么厉害了。 “在谢财出门前,你是否见过其颈部前侧皮肤表面的红色印痕?” 在谢财满怀希冀的目光下,胡小二拧着粗眉回答:“我不记得了。” “你是否见过谢财与旁人发生肢体冲突?如果有,请描述一下你当时看到的动作。” 胡小二坦白:“没有啊。谢大哥说过是他自己弄伤的。” 闻言,谢财不可置信,气急败坏得咒骂出声,直骂胡小二胡说。 胡小二这时才注意到谢财在场,他被谢财的狰狞面目吓了一跳,接连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好在齐延曲扶了他一把。 “嫌疑人谢财,你对证人上述陈述有何异议?” 谢财绞尽脑汁也只憋出一句:“难道就因为没有证据,这事就能当作没发生过吗!” “疑罪从无原则。例如,本案其他嫌疑人指认你有蓄意谋杀的意图,但由于证据不足,一样不支持定罪。” 协审重复道:“嫌疑人谢财,你对证人上述陈述有何异议?” 谢财彻底说不出话了。 协审低头写下“未作回应”四个字。 “伤情证据缺失,证据单一。是为无正当理由翻供。” “原决定不变,认罪认罚从宽情节失效。” 就在严烨霆宣布讯问结束时,胡小二出声道:“……警官,我有话想跟谢财说。” 为显尊重,他本想带上姓,却发觉自己没认真听讲,根本记不得对面那位警官姓什么。他就记得离他最近的这位警官姓齐。 “与案件无关的,就一句话,可以吗?”他偷瞄了一眼齐警官,下意识摸了摸灼热得通红的耳尖,又抹了抹颈子后头沁出的汗珠。 听见这话,谢财紧紧盯向胡小二。满心以为事情有转机,导致忽略了那句与案件无关。 在征得同意后,胡小二郑重其事对谢财道:“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小二,你以后别再这么叫我,也别再这么骂我。” 谢财更急更气了。 …… 在嫌疑人跟证人离场后,协审忙着将执法记录录入系统,也走了。审讯室只剩下严烨霆跟齐延曲。 两个通道的门被拉开,严烨霆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叮嘱了一句:“你刚回来,这几天就先别加班了,注意身体。” 齐延曲没反驳,依旧只道一句:“我有分寸。” 正因为刚回来,才要多加班,以尽快适应。 就是得委屈家中那只猫,这段时间没人给开罐头,还只能吃猫粮。 不过,就当是为了健康减重了。 谢恒逸喂猫太不知节制,愣是把小心不爱吃零食的好习惯给改了。 第54章 守身如玉 谢恒逸喂猫向来不知节制。 距离他上次喂猫已经过去两个周, 这次猫主动前来讨食,他就更不节制了。 谢恒逸拉开罐头盖,揉了把猫头, 纳闷道:“怎么感觉你也瘦了。” 趁猫的注意力在罐头上, 他捏了捏猫身上的肉, 惊讶地发现居然不是错觉, 确实瘦了。 除此之外, 还有一个明显变化就是不挠人了。 谢恒逸心中刚冒出来那么一点欣慰,下一秒就被狠狠挠了两下。 猫贴着他的裤腿直立而起, 发出急切的呜咽声, 就差没开口说人话。扒拉完他的鞋底, 又来扒拉他的手臂。 留了几道红痕,但没多大感觉,应当是指甲被修剪过。 原来不是不挠人了, 是他能免疫这种轻微疼痛了。 谢恒逸放下罐头。 小心立马歪着头凑过来,开始认真进食。虽然饿极,吃相还算矜持,瞧着是委屈得不行。 想想也是, 都饿到找上他的门了, 确实该委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齐延曲就是这样对待猫的? 挺可怜。 谢恒逸转念一想—— 齐延曲也是这样对待他的。 他也挺可怜。 他比猫可怜。 恰好这时太阳光透过来, 斜斜切入, 拉长了一人一猫淡金色的影子。 好不凄凉。 谢恒逸不由叹了口气,就这么看着小心一点点将罐头扫光。 猫吃饱喝足,总算安逸起来了,慢条斯理地清理着爪子上的肉沫,时不时哼唧两声, 要多温顺有多温顺。 “要不然你跟我去学校?” 方案一经提出,就被他自己否决掉。 他看了看交叉路口跟围墙上方,那里有小区安装的全景摄像头,供安保人员监控。 算了,他会被当成猫贩子吧。 算了,小心会被学生投喂成超重猫吧。 算了,齐延曲会找他算账吧。 ……这个好像可以。算了,不太可以。 “以后每周回来喂你一次。” “喵?” “每三天一次。” “喵!” 谢恒逸莫名感觉心神定了定,随即看向屋内的挂钟。 时间不早了,他还得去学校。 他扔掉空罐头,用牙齿撕开一根猫条,舌尖不慎尝到点腥味。他眉头一皱,把猫条递给小心,然后进屋漱口。 十分钟后,他从卫生间出来朝外一望,猫已经不见踪影。 茶几上的手机叮咚收到两条消息。 [老鼠健胃消食片:@不谢天不谢地,哥,我导论找不着了,你学完了没?还用不?不用的话借我用用成不?] [理论科学-李教授:月底前过来一趟,填报名信息,记得拿上身份证。] 根据时间紧迫程度,谢恒逸自动忽略第二条消息。 他拿起老三说的那本书,出了门。 …… 谢恒逸推开宿舍门的时候,老三正晃着手中空荡荡的笔筒,大声质问:“我笔呢?谁他妈把我笔偷完了?” 无人搭理。 何格在打游戏。 其他人则聚成一堆,挤在一台显示器前,共同围观屏幕上的画面。甚至反过来怪老三瞎嚷嚷:“别吵别吵,重点来了,步入正题了!” 最先注意到谢恒逸回来的,是从游戏中抬起头的何格:“今天这么快?” 谢恒逸“嗯”了一声:“以后不会天天回去了。” 前几天回来得慢,是因为他会在小区溜达两圈。 以后不必了。齐延曲连猫都顾不上,大概率是好几天才回一次屋,他就算溜达十圈也没用。 谢恒逸没多做解释,把拿了一路的书递给老三。 老三欢喜接过,却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他悄悄往右挪动半步,挡住谢恒逸向后看的视线。 “格子,何格!今天吃不吃夜宵?” 他一面呼唤帮手,一面疯狂挥动别在背后的手,试图点醒还在沉迷电影的室友们。 “夜宵?可以啊……啊——”从满脸迷茫到幡然醒悟,何格只花费了两秒钟。 然而还是太慢了。 谢恒逸按住老三的肩膀,将其挪了回去:“你们刚刚说什么重点?现在划重点都在线上了?” 现在才三月份,不是划重点的时候。在他照顾病患那段时间里,寒假被囊括其中。下一个寒假离他们很远,下一个期末考离他们也很远。 就凭老三脸上写着的“紧张”二字,他都不可能察觉不到异常。 “何格,别挡着,让让。” 何格扛不住压力,有点怂地退开了。接着老三又顶了上来,力挽狂澜:“不是书上那种重点,哥,没啥好看的……” “得了,别管了,”何格把老三拉开,低声道,“尊重他人命运。” 谢恒逸这下是真起了点好奇。他走过去,手撑在椅子靠背上,看向电脑屏幕。 上面的电影处于暂停状态,模糊不清。 但能看清滚动的字幕和硕大的水印。 围着的几人轮流对视一眼,完全没接收到老三的暗示,笑容意义不明:“咳,就是……小众电影,看着玩玩,有助于研究一点生理知识。” “噫——你别这么说,反而怪恶心的,就是A那什么V,哥你懂得吧?” “都是男的,还都是直男,遮遮掩掩的干啥?大大方方的!”老四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偏头朝老三望去,“你真不看啊?” 谢恒逸跟着瞥了一眼老三。 正在抓耳挠腮的老三一震,用尽全力在摇头。 拯救猪室友这个事呢,算是彻底的失败了。 为了彰显诚意,老三拍了拍手里的书:“真不看,我比较热爱学习。” “行行行,知道了。就你有女朋友,你得守身如玉。谢哥你呢?” “我也守身如玉。”谢恒逸干脆利落地回道,“要看滚出去看。” 老四感到无比奇怪,小声跟旁边人嘟囔:“他不是不谈恋爱么?守哪门子的身啊?” “谁知道呢。不过守身这一块,谢哥确实守得严,那么多饿虎扑食,都没能给他吃了。” 几人蛐蛐半天,不情不愿地打哈哈道:“我们啥也不干,就纯看看。我们静音行不?哪能出去看啊?兄弟几个还是要点脸的。” 谢恒逸有点烦:“那就别看。” 何格见谢恒逸面色不对,忙走上前把几人分散开:“这毕竟是在宿舍,你们收敛着点吧。等会宿管顺着网线就来了。” 他一边调节气氛,一边暗暗怀疑:谢恒逸不会是那什么性厌恶吧?所以才一直抗拒谈恋爱? “不看了不看了,”比起片,还是命重要,老四果断叉掉网站,“要我说也没啥意思。” “我现在都记得我小时候指甲掉了……” “卧槽,你小时候真牛逼。” “我还没说完。那时候我搁家玩4399呢,忽然给我弹黄色小广告,正好被我爹妈瞅见了,指甲都给我打裂。” 其他人听得一阵幻痛。 就连谢恒逸都不免眼皮一跳。 在好不容易恢复的平和当中,老三爆出哀嚎:“哥,我要的是上册,你怎么把下册拿来了?我没打算学下册啊!” 谢恒逸顿了顿:“我学的不是这个版本,不清楚你们的进度。” 他看的是原书,压根不分上下册。 “要不,你下次回去的时候带过来?” 见谢恒逸眉头紧皱,老三马上改口:“男人当自立,我上网重新买一本……” 谢恒逸陷入沉思:“别说话,我想想办法。” 如果他不能亲自回家取,那么只能让别人送来。如果只能让别人送来,那么这个别人就只有一个人选。他的钥匙只给过一个人。 老三不清楚谢恒逸在思索什么,却是两眼放光,感动得潸然泪下。 谢哥竟然把他的事这么当回事!什么叫仗义!这就是仗义! 片刻后,谢恒逸拿出手机,点开通讯软件,看着躺在置顶的那位联系人。 默认头像,名字仅仅是一个“Q”字母。出乎意料地符合齐延曲的作风。 他没有给备注。 是传监控视频时加的好友。 其实,只要他想,对方的所有联系方式他都能掌握。但只有通过这个联系方式,他才方便光明正大地发消息给对方。 他指尖微动,编辑完一句话,点击发送。 很快就得到对面回复。 伴随红色感叹号一起弹出的是——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谢恒逸什么都没说,脸色却一点点黑了下去。 他就知道。 老三亲眼目睹到谢恒逸的表情变化,再加上近距离感受到骤降的气压,半晌没敢说话。 他等了又等,见谢恒逸脸色始终没有缓和,便喏喏地问:“办法呢?” 谢恒逸面无表情:“办法把我拉黑了。” 不过,要是真发出去了,他其实也不乐意。齐延曲的耐心额度有限,得省着用。 最终,老三花费十五块巨额,在校园二手群里买了本导论。 书的问题解决完,他默默上床,替其余不知情人士捏了把汗。 虽然他也不太知情,但他起码知道谢恒逸心情不妙。 没一会儿,他就听见有人在问:“谢哥,我这屏幕怎么一下黑一下蓝的?能不能帮忙看看哪坏了?” “主机欠揍了。” “啊?” 老三拉开床帘,心道自己可真是操碎了心,代为解释说: “意思就是,敲两下就好了。” 别问了,再问该敲你了。 第55章 报仇雪恨 老三扫视过宿舍内的桌桌角角, 看着一派祥和的场面,欣慰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像一头雄狮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这个宿舍没他真得散。 但他实在没想到, 最后被敲的会是他自己。 当他喜滋滋跟女朋友分享日常时, 视频通话里的女朋友怒了, 猛地朝镜头拍来一巴掌:“多少?十五块?” 巴掌落下的一瞬间, 屏幕全黑, 老三毫不迟疑地改口:“那哪能啊,宝宝你听错了, 五块, 是五块!” “那就好。下次让我去谈, 还能再少两块。懂不懂什么叫社交的手腕?” 屏幕上重新显出画面,女朋友漂亮的脸蛋上怒火稍褪,似乎还余下些不满。不过已经算是小发雷霆, 在他可承受范围之内。 他只需略施小计,就可重获恩宠。 就好比,虽然巴掌并没有落到脸上,但他还是捂脸啜泣。 “宝宝你心好狠, 巴掌也好狠, ”说完上半句,他光速变脸, “但是我觉得吧, 巴掌还可以再狠一点。等晚上我去找你,你在我脸上好好练练手。” 聊到此处,正到浓情蜜意时,他全然忘了自己身在宿舍,更忘了宿舍里还有个阎王爷。 他旁若无人地谈了一阵情说了一顿爱, 后知后觉地降低音量。 “宝宝我小点声说话哈。”他将头埋进被子里,只剩下一个头顶。 老三确实竭尽全力在收敛。 可对其他人来说,不如不收敛。 比起用正常音量交谈,这种细碎的嗡鸣更折磨人,掺杂着嗓门挤压而出的气泡音,犹如老鼠在天花板乱窜一般窸窸窣窣。 于是,老三仅仅是翻了个身,就收获四声齐刷刷的“闭嘴!” 外加一个从天而降的笔筒。正中后脑勺。 ——来自谢恒逸发出的物理攻击。 “OK,等会,两分钟,马上就挂。”老三忿忿从床上坐起,本想将笔筒一脚踢开,然而笔筒是他自己的。 他咽不下这口气,便仍是一脚踢开,然后默默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 挂视频前,他又是好一会儿宝宝长宝宝短的,反复挑战室友的忍耐限度。 直到他看见谢恒逸站了起来。 他浑身一震,猛戳屏幕,手忙脚乱地结束了通话。 他大大松了口气,却发现谢恒逸没有朝他而来,只是起身接水。 或许是被女友哄得失去理智了,老三一时有点得意忘形,放言放语道:“你们这是嫉妒吧!” 老四十分不理解,由衷问道:“嫉妒你什么?嫉妒你能挨揍?” 老□□驳:“此言差矣,这怎么能叫挨揍?懂不懂什么叫社交的手腕?懂不懂什么叫恋爱的手段?” 作为万年单身狗,老四将信将疑:“挨巴掌算什么手段。这一块我可比你有经验,从小到大,我爹妈少说给过我两千掌。” “你爹妈千手观音啊?” 就在这个话题即将终结时,谢恒逸突兀插话道:“什么手段?” “所谓手段,顾名思义,就是不同阶段使用的不同手法,”老三立马来劲了,摇头晃脑着化身恋爱大师,“也就是实现目的的方法。” “别说废话。” 恋爱大师两手一摊:“挨揍肯定不会真挨揍啊,情趣而已。男人示个弱比干啥都好使。这是谈恋爱,又不是报仇雪恨。” 听到这句话,谢恒逸顿时失去兴趣,转身上床。 听众就只剩下老四,似懂非懂,咂巴着嘴感叹:“行吧。看不出来啊,真让你装上了。” 老三看着二傻子样的老四,也觉无趣。恋爱讲堂就此下课。 谢恒逸回到床上,闲来无事,开始给人备注编号。没用多久,列表就变成一列整齐的数字,赏心悦目。 除了现在的大学同学老师,他比较习惯毕业后再给备注。 再就是那个尤其显眼的“Q”。 以及,翻到中途时,820的视频又一次吸引住他。 上次因为处于通话中没看成,后来就忘了这回事。 这次他记着了。 他点进跟820的聊天界面,确认不是虚假视频的缩略图或格式文件后,才打开视频开始观看。 视频封面是酒店电视,开头是卧室场景,镜头锁定在洁白的大床上,有个男人在。紧接着门铃响了,又进来一个男孩。 谢恒逸没懂。他一开始以为是在电视上放投资课,仅此而已。 结果貌似是由师生来生动演绎?现在连讲课都这么有手段了? 他不明就里地看了半分钟,逐渐失去耐心,准备直接跳到后半段。 指尖悬停在进度条上方,他刚要拉动,就被宿舍内的一阵异响夺去注意力。 分明是突如其来的异响,却让所有人心知肚明是何种情景下发出的声音。 床板晃动的吱呀声和喘息的人声交织,响彻宿舍,尴尬得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那一刻,谢恒逸指尖微颤,下意识将手机翻转,盖住屏幕。 其他人起哄地爆出喧哗:“哇,谁啊?谁瘾这么大?” “老大都说不许看了,谁还在偷看呢?” 有两人没在床上,就挨个查探起每个人的屏幕。查到谢恒逸的床位时,被一个阴阴的眼刀打发了。 很快,此事真相大白。 原来是老四手误,不小心拖动鼠标,做出向左划的手势,重新打开了关闭的页面。 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预备看热闹的几人无比失望,继续各做各的事情去。 经此一遭,莫名地,谢恒逸留了个心眼。 他戴上耳机,确保声音没有丝毫外漏,才继续播放视频。 五分钟过去。 短短的五分钟。漫长的五分钟。 谢恒逸眼中的不解慢慢消失,被难以言喻的惊异所取代。 收获颇丰,超出认知。 男孩不是男孩,大床不再洁白。 他悟了。 原来是这么个师生演绎啊。 AV、GV……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原来齐延曲那天说的进入体内,是这么个进入法。 谢恒逸迅速消化掉新知识,戳了戳这个820。 [不谢天不谢地:有没有不这么恶心的?] 对面业务能力蛮强,几乎是秒回。 [820:您是指?颜值在线一点的?要是您有什么特殊喜好,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很注重保护客户隐私的。] [820:只需要188,就可以在我这注册影片会员,我会为您精心挑选。价格实惠,好看不贵!!] 谢恒逸略略回想一二视频内容,还是觉得画面太有冲击力了,接受无能。 [不谢天不谢地:有没有文字版?] [820:小说?漫画?动漫?有的兄弟,都有的!应有尽有!] [不谢天不谢地:正经一点的有没有?] 对面似乎被迷惑住了,卡壳了半分钟。 [820:要多正经?] 谢恒逸还没回复,820就转发过来几个科普帖: 【《从性取向到健康关系,你需要知道的基础知识》】 【《男男性行为健康指南:事前与事后,安全与预防》】 对面仿佛是觉得不可思议,一连发来好几条消息。 [820:不会是这种百度百科吧。兄弟,别逗我笑。我笑出声了。] [820:真。] [820:裂开的嘴角。] 谢恒逸一一收藏了这些科普帖。 [不谢天不谢地:多谢。] [820:?] 察觉到顾客即将从指缝中流失,820着急忙慌地挽留。 [820:等一下!我这还有线下业务!] 生怕被误会似的,对面发消息的速度更快了。 [820:虽然我确实走的是歪门邪道,但请别想歪。] [820:医用级性健康用品套装,仅需888,进口高端货,赠送功能性产品,这个你肯定需要吧?道具我们也是有卖的,一应俱全。] 对面不由分说地发来一个网址。 [820:这是我的网店,每日上新,有需求可以常来转转哟!有问题戳我就好。] 咨询可以,转转就不必了。 私人网店,商品质量和售后都没有保障。既然有钱买高端货,不如走正规平台。又不是多宝贵难得的东西。 聊完这一通,已到饭点。 谢恒逸抬起头,发觉宿舍空得差不多了。 “我让老三帮咱带饭回来,”何格关掉电脑,伸了个懒腰,“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没什么,看点科普。” 何格没多想,试探性地提起件事:“对了,一直忘了问……你家里除了你,没住别人了吧?” 不是忘了问,主要是人多不方便,显得他多在意谢恒逸私生活似的。不过他确实挺在意,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他有预感,这事能出个大八卦。 谢恒逸却只是点了下头,甚至没问他要干什么。 见其不温不火的态度,何格有点不确定自己的预感了:“你看不惯的那个人走了?你报复成功了?” 谢恒逸:“没。” “失败了?” “没。” 何格觉得自己需要重修中文。 他不抱期望地继续问:“那最后是怎么一回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果不其然,依旧是同样的答复:“没。” 何格觉得谢恒逸需要重修中文。 过了一会儿。 谢恒逸像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了:“哦,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你。” 何格立刻挺直腰板,洗耳恭听,时刻做好替人出谋划策的准备。 既然报复没成功,那应该是让他进一步加强报复手段吧? 只听谢恒逸缓缓道: “你说,我怎么才能跟他在一起呢?” 第56章 非他不可 和谁在一起? 何格向左边看看, 眨了眨眼,没懂。他又朝右边望望,依旧眨了眨眼, 依旧没懂。 谢恒逸的话犹如纯天然空气一般, 丝滑地钻进他的耳眼, 进入他的大脑皮层, 代替了他的脑脊液, 杀死了他的神经细胞。 他绞尽脑汁也没明白这话的意思。或许明白了,但不敢确定。 于是他不知所措地左手摸右手, 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 “呃, 那个, 就是,你是不是没听清我刚说的话?我说的是——” 谢恒逸淡然且有力地驳回:“我听清了。” 何格眼底的错愕再藏不住:“你不是看他不顺眼吗?” 谢恒逸坦坦荡荡:“挺顺眼的。” 一开始的确看不惯,但抵不住对方好看, 硬是给看惯了。 “不对,不对。”何格连连摇头,仍是认定其中有误解。 “我再确认一遍。你的意思是,你刚刚说的那个‘他’, 和我说的这个‘他’, 是同一个人?” 说完,他紧紧盯住谢恒逸, 试图在对方脸上寻找出纰漏。 长达十几秒的细致观察。纰漏没看出来, 倒是看到了略微的嫌弃。 谢恒逸目不移视地点头,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只觉得何格废话太多。 他催问道:“有办法没?” “等一下。” 恍惚过后,何格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想把他长期留在身边, 这样更方便进行更彻底的报复?” 太明智了,报复人的方式千千万万种,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对方,不也是一种报复? 谢恒逸认同了一半:“是,也不是。” 何格的思路渐渐延展到新方向,莫名有点兴奋:“那就是……你打算先骗他跟你在一起,然后再狠狠甩掉他、让他痛彻心扉?” “是,也不是。” 都只说对了前半句。 何格忍不住道:“哥,我们不是在玩海龟汤……吧?” 谢恒逸面露困惑。 何格心累地垂下头,浑身重量都跟着向下坠。得亏他手臂搭在床边护栏上,才没整个人栽下去。 算了,这位估计连海龟汤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总这么“他”过来“他”过去的,交流起来麻烦,何格便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谢恒逸倒是犹豫了。 他下意识要答真名,却想起来不太合适。而且,在何格面前说出齐延曲的名字,好像很奇怪。 那么,该叫什么名字? 谢恒逸思考的时间有点久,久到何格以为这个问题将无疾而终。 在谢恒逸回答时,何格甚至没反应过来。 “Q。” “嗯?” “叫他Q就行了。” “哦,好。” 一下子从爱情片转为谍战剧了。 何格决定从这位“Q”下手,深入了解谢恒逸的想法:“能不能告诉我,Q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次谢恒逸没思考多久。他眼皮微阖,泄出不明的眸光:“一个不把人放在眼里的人。” 当然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一点他相当清楚。 “你是想说他矜高倨傲?你觉得他凌驾于人?”何格抚了抚自己皱起的眉毛,感觉自己在交谈中老了十岁不止。 这听着也不是夸人的话啊。 谢恒逸赞同地轻哼了一声,话锋一转:“他就该矜高倨傲,凌驾于人。” 在何格抽丝剖茧一般的询问下,谢恒逸先笼统描述了一番,再加以详细阐述,与具体事情相结合。 就连Q养的那只猫的毛发颜色、体格大小,都被展开形容了二百字。 最后,谢恒逸总结道:“总而言之,我想跟他待在一起。之所以产生这个想法,是因为他。不是我的问题。” 何格顺着道:“是的,是Q的问题。” “也不完全是他的问题。” “是的,是我的问题。” 何格表面对答如流,实则根本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在这件事前期,他就隐隐看出端倪,但谢恒逸中文不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他完全不放心上的。 他只以为是他近视眼看人基,没想到谢恒逸来真的? 在这件事中,性取向都算不上重点。有杨央柏等一众先例在前,他一个直男见惯了后,也能接受良好。但他绝对不会变成谢恒逸这种直男的。 由于信息量过载,他理解起来无比艰难,出谋划策也无比艰难:“你想跟Q待在一起,不一定就要跟他在一起。” “Q是干什么的?你可以去他的单位实习,白天十二个小时,你没准都能见到他。” 谢恒逸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何格的话:“夜晚那十二个小时我也要见到。” “我不仅要见到,还要做我想做的。” 做什么想做的? 何格不敢深思。他决定说点实话:“哥,要不然,你断了对他的想法?” 见谢恒逸神色无波,他接着说下去:“根据你给我的信息,我给你分析一下子吧。” “Q是个家境优渥、精神富足的人。你说刚开始觉得他死板。那不是死板,那是他对自己人生的运筹帷幄。他身上的优点有很多,只凭借其中一点,他就能吸引来很多人,而你是其中之一。” “Q这种人,从小到大得到过的爱可太多了,父母的爱、多年挚友的爱,都是毫不吝啬的。他对爱的定义标准会极高。” 何格语速很慢,一边在脑子里分析,一边同步说出来。 说到此处,他停顿几秒,给谢恒逸留出充足的思虑时间。 谢恒逸问:“有多高?” “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得全心全意到迷失自我吧。” 收尾时,何格索性直言直语:“我觉得,你们之间很难有结果。说真的,你们就算在一起了,你也会处于弱势地位。到那时候,你可能会越陷越深,直至非他不可。” “原谅我废话有点多,”何格语重心长地劝道,“放弃要趁早。反正你这会儿也是一时兴起,以后肯定能遇到更好的。反正你不是不考虑谈恋爱吗,这算是重回正轨了。” “那完了。”谢恒逸语调平平,漫不经心得像在说玩笑话,“我现在已经非他不可了。” 何格心中一紧,脑门嗡嗡。 凭借他的经验,他立马就判断出这不是玩笑。谢恒逸是认真的。 他紧急收回刚才的话:“但是话又说回来,你的条件也不差,希望还是很大的。这事不难,一点都不难。” 谢恒逸投去赞同的目光,悠悠抛出两个字:“办法。” 何格认命地领了命。 可恶,他不是瓜田里的猹吗,怎么成了恋爱军师。 不管了,都一样。要是Q能尽快跟谢恒逸在一起,他也能尽快目睹Q的真容。 “你有没有跟他说过你的心意?” 谢恒逸回答得很快:“有。”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何格摇头,并简短点评道:“操之过急。” “你有没有跟他说过,你讨厌他?” 谢恒逸回答得更快:“没有。” “这也是你的不对了。” 何格依旧摇头:“你要说你讨厌他。” “……” 眼看着就要挨顿实打实的揍,何格赶忙解释说:“真正讨厌一个人,是不会嘴上说讨厌的。你说讨厌他,其实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在暗戳戳说喜欢他。” “老三的话还记得吗?男人示个弱比干什么都好使。这话不错。你先主动找找他,低头说点软话,拉近距离。” 谢恒逸缓缓点头,似是有所开悟:“饭钱转给你了。” 何格打开手机一瞅:“吁!” 确实是饭钱。 一学期的饭钱。 就在何格反复欣赏余额时,其他室友陆陆续续回来了。 吃过饭后,就到下午的体育选修课。 谢恒逸跟老三没选课程,但有个课外锻炼打卡,就打算一块去田径场跑几公里。 途径看台下方时,突地从隐蔽处窜出来一只橘猫,箭一般朝跑道上射去,有跟人撞上的风险。 谢恒逸眼尖脚快,将旁边的空箱子踢了过去。 箱子向前移动一段距离,正正好拦截在橘猫的原本路径上,迫使橘猫改了方向。 橘猫有点被吓到,压着耳朵发出低吼。 谢恒逸取出上午顺手揣在兜里的猫条,挤出一截里面的肉泥后,放在了橘猫跟前,而后退开。 橘猫小心翼翼地徘徊两圈,对着猫条嗅了又嗅,勉强放下戒备,主动走过来,在谢恒逸腿上蹭了两下。 “这只猫好面生啊,应该是附近新流浪过来的,得亏你反应快。” 老三看着谢恒逸手中剩下的两支猫条,倍感诧异:“你居然随身带猫条?你有喂流浪猫的习惯?还是你家里养猫?” 无论是哪一种,都令人难以相信。 “养过。” 老三没听清,自顾自地聊了起来:“真难看出来,你居然喜欢毛茸茸。怪不得你隔三差五就得回家一趟,敢情是家里的小猫等着伺候啊!” 谢恒逸纠正:“……大猫。” 老三不以为意:“猫能有多大?” 谢恒逸“嗯”了一声:“没多大。” 也就不到一米长。 两人聊着聊着,突然斜插进来一道嚣张跋扈的男声,径直朝谢恒逸命令道: “喂,你手上的猫条,卖我一根。” 第57章 事要躬行 毫不客气的语气, 趾高气扬地下令。 是要买东西,还是要抢东西,已有定夺。 这回老三比谢恒逸反应更快, 却只是阴阳怪气地“诶哟”了一声。他自知语言不够犀利, 不敢乱开腔, 怕弱了气势。 不过很快, 他就意识到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气势就是气势, 跟说了什么话无关。瞧瞧对面,比他弱智多了, 气势依然在线。 “喂?喂!我跟你说话呢!” 弱智哥不依不饶, 绕到谢恒逸身前, 盯准了那根猫条,直直上手去夺。 在他手指触碰到猫条的前一秒,谢恒逸手一松。 猫条“啪嗒”掉在地上。 谢恒逸吐出两个字:“不卖。” 掉落的声音很轻, 说话的声音也轻,被场上的喧嚣覆盖过去。 由于弱智哥个子矮,又低着头,所以压根没发现谢恒逸说了话。 地上的东西, 他当然不可能弯腰去捡。 他伸到一半的手僵住, 佯装无事地收回来,两手不自然地插进兜。在谢恒逸看不见的下半张脸, 他嘴角气得抽搐, 怒意从鼻孔喷薄而出。 谢恒逸仍是没看面前的人,垂眸将地上的猫条踢向墙角。聚集在这一块的人突然增多,那里缩着被吓到的橘猫。 这次橘猫没再受惊,前肢立起,轻快地叼了一支猫条走。 它刚长大没多久, 吃过的美食少少的,好在有翻垃圾桶的经验,让它不至于手足无措。不过它还是第一次拆封口,耗费好大力气才咬开一个小口。 见橘猫成功享用到劳动成果,谢恒逸这才把视线上移。 是个男的,有点眼熟。但不认识。 他跟对方肯定不熟,起码没有熟到可以在路上搭话的地步。 对方却认得他,信心十足地道:“我记得你,你姓谢,叫谢恒逸。” 然后?所以? 谢恒逸无言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然而对方说完这句话就没再开口,歪七扭八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他鼓掌称赞。 他略加思索,懂了。 这应该是那种古早的街头骗局:不用说话,对方就能猜出你的姓氏是什么。 谢恒逸想了想,从身上取出二十块现金,拍在对方肩上:“你猜对了。” 神色正常,没有含讥带诮,如同真诚地鼓励一般。 二十块钱缓缓飘落在地。对方愣住,竟是听不出这话的好坏,犹疑不定道:“你是不偷着骂我呢?” 谢恒逸没回话,偏头问老三:“他是不是关系户进来的?” 背景得多硬,才能给这种智商兜底。 老三看着那一身爆款潮牌和亮瞎眼的表盘,目光艳羡,口水直流,点了点头。 谢恒逸后撤两步,同时远离了弱智儿童跟老三,随口扯道:“什么关系?黄大爷的孙子?” 老三疑惑地呆滞一瞬:“黄大爷是谁?” “哦,我想起来了。” 黄大爷是他们学校保安来着。 老三憋了一阵笑,才努力压低声音,给出正经答复:“好像走的国际通道。” 谢恒逸完全没有小声密谋的自觉性,当着人的面又问:“叫什么名字?” “谭甘清。咱们经常八卦那个谭少爷就是他,上次过生日租了整栋酒店庆祝。欸,对了,你之前见过他的,在晴星大道交叉口那个会所。” 少爷这个称呼一出,谢恒逸终于对此人有了点印象。 是那个玩得很花、很没教养、很没品的富少爷。家境优渥,精神富足。不过,是精神小伙的那种精神。 从身上的行头来看,比在会所那时收敛不少,好歹没有穿金戴银。可能是因为在校内。 谭甘清…… 谢恒逸默念一遍这个名字,简评道:“这名字不行。” 老三以为这里头藏着什么大学问,当即追问:“怎么不行?” 谢恒逸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不解释。 “哥你说话啊,怎么不行?”老三好奇得心痒痒,迫不及待地指了指自己,“那我的名字呢?我的名字怎么样?行不行?” 被晾在一旁的谭甘清忍无可忍: “你俩少说点话行不行?喂,你、就你,你跟我走一趟。” 他找到谢恒逸,自然是有正事要谈。要不是谈话内容不适合当众明说,他才不会跟穷鬼浪费时间。 他向来看不起死读书的人,学习好有什么用?等以后出了社会,就知道灵活变通的重要性了。 像谢恒逸这种普通学生,出了社会也是普通人,连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只要你跟我把事情谈妥了,什么都好说。” 谭甘清的话一出,无需投递眼神,身后的狗腿子已朝谢恒逸围了上去。 谢恒逸拧眉扫视一圈周边的人,明显失去耐心。 在事态失控前,老三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哪有无缘无故就让人跟你走的?就算是警察来了也不能这样干啊!” 下一秒,老三在谢恒逸眼里看出了赞赏,不由得昂首挺胸,再接再厉:“我说谭少爷,有什么事你解决不了?有什么事好谈的?” 谭甘清没听出来这是反讽,只听出来这是给他台阶下。他面色稍缓,似是想明白了点什么,便不再坚持把谢恒逸叫走。 但他毕竟在谢恒逸这丢了脸,不肯就这样轻易走掉,于是重回最开始的话题: “都是同学,要你一根猫条总不过分吧?我又不是不给钱。” 他想起谢恒逸的那二十块钱,不甘示弱地甩出一张百元红票子,轻蔑地露出一个笑容,道:“不用找了。” 谢恒逸唇角向上扬了扬,回以一个同样的笑。接着,他取出身上所剩的最后一支猫条,不迟疑地撕开来。 在谭甘清惊慌的视线下,猫条的开口端朝外对准,谢恒逸捏在中间段的指腹往前一推。 肉泥迅速被挤压出口,因为挤压的力过猛,包装绽开,大量的肉酱炸了出来,飞溅在谭甘清脸上。 怪的是,只有脸部遭此一劫,衣服安然无恙。老三暗暗称奇。 谢恒逸用湿纸巾擦干净手指,回以同样的话:“送你的,不用找了。” 老三没问他为什么随身携带湿巾,因为老三忙着捡起地上的人民币。 狗腿子则捡起墙角仅存的完好猫条,献殷勤地递给谭甘清:“你看这……” “滚边去,我哪有闲心喂猫?”谭甘清烦躁地踹了狗腿子的腿子一脚。 “装个什么劲,自视清高,”他愤懑看着谢恒逸的背影,眼眯成缝,皱得五官有点挤,“本来还想跟他谈谈,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针对这种没背景的硬骨头,就得给点苦头吃吃,才学得会低头。 他越想越气,正要再踹脚边的人一下,被突然站起的老三吓了一跳。 老三捏紧手里的一百二十块钱,乐呵呵点头:“谭少爷真是财大气粗。” 随即,他不管谭甘清脸色如何难看,赶紧回身跟上谢恒逸的步伐,在耳边补充了一句:“财大气租,傻逼一个。” 也就那些狗腿子叫少爷叫得真心实意,他们其他人纯粹是为了膈应谭甘清。偏生谭少爷还听不出来。 他收起那一百二十块钱,紧跟在谢恒逸后头,忍不住再次问起未解之谜:“他的名字怎么不行?” 谢恒逸瞥他一眼:“他叫什么名字?” “谭甘清啊……啊——哦!”老三茅塞顿开。 谭甘清,谈感情。 谈感情伤钱啊!真是太不吉利了! 老三乐得傻笑,不忘观察谢恒逸的神情:“哥你别跟他计较哈,当他是个屁就成。” 谢恒逸眉梢微挑:“我当然不会计较。” 不是敷衍,他是真不打算计较。 遇到这么个傻缺,并未影响到他的心情,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上完一圈课,他回到宿舍,仔仔细细查看起820转发过来的科普帖。 他从头到尾阅读了一遍,尽管是图文结合,但他还是没太明白,头一次体会到知识不进脑的无力感。 在他身后,老三偶然经过,目光从屏幕上一扫而过,看见了满屏密密麻麻的文字,旁边疑似还有手写批注。他登时睁大双眼,大受震撼。 他不敢长时间盯着谢恒逸的屏幕,下意识以为是题目解析之类的,越想越觉得完蛋:难不成这学期的课程很难?就连谢哥也得勤学苦练? 唉,当唯一知情人士的感觉,不好受啊! 老三思来想去,偷偷爬上何格的床铺:“格子,快起来读书。谢哥以前从来不在寝室学习的,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奥秘。” 何格在睡梦中胡乱点头:“嗯嗯。” 老三恨铁不成钢,故作高深:“不听老三言,吃亏在眼前。我不管你了,我要发愤图强了。” 十分钟后。 他靠着墙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他看见谢恒逸站起身,似乎也是要上床补觉。 他揉了揉鼻尖,彻底闭住眼睛:既然谢哥都放弃了,那他也放弃了吧。 “谢哥,帮忙关关空调。” 谢恒逸如言点开遥控器APP,按下红键,顺便删除了刚在备忘录里做的笔记。 学习知识,没有老师教怎么能行? 齐警官见多识广,肯定能把他教得明明白白的。 再说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事要躬行。 第58章 小心没用 月底天气很是多变, 阴云密布一阵,缠绵小雨一阵,很是难过得。人心也难过得, 忧心又揪心——遇到这样反复无常的天, 有些人是要生病的。 好在一次夜里吹过暖风过后, 四面八方终于泄露出春光, 展露出春色, 以及流露出春心。 老三跟对象甜甜蜜蜜大半个月,才想起来这个月还有小组作业这码事。 此时其他四人已经焦头烂额一个周, 接连遭遇技术瓶颈, 越发无头绪。他们本想自食其力一次, 结果发现是不自量力。 离最后期限就差两天,五个人心有灵犀,不约而同找到谢恒逸, 临时抱佛脚。 收到来自五人的私聊消息时,谢恒逸人在校外。 他略略看过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在宿舍群里统一作出回复。 [不谢天不谢地:十分钟后,图书馆集合。] 发完消息, 他不再看手机, 转头跟黄大爷打了声招呼,而后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在图书馆门口, 他看见了直直杵在台阶上的老三。 对方也一眼在人流中看见了他, 卖力地挥起手。 谢恒逸快步上完台阶,问了一句:“怎么没进去?” 老三说:“周六图书馆人多,他们在里头占着位,怕你找不着,就派我出来接下你。” 至于为什么派他来, 他没解释。 说出来多不好听。六个人里,就他连作业页面都没登录过一次。别人在讨论各自的研究方向,他干坐着也心虚,倒不如来找主力献献殷勤。老大终究是老大。 他正要领着谢恒逸走进图书馆,忽地一个不留神,脚下似乎绊着了什么东西,差点直面栽下去。 得亏谢恒逸反应及时,出手搀了他一把。 老三重新站定,庆幸地拍拍胸脯,低头找去,发现罪魁祸首是一只在睡觉的田园猫。 在图书馆门口睡觉、遇到变故稳如泰山,根据以上两点,老三断定这是猫学长。 他“哎呀”一声,蹲下身,饱含歉意道:“不好意思了学长,没肠没罐的我,怎敢碰饥肠辘辘的你,下回再给你赔罪。” 将要起身时,他忽然想起来身边有个谢恒逸,便扬着脖子问:“哥,带猫条了吗?借我一根使使呗?” 话音落,猫学长像是听懂了“猫条”这俩字,围着谢恒逸悠悠转了一圈。 老三跟猫学长双双投去期待的眼神。 却看见谢恒逸后退至三米开外,冷冰冰回道:“不行。” 猫学长靠近。 谢恒逸后退。 猫学长继续靠近。 谢恒逸继续后退,退进了图书馆内。 有素质的猫学长止步于门槛前,不满地甩了甩尾巴,扭头离去。 “你不是挺喜欢猫的吗?怎么,这只不喜欢?” 老三疑惑地跟上去:“难道你只喜欢橘猫?” “我只喜欢白猫。” 老三更疑惑了:“刚刚那只猫不就是白色的?” “我只喜欢一只白猫。” 老三这下听明白了:“家里那只是吧?你这铲屎官当得也太忠诚了。看来我还真不适合养猫。” 谢恒逸面不改色地摸了摸手背,上面有道粗糙的凸起,是前两个周的旧伤,并不很深,结出的痂薄薄一层,估计再过几天就会脱落。 能不忠诚吗。 之前回去看猫,一见面就被狠狠挠了一爪子。因为爪子挠不破,还用嘴来了一口。他当时搜过百度,说是因为身上有别的猫的味道。 但网上还说,一般不会出现攻击性行为,就算咬也是轻咬。不同的猫有不同的反应。 看来,小心眼的猫也是个小心眼。干脆别叫小心了,就叫小心眼吧。 遇上小心眼的猫,再小心也没用。 谢恒逸轻车熟路地踏入角落区域。 这里光线稍差些,而且桌下的充电口是坏的,所以座位常常空着。 果不其然,他一过去,正见四个人东倒西歪地坐在那儿。 “谢哥?老三不是给你带路去了么?”老四刚要问老三去哪了,余光就瞥见谢恒逸后边气喘吁吁的人,“谁给谁带路啊?” 老三心虚又尴尬,忙扯开话题:“这次这个实验怎么回事啊?咋感觉比上次期末大作业都难。” 其他人纷纷开骂:“就是啊,有病老李真有病吧。” “有病老李事真的多。” 谢恒逸打断此起彼伏的骂声: “行了,别抱怨了。老规矩,五个子任务,我发在群里,自己报序号,挑擅长的做,两个小时内完成。” “我设备放那边充电去了,哥你手机让我看一眼。” 何格换座到谢恒逸旁边的位置,朝屏幕上瞅去,毫无防备地看到了通讯软件主页列表。 置顶的默认头像尤其显眼,名字更显眼,赫然就是“Q”。 这是被拉黑了吧,真惨。 何格拍了拍谢恒逸的肩,什么都没说,一副“我懂得”的复杂神情。 谢恒逸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一时间有口难辩。 虽然他确实被拉黑了没错。 但是无论有没有被拉黑,齐延曲都是这个灰色默认头像。 何格看了半分钟,把手机放回谢恒逸前面,提醒道:“好像有条挺重要的短信。” 谢恒逸看了看,确实有一则短信通知: 【[北缙市司法局]尊敬的申请人:您的行政复议申请已处理完毕,书面决定书将在三个工作日内正式送达。】 短信里说的书面决定书是邮寄过来的,他已经收到,变更后的处罚决定他也已经知道。一个纠葛结束了,那么接下来,就可以产生新的纠葛了。 以及,更深的纠葛。 他切回通讯界面,正巧公众号服务推送来新消息,显示可能感兴趣的店铺有上新。 谢恒逸抬眸望了眼另外五人,皆是在笔记本电脑前埋头苦干,许是时间紧迫,没有一人分心。 他默默往后靠在椅背上,点进去店铺翻了翻。 大多数是布料子极少的衣服,看不出是怎样个穿法,完全想象不出来穿在人身上是什么样。缠过来绕过去,还挺有设计感的。 但感觉没什么意思。这穿不穿的,有什么区别。搞不懂意义何在。 为了不让主页被这些东西霸占,他铁手无情,直接按下不感兴趣。 清净了。 他正准备起身查看几人的进度如何,手机又接收到新消息,他又坐了回去。 一回到这个破学校,通讯软件就格外繁忙。 沉脸看完消息,谢恒逸叩了叩桌面,制造出动静吸引几人抬起头:“我有点事,你们弄完回宿舍等我。” 老四一手高高举起,一手毫不避讳地指向老三:“按理说是没问题的,可咱们组织里有只老鼠。就他写出来那代码,还得做场外科手术才能用,不如老大直接写呢。” 老三难得没反驳。 谢恒逸默认了老四的说法:“做成什么样无所谓,做出来有协作证明就行。少写点,方便我删改。” 改是次要的,主要是删。 “懂懂懂,老大牛逼!” “好好好,老大厉害!” 为表崇拜感激,老四虚情假意地关切道:“对了谢哥,你刚刚去哪了?” 谢恒逸没藏着掖着:“医院。” “医院?”几人将谢恒逸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去医院干什么?” “体检。”跟科普帖学的。 闻言,老四颇为紧张,这下是真心实意地关切道:“你身体怎么了?哪不得劲?” “我身体好着。” 众人接连表示不相信,都觉得这话有隐瞒的成分在,忍不住刨根问底:“那去医院体检干什么?这会儿又是去干什么?” 谢恒逸不再回复前者相关话题,只简明扼要道:“我去找李昀,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回宿舍,你们加快速度。” 他总不能说,他为的是那份健康报告。 半个小时,相当于再次缩短了完成时限。 几人只得点头,目送谢恒逸离开,顺便感慨:“有病老李真有病啊。” “有病老李事真的多。” 谢恒逸拿上手机,走出图书馆,径直往行政楼去。 但他总感觉忘了点什么。 但想起来再说。 …… 谢恒逸想起来了。 是在李教授的质问声中想起来的。 “你身份证呢?”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怒目瞪他。 谢恒逸轻咳一声。 是啊,他身份证呢? 李教授气极,看了眼刚填好的报名表:“家离学校不远是不是?滚回去拿。” 谢恒逸想了想:“叫我家长送来行不行?” 李教授瞧着是更气了,将报名表往桌上一拍,指责道:“你都多大了?你家长都多大了?你好意思麻烦家长?” “……”谢恒逸隐约觉得老头子误会了点什么。 哥哥应该也算家长吧?异父异母的亲哥哥。虽然是亲哥哥,但不在一个户口本。 不过他确实是随口一说,没打算真让那位家长送。 “我现在回去取。” 李教授却目光深沉看了他一会儿,改变了主意:“请来吧,正好我有点事想跟令堂探讨一二。记得去校门口接一下。这楼层挺高,上来一趟不容易。” 谢恒逸顿住。 ……令堂? 他面无表情地想:老头子果然没认真看过他的信息表,一次也没有。 母亲那一栏,他回回填的已故,哪来的令堂。 既然如此,他也懒得解释了。 第59章 拭目以待 谢恒逸被赶出了办公室。 他依稀记得, 上一次被这么轰出来,还是因为上课时他给自闭同桌讲鬼故事。 不对,这是初中时候的事了。 上一次被这么轰出来, 好像是因为他用年级主任的保温杯养金鱼。 不对, 不是因为这个。 好像是因为他把保温杯里的烫水倒了出来, 浇死了校长的发财树。 谢恒逸停止回想, 往墙上一靠, 拿出手机,对着屏幕半天没有动作。 要不要联系齐延曲?该怎样联系?该怎样说? 联系方式有很多种。 比如, 给对方发短信、发邮件。比如, 注册一个临时账号添加对方的好友。可太慢了, 无法保证对方能立马看到,更无法保证对方会回复。 那么再比如,再直接、再明显一点的。 他在齐延曲手机里安装过一个插件, 可以实时投递消息。图标隐藏,静默在后台运行。消息以通知、弹窗或覆盖层的形式出现,甚至可以伪装成系统消息。 通过这个方式发消息,齐延曲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可插件一旦暴露, 无异于成了只能使用一次的消耗品。 他不舍得动用消耗品。思来想去, 他选择了最笨的方法——就这个账号,重新发起好友申请。 只是这样不一定会通过。 他觉得应该伪装一下自己的账号。于是他在资料设置页停留许久, 换成了跟齐延曲一样的灰色默认头像。 谢恒逸不由哂笑自己:居然成了这般犹疑不定的一个人。 申请发出后, 他不停来回刷新页面,发现宿舍群里在激烈讨论他的新头像。 [老鼠健胃消食片:我不是还没把我的任务部分发出来吗?老大怎么把我拉黑了?] [zZ:谢哥头像怎么回事?注销账号了?] 谢恒逸通通没有回复,直到群众里冒出来个明白人。 [SAN值归零:为什么不把名字改成X?] “SAN值归零”是何格的网名。 谢恒逸爽快听取了这个建议,把“不谢天不谢地”改为“X”。 其他人相当摸不着头脑,开始逼问何格: [zZ:为什么要把名字改成X?] [老鼠健胃消食片:真改了??格子, 知情不报可是群中重罪!] 谢恒逸没有解救何格的打算,他不再看群里消息,第二次申请了添加好友,这次在验证消息里加上了目的。 他正正经经敲下一行字——[X:齐警官您好,有协作事务需沟通。] 聊天列表,通讯录列表。 Q拒绝了他的好友申请,并回复了他的验证消息。 [Q:资料更新有延迟。另外,我这是私人账号。] 谢恒逸锲而不舍。他继续申请,继续发出验证消息。 [X:真的有协作事务需沟通。真的。] 或许是他的诚恳起了作用。 没一会儿,对方通过了好友申请。 他粘贴出提前编辑好的内容,点击发送。 [X:齐警官在家吗?能不能帮我把身份证送到学校来?就在小书房小桌子的小抽屉里。] 发完,他看着空荡荡的对话框,感觉有点单调,好像缺了点什么。 谢恒逸焦躁地左划右划,总算想起来缺了点什么——缺了一个软硬兼施的表情。 他在群聊里找了找,精挑细选好一阵,始终没看到合适的表情。最终他心一狠,犹犹豫豫地补上一个颜文字。 [X:quq?] 恰到好处,十分的软硬兼施。 谢恒逸满意收手,开始静默着等待回复。 于是。 接下来。 他对着这个软硬兼施的颜文字—— 在走廊上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 手机凉了,握着手机的手凉了,心也凉了。 谢恒逸甩了甩发僵的手,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心灰意冷。 是没看到,还是连说一句拒绝都懒得? 他试了下转账功能,一切正常,没有被拉黑。 与其这样不理不睬,倒不如直接拉黑他……算了。 他瞎想的,没有真的希望被拉黑的意思。 这样一想,好歹好友加回来了,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齐延曲是个讨厌麻烦的人,他早就知道这一点,这个结果在预料之中,没什么好失望的。 自己的事果然还得自己做。 谢恒逸关掉静音,打开振动,调大铃声音量,这才收起手机朝楼梯口走去。 刚走下一个梯子,铃声跟振动就齐齐发作。 他不抱期待地看了一眼,顿在原地。 [Q:门卫室没有保险柜,存放需要走流程报备,太麻烦。] [Q:钥匙跟身份证,一并放在你寝室桌上。] 谢恒逸紧抿的唇忽地一松。 放松的这一刻,他多读了一遍齐延曲的话,浑身再度紧绷起来。 等一下,这个语气。不是问句,是肯定。 难不成已经送到了? 可齐延曲怎么会知道他住哪个寝室? 他皱起眉,一边下楼,一边翻看宿舍群消息。 最新消息停留在二十分钟前,说明在此期间,寝室内没有发生特别的事,否则群里不会这么安静。 就老四那喝水翻身都得发条消息的性子,寝室突然来了个陌生人,不得激情刷屏小二十条消息? 不过好像不算陌生人。谢恒逸忽然想起来。 这几个人是见过齐延曲的,尽管只是一面之缘。 以防万一,他问了一句。 [X:寝室来没来人?] 很快有了回复。 [zZ:来谁?] 看到谢恒逸这条消息的老四一头雾水,将头探出床,把全寝的人名都点了一遍,问:“刚刚咱们寝室来过别人吗?我戴着耳机。” 何格无语:“你耳机戴眼睛上?” “没别人来。别鬼可能来了有千百八只了吧。” 老三也看到了群里的消息,一想到等会要挨骂,就恐惧得头皮发麻,连忙找借口开逃:“我买点冰水去,到时候谢哥回来了跟我说一声。” 其他人看出他的真实目的,笑嘻嘻出言阻拦: “今天这么凉快,喝什么冰水?” 老三回怼道:“嫌冷啊?让后裔把九个太阳给你送来。” “后裔还整假一赔十这套呢?” “去去去。”老三实在畏惧得不行,生怕谢恒逸下一秒就推门而入,匆忙裹衣服出去了。 宿舍归于平静,几人重新躺了下去。 经过老三这么一打岔,他们都忘了谢恒逸的那条消息。 然而,他们刚躺下没多久,就在老三出门后的五分钟里,倏然有敲门声响起。 三下轻叩,节奏均匀,不轻不重。 宿舍空气骤然凝固。 四人目光交汇,笑容缓缓褪去。 “鬼学会敲门了?” “后裔送太阳来了?” 第二种说法太离谱,显得第一种说法竟然有几分可信度。 “不信谣不传谣,”老四勤快地翻身下床,“应该是谢哥回来了。也该回来了。” “可恶,居然真的让老三逃过一劫——”他一边拉开门,一边跟门外的人对上视线。 那双眼睛冷冽深邃,就算有波动,也仿佛是在往冰川上簌簌落雪。分明是纤长的浓睫,但不显分毫柔和,令人不敢直视。 使得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即便脚下后退,视线仍驻留在对方的脸上。 不仅是他的视线。四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齐聚在一处。 他刚刚那一退,正好方便了其他人的打量。 按理说,他本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却是意外地脱口而出:“蛇蝎美人?” …… 得知齐延曲还没到,谢恒逸算着时间,立马从行政楼往宿舍赶。 路上,他大约猜到了原因。 既然齐延曲说没法放在门卫室,那就肯定跟门卫交涉过。 门卫黄大爷跟他挺熟,知道他住在哪个寝室,见齐延曲手上拿着他的身份证,自然会透露出来。 他不禁生出懊悔之意,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冲,手掌在楼梯扶手上摩擦得发烫,完全是凭借惯性在向前进。 途中偶遇了辅导员:“谢——” 他速度不减分毫,只留下翻飞的衣袂,以及夹杂在风声里的一句:“不用谢。” 五分钟后。 谢恒逸身形终于停滞下来。他站在寝室门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如他所料,寝室群里已然炸开了锅: [Zz:啥情况???那不是上次那个、就那个讲座上的那个吗???] [Zz:@X,@X,@X!!!] [导员快批我假条:我靠谢哥,来的是你哥吗?!] [SAN值归零:如ID所示。] 谢恒逸先是数了数老四的消息条数。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条。 而后,他才将重心放在内容上。 [Zz:什么意思呢?怎么回事呢?不是说咬人疼得要命吗?] 谢恒逸摁熄屏幕,喉间滚出意味不明的轻哼,在心底回复了这句话—— 确实要命,爽得要命。 他推开门,目光在宿舍里游走了一圈,心中已有结果,但还是问道:“人呢?” 何格从容地微微一笑,未作答。 老四“咕咚”吞咽下口水,再没有刚才在群里汹汹追问的气势,结巴道:“走、走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但他就是心虚。 谢恒逸露出了然的神色,无意识抬了抬眉。 齐警官真是……效率奇高。 恐怕无论做什么事,效率都很高。 他拭目以待。 第60章 远无近香 “他说了什么?”谢恒逸走到桌前, 将摆在上面的钥匙跟身份证收起。 几人皆是摇头:“什么都没说,放下东西就走了。” 谢恒逸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宿舍陷入有些怪异的安静。 就连最没眼力见的老四都察觉到异常, 把想讲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讪讪闭嘴。 众所周知, 面上有表情不一定是愉快, 但面无表情一定不怎么愉快。 “我们就是随便问问, 不是非得知道,都是成年人了, 好奇心没那么重。” 老四打完哈欠又伸懒腰, 慢吞吞爬到床上。打完这套充满松弛感的小连招。他偷偷摸摸拿起了手机。 他本想直奔老三小窗, 结果由于紧张得手抖,另加兴奋得手快,误冲进了宿舍群。 [Zz:咱谢哥私底下真是一个很幸福的人。] [Zz:你绝对想不到你错过了什么!!你后悔一辈子!!]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 不远处“叮咚”又“叮咚”,紧促地传来提示音,伴随着震颤声。 老四这才注意到消息发错了地方,猛地抬起头。 谁啊! 这年头居然有人不开静音!? 他仓促地审视过在场每一个人的手机, 只有好心人何格给他指了指方向。 顺着这道方向望过去, 正好撞见谢恒逸拿起手机。 他登时心中发慌,开始计算撤回两条消息的用时, 以及赶在谢恒逸看到之前撤回的可能性。 两条消息是连续发送的, 中间没有间隔,这很好。或多或少会有一点网络延迟,这很坏。不过他熟练的操作又可以很好地弥补这一点…… 计算不出来,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吧! 他转而开始思考自己发了什么,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正常的夸赞跟惊叹罢了, 又没乱讲。 却仍是为自己捏了把汗。 好在谢恒逸没有看消息的打算,反而关掉亮起的屏幕,只是用指腹压住侧边键,调低了音量而已。 悬着的心总算降回原处。 老四赶忙捧起手机,准备悄声无息地撤回,当作一切无事发生。 然而心一急,手就不听使唤。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颤抖着双击了“X”的头像。 【你拍了拍“X”】 卧槽。 他立马撤回拍一拍,硬着头皮继续撤回那两条消息。 继而,他发现了一个令他绝望的事实—— 撤不了了。撤回键已经变成了删除键。 卧槽。 “卧槽!” 老四差点以为是自己吐露心声,却觉这道声音由远及近,并不是出自他口。 他想看看是谁跟他心有灵犀,正要抬起头,天灵盖上就迎来一掌,拍得他头晕眼花:“周老四你他妈说啥呢?” 老四怒了。 他说啥了? 下一秒,手机屏幕直怼眼前,他眨了眨眼,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Zz:咱谢哥私底下真是一个很性/福的人。] 老四两眼一黑。 早知道就不那么多话了。后悔一辈子。他只是想说谢恒逸有眼福啊!!! 他转而又想到,这不是他今天第一次说溜嘴。就在十几分钟前还有一次。 两次都是当着本人的面。他简直想一头撞死。 他猛地扯过被子罩在身上,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瞧谢恒逸。对方不知看没看见消息,什么也没说,又出了一趟宿舍。 谢恒逸把身份证交给了李教授,关于家长的事,他随便找借口搪塞了过去。 至于那条消息,他看见了,并在老四狂刷99+消息之后,引用原话回复了个“1”。 老四似乎是被吓死了,再没出现在群里过。 接下来的两天,除了何格跟老四,其他几人都旁敲侧击各种打听。 往往谢恒逸转个头翻个身,就能对上某个室友的视线。打听话术包括但不限于: “咱们宿舍真宽敞啊,老大你家应该也很宽敞吧,你跟你哥住在一起吗?” “今天天气不错,老大你跟你哥怎么认识的?” 谢恒逸全部不予回应。 人际交往这一块,还是不能太碎片化。省得再出现几个像黄大爷一样的绊脚石。 其中,最搞不清楚状况的就是老三。他问过老四,老四不肯说。他也问过何格,何格说不明白,跟打哑迷似的。 说什么只是有人来给谢恒逸送东西,仅此而已,没别的了。 他能信吗?他当然不信啊!送个东西能有什么稀奇的,外星人来送的不成?还是说送的东西叫做温暖? 他忍了好几天,这天何格不在,他实在忍不住了。他必须搞清楚怎么个事。 “谢哥,吃饭去不去?格子班会没签上到,挨训去咯,等他回来饭菜都该馊了。” 老三加快速度追了几步,佯装不经意地凑向谢恒逸,自然地掩盖掉真实目的:“最近天天陪我对象吃食堂,一点肉没吃着,我真是快饿吐了。” 谢恒逸毫不收敛地嫌弃:“要吐去边上吐。” 老三没在意这恶言恶语,跟着人流朝外走:“我知道一家地方菜馆子,菜系还挺齐的,就是有点远,咱慢慢过去,来得及。” 谢恒逸没拒绝,只问了他一句怎么不跟对象一起。 “腻歪过头了,”老三叹了口气,“这几天得先还她一个清静。” 他见谢恒逸露出不理解的神色,心累地解释:“等谈了恋爱你就懂了,这是远香近臭的道理。哪能时时刻刻黏在一块,分分合合才是常态。” 谢恒逸的确不懂,也不赞同。 远香近臭?他倒觉得是远无近香。离得近了,才沁人心脾。 不过他没纠结这个话题。他算是看出来了,老三纯粹是半罐水响叮当,假大空,嘴里找不出一句实用主意。 “上次实验作业批改出来了吧,助教说有什么问题没有?”老三绞尽脑汁地扯话题。 “没问题。” “听说前几天你哥来找你了,你跟你哥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到了老三所说的馆子门口。有点远是对于步行而言,打车要不了十分钟。 谢恒逸找到位置坐下,刚拿出手机,就收到一笔转账,发起人是蒋化。 他没问缘由,点了接收。 [AAA蒋氏商贸经理:洒出去的水,完完全全给你收回来了。] 谢恒逸看着对面商务风满满的资料页,皱起了眉。 [X:头像和名字换掉。丑。] [AAA蒋氏商贸经理:换成什么?跟你一样的极简风?] [X:不行。] 防止对面理解不到位,谢恒逸又多强调了一句。 [X:不能跟我一样。] [闭嘴:换好了。] [闭嘴:我得跟你说一声,钱不是我收回来的,是我最开始联系那小孩。他说他们不赚网站的钱了,之前赚的那些他们也不要了。] [闭嘴:我拿到手的是现金,有零有整,一分不少。有部分是讨回来的,有部分是他自掏腰包垫的。真惨一小孩,个子挺高,就是直不起腰。] [X:谁?] 谢财铺子里还能有这样的人? [闭嘴:说了你也不认识,叫胡小二。] 胡小二?确实没印象。 谢恒逸正思索着,忽然发觉有人停在了他们餐桌边。 本以为是服务员上菜,却是伸来一只手拍了下他。 他不着痕迹地避开,抬眸望去。 是个不知道名字的高中同学,女生,头发很长,不记得是谁。 “咦,原来你来啦?我之前发消息问你来不来,你没回我,我当你不来了呢!” 谢恒逸看着对方的脸想了想,想了又想,想了再想。 没想起来。 长久的无言过后,出于礼貌以及缓解尴尬,对方自报了姓名。 谢恒逸缓缓点头。 现在知道名字了,但依然不记得是谁。 女生热情地发出邀请:“大家伙都在那边呢,你要不要过来?好不容易同学们聚一次,来看看吧,多待会儿。” 高中聚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是有几个人给他发过消息,问他参不参加。他寻思着与其找理由推拒,不如装没看见,就直接无视掉了。 没想到无视掉了消息,没能无视掉糟糕的天意。 谢恒逸的视线先是看向埋头干饭的老三,再回到女生身上,简洁道:“不用了。” 女生没有强求:“啊……好吧,那你进一下我们建的群?我拉你进去。” 并非不合理的要求,谢恒逸没再拒绝。 女生鼓捣一阵手机,发出小小的惊呼,而后抱歉道:“等一下哈,我手机没电了。” “唐炜!你来一下!”女生往包间的方向走了几步,遥遥喊道。 被叫到的唐炜从包间走出来,很快明白是要干什么。他爽快道:“谢恒逸?我好像没有你的好友,我扫你吧。” 谢恒逸把手机递了过去,屏幕朝上,亮出二维码。 直至屏幕暗下去,也不见对方扫描。 “不好意思,登的是做生意的号,忘切过来了,这地方网有点慢。” 唐炜折腾一通,才将镜头对准二维码。 “滴——” 界面跳转,显示出谢恒逸账号的资料页。接下来就是添加到通讯录、邀请联系人进入群聊。 唐炜笑了笑:“好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计划之外 “你是叫……”谢恒逸不动声色, 难得多言了一句,“唐炜?” 他想起长发女生的喊话,照着说出同样的两个字, 瞬间从脑海中跳出来好几张脸, 那些脸或许属于唐伟、或许属于唐卫。 从小学到高中, 他辗转过的地方太多, 同学也太多, 记忆中名字对不上脸是常有的事。 同意好友申请后,谢恒逸又多了一举, 他点开备注详情页, 再次把手机递过去。 唐炜弯下点腰, 在备注栏输入自己的姓名:“对,这个‘唐’、这个‘炜’。我们那会儿是一个组的。” “你要是想叙叙旧,随时进包间找我们。里边还有好一阵要聊, 一时半会走不了。” 长发女生推搡着唐炜一并走了。 桌对面,老三擦掉嘴角的汤渍:“不去打个招呼什么的?我在这吃着,你去就是,不用管我。” 谢恒逸仍是说:“用不着。” 他没说客气话。 缙城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 即便如此, 也没多少熟悉的人。不过是坐在一间教室读过一年书,没什么旧好叙的。 老三表示理解, 重新低下头去刨饭, 过于专心沉迷,以至于忘了此行的目的。 谢恒逸不大有胃口,草草对付了几口。最终,桌上饭菜由老三风卷云残般一扫而光。 谢恒逸结完账回来,发现老三在对着墙壁愣神。 他下意识跟着望过去。 墙上除了挂有一面告示牌, 什么都没有。 告示牌标题是“餐饮服务食品安全等级公示”。下面带着等级说明:A为优秀,B为良好,C为一般。每个等级附有不同表情作为图标标识。 众所周知,这年头的AB等级是掺水分的。要是被评为C,更是不知道得有多差劲。 而这家店—— 【上年度综合等级:C】 旁边是一个大大的、通红的平脸。 “这也挂出来?要不还是藏着点吧我说,”老三目瞪口呆地摇头,“不吃了。” 主要是吃完了,也吃饱了。 两人往门口走,听见外面响起突如其来的雨声,噼里啪啦一阵,玻璃上漫起水帘。街上的人被淋了个措不及防,大呼小叫着抱头窜进檐下。 来得快的雨去得也会快。天气预报显示十分钟后雨渐停。只能等等再动身。 等着等着,老三突然意识到自己志在必得地出来、即将一无所获地回去。 “你房子离这是不是蛮近?”他故作随意地提议,“我看你刚没怎么动,你要不回家再弄点吃的?” “顺便带上我呗,我去看看猫。我还没撸过家养猫呢。”越说越乐呵,他不禁脑补出一个乖巧小白猫的形象,摩拳擦掌起来。 谢恒逸余光瞥他一眼,坦言:“今天回去看不到猫。” 今天的这个时间点,小心应该在隔壁老太太家里躺平。 老三不解:“为什么?”看猫还得先看黄历? 谢恒逸彻底击碎他的美梦:“回不去。钥匙在宿舍。” 句句属实。上次换钥匙锁芯时,升级重置了智能锁,到现在一直没启用过。 “我看你不是有两把钥匙吗?” “两把都在宿舍。” 老三没辙了,垂头丧气之余,忍不住提醒道:“两把钥匙怎么能放一起呢?万一哪天都忘带了,你可怎么办?” 这句话音落了半晌,回应他的只有雨势变缓后的沙沙声。 迟滞的寒意随着风夹雨到来,他后知后觉地后背发凉。 糟了,他在说什么? 他在教训阎王爷? 老三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却见谢恒逸眸光微闪,喃喃重复道:“是啊,我可怎么办?” 什么? 老三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出来:“什么?” 紧接着,他在谢恒逸望向他的眼中看出了…… 诡异的…… 满意??? …… “哎!”周老四毫无边界感地爬上隔壁床,边往里钻边压低声音问,“我怎么觉着谢哥有点不对劲?” 掀开床帘,他正要将人摇醒,却发现里头躺着的人没睡。 老三明明白白地睁着两只眼,听见叫喊声也没反应,似乎在沉思。 他确实在沉思,他总觉得自己给谢恒逸出了什么鬼主意,昧良心的鬼主意。 “你们中午去喝了迷魂汤不成?”周老四狐疑道,“我怎么觉着你也有点不对劲?” 老三有点烦地将人往外推:“我哪不对劲了?他哪不对劲了?” 周老四不动如山,反往里坐了一步,摸着下巴揣测:“他好像有点……急?” “嘶,此话怎讲?” 老三翻身坐起,遂加入到分析行列当中。 “你看他,从下午到现在,一直没上过床,也没开过电脑,只是在等待,焦急地等待,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听者无脑附和。 “他心里头肯定有一件很想立马去做的事,但时间未到。而且,我猜,距离他开始行动的时间不远了。” 交谈的声音逐渐变低,老三的眼神逐渐清明,直到豁然开朗,投去称赞的眼神:“言之有理,你越来越有几分我的风范了。” 果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周老四瞳孔中渲染上崇拜和敬佩:“会不会是要防御什么恶意攻击,解决什么复杂的原理问题?该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重大变故吧?呸呸呸,希望没事。” 老三瞬间冷静,把刚分过去一角的被子扯回来:“这个嘛,我觉得不对。” 老四把被子扯了回去:“你信不信,你现在无论让谢哥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直接大胆地现身说法:“哥,帮我递一下桌上的纸。” 说完,他在心中默数三个数。 三、二、一。 一包抽纸被砸了进来。 老四将抽纸拿在手里捏了捏,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得寸进尺地喊:“哥,你等会要是出门,记得把门口的垃圾带下去。” 没有回应,没拒绝。 那就意味着同意了。 老三见状也心动了,踌躇着刚要开口,可惜被何格横插一脚。 何格取下耳机:“你们帮我朋友圈点个赞,我领个优惠券。” 接二连三的,再提要求就显得过分了,跟捉弄人似的,多不好。 老三只得作罢。俗话说事不过三。原来是到了他老三就没份儿的意思。 众人屈服于何格发的五毛钱红包,纷纷响应号召:“已点莫辜负。” 谢恒逸慢半拍地点开朋友圈。 率先跳出来的,是唐炜的新动态: 一张色彩艳丽的图片,配文只有“今日上新”四个字。 唐炜是谁来着的? 他昨晚熬到凌晨四点,下午又忘了补觉,这会儿晕乎得太阳穴阵痛,脑子还在回忆,手快一步地点了进去—— 【该内容已不可见】 他没放在心上,退出来找到何格的集赞朋友圈,点完赞后,在屏幕上轻轻一划,随手刷新了下。 最上方的依旧是唐炜那条上新动态。 他慢吞吞将图片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几不可察地笑了一声。 是那条上新动态,但不是唐炜发的。 是唐炜发的,但也不是唐炜发的。他给此人备注的名字是—— “820”。 谢恒逸暗暗记下此事。他没有因此分神,重心仍在屏幕左上角。 终于,又是半小时流逝掉。 在灼灼视线的聚焦下,谢恒逸起身离开宿舍。 何格正好一局游戏结束,活动手腕时,目光触及谢恒逸的桌子,眼尖地瞧见了上面的钥匙,扭头欲呼:“谢恒逸,你的——” 老三打了个激灵,在何格出声的同时,连滚带爬地下床,冲过去捂嘴。 事已至此,那就昧良心地没良心吧! 在何格无语的注视下,老四默默打开寝室的门,朝外瞅了一眼,而后兴奋地示意老三来看。 老三闻声赶来—— 门口的垃圾不见了。 …… 谢恒逸卡着点离开学校,回到白马庄园。 他驾轻就熟地来到A2-201,仅仅驻足在路上,仰头朝上望。 这栋住宅的设计不愧出自齐鑫歌的想法,隐私性很强,严严实实地透不出室内的灯光。似乎开着灯,又似乎没开。 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谢恒逸打着手电筒,扒拉开所过之处的每一丛绿植,费尽一番苦力在寻找——什么也没找到。 这在他的计划之外。 他拧着眉,绕小区走了整整两圈,甚至叫醒了隔壁老太太,也没能找到小心的下落。 难不成在屋子里?不应该。 据他所知,明天小心会消失一天,足以说明这一天是齐延曲的休假日。而为了随时迎接,小心今晚肯定会睡在家附近。 莫非齐延曲早早回来了? 最终,他不抱希望地来到自家前庭花园。 在门边的干硬纸板上,他看到了熟悉的白到发光的身影。 谢恒逸这才想起来今天下过雨。 洁癖人士养出来的猫主子,怎么可能允许毛被雨水弄脏。 “小心眼,走错了。” 谢恒逸叹出一口气,拍了下睡死的大猫,将其揣起,再次回到A201。 他站在门前,耽搁了十分钟,用于调整揣猫的姿势,以及在胸口乱窜的复杂情绪。 成功将猫头对准猫眼后,他敲响了门。 第一声响起,他顿了顿,才落下紧随其后的第二、三下。 收手等待时,谢恒逸忽然意识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计划之外。 第62章 送我上门 计划之外, 就意味着变故。 变故无论大小,都将连成线汇成面,顺其自然地造成影响。 就好比今天这阴晴不定的天气, 对需要时常外出的人尤其不友好。 平常淋个雨湿个裤脚无所谓, 如果是在案发现场突遇下雨, 那简直是灾难性的, 得分秒必争地保全证据。 好巧不巧, 这样的灾难,让齐延曲遇上了。 中午那场雨起了个不好的头, 下午又断断续续地下, 团队在雨瀑中奔波了十分钟又十分钟。 终于雨停了, 天色也暗了,团队的首轮勘查仍在进行中。 等勘查结束,大致耗费了七八个小时, 身上水淋淋的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液。 按理说,即便当天无紧急任务,也要加班处理案件后续工作。但赵局是个有人情味的,口头允许了他们离岗换衣休息。 团队众人恨不得把赵局举起来。质量跟效率都要保证的情况下, 说不疲惫是假的。 忙活一天, 齐延曲什么念头都没了,只觉回家的路途遥远。 白马庄园离公安局还是太远了, 得趁早找单位附近的房子来住才行。 好不容易回到屋里, 他第一时间进了浴室,卸了浑身的力,靠在壁上静默着感受了一番身体的存在。 还好,得益于近期训练达标,身体素质评估良好, 没有要发小病小痛的前兆。 冲完澡出来,他的目光在空寂的房间里游走一圈,才发觉到不对。 那只爱鬼混的猫,不知道跑哪鬼混去了。 最近小心总是肚子鼓鼓囊囊地回来,他早就起了疑心。 虽然这猫喜欢大摇大摆地往人群里去,但不会吃陌生人的东西,只能是熟人长期自助餐式投喂。 小区里的熟人……屈指可数。 大概是最没分寸的那位干的好事。 就在他准备出门找猫的时候,迎面传来没规律的敲门声,欲要搭上门把的手因此顿住。 莫名地,他觉得这动静带着熟悉感。 一下重,一下轻,落在门把上发出不明显的震动。猝不及防,仿佛是在朝人心上撞。 齐延曲不露声色,眼睫微乎其微地颤了颤,而后稍稍低下头去。 透过门上的猫眼,他看见了一个—— 硕大的猫头。 ……很诡异。 悬停的手继续动作。 他握上门把手,没有立即开门,只侧身靠在门上,凝视住顶部吊灯,淡声询问:“谁?” 月光模式下,呈现出来的灯光温和不刺目。可盯久了依然会觉得耀眼。 眼睛被晃花的瞬间,他听见外面的人回答道: “送猫上门。” 比起乱七八糟的敲门节奏,说话声显得沉稳多了。 齐延曲闭眼蕴了蕴神,再次睁开眼的同时,他按下门把手。 本想借助身体重量推开门,谁知刚漏出一个门缝,猫头就迫不及待地挤进来,柔软但有冲劲,逼得他后退半步。 登时,视线被庞然大猫占据。 小心看上去是十分的愉悦,兴奋得手舞足蹈,嘴巴是张开的,但没有发出声音。尾巴尖跟耳朵尖沾着鬼混的痕迹,灰扑扑一小片。 齐延曲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撤开了两步,任由它奔腾进屋里。 猫总归是进来了。 他不管外面站着的人如何,没分出丝毫多余的注意力,垂眸就欲关门。 门外的人动了,动得很快,一看便是早早料到齐延曲的反应、提前做好准备的。 男生挺拔的身形横过来,手臂轻巧抬起,掌心抵在门沿,整个人钻进来后,像牢牢焊死在门槛上般,俯身补上一句: “还有我。” 夜风轻轻地起来了,扫过外边鲜嫩的绿地,清爽涩然的气味顷刻间扑鼻而来,拂过耳畔,吹得混沌的思绪澄明几分。 鲜活的气息,附着若有若无的短促鸣笛声。A单元更靠近市区,不比另一边D单元静谧。 齐鑫歌的话没错,生活环境的确重要。若是环境不能使人沉浸,那么人就无法享受生活。 白马庄园的居住环境自然拔尖。城市夜色在草地上安静地漫开,平衡了喧嚣跟孤闭。 但齐延曲不得不承认,当下有更容易使人沉浸的东西—— 专属于年少人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男生嘴角挑着纵意的笑,身上的衣物干燥,黑亮的眸像是用弥漫的雾气洗净过。 尽管湿漉漉的,但用幽深林间的小鹿来形容并不合适,确切来说应该是热带雨林的美洲豹,因为总是怀揣着野心在试探。 可惜太莽撞,连隐藏蓄势都做不好。 他或许该揭穿对方的小把戏。齐延曲漫不经心地想。 “你要做什么?” 他这样问着,声音轻描淡写,眼神亦然。 男生呼吸一滞,得寸进尺地朝里逼近一步,被室内光线照出侧影,细细看去,墙上的模糊黑影好似在颤抖。 “送猫上门,还有我。” 谢恒逸将前面两句话接在一起,用不正经的强调重复了一遍,故作随意。 他清了清嗓,喉结抑制不住地滚动,竭力保持住气息平稳。没有等待审判的紧张感,有的是雀跃。 好久没见,齐延曲跟他说话的语气很陌生。 可他不觉得。他不觉得陌生。 他习惯了对方的冰冷。明明是那样浅的眼神,却轻而易举搜刮出他的所有欲念。 他执着于在对方身上生出欲念。 他有了坚定的认知,这个发现让他愉悦,以至于褪去了时常散发出的恣睢。 齐延曲蹙眉看着眼前莫名亢奋的人:“猫回来了,你回去。” 男生听见这话,高大的身躯倾过来,低垂着脑袋,额前碎发遮住了锐利的眼型和眸光:“齐警官,我忘带钥匙了。” 他语速飞快地解释完智能锁的事,好一番费尽口舌,直接把自己赶上绝路:“太晚了,回不去宿舍了。” 齐延曲眼神定在男生脸上,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今天为什么回来?” 不待谢恒逸回答,他就率先说出真实答案:“替我喂猫?” 高壮的男生垂下头之后,确实少了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但是又产生了长久对视的怪异感。 故而他能迅速发现,虽然对方说着打商量的话,眼底透露出的意味却是不由分说。 “手机拿来。” 齐延曲强打起精神与之周旋,口吻同对方一样不由分说。 就算智能锁重置,管理员账号肯定登录着,他不信谢恒逸能把自己关在家门外。 谢恒逸没动,再添一艰难条件:“手机在宿舍充电,也忘带过来了。” 好一个困难总比办法多。 齐延曲拿出手机:“我叫开锁师傅过去。” 谢恒逸依旧说“太晚”,依在门边无动于衷:“开锁师傅肯定下班了。” 齐延曲点开某软件,在搜索框输入一行字,很快跳转出结果: 【二十四小时上门开锁,两百元一次。】 谢恒逸用掌心覆上齐延曲的手机屏幕,将其翻转倒扣在柜子上:“开锁师傅是人民,我也是人民。” “齐警官既然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体谅体谅人民吧。” 齐延曲顺着他的力道放下手机,道:“我明天休不了假。” 谢恒逸挑眉。 所以? “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谢恒逸怔住,一时不备,被推了出去。 齐延曲关上门,转身时拿上手机,停用了密码锁功能。 刚按下确认键,身后就传来开锁失败的提示音。 果然不出所料。 他又在客厅耐心等了十分钟,确认门外不再有其他动静,这才准备上楼。 走到楼梯口时,趴在台阶上的小心惊起,犹犹豫豫地蹭上来,发出讨好地喵叫。 “怎么,还想出去偷吃?” 作为惩罚,齐延曲没有给予小心睡前零食。 他绕过腿边的障碍物,回到主卧,随手将猫关在卧室门外。 处理完最后的琐事,他匆忙歇息下。 此时,他已然困到沾床就能立马入睡的程度。 但也许是他最近精神压力过大,他总觉得能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也许是风吹树叶,也许是檐角的积水落下。 齐延曲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强行忽视掉簌簌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那些细碎的噪音消失在耳边。 四周静悄悄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呼吸声,清晰可闻。 两道呼吸声,清晰可闻。 黑暗中,齐延曲神经紧绷,心跳得很快,被窝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开始思考床边有什么趁手的工具。 不是幻听。 他清晰地捕捉到,来自他以外的,另一道紊乱急促的呼吸声。 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今天的他实在疲倦到极点,竟是忘了锁阳台窗户。 太大意。不该因为小区安保好,就放松警惕的。 此时懊恼却是无用之举。 呼吸声越来越近。 突然,齐延曲意识到什么,紧攥成拳的手骤然松开,缓缓睁开眼。 浓墨般的夜幕里,他猝然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在约莫半个小时前,他才见过这双眼睛。 侵略性十足,沸腾的情绪翻涌着。 虎视眈眈的烈焰好像具象化了,凉风忽然变得炙热。 齐延曲阖了下眸,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试图淡化心中愠怒。 淡化无果,他终究是忍不住冷声呵道: “谢恒逸,你是不是有病?” 第63章 天工造物 这话不是问句。 齐延曲觉得, 谢恒逸就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把他气得不轻。 方才有一瞬间,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在白马庄园, 脑海中闪过无数入室案, 都是动刀子的事, 不可谓不吓人。 本以为最多只是进贼了, 没想到还是熟人作案。 他面带薄怒撑床坐起, 略显厚重的被褥从上半身滑落,心中却是不免松了口气, 警兆如潮水般褪去。空落落的便被不悦填满, 放大成平日的好几倍。 危机感消散, 剩下的就是觉得谢恒逸令人生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齐延曲的胸膛轻微起伏着,眼神剜向阳台边, 情绪肉眼可见地在强烈波动,不至于失态。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谢恒逸脸上挂着纯良又无害的表情,倒显得他盛气凌人。 谢恒逸嘴角的笑意扩大几分, 把齐延曲的骂话当耳旁风, 故意耍浑犯贱地问:“从外墙到这,我只用了五分钟。怎么样, 厉不厉害?” 没有半分做贼的羞耻, 全是对自己爬墙技术的自豪。 齐延曲手指微微发着颤,神情愈发冷。 有这功夫,怎么不去爬自己家的墙?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一切像是跟从前颠倒过来。失控的人成了他。 要说最矛盾的, 就是谢恒逸居然能以这副体格,作出被以大欺小的神态。 实在是,厚颜无耻。 “滚出去。” 齐延曲压了压眸,冲着窗边丢下简短的指令,睡意全无。 由于执行任务时的必要,他往往能迅速适应昏暗条件。因此,不消一分钟,那道高而健壮的身影就在他眼中明晰起来。 男生没有半分退却之意,上半身已经侵入室内,单手把住上方窗框,左腿率先跨进来落在实地,另一只足尖则虚虚踩着窗沿。 整个人泰然随意地坐在窗台上。不像是强行入室,倒像是堂堂正正来做客的。 但细看还是过于憋屈了,似乎下一秒就能将窗口撑裂开。 从客观上来评判,窗口面积并不小,毕竟是方便庞然大猫随时进出的。在今晚这种情况没发生前,他偶尔不会落锁。 至于今晚过后…… 齐延曲将埋在被窝里的手拿出,捏着指尖磨了磨,有些滑——因为片刻的紧张,手心起了薄薄一层汗。 他在回忆,床头柜里是否放着门窗限位锁,还有备用警棍。 限位锁没有没关系,今晚过后再安装也不迟。 没记错的话,警棍是有的。 他稍作冷静,将谢恒逸周身打量一遍,暗暗一估量。 虽然是重达八九十公斤的成年男性,但如果用拖的,应该也能拖得动。 就在他考量手法的时候,谢恒逸放下支起的右腿,往里一探,彻底进来了。 “齐警官,我无家可归了,滚不回去。” 谢恒逸一边兀自说道,一边步步走近。这回倒不是那副伏低做小的姿态了。 反复被拒之门外后,他算是搞明白了。面对其他人,齐延曲是吃软不吃硬;面对他,就是软硬都不吃。既然如此,他索性不再演什么客套戏码。 齐延曲冷眼看着谢恒逸走至床边,在房间内唯一的亮处停住身形。 因为刚从窗户钻进来个人,窗帘被拉开些许,透进来一缕可见度很高的皎洁光晕,窗外的景象不再被遮得严严实实。 今天是初十,窗外高悬着的那一抹明亮呈上弦月模样,正逐渐向满月转变。 可惜,月色没有起到掩护的作用,而是照明着谢恒逸的一举一动。 这对谢恒逸来说刚刚好,光线温和不晃眼,最重要的事,很衬床上的人。 一切都刚刚好,他的目光自上而下,能将床上人的容貌尽收眼底。他简直觉得,熠熠发光的不是月亮,是人。 都是天工造物,说不出哪个更胜一筹。 但转而他就皱起了眉。 有一点不好,齐延曲若是不仰头,就几乎是无视他的状态。 于是谢恒逸半蹲了下来,满意地看着月光流淌过被褥褶皱,以及流畅的身体曲线。 这样才对。 他眉宇间舒展开,认真道:“你要是想看我滚,我可以在这滚给你看。” 说着,他拍了拍床铺,差点拍到床上的人。 齐延曲及时屈起腿,堪堪躲过一劫。看着靠在床沿上的那只手,他只想闭上眼。 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出,他会睡在床中央,起码不会离床边的人太近。 谢恒逸所处的位置对齐延曲相当不友好,无论他视线朝哪方移动,谢恒逸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以及,恐怕无论他现在说什么,都是如了对方的意。 不知是不是精神疲劳的缘故,他的思考得不到结果:要说什么样的狠话,才能阻止对方作孽? 齐延曲偏向床边的那只手抬了抬,指尖几不可察地动着,隔空描摹了一遍谢恒逸的眉眼。 对着这张野性未驯的脸,什么样的狠话都不难说出。只要这人不再扮可怜。 描到一半,谢恒逸似乎察觉到他的小动作,自觉地靠近些。 出乎意料的,没再多做什么。 但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我觉得你上次教育得特别对。” 齐延曲眉心一跳,觉得自己不会想听到接下来的部分。 “我充分意识到,我确实是个得寸进尺的人。”谢恒逸骂起自己来毫不留情。 “我确实想——” 齐延曲确信自己不会想听接下来的内容。 防止混账东西继续说出混账话,赶在对方话音未落前,他的手朝那张启启合合的嘴唇伸去。 指尖伸到对方唇边时顿住了,终究还是没捂上去,好在成功止住了对方的话头。 “我教育得对?”目的达成,齐延曲快速收回手,“那你又是从哪学的私闯民宅?” 话说出口,他才想起这人有位尚在牢狱中的父亲,其中一项罪名就是非法侵入住宅罪。 这话说着,倒像是有意捅心窝子。 很不妥。 偏偏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 齐延曲懊恼地轻拢起眉,抿着唇没再言语。 过了半晌,他才一字一顿地警告:“别再用这种事情开玩笑。” 表面上是警告,实则是有点无奈地放弃了追责。 一时间,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计较此事。 如果此事发生在谢恒逸那次鲁莽之前,就没什么好计较的。 可今日不同往昔,要是再不计较,这次是强行入室,那下次只会是更无耻的行径。欲壑难填,直至为所欲为,也作不了罢。 他那日说那番话,本意是提醒对方不要误入歧途,如今看来,是给对方指明了一条歧途。 齐延曲无声叹了口气,倍感头痛。 然而,谢恒逸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出乎他意料。 谢恒逸敛容正色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开玩笑?” 齐延曲的直觉告诉他,谢恒逸这话不需要他回答。 果然,谢恒逸目光专注地看向他,自问自答:“因为我没有危险性,我是可控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齐警官大人有大量,从没打算治过我的罪。” 谢恒逸唇角的弧度未曾变过,说出这话时却平添上笃定的味道。 齐延曲没能做出反驳,因为谢恒逸说得很对。 他的确有意纵容对方。并且至今为止,他纵容的次数还不少。 说纵容不够准确。他只是想看看,谢恒逸能鲁莽到哪一步,以此体验少有的鲜活。 可谢恒逸直接将这一点讲明,这使他不太愉快。他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看穿。 更何况,是鲜活,不是气活。 齐延曲垂下眼睫,眸光视向床侧。 谢恒逸不嫌累似的,仍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单边膝盖跪在地板上,凝视着他的眼中映出他的身影,仿佛在等待他的肯定。 以往小心也会这样趴在床边。 齐延曲莫名其妙地联想到,如果谢恒逸穿到小心身上,尾巴估计都能摇断。 他视线悠悠扫过谢恒逸的身后,迟迟不开口,继而突然想起:住在谢恒逸屋檐下的那段时日,有件事,他想做很久了。 他想踩上对方的肩膀,踩得将人压下去才好。 现在做也不晚,正合适。 齐延曲掀开碍事的床被,膝盖自然垂下,双脚触底,坐在了床边。 在谢恒逸目光沉沉的注视下,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反被对方掌住了大腿。 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向通身温热的男生,这会儿的手竟然是冰的,比他还要冰。 谢恒逸俯身上前,裹挟着凉飕飕的气息而来,把他托着往后推。 齐延曲被迫朝床上退,忽然注意到,许是为了方便爬墙,对方脱掉了外套,仅着一件单薄的无袖里衣。 怪不得。从石头变成冰块了。 谢恒逸喉间轻轻一滚:“我好久没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了。” 齐延曲看着压在身上的人,有些晃神。不得不说,对方的眼睛极有吸引力,那对黑曜石般的瞳孔又湿又润。 但那又怎样,改变不了此人在胡说八道的事实。 大概十分钟前,他呵斥对方的时候,才刚叫过“谢恒逸”这个名字。 他正要出声辩驳,就见谢恒逸歪着头以凑得更近,几乎凑到他的脖颈间,一本正经地发问:“你怎么不叫我的名字?” 第64章 太用力了 “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由于长时间没得到回应, 谢恒逸索性将下巴搁着抵在齐延曲身上。睁眼可见清瘦的颈窝,闭眼可嗅沐浴露的馨香。 “不喜欢我的名字没关系,但……还是喜欢一下吧, ”他咬着牙放软语气, 恳切得近乎央求, 磨人地缠着, 一个劲地催促, “叫一声行不行?” 行不行? 他把刚说完的这三个字默念一遍,觉得不太行, 于是立马改了措辞:“好不好?” 从小他就明白,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在玩具区赖着不走的熊孩子多半能得偿所愿。无理取闹确实招人烦,不过有效果的法子就是好法子。 他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用上这个法子,以前确实也没机会用。 今日一试……虽然不知道效果如何, 但光是这么一试,就让他百骸俱畅。 唯一令他不太高兴的是,齐延曲的心跳声明明那样强烈,震得他指尖都发麻, 嘴上却不搭理他。 “就算要拒绝我, 也要看着我。” 谢恒逸欲要摆正对方偏过的头,然而空闲着的那只手还没伸出去, 就被冷然斥道: “手拿开。” 齐延曲脸色有些差, 险些稳不住说话的气息:“你太用力了。” 谢恒逸闻言一愣,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 还以为是讨厌他呢,原来只是嫌他不知轻重。这倒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的力气很少用在人身上。除了揍人,但那无需讲究。 前几年打工的时候,他就只需要当一个挪动重物的闷葫芦, 用不着知道什么算轻、什么算重。那段时间,他的心情基本上藏在力道里。 直到有次用力过猛,把东西整坏一箱,他才学会收敛。渐渐地,对待各类物品就掌控自如了。 最难改的是习惯。他到现在都有个小毛病:心情一畅快或者身体一烦躁,就控制不住力道。 他不知道怎么改掉,也不打算改掉。 谢恒逸微微颔首,将手下那只柔韧细腿掐得更紧。 这会儿不是控制不住。他故意的。 ——但他肯定不能直说,不然又该把人惹急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不知道会弄疼你。” “你再教教我,我还挺聪明的,你教了我就知道了,”他攥着齐延曲的腿朝自身方向拽了一把,不依不饶地追着纠缠,“这样就算重是吗?嗯?” 这一拽猝不及防。 给齐延曲带去的是突如其来的滞空感,紧接着跌落下去,后背砸在床上,完全躺倒在谢恒逸身下,阴影将他整个人覆盖掉大半。 齐延曲从牙关中泄出细微的哼咛,绷直了脖颈,似乎是疼得很了。 见状,谢恒逸终于松开了他,却没有收回手。 指腹跟腿肉摩擦过后,带有些奇异的余温。 腿上的疼痛感散去,齐延曲第一时间想推开压制在上方的人。 推不开。 他甚至尝试了去蹬对方的膝盖。 没用。 齐延曲没带过小孩,特别是这么大的小孩。 故而他不清楚的是,在目的未达到之前,小孩的无理取闹不会停歇。 谢恒逸的得寸进尺表现在相当多的地方,例如现在,他刚表现出一丝抗拒,对方就像副没力气的软骨头贴上来,全然不见翻墙和攥腿的那股劲儿。 短硬的发丝扫在颊边软肉上,灼热的吐息在空间中冷却得微凉,扑洒在敏感的颈侧,似有若无地泛着痒。 齐延曲不胜其扰。 工作带来的无法忽略的倦意由身及心,累得他没精力争执。又或者是因为谢恒逸说话时懒洋洋的调子,搞得他犯困。 偏偏床边……床上多了个烦人精,使得他不能入睡。 “谢恒逸!” 齐延曲抬手捂住前额,被压得喘不过气,声音有些哑,因此难以做到声色俱厉。 被喊到的人心满意足地轻笑出声。 齐延曲反应难得的迟钝,数秒后才发觉自己再次如了对方的愿。 “你大晚上突然来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发疯?” 不可理喻。 谢恒逸露出被冤枉的神色:“我提前告诉过你的。” “时间,地点。” “二月底,在我家,”谢恒逸似乎是有理有据地在辩解,“我说过,有缘再见。” 有缘了自然会再见。上天促成的缘分是缘分,主动创造的缘分也是缘分。 其实一开始他没打算直接闯进卧室,顶多把猫偷来。结果进来后他转念一想: 来都来了,闯都闯了,折腾猫干什么,不如干脆折腾人,省得那费尽心机一场空。 他见识短浅,干不来深谋远虑的事。占到点便宜总是赚的。 谢恒逸有点亢奋地等待着人的回复,却见齐延曲阖上了眼,一副没心思跟他废话的样子。 他眼神黯淡下去,无声磨了磨后槽牙,这下是很高兴不起来了。 为了唤回将睡之人的注意力,他按住对方腰身,指尖一勾,挑起了碍事的衣摆,手掌长驱直入。 对他来说,简直像进入了舒适的暖巢。 反之可苦了齐延曲。 腰上那只手是沁入骨头的冰凉,触上来的一瞬间宛如蛇在身上游走,薄而粗糙的一层指茧成了鳞片。 稍稍一碾,就能弄得他力气流失得更厉害。 趁尚有余心余力,齐延曲捏住腰上那只手,正要发狠往下折,就觉得眼前被白光晃了一下,好不刺目。 他睁开眼,发现卧室里突现一道恍若从天而降的光线。 强烈的光亮自窗外而来,直直射在一旁的衣柜柜门上。 他立马看出这道光来自手电筒,大致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出意外,罪魁祸首就在他边上。 这人真是……添麻烦行云流水地有一套。 他略坐起来,用手肘将谢恒逸抵开。 彼时谢恒逸也警觉起来,在朝窗外望。故而这次轻而易举就成功。 他不再看谢恒逸一眼,径自披上外套,整装成能见人的模样。 走出卧室时,他刚好听见楼下大门传来重重的敲击声,还有匆忙焦急的喊声: “请问业主在里面吗!” 直到齐延曲下楼打开门,门铃声跟敲门声才戛然而止。 看到业主平安无事,屋内没有明显异常,门外的保安松了口气: “您好!打扰了,我们是物业保安。” 齐延曲点头,出示了身份证明。 独栋住宅安保好这一点倒是不假。 好是好,就是没什么用。太慢了。 如果还有下次,他希望保安能把谢恒逸从墙上拖下来。 当然,谢恒逸最好没有下次。 “我们注意到有人从围墙翻入这户区域,出于对住户安全和小区整体安全的考虑,我们按流程需要上门确认一下情况。” 其中一位保安举着手机,视线落在业主身后的高大男子上,比对后确认这就是监控画面里翻墙的人物。 另外一位则较为老练,一眼瞧出闯入者,开门见山地询问:“请问您是这里的住户吗?您跟这户业主是什么关系?” “是。”谢恒逸简短答道。 尽管他意识到是自己闯的祸,但依旧气定神闲。 保安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便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这次面朝齐延曲:“请问他跟您是什么关系?” 齐延曲不言不语,朝屋内走了几步,表明拒绝参与到交谈中。 两位保安对视一眼,只好继续盘问谢恒逸:“您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翻墙进来呢?” “忘带钥匙了。”谢恒逸一边漫不经心地答话,一边直勾勾盯着屋内。 不过整体还算配合。 很快,身份信息核实完毕,保安大概了解了情况,却始终觉得奇怪,迟迟不肯离开。 这时,老保安认出来了谢恒逸:“哦——我记起来了,你是D单元那个高个子!” 谢恒逸一听就知道是谁在外宣传的他。 好事不留名,绰号传千里。 “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学贼翻窗干什么。” 老保安终于放下心来,指了指屋里:“叫你哥给你开门不就得了?” 谢恒逸实事求是地纠正:“不是我哥。” 他不想听见别人叫齐延曲这个称呼了。 他叫人哥哥,并不意味着他真想跟齐延曲当兄弟。 他称呼人为家长,并不意味着他真想让齐延曲当他家长。 临走前,老保安瞥了眼屋内的人,看见了齐延曲外套里凌乱的衣襟,茅塞顿开地猛拍下手掌:“哎哟,我说你俩支支吾吾什么呢,行了!我明白了!” 他打趣似的拍向谢恒逸的胸膛:“我又不是老古板,下次直说就行!” “吵架就吵架,瞎玩什么情趣,多危险。” 左瞧瞧右看看一阵,他上前半步,凑到高个子身前压声道:“低个头哄哄人又不害臊,说点好话也就过去了,哪至于干这事!” 最后,老保安重重咳了两声,恢复正色,强调了小区的秩序规定:“下次别再这样搞了啊,堂堂正正走大门,免得引起其他住户的误会和恐慌。” 谢恒逸坦然自若地说好。 门外的两人一走,他就关上门,走到齐延曲身旁。 他像是看不见对方眼中凛冽的寒意,假惺惺道:“就算齐警官揭穿我,也没关系。” 齐延曲一言不发地关灯上楼。谢恒逸一路跟在其身后。 等走到主卧时,齐延曲将人跟猫一同拦在门外:“隔壁就是客房。” “其他的,改天再说。” 他今天无心理会任何人,深夜的情感讨论更是大可不必。 彻底关上门的前一刻,他看向谢恒逸衣角上疑似翻墙时蹭到的尘垢,命令式的提醒:“上床前记得洗澡。” 继而,他视线转向谢恒逸垂在身侧的手。 手是干净的,攀爬时应该戴了手套。 他却还是道:“下次碰我前也是。” 第65章 胡搅蛮缠 翌日清晨。 天刚放亮, 齐延曲就被生物钟叫醒。他提前关掉闹铃,照旧完成早上的准备工作。出门的时候,他特意关照了一眼整个屋内。 客房的门关着, 客厅没有人。昨晚那位入室的贼, 不知是没起床还是已离开。 如果不是他明显感到心神难振, 他大概会以为是一场做梦似的错觉。 宁愿是做梦。 宁愿是错觉。 在前半夜就该解决的事, 硬是被胡搅蛮缠地折腾到后半夜。 好在白天工作时没有到气力难提的地步。不过到底从面容上能看出一些不适, 导致他被贴心同事问候了一番: “齐队昨天忙到几点啊?别学我们熬夜,熬太晚身体吃不消。” 这位贴心同事正是陈云彩。 自打她无意间在严烨霆那说漏了嘴, 她提心吊胆过一阵子, 心虚不已, 最后居然平安无事。 齐延曲找到她,没有计较她暴露隐私云云,只是向她陈述了原委。平淡地, 没有指责意味。那一瞬间,她的所有心虚转化为愧疚。 “没事。”齐延曲捏了捏眉心。 暂时没事。 但要是谢恒逸多来闹几次心,那确实吃不消。 “待会你把值班表上传到群文件,叫他们回复。” “没问题。”陈云彩满口应下, 接过书面表格, 忍不住多瞅了几眼面前的人。 依旧是唇红齿白的瓷人面孔,眉梢眼角倦意难敛, 萦绕着难以言喻的浮乱。看着比值完班的时候还累许多, 却又比平常工作时有活人气息许多。 她心中不免纳闷。昨天的案子也不棘手啊,难不成调查出其中暗含隐情? 一边随意想着,她一边拿起值班表翻了翻,不禁面露错愕:“齐师兄,上次节假日你刚连着值过十天的班, 这个月还值这么多天啊?再说有四天可是二十四小时呢。” 齐延曲不置一词,只道:“值班表仅作参考。” 陈云彩知道这是应付她的话,有些无奈地叮嘱说:“那好吧!趁这几天没大案,师哥你好好休息,别睡办公室沙发了嗷。” 她歪头小步小步朝自己的办公位挪动着,总觉得有话没讲完。 姚师姐见她犹犹豫豫地不情愿走,笑着催道:“小陈同志,抓紧哟,刻苦奋斗起来,不然晚点又得加班。” 陈云彩立刻恢复正常行动速度,垂头丧气:“不刻苦命苦行不行?” “命苦那就更得刻苦。”姚师姐铁面无情。 齐延曲周围终于落得清静。 他划开锁屏,最先跳出来的不是待办详情页,而是私人账号上的两条消息。 [X:你今晚上回不回家?] [X:quq?] 他没打算回,却也没放下手机。 因为在屏幕上方,对方的名字栏里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等待着,不知不觉地,他查看了对方的资料页,第一次从灰色小人上觉出怪异——再正常不过的头像,独独跟谢恒逸很不适配。 说实话,不如换回去原来的名字——不谢天不谢地,谢恒逸。 很快,齐延曲明白了这种异样感的由来。 身为公职人员,民警的社交账号受到严格规范和约束。会有部门不定期进行抽查,确保无违规内容。 长期以来,齐延曲的工作号跟私人号用的都是这个头像,图省事。 不止是他这么干。只要随意点进某个工作群,就能发现群成员头像跟统一过似的,一眼看过去不是灰色小人就是红色国旗,还有警徽。 私人号的联系人列表就有所不同,全是些五颜六色的头像,搭配着或包含各种符号的网名。 谢恒逸原本也是其中一员。现在跟他一样格格不入了。但谢恒逸不受约束。这种情况下,特殊心思和目的昭然若揭。 齐鑫歌小学那会儿暗恋女同学就这样,偷偷摸摸跟人家用同款,还要欲盖弥彰地装不经意,扭头就问他是不是太明显了。 思及此,他回过神来,退出资料页,手动刷新了下聊天界面。 对面久久没有动静,“正在输入中…”仿佛是软件故障。 齐延曲不再等下去,准时接通了视频会议,开始部署下午任务。 直到接近下班的时间点,他才再次拿起手机,视线快速在屏幕上一扫而过。 谢恒逸发来了新消息,还不少。 仿佛是意识到礼貌询问没用,对面不再单纯提问,而是步步紧逼地提要求。 [X:今天可不可以早点回来?] [X:晚饭可不可以在家里吃?] [X:我今晚可不可以不回去?] …… 诸如此类。 齐延曲一面在消息框敲出两个字,一面朝边上的内勤小张道:“记得提醒严队跟昨天的进度,马上过四十八小时了。来不及再联系我。” 就在小张点头的同时,齐延曲点击了发送。 [Q:回去。] 对面秒拒绝。 [X:不要。] 齐延曲起身往外走,出了公安局才发现天色居然还亮,实在很难得。 可惜,可以早早到家,无法早早休息。 上车后,他看到了谢恒逸的又一条消息,与上一条间隔十分钟。 [X:等一下,你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明明是高材生,此时倒真像是徒有身高的傻大个。没由来地,齐延曲多给予了几分耐心。 [Q:第一条。] [X:好的。] [X:我说好的!] [X:那条说不要的消息撤不掉了……] 齐延曲几乎能想象到屏幕对面此人的神情。 当然,“回去”不单单指这个,还有—— [Q:头像跟名字,换回去。] 对面依旧秒回。 [X:不要。] 齐延曲将指尖搭在屏幕上,抬头望向飞快闪过的模糊窗景。 短短几秒的空暇过去,对面收回了上一句话,利落改口。 [X:不要不回我。等你回来我再换,好不好?] 齐延曲没有直接回答好与不好。 [Q:喜欢说问句不是好事。] 之后对方再发来的消息,他通通没看。 车程不远,一来一回发几条消息就打发过去了,最终车停在小区大门。齐延曲回避掉门口老保安投来的眼神,低着眸往里走。 在单元岔路口处,他停顿一步才选中A单元的方向。 透过外墙藤蔓的缝隙,他看见了被关在门外的谢恒逸。 在此之前,包括在车上的时候,他都不确定谢恒逸是否还在。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强行闯进别人家只为留宿。 显然谢恒逸不是正常人。 男生窝在门前的墙角里,身边的地板上放着手机,看样子是等候多时,发旋上还顶着掉下来的树叶,却毫无察觉,只一味地盯住屏幕。 一般来说,一个人在网上的说话语气,往往和本人外在形象气质存在一定差距。 谢恒逸如今的样子,却跟他想象中的如出一辙。 ……虽然大概率是装的。 齐延曲没有暗中观察别人的癖好,打量十几秒后便走了过去,上前开门。 谢恒逸眼神骤亮,仍是坐在地上,全然没有往边上让让的自觉,就这样仰头看着他。 齐延曲一手转动钥匙,一手拂去谢恒逸头顶上的叶子——谢恒逸的头靠在墙上,那叶子凑巧就在他手边。 他没注意到的是,谢恒逸一双黑眸愈发亮了,连头发丝都彰显出神采奕奕的光泽。 而吸引走齐延曲全部注意力的,是照常从天而降的小心。 白猫在他肩上垫了下脚,转眼间丝滑地卧倒在他腿边,俨然是从开锁的一瞬间起就做好准备。 谢恒逸看在眼里,若有所思,有所顿悟。 齐延曲则无奈地看着脚边两个庞然大物,一时间无从下脚,前进不行,后退不了。 他安抚性地赶开猫,旋即进屋,作势就要关门。 再一眨眼的工夫,谢恒逸已在屋内从容站着。 齐延曲问起他:“今天出去干什么了?” 从对方这两天的表现来看,傻是变傻了点,但总不至于自个把自个关在门外,只能是中途出过门。 谢恒逸没有隐瞒,如实道:“去看了一眼我妈。” 今天离清明节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尽管齐延曲没问,谢恒逸还是解释了一句:“清明人多。我只想见我妈,不想看见其他人。” 一时间,齐延曲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蔡跟温言之间,在前半生就该解决的事,硬是被胡搅蛮缠地折腾到后半生。 他沉默了会儿,忽地想起谢恒逸正处于无家可归状态,便问:“你没回宿舍拿钥匙?” 谢恒逸眨了眨眼:“你吃饭了吗?” 齐延曲坐了下来,没说话,意思很明了。 他要谢恒逸的回答,也要赶人离开。 “晚饭你应该吃过了,”谢恒逸是个很擅长装不懂的人,“那我给你准备早餐吧。明天早上的饭你肯定还没吃。” 自言自语的话音刚落,一本书页翻飞的字典砸了过来。 谢恒逸微微侧身,没能完全躲过。书壳撞在手臂上,连红印都没留就掉了下去。 他捡起趴在地上的字典,放回书架上,这才正视了齐延曲的问题,扯着笑道:“喜欢明知故问也不是好事。” “但能不能告诉我,喜欢说问句为什么不是好事?” 谢恒逸摆出了等待受教的学生姿态,诚恳发言。 第66章 得寸进尺 “沟通效率太低, 会产生很多废话。”包括现在解释的这一句,也是废话。 不是好事,是无意义的事。 尽管心中是复杂的情绪交织、脑海中是难解的思绪错乱, 齐延曲还是开了口, 回答了谢恒逸。 再不开口, 他就会回想起对方昨晚的招数。 像噩梦, 像层层峦峦的群山, 像深陷满屏的马赛克,密不透风地环绕、包裹, 向上望是喘不过气的, 向下望是摸不见底的。 给人的感觉就是又花又乱, 迷蒙的一层雾罩上来,让他失去思考能力。 说不太清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有点糟糕。 这样的感受不糟糕。糟糕的是被调动情绪,是被剥夺理智。 齐延曲靠在沙发上, 垂着眸,扶着额。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随时都能说出点什么。可除了气息,什么都没吐露出来。 视线内, 他看见的是他自己的手臂, 他借着沙发扶手的力。 慢慢地,缓而渐渐地, 投下来一片熟悉的阴影。 人形阴影没有在他身边停滞不动, 隐约一晃一晃的。 他没有抬眼去看,但他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对方拉上了窗帘,阴影颜色由浅变深。他居然不觉得突兀。 或许熟悉的不是阴影,是身形。 齐延曲晃了晃神。在绵长呼吸的间隙里,浓黑的阴影下压, 他的大腿一沉,从旁搁上来不轻的重量。 于是,视野里出现了第二只横着的手臂,精壮悍利。斧凿刀刻般的肌肉下,是修长有力的手,仿佛铁骨铸成,自然垂落着搭在他膝上。 他侧目视去,男生随意懒散地席地而坐,上半身倚住他的腿,借着他的力,就差没把下巴一同搁上来—— 不过也和搁上来没差了。 谢恒逸将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人,炽热的凝视逐步攀升:“我没有喜欢说问句。” 他说着自相矛盾的话,手指不经意地拢起,指尖从齐延曲的膝盖轻轻扫过。 他察觉到对方的腿部缩了一下,接着说:“我只是想要你回答我,我喜欢听你说话。” “哪怕是废话我也想听。听着我就高兴。” 尽管谢恒逸面上很无所谓般,神色未动分毫,但实际上是颇为不自在的。 这一点瞒不过齐延曲。 手臂线条跟大腿轮廓严丝合缝,对方能体会到他的紧绷,他也能清楚感觉到对方的僵硬。 他顿了一下,想告诉对方不用收着力。 想过便作罢。全部重量压下来,他恐怕承担不了,刚好的腿没准能被压坏。即便是现在不轻不重的重量,他都觉得难以支撑。 齐延曲轻瞥一眼膝上的黑发头颅,正巧撞上男生调整过角度后的视线。 错了。不是正巧,并非偶然。 谢恒逸总这样看着他,仿若在丈量一座高大的龛中神像。像是诗歌里直白的叹喟,没有半分含蓄。 齐延曲在心中这般评价着,陡然又是恍惚一怔——明明只是这两天的事,他却觉得是“总”了。 他偏开头,结束目光的交织,道:“随你。” 喜欢说问句对谢恒逸而言不是好事,对他或别人而言不一定。有一个原因他没告诉对方—— 总是说问句,极易落下风。 最开始是他有意引导。谢恒逸问过缘由后,就会心甘情愿做好该做的。 现在似乎已经成为谢恒逸的习惯,就算不知道缘由,也会心甘情愿做好该做的,还有不该做的。 如果谢恒逸是他的员工,他乐见其成。可惜不是。谢恒逸想要的薪资他支付不起。 “又是随我。你以前说过这句话了,能不能换一句?” 要求还多,麻烦。齐延曲面无表情地想。 随即,他看见谢恒逸皱眉换了个坐姿,大概是膝盖骨在地板上磕得不行了。 齐延曲不动声色地移开腿,试图把腿边的人赶开。 不料他这一挪,没了茶几阻碍,前面便不受限制,反而叫谢恒逸有了大展身手的余地。 “既然随我,那就该什么都随我。”谢恒逸语速突然变得很快,吐字轻佻。 他按住齐延曲有些发僵的双腿,在略含诧异的目光下,他毫不收敛地使了力。使出的力却没有用在手上。 当齐延曲意识到不对时,谢恒逸已然硬生生挤进他的两腿之间,带着炙热的体温和硬度,占据了腿缝间的空间。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礼不礼貌的问题了,完全是不讲一丁点礼数。 若是谢恒逸跪坐在地,那姿势简直和承欢膝下无异。 齐延曲没有给人当祖宗长辈的打算,见此情形登时额角一跳,忍不住加重语气低喝:“站起来!” 谢恒逸闻言无动于衷,仍是装不懂地仰头看他,眨眼睛倒是眨得勤快。 他又是伸手去推肩膀。 然而对方的身高不是四舍五入的,体重不是虚的,加上有一只手撑地稳固身形,瞧着是一动也不动。 谢恒逸眉眼弯着欠揍的弧度:“这样我也高兴。” 齐延曲声音愈冷一度:“谢恒逸。” 谢恒逸越发乐呵了:“这样我还高兴。” 齐延曲面颊上浮现不正常的血色,直想将其不留情地踢开,偏偏腿还被按着无法抬起踹人。况且刚才遭重物压了太久,下半身一时半会儿酸胀发麻,使不上太多力。 拢腿也不行,只会贴合得更加紧密,无法将人挤出去。 谢恒逸见人愠得上脸,暗道不好,赶忙松开钳制的手。 他自知过火了,讨好地捏了捏对方发白的指尖:“我们好好谈谈吧。” 寒凉的眼神掠过谢恒逸身上,齐延曲不认为接下来能进行什么正经谈话,坚持道:“让开。” 谢恒逸不发一语。 看见那暗沉沉眸光闪现的一刻,齐延曲顿时产生预感,对方就快有动作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谢恒逸沉思几秒,方才还在故作替他整理衣摆的手,顷刻间就滑进布料里。 齐延曲浑身瞬间绷住,将那只手用力攥住拽了出来,冷眸等待一个解释。 那手不冰,很烫,和昨晚是两个极端。攥在手里像握了块烙铁。 在他看来,谢恒逸就跟故意找茬似的,做完这讨嫌的举动就低下头去,垂首时连呼吸都贴了上来,隔着衣料时而粗重时而淡淡。 他的视线不由落在谢恒逸后颈。 皮肤跟细腻沾不上边,甚至有些常年日晒雨淋的粗糙。发丝倒是显出柔顺的光泽,如泼墨般。 齐延曲很少这样仔细观察一个人,细致到皮肤肌理。 以至于谢恒逸开口说话时,他竟忘了留神。 幸好谢恒逸废话比较多,央着央着就把话说了第二遍,才叫他没有暴露出异常。 听清话语内容的一瞬间,谢恒逸从他腿间退出,站起了身,欲要朝厨房走去。 谢恒逸说的是:“你没有吃晚饭。那吃完再谈吧。” “如果记不住我昨晚说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齐延曲不受丝毫触动,将人叫住,“该张嘴问的,就直接问。” 刚才那手伸进来是有目的性地,整只掌心直直覆上小腹,似乎在感受什么。 原来是在判断他吃没吃过饭。也就这人能想得出来。 他见谢恒逸没有要停步的意思,又多道了两个字:“回来。” 谢恒逸如言站住,将身体重新转向齐延曲:“我以为,比起说问句,直接求证会比较高效。” 齐延曲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开门见山道:“你想谈什么?” 过了两秒,齐延曲看向墙壁挂着的时钟,补充上一句:“或者说,你想做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R大十一点关闭宿舍大门。两个小时,应该足够把话彻底说清楚了。” 无论是工作方面还是生活方面,他秉持的处事原则都是今日事今日毕。单从谢恒逸的事来说,仅仅是拖到第二天,就让他有些心烦。 “齐警官……不叫你齐警官的话,可以不谈话吗?” 谢恒逸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神色看着有几分落魄。 齐延曲静静地喝了口水,答案不言而喻。 这下装不懂也没用了。 谢恒逸试图靠真诚应付过去:“我暂时没什么想做的,我就想看着你。至于很想做的……你应该不会让我做。” 他用落寞的眼神遮遮掩掩看了齐延曲一眼。 可惜,齐延曲这次不接受装可怜。他铁了心要了结此事、了结谢恒逸,因此说话直刺人心:“你是不是觉得,人跟东西一样,想要就能得到?” 谢恒逸回答得极快:“得不到。” 良久,谢恒逸似乎回忆完了什么,才接着说出后头的话:“我想要的东西,大多数都得不到。要是很想要很想要的东西,才能得到。” “因为很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争取。” “譬如现在,我想争取一个留在你身边的机会。” 说完这些,他的胸腔有种坠空的失重感。 不难受,心却跳得很快。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没听见齐延曲的。 不对,他听见了。 昨晚,他听见了。齐延曲的心跳声跟他一样快。 “我暂时还没有得寸进尺,所以暂时能不能别让我走?” “真的没有得寸进尺。你现在问我想做什么,我只会说,我想看着你。” ——自私自利地,看着你。 这样我会高兴。 第67章 出尔反尔 客厅寂静得过分, 连阴影都被定格。相对而坐的两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凝滞住,一个是说不出话,一个是想说的话太多。 夕阳带走了窗外的最后一丝光亮, 似乎一同带走了声音。杯子里的水饮尽了。刚咽过水的喉咙又变得干涩。 齐延曲摩挲着水杯把手, 拉长了思绪。这些话在他意料之外, 他不得不进行更慎重的考虑。 谢恒逸比他想象的还要固执, 真是……很不应该。 他理解不了“很想要”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在他的选择范畴里, 没有想要,只有应该和不应该, 适合与不适合。 而谢恒逸, 看上去就是那个不应该、不合适的选项。 就像他不应该奢求一件摸不着的藏品, 因为珍宝不适合他。 难道谢恒逸身上就毫无可取之处么?当然不,谢恒逸是吸引他的。可不适合他。 齐延曲放下空荡荡的水杯,有些拿不定主意。 好像, 也没有很不适合。特别是在对方棱角已被磨得差不多的情况下。 在谢恒逸家待的那段日子,不算闲适,胜在清静。不用跟护工磨合,不用忍受消息轰炸, 不用担心齐母上门突击……一来太麻烦长辈, 二来实在是齐母催婚催得厉害。 现在想来,果然不该图省事, 省一事就会多一事。 谈恋爱那就更麻烦了, 多此一事就会生出无穷无尽的事端。 “我说过,我对男人不感兴趣。也对谈恋爱不感兴趣。”齐延曲道。 这句话既不薄情也不委婉,谢恒逸说过不少类似的,他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谢恒逸无比小声地咕哝道:“那你怎么会知道男人还能进入你体内……” 其实小声也不小声,齐延曲听得清清楚楚。 他神色如常, 往杯子里续上水,强忍下将水泼过去的冲动。 敢情他那天说了一大堆,这人就记住了“进入体内”四个字? 那是他随口说来举的例子。无论是进入还是被进入,都很不妙。 齐延曲只当是胡言乱语,佯装没听见便无视掉,顺便移开了目光,连带着无视掉谢恒逸整个人:“你要是想争取一个机会,可以去找工作。” 谢恒逸焉了,但转瞬之间就重振旗鼓:“我可以给你打白工。” “我什么都能做。”谢恒逸的争取方法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为了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他竭力打着比方:“我厨艺还行,给我菜谱我就能复刻,水管灯具我也能修……还有,我现在知道怎么照顾猫了。” 见齐延曲不为所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再不行的话,我回头申请去公安局实习。” 说到这时,本就低的声音戛然而止。 齐延曲轻抬视线,淡淡看向对面,以为是对方临时发觉不对、打算反悔了。 却听谢恒逸轻咳一声,一带而过:“这个不行,公安机关不会用我。” 原因自然不必解释,他比谢恒逸更清楚为什么。 齐延曲过了会儿才开口:“这些别人也能做。” 尾音还未消,谢恒逸便不慌不忙地接上:“不过我和别人不一样。” “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 这次,谢恒逸省去了惯用的反问,说得笃定。 他觉得,他确实有一点了解齐延曲。就比如他知道齐延曲的纵容是有限度的。 所以他也知道,齐延曲为他破例了,不止一次。 破例一次是特权,破例两次就成了惯例。 所以他还知道,齐延曲是可以为他破例的。这足够他为所欲为了。 意识到这一点,谢恒逸深呼吸一口气,做足准备后,补了一句说出来容易被赶出去的话:“你要是工作累了,可以在我身上找乐子。” 在身上找乐子。 他慢半拍地揣摩一遍这句话,发觉暗示意味太足,过于容易被赶出去了。 欲盖弥彰地,他紧接着又道:“就像小心一样。” 再然后就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废话了。 忽地,他想起老三和老保安的建议——要说点软话。 软话。 什么算软话?刚才那两句算吗?好像不够软。 他能说点什么软话?齐延曲会喜欢听什么样的软话? 谢恒逸皱眉陷入深思。 好在他引以为傲的脑子转得很快,没思考多久眉间便展开。 想到说什么了。 但不敢说。 就算做足准备,他也依然感到难以启齿。 想好的言语在嘴边打了个旋,他把在一旁无所事事的白猫逮了过来,故作若无其事地铺垫着:“我以前问过你,为什么这么宝贝这只猫。” 齐延曲隐隐记得有这回事,垂下眼睫表示默认。 过了会儿,他迟迟没听见下文,有点疑惑,以为是谢恒逸没懂得他的回应,最终给予一个微小的点头。 谢恒逸咬紧牙关,提溜着猫走到齐延曲面前,将那句如鲠在喉的话逼了出来:“就像小心一样,你也宝贝宝贝我行不行?” 说完这句话,齐延曲还没反应,他心中立马一紧,目不转睛地盯向猫。 幸好猫听不懂人话。 幸好猫的体型够大。 否则他连目光都无处可去。 就在他数到第七七四十九根猫毛时,他没忍住,看了齐延曲一眼。 毫不意外地,四目相对。 一对上就挪不开了,每次都是如此,这次也一样。 只要是从齐延曲眼中出来的,都仿佛带着深意,包括视线。 那是一种,很难讲清的视线。 叫谢恒逸周身沸腾起来。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这道视线。 齐延曲先是哑然,而后轻易看出他的难堪,很轻地笑了一声,唇边弧度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谢恒逸捕捉到了,并且清楚地知道不是错觉。 他的听觉还敏锐,刚刚还能引以为傲的大脑却生了锈般,迟钝地分辨着,分辨着这声笑里是否藏有揶揄嘲弄。 好像没有。 不仅没有,似乎还在缓解他的难堪。 齐延曲接过被提溜得难受的白猫,避重就轻道:“温女士应该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谢恒逸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温女士”是谁。 他不以为意。 从小到大,没人指点过他的爱情观,毕竟无论是温言还是谢嵘,都是爱情上的失败者。 “我妈来不及管我这些,也从没跟我说过这些,她只说……” 谢恒逸一顿。 她怎么说的来着的。 想了会儿没想起来,他便从兜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草草展开来,将里面的内容浏览至最底下。 为了方便阅读,他挑了个光线好的角度,侧身站立。 齐延曲没意识到他拿出来的是什么,无意间瞥了一眼。 书信格式,手写笔迹。再结合正在进行的话题,基本上可以判断出此物是—— “你把遗物带在身上?” 齐延曲沉默一瞬,怀疑是自己判断有误,用委婉的说法开口确认道。 “不啊。” 谢恒逸没抬头,一边看一边说,“这只是复印件。” 他后知后觉地懂了齐延曲问话的意思。 重点貌似不是这个。 他重新解释道:“只有今天。去看她的时候不知道做点什么,就只好对着这东西聊聊天。” 遗书是在他成年那日寄到他手中的。他一年只看一次,今年这是第二次。 他总是等忘干净了才看,看的时候总是不过脑。他舍不得体会上面蕴含的那些情绪,那是温言能带给他最后的体验了。 唯一的东西总是珍贵的。 “没关系的,我什么样子都没所谓,”他缓缓将信纸折好收起,“她说,只要我高兴就好了。” 谢恒逸正要把身体侧回,就从余光中看见齐延曲收腿站起,伴随着冷冽的嗓音落下:“一天两个罐头,不许多喂。” 然后是难得不含警告意味的警告:“希望你不会出尔反尔。” 谢恒逸一愣,还没想通是怎么回事,眼底已经浮现狡黠的亮色,得逞之意从唇角蔓延至眉梢。 虽然不知道怎么就答应留下他了,但总归是如愿以偿。 他顺着对方的意思,作古正经地谴责着:“出尔反尔实在很不道德。” 齐延曲未作理会,径直上楼去。 待其走后,他坐在齐延曲刚坐过的位置上,在心底悠悠添补上后话—— 实在很不道德,可惜他从不讲道德。 不道德的事做多了,束缚感自然就没了。 若不是这话从自己口中出来,他几乎要发出嗤笑。 讲道德?难不成远远地看着,想要的就会自己送上门? 谢恒逸俯身望向脚边,那白猫已经又酣然大睡。 他莫名看其不顺眼,眯眼按上白猫翕动的鼻尖,一本正经道:“开机。” 下一秒,手撤开,白猫猛地打了个喷嚏,将身一扭,站了起来。 大概是他的幻觉,他总觉得这喷嚏声有一大一小两道。 谢恒逸看了看楼上,沉下嗓音,对迷茫愤怒的白猫说:“齐警官明知道我有案底,但还是把我放进来了。” “等着吧,我很快就要取代你的位置了。” 特殊情感的蔓延速度比病毒还快。 当发现的时候,说明早已被全盘渗透。病毒这种可恶的东西,会故意舞到宿主面前,要求其做出举措。 他相当清楚这一点。 毕竟,他就是上一个受害者。 第68章 没得商量 指针一分一秒地转动, 谢恒逸在沙发上坐了好一阵子。 直到时间过十一点整,他活动了下发僵的身体,起身用二十分钟将这栋小宅子逛了个遍, 才安安分分上床睡觉。 主卧宽敞, 客房就略显狭窄, 尤其是要容纳下他这种身量。 谢恒逸睡在这般的客房里, 一点不觉得窝囊, 甚至是从未感到过的称心如意。 心情一好,他就大方不少。看在走廊里的猫跟他是同事的份上, 他把猫放进了客房, 跟他同睡。 不过一个床上一个床下。 谢恒逸靠在床头, 晃了晃睡如死尸的猫。 晃不醒。 他遗憾收手,决定在通讯列表里随机挑选一个人祸害。 所谓随机,当然是有内定人选的。 [X:你家的床怎么这么硬?] 谢恒逸随便找了个借口, 准备百般挑剔为难。 眼下最适合遭此一劫的,自然是—— [617:啊?硬吗?我不讲究这个,应该是我哥换过,他习惯睡硬一点的。] 谢恒逸对着屏幕沉默半晌, 缓缓敲出“其实也没有很硬, 刚刚好……” 一句话还没敲完,对面又猛猛发来几条消息改了口。 [617:不对, 你说的是主卧还是客卧?客卧的床上用品是我选的TvT] [617:不对, 还不对,我选的好像是床,不是床上用品。] [617:等一下,你让我想想?……] 谢恒逸删掉没发送出去的那一行字,彼时对面的齐鑫歌反应过来了。 [617:你说的是我家的床吗?你怎么在睡我家的床??你怎么在我家???] [617:我哥在家里吗?在的话你注意一点, 我哥最讨厌别人进他屋子!] 见对面逐渐焦躁起来了,谢恒逸慢慢悠悠地做出解释。 [X:我上门拜访了一下,帮你探查过了,你家里没别人。你哥看时间太晚,就留我过夜了。] 简单一句话,成功打消掉齐鑫歌的疑心。 [617: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617:看来我哥还挺喜欢你的,不然不会留下你。] [X:我尽量多帮你监督几天,比较稳妥。] [617: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胜感激!] 后附两个抱拳的小表情。 说到这,谢恒逸便不再回复。 虽然不心虚,但显摆多了容易露馅。 他转而来到李教授的小窗,提前告知了一声自己明天请假,让对方近期别给他分配杂七杂八的任务。 向来是轮回消息的老头子这次居然接近秒回。 一分钟后,一条时长为一分钟的语音发了过来。 谢恒逸调低音量,将手机放至耳边,按下播放: “都大三了还不务正业老是请假能不能自己上点心再这样下去直接取消你的考试资格到时候影响毕业别怨我手下不留情总之没得商量……” “明天来我办公室一趟!” 越往下听,谢恒逸就把手机拿得越开。 光是听语音,都仿佛能感觉到老头子飞过来的唾沫。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回复“收到”,然后把闹铃时间调得更早。 …… 然而,就当谢恒逸第二天一早被闹铃叫醒时,他发现,这道闹铃不来自他的手机。 他暗道糟糕,翻身而起,记下此时的时间点,迅速跟着这道闹铃起床,几乎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完成洗漱,只为尽快下楼。 按照他预设中的场景,齐延曲应当还在用早餐。 可由于他这次做的争取不够,导致事与愿违。 当他稳稳立在一楼梯口、望向客厅时,齐延曲已经站在了大门前。 啊不,是齐警官。 谢恒逸一边解开系错的纽扣,一边收紧目光,锁定住门口的身影。 无论是五官比例还是身形比例,都挑不出半点错。 执勤服熨烫得平整,着装完毕便是修长利落的模样,肩线硬挺笔直,面无表情时是常见的冷峻神色。 一丝不苟。 跟匆匆忙忙的他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要是再晚来一步,连人影都见不着。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淡淡落在他身上,他将纽扣重新系好,唇角的笑还未挑起,问候便自然而然地出口:“早。” 这个招呼打出了一种无能为力感,但他仍等着对方的回复。 在他近乎粘稠的视线下,齐延曲微微点头,一句话没说就出了门,俨然没把他的翘首以盼放在心上。 也许是心态到了新的水平,这件事没有影响他愉悦的心情。 这次是点头回复,大不了下次再争取口头回复。 时间尚早,他在厨房苦练厨艺半小时后,才不紧不慢出发前往学校。 见到李教授的时候,谢恒逸下意识站在了其身后。经验告诉他,这里是最佳躲避位置。 可以躲开来自李教授的任何攻击,包括但不限于A4纸扑脸、茶杯砸肩。 做好挨骂准备后,谢恒逸握拳咳了一声,加重自己的存在感。 李教授闻声转过头来,脸上却不见怒色,也没有疾言:“上次让你报的那个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谢恒逸坦坦荡荡:“还行。” “我叫你来,是要跟你商量个事。” 李教授酝酿一番,再次转头瞅了谢恒逸一眼,发觉这学生脸上略显急躁之色。 他最见不得年轻人浮躁,当即气就窜上来了,人也窜起来了,猛拍左侧办公桌:“站这来!” 拍完办公桌,他又去拍谢恒逸的肩:“什么坏习惯,哪有说话的时候往人背后站的?多瘆人!” 谢恒逸及时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没能完全躲过去。 那一掌没拍在他的背上,却不慎擦过了他的眼角。 很轻,没有大碍,就是弄得眼周有点痒。 他晃了晃头,眨了几下眼,不适感便消去大半。他也就没在意。 过了会儿,他听见李昀说:“就这个软件赛,学校临时给我推荐了另外一个学生来。” “说老实话。来,我跟你展开讨论讨论。” 一听这话,谢恒逸就知道李昀要开始废话了。 “这个比赛名气虽然大,但是难度一般,省奖很多学生都没问题的,也就国奖有点含金量。你肯定懂的,这就是个镀金的用途。” “前头没人上,我才叫了你来填位置。既然有新人想试试,那你就没必要耽误这个时间。” 李昀直接替谢恒逸做了决定,打开整理好的竞赛官网合集,指着屏幕道:“你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我不强迫你。” 谢恒逸看也没看屏幕,只问:“学校推荐的谁来?” “资料刚传过来没多久……我看看,让我看看。”李昀不紧不慢地点开桌面文件夹。 谢恒逸耐心地等了五分钟,渐渐变得没耐心,追问着:“叫什么名字?” 他只关心这个。 终于,当他看见老头子第六次点开相同的文件夹之后,李昀找到了藏在底下的学生信息。 “谭甘清。” 在这个名字被念出来的下一秒,谢恒逸斩钉截铁地给出了回答: “就这个。不换。” 李昀深感诧异:“我看你之前兴致不高,还当你是不愿意浪费精力……你这是转换新方向了?” 他不再多说多问,毕竟本来就是旁人横插一脚,没有逼迫前来者放弃的道理:“我尽量给你争取。” 谢恒逸拖着懒散的调子,说得坚决:“没得商量。” “这事我会再找你谈,你先跟我来。” 两人一同出了行政楼,朝实验室的方向走。 “我上学期跟你说过的课题项目该立项了,执行阶段需要缩短三个月,有没有信心?” 李昀等了半天没等来一句响,差点以为是自己生理提前退化、早早就患了老年性耳聋。 “算了。”他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对于这个学生来说,问了等于白问。 “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项目一开启就进入紧急阶段,”他乐呵呵地笑,“你要是不抓紧,后边别说请假了,就算是节假日,你也得老实留在学校。” “留到多晚?” “你还关心这个?你们年轻人这身子骨,熬几天夜也没事吧?” 谢恒逸低头看路,这次回答得飞快:“有事。” 他事多着呢。 …… 关于课题项目的大小事宜尘埃落定,谢恒逸答应之后会减少请假次数,李昀便大手一挥,早早就放了人。 谢恒逸本想发消息问齐延曲多久回家,但想到大概率会被对方无视,他决定用不容易被无视的问法——当面问。 他抬头看了看主楼顶上的警徽,第一次觉得这座城市的布局如此明智。甚至不需要考虑距离远近,就可以直接采取行动。 接待处是位女同志在。 谢恒逸放下袖口,敛去眸中锋利,勾起恰到好处的笑,装出优异学生的样,上扬着低沉嗓音喊:“警花同志,我找人。” “你找谁呀?” “我找齐警官。” 女同志含着笑重复:“你找齐警官呀。” “你找哪个齐警官呀?” “刑侦大队那个齐警官。” “哦……那个齐警官呀,”女同志回头望一眼同事,互相确认后答道,“那个齐警官不在。” “你要是有正事,找我们其他同志也是一样的。要是私事的话,要不你再等等?” 谢恒逸料到过是这个结果,点点头,同样笑着道:“不用了,我回去等也是一样的。” 说完,他欲要离开主楼,偶然间,他瞥见一旁的宣传栏。 这一瞥,就让他停住了步伐。 宣传栏上,首先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一张熟悉的可憎面孔。 他缓缓看下去。 接着,在女同志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笑出了声。 【姓名:严烨霆】 【职务:北缙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 ——【年龄:33岁】 三十三岁,不是三十岁。 那么,究竟是宣传栏标错了,还是某人记错了? 第69章 你哭什么 齐延曲依旧是临近下班点才回到局里。 这已经是他加快速度的结果。春季是盗窃诈骗案频发期, 各部门外出执勤的频率都会一再提高。 再过一段时间就更忙,有专项行动需要赴往外地协查。上边还尤其强调要注意校园安全,估计又有的普法宣传要做。 每年都是如此, 今年也没什么大不同。 齐延曲停止细想, 路过大厅时陡然被叫住。他闻声望去, 发现是接待处的值班员。 两个女同志在窗口里一同招着手。两个他都不认得, 但隐隐有印象, 似乎跟陈云彩处得挺不错。 “齐副队!忙完了吗?” 就在他辨识人的几秒内,那边又是一句不高不低的喊, 带着不明显的催促。 他走过去到窗口前, 还没问什么事, 身子挤在前头的那位就客客气气告知:“齐副队,刚刚有人找,半个小时前来的, 也是半个小时前走的,是位小帅哥……” 另一位辅警纠正道:“别误导人啊你,那算是大帅哥了。” “哎你、我说的是年纪,又不是级别。” 两人笑着笑着, 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 瞄了眼窗口外那张冷冰冰的面容。 今天没有特殊情况,她们收拾完东西就能准时下班。由于刚从工作状态脱离, 遇见人了便想适当性开个玩笑, 一时间忘了这位是不会与她们玩笑的。 “小同学说是回去等你呢,”辅警将前头的人推到后边,找了两句补,“怪不得齐副队最近回去这么早,原来是家里有学生。看着就能干讨喜。” 此话说完, 窗口外的人好像淡淡“嗯”了一声,又好像是一声没吭。 见状,她们识趣地闭口不谈,小声跟前来换班的值班民警做着交接。 齐延曲不再停留,离开大厅。 无需询问,他自然知道这位记挂他的小同学是谁。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这位小同学大概率不是为了要紧事而来。 那就更无需询问。 …… 高峰期难打车,齐延曲干脆转移了长期停在车库的车,驱车回到白马庄园。 他站在门前,下意识想取钥匙。 在动作的前一秒,他才骤然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他把钥匙放在鞋柜上,留给了谢恒逸。 于是开门改为敲门。 几乎是他敲响门的一瞬间,门应声而开。 熟悉的庞然大物,熟悉地扑面而来。 齐延曲正想像往常一样避开,却突然察觉到不对。 朝他扑过来的,不是熟悉的庞然大物—— 是一个比白猫庞然许多倍的大物。 齐延曲毫不怀疑,这一扑是掺有谋杀意图的。 他漠然看着越逼越近的黑影,熟稔地扣住右后腰的警棍,果断将其抽出,横挡在面前。 从始至终,他的手腕未曾翻转,也没有弹开装置锁扣。那根警棍,仅仅是抵在对方的肩膀上,起到一个急刹的作用。 抵上来的那一刻,齐延曲的手震了一下,好在最后纹丝不动地稳住了。 “嘶——”谢恒逸后退一步,揉了揉肩膀上那块皮肉,终于对自己的冲击力有了自知之明。 齐延曲收回警棍,眼神的波动仅用于警告。 他不想浪费时间写警械使用报告,故而不会动真格。 谢恒逸抿了抿唇,深邃的眉眼轮廓尽显锐气。顶着这样一副戾气的凶相,装的却是纯善:“齐警官,晚上好。” 齐延曲不吃蒙混过关这一招,把面前碍事的人推到一旁,走进屋后才问:“你跟谁学的?” 问完他就不再开口,心中已有答案。 屋子里的活物一共三个,还能是跟谁学的。真是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他不再给谢恒逸任何一个眼神,也没听对方的回答,径直回主卧换了套常服。 刚换好,手机就接到同事电话。好在不是要召他回单位,只是让他在线上协同整理案件材料。相当于在家加个班。 不耗力,但耗时。 不知不觉地,他就在卧室里待了两个多小时。 等他出来时,发觉客厅跟厨房的灯都亮着,莫名感到有点奇怪。 齐延曲先是去到厨房,伸手就朝墙壁上的开关摸去。 不甚熟练地摸到了开关,但他没有将按钮摁下。 因为除了开关,他还摸到一张便利贴。 撕下来一看,写的是—— 【看看下面quq】 齐延曲太阳穴突地一跳,唇角不自然地抽搐两下。 他按捺住把便利贴撕碎的冲动,垂眸往下看了看,看见了嵌在柜子里的保温箱,还有保温箱里的东西。 里面是一盘陈列整齐的曲奇饼干,散发出温热浓郁的黄油酥香。 新鲜出炉的烘焙香气自带一种温馨感。 出于对保存方面的考虑,齐延曲破坏了这份温馨,他把饼干分袋装好并塑封,然后去客厅望了一眼。 无论是客厅还是厨房,竟是都不见谢恒逸的身影。 原来奇怪在这。 但再好不过了。 随即,他捏着便利贴看了半晌,在上边加了一行字:【不许再学齐鑫歌用小表情】 写完后,他关掉厨房跟客厅的灯,回到二楼。 走廊的灯很暗。 齐延曲正要将便利贴按在客房门上,忽地听见一阵窸窣作响的动静,差点以为是客房里的人睡醒了、准备中途起来作妖。 转身一看,便知作妖的另有其猫。 他本想当没看见,那头的白猫却一反常态,睡意全无,迅捷地扒拉上他的裤子,险些抓着他的小腿。 紧接着,猝不及防地,白猫一声高一声低得嘤叫起来。 完全不用担心客房里的人会听见。 恐怕连房子外的人都听见了。 一分钟后,努力嘤嘤嘤的白猫被按住了两只前脚,后腿仍使劲扑腾着,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不懂事。 盲猜是在讨要今早没吃上的那个罐头。 齐延曲蹲下来,用指节敲了敲地板,白猫总算是安静下来。 不过并不意味着安分下来了。 白猫放过了他的裤腿,转移阵地,开始扒拉客房的门。 这又是跟谁学的。 ……依旧是那句话:屋子里的活物一共三个,还能是跟谁学的。 齐延曲冷眼看着奋力刨门的大猫,不打算理会。 至于谢恒逸要不要理会,那与他无关。 就在他将要回房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响,伴随着猫的惊叫。 刚走出两步的齐延曲只好又转身回去。 原来是客房的门没关严实,留了一个小缝,以至于还真被扒拉开了,门板碰在墙壁上,声音不大,把猫吓了一大跳,飞速跑开了。 齐延曲颇为无奈,敲了敲已经被打开的门,打算说明下情况。 敲完后,他静候了半分钟,等待回应。 里头却像没人似的,分外寂静,只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听不见人声。 齐延曲蹙眉确认道:“谢恒逸?” 被他喊到的人慢了好几拍,声音有点闷地回:“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起码人活着。 齐延曲朝里走了一步,抬眸看清了客房内的场景。 走廊光线黯淡,客房里也没好到哪去,房间略有些空旷,只有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拉出一道斜长的身影,更衬得室内寥落。 谢恒逸此时正坐在床边,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肩膀挨着床头板,莫名显出强烈的孤寂感。 再结合上沙哑至极的嗓音,和绷得很紧的嘴角,以及发颤的呼吸,像是撕心裂肺哭过的一般。 为了防止是误判,齐延曲走到离谢恒逸很近的位置,用不深不浅的视线悄然打量起对方。 碍于环境昏暗,打量不清楚,只依稀能把五官瞧个大概。 齐延曲着重瞧的是那双眼睛,被谢恒逸用指节抵住的眼睛—— 眼眶泛红,有些肿,能看出被用力揉过。幽深的瞳孔似乎格外黑,朦朦胧胧地发着亮。 指缝间还有湿湿的水迹。 好像没有误判。是真的哭了。 齐延曲顿了又顿,才吐出一句话来: “你哭什么?” 说话声一如既往的凉,带着罕见且微妙的疑惑。 哭什么? 什么? 谢恒逸按在眼皮上的那只手抖了一下,被手掌遮挡住的面容露出茫然,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藏起了放在床头的眼药水。 大脑宕机一秒,遂飞速运转。 好像……也不是不能哭。 谢恒逸眸光微闪,想到了应对策略。 “没什么,”他抹掉脸上残留的人工泪水,姿态凸显出一种刻意的轻松,“不用管我。” 这句是假的。 “真的没什么,就是眼睛有点痒而已。” 他偏过头,颤着吐出一口浊气,躲开齐延曲的视线,低声解释着:“……没有哭。” 这两句是真的。 谢恒逸暗暗酝酿着接下来的措辞,正巧看见了齐延曲手中的便利贴,便竭力睁着眼问: “这是我给你写的那张,还是你给我的写的?” 齐延曲没说话,直接把便利贴递了过去。 便利贴在他掌心里蜷缩了太久,四个角皱了起来。 谢恒逸毫不介意,把四个角都展开了一遍,然后仔仔细细看过齐延曲写的那句话。 最终,他说了一句:“这不是小表情。” 齐延曲沉默一瞬,艰难配合道:“那这是什么?” “这是颜文字。” 【quq】 第70章 顺其自然 晦暗中的那双眼明亮通透, 有种不含一丝杂念的纯粹。 对上这双眼睛,齐延曲不由得想,是不是他思虑过多了。 面前这人, 完完全全就是个小孩样, 跟齐鑫歌没什么区别。就是有时候性子坏了一点、做事莽撞了一点、事儿多了一点…… 只是这样的话,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可以容忍。 容忍着, 顺其自然。 齐延曲看着谢恒逸脸上交错的水痕, 递上了一张纸巾。 那张纸巾却没有被接过。 坐在床边的男生放下了一直在折磨眼皮的手,有些等不及地仰起了头。 齐延曲没动, 神情瞬间漠然下来。 对着那些潮湿的痕迹, 他实在没办法不犹豫。 谢恒逸故作没察觉到齐延曲的不情愿, 催请着扬了扬下巴。 脸上的眼药水——啊不、泪水都快被晾干了。 只是液体而已,既不多、也不粘稠,居然都这么嫌弃吗。 眼看齐延曲迟迟不肯动作, 谢恒逸周身的气息更加低落,仿佛裹挟着阴霾天的水汽,连眼里的血丝都显出可怜意味。 但凡看上一眼,都会令人心中无意识地一软。 那么不看就好了。 齐延曲淡然移开视线。 谢恒逸想了想, 不太灵活地拢起双手的五指, 举在眼前示意对方看,惨兮兮道:“手麻了, 拿不稳。” 齐延曲不为所动, 眼神依旧落在一旁。几秒后,他感觉到衣袖被拽了拽。 “你看看。” 本就低哑的嗓音裹着含糊不清的鼻音,声调比平时更沉,也更富有磁性。 听到这句话的后两个字,齐延曲又想起便利贴上的话, 愈发不想搭理这些胡搅蛮缠的行径。 就当他刻意忽略此人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视角盲区里,那双手刚合拢起的五指重新张开。 谢恒逸紧扣住面前人的腰,一个猛地发力就将人拽了过来,坚持道:“你看看。” 被那双手钳住的齐延曲腰身一紧,在拖拽中踉跄半步。 他堪堪稳住身形,而后便听谢恒逸嚷嚷起来:“我看不见你了。” 眼睛被眼药水糊住了。 谢恒逸一边吐槽人工泪水质量不行,一边在昏花中锁定住那张冷淡的脸,不愿错过一分一秒。 他的手仍箍在柔软的腰肢上,掌心完美贴合腰侧,五指各自有各自的占领点,不断朝自己的方向在施压。 施压着施压着,他的下巴抵上了对方紧致的腰腹。 齐延曲一再犹豫,忍了又忍,这才没有把纸巾揉成团扔到谢恒逸脸上。 关于谢恒逸的小缺点,又可以添上一点——鬼话连篇。 拿不稳? 当他感觉不出么,腰上那两只手稳得不能再稳。 齐延曲终究还是没拆穿这谎话。 他默不作声地用纸巾覆上那双湿润的眼,慢慢擦拭掉斑驳的泪痕。 隔着被打湿的薄薄纸巾,温度传到指腹上。 有点太近了,下巴尖戳在他的小腹上,颇为怪异。 他面无表情地捏住对方的下巴,推开些许。 擦完眼睛周围,接着就是脸颊,再然后是颈侧。 从结束第一个阶段起,对方的眼睛就没闲着,直勾勾来触他低垂的目光,使他难以集中注意力。 原来颤抖是会转移的。 为了不被发觉手上不稳,他加重了擦拭的力道。 谢恒逸“唔”了一声,老老实实道:“有点疼。” “忍着。” 谢恒逸彻底老实了。 直到纸巾被扔到床头柜上,谢恒逸迫不及待地开口:“现在能看见了。” 不知是在欢喜什么劲。 齐延曲拧眉去掰腰上的手指,掰不动,如同焊死在上边了一般,推拒的动作就这样僵住。 他不悦地看了眼那双手,但没说什么。 末了,谢恒逸转而提起白天的事:“我今天去找过你……” “我知道。” 谢恒逸哽了一下。 “我很少在单位上,”齐延曲抬起谢恒逸缓缓低下去的头,解释道,“下次要来,提前一天报备。” 谢恒逸压下欲要扬起的唇角,继续要哭不哭地道:“今天早上你没有理我。” 齐延曲“嗯”了下:“你说了什么?” “我说了‘早上好’。” 针对这个问题,齐延曲没有给出具体回复,只接着问道:“……还有呢?” 谢恒逸神色自如,又是一阵东拉西扯,连课题项目太难这种借口都说出来了。 漫长而安宁的一问一答之后,齐延曲觉得上述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依他看来,谢恒逸不至于这么脆弱。 因此,他注视着这个男生,又是耐心地问:“为什么哭?” 沉静的目光在那张俊朗面孔上游走,他搭在对方小臂上的手敲了两下,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说实话。” 尽管谢恒逸很希望齐延曲注视着自己,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免还是有些心虚,几乎以为是自己的伎俩被看穿。 倏地,他灵光一现,叹了口沉甸甸的气,小声道:“学校里有人给我使绊子。” 由于是真实事件,他理直气壮很多:“他带了好多人一起威胁我,还要抢小心的零食……” “还有我想参加的比赛,现在也没机会了……” 当然,在原委基础上,他适当地添油加醋了一番。 “很多人都不喜欢我,就跟你一样。” 说这句话时,谢恒逸眼底毫无波动。 “你也不喜欢我。” 说出这句话后,莫名就情真意切起来。 不仅仅是不喜欢,大概还带着点嫌恶。 他眨眨眼睛,心中酸涩,眼眶发烫,竟然真的掉下眼泪来,就算是他自己也没意想到。 为了掩饰真实的情绪异常,他上半身前倾,索性用双臂环住面前人的腰,将头低下,把仓促的呼吸藏起。 殊不知是适得其反,不受控制的气息扑洒出来,情绪波动更明显了。 齐延曲将无从安放的手扶在男生肩上,保持着与之截然相反的冷静。 “叫什么名字?” 谢恒逸将额头抵在齐延曲的腰间,鼻尖萦绕着清冽淡香,引得他情不自禁失了神,差点没听清问话。 那是种不易察觉的香,闻过一次就能使人念念不忘。 他闻过不少次,不过像今天这样正大光明的闻还是第一次。 另外,这腰似乎太薄了些。 他哪怕控制不住力道,也得被迫控制一些。 谢恒逸反应过来这是在问那个恶人的名字,依旧埋在齐延曲怀里,有点闷闷不乐,头也不抬地答:“谭甘清。” 齐延曲感受着小腹处的轻微震动,终于忍无可忍地将人推开。 太奇怪了。 对方贴着说话时,那种从体内传来的震动感。 “你该睡觉了,”齐延曲转过身关掉了台灯,周遭又黑下去几分,“明天还得去学校。” 谢恒逸本有些不乐意,但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属于意外之喜,也就只好规规矩矩道出一句:“晚安。” 约莫半分钟过后,走廊上微弱的光亮也消失不见。 在深深的漆黑中,谢恒逸的唇角肆无忌惮地勾起。 因为他听见了回应,齐延曲回了他一个“晚安”。 哪怕语气平缓。 但也是回应。 …… 谢恒逸讨厌星期五,因为下午有什么鬼实验室组会,一开就是两个小时,还得做汇报。 第三个小时则是在自由讨论。 坐在他边上的,是位商学院的学姐,十分热心,见他心不在焉的,就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谢恒逸不语,神色复杂,一味地摇头叹气。 “唉。” 想回家。 “唉——” 想回家等齐警官回家。 好在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没持续多久。讨论中途,李教授把他叫走了。 要干什么不知道。可能是罚站吧,谢恒逸有些不确定地猜。 他已经在办公室罚站十分钟了,期间就是干瞪眼。 李教授看看他又摇摇头,摇摇头又叹叹气,跟十分钟前他在实验室的状态如出一辙。 “唉。” “唉——” 办公室内同时响起两声长叹。 李教授揉了揉太阳穴,总算是开了口:“我的申请提交晚了一步,学校那边已经定下了人选。既然如此,这段时间你就专心搞项目。” 对于这个结果,谢恒逸毫不意外,并且能接受,只是相当不爽。 什么晚了一步,借口罢了。就算早十步提交申请,恐怕也是同样的结果。 “那我先回去了?”谢恒逸没放在心上。 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李教授点头:“去吧,专心点,都是你的学长学姐,多向他们请教请教。” 谢恒逸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楼道上传来匆匆脚步声,皮鞋跟地面碰撞发出“啪嗒”声,由远及近。 一个愣神的工夫,这声音就逼近到了眼前,跟他擦肩而过。 谢恒逸退至一旁,打量起来人。 是个中年男人,身穿正式的行政夹克,很标准的干部打扮,一进门就直直朝李教授走去。 在办公桌另一头的几位助教纷纷站起,一一向其打过招呼后才坐下。 从他们的称呼中,谢恒逸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学校纪委书记,姓刘。 “刘书记?”李教授诧异无比,“你找我是……?去年的经费不是已经审计过了?” 刘书记表情严肃得有些难看:“李教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李教授愈发迷惑不解。 “把那个、就那个叫谢恒逸的学生叫来,我跟他说清楚。”刘书记一想起刚收到的函件,就顿感头痛,只希望快点解决隐患。 李教授隐约猜出了刘书记的来意,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悠悠看向门边。 不等李昀指人,谢恒逸自觉伸手敲了敲门,制造出响声:“我就是。” 刘书记当即转过身去,开门见山道:“同学,是这样的。” “关于竞赛的事呢,不是想剥夺你的参与资格。实在是名额现在报上去了,改动起来特别麻烦。” “你耐心等几天,学校这边正在尝试,看能不能多增加一个名额给你,主办方那边出结果后,我们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用的是商量语气,却在直接下通知。 谢恒逸极短极轻地笑了一声,倚在墙上一言不发。 刘书记没瞧见他眼中的讥讽,仍在自以为是地叨叨着。 在烦人的噪音中,他又听见了脚步声。 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的脚步声。 沉稳规律,不疾不徐。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如此就好 或许, 不能说是熟悉这脚步声,而是熟悉那样波澜不惊的规律。 自始至终保持从容平稳的节奏,一步一步而来, 最终停驻在他身边, 差一点就跟他并肩。 他听得太过专注, 以至于忘了收回手, 也忘了改掉吊儿郎当的姿势。 现在改也来不及了, 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干脆将身一抵,占据了门板的上半部分。 懒得收敛分毫。 旁人如何正式跟他没关系, 他不受任何影响和拘束。 谢恒逸相当看不惯这些行政夹克, 也听不惯这些客套的话。 他扬着下巴, 看着刘书记那张笑出法令纹的脸,只觉烦躁。 不过很快这抹烦躁就烟消云散。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中年男人的脸上,却是轻飘飘而涣散的, 身心都向旁边倾斜去了。 狭窄的余光里,一只手攫取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没有一丝褶皱的袖口中露出微凸的腕骨,骨廓清晰可见,在玻璃门上映照出来, 像是贝壳表面莹润的光泽。如同隔着屏幕在看虚幻的瑰宝。 这个瑰宝, 他看过无数次。 因此他有十成的把握可以确定,来了一位大人物。这使得他心跳紊乱, 彻底听不清刘书记的啰嗦话。 原来不用回家, 也能等到要等的人。 但他有点不敢看这位大人物的真容,只敢长久地凝视着玻璃门。 那只手欲要叩门,却找不到可以叩下的地方,顿了顿,继而朝下方去。 待谢恒逸回过神时, 他掌在门板上方的手已经跟着朝下,再一次碍住了对方的动作。 那只手又往上。 下意识地,他又跟着往上。 虽然如此幼稚的互动是他发起的,但他忍不住先勾起了唇。 绝无奚弄的意思,这笑是在嘲他自己。 谢恒逸视线一转,看向的依旧是玻璃,只不过这次是直视。 在透明屏障上,那张面庞如霜雪白玉,薄如蝉翼的眼皮极轻地掀起,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叫他别再作乱。 率先瞥的是真实的他,再然后才是在玻璃中相望。 “咚、咚。” 谢恒逸屈指代劳,两记清脆的叩门声传进办公室里。 闹剧到此为止。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无人注意到刚才门板边的小动作。 旋即,谢恒逸退回角落,欣然让路。 身边的人上前两步。 他本以为对方会一直向前,直到跟他擦肩而过,不承想仅仅两步就停住不再走进,恰好站在他身前。 跟他相距不过半米,他只需稍稍抬手,就能碰到那人的衣角。 从方方面面来看,那人好像离他很远。可从事实上来看,是离他很近的。 很近。 如此,就好。 也是在这个时候,谢恒逸才发现李昀跟刘书记争执起来了。 说是争吵都不为过。 李昀每说一句话,就猛拍一次桌:“报名表我早早就交上去了,前头那个名额,是不是该给谢恒逸?” 刘书记苦口婆心地劝:“等一等就出结果了,这名额不是不给,是要统筹全局地给,循序渐进地给,稳扎稳打地给,兼顾公平与效率地给……” “我学生凭什么等?要等也是让那个什么谭甘清等!你又怎么保证主办方一定会同意增加名额?这个风险难不成我们来担?别拿这说法糊弄人!” 一句接着一句,一声更比一声高,都想在气势上压制对方,从而一致忽略了敲门声。 几位助教听得迷茫无措,面面相觑过后选择蹲墙角,以此降低存在感。 他们时不时偷瞄一眼,很快发现办公室又来人了。 这次是陌生面孔。 他们移开视线,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得亏没再来什么大领导,不然该乱成一锅粥了。 等一下。 他们将视线移了回去,微微睁大双眼。 好不一般的陌生面孔! 就是不知是学生还是什么员工。难道是新来的助教?今年新生比往届只多不少,要增加帮手也情有可原。 如此一来,那就是新同事! 几人不再将重心放在两位老头子上边,打量的目光逐渐不加掩饰。但好歹是正式场合,旁边有领导在,故而没有表现出过多惊讶。 排头的一位刚要让其暂时回避,就听这位他以为的新助教淡声道:“刘书记。” 正在激烈争执中的两位顿时止住声,同时侧目而来。 李教授皱眉,犹疑着问:“你是……?” 他不常在校内走动,认不得这是谁,却不觉得此人会是他的某个学生。 毕竟年龄在这,阅历也在这,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身上有种敛而不露的优越气度,是在校园里沉淀不出的。 问出这两个字后,他才注意到对方打招呼的对象是刘书记,便同青年一起看向边上的人。 让他奇怪的是,向来不苟言笑的刘书记,此时那张严肃面容上居然流露出慌张,半天没吱声。 李昀忍不住提醒:“刘书记,人跟你打招呼呢。” 刘书记骤然回神:“啊——啊、齐警官,刚刚已经来过人了,《情况核查函》我也已经收到并且查阅了,怎么还让你跑一趟?”刘书记 警官? 这个称谓一出,后头看戏的几位助教都肃然起来,明里暗里地揣测校纪委是不是犯了大事。 众目睽睽之下,刘书记更感压力重重。 他岂止是慌张,简直是毛骨悚然! 这张脸他当然认得,一旦看到这张脸,就意味着学校里出了有犯罪行为的案子,能让他接连头痛好几个月。 总的来说,没有交情,但有交集。 就算不提这些,单凭这张十分有记忆点的脸,他不可能全无印象,在去年年末的讲座上,他也是见过的。 “齐警官,这其中有误会在,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情况,我已经在处理了,肯定能在期限内尽快给出书面答复……” 刘书记勉强维持住镇定,让自己不至于语无伦次。 过了好一会儿,齐延曲才收起审视压迫的目光,简单道:“不用紧张。” 说是不用紧张,实际上音色比平日还要淡漠凉薄,没有丁点安抚意味。 听到这句话的谢恒逸不禁偏过头,抬手捂唇,假装咳嗽,只为藏起憋不住的笑意。 明明是安慰的话,说得却跟在命令人似的。这谁能不紧张。 谢恒逸将头歪得更偏,果然瞧见刘书记的衣领已然湿了。 实在有点明显,一时间众人都瞧见了。 刘书记自然不会承认是紧张的缘故,擦了擦汗道:“不紧张,没有的事,就是天气越来越燥热了。” 他身材本就虚胖,此刻更是汗如雨下。 齐延曲看着中年男人额头上大滴的汗珠,把桌上的抽纸推了过去,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他说的是实话。刘书记确实不用紧张,因为这件事跟纪委关系不大。 目前,他手上掌握了部分证据,能说明存在贿赂的可能性,但无法得到证实,不然他不会只下《情况核查函》。 情况核查,主要是请求配合调查,来寻找更多有效证据。当然,还有部分是要施压。 纪委不至于犯这么离谱的错误,但函件能让纪委重视此事。 只是他没想到,即便是加强重视之后,纪委处理起来也这么草率。 不过这些他不会说,什么证据不证据、贿赂不贿赂的,他不会在这时候提及。 因为他不是来工作的。 “刘书记,办事不能嫌麻烦,该走什么流程,就走什么流程,”齐延曲推拒了李昀递过来的茶水,眸光沉静,“你觉得呢?” 刘书记没太明白,愣愣地附和:“是,是这样没错,申请增添名额的流程已经在走了……” 齐延曲蹙眉,再次强调道:“该走什么流程,就走什么流程。” 说完,他斜眸掠过角落。 一道灼热的目光从那处而来,如影随影地黏在他身上,想注意不到都难。好在他习惯了,忽略起来不是难事。 “齐警官,可能你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刘书记打着哈哈,“谢同学是我们学校很优秀的学生,就算大气一点把名额让出来,也不会损失什么。” “学校也是为了其他孩子未来的发展着想。谢同学完全可以自主报名其他竞赛的,相信以他的能力,一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要说刚开始是真不懂,这会儿就是死活装不懂了。 齐延曲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相信以他的能力,这次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 他面色冷下去,彻底失去耐心:“既然要等,那就再多等上一等。等所有结果都出了,再跟主办方确认名单也不迟。” 闻言,刘书记大惊,连忙妥协:“不用等!我现在就去让那边落实下来,重新提交申请。” 他实在是怕极了上头东查西查。但凡查出点什么来,都够他提心吊胆忙活半年的。 见齐延曲无不满之意,他便风风火火赶出去办事了,比来时还要匆忙得多。 临走前,他望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学生,看着就不像是关心此事的样子,搞不懂为什么非要参加这个用处不大的竞赛。 真是搞不懂。 在刘书记走后,谢恒逸才支起身子来,一边近距离打量身前的人,一边暗暗想着: 分明穿着正式的衬衫西裤,怎么看着就这样顺眼呢。 分明说着客套的话,怎么听着就这样顺耳呢。 分明这人才是最嫌麻烦的主,怎么就算是双标起来也不讨人厌呢。 谢恒逸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喊道:“李教授。” 每次听到这个学生喊自己,李昀就莫名有股赶人的冲动。 谢恒逸毫无顾忌地道:“不是说有点事要跟我家长探讨吗。刚好,家长在这了。” 李昀登时怔住,视线缓缓从几个助教身上移过,最终落在还没离开的那位警官身上。 这就是他学生请假照顾的那个家里人? 那个雪鬓霜鬟、步履维艰的家里人? 一时间,李昀跟谢恒逸大眼瞪小眼。 与此同时,齐延曲也听见了谢恒逸的话,蹙着眉不解道:“探讨什么?” “……” 面对这位格外年轻的家长,李昀眼皮直跳。 “探讨一下……孩子未来的发展?” 第72章 这样很好 “这有什么好探讨的。” 谢恒逸含含糊糊地道, 音量控制在只有他跟齐延曲能听见的大小。 探讨未来发展是不可能探讨的。他这样认为。 不是因为他自有打算,而是因为他毫无打算。 说是探讨,其实就是指手画脚着替他做规划。他不需要。 眼下谢恒逸唯一的想法就是直接走人。 他觉得齐延曲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却发现身前的人一动不动, 似乎不准备走。 这是什么意思?……不会吧。 谢恒逸正要转身的动作一顿, 有点不敢按心中所想做出猜测, 便做了刚才一直想做的事, 他拽了拽齐延曲的衣袖。 很轻地拽了一下。 ……应该很轻吧。 好在他拽这一下是有用的,对方终于动了。 但好像起的是反作用。 他看见齐延曲向办公桌走近了一步。他拽住的衣角因此被松开。 不会吧, 难道真要探讨什么未来发展? 就算不可置信, 事实也确实是他想的这样。 齐延曲站在了李昀边上, 两个人围在电脑前,对着屏幕指指点点起来了。 在交谈中,尽管齐延曲很少出声, 但每每开口都让李昀连连点头,对这位年轻家长逐渐接受良好,意外的合得来。 对此,谢恒逸倒是半点不意外。他都能想象到学生时期的齐延曲有多讨老师喜欢, 标准的三好学生, 只怕是天天都要挂嘴边。 紧接着,他的视线转向家长本人。 对方那副认真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眼睫低垂, 目光内敛, 时不时的发言一针见血,明显是听进去了。 谢恒逸心中不免淤积起闷气来,索性转过身去面壁,眼不见心不烦。 三十秒后,他又转了回来。 眼不见心更烦了。 他直勾勾盯住齐延曲的脸。 由于揣着满腹怨气, 探讨了什么内容他没听,只觉那偶尔的回答声实在好听。 突然,李昀转过头来,似乎朝他说了句什么话。 他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才知是在说他没眼力见,指责他不知道给搬个椅子来。 李昀又催:“还不快去!” 他第一次在老头子面前露出受教的神色。正要动作,齐延曲就拦住了他。 “时间不早了。” “具体方向我会跟他再讨论,”齐延曲省去冗杂的客套,言简意赅道,“后面如果还有需要配合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最后,他留下联系方式,跟谢恒逸一前一后走出行政楼。 这会儿是晚饭时间,一天中学校里最热闹的时候。人流像是绵绵溪水交织着,大都三三五五地结伴而行,或散步或往食堂赶。 他们两人穿插其间,倒也没多突兀。 虽然齐延曲没提,但谢恒逸还是带着人在校内转了一圈,在此基础上又绕了不少路。 谢恒逸笃定齐延曲没发现,因为对方一直是专心低头看路的状态。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这个人无论做什么,总是这样认真专注的。 反观他呢,总是喜欢分神,只有在看向对方的时候,眼神才是认真专注的。 不过这次他看得好像有点太久了。 久到晚饭时间即将过去,小径上扎堆的人渐渐稀疏。 路过篮球场时,里头激烈的较量已经落幕,一行人晃悠着走出来,不约而同地撩起衣摆擦汗,夕阳将人影拖得老长。 五六个血气方盛的男生,勾肩搭背着,又在球场边逗留了好一会儿,意犹未尽地不舍得走,最后干脆排排坐下了。 谢恒逸在里边看见了一张熟悉面孔。 他不由加快了步伐,想直接装没看见。 今天情况特殊,他不想花时间寒暄,哪怕一两句。再者就是,他不想让身边的人再见到齐延曲。 那群人可比他没眼力见多了,万一说了点什么不该说的,齐延曲岂不是要连他一块儿讨厌?他可没忘了这是个小心眼。 总之,只要走得够快,跟熟人就碰不上面。 然而不巧的是,他脚下刚提速,齐延曲就在这时停了下来。 ……不是吧。 谢恒逸心中一紧,只好跟着停下来。 “刚才李教授的那些话,你听进去了多少?” ……不会吧。 一定要在这个地方进行拷问吗。 谢恒逸转念一想,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他无比艰难地回想了一番,缓缓道:“听进去了……” 完全没听进去。 但那些探讨的话本就违背他的意愿。但他听不听又有什么所谓。但他也不是故意不听的。 但他当然不会实话实说。 谢恒逸在一处阴影里站定,本想或多或少说几句刺耳的话,却忽地注意到对方稍显疲惫之态。 瞬间,所有怨言消失在喉间。 ……那好吧。 谢恒逸想了想,他还是听进去了一句的。 最后一句。 “要讨论些什么?”他先发制人,“如果是让我提前做规划就算了,没必要讨论。” 顺便不明显地服了个软:“你知道我的。我只做想做的,不做该做的。” 说完,他很长时间没看齐延曲,齐延曲也很长时间没接话。 他觉得对方一定是生气了,于是悄悄抬眸,飞速偷瞄了一眼。 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淡,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不禁有些丧气地想:他计较这些做什么,对方要说,他听着不就得了,之后如何做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这下恐怕真的要被赶出家门了。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齐延曲再开口时似乎转移了话题:“明天还会在家等我吗?” 谢恒逸不明所以,但毫不迟疑地点了头:“会。” “后天呢?” “也会。” 齐延曲不再说话。 倒是谢恒逸想起来项目的事,主动补充道:“下个月可能会晚一点回去。不过无论多晚,我都会回去的。” “我没有要求你一定要回去。” “是我想的,”谢恒逸愈发不解,语气却愈发肯定,“是我想回去的。” 又是良久的相顾无言。 在漫长的沉默中,谢恒逸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这使得他身体不自主地绷紧。 叹息的意味他不会不知道。往往是已经无可奈何到准备放弃的地步了。这样的叹息他听过不知道多少次。 可他仍觉得,即便是叹息声,从齐延曲口中出来,也是这样的好听。只不过让他听得有些难受。 那么下一句会是什么?表达对他的失望? “我确实知道你的,对你来说,没有该与不该。” 听到这句话,谢恒逸的嘴角难以察觉地动了动,连自嘲的笑也没能扯出来。 果然如他所料,在指明他的错处了。 “这样很好。” 果然如他所料,在责备他的错处了—— 等一下。 好像没有责备。 谢恒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当他反应过来后,又开始怀疑是他听错了,或者是他理解错了。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人,试图在对方眼中捕捉到嘲弄。 依旧是像从前许多次一样,一无所获。 齐延曲说话时依旧那样认真专注:“这样很好,你想做的,就是你该做的。” 而对于齐延曲来说,他只是因为没有想做的,才做该做的。 想做,与该做。对立,又统一。 这次谢恒逸没有分神。 可他现在的状态和分神时相差无几,他的大脑像生锈的齿轮,迟钝地转动着。 齐延曲的话还在继续:“如果你不希望,我尊重你的意愿,不会替你做规划。” 谢恒逸的大脑只是将这些话记了下来,重复播放着。 尊重他的意愿、不替他做规划,这是他所希望的? 好像是的。 可明明是他希望的,明明是脱离了束缚,为什么他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明明说着夸他的话,为什么做着放弃他的事。 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如果你不能做到凡事以我为标准,那么从今天起,不用再等我。我不会再回去。” 这些话有条不紊,进入到谢恒逸的思绪中就变得混乱不堪。 比起反反复复的拒绝,他更不能接受预谋已久的放弃。 谢恒逸无意识将唇抿成直线,没有回话。 他想让齐延曲等等,却说不出话来。 齐延曲似乎从他这种反应中得到了回应,甚至没有多问他一句,就再度迈开步子,径直走向小径的尽头,也是学校大门的方向。 谢恒逸的身体仍遵从本心,稍作犹豫就跟了上去。 经过球场外那一排人的跟前时,他不希望的事发生了。 很没眼力见的熟人挤眉弄眼地喊住了他:“谢恒逸!” ——那是摘掉了眼镜的何格。 视力不好,果然也没什么眼力见。 谢恒逸的步子被迫慢下来,很快就落后出好几米的差距,齐延曲也没发觉。 前面那道高挑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眉间一拧,心中后知后觉地发慌。 接下来他的行为完完全全出自下意识,他快步追上了前面的人,再次拽住了那人的衣袖,用力得指尖都发颤。 讲真的,他不适合做这个动作。可就目前这个状况,他只想得出来这种挽留方式。 “等一下。” 齐延曲一顿。 谢恒逸坚持道:“等我一下。” 下一秒,齐延曲微微侧身,倾斜朝后的眸光漠然而薄情,让谢恒逸浑身有点发冷。 衣袖再次从他手中滑落。 好在他恍惚过后,发现齐延曲停在了不远处,倚杆等待着。 原来没有拒绝。 他的心神勉强稳住。 不等他回头搭理同样追上来的何格,就见从小径的尽头走来第二个熟人。 第73章 我会听话 熟人碰面, 看上去是相见甚欢,相谈也甚欢。 齐延曲遥遥站在树下,不清楚那边是什么情况, 只是静静看着三个男生聚在一起, 顺带打量一番久违的校园场景。 学生的心思坦坦荡荡, 总是鲜活的、不羁的、自由的, 因为直击人心, 所以一眼就能看透。 连气息都张扬的,怎会甘愿受束缚。 无论结果好与不好, 谢恒逸都该认清这一点——谢恒逸不适合谈恋爱。又或者说, 不适合跟他谈。 可惜吗?也不可惜, 本就如此。他可以给谢恒逸时间思考,但不会太久。 齐延曲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再抬头时, 正好看见谢恒逸对面的小胖子手臂高高一扬,将手里的东西泄愤般砸了出去。 未开封的满瓶矿泉水,就这样砸在谢恒逸肩膀上。谢恒逸神色漫不经心,似乎思绪正在游离中, 竟也不躲不避, 就这样承下了一击,仅仅是捂着肩膀一声不吭。 即使隔着距离, 齐延曲也仿佛能听见那声夯实的闷响, 以及感受到那剑拔弩张的氛围。 倒是与谢恒逸并肩的另一个男生在讨公道,遏制住小胖子的进一步激进行为:“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样就过分了吧。” 齐延曲不免多看了这个男生一眼。 长相斯斯文文的,没记错的话,是谢恒逸的室友。 “还有你身上这味儿也太冲了, 门口黄大爷没说你啊?” 男生说着说着,掏出了眼镜和口罩戴上。 这样就更斯文了。 “我懒得搭理你俩,赶紧给我滚开。”小胖子依旧恶言恶语,借助洪亮的声音撑起气势。 “谢恒逸,这次的事就当我让你的,反正参不参加那什么赛我都无所谓,纯粹是想膈应你,对我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可以确定了,相见并不甚欢。 齐延曲不禁皱起了眉。不等他过去,动手砸人的小胖子已大摇大摆地走掉,很是嚣张跋扈。 小径上只剩下谢恒逸跟斯文男。两人一齐看着小胖子的背影,保持侧身向后的姿势,不知在交谈些什么。 齐延曲走近时,正听见谢恒逸说道:“叫他们把衣服穿好。” 谁衣服没穿好?还是“们”? 齐延曲没听懂。 斯文男同样没听懂:“谁没穿衣服?都穿了啊。大伙都是体面人,哪能在大庭广众下裸奔。” “啧。”谢恒逸语气不耐烦,欲言又止一番,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噢——”斯文男恍然大悟,“老三他们经常在宿舍光膀子啊,你不习惯怎么不早说?我回头提醒他们一声。” 相谈好像也不甚欢。 就谢恒逸这种说话态度,相谈能甚欢就怪了,能招人喜欢也怪了。 齐延曲刚要出声,斯文男正巧转过身来发现了他。 何格先是惊诧,再然后推了推眼镜,大大方方地道: “哥哥好。我是谢恒逸的室友,我们见过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叫何格,何首乌的何,合格的格。” 这段自我介绍一出,何格顿时觉得自己的脸上冒出烧灼感。他不由得取下口罩,试探地摸了摸脸颊。不烫,但也不是错觉。 他很快找到了这股烧灼感的来源。源于谢恒逸恶狠狠的炙热视线,像是把全身火气都凝聚其中了,恨不得把他的脸盯穿。 这是干什么,他只是想有礼貌一点,他有什么错。还有,盯他干什么,盯哥哥啊! “谢恒逸在学校……”齐延曲顿了下,没察觉到不对,只觉何格似乎分外紧张,便以客套作安抚,“麻烦你了。” 何格连连摇头:“不麻烦不麻烦。他、他,他挺好的,不麻烦。” 回答完,何格感觉到那道视线终于从他脸上移开了。 好在这位哥哥明辨是非,不然他真得汗流浃背。 齐延曲的目光不在谢恒逸脸上,仍是朝何格说着话:“刚才那人,叫什么名字?” 何格见谢恒逸没有开口的打算,这才回答道:“谭甘清。” 谭甘清。 又是这个人。 齐延曲思索着,隐隐嗅到了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酒气,面色顿时不太好看。 这个谭甘清,喝完酒还光明正大回校,哪有学生样。对比之下,谢恒逸的胡闹行径易于接受多了。 他偏头等着气味消散,也就没发现谢恒逸给何格使了个眼色。 何格贴心地朝边上走了几步,远离了谭甘清途经的地方,接着补充起详细情况: “他爸是商业地产的股东,他也算个有钱少爷,作威作福惯了。我妈认识他们家,听说在公安局有点小关系。” 这一点谢恒逸倒是不清楚。听见这话后,他微微挑了挑眉,眸光意味深长起来。 何格看不懂他这眼色,没忍住咕哝了句“这又是干什么”,而后继续道: “我跟他交集不多,我印象里就一次,那次他安排同学在会所聚会来着,估计那会儿他就看谢恒逸不顺眼了,找了不少事。” 谢恒逸佯装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他默默更改了对何格的意见:视力不怎样,眼力见还行。 “哪个会所?” 会所这个事一出,齐延曲基本上能猜出是何种情况了。 如果猜测得到证实,那么此事会变得很好办。比起学校关系网里的弯弯绕绕,长期被掩护的会所是相当经不起查的。 “就晴星大道交叉口那个,不过他常去的不只是那一家。” 何格语速加快,把能说的都说了:“他给过我一个名片,很多会所他都是挂名经理。我回头找找,要是找到了就让谢恒逸转交。” 齐延曲没拒绝,正色告诫道:“以后这种地方不要再去。” 谢恒逸松了口气,跟何格一起乖巧点着头。 “那边还有几个熟人,打个招呼去。哥哥你等等他。” 何格手肘向上抵,强行勾住谢恒逸的肩,带着人转过身去,艰难地迈着步子。 他刚想叫谢恒逸配合点,谢恒逸就回勾住他的肩膀,并将头低了低。 何格正惊讶于谢恒逸的自觉,却听对方阴阴威胁道:“你再喊一句哥哥,我就去买一箱鸽子蛋塞你嘴里。” 塞就塞吧,塞一个他咽一个。 好歹被谢恒逸吓了三年,何格完全不怵:“这真是你哥啊?” 谢恒逸没说话。 要说不是的话,那齐延曲跟他是什么关系?他更加说不上来。 何格看出了谢恒逸的为难,换了个更具体的问法:“亲哥哥还是情哥哥啊?你这真让我看不懂了。” 他放慢脚步,有条有理地分析起来:“要说是亲哥哥吧,挺像的。毕竟要不是一家人,谁会教育你的安全问题。” 说完,何格仔细观察了下谢恒逸的脸色,没在上边瞧出赞同之意,便话锋一转:“要说是情哥哥吧,也挺像的。” “为什么?”谢恒逸神情认真地发问。 说实话,每每看见对方这副虚心请教的模样,何格都觉得有点好笑。但他是有职业素养的,回回都憋住了。 “又不是有血缘关系才叫一家人,老三谈恋爱不也这样子,老被他女朋友管东管西的,而且他还乐在其中呢。” 谈恋爱不也这样子、管东管西、乐在其中。 这些字组成的话在他脑中反复重播。何格的声音明明很小,他却觉得震耳欲聋,从而将他唤醒。 谢恒逸的步子越迈越慢。 他想,他跟齐延曲也是这样的。 齐延曲对他管东管西。他乐在其中。 这么说,齐延曲想跟他当一家人? 谢恒逸将搭在何格肩上的手放了下来。 所以,齐延曲那些话,是在问他要不要谈恋爱? 谢恒逸彻底停下,站在原地。 然后,他在何格莫名的注视下,转身就是往回跑。刚刚走了五分钟的距离,这次他只花了半分钟。 何格没再追,只是在后面喊了一句:“诶——今天回不回宿舍啊?” 谢恒逸理也没理。 他跑回到齐延曲身旁,气都没多喘一下,迫不及待地问:“你会管谭甘清的事吗?” 齐延曲专心看路,没注意到谢恒逸的变化,果断而直接地答道:“不会。” 谢恒逸毫不气馁,继续问着:“那我的事呢?” 齐延曲睨了他一眼,没再回答。 谢恒逸猜测这是持续否定的意思,不依不饶地追问:“为什么不管?” “因为你不希望。” “希望的。” 齐延曲一顿,停了下来,侧目看向身边的人,难得重复了同样意思的话:“你不会希望受束缚的。” 谢恒逸也停了下来,仍道:“希望的。” 过了会儿,他用自己无理取闹的逻辑说:“如果我不受束缚,会给社会添很多麻烦。” 他想了想,眸中越来越亮:“你把我关起来吧。” 闻言,齐延曲眼皮微微颤了一下,随即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道:“谢恒逸,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严肃,谢恒逸的目光沉下来,语气依然不着调,用词肆无忌惮,却显得更为认真: “就当是为民除害,把我这个社会败类尽早扼杀在家里。” “否则万一我坏事做尽,还是得麻烦齐警官。” 把他关在家里就好了。就能让齐延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能解气了,就能毫无芥蒂地跟他在一起了。 谢恒逸觉得是这么个理,固执地看着齐延曲。 凝视着对望中,情绪在无声的翻涌。 良久,齐延曲才从唇间溢出一声轻叹,言语中带着只有谢恒逸能听出的妥协:“我只是希望你能听话。” 谢恒逸勾起唇角,尽显低眉顺目的姿态:“你让我做的,就是我该做的。” “我会很听话。” ——这样你会高兴。 第74章 不要罐头 说出这句话后, 谢恒逸将头低得更下去,他甚至想用鼻尖贴上对方洁白的后颈。 他想,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还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满意, 总之不要有失望, 不要有恼怒, 不要不高兴。 怎样能让齐延曲高兴?他什么都可以说, 什么都可以做。 他可以低下去、再低下去一点,他可以一直仰视着对方。 就像现在这样, 他看见齐延曲伸出了手, 抚上他的肩膀。 只要对方稍微使力, 他就会顺从地矮下身子。 使力、按压、矮下。这是他预设的接下来的流程。可是和他想得不太一样,齐延曲没有将他往下按。 他怔住,偏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处。 那只漂亮但不失力量的手收拢握成拳, 抵住了他的肩头,将他往后推着,直到他完全站直,才收了回去。 他眼尖地瞧见, 那手上屈起的指节处泛起粉红。大概是被他太硬的骨骼硌得, 或是被他太糙的衣料蹭得。 这使得他有点心虚。好在对方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 紧接着,谢恒逸又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 近到大概会让齐延曲感到不适的程度。 他原本俯着身还好, 一旦站直,身高的差距立刻就显出来了。 还有体型的差距。这是相当可怖的。谢恒逸从小就占据着这方面的优势,他格外清楚——只要他想,他就能轻易压制住普通人。 在旁人看来,他的危险系数极高, 总是要对他避而远之。比起艳羡,他接收到的更多的目光是含有疑忌的。 所以,就算齐延曲后退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他在心底对自己强调道。 齐延曲却没有后退,甚至仰着头,看着他。语气那样漫不经意,眼神那样认真专注:“有多听话?” 谢恒逸无意识做了个干涩的吞咽动作。明明听清了话语内容,但完全忘了要作答这回事,他陷入了这个眼神里。 这样认真专注的眼神,原来也能用来看他。 他由衷地感谢春光浸染,让他能看到那双向来薄幸的浅眸有别的一面。 也幸好对方恰好因他抬起了头,才能让新绿色枝芽的剪影和余晖充盈眼眶。 这条小径他走过很多次,他始终未曾在意树叶枯还是绿,也无所谓学校景色如何。 这次在意了,好像还不错。 他还没来得及将唇边笑意扩大,就觉后颈一凉。 那一瞬间,他几乎怀疑是谁恶作剧,把冷冰冰的玉放进了他的衣领里。 回过神来才发觉那是齐延曲的指尖,对方察觉到他的恍惚,再次朝他伸来了手,四指搭上他的颈侧,按了按他的后颈。 尽管对方没表现出不耐烦,但他实在不想再体验之前的彷徨感,因此有些慌乱,口不择言:“你可以把我关起来,我说真的。” “你可以把我当成小心……我一定会比它听话。” 说完,他凝着眸想起来件事,抿了抿唇,补充道:“只不过我不要罐头。” 尤其是猫罐头,他尝过一点,有点腥,有点难吃。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他才没有幼稚到觊觎小心的零食。他只会试探性地问:“不要罐头的话,能不能换成其他的?” 问这句话时,他又想去扯身前人的衣袖,不过这次他忍住了。 他意识到,即使转换了视角,好像也没有改变多少,他仍然是被动的一方。 没改变就好。意味着齐延曲没有要不管他的意思。 不过,要对视的话,还是他仰视齐延曲比较好。齐延曲适合被仰视。 他的视线可以在对方的面容、脖颈上胡作非为,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克制着、安分守己。 “换成什么?” 他听见齐延曲这样问,泠泠泉水般的声线隐约有回暖之意。 谢恒逸生怕是错觉,紧张的将那目色眉韵一再打量。 他看见肌肤胜雪的青年倾斜着头,饶有兴趣地望向他。 似乎是站得有点累了,搭在他颈侧上的那只手挪了位置,搁在他的肩头,软凉的指尖仿佛随时能触上他的脸颊,叫他不敢偏过头。 “换成……”谢恒逸喉间滚动,再发不出声音,像是被施了噤声咒。 虽然他这么问,但他知道他这个诉求不切实际。没想到齐延曲听进去了,还在询问他的意见。 可等对方真的听进去了,他又不敢说了,比之前还要踌躇,甚至可以说是不自然的小心翼翼。 他眼神闪烁着,微不可察地张了张嘴,嗫嚅着吐出几个音节。 齐延曲没听清。 他盯着男生略有些干燥的嘴唇,把口型瞧了个清楚,但依旧分辨不出言语内容。 这副生硬的做作姿态,出现在谢恒逸身上竟然没有别扭感,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他不禁有点好奇,对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话。 很快,齐延曲又有了新发现。 视线似有若无地掠过男生脸侧不明显的红晕,一时间他兴味愈足,眼皮未抬,不紧不慢地催道:“什么?” 谢恒逸被催得焦躁起来,将唇仓促地抿了又抿,润湿了干涩的唇瓣。 他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听不明白,齐延曲当然听不清。 “换成……”他眼神飘忽不定着,正好对上过路人探究的目光。 好像很奇怪。 这样真是很奇怪。 于是他低下头去,自欺欺人地错开所有视线,凑近身前人的耳边,终于说出了那句在舌尖打转已久的话:“换成,换成……” “亲一下,可不可以?” 嗓音压得又低又轻,但好歹是能听清了。就算他自己听不见,齐延曲也是能听见的。 他觉得这个要求一定会被拒绝,可他必须要提,才能彻底死心。 其实就算被拒绝也不会死心。他现在最擅长的就是磨耳根子,无论多硬,他都能慢慢磨软。 磨不软也没关系,能容忍着任由他磨就很好了。 “可不可以?就……”一下。 这句央求的话音渐渐弱下去,他还没说完,就敏锐地察觉到——齐延曲看向他的目光没有那么专注了。 谢恒逸眸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报复似的朝对方耳垂吹了口凉飕飕的气。 实际上不叫吹,只是敛着幽深的眸,轻轻从唇间溢出缓缓的低叹。 然而,齐延曲接下来的话令他浑身一震。 那是一句耐人寻味的反问:“就这个?” 谢恒逸的变脸速度出神入化。仅一个眨眼,就死灰复燃。 这话的意思是,他还可以再过分一点吗?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即借势而上,唯恐自己少占了便宜:“小心一天可以吃两个罐头。我一天可不可以亲两下?” 他理直气壮,目带期许,不再躲躲闪闪着。 却是惨遭打击:“不可以。” “一次也不可以。” “我可以接受你。但我没说要接受其他的。”齐延曲眯了下眸,语含警告,“谢恒逸,记住你说过的话,不要得寸进尺。” 不出所料,被拒绝了。而且是他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期待落空,大喜大悲就在一瞬之间。 “但这是我目前最想做的事了,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真是可恶。 谢恒逸一直都知道,齐延曲是一个很可恶的人。 真是可恶。 那么,就算他以后出尔反尔、做一些可恶的事,也在情理之中吧。 谢恒逸迅速想开了,继而毫不拐弯抹角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刚问完,他就果断换了个问法:“你会喜欢我吗?” 这是他目前最迫切想得到答案的问题了。明知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还要自我折磨般问出口。 毕竟他只是想知道一个目前的答案。这个答案不会是永恒不变的。 按照他的预想,齐延曲应该会毫不拐弯抹角地告诉他是与否。 可他还没得到对方亲口说出的答案,他就自己看出了答案。 谢恒逸看见齐延曲蹙起了眉。 这种情况下,他不希望对方蹙眉。 于是,他抬起了手,指尖轻而颤,先是抚了抚那蹙起的眉间,再是碰了碰收紧的指节,抢在对方前头自说自话道: “不喜欢也没关系,不要不高兴。” 不谈恋爱也没关系。就像这样让他碰一碰,他也是高兴的。 虽然他看上去很急,但其实他很能等。 谢恒逸正想把这句心中想的话原原本本说出来,就见齐延曲收回了搭在他肩头的手,似乎是准备离开了。 “今天不用在家等我。” 谢恒逸登时有点着急,想问齐延曲是不是真的不高兴了,却听到对方简单解释说:“要加班。” 听上去是个不容反驳的理由,但谢恒逸听不进去。 他用力按住肩头刚刚被砸的位置,从齿缝间泄出丝丝抽气声,故意把唇色抿得发白:“肩膀疼。” 试图把人留下。 可惜他忘了,齐警官的工作之一就是讯问,怎么会看不出他拙劣的演技。没直接拆穿他就算留情面了。 人到底还是没留下。 在校门口分别后,谢恒逸心不在焉地回到宿舍。既然回家等不到人,那就没有回家的必要了。 宿舍里,何格看见谢恒逸进来,颇为诧异,本想起身来问问什么情况,又担心戳到人痛处,便坐了回去。 反正等谢恒逸遇到不解之谜的时候,对方自然会找上他。他还不如坐等着八卦找上门。 遗憾的是,八卦没找上他,找上他的老三的叫喊:“格子!洗手液用完了!” 何格抓了抓头发,随口回道:“明天我去超市顺路带一瓶回来。你先用着老大带回来那瓶呗。” 过了会儿,老三从洗手间走出来,一边闻自个手上的味道,一边咂舌:“哎哟,这小绿茶味还挺香,就是有点不太习惯。” 不习惯的原因不言而喻。 说着,老三瞅了眼谢恒逸。 谢恒逸正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单手划拉手机。 看上去挺忙的。 实际上谢恒逸只是在各个软件兜兜转转。 他打开搜索软件,退了出来;他打开购物软件,退了出来;他打开工具软件,还是退了出来。 最终,他找到通讯列表里的一个人,发去消息: [X:有没有什么比较实用的东西?] 第75章 是小小猫 发完之后, 谢恒逸等了好半晌,都没等到及时回复。 哪有店家回消息这么慢的,真不会做生意。 怕不是黑心商家吧。店没开下去, 跑路了? 他没耐心地放下了手机, 刚要回头随机拉个闲人谈谈话, 何格就上来拍了拍他的肩。 “喏, 谭甘清的名片, 找着了。” 何格没说多余话,把一张金属质感的小卡片递给他后, 就径直离开宿舍, 跟其他人一起上自习去了。 谢恒逸接过名片, 打算回实验室跟跟进度。 出宿舍前,他等到黑心商家了的回话。 [唐炜: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找错人了?哪错了?“唐炜”这个名字还是对面亲手备注的。 谢恒逸将备注看了又看,没看出什么不对, 随即自信不疑地敲下两个字。 [X:没错。] 刚回复完,他就倏然反应过来。 啧,好像是找错了。 找错号了。 这个唐炜,貌似不希望被同学发现自己在开店。 那行吧, 他可以当做不知道。 谢恒逸十分贴心地谅解了这一点, 转而点进黑心商家的另一个号。 备注为“820”,有历史聊天记录在, 这次错不了。 为了测试有没有被拉黑, 他试了试转账功能。试到中途,才想起来能直接发消息。 前些日子在齐延曲的小窗试了一次又一次,几乎成为习惯。但试都试了,结果也出来了。 功能正常,还是好友关系, 看来黑心商家没有放弃他这个劣质客户。 就在他想退出转账界面时,指尖一扫,不小心摁到了指纹—— [X:你发起了一笔转账【¥1.00】] 谢恒逸没在意,把刚发给唐炜的那条消息转了过来,再次发给了820。 明明就是同一个人,还死不承认。不懂有什么意义,可能是为了体面吧。 [X:有没有什么比较实用的东西?] 过了两分钟,谢恒逸拿起手机一看。 商家账号就是不一样,回复消息很快,一回就是三条。 [820:?] [820:哇,好多钱。亲亲是被盗号了吗?] 第三条消息跟前两条隔了一分钟,黑心商家像是回过味来了,画风突变。 [820:你需要的东西,我们面交。] 这条消息后面,是面交的具体时间跟地址。 谢恒逸细细看了看。 时间挑得不错,就在近期小长假的其中一天。地址则是金科12号公馆,一听就是个会所名。 虽然不知道他需要的东西是什么,但可以一赴,没准真的需要呢。 这大概就是病急乱投医吧。 他扶额幽幽叹了口长气,抬起另一只手,对着宿舍没关的灯,端详了一番那张名片。 做工不错,拿在手里略能感受到些重量。也幸好不是纸质的,否则洗一洗就没了。 他把名片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这才一行一行看过去上边的内容。 花里胡哨的介绍写了一大堆。 其间唯一能引起他注意的,就是职务那一栏中,写着的“金科公馆VIP事务总监”。 …… 在小长假到来前,谢恒逸还挺期待这个假期的。 在小长假到来后,谢恒逸希望它别来。 按照他最初的想象,放假时他可以悠悠哉哉在家等人,而且肯定一等一个准。 很显然,在此之前他不清楚齐延曲的工作情况,也不清楚自己的项目情况。 小时候,温言告诉他噩梦跟现实是相反的。 却是没告诉他美梦跟现实也是相反的。 李昀诚不欺他。 项目开始赶进度后,就算是节假日,他也得留在学校,熬到深夜算是平均线。但只要不是熬到天亮,他都会回去一趟。 他总是会提前询问齐延曲回不回,大多数情况下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回家是为了确认同事是死是活。 其实安个监控能省很多事。不过没有齐延曲的允许,他不敢有动作。 他也不敢问。万一对方因此记起他以前的罪行,他岂不是自讨苦吃? 好在小长假期间齐延曲没有一天回过家,也就没机会发现他的频繁晚归,更没机会发现他虐待同事——同事每日的两个罐头,被他减少成了一个。 说好也不好。他当然是希望齐延曲回家的。 说不好也好。齐延曲不回来,他多晚回去都无所谓。要是被项目耽误了回家等人,他恐怕要懊死。 最糟糕的是,齐延曲回消息变慢了。以前就慢,现在比以前还慢。 针对这一点,他有意无意地催过许多次。 对方的回复总是十分敷衍,要么是“在忙”,要么是“下次再说”。 一听就是在打发他。 短短几个星期,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于是他不满地问了又问,催了又催。 直到有天,对方把他拉黑了,整整二十四小时后才放他出来。他终于老实了,降低了骚扰频率,并给自己立下规定: 一天内,最多给齐延曲发十条消息。 每日目标则是得到一句超过五字的回复。 可惜,这个目标今日大概是无法达成了。从今天到现在,他一句回复都没得到。 太可惜了,他好不容易争取到一天空闲的说。 既然等不到人,那就做点别的吧。比如为后续不停歇的忙碌做点准备。 谢恒逸托着小心叩响了自家隔壁的门,准备把猫托付给老太太。 他略显遗憾地看了看怀中大猫。 主要是太忙了,绝没有针对同事的意思。 ……就算针对了又如何,反正他针对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继续针对下去。 叩完门,谢恒逸往后退了两步,与门之间留出了适当的距离。 老太太身体康健,手劲足,每次都是把门朝外猛地推开,很有架势。站在门外的人稍不注意,就会被“砰”出额头上的青肿大包。 他提防着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来人开门,便猜测可能是刚才叩得小声了点。 老太太喜欢在楼顶待着,没听见也正常。 谢恒逸把四脚朝天的大猫放了下来。时间一长,托得实在累挺,臂膀都发酸。 他正要上前再敲一次门。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从上方传来的异响。 干过活的人都能听出来,这异响是那种水在桶里摇晃的声音,水大概率还是洗衣服的水。 他眉心一跳,感觉到坏事要来临。 此念头刚出,后颈皮肤就猝不及防一凉。 一道水流匀速浇注而下,仿佛从天而降一般。 刺骨的凉钻进温热的颈窝,顺着脊椎渗透上半身,伴随着洗衣粉的香精味。 然后是楼顶上响起老太太的惊呼:“哎呀!” 谢恒逸反应还算及时,撤退得很快,立马就从门前阶上跳了下来,只有肩头部分被浇湿,还有后脑勺的头发。 得亏老太太是个性子温吞的人,倒水不紧不慢。若是整盆泼出来,他就是再快也得被浇个透底。 他扯了扯湿答答的外套,眯着眼瞥向一旁的猫。 白猫依旧不明状况,正伏起身子在刨地里的小爬虫,不一会儿就刨腻了,改为去捉半空中的小飞虫。看得出来,这下是真欢喜。 再过一会儿小飞虫也不乐得捉了,干脆在他脚边懒洋洋趴下,琥珀色的眸子一闭,开始浅眠。 谢恒逸看在眼里,总算明白齐延曲为什么怪他了。 这猫以前是不玩虫子的,跟人似的有洁癖。现在好像被他养得有点放飞自我。 他心虚地摸了下鼻尖,还没摸到就顿住了。一来是想起手上沾了点脏水,二来是旁边的大门猛地被推开,把他惊了一下。 “呀!是你啊。” 老太太握着门把手,上半身向前倾,语中没多少讶然之意,聚精会神盯向谢恒逸的脚边。 谢恒逸懒得解释太多,索性将脚边的猫提起,往前一丢。 白猫倒也配合,从躺倒变成四脚着地不过两秒,稳稳落在门前,尾巴轻轻摇了摇,瞧着还挺骄傲。 老太太瞬间笑逐颜开:“哟喂,小心肝真厉害。” 白猫似是听懂了,尾巴摇得更厉害,跟在老太太后边进了屋。 屋外只剩下谢恒逸一个愣愣站着,从里头飘出来一句话音: “高个子,进来的时候记得带上门。” 谢恒逸没推托,进屋后反手关好门,把脱下的外套暂时搭在门口的衣架上。 没挂稳,被浇了个半湿的外套滑了下来,正正好裹住了满房乱跑的白猫。 登时,老太太朝他投来怪罪的眼神:“那湿的是脏水哇,别把小猫弄脏了。” 他毫不在意,弯腰捡起外套,反而觉得这叫法有些奇怪:“小猫?” 老太太一下下抚着白猫的背部,到底是上了年纪,能看出手在打颤:“才刚一岁吧,是小猫。是小小猫。” “这些天还得麻烦您,”谢恒逸没再纠结关于叫法的话题,只想迅速解决此事,“跟之前一样,它的伙食我等会儿搬过来。” “用不着,老婆子我不缺这点猫儿吃的粮食!” 老太太拒绝得利落,从他手里接过外套:“这个先放我这,我回头让人洗干净,下次你来接它的时候记得拿走。” 谢恒逸点了点头。本来就是薄外套,这个天气,穿不穿的区别不大。 见没自个什么事了,他转身就要走。 老太太一边逗小心,一边叫住他:“诶哟高个子,你就这样上街啊?往那儿去把头发洗一洗。” 谢恒逸一顿,摸了把自己湿淋淋的发尾。 虽然水没有特别脏,但不明不白的水浇在身上,确实感觉刺挠得慌。 他用视线寻找起卫生间的位置,正好撞见老太太在翻外套两侧和内外的兜。 那一瞬间,他迅速回忆了下兜里装着什么东西。 好像没什么东西,这件外套他有段时间没穿了。 谢恒逸刚要放下心来,就见老太太从内侧兜里掏出来一张纸。 他凝眸一辨,想起来那是遗书复印件。上次清明后忘了拿出去。 “诶——” 谢恒逸来不及制止,出声时,老太太已经展开了信纸。 他伸手欲夺,老太太将身一转躲开了,仿佛是为了阻止他的动作,竟然说:“这封信,我见过的哇!” 谢恒逸自然是不信,脸色不太好地发出质疑:“你见过?你能在哪见过。” 却见老太太的反应越来越真,嘴唇蠕动着,念念有词道: “不对,不对哟,没这么矮。” 谢恒逸怔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叫,没这么矮? 第76章 视频通话 不想, 谢恒逸提出这个问题后,老太太反而质疑起他的理解能力。 “哎!就是没这么矮。” 老太太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上句话,缓缓抬起手, 用透露出苍老的指节比出一截距离, 补充道:“差这么多。” 信纸的高度, 差这么多。 谢恒逸总算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这封信少了一截?” 哪怕已经来回进行了几番对话, 他仍是极其不相信的,忍不住问道:“少了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 老太太斜着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 仿佛在瞧个神经病:“就算是那些个吃牢饭的, 也绝没有这样为难人的。” 谢恒逸直直站在原地,全身紧绷得近乎一动不动,包括看向老太太的视线也是目不转睛。他强调道:“这封信的原件, 出自十二年前。” 老太太不禁沉默了:“是啊,十二年啊。” 光是说出来就觉得遥远。那么多个年头,怎么可能每一年都记得呢?偏偏她就记得。 可惜人老了不中用,再具体一些, 却是记不清楚了。 她忽然觉得这间宅子偌大无比, 叫她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空虚感:“十二年啊,就这样过去。” “就这样过去了、过来了, 真是快啊。” 这话不像是对谢恒逸说的, 更像是自言自语。她把齿缝咬得极紧,宛如在用溢出的余息在发出声音,一字一顿,一句又有一句的间隙。 眼前像是被刺目光芒直射着,隔了层薄雾, 闪烁起模糊的东西,她有点不自然地挥了挥手,将那些看不清的不明物挥开。 这次没用上她引以为豪的手劲,她挥得缓缓而慢慢,突地道:“你姓什么名儿?” 谢恒逸没有分神,回答得很快。虽然知道老太太只问了姓,但他还是讲了自己的全名:“谢恒逸。” 说完后,他仔细观察着老太太的表情,看着那张脸上细细密密的皱纹,看着那双温和的浅色眼睛。 看上去浅的,实则往往如古井深潭,根本看不出里头承载了什么过往和情绪。 他一再等待,对方却迟迟没冒出任何话音,便忍不住道:“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老太太理直气壮地回,“我好奇。” 刹那间,熟悉的顽皮老太太回来了。 谢恒逸愈发确信刚才的一切都是捉弄他的。他回头就想直接走人,刚稍微侧过身,老太太就开始使劲唤他:“恒逸、恒逸。原来是你。” 他闻言将身侧了回去,发现老太太没在看他,完全不知道他刚准备走,仅仅是对着顶上的窗户叫唤。 叫唤完,老太太哼哼着笑了一声:“原来是你,祖国的孩子。” 相当莫名其妙的话。不过也不差这一句了,他觉得老太太今天每一句话都很莫名其妙。 包括接下来也是,老太太毫不掩饰地自说自话起来:“老婆子我干啥都不行,就是记性好!只要是我记住的,就错不了!” “你那封信,我看过的!我儿子也看过的。” 老太太出了口猛气,忽地变得中气十足:“我不认得你母亲,也不认得你。” 她语气一松:“现在倒是认得你了。” 又猛地转为惆怅:“我就记得我儿子一直看,看过好多次,总是边看边叹气。” “刚开始我偷偷地看,他责怪我好奇心太重。天呐,真是冤死人,我那时候已经是五六十岁的人了,我难道有多重的好奇心么!我忧心呀!” “后来我正大光明地看,跟他一起看。我问他,恒逸是谁?这信又是谁写给恒逸的?我真像是十万个为什么,是吧?” 说到此处,老太太把头靠在椅背上,偏过头来,在等谢恒逸的回应。 没等到,等不到,那就不等了。 她喋喋不休地往下说:“我儿子回答我,这信跟他没关系,是写给祖国的孩子的。我那时就猜到,肯定是哪又死了人,让他难受了。” “祖国的孩子,他总这样叫,有父有母的、没父没母的,有父有母但不如没父没母的,都这样叫。他那个工作,遇到的基本上都是后面两种状况。” 谢恒逸眼底的怀疑淡化不少,起码面上看不出来了,终于是正色起询问着:“你儿子是谁?” 老太太抬起下巴,有种油然而生的骄傲,发丝和眼睛亮起来了,仿若枯木逢春般焕发出光彩:“我儿子,叫李信国。” …… 谢恒逸草草洗过头发,等不及吹干就直接出了老太太家的门。 他回到隔壁,站在自家门前,摸出手机操作起来。 太久没进过家门,管理员身份失效了,要想开门就得重新登录,再配合完成各种验证。 他心情愈发烦躁,手指在屏幕上重重磨蹭着,竟是卡在了第一步。 密码输错了三次,账号被自动锁定,要等十五分钟后才能继续尝试登录。 无奈,他只能耐心等待着。 自己设的门槛,没耐心也没用,必须得等。 反正原件一直都在书房里,又不会长腿跑掉,不急于一时。 十二年都熬了,还差这十五分钟么。 等着等着,他忽觉指尖发痒,不受控制地开始给“Q”发消息。 [X:明天回家吗?明天可以不在家等你吗?可以去找你吗?] [X:明天不行的话,后天?大后天?] [X:真的不能发颜文字吗?quq不行的话,qaq呢?] …… 一条接一条,谢恒逸发了很多废话,超过今日限定的十条也浑然不觉。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给齐延曲发消息好似成为他的救命稻草。他急需要齐延曲的一句回复,来稳固他的心神。 用急于一时来形容都不够,他急得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精打细算。 要不是已经到了十五分钟后,他还能继续发下去。 他将聊天页面切至后台,回到另一个软件,敲字的速度慢下来。 这次没再失误,门开了。 屋内闷得不行,扑面而来一股潮湿难闻的气味,沉甸甸的如有实质。 算起来将近有一个月没回来过。自从上次找了没带钥匙这个借口,他就忘了带钥匙这回事,也是免得在齐延曲那儿露馅。 他被灰尘呛得咳了两下,推开室内的所有窗户,稍微通风后就直奔书房。 在书房一角,有张不容易被引起重视的小桌子。凡是重要物品,统统都在这里头。 他拉开小桌子的小抽屉。 里面的物品顺序他记得很清楚,最上边本来是身份证,上次报名要用,就在学校放着了。 第二样就是他要找的遗书原件。 信封正面朝上,完好无损的,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寄来时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但若是要再拆开,感受肯定与最初时候大不同。 他擦干净落在信封表皮的灰,并不打算拆开,仅是匆匆一瞥左上角,那处是寄件人姓名。 擦灰的动作逐渐松了劲,变得滞涩。 仅一瞥,他就看清楚了,那处写的是——“李信国,寄”。 印刷宋体的墨迹在他的视线里不断放大,模糊地扭曲着。 不但看得清楚,记得也清楚。 他不是没注意过,也不是没在意过,反而一直都对这个陌生的寄件人感到奇怪。可他能问谁?无人能问。 这封信由蒋化转交,蒋化是他唯一能问的人,却不一定是知情人。 问了或许也没多大用处。 但他还是问了。隔着手机,直奔正题:“李信国是什么人?” 对方被他问得一愣。 “如果你说的跟我了解的有出入,那你最好先想想要怎么解释。”谢恒逸先发制人地警告道。 语气跟平常无异,却让人无端觉得挟着凉意。 蒋化说话总要措辞很久,这下就更久了。 “温小姐出事那年,李信国任职缙城公安局的副局长,这事儿是在他手底下得到的处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了解到什么了?” 谢恒逸没透露出过多信息,只问:“我妈的遗书,为什么是由他寄出?” “温小姐的遗书不涉及遗产分配,这封信算是私下交予,她想请李副局帮她,又或者说是……帮您,所以有些内容您无需查看,已经由李副局定夺。” “这封遗书,是在李副局辞去公职后寄出,送达时间定在两年前,中间相差十年之久,需委托给温小姐的律师、也就是我代为保管。” 温言的所有积蓄,恐怕都用来委托律师了。 谢恒逸不再多言,挂断了电话。 如此一来就对得上了。 老太太说遗书少了一截,大概就是经过李副局定夺后、被裁剪掉的部分。 谢恒逸席地而坐,坐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他觉得不对劲,但觉不出哪不对劲。 他无需查看的内容,会是什么内容? 这个问题仿佛成了发烫的烙印,迫使他一个劲地想,一个劲地猜。 谢恒逸简直快要猜得头痛,坐在地上的姿势愈发松散。 他背靠着墙,双腿随意屈起,左手搭在左膝上,自然垂落着,指节微微弓起。 忽地,被他握在右掌中的手机发出振动,拉回了他的思绪。 不知道是不是“Q”回消息了。 如果是的话,齐延曲这次回得很快,他只等了一个小时都不到。 由于还未从刚才的思考中完全抽离,谢恒逸的动作有些温吞,好几秒了都没看一眼屏幕。 他忽而发觉这振动是持续性的。 难不成来的是电话? 谢恒逸站了起来,抬起手机定睛一看。 确实是“Q”打来的。 不过不是电话。 是视频通话! 第77章 今晚不行 视频通话等待接通时, 会出现本地预览画面。 谢恒逸措不及防在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脸,有些手忙脚乱,具体表现为将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 在一闪而过的画面里, 他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头发太湿了, 而且湿得不好看, 有点显狼狈。 他不满的把碎发统统往后捋。 似乎好了那么一点。 可惜这造型维持不了多久, 没一会儿, 不规则的发丝就又慢悠悠垂回了额前,比之前还要难看。 谢恒逸急了。 他用手掌抵着额头, 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乱头发全都阻挡在指间, 然后对着屏幕看了看, 确保只露出鼻梁以下的面部,才按下接通键。 在此之前,谢恒逸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头在打颤。直到他轻轻触了下屏幕上的绿色圆键, 顿了会儿,发现没点着。 他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点了第二次。 这次很稳, 点着了。 连加载那一瞬的黑屏他都觉得漫长。 谢恒逸紧捏着手机, 屏幕上仍是一片漆黑的,率先听到了略有些急促的喘气声。 很快, 清晰的画面现出来了。 遗憾的是, 人没有出现在镜头里,周围环境是休息区,也可能是更衣室。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都是视频通话了,当然得视频,他的念想当然是想看到对方的脸。 谢恒逸狠狠拧起了眉, 嗓子发涩:“你……” 刚冒出一个字就卡了壳。他的目的相当明确,但他不知道怎么说。 “你能不能……” 正当他纠结该如何提出这个小要求时,对方却在下一秒切换了镜头方向,如了他的愿。 他笃定对面的人没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或许这就是心有灵犀吧。 又或许不叫心有灵犀,这个词有点肤浅,埋没了他一点点靠近对方的努力痕迹。应该叫做:因为他心心念念,所以才会得到回应。 谢恒逸想通这一点后,眉却仍然拧着。 不是他遇到了什么新的不解之谜,而是他忘了做出反应。 他先是看见衣料褶皱的堆叠,再是在晃动的画面里捕捉到冷白的皮肤。 齐警官不知是在做什么,握着手机的手很不稳,一下俯一下抬的,似乎正在走动中,背景音有点嘈杂,喘气声稍微慢下来就听不见了。 他眼巴巴地等了又等,功夫不负耐心人,终于等到那张脸固定出现在屏幕里。 可真正出现了,他又怀疑起眼前的画面是不是他的错觉。 如果眼前的画面不是错觉,那一定是他的幻觉。 否则怎么会有人长这样?长着这么……完完全全合乎他心意。 画面里有不少警官肩摩踵接,但他只在意眼前这位警官。 警官许是刚摘下帽子,头发略有些凌乱,和他不同的是,凌乱得并不糟糕,反而怎么看都好看。而且每次一看,那些细节里都含着种种讲不清的韵味。 复杂矛盾的韵味,在这张脸上叫做相得益彰。直击人心的容貌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皮相的细腻掩不住骨相的锋利。 不过今天不太一样,对方的情绪浮在表面上,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或许是棘手的大案办完了,或许是临近下班,或许是听闻了喜讯……管它是什么原因,总之对方是愉快的。 他想,更衣室的水汽一定很大,导致那边看上去雾蒙蒙一层。 他眨了眨眼,发现不是对方所处的更衣室水汽大,是他眼眶的水汽大。 眼睛睁了太久,为了缓解干涩,自动溢出了生理性眼泪。 他胡乱揉了下眼睛,仍在等着,等对方什么时候把精力分给他。 等着、依旧是等着。 终于是等到了。 ——等到了对方放下手机。 谢恒逸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 现在连下颌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白花花的天花板。 等不及了。再等下去,对方估计就彻底忘记还有视频通话正在进行中了。 果然有些东西等是等不来的。 他将视频界面缩至小窗,点开某个隐藏起来的未命名APP。 这个APP可以控制安装在齐延曲手机里的插件。 由于担心暴露,他迟迟没动用过此插件。但针对目前这种情况,似乎不用暴露就可以起到作用。 谢恒逸抓住一个安静的空隙,远程触发了齐延曲手机的振动。 振动最容易引起使用者的注意,也最不容易引起使用者的注意。因为有很多种情况都能引发手机振动,混入其中便不易察觉。 使用者大概会怀疑手机有故障,又或者以为是软件发来了弹窗广告,总之不会无端猜测到是人为控制。 一下没用,那就两下三下。 连番振动下,他的努力有了回报,看见的终于不是天花板了。 齐延曲重新拿起了手机。 好巧不巧,那张莹润如瓷的脸刚一回归屏幕,谢恒逸就听见对面有人喊:“齐副队,有什么问题吗?量表记得填!” 这声喊话一出,齐延曲的注意力再次被夺走,微挑的眸上抬,似乎在朝远处望,最终高声回了句“没事”。 侧头时,颈侧绷出漂亮的线条,这个动作使得虚焦的镜头变清晰。 谢恒逸的观察便更加细致入微,他注视着对方说话时喉结的滚动,骨感分明,如形状凌厉的白玉嵌颈。 回完话,齐延曲的视线转向镜头,眼中那抹轻松愉悦就更显眼。唇角极轻地扬着,慢慢地淡下去了,恢复成往常的模样。 面上是不显了,话里却能听出来跟平常的不同: “现在就可以。” 可以什么? 谢恒逸眨眼的频次变高,摸着额头的掌心好像都发起热来。 直到他看见右上角自己的面庞,他才知道自己呆愣得有多明显、眼神有多直勾勾。 好在隔着屏幕,对方感觉不到视线如何炙热。 他呆愣到把心中暗想的话脱口说了出来,得到对方的回复后才陡然发觉。 “可以来找我。”齐延曲这么说。 谢恒逸觉得不太好。 他们两个人都离屏幕这么近,不太好。 他都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太容易让他误会了,这会让他更想得寸进尺。 …… “收工咯。本来以为够呛这个月能行呢,幸好那货不来极端的,不然还有的跑。” 有几个脱下警服的老刑警窝着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次是系列案件,几个嫌疑人流窜作案,侦破和抓捕起来都很吃时间和精力。 好不容易结束了,倒是没人再长吁短叹。 两个休息室,一个静到极点,一个烟味重到极点。 说不极端,那是对老人而言。 以防万一,齐延曲还是领命去另一个休息室看了一眼。 新人状态良好,大多都表示暂时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他们不会克制积极情绪外露,那都是宝贵的正能量,能够有效对冲工作中带来的负面情绪。 挨个询问完后,齐延曲照常嘱咐道:“别逞强,有需要就及时做干预。” 众人点头如捣蒜。 其中有两人暗戳戳交换视线,胆子较大的那个索性举手调侃了一句:“齐副队,您这也是干预环节之一吗?” 齐延曲没理会,扫视过这一圈稍显稚嫩的面孔,而后转身离开,前往赵局的办公室。 侦破重大案件后,会给予一到三天的强制休息期。他近两天有事要办,这整天的假,他不打算休。 来到办公室门前,他礼节性敲了两下门。 “进。” 这个男声一出,齐延曲皱着眉将门推开。 果然,赵局不在。 坐在办公椅上的是很没规矩的严烨霆,挑着眉望过来,而后忽地愣住,“蹭”一下站起,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你们组回来了?比我预计的要早一天。” 齐延曲一针见血地问:“在这躲多久了?” 被抓包过无数次的严烨霆连心虚也无,坦坦荡荡:“没多久。刚办完事,来躺一小会儿。” 这种事他不说天天干,也至少是一周一回。为的是折磨赵局。 谁让赵局死活不同意给他配办公室,直接把他这个要求扼杀在摇篮中,说要让他接受民众监督。 唉,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抬头可见师弟。 这样一想,心情就美多了。他问:“这次休几个小时?” “从现在起,休到明天早上。” 严烨霆点了点头。 那就是不到四个小时。 “照旧给你算一天,明天上午先完成在岗工作,下午两点后再出外勤。” 齐延曲默认了,表示无异议。 “我手边有个难缠的案子,师弟既然不乐意休假,要不今晚上陪我加个班,也叫我不那么孤单。” 严烨霆这话说得半开玩笑半认真。 因为他觉得,以齐师弟的性子,没准真的会答应。 不料,齐延曲果断拒绝了:“今晚不行。” 闻言,严烨霆表情凝滞一瞬,摸着下巴思索起来,眼中流露出难以名状的深意。 不等齐延曲做出要离开的动作,他就取下椅背上挂着的外套,将其披在身上,绕过办公桌快步走了过去。 “齐师弟,有个事我想问你。” 他在齐延曲面前站定,缓缓道:“我记得,上个月我审批过一封《情况核查函》,是你发出的。” “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追查过了,确实有贿赂的现象出现,这件事已经移交给相关部门处理。” “我好奇的是,师弟是怎么注意到这起校园案件的?” 严烨霆嘴角噙笑,眼中除了好奇确实再无其他。 第78章 拿我出气 既然仅仅是出于好奇, 那就没有回答的必要。 齐延曲像是没听见严烨霆的话,拉开即将关上的门,径直朝外走。 他一路走到大厅, 严烨霆就一路跟到大厅。 有人上前来递文件, 被严烨霆一个噤声的手势挡了回去:“去赵局办公室等我。” 新警员脸上写满纳闷, 不理解但照做, 又向前边的齐延曲打了个招呼, 便走了。 严烨霆的反应却比那警员还大,简直神清气爽, 步子都迈得更大更快。 他琢磨着要是能把赵局这两个字去掉就好了。到时候他还能把齐师弟的工位也搬进来。 就算齐师弟不乐意搬, 再不济也能让齐师弟在办公室等他。光是想想都有干劲, 到那时他自然不会摸鱼。 他一边乐悠悠想着,一边跟着出了办公楼,甚至毫无察觉, 要不是前面的人停下了,他还想继续跟。 “严队,到此为止。”齐延曲冷声制止道。 毕竟好歹是个大队长,有要务在身, 到这就差不多了。 按理说, 对方这些年虽然见惯了他的正言厉色,但不至于司空见惯, 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 最多不过三句,对方就会停止乱来。 可今天的严烨霆更倔些,也可能是还有话没说完,许久没有动作。 他偏头看去的时候,正见对方的嘴张了张。 随即, 严烨霆好像是看见了什么,一双沉下来的眸望向远处,张开的嘴又陡然闭上了,全神贯注地盯住目标。 那眼神,仿佛是在大街上瞧见了嫌疑人。 齐延曲原本觉得这个猜测很合理,直到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所谓的“嫌疑人”,顿时默然。 公安局门口,有位个头出挑的男生钉立在那儿。 即使男生侧过身,看不清眉眼,齐延曲依然能一眼认出此人的身份。换作旁人来也能做到,因为那耸拔的身量实在好认。 居然真的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大概是站在台阶上过于显眼,远处的男生一边应付掉前去询问的门岗民警,一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发现了他,便猛然朝他这面转过来。 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亮得惊人。 齐延曲看见了,严烨霆自然也看见了。 即便那男生一身学生气息,也绝对是人群中醒目的佼佼者。 醒目到让人不爽。 冷不丁地,严烨霆直言直语地问道:“师弟在跟他谈恋爱吗?” 有些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一眼就能看出来,明显得不得了。 严烨霆年轻时被派去酒店查房过。房间里那些搅和在一起的人,是炮/友还是情侣,打开门的一瞬间立马就能分辨出。 或许是因为直觉,或许是因为那种心照不宣的隐晦氛围。 无论是哪种原因,都足以让他断定,齐师弟跟那莽夫不单单是住在一起。更像是搅和在一起了。 在他近乎锋锐的注视下,齐延曲的情绪和思绪未曾撼动分毫,依旧拒绝回答:“私事,不方便透露。” 在严烨霆看来,这就是默认了。 他眯了眯眼,锐利的视线转而朝那方的男生压去。 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近水楼台先得月,没人比他更近。这男学生绝对是使了什么手段,才叫齐延曲受到迷惑。 大概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 也怪他掉以轻心,低估了这个莽夫,没有时刻提防着。 如今两人同时出现才觉察出不对劲。也是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这谢恒逸竟然这么有本事。 最出乎严烨霆意料的,就是齐延曲居然能看上这个年纪、这种类型的男生。 再者说,他压根没想到齐延曲居然能—— “你可以接受男人?” 在想得到齐延曲这件事上,严烨霆讲究的是徐徐图之,共处的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尝试过越过那道线。他怕太强硬会适得其反。 他连晋升速度都是按最快的来,一辈子就稳扎稳打了这么一次。在谢恒逸出现前,他从未设想过除成功以外的结果。 现在,他却隐隐嗅到了自己身上作为失败者的气味。 “严队,这是工作场合,我不希望再讨论私事。”齐延曲依旧采取同样的话术,已然开始觉得严烨霆不可理喻。 除了谢恒逸,他没跟任何人讨论过这个话题。 跟谢恒逸那次也是被逼无奈,学生阅历尚浅,对什么了解得都不够深入,他当然得跟对方说道清楚。 但谢恒逸是不懂,严烨霆则不可能不懂,当这个话题出现在他们之前,就太直白了,成年人的恋爱不是拉拉小手那么简单。 严烨霆依旧把这当成了默认,坚持要齐延曲给出一个答案:“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问得齐延曲登时哑然,神色微妙。 究竟是谁给严烨霆降了智,居然能问出这个问题来。 暂且不提他根本没说能接受。就算他真的能接受,他难道会主动告诉严烨霆么。要拒绝当然要不留希望。 他觉得这问题实在可笑至极,语气淡淡,却是不加掩饰地讥道:“难不成我要拿个喇叭在公安局门口喊才算告诉?” 听到这个回答的严烨霆一愣,不等他做出反应,就见谢恒逸大步流星走来,止步在离他们最近的一级阶梯,不再上前。 “齐警官,下班了。” 谢恒逸说得无比自然,眸中带着浓墨重彩的意蕴,稍稍低头便深藏了起来。 他牵过齐延曲没拿东西的那只手,裹在自己的两掌之中:“该回家吃饭了。” “香菇炖鸡汤,玉米胡萝卜鸡汤,莲藕鸡汤,板栗鸡汤……今天想喝哪种?” 到底不是冬天,手再凉,稍微暖暖就热乎了。将对方的手温成自己的温度后,谢恒逸转而接过齐延曲手中的东西。 “上次你说椰子鸡汤难喝,就没有准备椰肉。” “当然,你要是想喝点其他的,或者吃点其他的,也可以。” 低眉顺眼的,好一个良家少男。 莫名成了旁观者的严烨霆气得牙根泛痒痒。 装模作样。 他第一次见到这男生时,对方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样,可跟现在完全不同。亏得他当初还以为是国家培养的好栋梁。 这样工于心计的人,能是什么好栋梁。 这手段也真是低劣。 严烨霆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猜测。他们这一行阅人无数,尤其齐师弟向来明辨是非,怎么可能吃这套? 他笃定对方使的这一招没用,没准还会招来齐师弟的嫌弃,却在下一秒听见了两个字: “随你。” 还真吃这套?! 严烨霆再也忍耐不住,咬紧了牙关。 熟悉的嗓音中、有一抹让他无比陌生的妥协意味,这样简单的两个字,是齐师弟从未对他说过的。 他计较的不是这点细枝末节,而是不满于齐延曲对他人的纵容,那令他产生一种追赶不上的惧意,和强烈的不甘。 这一刻,他有点痛恨自身由职业培养出的高度敏感,以至于他提前感知到了一些东西。 这些新发现,叫他的语气和行为趋近扭曲,他将指关节捏得作响:“师弟,我说过,结交朋友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谢恒逸倒是出了声,像是怕人尴尬似的,瞥了眼严烨霆的手,贴心地搭理了一句: “严警官,你这样容易得关节炎,人一旦步入中年,就得多注意这些方面。” 严烨霆面色明显一滞,看也不再看谢恒逸一下,自顾自地向齐延曲强调说:“你要想清楚。” 谢恒逸继续在前回应:“有的人自己不下班,难道还要占用别人的下班时间么?” 年轻人脑子转得快,嘴也很快,齐延曲甚至来不及制止。 这样下去,怕是会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 有几位熟悉的同事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但都由于繁忙事务匆匆掠过,更显得他们三人站在这不务正业。 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齐延曲脸色凛下去些许,沉眸看向拉住自己的那只手。 不仅吵吵闹闹,还拉拉扯扯。 两方争吵,总要递个台阶的。他把谢恒逸往旁边拉了一把,:“抱歉。” 抱歉?抱哪门子的歉?为什么要替旁人向他道歉? 严烨霆气得胸口发闷,这些年的气性都在这三言两语中被磨没,仿佛一朝回到解放前,像刚出社会那般沉不住气了。 接着,齐延曲偏头警告了谢恒逸一声:“到此为止。” 见状,严烨霆心中五味杂陈。 他宁愿齐延曲一视同仁,给予他的也是警告。这声“抱歉”,究竟是在给他台阶下,还是在偏袒那个男生? 毫无悬念的。他难道会不清楚么? 他眼睁睁看着齐延曲拉着谢恒逸出了公安局,再也说不出挽留的话。 离开公安局有一段距离后,谢恒逸观察了一路齐延曲的神情,明知故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要是实在生气的话……”他顿了一下,“实在生气的话……” “……我可以去给他道歉。这样你能不能消气?” 齐延曲斜睨了他一眼,连直接拆穿都懒得,只反问道:“真的?” 那必然不能当真。 谢恒逸把手臂轻搭在身边平直的肩上,微微低眸,凝视着齐延曲专心看路的侧脸,被刚刚这一眼弄得有点心痒。 他暗暗开始思考如何能讨人欢心,突地想起来老三的话—— “挨揍肯定不会真挨揍啊,情趣而已,这是谈恋爱,又不是报仇雪恨。” 于是,他灵光一现,再次牵起齐延曲垂落身侧的手,抬至自己颊边。这次十分诚心诚意: “你要是实在生气的话,可以拿我出气。” 第79章 皮糙肉厚 话音未落, 齐延曲的手脱离了他的控制。 纤长的指节在他眼前晃得一花,挟着寒意直逼他的面门。 下意识地,谢恒逸及时截住了那只手, 凌厉的残风消散在脸颊边。 那股毫不留情的力余威尚在, 顺着相触碰的地方传来, 使得他腕骨一震。 草。 谢恒逸脸上一阵幻痛。 最近齐延曲好脸色给多了, 导致他忘了件重要的事—— 他们这是在报仇雪恨, 不是在谈恋爱。 就这一下,要是真承住了, 估计脸得肿三天。 但他想了想, 做好准备后, 还是松开了。 反正他也不是以色侍人,脸肿点又有什么大碍? 他这样想着,打算开口让对方再来一次, 话到嘴边又感到忧虑。 但是如果太丑的话,对方肯定不会让他靠近的。就算是他,也无法容忍自己顶着肿脸靠近对方。 故而经过深思熟虑,谢恒逸决定用他最尝使、也最好使的一招, 睁着眼睛从善如流道:“我错了。” 这一招通过策略性示弱来博取对方同情、换取他人妥协, 俗称装可怜。 然后他就发现这一招似乎不好使了。 齐延曲再次抬起了手,朝他的脸伸过来。 谢恒逸在内心挣扎了一秒, 旋即便坦然接受。实在要打的话, 也不是不行,打完之后一样能装可怜。 他眸光忽闪,刻意放慢眨眼频率。 大抵是他眼中暗含的求饶意味起了作用,齐延曲没有再用跟前面一样的大力,只是悠悠地戳了下他的脸颊。 或许不叫戳, 仅是用指尖侧着贴上他的脸,轻轻挠了一挠。 一时间,不知道是脸上痒还是心上痒。 在他发怔的时候,齐延曲收回了手,声音里恍若掺着不明的雾,听不出喜怒:“没骨气的。” 分明就是嘲弄,却不太像嘲弄。 谢恒逸听在耳里,反倒是乐得很。 “我怎么就没骨气了?”他问。 能屈能伸怎么就不算有骨气? 只想往上伸那叫眼高手低,成不了事。 谢恒逸嘴巴不停歇,在齐延曲耳边念叨了一路,都没能得到半句回应。 直到周围的场景暗下来,两人进了停车场,齐延曲拉开驾驶侧车门,瞥了眼紧跟在身后的人,开口道:“上车。” 谢恒逸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重新绕回副驾驶一侧,慢吞吞坐进去。 车窗外的风景开始匀速倒退,谢恒逸终于想起来跟正事沾边的话题:“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信国的?” 齐延曲的手指松松搭在方向盘上,顺手将车窗关严实了,让风声不至于压过说话声:“嗯。” “他现在在哪?”谢恒逸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性, “能打听到他的下落吗?” 齐延曲偏头望了眼外侧后视镜,随道路转了个弯,也不问他要干什么,言简意赅道:“土里。” 忘了是谁私底下传出来的,这种风言风语向来找不着源头,反正莫名其妙就人尽皆知: 当年无人不敬佩的李副局,辞职后脱密期都还没过,却因为一场意外溘然长逝了。 “什么图里?图里河?”谢恒逸在脑子里努力搜寻起相关地名。 跑内蒙古去了?那还挺难找。 齐延曲换了个更直接的说法:“坟里。” 这下谢恒逸听懂了,浑身恍若坠入谷底。 那更难找了。 基本上是找不着了。 他不再拉扯其他话,安安静静坐过了后半截车程。再次站在实地上时,他才猛然发觉,回来这一趟是齐延曲开的车。 而且他坐了齐延曲的副驾。 意识到这个事后,他心情立马好多了。 “去我家吧,”他道,“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以往遇到费脑子的事,他都会直接交给蒋化处理。可现在他难以信任蒋化,这件费脑的事就只能落在他自己头上。 说费脑也不费脑,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做,以及该如何下决定。 他有了一个更重大的发现——他有点享受被驱使的感觉了。 以齐延曲为标准,就无需他自己来思考对错。齐延曲站在天平中央,永远不可能错。 温言刚走的那段时间,有各种各样的人上门来,说他真是可怜。 有些人告诉他以后要如何才能活下去,有些人告诉他要如何才能不辜负温言,还有些人告诉他未来一定不能灰心丧气。 现在,那些声音他都不必听了,他只听齐延曲的就够了。 齐延曲。 谢恒逸默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早已熟悉到骨子里了。 还有…… 属于齐延曲的背影,也已经在他瞳孔中烙下印。 他看见那道背影站在门前,便跟着停下来。 明明到的是自己家,他反而往后退了退。 “我家门锁是坏的,谁的指纹都能开,”谢恒逸坦然面对齐延曲审视的目光,比了个“请”的手势,“你的也行,试试?” 很扯的一个幌子。 齐延曲听见身后的声音,没有确认真假,如谢恒逸所言,将食指放在指纹识别区域,压了下去。 “叮”了一声,没有反应。 “多试几次。”谢恒逸面无异常,提醒道。 这话出来的同时,齐延曲已经干脆利落地连按了好几下。 约莫六七次过后,门锁发出“指纹录入成功”的冰冷提示音。 即使知道会很快自我暴露,谢恒逸依旧选择了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 齐延曲早有预料,因此神情静若止水,又按了一下,这次解锁开了门。 他推开门进了屋,这才回身看向还在门外的人:“不怕我图谋不轨?” “在你看来,我身上有东西可图吗?如果有,那肯定是仅你可见的价值。” 这话的意思,不是他在自嘲身上无利可图,而是他在好奇这东西是什么。太普通太俗的东西,齐延曲必然看不上。 所以他问:“是什么东西?” “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齐延曲松开门把手。 听不出有没有敷衍的意思。 眼看门被风吹得即将关闭,谢恒逸上前来几步,止在门槛边,用身形抵住门板,脸不红心不跳道:“那你可以图谋一点看得见、也摸得着的东西。” 说出来前,他没想到这话能含有暗示意味。但脱口后,就察觉到好像真挺不对劲的。具体哪不对劲,也说不上来。 不过看齐延曲的样子,同样没意识到不对劲。那就不用管了。 谢恒逸跨门槛只跨一半,半边身子仍在门外,像是被触发了什么回忆似的,话题切换得突兀又生硬: “上次,你跟你那个领导站在这儿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记得严烨霆的名字,但他不想说出来。这让本就没头没尾的话更加难以理解。 “上次?”齐延曲蹙眉反诘道。 “那个领导”他能明白是谁,“上次”是哪上次?谢恒逸脑子里装的全是些他意想不到的事。 也幸好谢恒逸藏不住事,会主动说出来,否则他再怎么猜都不可能猜到。 这是他对谢恒逸性格最满意的一点之一。 果然,谢恒逸毫不迟疑就直接说了出来:“你从我家走掉的那次。” 那一句耳语,他从那时那刻记到此时此刻,每到闲暇时就会想:齐延曲到底跟严烨霆说了什么小话。 这句小话会不会也对他说过?那会不会也对其他人说过? 齐延曲总算想起来了是哪上次。 既然回想起来了,他索性就如实说了:“我让他别跟小孩计较。” 耳语其实也不是耳语,只是恰好对着耳朵在说话,只是恰好音量比较小。 他原本想解释两句,又觉得太多余,张了张唇便想着算了。 可不等他把未说的话咽回去,谢恒逸就朝他扑了过来,像之前刚进家门时一样。 很快他就意识到——很不一样。 对方裹挟着一种能溺死人的情绪,呵着灼热的气,撞上了他还没闭紧的唇。 齐延曲眼底浮现出略微的惊和诧,全身力气都用来承受面前的突击,只因他侧目时发现背后的墙壁上有层薄灰。 站稳后,他才想起来推拒。 动作到一半时,他却停下了。 齐延曲眼睫微垂,眸子艰难地上抬,注意到了谢恒逸发红的眼眶,一时间,他所有的抗拒都消散了。 任由滚烫粗糙的指腹把锁骨蹭得绯红,放纵对方把没劲的手腕攥出一圈指痕。 谢恒逸虽然做了自己想做的,但他心中的焦躁半分不褪。 一部分是因为齐延曲说的话他不爱听;另一部分则是他迁怒了齐延曲。 温言的事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不爽到极点,所以他意图通过做一些愉快的事来泄恨。 可是不够。 他折磨遍了齐延曲裸露在外的细嫩皮肉,仍觉不够,想更进一步。可现在明显不是得寸进尺、出尔反尔的好时机,他只能狠下心来将人松开。 本以为会遭到劈头盖脸一顿责骂,他却听见齐延曲语气平淡地问:“咬人做什么?” 谢恒逸一愣,老老实实道:“我只会咬人。” “不是你说的么……别跟小孩计较。” 这次他听出来了,齐延曲话里的是宽容。 “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咬我。” 为表诚意,谢恒逸解开了上衣的两颗扣子:“我皮糙肉厚,随便咬。” 的确很真诚,但一如既往让人觉得有点好笑。 齐延曲把他垮下来的衣领提了上去:“你不是怕疼么?” “是的。”谢恒逸保持诚实,发怔的眼里显出几分茫然,“我现在就有点疼。” 他抓着齐延曲的手放在胸口处:“这一块有点疼,憋得慌。” 这回没有装可怜,全是真情实感。 齐延曲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径直抓重点,比先前还要冷静许多:“发生什么了?” 借着这次叙述,谢恒逸把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从温言的遗书,再到老太太的话,毫无保留,一点没隐瞒。 反正他在齐延曲面前也不需要什么遮羞布。 待一切讲清楚了,他说:“齐警官,再帮帮我吧。” “我想要谢财死。” 他一直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谢财不该只是这样的结果。 温言不该就这样草草死去。 齐延曲沉默良久,难得用了征求意见的语气,看着谢恒逸的眼睛道: “如果我说,我需要跟蒋化谈谈呢?” 谢恒逸未有一丝一毫犹豫: “我的决定权,全权交给你。” 第80章 真带劲啊 他怕齐延曲不信他, 所以他拉着齐延曲一直说,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不知怎的就从门口说到了床上。 在他语无伦次的最后, 齐延曲按着他的肩, 字字沉稳地告诉他:“我会找蒋化谈谈。” 他听出来了, 这是安抚。 听得真切, 却像是做梦一样。 再然后他就睡着了, 这晚他睡得很沉,带着精疲力尽的倦意, 坠在床铺上, 连床边的人是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闹钟和生物钟同时失灵, 第二天醒来时,外头的阳光是窗帘都挡不住的刺眼。 昨日的言行恍若隔世,他靠着床头想了半天, 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羞耻吗,也还好吧。 反正他只对齐延曲这样。 倏地,谢恒逸从床上惊坐起,想起来一件万分关键的事—— 他昨天没有给齐延曲炖汤! 而且他今天早上没有给齐延曲做早饭! 他捞起旁边堆成团的外套, 从兜里摸出手机一瞅, 发现已经接近中午了。 那就再给自己争取一天空闲吧。 谢恒逸故意没清嗓,拖着沙哑的低音给李昀发去了一条语音消息, 说发烧了要请假, 中间还掺着两下重咳。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干,以至于可信度很高,李昀立马就信以为真,让他好好休息。 目的达成,谢恒逸不再回复, 免得说多了露馅。 好好休息,用不着提醒,他当然会好好休息。 谢恒逸浑身一松,在床上又眠了十多分钟。 睡不着。 他的思绪异常活跃,在犄角旮旯里东翻西找,很快搜寻出来一件被他遗忘的事。 今天,他好像要去见个人来着的。 不过都这个点了,没准早就错过了。 况且他跟那个唐炜压根不熟,也不是非要见面。他就算直接放对方鸽子又怎样,可能连消息轰炸都不会收到。 对方估计跟他是同样的想法。错过了就错过了。 谢恒逸挠了把头发,拿起刚放下没多久的手机,开始翻看记录。 不是好像,他今天确实该去见唐炜,去拿那个他需要的东西。对方将时间定在下午,离现在还有半个多小时的充足时间。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很需要的东西,但既然没错过,那他就勉为其难去一趟。 万一真有他需要的东西呢? 谢恒逸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跟“Q”的聊天记录,悠悠哉哉的,眼里满是欣赏。 最终,他卡着即将迟到的点遗憾起身。 …… 谢恒逸到底还是迟到了。 他提前预料到了会所的位置会很难找,但他没预料到会这么难找。 谁能告诉他,金科12号公馆,为什么会藏在一家女装店里? 谢恒逸瞪着手机导航,路过了这家店起码有十次,始终没敢踏入一步。 他甚至在想,有钱人进会所难不成都开飞机的?能直接空降到这条街背后? 而且,他不仅不知道会所具体位置,还忘了问包厢门牌号。 正当他想发消息给唐炜的时候,穿一身西装的唐炜从女装店走了出来。 一边喊着“老同学”一边出来了。 高调得让过路人都多看两眼,一眼给头顶的女装店名,一眼给他们两人,眼里无一不透露出古怪。 谢恒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之意,跟唐炜保持两米距离。 原来这就是对方的阴谋,想让他跟着一起丢脸。 纯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招。 他无视掉周围的异样眼光,面无表情地经过一大片女装区域,见唐炜弯腰拉开一道隐秘的窄门,招手催他进来。 谢恒逸直想转身走人。 但来都来了。他犹豫两秒,还是屈身钻了进去,险些给门挤坏。 好在进去之后道路就宽敞多了,一路直通会所大厅。 他松了口气,刚要转进旁边的包厢走廊,却见唐炜在大厅休息区坐下了。 就在大厅?都舍不得订个包厢? 谢恒逸不满地扬了扬眉,暗暗吐槽了一句: 啧,抠门商家。 算了,就当速战速决。 他认命地坐在了唐炜对面。 殊不知,与此同时,对面的唐炜也在心中吐槽了一句: 啧,黑心买家。 尽管他开的是见不得光的小店,但一旦做起来了,还是很吃香的,每天接待的客户少说也有上百。 在这几百上千的客户当中,唐炜对谢恒逸记忆尤其深刻。 他对这个客户的唯一印象就是—— 钱少且事多。 不过长得确实牛逼。学生时期他就时常关注这个大帅哥。 不过钱少且事多。 “那边的大门走不了?” 唐炜随手从前台处挑了瓶酒来,低头倒酒时听见大帅哥这样问道。 看在大帅哥的脸上,他顺手将两杯酒递过去了其中一杯,满满当当的一杯。 真是的,就不能像他学习吗。他就一点不抠门,非常大方。 虽然钱少,但大方。他无比自豪地想,嘴上却窝窝囊囊回道: “这不是我的地盘,走哪不是我能决定的。” 谢恒逸似有刨根问底之势:“那这是谁的地盘?” 唐炜撇了撇嘴,不知该如何解释。 OK,再添一个新印象,话也挺多的。 他打算火速转移话题,仰头闷酒时,恰巧撞见从楼上浩浩荡荡走下来一行女人,各有各的风情风格。 嚯哟,财神爷们来了。 唐炜瞬间笑开了花,悄悄用眼神示意谢恒逸看过去,轻飘飘落下几个字:“她们的呗。” 他将整个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声音一再压低:“我们刚刚走那门,原本是给她们进的。后来她们赚了钱,摇身一变成老板了!可给东家气坏咯。” “东家被气跑了?” “那不能。赚钱的事,哪能说算就算。”唐炜小声地哈哈一笑,“只不过生意扩大受众了。以前这里只管提供女人,现在嘛……男女都有。” “再然后,就定了这么个规矩——要找男人的走大门,要找女人的就走小门。” “说是为了方便区分接待,实际上就是为了膈应那东家。” 唐炜越说越起劲。分明刚刚嘴上还说这不是他的地盘,现在又一副对此处了如指掌的骄傲样。 反正只要不被旁人听见,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也是他执意要跟谢恒逸面谈的原因。线上谈话太容易留下把柄。 要是他跟谢恒逸谈掰了,对方只需保存聊天记录截图,就可以让他身败名裂。 想到这,唐炜忽然记起自己有把柄在对方手上,连忙止住闲聊。 “这些东西是给你的。” 他叹了口气,感到颇为肉疼,忍痛把身侧的皮质小箱子摆在桌上。 “收了这些,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哪怕是同学场上也别。” ……大可不必,本来也没想再找。 谢恒逸无语地拽过箱子,调转了个方向,刚准备打开就被大声制止:“等一下!” 唐炜猛地按住箱子:“别在这打开啊,你去厕所,去厕所好好看看。” 看什么东西还得偷偷摸摸看?里头装了炸弹? 谢恒逸不免起了疑心,正寻思着该怎么探探口风,就听唐炜主动补充道:“不知道你对象长什么样,可能有不合适的,不过你都拿走好了。” 唐炜边说边大方地挥挥手,示意他快去。 谢恒逸觉得相当莫名其妙,迟疑了会儿还是照做了,提着箱子去往厕所。 唐炜笑眯眯地看着谢恒逸的背影,开始期待起谢恒逸的反应。 他都免费给出那么多好东西了,感激总要有的吧! 不过他还真好奇这人的男对象长什么样,等会儿得试试能不能套个照片出来。 希望别太丑,不然可就太辜负他的心意了。 唐炜一口闷掉杯中剩余的酒水,忽地注意到对面的空杯子,便好心给对面也续了一杯,依旧是满满当当。 将满满一杯推过去后,他无聊地转着自己空荡荡的酒杯,余光瞥见后面又出来一行人。 走在前头的是俩男人。 他匆匆望了一眼,确认性别后就移开了目光,重心落在旁边的女东家身上。 这女人,得势后就把男人当傻逼整,怎么如今就客客气气起来了?竟是点头哈腰着将人送到门口。 倒是没什么特别稀奇的,这里头什么身份的人都有,若是讲究一视同仁,那才叫天大的笑话。 不过能让老板做到这份上,那俩人要么贼有钱,要么贼有权。 他漫不经心的视线再一转,瞧见谢恒逸从厕所出来了。 哎哟,总算出来了。惊喜吧!开眼吧! 唐炜挺挺胸膛昂昂头,准备聆听对方感谢的话语。 他等啊等,挺啊挺,昂啊昂。最终,在他闪闪发亮的注目礼下,他看见谢恒逸径直朝大厅门口走去。 嗯? 唐炜呆住了。 这么迫不及待的吗? 这架势,恨不得立马就用上啊? 知道很急,但先别急。看在他的用心良苦、精挑细选上,好歹给他报销个路费啥的呢? 他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裤兜里的钱,瞬间安心多了。 再定睛一看,他发现谢恒逸走到了刚才那俩男人的面前,跟其中之一交谈起来了。 原来是遇到熟人了。唐炜松了口气。 看来他这老同学没他想象得那么穷?可以想办法捞一笔。 他视线飘忽地游走,不知不觉就盯住了正在跟谢恒逸交谈的青年,盯了良久,他的眼神都有点发僵。 正要移开视线时,他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到了怎样一张脸,登时目瞪口呆。 卧槽。 唐炜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再想不起来其他词。 很快,谢恒逸跟那青年交谈完毕了,朝他走过来。 他依旧没缓过神,脱口而出:“卧槽,你对象长得真带劲。”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0-90 第81章 唯恐梦境 唐炜不带脑子地说完这句话后, 就见谢恒逸面色倏然沉下来,冷漠道:“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哪怕是同学场上也别。” 不是, 虽然这是他说过的话, 但他说得明显没有这么绝情吧! “呃?”唐炜有点傻眼, 不甘心地问, “你对象的名片能给我一个吗?” 他店铺里的商品图一直都略显单调, 特别是服装类,长期缺少模特。 严格来说, 是缺少合适的模特。他收到过一些客户的返图, 说实话, 属实都没什么美感,要么瘦骨伶仃,要么就是跟熊和猪一样的体型。 他看谢恒逸这对象就非常合适, 大不了不露脸嘛。 要是能想办法促成一下合作,他今天这笔买卖可就太赚了。到时候照骗一样的例图往上一挂,销量绝对能翻好几倍。 就算对方提出五五分他都能接受! 唐炜跃跃欲试,眼里闪着炽热的光, 时不时朝远处望去一眼, 就像在瞧香饽饽。 谢恒逸将这些怪异反应尽收眼底,虽不知道唐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他觉得需要打消这人的念头。 不过抠门商家还挺有眼力见的。 谢恒逸没说行不行, 转身再次朝大厅门口走去,这次唐炜噔噔噔跟在了他后头。 看在那些东西的份上,他对上青年抬头望向他的平静视线,勉为其难替唐炜开了这个口:“你有名片吗?” 既然站都站过来了,他顺便就挤开了青年身旁的人, 自己抵了上去。 “什么名片?”青年蹙眉,似乎没在意他的小动作,也没在意旁边被挤开的人,只是专心回应起他的问题。 “名片……就是名片,”谢恒逸知道对方肯定不是在问他名片的意思,但他还是温吞着废话了两句,“写了名字跟工作单位的那种。” 根据他的形容,青年偏头琢磨了会儿,将手伸进上衣口袋:“这个算吗?” 东西还没掏出来,唐炜已经满怀期待地盯上了,甚至跟随青年的动作递出了手,准备去接那样东西。 于是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见,青年从身上取出了黑乌乌的皮夹—— 妈呀,警察本! 唐炜整个人又是一哆嗦,慌慌忙忙把手收回来,暗中打量了好几眼,越看越确定是真的。 他居然想让警察给他拍那什么照片,他有罪他有罪他有罪…… 唐炜两眼一抹黑,谢恒逸倒是欢欢喜喜地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上一次摸到这警证,还是在突如其来的状况下,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看过。 更何况这次是齐延曲主动交到他手上的。齐延曲都愿意把这么重要的证件主动给他了,足以说明他的地位比某位同事要高吧。 他凉飕飕瞅了眼旁边的某位同事,将警证捏了又捏。软乎的,冰凉的,触感很好,跟齐警官一样。 不过稍一细细摩挲,他就发现了端倪。 手上的警证是崭新的,和初见时那本不一样。 谢恒逸抬起头来,正想问问旧的去哪了,却发觉面前空无一人,他回身时只捕捉到衣角晃动的残影。 齐延曲走到了他跟唐炜刚刚坐的地方。 谢恒逸神色未变,仅浮现出一缕困惑,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直到他看见齐延曲端起满登登的杯子,稳稳放至鼻尖,轻轻闻了一闻,紧接着眉间蹙得更厉害。 不妙。 谢恒逸忽地想起来,他现在被剥夺了喝酒自由权。 他赶忙凑了上去,解释说他没喝,不露分毫心虚。唐炜左顾右盼仍不知发生了何事,依旧噔噔噔跟在他后头。 “我只喝了矿泉水。”谢恒逸硬着头皮补充道。 虽然桌子上摆着剩余一小半的白酒酒瓶,但他说他喝的是矿泉水,他喝的就是矿泉水。 他这样想着,自己都快把自己骗过去了,心中竟是反倒生出被冤枉的不满来。 咳,原来他当真是十分的得寸进尺。 谢恒逸终于心虚起来了。 正巧这时齐延曲放下酒杯,盯了他一阵,忽地俯身朝他探来。 谢恒逸心跳漏了一拍,那些他自以为完美的伪装顷刻间暴露无遗,带着酒气的呼吸节奏紊乱,扑洒出来。 空气中的特殊气味当即藏不住一点。 齐延曲很不给面子地反问:“酒味的矿泉水?” 好阴险狡诈的一招,就这样轻而易举识破了他。 反正已经被看出来了,谢恒逸索性放弃辩解:“齐警官明察秋毫。” 警官大人说他喝的什么,那他喝的就是什么。总之能逃过一劫就好。 却不想齐延曲似乎没打算轻易放过他,话锋紧随:“然后呢?” 然后什么? 谢恒逸怀疑是不是自己听漏了什么话,于是更加心虚:“什么?” 趁着不敢看齐延曲的空隙,他瞅了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唐炜。 瞅完一眼,他又瞅了第二眼第三眼,越看越不顺眼。 视线交错中,他隐隐感觉到齐延曲极淡的眼风从他身上掠过,接着异常冷然地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 就是就是,这人怎么还在这。 当谢恒逸想点头附和的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这问题是对他发问。 大不妙。 他又想起来,他现在还被剥夺了会所出入权。 早知道就偷偷摸摸的了。逃过了一劫,没逃过第二劫。 但是怎么可能忍得住? 想见的人就在不远处,他怎能忍得住不上前?就算明知会受到责骂又如何?只要说上两句话,就什么都不怕了。 唯恐身在梦境中。 迅速想清楚后,谢恒逸不再选择惯用的混水摸鱼策略,没有逃避这个事,正面回击道:“那他怎么会在这?” 为了使指向性更明确,他一面说,一面多往大厅门口望了好几眼,发出“嗤”的冷声。 那处只站着严烨霆一人,孤苦伶仃的,刚明里暗里被他气了好几遭,却还强行装着风度翩翩的老土样,也不知道装给谁看的。 啊不,这个他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呵,还能是装给谁看的,他都懒得点明。 谢恒逸狠狠偏过头去。 齐延曲望也没望,就知道谢恒逸说的是谁。到底是在公众场合,他一时不想解释太多,便显得有些冷冰冰地回了两个字:“办事。” 办事。 谢恒逸听在耳里觉得十分不对。说不上哪不对,但他听着就是不舒服。 局面顿时僵持起来。 谢恒逸的示意没给齐延曲起到指明的作用,倒是让唐炜明白了点隐情,登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唐炜见两人无话可说,弱弱插了进去:“警官先生,我跟他说两句话呗。” “我是谢恒逸那个……他的那个老同学,啊哈哈,很正经的老同学来的,不是很要好但很正经。”他越解释感觉越乱了,一把将谢恒逸拉到旁边。 虽说开网店有两年经验了,可他哪近距离见过警察啊。 自打他干这行起,最怕的就是见警察了。他但凡胆子再大点,也不至于只开个小店,帮会所进个货都得暗戳戳的。 唐炜一下子把谢恒逸拉出老远的距离,胆子终于壮起来了:“喂,回头记得给我店铺个好评。” 还有,跟这会所的生意他是不敢做了。 没准明天他就跟这里的人一同被抓起来。 他光是想想这后果,就打了个寒战,一阵后怕。 如此一来,也多亏了他这老同学,算是无意间给他提了个醒。 那么作为回报,他也给老同学提个醒吧。 唐炜仔细瞧了瞧门口那边的男人,样貌不俗,气质不凡。既然跟漂亮青年是一起的,想必也是位便衣警察。 目前看来,相当有竞争力啊。 “我好心告诉你一个道理,”唐炜习惯性地眯了眯眼,莫名有种鬼鬼祟祟感,“情敌就像蟑螂,当你在明处发现一个,就说明暗处已经有很多了。” 真是白长这张帅脸了,身体壳子里居然装了个傻蛋。 唐炜恨铁不成钢,忍不住火气都上来了,但转眼一看傻蛋的大美人对象,火气瞬间又降下去了。 大美人只是看着自带薄怒,实际上脾气应当还是不错的,谢恒逸傻成这样居然都没发火,换作是他早气归西了。 “是你追的人家吧?那你发啥脾气呢,岂不是给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你得黏得紧紧地啊!”唐炜激动得嗷嗷叫。 再说了,他给的那些东西,哪一样不能作为情侣之间的调和剂?统统都是有用武之地的! 话音落,唐炜喘了口气,本以为可能要挨打了,没成想下一秒听见了支付宝到账的播报音。 他连忙举起手机一看。 哇!好多钱! 这次不是讥讽,是真的好多钱! “以后闹矛盾了还找我哈。”他生怕谢恒逸反悔,不再多言,拍拍屁股火速走人。 唐炜离开后,谢恒逸站在了空调出风口,闭眼享受起耳根子的清静。 他给的不是指导费,只是想让唐炜闭嘴。 好聒噪一个人,说的全是些废话。他难道不知道要黏人么。 谢恒逸对着风口站了好一会儿,等酒味彻底散去才再次提步,此时身体几乎凉了半截。 重返齐延曲旁边时,他刚好听见严烨霆在装模作样地询问着:“齐师弟,我送你回去?” 谢恒逸刚凉下去的半截身子马上热起来了,气得。 他瞥了眼马路边,那里停着的是齐延曲的车。既然如此,他就敢争了,当即便道:“我来送。” 严烨霆挑挑眉,一秒反驳了他:“喝了酒不方便开车吧?还是我来。” 居然暗中关注了他们的对话,果然居心叵测。 谢恒逸闻言身子一斜,倚在齐延曲肩上,对答如流:“我回不去了,你开车送我回去好不好?” “正好我们也可以办点事。” 第82章 劳累许久 严烨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 从这种人口中出来的“办事”二字, 怎么听怎么轻浮。 “齐师弟,你以前不会这样。” 和谢恒逸刻意卖乖的语气不同,严烨霆这一句话说得沉缓凝重, 包括喊名字时, 也带有警戒意味。 偏偏被他警戒的人最不吃强行压制这套。 “师兄, 这样多管闲事的话, 你以前从来不会讲。” 刚听到前两个字时, 严烨霆还以为对方有求和的意思,谁知竟是在讽刺他多管闲事, 顿时, 稍缓的面色差到极点。 鹰隼般的眸双双暗流涌动, 仿佛皆是要翻脸的意思。 就连谢恒逸都没想到,他这句话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这对师兄弟要翻脸了吗?那真是太好了。喜闻乐见。 他抿了抿唇,压抑住微微扬起的唇角, 在心中效仿了一下严烨霆的句式。 咳咳。 ——齐警官,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光是偷偷这么一模仿,谢恒逸都止不住地嫌弃起来。 好低级的话术! 嘶,话说齐警官以前是哪样的? 他略一回忆, 想起了某些令人伤心的话语和画面。 算了, 还是不要变回以前那样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在谢恒逸迫切的目光下, 剑拔弩张的两人终于分道扬镳。 上车前,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齐延曲的脸色。 好像在生气。 就是不知这气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刚走的严烨霆去的。 无论是哪种可能,这气大概都得他来承受了。 谢恒逸做好心理防范后,依旧坐上了副驾驶。 他刚规规矩矩系上安全带坐好,齐延曲就探身过来拿回了警证, 并瞧见了他脚边的小箱子,问道:“这什么?” “没什么。”谢恒逸面不改色。 这样干巴巴的解释当然不能让人满意,因此齐延曲索性朝那箱子伸出了手,准备开箱检查。 谢恒逸眼疾手快地扣住了那段手腕,五指如钳般,致使对方不得再进一步。以防万一,他一脚将箱子踢到了座位更深处。 “没什么好看的,回去再看也一样。” 这里头有些东西,就连他都觉得污眼睛。 要是真让齐延曲现在打开看了,他不得直接被赶下车去。 比起吹马路边的冷风,他更想回家吹主卧的空调暖风。 秉持着这种决心,谢恒逸迟迟没松开禁锢,因为齐延曲似乎有跟他僵持到底的意思。 如果对方执意要看的话,那他……其实也没什么办法。 谢恒逸提心吊胆着,百般纠结,正要做出让步,却听对方凉飕飕地说: “贩卖毒品属于严重的刑事犯罪。” “……” 谢恒逸听到这话,反而放下心来。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没有往其他方面猜。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表忠心的机会,立即顺着对方小臂抵上去,道:“齐警官尽管放心好了,我不会做不该做的事。” 这一抵,挟着淡淡的热意和酒气就过来了。 齐延曲收回手,将挡视线的人朝旁边一推,刚扑面袭来的燥意果然散去。 无论是冬还是春,这人的体温都很高,稍微靠得近点就难受。 齐延曲拧动钥匙驱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声,耳边仍萦绕着谢恒逸的喋喋不休:“在你眼皮子底下,我会做让你高兴的事。” “只要你看着我,我就不会给你找事。” 谢恒逸解释了一大堆,忽地注意到齐延曲唇边似有若无的弧度,登时明白对方是在拿他打趣。 他瞬间止住了声,竟是有点想跟着对方一起笑。 不然还能怎么办,抱着对方哭吗,还是大喊冤枉。 ……其实也不是不行。但太丢脸了。 他看着专心致志开车的人,视线仔仔细细在对方的眉眼上流连,观察着车内外的光影交错,突然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这个问题,齐延曲一时间也记不太清了,顿了下才说:“我在公安局工作了几年,我们就认识了几年。” 先不提他跟严烨霆认识多久了,令他诧异的是,他们都上车这么久了,谢恒逸居然还惦记着跟严烨霆有关的事。 回答完,他从后视镜里瞥了眼谢恒逸。 副驾驶的男生难得有个学生样了,安分地点了点耷拉着的头,看不清神色,嘴上似乎吐出了两个什么字。 根据口型,齐延曲很快分辨出来这两个字是什么,不由得怔了好几秒,最后哑然失笑。 这个看上去安分的学生在骂人呢,骂得还挺脏。 不一会儿,谢恒逸换了个更不讲究的坐姿,又转过头来问:“有别人坐过这个位置么?” “齐鑫歌。” 对于这个答案,谢恒逸勉强算满意,特意纠正:“他不算。” 不算是人。 不过话题既然来到齐鑫歌身上了,齐延曲便接着说了下去:“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才舍得回来。” “在外边待了大半年,差不多该收收心了。” 齐延曲目不移视地换了挡,声音沉下去几分,每个字都像经由警钟敲出。 谢恒逸草草应下,试图敷衍过去:“等会儿我发消息问问。” “现在就问。” 声线平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谢恒逸后背无端发凉,刚想找个理由说手机没电,话还没出口,就见齐延曲低眸给手机解了锁。 紧接着,屏幕亮起的手机被扔进他怀里。 他拿起来一看,发现这不是他的手机。 也是,齐延曲再怎么跟他心有灵犀,也不可能精准猜中他的密码。 ……不过还是有那么一点可能的吧,毕竟他的密码挺好猜的。 于是,怀揣着这抹微薄的希冀,也算是作为一种礼尚往来,他把自个未解锁的手机递了过去:“要不要猜猜看我手机的密码?” 齐延曲置之不理。 谢恒逸坚持不懈:“很好猜的。” 无奈之下,齐延曲随口掐道:“0910?” 这是谢恒逸的生日。 “不对。” 谢恒逸摇完头,等着齐延曲继续猜。 “名字首字母?” 谢恒逸眼睛一亮,给予肯定:“很接近了。” 齐延曲失去耐心,不再细猜,用余光看着谢恒逸把密码敲了出来,敲一下顿一下,生怕他看不清楚似的。 事实上,若非谢恒逸这样敲,他确实看不清楚。因为那密码可以说是乱七八糟—— 【n]u;u/lp]】 “……这什么?” 谢恒逸闻言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语气可怜至极:“是我名字的拼音。” “你确定?” 齐延曲看了又看,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眼睛的问题。还有,虽然这看上去不是拼音,但这居然不是乱码? 谢恒逸期待落空,只好解释说:“名字拼音,按键盘位置向右移了四位。” 齐延曲沉默良久,再次开口时提起了正事:“谭甘清的事,这个月内会解决。” “之后记得空出一天来,我不止要找蒋化谈谈,也需要跟你谈谈。” 谢恒逸点点头,倏然注意到安全带卡扣被压在了齐延曲腿下,看着都硌得慌。 为了趁机展示自己的贴心,他侧身而去,用指尖勾住安全带,准备将那块硬物扯出来。 不料就在这时,齐延曲来了个紧急刹车。 谢恒逸瞳孔骤然微缩,心跳突然剧烈起来。 好像要糟了。 糟糕,已经糟了。 由于他各种不安分的乱动,他把自身的安全带调得极其松散,根本阻止不了他的惯性前倾,故而他这一下伸得太过。 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尤其不该碰的地方。 完蛋了。 【qaq】 …… 车内有种透露着死亡气息的安静。 谢恒逸坐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觉得在车上睡一晚上也挺好的,不一定非要回家。 可惜下一秒身侧的车门就被拉开。 哪怕谢恒逸再不愿面对这一切,也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 金光倾泻在车外的人肩头,齐延曲身姿被切割成明暗两半,额前碎发被吹得有点乱,利落敲了两下车顶,字句骤冷: “带着你的箱子,滚上来。” 谢恒逸不敢不从,抱着即将被砍断一只手的决心下了车,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齐延曲身后,直到跟进了主卧。 如愿以偿,但无路可退了。 齐延曲不紧不慢拉上了主卧的窗帘,打开室内灯,坐在了床边的靠椅上:“齐鑫歌回消息了吗?” 一切如常,谢恒逸没从那张脸上看出丝毫怒意,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揣测有误。 对方或许没打算跟他计较?毕竟他也不是故意耍流氓的。 “发了,还没回。” 已然黑屏的手机被递了过去,齐延曲看也没看,随手甩在床上,眼神直击被谢恒逸掩在身后的箱子,命令道:“放上来。” 谢恒逸没犹疑多久便照做。 但下一步就很难办了。 因为齐延曲对着箱子扬了扬下巴:“打开。” 谢恒逸全身一僵。 这要是打开了,等会儿被砍掉的就不是一只手了。 可是比起被砍掉一只手,他更不想被赶出家门。 大不了等齐延曲看完,他就立马将箱子扔出去,这样应该就不会生气了吧。 谢恒逸思忖过后,上前一步,在箱子上某处摁了一下,然后掀起了箱盖。 顷刻间,琳琅满目的硅胶制品暴露在眼前,在明亮光线下折射出微妙的光泽,还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周遭气氛都跟着古怪起来。 齐延曲面无表情地盯了良久,开口时周身气息又冷了一度。 “不会做不该做的事……”他先是重复谢恒逸说过的话,而后反问,“这难道就该做了?” “你知不知道,有项罪名叫传播□□物品牟利罪。” 谢恒逸脑子一抽,辩解道:“没有牟利。” 起码唐炜跟他的这笔交易没有。 齐延曲无视他的说法,取出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接着一样,取出来后就丢往地上。 都有包装,拿在手上不算脏。 不知过了多久,绵延的稀碎声响终于停止。 箱子里变得空荡荡,劳累许久的白皙指节才堪堪停下。 “这些东西,你打算给谁用?” 冷眸如刀,刮骨生寒。 谢恒逸被刺得下意识眨眼,诚实答道:“我自己用。” 至于用在谁身上……那是另一码事。 第83章 底下办事 “你自己用?” 作为反问, 齐延曲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像是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致。 他又扫了眼地上的狼藉,视线定格在其中某一处:“怎么个用法?” 这些东西他隐约能看出用途, 却看不出谢恒逸的意图。 好端端的, 突然整这一摊子, 他猜测是又有人给谢恒逸带入歧途了。就是不知道这个人教谢恒逸走到了哪一步。 齐延曲垂眸想着, 静静凝视起面前人的一举一动。 他看见谢恒逸低下头, 视线扫过脚边各种各样的道具,似乎在仔细挑选中。 实际上, 谢恒逸是无从下手。 在齐延曲看不见的那双眼睛里, 尽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满地的东西挑得他花了眼, 但看了又看挑了又挑,好像没有一个能用的。 因为全都不会用。 早知道真能用得上,就找唐炜要个教程了。 他暗暗叹了口气, 蹲下身去随便扒拉了两下,就忍不住缩回了手。 大概是哪个包装不够严实,从里头漏出来了润滑油,搞得指头滑腻腻的, 味道还很难闻。 总之, 这堆东西,他不乐意再碰了。就连他都无法容忍一身硅胶味的自己, 更何况齐延曲。 “现在用不上, 以后再试吧,”谢恒逸维持住半蹲姿势,不忍直视地面上的五颜六色,一抬头张口就是胡掐,“这种东西得两个人才能用。” 齐延曲看着面前强装坦然的人, 不禁用虚抵在下颌处的指节挡住唇角,佯装不经意道:“是吗,必须得两个人?” 谢恒逸坚定点头,又补充说:“一个人不好玩。” 齐延曲没有直接揭穿,却是心知肚明对方在撒谎。要真是谢恒逸说的这样,这里头有些物品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看来,给出这箱东西的人什么都没教,导致谢恒逸只迈了第一步。 而且连这一步都迈得相当不踏实。 谢恒逸仿佛是嗅到了空气中的危险气息,收回自己刚才的话,紧急找补,试图转移齐延曲的注意力: “别管这个了,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新鲜,瞎搞着玩玩,没打算用在谁身上。” 这次是完完全全实话实说,他真没想到唐炜会来这一出。 谢恒逸说着,准备把那些玩意儿一股脑塞回箱子里,刚要动手时,就听齐延曲缓缓否定道:“挺有意思的。” 新鲜,也确实新鲜。 齐延曲将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把谢恒逸所有的紧张表现收入眼底,愈发在心底觉着好笑。 他想了想,恢复成不那么有压迫感的端正坐姿,莫名生出一种熟悉感,没多久便想通了缘由。 人坐在轮椅上时,通常就是这个姿势。已经过去有些时日了,他的身体居然还记着。 在齐延曲眼中,这不过就是简单的姿势变换。而在谢恒逸眼中,这个动作就无端放慢好几十倍。 他的视觉重心全然放在对方的下半身,连悬空的鞋底落地的过程都瞧得一清二楚,包括那底下沾上的丁点泥土。 刚刚进来得匆忙,他们都忘了换鞋。 他正记下等会要洗地的事,就见齐延曲踩住了一个黑色项圈。 项圈跟鞋面都是皮质的,反着如出一辙的锃亮光泽,轻轻一踩便翘起半边,不太稳地挂在了鞋尖上。 再稍微向前用力,那项圈就被递到了他眼前,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几乎是立刻,谢恒逸看懂了这示意,但有那么点不确定。 他一边看齐延曲的眼色,一边疑惑地接过项圈,在臂宽膀阔的身上比划一番,绞尽脑汁,不知道该往哪戴。他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项圈。 好像,除了脖子的话,手臂比较合适,大腿也挺合适的。 谢恒逸思来想去,仍然毫无头绪,索性把项圈解开,交到了齐延曲手上,然后身体微微展开,脖子努力朝后仰着,竭力做出配合。 最上边的一颗纽扣松了,领口因此敞开些许,肩线依旧绷得很直。似是为了省力,腿部由蹲改为了跪坐,显得更为别扭。 齐延曲没关注那么多,他摆弄着项圈,直接往对方脖颈上去。 一穿一拉,动作很快,也就没注意力道。 谢恒逸轻咳一下,发出喘不上气的声音,连忙求饶:“太紧了……” 齐延曲置若罔闻,将其后颈处缠在项圈上的头发撇开。底下不断传来哼哼唧唧的埋怨声,他这才投去一个不善的眼神。 意思是让对方忍着。 于是谢恒逸只好更加努力地仰头,悄声用口鼻一并呼吸。 好在齐延曲到底没打算谋杀他,在调节颈围时,把手指卡进去,留了大概两指的空隙,最终将项圈扣好。 也是在戴好时,齐延曲才发现项圈正前方有个装饰性的身份牌。 他用指尖拨弄了几下,圆形小牌子便轻轻晃荡起来。 金属质感,一面是骨头形状的花样,另一面则什么都没有,似乎是有意留出了施展余地。 这种项圈,他给小心买过差不多的同款,ID牌上定制的就死小心的名字。 不过总归是种束缚,若是没有从小培养习惯,长大后一般是抗拒的,小心就是如此,很不乐意戴。 想到这,他看了看谢恒逸此时的面色。 戴的时间太短,暂时看不出来什么,好像挺高兴的,不知是真乐意还是装的。 齐延曲捏着那块小牌子,突然发问:“会刻字吗?” 他瞧着谢恒逸是想说“不”的,不知为何又临时改了口,答了“会”。 “我脑门上就刻着字呢,”谢恒逸眼梢挑起,笑得有点晃眼睛,“刻的‘齐延曲’三个字。” 一边说,还一边指了指分明什么都没有的额头。 齐延曲的视线从那处一扫而过,没被对方转移话题的招数蒙混过去,不过也没太大兴致陪着胡闹下去了。 “既然一个人也能用,那你今天就在这好好玩玩儿。” 他说着就收回搭在扶手上的小臂,欲要起身。 “不行!”谢恒逸急忙把椅子上的人挡了回去,“一个人不能用。” 齐延曲这话他也听懂了,不就是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一整天么?这跟关禁闭有什么区别! 为了反驳这个说法,谢恒逸再次埋头翻找起来,不再嫌弃那些油润润的触感。认真搜寻过后,他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他用双手捧起一条长链,随手将扣环往项圈上一挂,便面朝齐延曲解释说:“还有这个,是要一起用的,要一起用才行。” 紧接着,他把链子的手柄端强行塞进齐延曲手中。 没几秒就滑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微小的响声。 见状,谢恒逸很小声地提醒了一句:“要拿稳才能牵牢。” 说完他也不管齐延曲听没听见,捡起链条,又塞进去了一次。 这次他做好了防滑落措施,把链子在齐延曲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对方居然没阻止他。 最后,他满意地欣赏起自己的杰作。 哪怕是偏光滑的金属,也依然将那一段白皙蹭出了刺眼的红痕,尤其是腕骨凸起处。缠绕之下,轻质链条瞬间显得沉重,在挣动时陷入皮肉。 谢恒逸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有点后悔自己说了那声抱怨。 紧一点也没关系,紧一点最好。很高兴,很高兴。 这种感觉是满意吗,或者说是满足?好像都不是,那更像是……安全感?他从没得到过这种感受,所以他无法确定。 齐延曲无视掉谢恒逸诡异的目光,偏过头皱眉看着手腕。猛然察觉到,谢恒逸此举同时限制了他们两人的行动。 手腕跟脖子被链条拉扯至很近的距离,稍微分开一些都做不到,再加上链子缠得乱七八糟,只会让链环咬合得更紧,一时半会儿是难以解开。 再一看谢恒逸那端,竟然还是带锁孔的。这家伙,连钥匙都没找到,就敢直接落锁了。 齐延曲试着用手拽了拽,并加以观察,得出情趣用品果然质量一般的结论,有些连接处是松动着,质感也不好,是容易发生脆性断裂的劣质金属。 但如果要强行扯开,还是有点费力的,手腕跟脖子都是较为脆弱的部位,恐怕容易受伤。 他兀自思考着,不自觉又叠起了双腿,左膝刚搭上右膝没多久,一只手掌就从他的大腿交叠处强行伸了进去。 那只手有点湿,钻得很轻松。 侧目看去,谢恒逸的面上依旧显出不自在,抿着唇不说话。 齐延曲这下是真想发笑了。不过是冷笑。 原来谢恒逸紧张不是在害怕他做什么,而是在筹划即将要干的坏事,单纯心虚而已。 同那只滚烫大手一并前来的,还有炙热的气息。这股热气一扑上来,就让齐延曲有点睁不开眼。 好在没多久热气就褪去,谢恒逸从他身上自觉起开了。 又过了会儿,没在使力的手腕被牵制着朝下方走。 直到某个部位被有意无意地磨蹭了无数次,齐延曲才倏然睁开眼。 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谢恒逸又蹲了下去,自顾自地上手做着什么。 真正的,在眼皮子底下办事。 但这事,说不上是让他高兴的。 第84章 链条崩断 焊在中间的那截链条绷得很紧很直, 被拉到最大限度,说明此时已经是他们的最远距离。 即便如此,两具身体依然相隔极近, 近到连多次产生摩擦都显得再正常不过, 哪怕是在隐秘的地方, 也很正常。 一切都可以算作正常—— 如果那只手没有直接覆上去的话。 为了阻止对方继续肆意妄为, 齐延曲手腕抬起, 向上拽了拽链条。 第一次力道轻,属于提醒, 自然是没起到作用。 第二下就使足了狠劲, 拽得谢恒逸吭哧着发出嘶哑的喘息, 脸上浮现闷红,却仍固执着不动如山,仅仅是往前晃了一下。 这样一来, 那张脸便正对着另一人的身下。 谢恒逸躲不了,也没有想躲的意思。他的思路完全跑偏,只是后知后觉好像又惹人生气了。 不过没关系的吧。 他这会儿实在很难受,某处的异样无法忽略, 甚至愈演愈烈。并且从肉眼来看, 对方跟他是一样的难受。 只要他帮对方缓解了这难受,就一定能获取体谅。体不体谅的也无所谓, 主要是他想帮这个忙。 可惜对方不领情, 一双冷眸横向剜了过来,伴随着不客气的命令:“起开,别再乱碰了。” “钥匙在你右后方,捡起来给我。” 谢恒逸一愣,朝齐延曲说的方向望去, 果然看到了一把小钥匙,还没他指头大。 这都能看见,真是好眼力。 他继而东张西望两下,敷衍了句“没看见”,之后便自顾自说着:“齐警官今天又帮了我好大的忙,我妈说做人要有感恩之心,我得报答你才行。” 报答还是报应,难道当事人会不清楚么。 齐延曲闻言又是极轻地冷哼,除此之外就没再出声,静静等着听接下来的胡言乱语。 “我没什么钱,唯一值钱的大概就是我的身体了。”谢恒逸这么说着,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羞耻。 “可是用身体赚钱是违法乱纪,”他手上试探性地动了动,指尖轻轻挠了挠,颇为理直气壮,“那如果我直接用身体报答你呢?是不是就不违法了?” 不涉及金钱交易,确实不违法。 但同样的,不是所有出卖身体的活动都违法。 齐延曲没被这番话绕进去,不为所动地回:“你要是闲得慌,就去找点体力活干。” “那我把体力出卖给你,我给你打工,”谢恒逸不达目的不罢休,很快换了个思路,“一个月算十万行不行?” 好贵的保姆。 齐延曲听到这个数字,感觉到左眼莫名一跳。 要不是他清楚谢恒逸的身世,估计会以为对方是大少爷来头,故意扰乱市场价来的。 他张口就欲拒绝,却听见金属扣解开的声音。他下意识看向谢恒逸的脖间,发现项圈还好好地戴在那儿。 意味着声音并非来自项圈。 那一瞬间,心头不好的预感更甚。紧接着腰间和身下陡然一松,皮带垂落。 谢恒逸把松散的皮带甩到一旁,先下手为强,同时用言语扰乱对方的思绪,无厘头地问道:“还记得你跟他说过什么吗?” 齐延曲当即皱起了眉,原本清明的眸染上不解之意。 他? “谁?” 总不可能还是……齐延曲顿了顿:“严师兄?” 谢恒逸不高兴:“不准叫他师兄。” 要命的部位毕竟掌控在他人手中,齐延曲不得不配合着,无奈改口:“严烨霆?” 谢恒逸非常不高兴:“也不准叫他的名字。” 齐延曲沉默了会儿。 所以,“他说了什么?” “看来你不记得了。” 谢恒逸眯起眸,原本的纯良顷刻间转化为危险气息,“没关系。我都记着呢,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人脑到底比不过电子设备。比起口头重复,还是真实影像更有冲击力和说服力。 他索性拿出手机放了段视频,将音量调至最高,然后摆在了扶手上。 齐延曲别过头去看手机里的画面,一时不察就被分散了注意力,一直在作祟的手有了更张狂的举动。 “刚刚不小心碰到这里了,会不会痛?”谢恒逸假惺惺关心道。 老实说,刚刚不痛,现在有点。 但好像也不算是痛,而是一种他形容不上来的奇怪感觉。总之跟他自己来不太一样……很不一样。 齐延曲泄出一声闷哼,撑着扶手微微俯下身去,嘴无声张着,说不出话来。 谢恒逸身上翻涌的气息越来越烫了,喘息也越来越粗重了,导致他的感官都不再敏锐。当然,除了特殊的地方。 恍惚中,他听见谢恒逸说了类似“赔礼道歉”的词,心中突然生出懊悔。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很显然他是遭殃的那一方。 不、不对,无论怎样,都会遭殃。 谢恒逸是聪明的,是好用的,是合乎他标准的,这几点无可否认。但同时也有个唯一且不容忽视的缺点—— 不够听话。 听懂指示是一回事,听不听指示又是一回事。正因为智商高,所以自主想法才格外多。 比如现在,他竭尽全力抬着腕部,对方却有意跟他作对一般,死犟着不肯挪远半分。 这场较劲迟迟没有落幕,直到齐延曲再次支起身子,厉声提醒道:“你是想勒死自己吗!” 随着话音落,谢恒逸的脖侧彻底暴露出来,一圈紫红痕迹愈发明显,甚至显出狰狞,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皮流血。 谢恒逸随手揉了一把脖子上的皮肉,满不在乎地表示:“不用管。” 齐延曲想再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发声,那些话语就因一股游刃有余的力道而消散喉间。 他微睁着眸,将最后的力气汇聚在手上。指尖卡进去,停留在皮肉磨损严重处,勾扯着项圈,好叫对方不至于被勒得窒息。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发颤。 分不清是因为太过用力,还是因为谢恒逸始终不愿停的动作。 这是那个地方,第一次接受来自他人的、无衣料阻隔的触碰。 “谢恒逸、等一下……谢恒逸!” 他咬着牙保持住声线平稳,企图让对方有所收敛。 却不想对方连放慢一丝速度也不肯,还悠然反过来提醒他:“对了,这个时候最好也别叫我的名字。” 不等齐延曲想通原因,那只手忽而转移阵地,朝上侵入。 到这个时候,谢恒逸已经不讲究任何经验技巧。这反倒叫人猜不出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齐延曲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时变换姿势的,只知一阵晕乎乎的天旋地转后,他竟是被压着跪在椅面上。 浑身上下仿佛都被谢恒逸的一呼一吸所包裹。热气氤氲,密不透风,喘不上气。 约莫三四分钟后,他终于撑不住了,跟着对方的节奏竭力呼吸起来。 这下连胸腔里、身体内,都被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侵占,简直令人晕头转向。 他分不出心神去关注除身体以外的异样,因此完全没察觉到身后的人做了什么小动作。 再加上这个小动作本身就难以察觉—— 谢恒逸仅仅是贴上了齐延曲的后背,将头挨着头,同时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嗯,黏得紧紧地。 可惜齐延曲猜不出谢恒逸的心中所想,唯二的想法就是觉得这姿势像在控制嫌疑人。 并且他比嫌疑人还要累,因为他得承受谢恒逸的部分重量,否则就会被压得更下去。鬼知道那样的话谢恒逸还会做些什么。 “出汗了,还有……好脏。”齐延曲省略了几个叫他难以启齿的词,艰难开口。 “不脏,很干净。” 没撒谎,不是在哄人,他仔细观察过了,流淌着的汗液都晶莹剔透。 不仅很干净,还很漂亮,哪里都很漂亮。 突然,他听见齐延曲声音变了调,呼吸比先前还凌乱,有点急地喊:“可、可以了,松开!” 谢恒逸故意做坏,戛然而止。 “你答应了他坚持五秒,那也得答应我,坚持五秒。” “什么……五秒?” 这次齐延曲很快就得到解答。 谢恒逸把手机放到他耳边,他听见视频里传出了一句话。 是严烨霆的声音,那声音在告诉他,采集指纹时要按压五秒。 就只是、因为这个? 齐延曲不想再多说一句话,身体仍在颤栗。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双腿并拢,却看见谢恒逸低下了头。 下一秒,他瞳孔微缩,力道尽失。 …… 链条最终是崩断的。 谢恒逸冲完澡出来,齐延曲坐在椅子上还没回神,握着扶手的五指仍在发抖。 看到这个情景,很容易产生一种眼前之人任由摆布的错觉,又或者说是……等着被伺候。 谢恒逸觉得自己简直像疯魔了。他直勾勾地盯住对方,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这样也很漂亮。 好在他及时意识到眼下有更要紧的事,便连忙拿起手机操作一番,而后凑上去道: “这个月的十万我转过去了,剩下的都在卡里,我明天带过来,应该只够三年……不过我会慢慢续的。” 如他所料,齐延曲第一句话果然没骂他,只是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沉默良久后吐字道: “……十万,你给我?” 第85章 这个也要 谢恒逸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对, 用的是理所当然的口吻:“是啊。” “你给我打工?而且还给我付工资?” 齐延曲气息尚且不匀,冷淡嗓音中平添旖旎。像是实在觉着好笑,故而带有很轻的浅呵。 简直如同呵在耳边一般, 听得谢恒逸周身泛起酥劲, 刚压制下去的欲念又有山雨欲来之势。 链条解开了, 牵引他神魂的绳子却仿佛缠死在了齐延曲身上。 他满眼都是那片雪白, 宽肩窄腰下的雪白。 怪不得他会心生邪念, 实在是此人漂亮得连举手投足都勾人。尤其是……现在还一副湿漉漉的模样半身倚靠在椅背上。 得亏他知道情况,明白对方是体力不支。要是不知道情况……几乎能把这当作邀请。 毕竟这可是在卧室, 地上还摆满了情趣用品。再看皮质椅上的人, 从头到脚仅着一件长上衣, 堪堪蔽体的程度,难以遮掩发软的四肢。 不仅骨头软,摸上去也软, 滑腻温香。 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外头那层碍事的西裤还是他亲手褪去的。齐警官的衣柜很单调,哪怕是休闲服也无一不正式妥帖。 可惜这会儿显得不妥帖了。他只需微微矮下身去,就能轻而易举窥见那底下的光景。若是保持耐心, 还能趁对方失神的片刻揉上一揉、捏上一捏。 谢恒逸喉结狠狠滚动了下, 才再次咬紧了牙回:“是啊。”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做,只是动手动嘴帮了下忙, 这人怎么就这样、这样……色情。令人想入非非。 那具身子被深色单椅衬托着, 愈显雪白单薄。尤为引人注意的,是脸颊耳垂染着消不去的潮红,以及踩在地毯上打颤的纤细小腿。 如此慢慢欣赏下来,他骤然有了新发现。这个新发现叫他目不转睛,止不住的口干舌燥—— 在齐延曲的两腿之间, 除了残留的交错水迹,竟然还有不明清液缓缓向下流淌着,欲坠不坠地挂在大腿内侧。 很干净,他再一次确认了。真的很干净,透明的,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奇奇怪怪的液体。 这怎么能不让人反复回味? “不对——不是,”谢恒逸近乎狼狈地移开视线,差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叫付工资,应该叫上交。” 他努力找回理智,开始正儿八经地谈判:“还债是一码事,上交工资又是一码事。我妈说,夫妻俩人每个月的工资必须上交到一块儿,钱在哪爱在哪。” 这话不是胡编乱造,温言真说过。 这个傻女人偶尔会清醒一阵。不过清醒不到哪去,否则也不会嫁给没工资没钱的谢蔡。 一想到谢蔡这个名字,谢恒逸身上的燥热都降下去几分,眸中冰冷一片。 好,他觉得自己彻底冷静了。 谢恒逸自信抬眼,看向正在用湿巾擦拭手指的齐延曲,然后慌张偏开了头。 那双手怎么是湿的?湿的! 而且还那么粉……虽然本来就很粉,可是、可是,这真的太像是故意引诱他了吧。 不行,怎么又开始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再想真该挨骂了……其实也不是不行。 谢恒逸清除掉脑中杂念,取来湿毛巾,准备替人清理身体。单膝弯下去磕在地板上时,耳边刚好传来慢吞吞的提问声: “我们是什么关系,需要你上交工资?” 齐延曲微垂着头,并不知谢恒逸的浮想联翩。 由于谢恒逸有些心虚,听见这问话时,手上便不小心使重了力。 他察觉到手底下的腰身颤了颤,却因被他牢牢按着所以躲不掉,那股韧劲仍旧□□着,更多的是细腻绵软。 的确是重了,连指痕都留下了。 可是他还想再重一点。 谢恒逸眸色一暗,嗓音顿时沉下去,以此掩饰住沙哑,勉强稳住了说话声线:“我们是什么关系,当然你说了算。” 温热的毛巾擦拭过那些水痕和红痕,认真而缓慢。 齐延曲还没来得及疑惑对方为何变得如此听话,就听谢恒逸迫不及待地接了下句:“如果让我来说的话……” 果然没变,还是那个喜欢得寸进尺的谢恒逸。 齐延曲瞬间恢复面无表情,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微微怔住。 “我的工资上交给你,我的老婆本也都给你,”谢恒逸一本正经道,“另外……好像就没有另外了,我没买车,D104那套房子你想要吗?我们明天就可以去缴税办理过户。” 说到一半,他皱眉改口:“嘶,好像不行,明天得回学校了,这段时间暂时请不了假。” “总之,我们的工资算是上交到一块儿了。那么,我们可以在一块儿吗?” 最后一句话说完,卧室里陷入长久的寂静。 谢恒逸自言自语着就安排好了一切,齐延曲甚至找不到出声喊停的机会。 而等谢恒逸说完后,齐延曲又不知该作何回应了。 其实他早就想好,只是他还不知道要如何接受。 谢恒逸可以鲁莽,他不行。他是大了谢恒逸七岁的成年人,做事需要考虑后果,更要考虑承担后果。 然而就在一分钟不到的思考间隙里,谢恒逸已经等不及了,把毛巾随手一扔就黏了上来:“齐老板,留下我吧,我会好好干的。” 结果被齐延曲抬手一巴掌给推开了:“离我远点。” 虽然不疼,但谢恒逸还是露出一副受伤的神情。 见齐延曲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他心中隐隐明白了是为什么,当即抹了把唇角,说:“我漱过口了。没有奇怪的味道,只有牙膏味。” 哪怕是对待自己,谢恒逸也一点不心慈手软,本就泛红的唇色因为这一下猛力更显异样。 齐延曲没说话,又盯了一会儿,用指尖轻轻触了上去,感受到那唇上一片火热,应该是摩擦过多的缘故。 “没关系,不是很吃力。” 谢恒逸握住了伸来的手,本意是宽慰,说出来却忽觉后背一凉。 齐延曲声音寒得能结冰,一字一顿道:“不是很吃力?” 谢恒逸猛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无意间挑衅了对方身为男人的尊严。 “嗯?不是,其实挺吃力的,就、我的意思是……” 每多说一个字,齐延曲的脸色就愈冷一分。 谢恒逸逐渐意识到,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是无用功,于是直接可怜巴巴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齐延曲长臂一勾,倾身取下一件外套搭在腿上,随即目光落在对方隆起的某处:“想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这档子事?” 谢恒逸做出被冤枉的委屈神色,黯然神伤地睁大双眼:“我只是想让你高兴,其他的我没有多做。” 为了提高可信度,他委婉道:“我到现在都还很难受。” 特别是被这么一看,裤子紧绷得更难受了。从最开始到现在,他半点福利都没为自己谋。 可齐延曲还是不信他。 那张薄唇开开合合,说出来的话叫他难以置信:“如果你要的是这个,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做出来的事也叫他难以置信。 面前人微抬着下颌,那只洁白如玉的手居然开始解上衣纽扣。不紧不慢,像是在给他留充裕的思考时间。 随着丝绸质感的布料滑落,衣襟逐渐向两侧敞开,里头同样冷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可以想象到触感。 太可恶了,怎么能故意引诱他做坏事? 这究竟是在考验人心还是在考验定力? 谢恒逸咬着牙深吸一口气,拿起外套重新把人裹了起来,并且紧紧抱住齐延曲的腰身,将脸迈进肩颈窝,一个劲摇头: “不要这个,要你。” 此话说完的下一秒,他像是反应过来了,又是一阵摇头:“这个也要。” “喜欢你,所以你的一切我都想要。” 坏事一次性可做不完。 一次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得清的。 他改为用两手捧住齐延曲的脸,额头抵上额头时,发现对方仍在纠结那些无关紧要的破事,好像还试图唤醒他: “你要清楚,同性恋得不到法律保护,你就不怕——” 谢恒逸闻言顿时就轻笑出了声:“我什么时候怕过?” “同性恋要枪毙我都不怕!” 这话他说得信誓旦旦,并且自认毫不夸张。 他真的无数次设想过自己被枪毙的场景。因为他真的无数次设想过一刀砍死谢蔡。 只要这条命不浪费,他怎么死都无所谓。 不过这种话跟海誓山盟大同小异,换作旁人听听也就算了,全当耳旁风。 齐延曲却是听进去了。 室内很静,谢恒逸的话在耳边久久未散,像是有回音一般。 经过深思熟虑,齐延曲认真专注地回答说:“可以。” 可以在一块儿。 可以纵容你的得寸进尺。 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我的一切。 第86章 真的很疼 “大哥, 你笑什么?” 从谢恒逸一大早踏进宿舍起,其余人就察觉到了反常,一时间都心思各异, 憋着不肯当第一个开口的。终于, 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们等来了领头的冲锋者。 何格此时距离谢恒逸最近。他将那张帅气面庞看了又看, 只觉对方的笑如同小人得志一般, 可怕又吓人,到底是忍不住问道:“你家里有喜事?” 他是知道一些谢恒逸的家庭情况的,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讽刺, 还特意补充上一句:“你小姑要结婚了?记得请我们吃喜糖啊!”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因为他不觉得谢恒逸身上能发生什么大喜事。 当然, 他这不是诅咒,而是以谢恒逸的性子,就算中了百万彩票, 估计也无动于衷。 在何格强装镇定的打量下,谢恒逸缓缓摇头:“我只是想到了高兴的事。” 什么事能高兴成这样啊? 何格暗自嘟囔几句,旋即退到旁边,又瞅了几眼对方神采奕奕的模样, 感受到了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他却喜悦不起来, 心里阵阵发毛。 奇怪,太奇怪了。 总感觉有人要遭殃了。但这个人应该不是他, 应该也不是宿舍里的人, 那应该是谁呢? 他心怀疑惑,视线一转,发现了另一位笑容奇怪的人。 “老三,你又笑什么?” “额呵呵,我也想到了高兴的事。” 说着, 老三故意挤压嗓子,发出诡异的桀桀桀笑声,但很快就装不下去,献宝似的高举手机:“噔噔蹬蹬,你们快来看!” 几人一听就知道有瓜,立马积极地凑上去,看清老三手机上的图片后,纷纷面露遗憾:“这有啥稀奇的?不就是学校的跳蚤市场吗?” “你们真是抓不住重点,”老三流露出鄙夷之色,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根教鞭,对着屏幕指指点点,“看这个摊子上的东西,眼熟不?” 三个傻大个瞅了半晌,勉强认出来几个有名的标识:“嚯哟!名牌!” 刚喊完,其中一个就摇头晃脑表示唾弃:“什么名牌,杂牌吧,肯定全是A货。” 老三早料到有人这么说,又是嘿嘿一笑:“你要是知道这些东西是谁的,就不会这么说了。” 众人瞬间精神大振:“是谁的?” 老三难得没卖关子,开诚布公道:“谭少爷的!” “虽然谭甘清没亲自出面,但东西是他身边那伙流氓拿来的,错不了。那装货指定出事了!难怪最近走路都低着头呢……” “这摊主是我铁哥们,所以才告诉我这些的,你们可别往外说啊。” 几人点头如捣蒜:“放心。” 用不着他们说,今下午估计就人尽皆知了。 老三跟着点点头,转动椅子背过身,这场八卦算是落下帷幕。 何格一言不发地听完这席话,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朝谢恒逸看去,果然瞧见对方唇角勾起的弧度又扩大几分。 他不禁陷入沉思。难道,谢恒逸是因为谭甘清的落魄感到高兴? 不至于吧,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谢恒逸会是喜欢落井下石的人吗? ……好吧,还真会是。 何格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找对方说点悄悄话,谢恒逸却低头沉迷手机去了,浑身散发出不愿被打扰的气息。 [X:不高兴。] [X:很不高兴。] [X:非常不高兴。] 也不是完全不高兴。 昨晚听到“可以”二字时,他简直高兴得产生出强烈的不真实感。 在他缠着齐延曲反复确认过后,还没来得及名正言顺地碰一碰温香软玉,对方居然就径直从他怀里退了出去,只跟他说了一句“早点睡”,然后便去了书房。 后来,过了半个小时,他悄悄去书房看过一眼,震惊地发现对方已经重新整装完毕、开始处理公务了。 当时他心情一度很复杂,怀揣着深深的疑惑迟迟无法入睡—— 是他不够努力,还是齐延曲太过努力? 这个疑问到现在都没能解惑,他不禁再度思考起来,忽而注意到刚要灰下去的屏幕亮了一下。 有新消息! [Q:怎么了?] 简单三个字,怎么看怎么不一般,谢恒逸刚压下去的嘴角又扬了起来。 [X:见不到你,不高兴。] [X:要见到你才会高兴。] [Q:明天晚上回去。] [X:马上月底了,是不是该休假了qaq?] 发完这句话,那边突然又没了动静。 尽管谢恒逸早已习惯,但该有的失落和焦躁一点没少。 啧,讨厌上学,更讨厌齐延曲上班。 捧着手机等待回复的期间,他百无聊赖,想改个备注,思来想去觉得保持原样就挺好的,两个小灰人越看越顺眼,连字母都变得赏心悦目。 好像什么都没变,好像什么都变了。 这时,老四端着笔记本走过来,抓耳挠腮地指给谢恒逸看:“哥,这个的这里怎么调啊……” “脚手架文件发你了。” 老四端着笔记本麻利转身:“好嘞。” 文件传输完,谢恒逸就等来了回复。 好快,跟以前的轮回比起来……那根本没得比。 这就是身为男朋友的待遇吗,他都有点羡慕他自己了。他不禁暗暗感叹道。 [Q:嗯。正好可以找蒋律师谈谈。] 看见这条回复,谢恒逸一下子焉了,却没法抗议,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事拖不得。 一日不把谢财钉死在牢狱中,他就一日不得安宁。只有待在男朋友身边能稍微缓解几分。 他恋恋不舍地退出聊天界面,没再继续骚扰警官大人。 那么还能骚扰谁呢。 这样大的喜讯,竟然无人可分享。 唐炜?此人图谋不轨,不可。 谢嵘?此人情路坎坷,不可。 何格?此人鬼点子多,甚可。但现在不可,口头告知不够庄重正式。 他一个接一个地做排除法,倏地手一滑,点进跟齐鑫歌的小窗。 消息记录还停留在昨天。齐鑫歌一直没有回复,想来齐延曲那边也是一样。 齐延曲让他发消息,他发了。而且发了两次:齐延曲的号一次,他自己的号一次。 毕竟就目前来看,他跟齐鑫歌还是一头的,自然得提前串通一下,免得暴露了之前那些话那些事。 不过即使暴露,他也无所畏惧。只是编织了一些善意的谎言而已,谁让齐延曲这么招他喜欢? 他男朋友肯定能谅解他的,至于齐鑫歌谅不谅解……那就更无所谓了。 谢恒逸心里一片坦荡,毫无愧疚,最多只是对齐鑫歌不回消息感到诧异。 这是追女神追得忘乎所以了?连家都舍不得回?倒是正好合了他的意,一时半会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舅子狡辩。 谢恒逸想罢,抬头看见时间刚好到点,该去实验室了。 他忍不住沉沉叹了口气,把所有能用的请假理由都搜寻了一遍,发现都用过了。 况且才刚结束一个小长假,请假是不可能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竭尽全力赶进度。 就算通宵,他也得给自己拼凑出假期来。 …… 得益于好心的学长学姐,谢恒逸第二天没有通宵,并且早早离开学校,赶在齐延曲回家前做好了三菜一汤。 四菜一汤是接待公务规范,但今天他接待的不是公务,他做的是家庭餐食。 谢恒逸满意地端详完桌上的菜式,耳边响起门铃声,他当即动身给晚归的齐延曲开了门。 仅仅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齐延曲站在门外就快要睡着,整个人似乎精疲力尽,慢吞吞抬眸瞥了谢恒逸一眼,随后便进屋朝楼上走。 好一会儿楼上都不再有动静。 就在谢恒逸以为齐延曲已经回卧室睡着的时候,人却一步步踩着楼梯下来了。 漂亮青年换了居家服,轻薄光滑的料子,腰上绑了一根细带子以作束缚。头发也被洗过了,湿润的发尾听话地贴着后颈,两颊泛着遭水汽晕过的潮红。 浑身的锋利褪去,便叫观赏者多了亵渎的勇气,立刻就情不自禁起来。 不等谢恒逸带着人前往餐桌,齐延曲状似随口提及了一句:“小心呢?” 使得谢恒逸直接怔在原地。 小心呢?那当然是……忘记接回来了。 他的不对劲仅显露了一秒钟,很快眼神就不再躲闪,面不改色地回答:“在我家。” 齐延曲闻言没有多想,轻轻点了点头。 谢恒逸顿时松了口气,以为蒙混过关了,并在心中记下此事,想着明天就去把猫接回来。 却见齐延曲走至玄关处,回头道:“走吧。” 谢恒逸没反应过来:“什么?” 齐延曲低头将腰带细绳系紧,手上已经推开了门:“把小心接过来。” 谢恒逸心中一紧,几乎以为自己的谎言被看破。 他连忙走过去,抓住齐延曲的小臂,试图说点什么阻止对方。 一急起来,就又忘了控制力道。 “别这么用力。”齐延曲拂开他的手,眉头微蹙,一字一顿地认真说,“真的很疼。” 他立马松开手,目光落在他刚攥住的纤细手腕,晃眼的雪白上赫然留有一圈红痕。 看得人呼吸一滞,眼睛发热。 被这么一打岔,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眼睁睁看着齐延曲出了门。 谢恒逸别无他法,只好跟上,迅速思考起应对策略。 十分钟过去,他始终没想到万全之策,于是冒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念头——要不直接说实话? 他凝视着前方人的背影,步伐逐渐变得不紧不慢,否定了这最后一个策略。 说实话当然是不可能说实话的。 但他自有他的办法,能把人弄迷糊。 第87章 塞什么了 “叮——指纹解锁成功。” 齐延曲拉开门, 向昏黑的屋内走了几步,陡然心生异样。 别说一整只庞然大猫了,连根猫毛都没看见。 他正想回头问问怎么回事, 一具发热发烫的身体就从后边抵了上来, 宽阔的肩背顷刻间压得他动弹不得。 “小心可能是出去玩了。它不在, 摸我也是一样的。” 谢恒逸的目光如狼似虎, 牢牢锁定住眼前洁白脆弱的脖颈和耳垂, 急切地落下毫无章法的亲吻,有意把花瓣碾磨成娇艳欲滴的姿态。 一改以往小心翼翼的对待, 像是暴露本性般肆无忌惮, 半分不掩饰侵略意味。 一时间, 齐延曲受制于人,无处可逃,只能气势全无地骂道:“谁要摸你!” 他一直想不通,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摸来摸去的,偶尔调调情还算正常,恨不得黏为一体算怎么回事? 而且这人越摸越熟练, 似乎掌握了什么要领, 掌心每收紧一分,就让他颤抖一下。 谢恒逸装作不明状况, 笑得无辜:“不摸也没关系, 还可以掐我、咬我。” 光是这么说出来,就已经心痒难耐,满脑子想着要做些过分狎昵的事。 不过……对方好像要承受不住了,脊背和腰肢在一点点软下来,化于他掌心中。 可恶, 忘了开灯,什么都看不清。 他忽地焦躁起来,不满于周遭环境的灰暗,只好勉强退开半步,迅速打开灯。 屋里亮起来后,不知为何,他一眼瞧见了安置在客厅角落的轮椅。 自打齐延曲离开那天,这个轮椅就一直放在这个进门就能看见的显眼位置,不曾挪动过分毫。 他干脆就地取材,步步紧逼,牵制着人来到轮椅旁。 既然已经下手了,那当然不能轻易放过,得做到底才行。 一是为了转移齐延曲的注意力。只要把人弄迷糊了,自然就会忘记小心的存在,也就不会发现他擅自送走同事。 二是他实在忍不住了。 本就低哑的嗓音愈发沉闷,谢恒逸憋得青筋凸现,苦于只能循序渐进,便故意拖着隐忍的可怜腔调:“齐警官,好哥哥,我难受,难受得要死了。” 齐延曲的反应却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被他胡闹了大半天,竟然没有直接跌坐下去,还能好好地站着。 甚至无动于衷地告诉他:“你以前是怎么解决的,现在就怎么解决。” 他轻咳一声,含含糊糊道:“以前的法子用不了了。” 齐延曲问:“为什么用不了?” 谢恒逸瞬间哑了声,牙根发酸。 齐延曲不在的日子里,他都是用对方留下的衣服……可惜后来用的次数多了,上面的味道逐渐淡了,就用不了了。 这事当然不能让本人知道。 他选择闭口不谈,垂头丧气着转移话题:“我们明明在谈恋爱,为什么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喜欢我?” “况且,你都没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了,我总觉得这不是真的,我得仔细确认一下。” 这话如同小孩子讨糖吃一般,要面子不肯直说,于是暗戳戳地提需求,听得齐延曲心头突然一软,遂开始自我反思。 生活工作上的方方面面,他或多或少都历练出些经验,唯独在谈情说爱方面,他不太明白。 他是不是应该……配合一点?免得谢恒逸老是患得患失。 这么想着,齐延曲犹豫一番,用双手攀上了男生精悍的肩膀。 他一心想着要如何配合以资鼓励,也就没注意到谢恒逸眸色沉沉,嘴角牵起得逞的弧度。 “好哥哥,你说一句喜欢我吧,我想听。” 肩宽背阔的男生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嘴唇急不可耐地流连起来,连那一对长睫也被沾惹得湿润,留下痕迹,留下气味。 “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我吗?齐哥哥?延曲哥哥?” “不、不是……”齐延曲被困在方寸之间,有点发懵,难以说出话来。 怎么越来越喘不上气了?先前居然还不是最近的距离吗?这股子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劲究竟从何而来? “齐警官有没有跟别人这样过?”谢恒逸一面问,一面去解对方腰间的束缚。 埋头解了没一会儿,他就失去所有耐心,使上了蛮力。那细绳不堪一击,三两下就被扯断,两侧瞬间散开,衣袍顺着如玉肩头往下滑落,堆叠在椅上。 齐延曲及时捏紧衣襟交领处,这才避免了直接坦诚相见,同时努力平复喘息:“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分明是诚实作答,却因中间发生了个小动作,冷冽的嗓音微妙一颤,像受了胁迫般。 谢恒逸指尖一勾,顺利将手滑入丝滑的布料,充满暗示意味地舔了舔唇角:“怪不得……上次的味道很好,我还想再吃一次。” 不用尝,一见就知道是积攒许久的,又多又稠。 “闭嘴!”齐延曲松开紧抿的唇,泄出凛冽一声呵斥,耳根子悄然红了个彻底。 难道是多光荣的事么,居然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了。 谢恒逸赶忙哼笑着认错,轻轻啃咬着葱白指尖,视线却移至其他地方,眸光一再晦暗。 由于受了气,那片白里透粉的胸膛微微起伏,精致的锁骨线条也随呼吸舒展,衣袍不规整地鼓起,若隐若现地透露出大好风景。 齐延曲察觉到了这抹不对劲的目光,但没放在心上,提出要求:“别这么叫我,也别——” 不料张口说话也被抓住可趁之机。 谢恒逸强行托住对方的下颌,稍微上抬就宛如天鹅引颈,富含妍色的脸被迫仰起,唇间始终张开一小道缝隙,在纠缠中再也合不上。 过了会儿,搭在宽厚肩上的其中一只手不慎滑了下去,被谢恒逸牵着往别处去了。 在直接接触中,身体的明显变化无所遁形。 刹那间,齐延曲双眸微睁,清醒不少,直截了当地问:“你在里面塞什么了?” 谢恒逸:“?” 他歪着头表示不解:“什么也没塞……是我自己长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那个鲜活的东西竟然……动了动。 齐延曲眼中满是愕然,果断挣扎起来:“不行,你让开……真的不行!” 谢恒逸平时喜欢穿黑色裤子,轮廓什么的全都看不出来,他只知道尺寸可观,却不知道是可怖! 这人对自个没有清晰认知的吗!万一擦枪走火,这里又什么都没准备,他才是要死了! 谢恒逸眉头紧皱,浮现出困惑,想不通齐延曲为什么突然变脸,闷声谴责说:“不能这样。” “不能你说不行就不行,”谢恒逸顿了一下,眼中隐隐浮起委屈的水光,“你要是担心安全问题,我的健康报告就放在床头柜里,随时供你检查。” “跟这个没关系,”齐延曲推攘着身上的人,不知该如何解释,半骗半哄道,“下次,下次再说。” 谢恒逸不依不饶,一定要知道准确时间:“下次是什么时候?明天还是后天?” “你先起来,让我好好想想。”齐延曲也是一样的坚持。 谢恒逸一动不动地盯了他良久,脑子里悠悠飘过一个揣测,整个人犹如遭遇晴天霹雳,似泣似诉地质问:“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嫌弃吗……其实这么说也没错。但哪能承认呢。 见齐延曲说不出个所以然,谢恒逸黑眸阴沉沉一压,干脆不管不顾的将人压倒在轮椅上。 四个轮子登时发出“嘎吱”一声响,以及手机收到消息的提示音。 “唔,手机!有消息……” 谢恒逸顺势欺身而上,随手捞起手机,看也没看,念叨了句“什么玩意儿”就扔开了,且扔得远远地。 他空出一只手缓缓插入无力的指间,与之十指相扣,尾音终于愉悦地上扬:“是我的。” 见齐延曲忧心忡忡,一副唯恐耽误工作的模样,他就多解释了一句,好叫大忙人放心:“是我的手机响了,没事。” 他的什么正事都比不上眼前的正事。 齐延曲欲言又止:“……” 事大了。 现在、立刻、马上,来个人给他发消息! 就在谢恒逸打算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耳畔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不全然陌生,有几分熟悉,但想不起来再具体的了。 谢恒逸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刚刚进屋时,他只来得及随手推了一把门,不会没关上吧? 不过如果是陌生人的话,想必不会贸然进入。 “啧,有客人来了。” 他抱怨了一句,顾不上想太多,收手整理起齐延曲的衣服,反复确认布料有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不该露的肌肤一点不能露。 不等谢恒逸转过身,身后的门已被猛然拉开,漫长而寂静的两秒钟过去,接着传来一声惊天怒吼,引得他头皮发麻。 “谢!恒!逸!” 声浪几乎能掀翻瓦片,惊飞了屋顶上浅眠的麻雀。 谢恒逸索性不转身了,默默替齐延曲捂住了耳朵。 如他所料,更大的冲击还在后头—— “我他妈是让你这么照顾我哥的吗!!!” 第88章 生无可恋 在来的路上, 齐鑫歌满心欢喜,想着势必要给所有亲朋好友一个惊喜。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往自家赶,而是决定先去兄弟屋里落个脚。考虑到人不一定在家, 他还提前发了消息, 告诉对方自己回来了。 赶路赶了几十个小时, 他这会儿是又饿又累, 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躺下来, 再填饱肚子。 汗流浃背的他铁定会遭亲哥嫌弃,因此他只好等蹭完饭了, 再跟谢恒逸一起上门, 给他哥一个大惊喜。 嗯, 另外顺便来个突击检查什么的。 万一他哥放了某些心术不正的人进家门,他必然要大闹一场。不过单枪匹马多没气势,到时候还得靠他这个一米九的哥们撑场面。 齐鑫歌越脑补越乐, 背着大包小包拐进D单元,疲惫的步伐逐渐轻快,就差没哼小曲儿了。 他走进D104的小院,低头在身上摸手机, 打算看看谢恒逸有没有回消息, 却在这时惊讶地发现大门没关严实。 于是他一边庆幸屋里有人,一边嘲笑谢恒逸居然有这么粗心大意的时候。 门缝里漏出一线明黄的灯光。四周安安静静的, 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以至于某些动静格外勾人耳朵,比如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凌乱呼吸声。 即使齐鑫歌心情相当激动,也察觉到这阵呼吸声不对劲。 他脚步不停,心大地想:哟喂好一个自律的谢恒逸,大晚上不睡觉, 在客厅做运动呢,装给谁看啊? 呃,虽然对方的确有装的资本。 那样的肌肉可不是人人都能练出来的,不知道以后要被哪个小姑娘占尽便宜。 他一把拽开房门,屋内的景象立马映入眼帘。 眼睛最先是被灯光刺了一下,视线随即恢复聚焦,停留在玄关处交叠着的两人身上。 哇,好刺激! 刚开始,齐鑫歌还在感叹,他才离开几个月啊,铁树竟然就开花了,女朋友都谈到手了。 可随着几番快速眨眼,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动起来,从下而上望去。 健硕宽厚的后背挡着大部分视线,底下那人虽然是正对他的,但他能看到的,也仅仅是肌如皓雪的手脚而已。 层层叠叠的衣物中,不难看出那是一具清瘦挺拔的身躯,垂下的白瓷指尖泛着粉潮,微微蜷缩起,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他甚至眼尖地瞧见了上边浅浅的牙印,顿时大受震撼,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 再然后是莹润修长的玉颈,薄肤下喉结的起伏分外明显,齿痕和吮痕斑驳交错,遍布锁骨上方,令人心惊。 看见属于男性的喉结的那一刻,齐鑫歌双眼瞪得溜圆,脑海中响起高能预警。 不好!他哥们是gay! 正当这时,那人有气无力的朝旁边偏了偏,谢恒逸下意识侧身去遮,可惜为时已晚。 暴露在齐鑫歌眼前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昳丽脸庞。 这、这哪是什么女朋友啊……那他妈不是他哥吗!!! 看清这一切的瞬间,齐鑫歌呆愣在门口,抓紧拎带的手一松,沉甸甸的包掉落在地。 他不可置信,咬牙切齿地喊出了罪魁祸首的名字:“好你个谢恒逸!竟敢阴我!” “我拿你当兄弟,你就是这么对我亲哥的?!” “咳,你冷静一下……”谢恒逸略微直起身。 “滚蛋,你给我滚蛋!——不对,你把我哥还给我,我滚蛋!” 齐鑫歌压根听不进去任何话,气得面红耳赤,使劲踹着墙角。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不仅谢恒逸无比淡定,就连他哥也不搭理他。 “哥!是这狗玩意逼你的对不对!”他匆匆上前两步,发泄般大喊大叫,“哥你说句话啊!” 齐鑫歌伸出手,试图去晃齐延曲的胳膊,被谢恒逸一个阴嗖嗖的眼神制止了。 再之后,谢恒逸看向他的目光中一直带有戒备,把他哥搂得更紧。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威胁。 齐鑫歌无声痛哭,默默呐喊着谁来救救他。 哦不,先救救他哥吧! 老天爷,他哥的身体都快悬空了,腰还弯成那样,真的不会断吗?! 与此同时,齐延曲仿佛听见了那两声心底的呐喊,微阖的眼慢吞吞掀起,拽扯着身上人的黑发,终于如齐鑫歌所愿,将谢恒逸拉开了。 见状,齐鑫歌暂时性地停止了闹腾,同谢恒逸一起直勾勾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人。 齐延曲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接着抬起另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管怎么说,起码被彻底驯服的家犬咬人是知轻重深浅的,不会疼。 咬人是不疼了,但…… 忽地,他抿着唇咽下一声低哼,上半身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被揽着肩稳住了。 只因藏在衣服里的那只手仍在作乱,完全不懂适可而止。 谢恒逸端着泰然自若的模样,声音跟平常说话无异,替齐延曲把兄长派头做了十足:“进来怎么不敲门?” 齐鑫歌立马忘了对方刚才的震慑,瞬间炸毛:“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手搁哪呢?拿出来!” 闻言,先有反应的是齐延曲。 谢恒逸被狠力掐了一把,面不改色,倒是果真把手拿出来了。 不待齐鑫歌洋洋得意,谢恒逸远远抛过去了一样东西,语速飞快地说:“钥匙还你,其他的等会再跟你解释。” 齐鑫歌再次呆住,满腹疑惑。 他都站在这了,为什么要等会?要干什么? 下一秒,厚实的大门被重重关上,险些撞到他的鼻尖,吓得他连连后退。 不过害怕只是一时的,紧接着袭上心头的就是愤怒。 不要脸的东西,不知道用什么手段逼得他哥居于身下,现在还把他赶出门外! 齐鑫歌火大得不行,使劲拍门:“谢恒逸,你把话讲清楚,你什么意思!” “给我出来!要么你出来,要么你把我哥放出来!” 他一边骂,一边拍了老半天,拍得手掌心都发红发麻,里头也没再传出回应。 但那又怎样,他活到现在,不靠父母,不靠朋友,不靠自己,全靠他哥惊人的忍受能力,他当然不能就这样把哥哥拱手让人,否则以后谁来溺爱他。 “姓谢的,你不出来我是不会走的!” 齐鑫歌越喊越精神,越喊越大声,连隔壁老太太都被惊动,从旁边楼顶探出半个花白的脑袋来:“咋个啦咋个啦,小紫孩,你找高个子什么事?” “……没事。” 齐鑫歌再怎么无理取闹,也知道不能打搅外人,于是只能顶着张铁青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讨债呢。” 老太太一下子兴致索然,但还是问:“他欠了你多少钱?” “一毛也没欠。” 老太太惊讶:“啊?那他可真够抠门的。” 再然后那颗花白的脑袋就缩了回去。 齐鑫歌回过神打算继续拍门,忽地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像是从里头受到了剧烈撞击。 他当即紧张道:“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哥?你听得见吗?” 焦急的等待过后,隔着房门,他终于听见了齐延曲的声音。 缓慢而沙哑,清亮的嗓音发颤着拉长上扬,仿若是琴弦遭到恶意挑拨,不稳的字调艰难组成句:“鑫歌,你先回去吃饭。” 齐鑫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是面红耳赤,最后狠狠瞪了关紧的房门一眼,气呼呼离去。 他一路狂奔回自己家,面上的不自在这才消去。 一进屋他就嗅着饭香走近餐桌,发现了桌上颇为丰盛的晚饭。即便已经凉透,但对于饥肠辘辘的他,依然具有很强的诱惑力。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倔强地扭过头,一步一步往后退,用上此生全部的自制力远离饭菜。 不行,坚决不—— 一分钟后,齐鑫歌愤愤往嘴里塞饭。 不吃白不吃! 看他不把这些全部吃完,让谢恒逸饿肚子! 他化悲愤为食欲,腮帮子鼓起,把所有菜都尝了一遍,再次震惊得无以复加。 卧槽,这么好吃! 据他所知,他哥是没这个手艺的,那么这桌子菜只能是出自…… 其实,好像,有个这么会做饭的男嫂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在察觉到内心的动摇后,齐鑫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行,他怎么能为了一顿饭出卖他哥呢! 齐鑫歌进食的速度逐渐慢下来,直到桌上三盘菜几乎被一扫而空,他打了个饱嗝,停下了手和嘴,仍觉得很是生气。 气得他把屋子扫了一遍。 清扫到二楼时,他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小皮箱,刚揣着好奇心打开,下一秒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关上了。 再打开。 又关上。 再不可置信地打开。 又生无可恋地关上。 “谢恒逸,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啊啊啊啊!!!” 齐鑫歌两眼一黑再黑,气得直接躺倒在刚拖完的地上。 幸好,在他即将被气死之前,齐延曲总算回来了。 他翻身就起,急急忙忙地迎上去,将谢恒逸一挤,顺利挽上齐延曲的手臂。 一同走了几步后,他很快察觉到不对,慢慢松开手,十分诧异道:“哥,你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不仅如此,手掌心也有点红。 他使劲拍完门的手都不这样严重。 齐延曲淡淡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直直往浴室去了。 齐鑫歌挠挠头没细想,转头看见了谢恒逸的脸,怒气值顿时蹭蹭蹭往上涨,根本没法保持冷静。 “呵呵,你放弃吧,我爸妈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想了想,又朝谢恒逸比了个中指,并且严谨地补上一句:“没有我同意了的意思。” 第89章 不请自来 齐鑫歌胸有成竹地说完这番话, 大胆无畏地竖完中指,莫名生出几分心虚。 从小到大,他哥无论做什么事, 都能被夸出花来。 而且他爸妈不是封建保守派……没准还真会同意。 不行, 他一定要从中作梗。 齐鑫歌下定决心后, 再次直视起谢恒逸无可挑剔的脸, 眯眼观察几秒, 发现对方竟然露出了跟他如出一辙的、活久见的心虚。 他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起了作用,再接再厉道:“你龌蹉!你无耻!你下流!” 每一个词都发自肺腑。回想起这几个月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简直浑身气抖冷。亏得他那么相信对方!那么的相信对方……的性取向。 可对方呢?嘴上说着什么直男啊不谈恋爱啊, 转眼就……那样对待他哥, 还把他蒙在鼓里当傻子骗,骗得他为虎作伥,在其中没有苦劳全是功劳。 更气人的是, 谢恒逸一点义气不讲,用完他就扔,真是错付了! 在接连不断的骂骂咧咧中,谢恒逸显得异常温柔:“你要是实在生气, 可以像这样骂出来。” 齐鑫歌猛地一愣, 狐疑不已。 这还是谢恒逸吗,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大度? 看着对方波澜不惊的神色, 他不禁感到一丝丝的惭愧。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其实谢恒逸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差劲……比起诸如严烨霆此类的人, 好像还是谢恒逸这只虎比较能让他接受一点。 这么一想,他的坚定立场又动摇了,正欲回应,却被对方的下一句话噎住。 谢恒逸声线依然温柔:“骂出来也没用,谁理你。” 齐鑫歌:“???” 谢恒逸无视掉紫毛少年仿佛要喷火杀人的视线, 补刀似的悠悠一呵。 他跟齐延曲是正儿八经的恋爱关系,以他如今的身份,犯不着跟齐鑫歌争执。 什么谁谁谁的,管那么多呢,只要齐延曲肯接受他就足够了。 不过他这会儿确实有点心虚。当然,不是因为被骂龌蹉无耻下流,而是因为十分钟前发生在他家的意外事故。 由于齐延曲衣袍上的细带子被他扯断了,只好重新找一根来系上。 他当时站定于卧室门口,静静看着齐延曲站在衣柜前翻找的身影。许是因为处于私欲被满足的餍足状态,大脑便跟着身体一同慵懒起来,导致他忘了相当重要的一茬。 直到齐延曲面无表情地取出一团布料,他才想起衣柜里还放着他干坏事的物证。 原本光滑的料子被洗得粗糙,怎么看怎么怪异。 他本想扯谎敷衍过去,然后在对上齐延曲似笑非笑的面容时,那些胡话怎么也说不出了。 对方用漫不经心的语调骂他坏东西,说的话分明是威胁却酷似一种诱惑:“实话告诉我,拿这东西做什么了?” 他干脆不再说话,用反应回答了一切。 人证物证俱在,惩罚就是工作日不能再做与工作学习无关的事。 思及此,谢恒逸把受罚的原因归结到了齐鑫歌身上。 要不是齐鑫歌回来了,他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让齐延曲忘掉此事。 一时间,客厅里暗流涌动,坐在沙发两端的两人相看两厌,空气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浴室里水流的哗啦啦声。 水声迟迟不断,想来没个十几二十分钟的不会停止。 为了防止大脑不受控制地多想,谢恒逸拿出手机看了看,以此转移注意力。 未读栏里,一眼可见齐鑫歌的消息。 消息里喜洋洋乐滋滋的语气,和对面那张气冲冲阴沉沉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而在最底下,有另一人的消息差点被盖过去。 那条消息来自蒋化—— [谢先生,我这段时间在外地,恐怕没法面谈。] 谢恒逸盯这条消息盯了很久,最终冷笑出声。 早在好几日前,他就通知过蒋化月底见面,对方在电话里欣然答应,全然不露异样,却在今天突发变故说见不了了。 是没法面谈,还是担心露馅、不敢面谈? 他没有回复,把蒋化的话截屏转发给齐延曲。 紧接着,他偏过头,敏锐地听见浴室的水声停了。 本以为是里面的人洗完了,然而过了几秒,水声再次响起。 他似有所感地低头一看。 [Q:已阅。] 洗澡的时候居然也会回消息?哎,这待遇好。 为了多享受一下这特殊待遇,他指尖飞快的在键盘上移动,故意发去废话一般的骚扰信息。 [X:洗完了吗?拿衣服了吗?需不需要我送过去?] [X:刚刚有几下我好像太用力了,拍张照我看看严不严重。] 发完这两句话后,谢恒逸再次竖起耳朵关注浴室里的动静。 这次水声未停。 果然耐心是有限的啊。 他正要感到遗憾,就见聊天界面里弹出了新消息。 他纳闷地低眸一瞥,然后“砰”一下将手机盖在腿上,唇角压抑不住地上扬,从齿列间泄出“嘶”的抽气声。 这待遇……也太好了。 此番动静自然引起了齐鑫歌的注意,却碍于立场不能展现出好奇,只能嘟囔着抱怨了句“大惊小怪”。 等齐延曲换上新睡衣从浴室走出来,瞧见的俨然就是齐鑫歌一副生闷气把自个气炸了的模样:“气死我了,你俩气死我了,我要找爸妈告状!” 齐延曲轻描淡写地瞥他一眼,未置一词。谢恒逸更是捏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 “哥你即将失去我了……不对,是即将失去他了!” 齐鑫歌怨气十足地直奔客房,重重摔门以示愤怒,完全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谢恒逸眨了眨眼,起身跟在齐延曲后头,进主卧前指了指旁边的房门,理直气壮说:“我的房间被占了。” 齐延曲收回视线,默许了。 谢恒逸很是麻溜地钻进了被窝里,老老实实地暖床。 老实了长达五分钟。 齐延曲倚在床头,将一只手放在谢恒逸的头顶。许是躺下前洗过头的缘故,乌黑的发丝很是柔顺,揉起来手感比其他地方都要好得多。 他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一边点开沉寂许久的家庭群聊。 群聊一共四位成员,齐鑫歌一个人在里头聊得热火朝天,显然是忘了他的存在。 [蜡笔小鑫:你们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 [蜡笔小鑫:恭喜二老贺喜二老,要有第三个儿子了。] [蜡笔小鑫:Hello,听见了吗,你大儿子是gay。] …… [Q:已阅。] [蜡笔小鑫:?!我不是屏蔽你了吗?!] [蜡笔小鑫:撤不掉了qaq] 【群主“蜡笔小鑫”已解散该群聊】 齐延曲忍不住叹了口气。 ……傻孩子。 他放下手机,侧目看向身边的另一位傻孩子:“明天把时间空出来,嗯?” 谢恒逸紧紧搂住纤细的腰肢不放,仰面看人,黑眸骤然一亮:“好……” 不禁地,他想起了那张图片上的柔软腰腹,以及莹白肌肤上由他亲手留下的指痕。 他眼巴巴地:“那今晚……”是不是可以不用睡了? 齐延曲打断了他的话,一个翻身远离他的怀抱,关了灯,室内陡然陷入一片漆黑:“很晚了,早点睡。” “明天去找蒋化。” 黑暗中,谢恒逸身形一僵,眼眸缓缓垂下,低低“哦”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失落。 不问为什么是明天,也不问如何找到蒋化,只回道:“晚安。” 约莫十分钟后,齐延曲感觉到后颈被叼着咬了一口,不轻不重。 “……晚安。” 又是约莫十分钟后,齐延曲感觉到后颈又被咬了一口,这次有点重。 他无奈将身转了回去。 后颈终于安全了。 …… 翌日,齐鑫歌睡到日晒三竿才醒来。面对空荡荡的房屋,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昨天发生的一切是幻觉,或是他做了一场噩梦。 他拍了拍胸口,大大松了口气。他就说嘛,他哥怎么可能跟他哥们搅和在一起。 然而,当他看到手机上来自齐父齐母的一串消息时,他的自欺欺人就此失败。 至于第二个念头,则是感觉自己被无情抛弃了,顿时恨得牙痒痒。 “谢恒逸!” 彼时,坐在驾驶位上的齐延曲也这样喝道。 只因身边的混蛋频频使他分神。 他冷脸制止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将车驱进一个小区,稳稳在停车区域停下来。 谢恒逸看着窗外的旧小区建筑,讶然道:“你怎么知道蒋化住这?” 他没细想,只以为是对方提前调查过,说话强调和重心依旧不正经:“齐警官是不是很早之前就打算帮我了?” 齐延曲不置可否,乘电梯来到对应楼层,很快寻到了要找的门牌号。 他并未立马上前,而是先让谢恒逸退至一旁,再然后取出了提前准备的墨镜,架在鼻梁上,这才用有些急促的力道敲了敲门。 “不好意思,我家猫跑到你家阳台上了,能麻烦开下门吗?” 语气沉稳,但难掩焦灼,听上去实在很真。 一旁的谢恒逸差点乐出声来,好在控制住了,只是弯了弯唇。 没一会儿,门果然毫无防备地开了,露出里面那张惊诧而惶惶然的面孔。 “蒋先生,”齐延曲掌住门,随即礼貌性的微微颔首,“不请自来,打扰了。” 第90章 千千万万 “齐……齐先生。” 蒋化张了张口, 声音有些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似的,手上陡然松了试图重新合上门的力道。 面前的人身形高挑, 不过没有如同谢恒逸那般的压迫感, 这才让他能稍微提起胆量, 直勾勾打量起对方。 上半身的雪白衬衫质感柔滑, 银丝花纹将图案栩栩如生勾勒其间, 穿在宛如精雕细琢过的人身上更添几分贵气。 扣子被随意地解开上方两颗,不吝啬地展露出锁骨颈窝, 后腰处的布料被勒出褶皱, 凹陷下去些许弧度, 姿态好不从容。 那张脸被墨镜遮去大半,能看见的仅仅是一截冷白的下巴尖和锋利的唇线,此时正下颌轻抬, 活脱脱一位养尊处优的少爷。 蒋化跟这位是打过交道的,只不过那些都是齐警官,这副模样……倒是从没见过。完全是两种大不相同的气质。以至于他在猫眼里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他嘴角扯出牵强的笑容:“我刚去阳台看过了,只有流浪猫在那, 两只都是我认得的, 齐先生是不是看错了?” 一面说,他一面将人带去阳台, 目光触及后面的谢恒逸又是一愣。 “的确, ”齐延曲视线如蜻蜓点水,从阳台边掠过,“果然是看错了。” “住的楼层低就是会这样,容易招些猫猫狗狗的。” 三两句下来,蒋化镇定不少。 他招待着齐延曲跟谢恒逸在沙发上坐下, 客客气气端来茶水,面不改色道:“相遇即是缘,既然咱们见到了,就说明今天是个适合聊天的好时候。” “想好了吗?要聊些什么呢?”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对于蒋化本该在外地一事闭口不谈。有些事没必要戳破,全当卖个人情给个面子。 蒋化的语气耐人寻味,转头看向谢恒逸。 本以为这场谈话的主人公会是他跟谢恒逸二人,却不想对方跟个木头人似的坐着。他不禁疑惑出声:“谢先生?” 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能得到回应。 谢先生被吵得有点烦,从齐先生脸上拿走墨镜,戴在自己脸上:“啊,我聋了。” 蒋化:“……” 没一会儿,谢先生受不了不够清晰的视觉,又将墨镜往头顶一推,然后把自己埋进齐先生怀里,闷出惬意的一句:“真的聋了,别管我了。” 这一句只有齐先生听见了。 “……嗯,不管你。” 谢恒逸保持原姿势不变,满意地点了点头,忽觉不对,又摇了摇头:“不行,要管我。” 齐延曲顿了顿,依旧顺着道:“好。” “我归你管,这件事也归你管。”谢恒逸声音更轻了。 “好。”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一阵。尽管对面的蒋化什么都没听清,见此情景表情也是相当的古怪,险些直接开口询问你俩是什么关系。 哪怕是亲兄弟,相处起来也绝没有这么腻歪吧。更何况他无比清楚谢恒逸没有亲兄弟。 “咳、咳!”不知为何,蒋化有点看不下去了,故意出声打岔。 齐延曲垂眸把躺在腿上的人推开,言简意赅说:“去。” 谢恒逸浑身终于长骨头了,不太高兴地坐直身,顺手接过齐延曲递来的手机。 他找出一个录音文件,接着就此页面把手机放置在茶几中央。 齐延曲这才开口:“聊什么暂时没想好,先听听吧。” 蒋化怔住:“什么?” 刚压下去的惶惶然再次席卷心头,令他坐立不安。齐延曲没回答,他于是又问了谢恒逸一遍:“听什么?” 谢恒逸也不知道听什么。见蒋化魂不守舍的,只皱眉冷声提醒道:“听好了。” 蒋化的眉头皱得比他还要紧,没再多问,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无声地催促着。 谢恒逸这才满意,把音量调至最大,点了开始播放的红色圆键。 登时,手机里传出沙沙啦啦的摩擦声。 然后是一个男生紧张得有些结巴的话音:“齐警官,录音在老年机里,我、我不知道怎么转出来,就、就这样放给你听吧。” 从这句话就能听出来,这个男生年纪不很大,嗓音时而粗粝,时而清亮。 蒋化觉得这声音耳熟,但一时间没能想起来是怎么个熟悉法。 他顾不上细想。因为这段长达五分钟的录音步入正题了。 一个有些失真的低嗓徐徐响起,来自一位中年男人,深沉而坚定,一字一句仿若鹅卵石,铺满了望不见底的清潭。 【“大家好,我是李信国。我感到万分荣幸,能在我深爱的岗位上矗立二十年。你们或许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了千千万万个你们。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一直待在警察这个岗位上,直到躯壳倒下的那一天。我曾经无数次坚信我会这样做。警察的信念支持我破掉一个又一个案子,我发誓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 可,不知道是在哪一个日夜里,我忽然发现我做不到了。 长期以来,我的破案理念始终是那句家喻户晓的——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作恶者终将被绳之以法,警察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人民公安为人民,反抗是我的责任! 但我从未想过,受害者会比我先一步放弃,无奈地放弃、被迫着放弃、绝望地放弃!家暴纠纷、卷款跑路、肇事逃逸……生命在我眼前陨落,我多想将他们托举! 我深刻地意识到,是我错了,我的初衷理念是如此的天真!受害者身上承担的苦难比我想象得更加难捱!他们等不及我来托举,每迟一秒,黑暗中就会少一口气!那些气少在人民身上,少在我身上。 迟到的正义真的还算正义吗?我反反复复扪心自问,我自诩洪亮的嗓门回答不出一个字。 今天,我李信国正式请辞北缙市公安局副局长一职,从今以后,不会再担任任何公职。我的爱不足以支撑起这个岗位的职责,但我仍然爱着你们,永远爱着你们,千千万万个你们。”】 演说结束,录音在此处播放完毕,室内归于平静。 又或者说,仅限于齐延曲一人的平静。 蒋化将两手手肘抵在膝盖上,深深垂下头,令人看不清面部表情,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下一秒,齐延曲面不改色地握住了谢恒逸的手,仿佛替其接住了那些反常的情绪。 不是因为他心软了,只是谢恒逸快把他的衣服揪破了。 室内的呼吸声一时间变得很重。 蒋化到底不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了,很快就调整好心情,重新面朝二人,刚抬起头就撞见了谢恒逸这副大鸟依人的姿态,差点被口水呛着。 齐延曲全然不顾蒋化还泛红的眼眶,冷冰冰直言道:“蒋先生,篡改遗嘱内容有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 “你手里的东西,该交出来了。” “该交出来了。”谢恒逸虽有些情绪起伏,却没透露出分毫,语调跟先前无异,附和着说道。 不能说狐假虎威吧,只能说齐延曲在这,他就无需动脑,因此格外肆无忌惮。 齐延曲瞥了谢恒逸一眼,喝了口凉透的茶。 谢恒逸有样学样,瞥回去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眼,同样喝了口凉透的茶,险些吐出来,自以为小声地吐槽一声:“难喝。” 蒋化听见了这声吐槽,但好脾气地当作没听见。他深吸一口气,打算投入全身心与齐延曲周旋:“齐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齐延曲把那难喝的茶一口一口饮尽了,才道,“物归原主。” 说完,他抬眸仔细瞧了瞧蒋化的反应,竟是不为所动。 对方仍是道:“齐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之后,无论齐延曲再说什么话,蒋化通通给予一样的回复,似乎要把装傻充愣贯彻到底。 空气因此凝滞,僵持不下。 “……我确实动过温小姐的遗书,但……” 最终还是蒋化主动打破了这个僵局,他把话头递给了看上去比齐延曲好说话的谢恒逸:“谢先生,我劝你不要再纠结这件事。相信我,这只会给你平添烦恼。” 蒋化想得不错,谢先生确实比齐先生好说话。 可惜谢先生压根不说话,只一味地捏着齐先生的手指把玩。 蒋化意识到跟谢恒逸说话无用,于是硬着头皮向齐延曲保证:“我不会做任何害谢先生的事。” “我只是……替他做了一些决定,正确的决定。他太年轻了,看待事情还不够通透。” 听到这句话,谢恒逸微微起身,终于开了金口:“替我做决定?轮得到你替唔——” 齐延曲及时把人捂了回去:“他的确年轻,不太懂事。” 无故挨骂的谢恒逸频繁眨眼表示不满,却是听着齐延曲接下来的话怔住了,不再动作。 “我却是不怎么年轻了,”齐延曲缓缓道,“蒋先生应该看得出,我今天就是为了替他做决定来的。” 蒋化总算隐隐顿悟:“你们……” 谢恒逸揭开捂住自己的那只手,看着蒋化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莫名一阵畅快,挑了挑眉:“蒋先生不恭喜我们吗?” “我们在一起了。” “……恭喜。”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0-100 第91章 慧眼识人 蒋化面色有点难看, 竭力蠕动嘴唇才勉强吐出两个音节。 他拿着钱替谢恒逸办了好些年的事,对方身边凭空冒出一个不简单的人,他当然留意过, 而且暗自揣摩过两人相识的契机。 本以为是谢恒逸拿捏住了此人的把柄, 逼迫其办事。没想到是反被“拿捏”住, 成了“办事”的关系。 霎时, 蒋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糟糕的事, 五根手指攥成一团捏得死紧。 齐延曲注意到他的反常,眉间微蹙, 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 至于谢恒逸则是轻哼一声, 用齐延曲的手又把自己的嘴捂上了。他哪管蒋化高不高兴, 他高兴就行,哪管祝福诚不诚心,说出来意思意思就行。 但凡换个不那么正经的情境, 他高低得为难对方一番。 蒋化握起的拳头骤然松开,说回正题:“我不仅仅是在替谢先生做决定,更是在替温小姐做决定。” 每每说出“温小姐”三字,他的嗓子都无端发哑:“温小姐百般犹豫, 只能我来替她做这个决定。” 俗话说旁观者清, 齐延曲虽跟此事不挂钩,却隐约明白了什么。 谢恒逸也被这话激得眼眸微眯, 但当局者迷:“你说什么呢?打什么哑谜?是我哑了还是你哑了?” 蒋化:“……” 你什么时候哑了, 不是聋了么。 此番谢恒逸说话时声音从指缝中出来,唇一张一合,和着呼吸的水汽,掌心因此湿濡濡一片。比潮湿感更明显的是痒意。 齐延曲把手收了回来。 速度很快,从脸颊拂过, 像是一道很轻的巴掌。谢恒逸有点怔住,遂开始了自己飘飘忽忽的沉思。 蒋化笑了笑:“打哑迷的不是我。” “李信国先生的名讳我听过,若是他没有辞去公职、若是他还在世……”缅怀的话音言尽于此,蒋化朝齐延曲点点头,“时隔多年,能听见这份录音是我的幸运。不过,齐先生想借此告诉我什么?……想告诉我们什么?” 他有意无意的将谢恒逸拉入同一阵营,想以此提醒谢恒逸不能过于相信外人。 然后意料之中的—— 谢恒逸仍在装聋作哑。 蒋化没有立即挪开视线,继续紧盯着,祈祷对方立马清醒过来。 在他眼也不眨的注视下,谢恒逸动了。 动了!手动了!动手了! 动手把齐延曲衬衫的两颗扣子系上了。 死恋爱脑。蒋化在心底狠狠骂道,不再对死恋爱脑抱有期待。 “抱歉,请你们离开吧。”他闭了闭眼,下了逐客令。 “李副局的话确实让我很感慨。但恕我直言,我就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家国情怀那样的远大抱负,打这种感情牌在我这行不通。” 蒋化的声音里带着决绝。 齐延曲却从这种决绝里察觉出另一层意思——这种感情牌行不通,得换一种。 那就换一种。 “我不是想唤醒你的家国情怀,”齐延曲不慌不忙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演说里有一句话是温小姐也曾说过的。” 在来之前,他仔仔细细看过那封遗书,跟演说内容两相结合起来,令他一个外人也心情复杂。 转头再看看谢恒逸毫无芥蒂和戒备的面容,心情就更复杂了。 他倒宁愿谢恒逸的年纪再小些,他倒希望谢恒逸是真的不懂事,这样苦难就可以用懵懂来化解。如果可以,那些苦难最好不要有,一个都不要有。 “反抗是我的责任。” 哪怕不论温小姐,不论李副局,就单论他而言,这句话也是他想说的。 “还有一点,蒋律师应该也是清楚的。大多数自杀都不能被称为自杀。当事人不是因为想死而死,只不过是在无可奈何的境地下,把死亡当成了唯一的退路。” 蒋化闻言愣住,瞳孔有些涣散。 见他这副模样,齐延曲便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就拿温小姐的事来说,也不能被称为自杀,那是一种反抗。那是她所能想到的,最有力的反抗。”齐延曲慢慢说着,垂眸看了眼空荡荡的杯子,发现谢恒逸也听进去了。 因为揪着他衣服的手又开始发力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在想是不是不该让谢恒逸跟他一起来。 这个念头一出,转瞬间就被他自己打消。 即使当局者迷,当事人也拥有知情权和决定权。如果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却剥夺对方的权利,那跟蒋化自以为是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哪怕谢恒逸将决定权全权交给了他,也得看着他做出决定才行。 听进去了就听进去了吧。他的话并不是胡说。 在那个年代,温言算是在被爱包围的家庭里长大,她当然知道生命的重要性。 甚至可以说,正因她知道生命可贵,她才会毅然决然的以此做赌注。 齐延曲确信温言反抗过,只是反抗的痕迹被人擅自抹去。 “方便再添点茶水吗?”他指尖微动,将空杯子推到另一方。 既然蒋化执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他也没必要多说,点到为止。 反正无论如何,在物归原主之前,他不会离开。 出乎他意料的是,蒋化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 “反抗?反抗……不是这样!你不懂的,不是这样的,”蒋化径直忽略了齐延曲添水的请求,“如果是这样,她怎么会死?她怎么会一个人死?” 听到其中一个字眼时,谢恒逸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下,但没被察觉到,随即淡然自若地起身接水,坐回到沙发上。 水杯被送到齐延曲手中时,已是不烫手的温度。 齐延曲忽略了谢恒逸求夸的眼神,没明白蒋化的意思,尽量顺着反问道:“她应该带着儿子一起死?” 这是觉得死一个影响力还不够大?坏事要成双? “她应该带着谢蔡一起死!!” 蒋化扯着嗓子吼出这句话,整个人骤然一瘫,瞬间又低迷下去:“还有……我。” “谢蔡该死,我也该死……” 似乎是陷入了痛苦不堪的回忆,蒋化沉浸在自己思维搭建的世界里,垂着头丧丧地说: “她不该死,她最不该死,她该好好活着的,为什么偏偏死的是她?” “不该是这样的,我希望的不该是这样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怎么就这样了……” 齐延曲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 心虚? 为什么会心虚?难不成温言的死跟蒋化有关系? 可即便已经过去许久,当年温言的事也是昭然若揭的,任何人都能把此事弄得一清二楚。如果是直接导致,蒋化在其中不可能没有姓名,那就只能是推波助澜。 他暗暗分析着这每一句呢喃自语,却听蒋化突然松了口:“东西我可以给你们。” “我的要求是——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谢蔡的事我不会再管,跟谢蔡有关系的人我也会断干净。” “不要再来找我了!这件事从此以后跟我不再有任何关系!” 齐延曲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同意了蒋化的要求。同时在心底慢吞吞补上一句: 把警官当法官使呢?他点头又作不了数。 蒋化不知道齐延曲心中所想,只觉仿佛食下一粒定心丸,起身从里屋拿出来个文件袋。 里屋门口和沙发之间的距离不过五米,蒋化一步三停留,走了五分钟还没走过来,跟原地踏步似的。 齐延曲再次推了身边的人一把,这次不等他道“去”,谢恒逸就已快步行至蒋化旁边,将那文件袋夺了过来。 文件袋从手心脱落的那一刻,蒋化心中变得空落落的,由心及身的感觉到轻松。 说真的,他竟是很感谢谢恒逸此举。如果不这样做,恐怕他纠结到天黑又天亮、天亮又天黑也纠结不出个所以然。 终于、终于,不用再纠结,不用再忐忑入梦,不用再责问自己。 终于、终于,不用再对着黑夜里的光亮发呆。 他总想着忘掉就好了,忘了就不会有罪孽感。可当他真的忘记温言的五官时,他又惶恐了。 最开始,他害怕别人责问他。现如今,他最害怕自己的责问。 蒋化几乎有点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以及全身肌肉。他想放松身体,却等待审判般一动不敢动。于是整个人如同骨架,僵硬着支起坐姿。 真像是死了一样。 他压着眉,扬着唇,又想哭又想笑,目不转睛盯着齐延曲手上的动作。 文件袋里的东西被一一取了出来。 那些大同小异的纸张,只凭借细微差别,他就能回想起来上面分别是些什么内容。 淡绿色和淡黄色的纸张,是当年的医院诊断病历。一份是整容修复治疗,另一份是心理治疗,只有薄薄一张。包括了治疗花费账单。 更多的是白色A4纸,那些是警方调解记录,密密麻麻的文字全是千篇一律的模板格式,一次又一次、一张接一张。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张带花样的信纸,书写面的周边印有五颜六色的小花。款式老土,就算放到十几年前也很廉价。 从背面看是纯白色,蒋化却十分清楚—— 那张是谢蔡写的忏悔书。 上面的每个字都透露着虚假,轻飘飘落在纸上,毫无重量。减轻了施暴者的罪恶感,却没能减轻施暴者的罪行。 光是回想,他就忍不住握起拳头。 下一秒,这拳头不由自主落在他自己的脸上,发着毫无保留的狠劲,带动牙齿将嘴唇磕破了皮。 他没日没夜地感到恍惚懊恼,不也是为了减轻心底的罪恶感?他在装给谁看? 蒋化忽然又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傻,是绝对会引人嘲笑的傻。 他忍不住虚着眼偷偷瞧向对面两人。 只有谢恒逸稍稍抬起头,不解地问:“什么声音?” 齐延曲拿出文件袋里最后一张纸,淡定道:“可能是天塌了。没事。” 谢恒逸放心地埋下头去。齐延曲则默看起了最后那张纸上的内容——被藏匿起来的、温言的后半份遗书。 蒋化看不透齐延曲面上的神色,愈发坐立不安。 他在煎熬地等,在等着来自谢恒逸或齐延曲的责问。 温言的遗书总共两张。一张洋洋洒洒写了一整篇,他如约交给了谢恒逸。 而他藏起来的第二张,则只有匆匆两行字,分页时还恰好断了句。正因如此,他才有把握不被发现。 突地,他心头生出一丝迟来的疑惑——齐延曲究竟是怎么发现他在其中做了手脚的? 但很快他就想通。 这种人命关天的案子,有物证记录也说不定,再不济就是警局里的老人透露了些什么内情。 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谢恒逸居然能跟公安局的人搞在一起。 蒋化正惆怅地想着,察觉到齐延曲的视线来到了自己身上,便猛地直起腰。 来了!责问! 他心如擂鼓地绷紧身子。那视线却移开了,去了谢恒逸身上。 “要看吗?”齐延曲轻轻捏着纸张晃了晃,对上了谢恒逸眼巴巴望他的目光,心中竟有些不忍。 谢恒逸点头:“要。” 齐延曲尊重对方的选择,把纸递了过去,等着谢恒逸伸出手来。 等了会儿,却只等到一只手将竖起的纸张往下压,仿佛是嫌它挡住了视线。 “不看这些,要看你。” 齐延曲一顿:“好。” 今天大概是他说这个字最多的一天了。 回答完,他看出谢恒逸的犹豫,于是又耐心地问了一次:“要看吗?” 这次他把纸横着递了过去。 谢恒逸仰面看看他,又低眸看看纸,终于下定决心:“就看这一张,看一眼就行。” 那张纸到底还是被接了过去。 短短两行字,谢恒逸看了很久,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唇角扯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弧度。 浅浅的弧度慢慢地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 这是温言最后一次逗他笑了。谢恒逸意识到。 这个意识让他顿感到不真实,似乎有什么透明的物质把他包裹起来,让他听不清看不见。 蒋化好像说了一句话。 他努力分辨了半天,发现那话是对齐延曲说的。 “我希望你多加权衡。”蒋化认真劝道。 谢恒逸眨了眨眼。接下来齐延曲的话就清晰多了。 齐延曲漫不经心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谢恒逸的头发:“不用,温小姐已经权衡过了。” 说着,齐延曲放过了谢恒逸的头发,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纸。 无论是纸的材质还是大小,都和此时谢恒逸手中的那张一模一样。 那是温言的第一张遗书。蒋化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齐延曲将其展开,平铺在桌上。 蒋化的目光不知不觉汇聚到了那张纸的下方,也就是他故意让谢恒逸误会的“结尾”—— 【谢小鬼,你脑瓜子聪明、记性好,你告诉妈妈,妈妈是什么时候走错了路啊?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嗐,我居然把自己给绕住了。 他们都骂我笨,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啊?你要是也这样觉得,就也这样骂我吧。我真是笨,我真是死脑筋,遇上点事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妈妈心里头怕得紧!不怕他们笑,不怕你笑,怕什么呢?怕你难过呀…… 你总是跟我生气,气我为什么不反抗。不怕你笑!我在学呢! 是,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我知道我是你妈妈呀,我有我的责任呀!我已经学得差不多!我知道反抗是我的责任啦! 可是生来就有两个欺负你的坏人,总是要叫你难过得,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第一张遗书在此处戛然而止。 在最后一个字的后边跟着一个小黑点,很容易让人误解成句号。也难怪谢恒逸没起疑心。 紧接着,不等齐延曲开口,谢恒逸已将自己手中的第二张遗书也放在了桌上。 这份遗书才完完全全呈现出来。 【不过你不要怕,你大着胆子往下活,坏人不会做你的绊脚石。你的一切,你都可以决定。 妈妈再也不叫你小鬼了,妈妈才是小鬼,是胆小鬼!给你做了个坏榜样!你不能跟我学,你要跟好的学,记住没有? 胆小鬼也挺好的,只要是鬼就好,做鬼就不会再害怕了吧。】 谢恒逸忽然有些庆幸,庆幸温言相信鬼魂之说。这样的话,会少一些痛苦多一丝期待的吧。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就好了。 就能再见到温言了。 就能再见到“妈妈”了。 这个词,已经久远陌生到,失去了声音。 可惜没有如果。 再也见不到了。 他忽然紧紧握住齐延曲的手,怔怔吐出一个字:“她……” 再也没人给他讲鬼故事了。她再也讲不了鬼故事了。 因为小孩真的会被她吓哭。 她总喜欢静静抚摸脸庞,嘲笑自己好像比鬼还要可怕。 “没关系。” 在齐延曲蹙眉投来的担忧视线下,谢恒逸倏然冷静下来,沉声安抚道。 也似乎是在告诉自己,故而强调了两遍:“没关系。” 变不成鬼也没关系,只希望温言下辈子能慧眼识人。 慧眼识人。 这四个字如同烙印。不仅是他,就连谢嵘也牢牢记着,并且将网吧取名为“慧识”。 这时,蒋化仿佛故意找茬一般,很没眼力见地出声解释说: “温小姐的意思是,如果你执意要送谢蔡入狱,那么证据都在这。如果你打算从事公职,那就得考虑考虑了。” 一旦谢蔡的罪名落实,属于直系亲属有严重暴力犯罪记录,跟铁饭碗基本上是无缘了。 这是蒋化从一开始就考虑到的,这也是他偷藏证据的原因。 谢蔡已经影响到了谢恒逸的前半生,他不想谢恒逸的后半生也受到影响。 “以你的成绩,未来想涉足什么行业都不愁。但如果有了谢蔡这个污点,你没办法进入重要岗位!” 蒋化苦口婆心地劝说老半天,终于等到谢恒逸吱了声。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想考公职?” 谢恒逸满脸疑惑,挑了下眉,道:“我是什么很穷的人吗,需要沦落到去考公职?” 穷得沦落到考公职的齐延曲:“……” 第92章 他好过分 谢恒逸此话一出, 另外两人双双沉默了。 齐延曲知道谢恒逸是张口就来的性子,没放在心上。 倒是蒋化噎住好半晌,最终仍是忍不住狠狠皱起眉, 气结道:“你的存款够你挥霍几年?源远根深才是硬道理!” 这话他说得有气势, 却说得不踏实。 他并不清楚谢恒逸的生活情况, 更别提那更私密的经济情况。这些年, 与其说是他在给谢恒逸打工, 不如说是在暗戳戳给谢恒逸当监护人。 一开始,他只是希望谢恒逸的安全有保障。到后来, 他希望谢恒逸的未来也有保障。 他到底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尽管拼尽全力想与时俱进, 也还是无法转变成年轻人的思维。在他看来,没什么比铁饭碗更有保障。 只要谢恒逸步入正轨了,他的愧疚好像就能消散掉大半, 他的心就不用总围着当年的事情转了,他就能重获“自由”了。 “我知道我说话不讨喜,但你至少要听一听!” 谢恒逸冷笑一声:“何止是说话不讨喜,你人也不讨喜。” “你不早为自己做打算, 以后谁来给你托底?”不讨喜的人继续说着不讨喜的话, “难不成吃软饭?” 谢恒逸“哎”了一声:“这个提议不错。” 他投去称赞的眼神:“看来你还是会说点讨喜的话的。” 像是生怕自己好话说多了、对方会蹬鼻子上脸似的,又紧着补上一句:“不过人依然不讨喜。” 说完他就不再管蒋化了, 侧首贴近身边人的耳畔, 扬着眉调笑道:“男朋友,给不给吃?” 齐延曲不语地瞥他一眼,示意他少说点浑话。 “你这、这……这怎么能行!到时候被甩了你都没地儿哭去!” 蒋化被气得失去理智,甚至忘了避讳当事人。 谢恒逸仿佛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晦气话,连忙捂了下耳朵装聋, 再扯着人的衣袖控诉说:“齐警官,他好过分。” 齐警官没搭理。齐警官有点想直接走人。 见状,谢恒逸只好自己报复回去。 他振作起刚耷拉下的头,唇角仍勾着,看上去毫无恶意地说:“你能再来一次那个吗?” 蒋化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迷茫:“哪个?” 谢恒逸似笑非笑。因为背对灯光,那张脸显得格外的晦暗阴森,令人看不清神色。 “就……这个。” 他不顾蒋化满脸的惊恐,对准那处微微耸起的颧骨,捏拳揍了下去,语气随着力道猛地加重。 太过分了。 怎么能这么诅咒人呢,真是恶毒。 “砰!” 蒋化痛嚎着躺倒在沙发上,下意识用手臂挡住面颊,被这直接的一下给干懵了。 谢恒逸收了手,肉眼可见的心情转好,转着手腕道:“这次算我帮你的,下次揍自己的时候记得吃饭。” 眼看着蒋化左顾右盼似乎在找趁手的工具了,齐延曲当即神情微凛,起身上前,握住谢恒逸的手往身后拉了拉。 混蛋小孩,真能惹事。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蒋化的注意:“还记得么,当初陈高飞为什么答应替我们做事?” “陈高飞他……”蒋化的脑袋嗡嗡地响,呆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此人是谁。 陈高飞,是谢蔡身边那个老汉。 “我、我……”蒋化讷讷讲述着,“我帮他把欠款讨了回来。” 一说起这些,他心里就像缺了一块似的,如同那任由冷风灌进来的破窗户。相较之下,脸上的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算了,算了,这一下揍本就是他应得的。 齐延曲点了点头:“审讯的时候,他执意要拉杨霄下水,这一点是他自发地。又是为什么?” 陈老汉咬死了说杨霄是故意掷刀的, “还能是为什么,”脸上的痛渐渐消下去,蒋化也渐渐回过神,半茫然半认真地答,“一伙人里就杨霄一个有稳定工作的,还能是为什么。” “他们那群人整天无聊得很,也就是这种人最容易心生嫉妒,见不得别人好。” “我的问题是,”齐延曲着重强调道,“为了什么?” “为了,为了拉杨霄下水啊……”蒋化彻底迷茫了,“他们根本不在意留不留案底,可能纯粹是想耽误杨霄的时间吧,对于他们干苦力的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你说得对。” 齐延曲先是给予了肯定,而后话锋一转:“就连那样无聊的人都知道时间就是金钱,你为什么不知道?” “追诉时效二十年,你是想让这二十年乃至一辈子都被浪费掉?” 瞬间,蒋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沙发上,眼神闪躲。 齐延曲却不给他闪躲的机会,一字一句说出了重点:“浪费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温小姐的一条人命。” 温言是人,当然怕死。 但比起怕死,她更怕谢蔡不死。 家暴会被判定成家务事,那么要是跟人命挂上钩呢,总能多获得一些重视。就算不能让谢蔡抵命,也能多困住谢蔡几年。 这点他能想到,蒋化自然也能想到,故而那张过分恶毒的嘴总算是闭上了。 没闭多久,又张开了。 是人都会忍不住好奇,蒋化这个中年男人也不例外:“我记得我告诉过谢恒逸,温小姐的遗书经由李副局定夺过部分,我应该没有暴露才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齐延曲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过去:“大概十分钟前,你亲口说出来的。” 蒋化如遭雷击。 “啊……原来是这样啊……”他恍恍惚惚地转身去拿碘伏和冰敷袋,同手同脚地走着。 原来是他自己暴露了一切啊。 齐延曲本想带着人直接走掉,谢恒逸却在这时随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蒋化的住址的?” 话说出口,谢恒逸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不确定地想着,齐延曲好像……有几分不自在? 不过这丁点异样转瞬即逝,他的怀疑很快被打消。 齐延曲瞥他:“长了嘴不会张嘴问?” 谢恒逸刚准备胡乱点几下头,正好蒋化在这时候走出来,听清了两人对话,登时反驳道:“你没问过我住址啊?” 齐延曲没说话,意思是坚持自己的说法。 “那应该是我没记住。”蒋化没多想就做出了让步。 反正事已成定局,追究这些细节也没用。 ……事已成定局。 蒋化看着门口两人将要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桌面,忽然如释重负般长叹了口气。 谢恒逸却在关门的前一刻回过头来,落下一句意义不明的话:“‘110’,我知道你。我妈一直记得你,希望你也能一直记得她。” 蒋化愣愣地点了头。 紧接着,一股酸涩感后知后觉地攀爬上他的脊椎,这种感觉里裹挟着十年如一日的愧疚和悔意。 他明白谢恒逸的意思了。 十年如一日,一日又一日,十年又十年。 如果当年他能像这两人一样,强硬一点就好了。 …… “解释一下,你刚刚的话。”齐延曲没有立马启动车子,不经意地开启了“讯问”。 “字面意思,”谢恒逸淡淡笑着,那笑里却带着残忍的狠意,“既然他喜欢考虑,那就让他永远考虑下去。” 不过既然齐延曲想知道,谢恒逸当然也不会敷衍,一个眨眼便收起所有不该有的尖锐情绪:“蒋化跟我妈的事,说来也很简单。”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示意齐延曲接着。 齐延曲不想接,于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别给我。” 完全不委婉且绝情:“看见手机就头疼。” 谢恒逸猜出了原因,感觉有点受到打击。 他满脸不高兴地输入了如同乱码的密码,再次把手机递过去。 这次齐延曲接了。 已经解锁的手机屏幕上,是联系人列表。 一划下去就能发现,从开头到末尾,这些联系人的备注齐刷刷的全是三位数字。 谢恒逸开口了:“我小时候其实不怎么聪明,记性特别差,老是记不住别人的人名,而且有点脸盲,不仅记不住人名,还记不住人。” “好在我妈跟谢蔡都不会来接我放学,否则我跟了别人的家长回家也不一定。”说着说着,谢恒逸自己都有点乐了。 “不过我妈是真怕我被拐,所以就给我认识的大人都编了号,说要是有人找我搭话,都让对方先报上号来。” 齐延曲刚想顺着夸温阿姨一句聪明,就听谢恒逸幽幽道:“其实我那时候记性差到连编的号也没记住,得亏我小时候看上去不好拐,才有幸活到现在。” “我倒是记得她还挺自豪的,说她们高中的时候班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编号,特别酷,传情书纸条跟演谍战片似的。” “蒋化暗恋过我妈,也传过情书。因为编号是‘110’引起了我妈的注意。直到我妈结婚,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像都很不错。” 齐延曲垂眸:“婚后呢?” “婚后……可能是为了避嫌,他们明面上不怎么来往。但我知道蒋化还没放弃我妈,因为他看出来谢蔡对我妈不好,总是背地里劝我妈早点离婚。” “可惜他的话基本上没起过作用,”谢恒逸的声音低了下去,“唯一起作用的一次,就是我妈受伤毁容的那次。” 齐延曲摸了下谢恒逸的头:“蒋化说了什么?” “他偶然得知了谢蔡是同性恋的事,告诉了我妈。那次之所以吵得那样厉害,就是因为我妈揭开了谢蔡的遮羞布——” 齐延曲没再让谢恒逸说下去,换了个话题:“现在的编号是根据什么编的?” “相关场景的定义数字,还有首字母排序。” “我现在的记性已经很好了,”谢恒逸看了手机屏幕一眼,“不过,她觉得这法子有用,那我就用吧。” 让温言改变他的那一部分,继续陪在他身边。 第93章 以身相许 笼统讲完陈年往事, 谢恒逸察觉到气氛有些消沉,就轻咳一声,开始拯救自己小时候糟糕的形象:“其实那会儿记性也没有很差。我还是记得一些事的, 比如说……” “比如说……”他直愣愣看着齐延曲的脸, 卡了壳, “我要比如说什么来着的?” 见齐延曲把导航目的地设置成医院, 他连忙“哎”声制止说:“我开玩笑的。” 齐延曲不吭声地瞧他, 明显是不信。 为了自证,他拿起手机又输了一遍密码, 一个标点也没错, 成功解锁。齐延曲这才取消了导航。 谢恒逸接着回忆道:“就比如说我还记得我有一次丢了。” 戛然而止, 再无后话。 齐延曲蹙眉问:“什么丢了?” 谢恒逸原原本本答:“我丢了。” 依旧无后话。 齐延曲只好再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到处乱转啊,转着转着就转回家了,路上还有好多编号跟我打招呼, 夸我长高了。” ……小学生写日记呢。 看在对方今天值得怜爱的份上,齐延曲闭了闭眼,违心夸赞道:“记性确实很好,水里能排前三。” 谢恒逸自动忽略后半句话。他只觉头上抚摸他的那股力道更轻了。 暖洋洋的酥麻感顺着颈子钻进衣领, 遍布全身。因着这股力道, 他忽然犯起懒劲。 他慢悠悠地暗道:看来他前几天换的洗发水不是全无用处,回去可以给个四星好评。 缺的那一星是因为虚假宣传。洗发水只是洗发水, 根本没有特殊功效——并不能让人爱不释手! 谢恒逸懒了会儿, 有点想听更多的夸奖,于是再次凑近说:“我还记得。” 他将手按在齐延曲腰侧,指腹上下摩挲:“这里。” 车里分明没有别人,他却近乎用唇咬上耳朵,如同说悄悄话般讲些暗昧的话语。 那些话含含糊糊的, 落在齐延曲耳里还算清晰。 谢恒逸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过分,接收到眼神警告时丝毫不意外,并未受到震慑。 那双眼睛漂亮得时时刻刻引他心颤,对他来说警告跟鼓励没有区别。所以有的时候停不下来不是他的错吧。 咳,比如说现在。 他缓缓将手往下移,接着摩挲,掌箍的力没有松减半分、难以松减半分。他眸色一再暗沉,说:“还有这里。” 然后仍是在对方不自知的颤抖中附上一句低语。 按理说到这里就该停下了,不然惹人生气得遭老罪。可他一按上去就舍不得放开,想做更多。 齐延曲是不是用了他买的洗发水? 那、那好像可以给五星好评。 他这样想着,心中突生不祥的预感,下一秒就感受到头上的力道骤然加大了。 齐延曲五指收紧,忍无可忍地揪住那头黑发,把人扯了起来,就像教训儿时那条狼犬一般。 平时喜欢说点浑话就算了,这又是上哪学的荤话?句句都……不堪入耳。 再一看谢恒逸的反应,齐延曲的唇绷得更直了。 谢恒逸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躲避,而是扯着嘴角笑了出来,仿佛丧失痛觉。 甚至是反过来贴心提醒:“轻点,我发质偏硬,别把手割伤了。” 齐延曲微眯起眸,有点想直接把人扔出去。 威慑力下降不是好事。本来就不听话,再纵容下去岂不更加有恃无恐。 殊不知谢恒逸就乐意见他这副模样。看上去是显得冷漠无情没错,但那只是显得。实际上耳根和脖侧都悄然羞得红了。 看来以后可以多说,就是得注意场合、找对时机,得挑齐警官不能还手的时候下手。 以及对方这么揪他确实不痛。他能感觉到,他只需稍微偏头,就能将头发解救出来。 他信心满满地动了下,然后轻轻吸了口凉气,眼含哀怨地看着眼前冷冰冰的人。 感觉错了,男朋友真是一点也不手下留情。 以防止头被拧下来,他一根根掰开了齐延曲的手指,再紧紧缠了上去,与之十指交握,看似很轻地扣住,实则叫人无法挣脱。 他用另一只手重新将人按住,收起无赖作风,一本正经道:“不闹了,真不闹了。” 在确保自己不会真的被扔下车后,谢恒逸不情愿地将人松开。 收手时,他顺便拿起了手机,把蒋化的所有备注都改成了"110"。 “0”这个数字敲出来,像是给这件事画上了句号。最后,他退出修改页,“110”瞬间淹没在数字海里,变得平平无奇。 齐延曲整理完衣服褶皱,忽地问:“我是多少号?”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他已经提前想到了后两位。首字母排序是17,那么,会是X17? 他听见谢恒逸“啊”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在手机上翻,边翻边漫不经意地答:“星号。” 不是预想中的三位数字,齐延曲怔了一下,心跳都漏半拍。 “就这个。”谢恒逸把屏幕举起来给齐延曲看。 星形标识号。 “这样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我都能一眼看见你了。”谢恒逸说。 齐延曲没说话,手重新搭上了方向盘,已然不打算再计较对方刚才的胡作非为跟胡言乱语。 今天值得纵容,明天,明天一定不能再惯着。 齐延曲正准备启车,谢恒逸想一出是一出的问话却叫他硬生生停住。 “你是怎么知道蒋化的住址的?” 齐延曲神情不变:“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了。” “你在骗蒋化,也在骗我,”谢恒逸越说越伤心,“你跟蒋化打的每一通电话我都听着,你从没问过他的地址在哪。即使有偶然见面,蒋化也说你们没有交谈过。” “为什么要骗我?” “别问我,”齐延曲拒绝回答,“看见你就头疼。” 谢恒逸被这番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惊住了。 明明他刚刚还见对方眉间冰寒有消融之意,结果冰川变雪山了?他又没说什么很不得了的话,怎么这样对待他。 他拉过齐延曲即将拧钥匙的手,又用那种闷闷的声音道:“不要骗我。” 眼眶都微微泛红,看着是真难过了。 齐延曲罕见地感觉到了为难。 总不能说,是因为怕你那时候真的把我关起来,所以提前留了一手准备吧。 就谢恒逸当初那副随时要把他带走的样子,他当然要想办法自保——他让谢恒逸制造了一个用于诱惑谢蔡的网站,并且擅自做了一点微小的改动。 进入网站的步骤之一是授权实时定位,这是为了收集谢蔡那伙人的定位数据。 而他的改动在于反向收集注册人的信息。不仅仅是实时定位数据,就连注册时提交的个人信息也可以窥见,包括住址。 这个网站,与其说是为了谢蔡做的,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做的。 只可惜注册人是蒋化,而非谢恒逸,因此在那时没能派上用场。在今天倒是发挥了最后的作用。 倏地,齐延曲轻轻“嘶”了声,捂着脖子回过神来。 谢恒逸恶狠狠的凶相毕露,却因那双下垂的眼睛显得可怜至极:“你就算说恨我,也比骗我好。” 见实在是瞒不住了,齐延曲微微启唇打算实话实说。 然而一个字还没说就被打了岔。 谢恒逸依旧恶狠狠地装可怜:“不准说恨我。” 齐延曲点点头,淡然坦白了一切。 越往下听,谢恒逸那双泛红的眼就垂得越厉害,要哭不哭的很是沮丧,整个人看着失魂落魄。 实际上他内心清醒无比,正琢磨着怎样借机讨点好处。 毕竟他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才不会为了以前的事破坏现在的感情。不过倒是可以用来增进现在的感情。 他刚刚才做了坏事,肢体接触想必是不可能了,要不然让齐延曲说几句好听的? 谢恒逸低头沉思着,面上维持着黯然表情不变,眼睛垂得简直快闭上了。 犹犹豫豫半晌,他还是没做好决定,于是真的魂不守舍起来。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到唇边被冰凉的软物贴了一下。很轻地一下,一触即分。 他眼瞳骤缩,抬眸时正好撞上齐延曲探究的视线。 这一下是讨好吗,是讨好吧! 他受刺激般猛地抵过去,正要找地方下口,就听齐延曲似带有蛊惑意味的嗓音响起:“还生气吗?” 谢恒逸诚实摇头。 “现在告诉我,”齐延曲嗓音未变,无端泄露出危险,“你是怎么听见我们通话的?嗯?” 谢恒逸身形一僵,酝酿情绪又要开演。 “要哭下去哭。” 完蛋。 谢恒逸这下是真想哭了。 他深知齐延曲绝情起来是连男朋友也不认的,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学着李昀发语音时一样,深吸一口气: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哈哈就是我当时怕你逃跑所以监控了你监听了你的设备但我什么都没干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就原谅我吧不原谅也没关系我会自己滚的。” 李昀最有用的一集。 谢恒逸一气呵成地解释完,果真从副驾驶下去了。 五秒后。 谢恒逸大马金刀落座在后排。 开车门、侧身收腿、转身入座、关车门,同样是一气呵成。 “帅哥,搭我一程?以身相许。” 第94章 百年好合 “以身相许”四个字半玩笑半认真。结合谢恒逸犹如一汪潭水的眸色, 衬得深情款款且诚意满满。 可惜,这身没许出去,被帅哥婉拒了。 谢恒逸不禁怀疑起自己的魅力。他对着后视镜左偏右偏照了照脸, 坚决否定了自己魅力下降这一可能。 他虽然不是一直都聪明, 但这张脸却是被从小夸到大的, 毋庸置疑。毕竟他显眼到人贩子都不敢盯上他。 尽管如此自信, 谢恒逸还是产生了点形象焦虑。 车开了多久, 他就在后排鼓捣了多久。 于是,齐延曲下车前随意一瞥, 看见的就是谢恒逸一副街溜子似的造型, 车上能用到的道具都被用了个遍, 后排乱七八糟跟摆摊似的。 谢恒逸身上则乱七八糟跟摊主似的。 那副墨镜巍然不动地架在头上,手指上戴着齐鑫歌淘来的二十一世纪新鲜出土的古董戒指,还有……脖子上挂着条简约款蛇骨项链。 貌似是某件常服上自带的, 他取下来后就随手扔在车上,掉进了不知哪个车座缝隙里,谢恒逸能翻出来也是十分不容易。 齐延曲欲言又止地望了后视镜半天,最终什么都没说, 下车打开了后排车门。 他正想问对方要不要跟他一起进去, 谢恒逸已经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长腿一迈,车门一关, 乖乖地做好了等待的嚣张姿势。得益于优越比例的先天优势, 往那一靠跟车模似的,倒是能让人忽略那不伦不类的装扮。 齐延曲不忍直视地后退两步,才道:“老实点在这等我,有需要我会叫你。” “没需要不能叫我吗?”谢恒逸习惯性地插科打诨,“要不把我拴这吧, 再往我脖子上挂个牌子,写‘家有恶主’,这样我才老实呢。” “谁恶?” 谢恒逸笑:“那还是我比较恶。” 齐延曲没再搭理他,径直从公安局大门进了办事大厅,如同寻常上班一般,即便穿的是常服也毫无违和感。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宏伟建筑里,他才收回视线。 其实他还挺想跟在齐延曲身后转转公安局的。但比起狐假虎威,他更想体验一把全心全意依赖男朋友的感觉。 自打他会说话能走路之后,他就没再被照顾过了。若非遇到了齐延曲,他根本想不到原来人能活成这样,原来躺平这么爽,原来当小孩可以为所欲为。 不对,不能为所欲为,当小孩不能……还是不要当小孩了。止住,不要再想了。 谢恒逸脑袋空空的又等了会儿,觉得整个上午都快等过去了,一看时间才等了十分钟不到。 他等不住了,轻车熟路地走到接待处。 一过去就发现是张熟面孔。今天的值班员正巧还是上次那位女同志。 女同志明显记得他,主动招呼说:“你也来找齐警官?” 谢恒逸点了下头,察觉到这句话表述有点奇怪。他本来有心问几句,但看对方周围好几个人招呼不过来,就没上去添麻烦。 他在旁边站了两分钟,女同志忙里抽空朝他挥手:“这会儿大厅人多,家属进来等吧。” 谢恒逸抬起头,取下一边耳机:“什么?” 女同志就差没直接指人了,再次高声喊道:“家属进来等吧!对对,就你!” 谢恒逸遥遥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听见了,然后悠悠收起压根没在放歌的耳机。 进了值班室里头,他才发现还有另外的人在。 出于女同志刚刚那句话里的“也”字,他多看了此人两眼。 是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皮肤黑黄,头发也很枯燥,想必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五官和姿态却是格格不入的端正。 似乎是觉察到了谢恒逸明晃晃的打量,那双黝黑的眼里充斥着肉眼可见的紧张,一双手几乎要把大腿裤上的布料抓破,两三次欲要张口说话都又闭上了。 这时,辅警的话声简直就如天籁之音,从天而降拯救了快把地板抠出洞来的人:“来登记一下姓名和事由。” “嗯……我看了眼值班表,今天齐警官是不上班的,”辅警把登记表递过去,“不过你俩运气不错,我听人说刚刚齐警官正好来了一趟,再等等吧。” 谢恒逸是第二个登记的,填完后他顺便瞅了眼上面的名字—— 胡小二。 好质朴的名字,好像在哪见过。 他懒得仔细回想,也懒得猜来猜去,直接出声询问:“你找谁?” 这一声怪突然的,胡小二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我我我我找齐警官。” 谢恒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胡小二悄悄往另一边挪动了几毫米,在内心不断祈求这个看上去有点可怕的人不要再找他搭话。 但他的祈求显然没有卵用。 谢恒逸摸着下巴继续问道:“我认识你吗?” “应该不、不认识。” 他一边窝窝囊囊地摇头,一边在内心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都说了不要找他搭话了,怎么听不懂人心话呢。 谢恒逸还在问:“你认识我吗?” 胡小二想也没想,回答得非常肯定:“不认识。” “哦,我也不认识你。” 胡小二:“……” 那为什么要摆出这副“我们来掐架吧”的架势。 他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无语感,也就没那么害怕了,渐渐对答如流。 谢恒逸本来也没想给人压迫感,只是闲着也是闲着,就顺口聊一聊:“你找齐警官做什么?” “我是来谢谢他的,”胡小二大着胆子反问了一句,“你呢?” “我?”谢恒逸的心有点飞了,等得越来越焦躁,“我等我男朋友忙完呢。” 胡小二疑惑地“啊”道:“你不也是来找齐警官的吗?” 他刚听那位女警官说的。 难不成听错了?和他一起等齐警官的另有其人?可这也没别的闲人了啊。 他偷摸着左顾右盼两下,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女警官的话,死活没想到另一种可能。 直到谢恒逸意味不明地“啧”了下,接着还瞟他一眼。 那一眼仿佛一道猛雷劈下,一下子将他头脑劈醒。 他有点晕乎乎的:“你跟齐警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震惊,但他就是震惊。 可能是因为他印象里的男同性恋都是谢财那样的,所以完全没想到齐警官和眼前这人会是那种关系。 甚至,他完全没想到齐警官那种人会谈恋爱。 “我们在一起了。不恭喜我们吗?”谢恒逸熟练地讨祝福。 胡小二收起“哇”的口型,十分真诚地道:“恭喜你们。” 谢恒逸很是满意。 胡小二以为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到此为止了,便重新将头埋进地底。 谁知居然有后话:“恭喜我们什么?” 胡小二猛地抬起头,没想到这还能接着聊,一时间又紧张起来:“恭……恭喜你、你们在一起了,百年好合。” 谢恒逸漫不经心地,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为难人:“还有呢?” 胡小二更紧张了:“还还还、还有?” 早生贵子?儿孙满堂?不不合适吧。 他没念过多少书,不仅人穷词也穷,除了百年好合,竟然再想不出其他能用的祝福词。 这人不能因为这个打他吧? 他飞速偷瞄一眼对方手臂上的青筋脉络,欲哭无泪地想:这人打废他跟闹着玩没区别。 胡小二憋得脸都红了,才终于憋出一句:“恭喜发财。” 不能挨打吧?这要是打他会没财运的。他暗暗诅咒着,并做好了诅咒失效的准备。好在这一次内心的声音似乎被听见了。 谢恒逸敷衍夸赞了几句声音洪亮,随即就起身朝门口迎去。 彼时刚踏入值班室的齐延曲身形微顿,第一眼略过了谢恒逸,有点疑惑地朝胡小二望去。 拜年呢? 很快谢恒逸迎了上来,胡小二一会儿坐一会儿站的身影被完全遮挡住。 齐延曲朝外边偏了偏头,侧身示意谢恒逸出去:“有些流程你跟着去走一下。” 谢恒逸没动,往门外看了一眼,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迅速闭上眼收回视线,不愿相信地确认道:“跟着谁去?” 门外就站了一个人,还能是谁。 齐延曲没回答他的废话,只低声规训他:“老实点,别惹事。” 谢恒逸自然不肯被一句话打发,杵在门口就是不动弹,同样低声说:“有点饿了,老实不了。” 齐延曲靠在门边凝眸看他,仿佛在分辨这句话中是“恶”还是“饿”,过了会儿才问:“早饭没吃饱?” 问完他就有点后悔了。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来看,这人指定憋不出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谢恒逸用正经的腔调讲了句含糊的话:“不是我没吃饱,是你没喂饱。” 听懂了,但不想听懂。 “别磨蹭,赶紧去。” 谢恒逸挨了冷眼,却是心情愉悦,不再有怨言,跟着门外的人走了。 喝水润完嗓子的齐延曲又跟辅警拉扯了几句,而后才得出空闲,坐在了胡小二旁边的椅子上。 仅仅是这么一坐,就惊得胡小二浑身一颤,看着是紧张得不行。 齐延曲不知道孩子刚遭到莫大的惊吓恐吓,只以为是遇到了大麻烦才这样,便直接问:“出什么事了?” 殊不知胡小二还在那纠结有什么祝福语,满脑子装的都是百年好合,当即下意识回:“啊?我是来恭喜你们的……” 话说出口,他惊觉自己好像被那个男人洗脑,惊恐摇头改口:“啊不不不,我是来谢谢你的。” 第95章 哪里厉害 胡小二的脸已经红到能看出来脸红了, 肤色从黄黑变成黑里透红,像在烈日下暴晒过。 齐延曲见对方实在紧张过了头,便起身换到离胡小二有一段距离的位置, 而后才道:“谢我什么?” 听见恩人开了口, 胡小二赶紧驱散脑子里的祝福语, 慌忙措辞:“谢谢你帮我抢钱。” 慌忙的结果就是越慌越忙, 不仅辞没措好, 音量也没控制好。 他在工地上待惯了,那儿噪音多, 正常说话音量跟蚊子嗡嗡似的, 导致身边人人都是粗粝的大嗓门, 他也不例外。 因此这一声喊得难听还嘹亮。 专心关注大厅的辅警被吸引过来,疑惑的视线在值班室转了一圈,最终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便尴尬的朝齐延曲点点头,然后继续办事。 就连齐延曲也沉默了,有点想报警。 胡小二羞愧不已,差点咬到打结的舌头, 干脆站起来板板正正鞠了一躬。 几个大动作后, 他终于想起来要说的那个词是什么,连忙说:“谢谢你帮我维权!钱我已经抢回来……啊不拿回来了。” 在又一个老板联系不上时, 他想也没想就要放弃挣扎, 免得浪费更多时间。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居然会有人主动联系上他,说会帮他讨回应得的报酬。他当时断定是诈骗电话,直到对面提供来了本地警察局的地址。 再后来发生的事、见到的人就像是他想象出来的一样……应该说是做梦一样,毕竟以他贫瘠的想象力, 根本想象不出一个这样好的人来。 那一瞬间,这一瞬间,过去遭遇的所有不公通通被他释怀:“李先生说的果然是对的,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他一直记得这句话。不止是这句话,李先生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再紧张都能全文背诵。 唉,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惨。 爹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只在家里留下一部老年机。刚开始那段时间,带他的奶奶会用老年机给他爹妈打电话,就这样他偶尔还能在家里找到爹妈的声音。 后来时间久了,奶奶老死了。临死前,他问奶奶什么是死,奶奶好像回答不上来,只说“你长大了,奶奶就该死了”。他一度以为是自己不该长大,所以痛恨起自己格外长条的四肢,总是把身体缩起来。 后来的再后来,老年机坏了,电话打不通了,他彻底找不到爹妈了。 他在老年机里找啊找,就找到这样一段五分钟的录音。他反反复复地放,反反复复地听,以为其中有爹妈要教导给他的深意。 他想啊想,终于在某一天想通了——这估计是他爸看热闹时随手录的呢。 不过他还是很崇拜李先生。 “李先生现在身体怎么样?” 齐延曲看着胡小二满含期待的亮晶晶双眼,没说出实情,只简单道:“一切都好。” 胡小二抿出一个笑来,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齐延曲侧目望了望窗外,忽然感到有些可惜。 可惜,如今的社会仍然没发展成李信国想要的模样。 拖欠工资这种现象依旧层出不穷。像陈老汉那样年纪大的,像胡小二这样年龄小的,都是容易被糊弄的对象。 和广大的人民群众相比,警力还是显得不足。 面对这些,他秉持的处事原则是能帮就帮。 ——幸好帮了,否则胡小二不会找他打听李副局的事,他也就听不到那段录音。 想到这,齐延曲略微安抚了下局促的胡小二,聊家常一般的淡淡问:“今年多大了?” “十七,”胡小二想了想又补充上几个字,“……还差两个月。” “初中念完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胡小二一直低着的头有点断了:“初中念完了的。” 接下来就该问高中了吧?他根本没参加中考。他要如实回答吗……会不会给齐警官留下不爱学习的坏印象? 他再次陷入紧张的纠结当中。 齐延曲的声音就在这时指点迷津一般地响起了:“还想继续念书吗?” 叫人柳暗花明,又叫人晕头晕脑。胡小二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想的话,我可以提供一些帮助,”齐延曲还在说着,“不过仅限于经济上的。” 胡小二不可置信地瞠目。 好像、真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噗通、噗通……”心跳的声音如同他的大嗓门一样越来越大,不受控制。 他内心疯狂叫嚣着想同意,嘴巴却像被胶水粘死了,死活张不开。 齐延曲试图缓解胡小二的紧张,罕见地调侃了一句:“我出资,不用抢钱。” 胡小二回想起自己的口误,脸再次涨红,身体僵直“扑通”倒在椅子上,然后又僵直地站起,小心翼翼地确认:“真的吗?我可以吗?”真的可以这么贪心吗? 他还以为自己会在工地上待一辈子。 他还以为自己没有渴望的东西了。 他还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现状。 齐延曲垂眸摁手机,开始联系他那爱做慈善的妈,并道:“我要是骗你,你可以报警。还是说你不想?” “我想!”胡小二脱口而出,“想念书,想读书。” “齐警官,警官,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 他由衷崇拜着眼前的人,语气就像说那声“恭喜”一样真诚。 值班室的门跟那年教室的门很像,尤其是缝隙里挤进来的暖光,令他想起了初中时摘抄的一句话—— 【最好的东西不是独来的,它伴了所有的东西同来。】 他总在期待着、期待着最好的东西来到。 现在,终于,来到了。 …… “已经录入完毕了,三到三十天内我们会决定是否立案。” 谢恒逸“嗯”了一声,视线不经意扫过电脑屏幕,在壁纸上停留几秒,然后慢吞吞移开。 写的什么叽叽歪歪的……人无法通过不正义的手段去实现正义的目标? 好像有点道理,但什么正不正义的跟他没关系,他只知道人可以通过不道德的手段去实现想要的目标。 比如他就实现了。 而某些连手段都不敢使的人已经成为手下败将。 谢恒逸轻飘飘看了眼手下败将。 没有嘲讽,没有挑衅,对方却已然因此撕破伪装,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汁。 电脑黑屏,办公椅被挪到桌下。 严烨霆将声音控制在正常音量,单刀直入道:“你们走不长远的。你对爱情一无所知,你对他也一无所知。” 他铁了心要给这个愣头青下马威,语气愈发咄咄逼人:“你不知道他的喜好,也不知道他的理想,你只会浪费他的时间。” “我确实不知道他的理想,但我知道他早上会睡八分钟回笼觉。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走长远,但我知道他现在跟我在一起了。” “还有,他的喜好,”谢恒逸抱臂倚墙,眼皮子都没多抬一下,“难道不是我吗?” 严烨霆没想到谢恒逸脑子转得这么快,险些接不上话。 他把手中的签字笔捏得微微颤抖,笔身都有些弯曲,强装镇定: “你这种学生我见得多了,无非就是仗着自己年轻才肆无忌惮。你要是没了这具体格和这张皮囊,齐师弟绝对不会多看你一眼。” 这话真是很难听,谢恒逸却笑着维持住了好脸色,完全不生气:“原来是这样吗?” 严烨霆以为自己挽回一局,正要点头。 谢恒逸找准时机故作讶然,十分谦虚道:“多谢夸奖,我竟然不知道我有这么多优点,难怪齐警官会喜欢上我。” 配合着那副“那怎么办呢?他就是喜欢我这种好皮囊好体格年轻学生”的表情,严烨霆被气了个半死不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心情极好的谢恒逸,如同打了胜仗凯旋而归,中途不忘去卫生间重新整理了一番形象。 走到值班室门口时,他还没伸手推门,胡小二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音量时而大时而小,跟波浪线似的,非常具有特色。 聊什么呢,这么激动。 他把手撑在门边的墙上,打算礼貌性偷听一会儿。 刚好就听见胡小二掷地有声喊出一句:“虽然我没有你男朋友厉害,但我会努力的!” 话音刚落,值班室的门“哐当”震响,门板在墙上连撞好几下。 哎呀,手滑了。 谢恒逸赶紧往前迈了一步,堪堪稳住身形,而后迅速恢复成淡定神情,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快步走过去,发现齐延曲朝他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刚刚下意识想扶他。 不等齐延曲放下手臂,他又是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拢住那只手,扬眉道:“偷偷夸我什么了?我哪里厉害?” 齐延曲瞥了眼他手上仍戴着的古董戒指,不想搭理他。 那戒指虽然是新鲜出土,但款式老土,丑得令人嫌弃。谢恒逸还偏不肯取,于是只能连人带戒指一块儿嫌弃。 旁边的胡小二见气氛冷场,觉得有些尴尬。 他不仅自己容易尴尬,而且见不得别人尴尬,便硬着头皮找谢恒逸搭话,问他有没有什么勤工俭学的经验。 “勤工俭学的经验?” 谢恒逸认真思索过后,眉头一挑:“我不知道啊,我每回一去打工,那些老板就喊着什么涨薪啊升职啊莫名其妙要提拔我。” 胡小二目瞪口呆:“?” 尴尬死你吧,就多余问。 第96章 赶了下去 值班室安静得像死了两个人。 胡小二尴尬得做了一组眼保健操。 做到刮上眼眶那一节时, 他悄咪咪瞅了两眼谢恒逸的脸。 这个五分钟前还嬉皮笑脸的男人不笑了。 怎么不笑了?不是很爱笑吗?胡小二由衷感到好奇,但不敢问出来,怕挨打。 可是好尴尬, 实在好尴尬。呆呆坐在这跟幼儿园里的留守儿童似的, 得找点话说才行。 胡小二的思绪飞上了月球又钻进了地缝, 最终说出来的话仍然是在上一个话题垂死挣扎:“再冒昧问一下, 有没有什么……为人处世的道理?” “为人处世的道理啊……”谢恒逸心不在焉地支着下巴开口, “不为人不处世。” 好敷衍。 于是胡小二跟着敷衍:“那道理呢?” 谢恒逸继续敷衍:“不讲道理。” 一个敷衍地问,一个敷衍地答, 在这种互相爱搭不理的氛围中, 胡小二总算不再感到尴尬, 暗暗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完,就见谢恒逸毫无预兆的猛然站起。紧接着值班室接连咚咚两声,椅子和胡小二皆是被吓得四脚朝天。 胡小二一声不吭地揉着生疼的嶙峋骨头, 仰头见谢恒逸如鬼影一般飘到门边。 鬼影直挺挺站着,目不斜视望向值班室另一头的窗户,浑身气质写满了“光明磊落”四字。 如果对方没有说出那句“这窗子真风景”的话,胡小二没准真的会信。 谢恒逸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睁着两眼却如同双目失明, 专心致志的在偷听,也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不妥。 听墙脚算什么, 外头那人指不定正在做些什么挖墙脚的事呢。 谢恒逸有些按捺不住地搓了搓指腹, 冷哼一声,又看了眼时间。 就在六分十秒前,他男朋友被严烨霆喊出了值班室。还是在他男朋友明确表明今天不谈工作的情况下。 不谈工作,那就只能是谈私事。 更糟糕了,还不如谈工作。 啧, 越想越烦。 也没有很烦,就一点点烦,一般般烦,没有烦到死去活来的地步。 “啪嚓。”手中的一次性纸杯被捏扁,里面的水因此洒了小半。 正闭眼装睡的胡小二瞬间惊醒。 谢恒逸若无其事地抿了口扁纸杯里的水,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垃圾桶边,吐出了嘴里苦兮兮的茶叶。 但嘴里还是苦的。 啧,看来得吃点甜的东西压压。 啧,都过去六分四十秒了,还没谈完吗。又不是谈情说爱,至于谈那么久吗。 不会真在谈情说爱吧……那不能。 谈情说爱的下一步是什么,互诉衷肠?惺惺相惜?颠鸾……那不能。 那指定不能 那肯定不能。 那一定不能。 怎么什么都听不着啊,真想卸了这破门。 谢恒逸偷听无果,遗憾转身。 他最后再等三分钟,要是三分钟后齐延曲还没回来,他就直接……再等两分钟。 万一真是在谈正事呢?显得他多小心眼似的。 “来,再聊几分钟的。”谢恒逸拍了拍胡小二的肩膀,差点把人拍到地上去。 胡小二肤色暗沉,一双眼睛轻而易举隐匿其中,再加上头发太长还低着头,这会儿谢恒逸也就没注意到对方闭着眼。 正卖力表演睡觉的胡小二顿时一个大跳。 经过这几十分钟的相处,谢恒逸已经习惯对方的一惊一乍,因此面不改色地等人恢复正常,接着语重心长地说:“我觉得,你首先需要学会提升自己。” 胡小二茫然回答说“是”,后知后觉的肃然起敬。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忽然愿意传授他经验,但是他觉得这话说得很对!值得往心里去! 他忙不迭给谢老师搬椅子,做好认真听讲的准备,小鸡啄米地点头:“具体提升哪些方面呢?” 是兴趣爱好吗?还是优良品德呢?或者说是内在修养? 谢恒逸脸上摆出“那还用问”的表情,大大方方地公布了答案:“当然是体重啊。” 胡小二连连表示赞同,听清回答后一愣。 什么玩意? “你现在这身体……喏,就跟这蚂蚁似的。”谢恒逸随口叨叨着,并随手碾死了在窗框上爬的蚂蚁。 胡小二骤然恍然大悟。 比喻!这一定是比喻! 一定是把他比成了毫无反手之力的蚂蚁,以此教育他要发展壮大自己,才能不被旁人肆意欺辱。 下一秒,他看见谢恒逸在饮水机处洗了个手。 又是恍然大悟。 懂了! 暗喻!这一定是暗喻!教育他做事要不留痕迹……啊不,做事手脚要干干净净! 胡小二看向谢恒逸的目光中逐渐染上崇拜。 饮水机旁的谢恒逸对胡小二的崇拜浑然不知,只一味地反复检查手有没有洗干净。 确认没有一星半点灰尘后,他坐在了胡小二竭尽全力为他挪过来的椅子上,暗暗猜测这孩子是不是有点讨好型人格。 他一边用胡小二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一边想:等会儿齐延曲回来了,他一定要大发雷霆。 发很大的雷霆!这就是不管不顾抛下他、去跟别人说悄悄话的后果! 就在谢恒逸兀自生闷气时,值班室的门开了。 齐延曲站在门外,视线也停留在门外的某处,只有嘴里的话是朝内说的:“谢恒逸,走了。” 谢恒逸还勉强记着自己刚下的决心,停顿了一秒才回道:“来了。” 他大步走上去,跟在齐延曲身后,停停顿顿着找回几分矜持。 齐延曲头也没回,自然没能发觉身后人的停停顿顿,更没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矜持。 两人一前一后正要出大厅,突然被即将擦肩而过的人叫住:“齐师兄?” 齐延曲脚下顿住,回头望见是陈云彩,便耐心等上了一等。 陈云彩没能立马说出话来,她的目光犹疑地落在齐延曲后面的人身上。 这个人……怎么每次出现都是在齐师兄身后站着,真是像鬼一样。 她不由自主地望了眼外面的太阳,心中这才安定不少。然而下一秒就见那像鬼一样的男人朝她扬起了个和善的笑容。 按理说她应该回以一个笑,但此时此刻,身为社交天才的她居然有点笑不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人好像不太高兴。那双黑眸里的情绪被压着沉下去,自带的锋锐感便浮上来。 饶是放飞自我如陈云彩,跟此人对视过后,也不免收敛几分,就连说话都变得谨小慎微。 她轻轻拉了一下齐延曲的手臂。眨眼间男人的那双眸更骇人了,使得她说的话音量一再降低:“这位……是我想的那样吗?” 齐延曲有点不解,想把对方的音量手动调高:“应该……是你想的那样?” 在齐延曲无声的鼓励下,陈云彩终于说出来了自己的猜想:“所以这位其实是齐师兄的表弟?” 齐延曲摇头:“是你之前想的那样。” 之前想的那样? 哪样?……那样! 陈云彩瞳孔地震,好一会儿才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她松开齐延曲的手臂,瓮声瓮气地朝齐延曲身后打招呼:“嫂、哥,呃……嫂子好。” 谢恒逸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迷,但听得懂这句“嫂子好”,唇边阴森森的笑顿时变得真心实意起来。 他没再故意吓小姑娘,学着齐延曲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抬下颌点了点头。 嘶,刚刚下了什么决心来着的?忘了,不管了。 那股沉闷的威压自此被收起来,使得陈云彩连话都多了几句,临走前还跟谢恒逸说“嫂子回见”。 听得谢恒逸想当场给小姑娘塞喜糖发红包。 “这种同事可以多往来一下,”谢恒逸眼里满是对陈云彩的欣赏,“那种同事就算了。” “哪种?” “……你明知故问。就你严师兄那种。”谢恒逸又开始生闷气。 齐延曲想了想,说出了刚刚跟严烨霆谈话的实情:“确实来往不了了,他要出一年的差。” 不算什么秘密。算是作为干部培训计划的一部分,严烨霆需要前往西部的兄弟单位进行为期一年的挂职交流。 此话一出,他就发现谢恒逸的表情变得乱七八糟的。 “……你有什么见解?” 谢恒逸将头偏向另一边:“没有啊,我只是有一点难过。” 齐延曲懒得拆穿他,转而说起正事:“谢蔡的案件会是一场持久战。短则半年,长则三年。尤其是审判阶段,谢蔡大概率会翻供辩解。” 说到这,齐延曲声音冷下来:“不过,由不得他。” 谢恒逸低眸望着青年眼底锋利的冷意,又不可避免的被吸引到了。他往副驾驶一坐,忘了先前的教训:“我们回家吧,我有点想……” 齐延曲声音更冷:“我不想。” “我真的想……” 齐延曲真的不想:“要么各回各家,要么我把你送去学校。” 是没得商量的语气。 谢恒逸沉默许久,依旧不死心:“你说了今天不谈工作的……” 齐延曲眉头微挑,转动方向盘进入陈鸾街,点头承认:“我确实说了。” 就在谢恒逸心中燃起丁点希望的时候,车身一顿,正正好在学校门口停下。 齐延曲侧目看他,漠然补充道:“但我说不谈学习了吗?” 谢恒逸的心有点死了。很想耍赖,但怕僵持久了影响交通,只好被迫下车。 “听话,晚上我来接你。” “哦。” 没有摸头,也没有亲他,就这么把他赶了下去。 第97章 不是路痴 银白轿车扬长而去, 裹挟着疾风消失在尽头,很快连尾气也闻不着了。 谢恒逸进了学校,只一个转身就收起浑身怨天怨地的气息, 踩着慢悠悠的步伐朝宿舍走, 并在心底祈祷实验室被外星人炸掉。 不仅暗自想, 他还抬眸望向天际。 可惜那儿只有一团懒洋洋拖着尾巴的云, 没有外星人的出现。 他眯了眯眸, 任由视线放远,好一会儿才收风筝似的把目光收回来, 继续目不斜视往前走。 一步都还没走出去, 差点撞上个障碍物。 低头一看, 原来是个身高约莫一米五的人。 女生不仅没发火,反而连连朝他道歉,随即磕磕绊绊地说着想说的话。 那些话他听过没有千遍也有百遍。 听到一半, 谢恒逸就打断了对方的话。 他看着紧张得快要晕厥的女生,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无视,而是认真地敷衍了一句:“不好意思,有对象了。” 全当积德, 不然以后他跟齐延曲一个上天堂一个下地狱, 异地恋得多难受啊。 说完,他良心发现般扯出了个彰显友善的笑, 然后就见女生眼中流露出和胡小二如出一辙的惊惧。 他恢复面无表情, 从女生身边绕过去,下定决心从此以后不给任何人好脸色看。 走进宿舍大楼时,他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发现在离他几米远处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见他望过去,此人还欲盖弥彰地东张西望一番, 试图遮挡住面容。 ……这老三到底要偷什么。 谢恒逸懒得往回走,便当作没看见,径直上楼梯,抽空瞅了齐鑫歌发来的消息。 首当其冲的是几条转发过来的帖子。 【《同性恋者在传统社会环境中面临的挑战》】 【《那些“形婚”背后的漏洞》】 最后一条消息则发自刚刚。 [617:我哥刚说午饭只需要留一人份的。他一个人回来?请问你是被甩了吗?(纯好奇)] 幼稚。 谢恒逸冷呵一声,收起手机,不想跟小孩计较。 爬完楼梯,他还是没忍住,掏出手机回复。 [X:你这次怎么是一个人回来?请问你是被女神甩了吗?(纯恶意)] [X:哦,忘了,你根本没跟女神在一起。]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页面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输入了半天都没个动静。 谢恒逸推门走进宿舍。他提前往宿舍群里发过消息,因此宿舍门是虚掩着的,直接就能进。 在公安局折腾了一上午,现在时间是下午一点多,宿舍里的人刚吃完午饭没多久,除了老三都在床上躺着困觉。谢恒逸突然回来,他们也见怪不怪。 “等下,别关门!”外头有人粗嗓子喊道。 正是什么都没偷到的老三跟着回来了。 谢恒逸前脚刚走到自己床位旁,老三后脚就推开了门,相隔不到五秒。 这下宿舍的人彻底齐全。 谢恒逸坐在椅子上,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被老三从后边勒住了脖子:“老实交代,从谁的车上下来的?” 检测到周围有八卦出现,在床上躺尸的几人登时竖起耳朵尖。 老三挤眉弄眼地开玩笑:“出卖身体的事咱可不能干啊!” 谢恒逸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脖子上扒拉了下来,笑着呛道:“就出卖了怎么着?” “你还挺光荣。”老三遗憾收手住嘴,暗骂谢恒逸是个无耻之徒。 唉,还得是打趣脸皮薄的人才有意思。就谢恒逸这样的,恐怕挨对象骂了都引以为豪。 “你们知道谢哥是怎么拒绝人家学妹的吗,”老三侧身面向大众,咳咳两声清嗓,模仿着谢恒逸的语调:“‘不好意思,有对象了。’” 模仿得很不到位,但足以让众人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老四窝在床上笑成一团,一边笑一边往下爬,结果没踩稳床梯,七颠八倒地摔了下来。 摔得身体有种七零八落的痛,他一时半会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艰难仰头,跟其他人一起直瞪瞪盯着谢恒逸。 等待着当事人给出最终答复。 在四面八方的注视下,谢恒逸用湿纸巾擦了擦刚刚老三碰过的地方,语气无波无澜,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显摆意味:“不好意思,真有对象了。” 他没有刻意隐瞒的打算,毕竟是被抓了现行。 霎时,宿舍内“嚯哟”声此起彼伏。 老四脖子都快仰断了,总算是等到期待已久的回复,放心地埋下了头。两秒后,“呸呸呸”着怒而奋起,直指老三:“你是不是又不洗脚不穿鞋在地上走了?” 老三完全不搭理人,心无旁骛地展现求知欲,连声询问:“谁啊谁啊?” 不仅是老三,其他人也同样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潮水般涌到谢恒逸的床边:“不是我真纳闷了,哥你每天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上哪找的对象啊?” 谢恒逸挑眉:“没办法,学习太好,国家包分配。” 众人沉默一瞬,对着人的背影无声开骂。 何格应该是其中唯一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事到如今还不动如山地躺在床上,只抛下一句:“是他吗?” 谢恒逸点头。 何格露出意料之中的了然神色,从床边摸出眼镜戴上,第一眼就看见了谢恒逸那张写着“家有喜事”的脸,还有那些随便的配饰。 ……没眼看。 何格摘下了眼镜。 老三不明所以:“谁啊谁啊?” 谢恒逸淡笑不语。 何格闭着眼,大发慈悲地提醒:“你们见过的。” 其余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记忆飞速回溯过大学这三年所有的可疑人物。也不管男的女的,一个劲乱猜。每想到一个名字,就说出来跟何格确认一番。 跟谢恒逸有联系的人实在少之又少,没几句就排除掉百分之九十。很快锁定了最终结果:“是那天来宿舍那位吗?” 这次何格没回答,扒着护栏看向谢恒逸。 一群人齐刷刷跟着看向谢恒逸。 谢恒逸点头。 随即听取“哇”声一片。 老三急得晕头转向:“谁啊谁啊?” 欸?他不是唯一知情人士吗?怎么说的这些话他全都听不懂? 众人哗啦散开,徒留老三原地打转。 谢恒逸对老三的吵吵闹闹不闻不问,倏地想起什么似的,取下小指上戴的古董戒指,放在掌心里看了看。 接着他又点开手机日历,沉吟着盘算起时间。 ……差不多要花七天。七天后正好是个黄道吉日,刚刚好。 他将古董戒指握在手里,起身拉开宿舍门。 何格用余光瞥到谢恒逸的动作,将人叫住,问道:“晚上打球去吗?” “可以。” 谢恒逸随口应下后,带着目的出了趟学校,回来时已是晚饭时间。 穿着球服的何格过来拍他肩膀,他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 “咳,就是……”谢恒逸面不改色的就要扯谎。 何格两眼一眯:“你一定不会放我鸽子的对吧。” 谢恒逸依旧淡笑不语。 开玩笑,他男朋友要来接他回家,他干什么要浪费时间去跟一群糙老爷们打球? 在放何格鸽子和放何格鸽子之间,他选择—— [X:齐警官会打篮球吗?想不想打球?] 谢恒逸一面将干燥的球衣套在身上,一面盯着手机页面,时刻观察有没有回复。 [Q:不。] 消息弹出来的瞬间,谢恒逸脑子里已然闪过八百个念头。 是不会还是不想?不重要。 [X:想不想看我打球?] 想了想,谢恒逸又添上一句。 [X:我想你来看我打球。] 他满意收手,对面却好久没再回消息。他只好先跟何格去了篮球场。 等待一波人凑齐的时候,何格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走近过来猛吸两下周围的空气,最终看着他判定道:“你身上的绿茶味好重啊。” 谢恒逸怀疑对方偷看,当即熄屏手机:“……?” 何格解释道:“没骂你,我说你的衣服。” 衣服?衣服怎么会有绿茶味? 谢恒逸捏着衣领闻了闻,眉头紧皱起来。 如何格所言,确实好重。 ……难不成他上回洗衣服的时候把洗手液当洗衣液用了? 好在不难闻,不至于遭人嫌弃。 谢恒逸还想说点什么,没说出来。 人凑够了,他被催着上了场。 一眼望过去没几个熟人,这一届的新生居多,不过也不影响交流,几句闲聊便轻松熟络起来。 由于并非正式比赛,简单击掌就算开始。规则是计时制,固定每场打三十分钟,半场十五分钟打完,中间有三分钟的间歇。 第一波他们这边用的是速度打法,节奏快,耗时短。仅仅十多分钟,浑身便出汗发烫。 间歇的工夫基本上都在喝水喘气,谢恒逸感觉还好,第一时间拿起手机来看。 解锁完跳出来的就是聊天页面,两分钟前有个新消息。 [Q:哪个篮球场?]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谢恒逸没接何格递来的水,飞速打字。 [X:东南门。用不用我去接你?] [Q:不用。不是路痴。] 谢恒逸弯了弯唇,正想发点什么逗人玩玩儿,就听见有人唤他打下半场。 他摆了摆手,起身准备去门口接人。 一个弯都还没转,他就在路口瞧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形。 只不过…… 谢恒逸停下脚步,突然警觉。 那熟悉身形的旁边怎么还有个人? 第98章 你排第一 风仍徐徐, 已是初夏。 太阳还未落下,阳光明媚得不像话,好在不显毒辣, 正正好照亮沥青路。 如今这个天气, 早上还算凉爽, 太阳一出来就穿不住外套了, 着一件浅色单衣刚刚好。 “这是最后一个路口, 拐过去就到了。” 口头导航完还不够,男大学生十分热心的在前面带路, 走着走着忍不住频繁侧目。 只因余光里总出现一抹雪样的白皙, 在阳光照射下打着一圈朦胧的金边。 瞧去才知道那并非是雪, 晃眼的是肌理分明的小臂和小腿。 至于眉眼轮廓,除了最开始有过匆匆对视,接下来一眼没敢多看。 实在是……漂亮得惊人, 令人屏息。 他们学校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了?他一边纳闷,一边止步于此:“就是这了,你……要打球的话注意小心点哈。” 齐延曲点点头,准备道声谢, 刚开口就险些被喂一嘴猫毛。 通体雪白的大猫轻轻甩了甩尾巴, 顺从地趴在他肩头,倒还算安分, 没有乱动。或许是知道自己重量非凡, 又或许是害怕再被坏蛋同事送去别人家。 他颇为无奈地偏过头,微张着唇小呼了口气才道:“麻烦你了。” 男同学又是一怔,随即稳住晃荡的心神,抬起蠢蠢欲动的手,俯身征询意见:“可以摸摸它吗?” 齐延曲迟疑道:“可以是可以, 但它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两人低头看向白猫。 白猫正在专心致志地舔毛,耳朵贴紧脑袋,尾巴尖乱甩,暗戳戳表明自己很不爽。 这反应…… 齐延曲心头微动,侧过身子抬头望去。 什么都没望见,眼前闪过一片黑影,挡住了他的视线。这一侧身刚好跟黑影相撞。 距离太短,收不住力,他只能下意识闭上眼睛,减少视觉冲击。 好在有一只手熟稔地挡在他额头上,避免了直接碰撞。 紧接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不好意思,他有点路痴。” 嗓音低沉,带动胸腔轻微的震动,相触的那一瞬间感官短暂性同步,那点单薄的布料什么也阻隔不了。 齐延曲还没来得及退开,白猫倒是先一步剧烈挣扎起来,活像是有人要谋杀它。 男同学恋恋不舍地瞅了眼白猫,实在很想摸,但没好意思提第二次,只得放弃。 他的眼神在面前两人身上流转一番,长期高度冲浪的他当即认出了谢恒逸。 听说脾气很差劲来的,今日一见感觉也还好,没有传言中那么不近人情。不过帅倒是真的帅。 他刚这样想完,就发现谢恒逸一双黑瞳直直盯向他,懒散又尖锐,仿佛要把他活剥开来探查他有没有别的意图。 ……脾气果然很差劲。 他打了个寒战,留下一句“没事没事”转身就走。 谢恒逸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突然感觉身前空荡荡的。 齐延曲站在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怀里抱着猫,温吞吞吐出一句:“谁路痴?” 谢恒逸哑然,顿时消了打趣人的念头。 差点忘了,男朋友是个十足的小心眼,听不得话里有半点玩笑意味。 “我路痴。”谢恒逸能屈能伸,再次凑了上去。 齐延曲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一遍,见其终于去掉了那些繁琐且难看的配饰,这才没有拒绝对方的靠近。 球衣虽然带着汗,但起码比之前顺眼多了。 齐延曲朝球场入口的方向走了几步,一回头发现谢恒逸还愣在原地,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恒逸被催了两声才堪堪回神。 啧,今天的齐警官不太像齐警官,一身穿搭跟校园里的学生无异,倒像是他的学弟。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产生了一种自己在吃嫩草的错觉。 谢恒逸压下心中刚冒头的那么一丁点罪恶感,快步跟了上去,目光落在白猫身上又是一阵心虚:“怎么把它带来了?” 齐延曲抱猫抱得手臂发酸,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才道:“太久没见了,稍微离开几步它就叫唤个不停,到处扰民。” 语气淡淡,听不出有责怪的意思。反倒弄得罪魁祸首谢恒逸更加心虚。 谢恒逸还没想好怎么辩解,何格就突然从旁冒出来打招呼,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难得展现出自来熟的一面,乐呵呵咧嘴笑:“又见面了,哥哥晚上好。” 齐延曲记得这个人,而且印象还不错,便颔首回道:“晚上好。” 场面一度十分和谐,和谐得谢恒逸有点不满。 他正要向何格施压,下一秒却被其强行拽走。 “快来,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不要见色忘友。” 何格的胜负欲相当重,打球主打一个寻求又痛又爽的刺激感,激烈切磋必不可少。 几个半场下来,就连谢恒逸的呼吸也逐渐带上铁锈味。他没有故意要出头的想法,只是配合着何格疯,也出了不少汗。 何格帮忙开了瓶矿泉水,顺手给谢恒逸递过去,忽地提出疑问:“咦,你怎么不趁机秀个腹肌什么的?” 谢恒逸:“……?” “没那暴露癖好。” 他将矿泉水瓶握在手里,朝齐延曲的方向望去,一眼观察到那对好看的眉蹙了起来,似乎有点无措。 怎么了这是?自己跟自己也能生上气? 他匆匆灌了几口水,把水瓶扔进垃圾桶,刚走到齐延曲身边就知道了原因。 这儿毕竟是球场,球不长眼睛很容易砸到人,更别提喜欢乱窜的猫了。 虽然齐延曲时时刻刻把猫抱着,但出来时还是给小心套了牵引绳以防万一。 小心睡在人身上喜欢左拱拱右翻翻,结果就是细长的绳子绕来绕去,齐延曲一时不察便把自己绕进去了。 谢恒逸忍住笑,一手拎猫,一手把交错的绳子解开。 三两下解开之后,他把牵引绳拴在旁边的栏杆上,将猫往旁边地上一放,然后毫不客气地搂住一身冰冰凉凉的男朋友,发出舒适的叹喟。 粗重的气息喷洒在颈间,齐延曲下意识一躲。谢恒逸误以为马上要被推开,因此将人抱得更紧。 齐延曲让他松开些,随即声音轻微地夸道:“很厉害。” 谢恒逸他整个人懒洋洋地,难得没有顺着杆子往上爬:“不厉害,险胜,分差都没拉开。” 他歇了会儿,勉强支起上半身,正要理所应当地求安慰,就听齐延曲说:“在我这排第一。” 谢恒逸猛地一怔。 因为剧烈运动而紊乱的心跳,因此变了节奏,好像比先前还快了。 他内心蠢蠢欲动,不受控制地用嘴唇碰了碰男朋友的下巴。 齐延曲像是惊了一下,垂着的眸抬起来看他:“这是在外面。” 谢恒逸不以为意:“他们打球上头着呢,不会看这边。” “……他们正在看。” 尤其是不远处谢恒逸的那个室友。 室友何格正在敲字,每敲一个字就抬头观察一眼那边的动静,很是正大光明,哪怕是跟齐延曲四目相对也能坦然自若地点头。 寝室群里持续沸腾。 [SAN值归零:你们知道我现在什么心情吗?] [老鼠健胃消食片:什么心情?] [SAN值归零:如ID所示。] [zZ:你不是跟谢哥打球去了吗?怎么,对路过的女孩一见钟情了?] [老鼠健胃消食片:嘁,无聊。] [SAN值归零:我跟谢恒逸在东南门篮球场。] [zZ:谁问了?] [老鼠健胃消食片:谁问了?] [导员快批我假条:谁问了?] [SAN值归零:谢恒逸对象也在。] [老鼠健胃消食片:爹,拖住!] 何格大发慈悲地同意了,回了个“OK”的表情包,旋即收起手机走近已经分开的二人。 一走近就听谢恒逸在让人回去:“你回车上等我?我换衣服冲个澡就来。” 齐延曲摇头道:“我身上也脏了,直接回去吧。” 谢恒逸不知想到了什么,利落答应:“也行。” 眼看二人要走,何格有点急,急得给齐延曲又是送水又是送伞,拼了命想把人留住,差点跟谢恒逸单挑一场。 好在只五分钟不到,宿舍那群人就都赶了过来。 一个二个平常跟乌龟似的蜷缩在壳里不肯动弹,这会子一个比一个积极。 几人有样学样,全都跟着何格接二连三地喊:“哥哥好!” 其中最没分寸感的就属老三,表情跟发现新大陆似的,一会儿做自我介绍,一会儿棒读从司仪那学来的祝福词,一个人愣是讲出七嘴八舌的架势。 齐延曲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有认真在应付。 谢恒逸站在旁边快气笑了,觉得这些人都有病。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通的气。他眼神当即朝何格剜去,而后索性背过了身,眼不见心不烦。 偏偏何格还一个劲往枪口上撞:“喂!谢恒逸!你没生气吧?” 连续“喂”了百八十声后,谢恒逸悠悠回答:“没有啊。” 何格松了口气。 谢恒逸转过身来,面上似笑非笑:“你谁啊?我为什么要跟你生气?” 何格:“……” 你瞅这事弄的。 第99章 想都别想 最终, 以何格为首的低端作案团伙痛失一个学期的作业帮。 老三有幸被排除在外,在其他人红了眼的注视下,他抓头琢磨半天, 猜到可能是自己棒读的司仪祝福词起了作用。 他乐得忘乎所以, 扭头在手机上将此事告诉了女友。 彼时女友正好在附近散步消食, 看见消息也赶过来凑热闹, 扒着老三的手臂又蹦又跳, 目不转睛看的同时忍不住惊呼:“他好漂亮!它也好漂亮!我也想养一只!” 仅此一言,再然后就看呆了。 老三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示意别落下对另外一个人的评价。 女友:“那个人好高喔。你好!能不能让让啊?啥也看不见了。” 老三:“……” 完犊子了。 这下全员无一幸免, 统统遭了谢恒逸的冷眼。 齐延曲倒是没有反感众人的过度热情, 唯一的想法就是大学生果然活力满满,难以应付。直至太阳快落山,他才艰难脱身。 好不容易回到车上, 本以为终于能凉快会儿了,谢恒逸却又贴了上来,炙热的气息几乎把他整个人包裹住,堪比太阳的热浪。 味道不难闻, 只比平时要浓烈许多。 那张脸泛着被晒过的红, 头发湿漉漉搭在额前,汗津津的球衣跟肌肉严丝合缝, 下摆因一次随手擦汗而蜷起, 露出一片被汗水浸湿的皮肤。 很健康的肤色,呈现亮泽,青筋蜿蜒起伏朝下没入,鲜活而滚烫,很是壮观。 齐延曲看了一眼, 没说话。 谢恒逸不动声色的把运动短裤往下拉了拉。 齐延曲看了第二眼,欲言又止。 谢恒逸……不能再往下拉了,只能干着急。 齐延曲看了第三眼,伸手整理好了对方蜷起的衣服下摆,叮嘱道:“这个天气容易着凉。” “我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谢恒逸恨自己男朋友是个冰块,“除了这个,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 齐延曲不仅没什么话想说,而且希望对方也别再说话:“打了快两个小时的球,还不累?” “才两个小时有什么可累的,没感觉。” 齐延曲点点头:“那你来开车。” 谢恒逸愣住。 齐延曲果真将车停下,换座到后排,专心致志陪小心玩了起来,任由白猫蹭蹭下巴又舔舔脸。 要多纵容有多纵容。 谢恒逸任劳任怨地开车,有点不满于齐延曲的区别对待:“这会儿怎么不嫌弃它了?” 对此,齐延曲给出的解释是:“反正身上已经被你弄脏了,有什么关系?” 他自始至终没抬过一次头,也就没能发现后视镜里那双浓黑的瞳仁中眸色渐沉。 中途,车在马路边停了一会儿,齐延曲不解地从车窗望出去,看见不远处有个商店。 谢恒逸一声不吭地下了车,不知去买了什么,几分钟后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回来了,接着继续任劳任怨地当司机。 关于袋子里的东西,齐延曲没看清具体是什么,随口问道:“一样的东西怎么买这么多?” 谢恒逸听见了,却没回答,抬手将一颗薄荷糖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眼中尽然是令人看不懂的深意。 齐延曲略感到有些奇怪,但没放在心上,很快就被闹腾个不停的小心转移走注意力。 十分钟后,车在D104停下。 齐延曲被谢恒逸蹭完又被猫蹭,此时一身粘腻得紧,哪哪都难受,也就没计较什么你家我家。 反正楼上楼下共两个卫生间,在谁家洗都一样。 但很显然他想得太简单了。 水流淅淅沥沥砸在瓷砖上,掩盖过浴室外轻微的脚步声。等齐延曲察觉到不对劲时,浴室的门已经被一开一关,来人动作迅速,外面的凉气一丝也没透过来。 花洒仍在工作,源源不断的水顺着身体冲淋而下,透明液体和水蒸气成了遮挡物。 迷迷蒙蒙中,齐延曲身形顿了一下,没打算避,也无处可避:“干什么?” 谢恒逸好整以暇地靠在门上,全然不在意新换的衣服被打湿,随口编了个很扯的幌子:“来看看你洗干净了没。” “看清楚了吗?” 清越偏冷的音色混着水声,朦朦胧胧中能听出几分薄怒。 齐延曲本想说没看清要不走近看看,话到嘴边时咽了回去,他怀疑此话一出谢恒逸真的会走近来看看。 “看清楚了,很干净。”谢恒逸扯唇笑了笑,再次嚼碎嘴里还没化开的薄荷糖,发出使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太干净了,令他不爽。 纤长的躯体通透洁净,没有一丝冗余,也没有他的痕迹。 齐延曲抹了把脸上的水,短暂看清了谢恒逸眼底浓郁的烦躁,但不知道这人在不爽什么。 他不打算猜。毕竟以谢恒逸的性子,要不了几秒就会自己说出来了。 一、二…… 数到第四秒时,对方抛出了一个极其突兀的问题:“在你眼里,我是最特殊的那个吗?” 齐延曲一怔。 “具体有多特殊?能支撑着让你一直这样纵容我吗,”谢恒逸强调道,“一直、只纵容我。” 在无人说话的水流声中,他双目灼灼,已然把想看的统统看了个清楚,心中贪欲悄然滋长,更多的则是面临某种威胁的危机感。 不特殊,一点也不特殊。他自我否定道。 像他这样的男大学生有很多,数不胜数,今天齐延曲遇到一个,明天没准就会遇到两个。如严烨霆所言,他拿得出手的只有脸和身体。 可齐延曲似乎并不喜欢他的身体。 齐延曲甚至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皱着眉很是不明所以:“我现在站在你家里,还不能够说明什么吗?” 谢恒逸简明扼要道:“不够。” 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强行移开视线才能冷静几分。 勉强镇定下来后,他忽然想到,喜不喜欢和接不接受是两码事。 就算齐延曲之前再不喜欢他,也还是接受了他。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东西,就算不被喜欢,也是可以被接受的? “等会再说,你先出去。”齐延曲反应过来这里不是适合谈话的场合,抬手关掉花洒,打算披件衣服就离开浴室。 转过身的那一刻,他骤然被掐住腰抵在墙壁上。隔着一层布料肌肤相贴时,他隐隐感受到什么,顿时错愕不已。 谢恒逸不仅没出去,反而差点进来。 不过对方喜欢发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齐延曲早就习以为常。他以为这次与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习惯性喝道:“你乱动什么!” 谢恒逸的视线紧盯住被热腾腾水汽熏得透粉的后腰:“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别动了。 齐延曲当然不能听,他试图用手去推墙面,结果忘了地板上还有残留的沐浴露,光脚站不稳,险些踩滑。 得亏谢恒逸及时加大力道掌住他的腰身,才没酿成事故。 这也导致他几乎整个人被托起,连回头的动作都艰难无比。 腰侧两边被掐得生疼,为了报复回去,他用指尖狠狠按上了谢恒逸的手背,本想逼得那只手松开,没成想耳畔响起对方异常兴奋的低喘:“齐延曲,你又招惹我。” 齐延曲面露迷茫,努力侧着头想说话,刚微微张开口嘴唇就被堵住,湿滑的软物将口腔塞得满满当当。 躲是行不通的,脸稍微一偏就会被捏着下巴掰回去,由于体型和力量的悬殊,他只能睁眼看着映在墙壁上昏沉沉的影子。 不像是接吻,像是要把他活吞了。 为了争取喘息的空间,他往前面靠了靠,身体贴到冰冷墙面时打了个颤。 此时浴室里氤氲的蒸汽彻底散去,他有点冷了,双腿也因为长时间绷直站不太住,便下意识又缩了回去,继续贴着后边的热源。 谢恒逸被这个无意识举动讨好到,终于舍得让人呼吸,但并不打算就此结束,想方设法地要为难齐延曲:“你都没说过喜欢我,说一句让我听听。” 不太正经的语调,在胁迫人一般,仿佛只要回答稍不合心意,就会做出点什么来。 齐延曲:“然后就松开我?” 谢恒逸毫不犹豫地:“不行。” 齐延曲同样毫不犹豫地:“不喜欢。” “假的不喜欢还是真的不讨厌?”谢恒逸完全不恼,认准了齐延曲在说气话。 齐延曲不满于对方此番的强势行为,专挑逆耳的话说:“如果我真的不喜欢你呢,要跟我分手吗?” 谢恒逸语气蓦地凶狠起来:“想都别想。” 过了一会儿,齐延曲被不重不轻地咬了一口。 “虽然你看上去确实不喜欢我,但真的不喜欢吗?” 眼神似个委屈的孩子,底下的东西却嚣张跋扈得很,怎么看怎么怪异。 思绪渐渐回笼,齐延曲隐约明白了谢恒逸今天不对劲的原因:“所以,你是觉得我看上去不够喜欢你?” 谢恒逸点头又摇头:“你看上去只有一点点喜欢我。” “那怎样才叫很喜欢你?给你上?” 谢恒逸的眼睛倏地一下亮起:“可以吗?” “不可以,”齐延曲被他的理直气壮气笑了,“怎么不让我上你?” 谢恒逸说得冠冕堂皇:“齐警官的力气要用来抓犯人的,怎么能浪费在这种地方?” 他转而想起齐延曲吃软不吃硬,飞快变脸,低眉顺眼地蹭了蹭白净的颈间,语调拖长:“我就亲一亲,不会做到最后的。” 齐延曲:“……” 当他傻么。 眼下他未着寸缕,谢恒逸的衣服穿得好好地,对方起的反应却比他还要明显得多。要不是亲眼见到,他简直难以想象人的欲望居然能强烈成这样。 好像很痛。 幸好他没什么感觉。 齐家除了齐鑫歌都是较为内敛的人,齐父齐母一直是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 他后来又经常接触一些现场血肉模糊和过分□□肮脏的案子,不切实际的念想和欲望就更少,说成冷淡也不为过。 但这样对谢恒逸来说,好像不太公平。 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对这门子事产生好奇也正常。 没准尝试过一次就不感兴趣了。 这样想着,他低声说了两个字。 谢恒逸愣住,没听懂。 齐延曲偏过头不想再说第二次:“其他事我可以手把手教你,这种事也要我教你吗?” 第100章 吞吃入腹 谢恒逸最擅长的就是学习, 关于他在意的东西向来过目不忘,关于他感兴趣的东西更是无师自通。 他唤着“齐老师”,实际上并不需要老师教。他做足了功课, 日思夜想就等着今天。真实体验比梦中要好千倍万倍。 被他箍在怀中的人紧紧抿着唇不肯发出声音, 只是蹙眉仰头望他, 竭力把住他的臂膀, 像在无声地求饶。 偶尔的俯视也不错。他愉悦地想。 能看见方才在浴室里好一番吸舔啃吮的杰作, 该红润的已经被浸满颜色。他喜欢对方这副模样,满心满眼满身都是他。 “别咬着。”他轻轻揉了下那张合不拢的唇瓣, 眼底暗潮汹涌, 熟稔地挑起示弱的笑, 按着人的后颈再度吻了下去,碾磨得又急又重,一如指尖探索的动作。 忽地, 他眼中划过一抹暗色,嘴角笑意变得真诚起来。 找到了。 谢恒逸松开红肿不堪的唇,低声提醒说:“实在想咬就咬我。” 齐延曲毫不心软地要下口,下一秒就被扩散至全身的快感刺激得浑身颤栗, 瞬间使不上劲, 更别提用力咬下去。 那地方正好处在指尖刚刚好能到的位置,粗糙指腹时有时无地轻轻摩擦, 便叫他挺直腰腹往前倾靠, 力气尽失只能坐在谢恒逸手上。 感觉到时机差不多,谢恒逸深吸一口气,又去拿了样东西。 一回头就发现床上的人变了姿势,腰下是他提前给垫好的枕头,一只手挂着膝弯, 另一只手胡乱摸下去,纤直的指节消失不见。 那张唇红齿白的面上浮着潮湿糜艳的色,不知是羞得还是累得。 见此一幕,谢恒逸在原地怔住,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略显僵硬地走过去。 齐延曲察觉到谢恒逸过来了,神情困惑,还有点恼,哑着嗓子说:“够不到。” 这人下手没个轻重,还没步入正题就把他折腾得够呛,他就想着不如自己来。结果对谢恒逸来说刚刚好的位置,对他来说始终差一小截。 谢恒逸眼神炙热,低头把素白指缝间舔舐干净。 阴影覆盖下来,齐延曲什么都看不见,火热的舌肉不知道第多少次钻了进来,被勾得舌尖都微微探出唇缝。 喘息的时间,颈侧传来被吮吸的刺痛。 齐延曲理智尚存,当即揪住身前人的短发,逼迫对方将头抬起,声音蓦地变冷:“脖子上不行。” 暗含小心思的目的未能达成,谢恒逸有些失望,只好转移阵地在其他地方发泄。喘息愈发没有节奏,动作愈发粗鲁,软肉在手下变形。 齐延曲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免心生退意。 尽管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他也知道点常识,譬如那东西得讲究合适。 很显然,他跟谢恒逸很不合适。 而且他中午回来忘了吃饭,补了一下午的觉,晚上谢恒逸的消息又来得突然,他提前出发,想着回来再糊弄一下胃,结果事情成了现在这样……一整天未进食的饥饿感在此时涌现出来。 正发愁时,谢恒逸抵了过来。 他尚在思考中,迷迷蒙蒙着有点发懵,出声欲要制止:“谢恒逸……” 谢恒逸闻声顿了一下,一边不动声色地攥紧那只伶仃脚踝,一边带有安抚意味地回道:“谢恒逸在呢。” 下一秒,齐延曲睁大微阖的双眸,猝不及防地全身紧绷,不住地颤抖,却挣脱不得。 畜生一样的。 谢恒逸缓过神来,赶忙扣住那双湿滑的手,配合着在自己脸上连拍几下,直至拍出红印,可怜巴巴认错:“我错了。你知道的,我控制不好力道。” 齐延曲但凡再清醒几分,就能分辨出这是个十分不走心的借口。 他完全听不进去谢恒逸说了什么,因为他难以相信地发现: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吞吃入腹,竟然真的有饱腹感。 他隐隐明白了那一袋子相同的小盒子是什么。 ……真是不要命了。 “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好不好?”谢恒逸见叫警官叫老师不管用,就开始祖宗宝贝的唤,乱七八糟的称呼轮番喊了一遍。 齐延曲被他扰得直想发脾气,奈何出口的话断断续续不成句,因此只能仰着脖颈不耐烦地骂出一声:“滚。” 许是身上汗淋淋的不舒服了,那双眉拧得更厉害。 谢恒逸很有眼力见,立马将人搂起来,把凌乱不堪的被褥扔到一边。 与此同时,房子里响起了嗲声嗲气的猫叫。没有安全感的小心开始满屋找主人。 大部分门都被关上了,它“哒哒哒”地旋来旋去,很快在二楼找到一扇没关紧的门。房门微掩着,这难不倒它,它熟练地伸爪一挠,用圆润的头颅一顶,门便开了。 它在地上的被褥旁边转了两圈,歪了歪脑袋表示疑惑。 虽然知道猫看不懂,齐延曲还是下意识伸手挡住,嗓音有点崩溃地变调:“……出去。” 谢恒逸凑上去啄吻那湿漉漉的眉眼,难得好心地替同事回答说:“小心已经出去了。” “你出去!” 谢恒逸该怎样继续怎样,佯装苦恼:“声音真好听,就是听不清。” 他看着那双浅眸被气得溢出水光,心神又是一阵晃动,觉得实在是好看得紧,便忍不住反复落吻在眼周,结果被对方强行撑起的双臂推搡开了。 齐延曲仍喘着气的唇一张一合,正在说着什么话。 谢恒逸像是被摄去了心魄,直勾勾注视着眼前的人喉结滚动,却听不进去话,他只好暂时停下动作,等水声消失后,才终于听清对方要做什么。 原来是要看床头柜里的检查报告。 他没有丝毫不快,长臂一伸就将文件袋取了出来,把里面的纸张交到齐延曲手上。 齐延曲本来还觉得自己没受多大影响,直到这一刻才发觉他拿着纸张的手在颤抖,抖得看不清字。 他皱起眉,不慎往下坐实,顿时腰身也是一阵打颤。 最后还是谢恒逸拿在手里让他看的。 确认没问题后,齐延曲再也无法忍受冰火两重天的折磨,摇头说:“不……了。” 太凉了。 这次谢恒逸听清了,眼中闪过兴奋。其实他不是故意要买薄荷味的,而是只有这个款式有他的尺寸。 他挑着眉欣然同意,结果没一两个小时齐延曲又反悔了,嫌他太烫。 毕竟是容易着凉的天气,他不敢把空调温度调太低,只好拿来湿毛巾沾温水给人擦身体。 期间他注意到了那片恢复平坦的腹部,心虚得不敢再进去:“饿不饿?” 齐延曲睨他一眼,轻飘飘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俯身上前,顺手拆开一颗薄荷糖,送到齐延曲嘴边,被一巴掌拍掉。 齐延曲捏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抬脚踩着他的肩膀把他踹开了:“我说不……没让你……进来。” 谢恒逸不声不响地又凑上去,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齐延曲眯眸拽了把他的黑发:“说话。” 谢恒逸认错态度良好:“我错了。” “还有呢?” “我不想骗你。” 就算他哄着人说不会了,他下次还是会这样做的。 齐延曲气得……没力气生气,只能冷眼看着谢恒逸端来一碗米粥。 看了一眼就撇开了头,不愿意喝,跟对待薄荷糖的态度如出一辙。 谢恒逸又去弄了些甜水,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喂。 齐延曲两腿发麻,准备换个姿势,稍微一动就察觉到异样。 “…你到底…有多少……” “反正已经被我弄脏了,有什么关系?” 谢恒逸故意按压那只有薄薄一层的小腹,看着亲自喂下去的白粥流出来,又亲自再喂了一遍。 齐延曲被弄得小腹发酸,难以下咽,囫囵喝了几口,再然后大脑又是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么久,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完。回来时是七点多,现在已经凌晨一点……还好下午补了觉。 他现在一听见嚼碎糖块的嘎嘣声,就全身发麻。 但他到底不能睡太晚,否则状态不好容易耽误正事。 谢恒逸看出他的忧虑,用黏乎乎的语调问他:“不可以请假吗?” 齐延曲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几近是咬牙切齿着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不。” 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请假。 谢恒逸虽然失望,但也知道孰轻孰重,于是起身替齐延曲清理,并道:“快到暑假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齐延曲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然后慢半拍地理解完谢恒逸最后那句话,倏然意识到不对。 ……什么意思? 还要、再来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第 101 章【VIP】 第101章 透明的门 没能撑到清理完毕, 齐延曲便失去意识,陷入沉睡当中。 再一睁眼,他看到的是谢恒逸进出卧室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 他完全失去时间观念, 恍惚地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视线迟缓地移动, 落在隐隐透着光的窗帘上, 然后得出结论:是早晨了。 被褥洁白崭新, 身体是清爽的。但小腹深处仍泛着酸软。 他怀疑自己迟到了,于是顾不上异样, 起身寻找手机。尽管竭力撑起上半身, 也仅仅是伸出一只手四处摸索。 什么都没摸到。 他有点烦地趴了回去, 手臂发软地垂落下,也没注意人是否还在屋内,张口就唤:“谢恒逸……” 明明一晚上没说几句连贯的话, 嗓子却哑得似磨砂质感,很是倦怠。 谢恒逸在卧室门口恭候已久,从齐延曲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倚墙等着了,总算等到了这一声。他立马上前捉住那只指如削葱根的手, 与之十指相扣。 手机被调低成合适的亮度, 递到齐延曲眼前,同时慵懒磁性的嗓音响起:“还早呢, 来得及。” 谢恒逸一边说着, 一边不自知地乱晃悠拿手机的那只手。 齐延曲的目光跟着手机晃过来晃过去,死活看不清楚上面的数字,便忍无可忍地捏住谢恒逸的手腕。 也是在这时,他才瞧见自己手背上覆着梅花似的红印,像牙印淡化后浮现的最后痕迹。不很重, 能看出是新鲜出炉。 他投去质问的视线,谢恒逸讨好地在那些红印上挨个亲了亲:“早上弄的,没有用力,一会儿就能消。” 齐延曲借着对方手腕的力顺势坐起,看清了身上青紫斑驳的惨状,不经意的触碰就会燃起细细密密的灼热刺痛感。相较之下,手上这点印子确实是小巫见大巫。 他只说了脖子上不行,所以这人就可着其他地方使劲造是吧。 正恼着,就见谢恒逸埋下头去,在他腰侧又来了一口。 唇齿在腰窝处流连,将那块最嫩的软肉衔在嘴里啮咬,酥麻感自此处蔓延,引发条件反射的簌簌轻颤。 连带着声音也细碎地发抖,恼意全无:“不准啃,也不准咬。” “没有啃没有咬,”谢恒逸有所收敛地收起齿尖跟舌尖,“这是亲。” 齐延曲低眸看着他耍无赖,几番欲要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 谢恒逸支身朝上,重重在那张润亮的唇上碾了一下,扬笑说:“这也是亲。” 明目张胆着不知悔改。 齐延曲眼神微动,从手机屏幕上瞥过。 人是无赖,但所言不假,时间确实还早。比他平常定闹钟的时间都要早半个小时。 他提起力气,掐着某无赖的手腕将其扯开了。 自觉掐得很用力,实际上浅印子都看不着一个。 指甲是修剪过的,圆润的弧度修饰着光泽饱满的甲床,抓人挠人根本不疼。 谢无赖有些遗憾地摸了摸完好的手腕,放下手机,把毛巾浸入刚好放温的热水盆。 然后将几个创口贴和拧干的毛巾一同递上,统统遭到视而不见。 直到出门前,齐延曲的面色才稍作缓和,却在握住门把手时,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出来,底裤被打湿得粘腻一片。 他微微勾腰靠在墙上,按着腹部,眸色冷到极点。 也不能怪谢恒逸后来清洁不到位,只能怪……太深,光靠手指到不了,走动时才慢慢被动作带出来。 他看也没看上前来的谢恒逸,重新整洁后径直离去。 门差点摔上谢恒逸的鼻尖。 “砰!” 齐延曲阖目坐在办公位上,被这一声巨响唤回了神。 办公室的柜门又坏了一个。现在还不到正式开工时间点,有几个老刑警聚在物品柜前闲聊,聊起劲了就开始翻资料,关柜门总是很用力。其他人对此习以为常,全当脑子开机前的提神。 这声音攻击还是头一回对齐延曲起作用。 他察觉到自己分神得厉害,打算去灌杯冷水,在饮水机前被拦住。 “齐师兄,我烧了热水,有需要可以去那边接,”陈云彩谨慎斟酌着措辞,“我看你面色……不太对。” 不能说是看上去不太好,就是有点奇怪,和平常不太一样,可再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见齐延曲不说话,她心中怵怵的:“老是宿在办公室太辛苦啦,能回家还是尽量回家睡个好觉吧。” 齐延曲轻轻摇了摇头,顺着她的话去接了杯热水:“没事。” 回家才辛苦。 在陈云彩担忧的目送下,他坐回到椅子上,跟往常一样迅速投入到工作中。 一切看上去毫无变化,就连陈云彩都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唯一受害者谢恒逸在第二天、第三天……终于发现了不对。 他的消息,男朋友照回不误;他去探班,男朋友会尽量出来见他;可每当他提起回家,男朋友就变成齐警官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在临近下班点的时候把猫同事抓回来,并给齐警官打视频过去,装出为猫着想的模样:“小心一直在叫,都扰民了。” 又由于小心不是次次都配合,他便借题发挥,想出了五花八门的理由,包括但不限于: “小心很想你,想得连罐头都吃不下了。” “小心学会后空翻了,我刚亲眼看见的。” …… 一个月三十天,共计十天起了作用。 十一号这天,齐延曲把小心接到了单位,将其交给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同志照顾。 这对小心来说无异于回老家,当即把某位总是打扰它出去玩的铲屎官抛之脑后。 谢恒逸牙都快咬碎了,却也只能眼巴巴等着。等他真正逮到机会,已是一个月后。 挂职交流一事步入正轨,严烨霆这一去毕竟要离开实实在在的一年,办公室里的闲人就琢磨着在周五晚上办了场私人送别宴。 正好之后就是假期,又没有紧急大任务在身,不用担心影响工作状态。 齐延曲正愁找不到理由回复谢恒逸,没想到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为了名正言顺地不回家,也为了不拂严烨霆的面子,他同意了,反正左右不过是吃顿饭。 结果吃着吃着就被人围着开始灌酒,白酒啤酒混着来,有了第一杯自然就有第二杯,老刑警看热闹看得哈哈大笑,索性滴酒不沾,打包票说出急事了会帮忙顶着。 最后饭没吃多少,桌上的酒水倒是尝了个遍。 陈云彩见情况不对,提前躲进厕所给齐师兄的小男友打了个电话。 前阵子谢恒逸探班很频繁,若是齐师兄不在,他们就会时不时聊上几句,话题一般围绕在“齐师兄今天跟谁说话最多”上边,一来二去就存了个电话号码。 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通完电话,她坐在沙发上左等右等,脖子都快伸成长颈鹿了,终于等到谢恒逸匆匆赶来。 此时众人也转移了灌酒目标。齐延曲脑子不太明晰,但神志未泯,便想着去外面透透风。 就算是不喝酒的人,被这里头的酒气熏着恐怕也头脑发热。 刚无意识地走了几步,面前的路就被一个人挡住。 齐延曲望了几秒那张脸,然后慢慢垂下眸,叫道:“严师兄。” 严烨霆听到这个称呼明显愣了下,随后语气放得更柔和,轻轻“嗯”了一声。他伸出手绕到齐延曲脖子后面,替人理了理凌乱的衣领。 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惜没有机会了。 一道高大的阴影骤然侧身切入,不由分说地拉走了他眼前的人,朝他投来压迫性的目光。 他无视那道威压,下意识拽住了齐延曲的手腕。两秒后,他若无其事地松开,将手收了回来。 明明早该习惯了,早该习惯齐师弟的手从他手中脱离。可他总是不习惯,试图去抓紧。 从没抓紧过,这次也一样。这次是他抓得最紧的一次,但他还是放开了。 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他好像没跟齐师弟牵过手。之前那些都叫“搭把手”,总是隔着泥沙尘土,隔着看不见的距离。 比起交握时的紧紧贴合感,他更熟悉指尖从掌心划过带起的痒意。 他缓缓看向玻璃外的街道,所有心绪不加掩饰地涌现在眼里,无需再怕暴露,因为他知道那里有一扇透明的门,在他跟齐师弟之间。 谢恒逸将人搂在怀里说着话,嘴唇一次又一次蹭过耳畔,一举一动都透露出狎昵。 从严烨霆跟齐延曲撞上的那一刻起,谢恒逸就在外面看着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自然知道两人靠近那一下只是在整理衣领,但他存了点坏心思,故意问道:“刚刚为什么要抱他?” 齐延曲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顺应本心地说:“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所以就给他抱?” 齐延曲听到前四个字点了点头,听完整句话觉得不太对,又摇了摇头。 谢恒逸见他这副模样觉得新奇,把人带到车上又逗弄了一阵,发现对方醉酒后思维很迟钝,又或者说是高度跳跃。 还没逗几下,就被他动手动脚闹得不高兴了,偏着头推他,非说要立马搬走。 搬走? 他面上波澜不惊,锁住对方腕骨的手指却暗含力道,循序渐进地抛出问题,开始套话。 不问不知道,一问不得了,连房子都找好了,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着从白马庄园搬走呢。 谢恒逸很快抓住重点:“明天是不是不用去单位?” “搬家。” “不去单位,去搬家?” 齐延曲点点头:“嗯。” 谢恒逸脸色有点糟糕地笑了一声:“行。” 一路无话,谢恒逸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经过岔道口时径直朝熟悉的道拐,身边的醉鬼居然还注意到这不是自家的方向,用发热的手来拉他,眼神固执。 无奈之下他调头转向。 算了,去谁家都一样,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跟齐鑫歌吵一架打一架。 反正齐鑫歌吵不赢他,也打不赢他。 巧的是,这个名字刚在脑海里冒出来,下一秒就出现在手机上。 [617: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 ̄~)~] [X:憋着。] 谢恒逸不认为齐鑫歌能放出什么好话,专心驱车来到A201,用钥匙开了门。 打开门的那一刻,他猛然发觉不对。 屋子里面隐约传出好几道热闹的人声。 并非只有齐鑫歌一个人在。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ND】 第102章 以你为幸福 仅一个眨眼间, 谢恒逸就搞清楚了屋内的状况,并且飞速想出应对策略。 他搂着人后退一步,准备重新将门关上, 当作无事发生。 可惜没能行得通。 谢恒逸的反应很快, 但齐鑫歌的反应也不慢。 齐鑫歌嗑瓜子磕得正起劲, 恨不得多来几场戏看, 立马大声叫住他们:“你们怎么回来了?” 顿时, 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三个人都朝门口望去,眼神称得上热切。 谢恒逸还没想好怎么回话, 其中一个身形苗条的女人就匆匆迎了上来。 他目光垂落, 用余光暗自打量着, 很快明确了对方的身份。 不难看出,他怀里的齐延曲跟女人在眉眼处有几分相似的锐利。除此之外倒是没有更像的地方了。 女人脸型偏圆润,嘴唇小巧饱满, 一身简约连衣裙便显出大方贵气,眼角面庞保养得宜,年龄感自沉淀的气质中透露出来些许。 他没说话,默默将揽肩的动作换成扶手。 女人搀上齐延曲的另一边手臂, 连着“呀”了好几声:“喝了多少啊这是?谁这么大的威风呀, 下次咱别给这面子了。” 齐延曲抬眸看她,含含糊糊地唤了个字, 然后摇头, 比以往还要直接地表示:“不行。” 齐母是见过大儿子喝醉后的模样的,每次见都觉得好玩,当即忍不住笑起来,继续温声温气地问:“妈扶你回床上休息?” 齐延曲微微蹙了下眉:“不行。” 很热,在发汗, 得洗澡才能上床。 不仅由内而外地感到热,衣领还紧紧勒着脖子,更热了。他抬手胡乱扯了扯,没扯开,便仰头朝向谢恒逸,眼中的催促不言而喻。 谢恒逸顺从地伸手,低头时忽地瞳孔微缩,像是看见了什么,反将唯一松开的那颗纽扣系上了。 刚刚在车上闹得有点太过了,看来下次还是得挑不容易暴露的位置,或者再往下边一点才行。 齐延曲疑惑、不解、烦躁,拂开了谢恒逸那只比他还要滚烫的手。 “这就是你给自己找的男朋友?”齐母见状打趣道,“可我们这只有四间卧室,睡不下啊,让他今晚上先回去行不行?” 齐延曲眼前的场景开始重影,酒劲逐渐上来,有点站不住了,往后一倾靠在谢恒逸身上,竭力分辨半天才清楚齐母在说什么,仍是道:“不行。” 齐母笑得更欢了。 她自知扶不起齐延曲,笑了一会儿就往旁退开,一边走向沙发一边招呼:“别站着了,过来坐。” 谢恒逸点头应好,步子却没朝那边迈,随即提出先带齐延曲上楼简单清洗一下。 “不用,等一会儿他就睡着了,”齐母很有经验,“差不多两个小时之后他会醒,到时候他自己会起来去洗澡的。” “你把他扶上去就下来吧。我这个人闲不住,就喜欢逮着人聊聊天。” 谢恒逸心中一紧,面上不显分毫,如言照做。 客厅里交谈声不断,却没有之前热闹了。就连齐鑫歌面上都浮现出不自在,准备偷偷溜走,结果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荣获提名。 齐母语气放得轻松:“你姓谢对不对?鑫歌跟我们夸过你。” 齐鑫歌刚规矩一秒的坐姿瞬间恢复原型,不可思议地反驳道:“我那是夸他吗?我那是在骂他!” 齐母皱眉以示嫌弃:“聒噪。” “您说得对。”齐鑫歌喜滋滋地滚开了。 接下来便是一派和谐的问答环节。 齐母虽然把基本情况问了个遍,但大多数都没往心里去,因为那些都不重要,他们主要就是来看看本人。只要亲自看上一眼,心里就有谱了。 毕竟齐鑫歌那孩子眼睛天天对着电子屏幕,身边一群奇形怪状的人,保不齐审美会出现偏差。 再说了,她可在网上看见过的:像齐鑫歌这种直男,看真正的大帅哥会说一般,看兄弟会说真特么帅。 别以为她不上网。 以至于她真的很担心,齐鑫歌口中的大帅哥会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 幸好幸好,是个人样,总算能放下心来。 为了避免话题戛然而止的尴尬,她有一搭没一搭继续问。问到后面,她一个话唠都有点江郎才尽了,扭过头发现齐父跟木桩子似的,越看越来气。 她盯准桌子下老男人的腿,用力踹了上去。 齐父及时握住那只脚,额头直冒汗地出声:“从长远来看,还是要签署一下书面协议比较稳妥。初步方案你们两个自己拟订……” 谢恒逸愣了下,毫不犹豫就要同意,却被齐母打了岔:“小谢啊,帮我接杯水来好吗?加点冰块,我消消火。” 他自然不可能拒绝。 转过身还没走几步,就听见齐母怒气冲冲骂道:“齐禄海,你有病吧?” 齐父嗫嚅着为自己讨公道:“我不会说话,你非让我说……” 看样子要骂好一会儿。 谢恒逸自觉走进厨房,打算等外面彻底没动静了再出去。 厨房里,跑路已久的齐鑫歌忽地探头探脑地出现。 谢恒逸从玻璃门上看见了那一头紫毛,打发时间地随口道:“说吧,什么好消息和坏消息。” “啊……”齐鑫歌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发过消息这回事,“也没什么,就是我马上就要回基地了。” 谢恒逸点点头,接着问:“坏消息呢?” “……?” “我说的就是坏消息。” “哦。” 接下来就该问好消息是什么了吧! 齐鑫歌饱含期待地等了又等,始终没等到对方问他好消息是什么,便忍不住再次开口:“你怎么不问我好消息是什么?” “我不想知道。” 齐鑫歌憋得慌,直接明牌道:“哎,其实也还是没什么,就是我们队今年的积分够进PGC了。我觉得我现在跟女神仅一步之遥!” 谢恒逸难得没打击他的积极性:“嗯,那确实是好消息。” 听到如此正常的回复,齐鑫歌竟有一丝不习惯。他想了想,支支吾吾说:“喂……就是、那个,我们都还没吃饭。” “我倒是没有很想吃你做的饭,主要是我爸妈他们还没吃饭,就、你懂的吧?” 谢恒逸一秒听懂了暗示,但装作没完全听懂:“OK,那我给你点个外卖?” “……那还是把我那份顺便做一下吧。” “这哪有顺便的,每一份都是我的良苦用心。” 齐鑫歌面无表情地恳求:“请你用你的良苦用心给我准备一份晚饭吧!” 谢恒逸终于满意,在齐鑫歌报出的菜名里挑了几个顺手且耗时短的做,最后也没忘了齐母要的冰水。 做好之后,齐鑫歌正好拖时间回来,谢恒逸叫他端菜过去,他连连点头,疑惑地看着谢恒逸端着杯水朝楼梯方向去:“你不过去表现表现?” “不了,”谢恒逸头也没回,懒洋洋举起手挥了挥,“替我赔个不是,我上去看看你哥怎么样了。” 齐鑫歌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感觉手里端着的菜都不香了……其实还是很香。 他觉得这样不行,真是太没有骨气了。 于是他每在齐父齐母面前夸谢恒逸一句,就低头发消息骂谢恒逸十句。 [617:一顿饭是收买不了我的。] [617:你让我感到恶心、愤怒,还有一点饥饿。] [617:明天让辣子鸡和龙井虾仁来见我。] …… 等谢恒逸看到消息时,齐鑫歌已经自己把自己安慰好了。 [617:哈哈哈算了。] [617:哈哈哈哈哈算不了我要打死你。] [617:算了,等你惹我哥不高兴了我再打死你。] 再仔细一看,菜名都报到下个月的了。 谢恒逸放下手机,无奈地看着床上神志不清的人,打算第四次尝试把蜂蜜柠檬水喂进去。 齐延曲第四次被吵醒,终于肯坐起身来了。但他本来就喝多了酒水,面前这又是一杯水,实在是喝不下去。 谢恒逸猜错了他的意思:“不喜欢这个?” 齐延曲也会错了谢恒逸的意,他看着眼前的人,回答说:“喜欢。” 谢恒逸挑了挑眉,有点没明白,继续循循善诱:“喜欢什么?” “喜欢这个。” 齐延曲被烦得不行,哄人一般地伸出食指指尖点了点谢恒逸的额头,然后再次躺下,半梦半醒间推搡了身边的烦人鬼一把:“我有点困。” 谢恒逸怔了好一会儿,良久后才低低道出一句:“我有点完蛋了。” 彻底完蛋了,但这种完蛋的感觉不要太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完蛋的?好像在很久以前,好像在很久之后。这种感觉太过强烈,连时间都成为模糊的背景板。 他静默着凝视眼前这方天地许久,直至外面传来汽车发动的打火声。 有些僵直的身体终于动了,他走出卧室确认了一番:离开的是齐父齐母,齐鑫歌则在三楼电竞房训练。 他回到床边,发现沉睡中的齐延曲神情不愉,便熟练地替人完成了简单的洗漱,待那紧锁的眉头松开后才一同睡下。 约莫半个小时后,谢恒逸猛然睁开眼。 他耳畔清晰地捕捉到,在他的身侧,响起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一时间,手比眼睛行动得更快。 他以为是齐延曲醒了要起去,便伸直手臂胡乱一拽想把人拦住。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指尖毫无阻隔地碰到一片软玉,在指腹洇出滑腻温润的触感。 那一瞬,他本就寥寥无几的睡意荡然无存,立马坐起来朝旁望去。 然后就看见齐延曲在…… 扒自己的衣服? 谢恒逸眼中闪过一丝迷惑。齐延曲如今的状态有点让他捉摸不透,动作慢吞吞的,眸微微睁着,瞳孔却涣散,似乎醒着,又似乎没醒。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言打扰,又观察了会儿才试图制止:“别在这脱,要洗澡我帮你好不好?” 齐延曲如同梦游一般,听不进去话,自顾自地褪去发皱的衣物,然后再次躺倒下去,陷入柔软的床铺中,安然入睡。 像是被设定了某种程序,一定要睡足两个小时才能清醒。 谢恒逸莫名有点想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借着昏暗的壁灯光线,眼前的一切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明亮起来。 他逐渐看清了躺在他身侧的青年。 乌黑的发丝仿若泼墨散在枕间,纤长的四肢藏在被褥下,唯独可见单薄的背部,以及依稀展现的骨骼轮廓,惊心动魄的脆弱就蕴含在其中。 全身上下每一处都过分白皙,以至于稍微沾上点淡青浅红的痕迹,就显得浓墨重彩。只可惜那些印记已然消失,一切恢复如初。 空气中原本浓重的酒气在时间流逝中淡化掉,变得绵长勾人。 促使谢恒逸不自觉挨了过去,想从酒味中闻到属于齐延曲身上的味道。 越靠近,血液就越是沸腾。他突然分不清,亮起的是这间屋子,还是他的眼睛。 齐延曲睡得很沉,呼吸声很轻,毫无防备。 谢恒逸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也并不懂得什么叫浅尝辄止。 他都守了一个多月的空房了,哪还有忍耐力去装正人君子。 没过多久身下的人便又开始出汗。 齐延曲紧紧闭着眼,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偏又要被迫承受。 谢恒逸故意用指节顶开同样紧闭的牙关,对方喉间的呜咽顿时泄露出来,混合着小声急促的喘气声。 是清醒时无法听见的。 得逞之后,谢恒逸愈发停不下来,一次又一次抵着那张唇研磨,却不小心将舌肉送得太进去,愣是把人弄醒了。 齐延曲意识尚未回笼,若不是身体的真实感受难以忽视,他几乎以为自己在梦中。 瞳孔好不容易聚焦,顷刻间再次涣散。 “你、怎么……” 质问的声音轻得落不到实处,还没说完,嘴唇就被用手掌捂住。 更为纤白的手指搭在手掌上边,试图掰开那只大手,用尽力气依旧无济于事,就像不断挣扎的窄瘦腰腹,被牢牢掐着无法动弹。 指尖跟脚尖悬在半空中发着颤,似痛苦似欢愉。 “嘘,别被隔壁听见了。” …… 那杯蜂蜜柠檬水到底还是进了胃里,险些令人失态。 整整一夜,谢恒逸都将人抱得很紧,无论被怎么推怎么拒都不肯放开。所以一夜折腾下来洗了好几次澡。 床头柜上放着空荡荡的水杯,还有手机。 手机屏幕是亮起的,他三更半夜给谢嵘发的消息得到了回复。 [X:准备好礼金了吗^^] [1:谁家有喜事了?没通知我啊?] 谢恒逸秒回。 [X:你家。] [X:我跟齐警官qwq] [1:?] [1:……] [1:???] [1:你们要结拜了?] [X:差不多吧。] [X:如果不是法律不允许,我们就该结婚了。] 窗口跳出来一个六十秒语音条。 谢恒逸慢悠悠地按了转文字,还没看清那一大段文字说了什么,下一秒又是视频通话弹了出来。 拒绝。 再弹。 再拒绝。 再语音视频轮流弹。 谢恒逸缓慢而小心地抽出身体,迅速穿戴整齐后,走到房间角落接起了视频通话。 谢嵘像是没料到他会突然接通,沉默的声音震耳欲聋。 这段时间谢嵘一直在外边散心,属实是被这个重磅消息炸得不轻。她有很多次打听过这个侄子的近况,谢恒逸每次都回答说没事。 现在才知道,原来谢恒逸说的没事,是指没她的事。 转念一想,好像的确没她什么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窝窝囊囊送礼金。 谢嵘呵呵冷笑,几乎能透过屏幕闻到对方身上的餍足气息:“我不在的日子里,你是不是忙得很?” 谢恒逸也不管她说了什么,统统当成台阶下,欣然点头:“我确实忙着呢。” 谢嵘继续冷笑。 谢恒逸忽地瞥见衣柜一角里熟悉的小饰品。 他见不得那些装饰屡屡遭到嫌弃,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三两下又给戴在身上了。 然后他收起脸上的散漫,正色起来,准备认真说道一番。谢嵘却在这时神情剧变,不知看见了什么,猛地掐断通话。 身后,床上的人很是费力地坐起,仅仅是做完一个简单举动,就捂着额头一动不动缓了好半晌。 说出的话跟昨晚一样轻,更沙哑了:“你要忙什么?” 齐延曲的嗓子干涩地发着疼,但他莫名有点想说话。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他只要一说话,谢恒逸就会走过来。 谢恒逸也确实走过来了,捧着他的手回答说:“我忙啊,我可忙了,明天得思考怎么讨你欢心,后天得思考给你做什么饭。” “那今天呢?” “今天得思考怎么给你求婚。” 齐延曲感觉到谢恒逸在摩挲他的指节,有点痒,他便把手缩了回来。 接着,他打量了一遍谢恒逸的扮相,从喉间溢出一个带笑意的气音,道:“幸好只是思考,哪有人求婚打扮成这样的。” 谢恒逸跟着笑,明知故问:“我这样怎么了?” 齐延曲没说话,伸出手打算取掉对方额上的墨镜,却被拦截住。 “这个不能摘,能耍帅。” 齐延曲将手往下移,又打算去取对方脖子上的短项链,不出意料得到同样的结果。 “这个不能摘,能拴绳。” 齐延曲觉得好气又好笑,伸出的手再次下移,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摸上了谢恒逸的左手,欲要去摘古董戒指。 前面两个都能接受,唯独这个最丑的不行。 这次他成功碰到了谢恒逸的手,然而并没有摸到那枚古董戒指。 谢恒逸任由他摸了一会儿,随即反扣住他的手,像之前无数次搞小动作耍流氓那样,扣得很紧。 紧得掌心都发汗。 齐延曲欲要将手抽出的动作一顿。 才刚刚握上,怎么会出汗? 在一切声音清晰可闻的安静中,他听见谢恒逸深深吐出一口发着颤的气息:“理解一下吧,就是有人求婚打扮成这样的。” 齐延曲倏地一怔,低眸望进一片难忘的眼神里。 下一秒,微凉的触感猝然圈住无名指根。 “这个不许摘,我爱你。” ——在很久以前,那些令我想逃避的,总是如影随形。 ——在很久之后,影影绰绰中,我只看见你的脸,并且以你为幸福。 ———END———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