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计划之外
“你是叫……”谢恒逸不动声色, 难得多言了一句,“唐炜?”
他想起长发女生的喊话,照着说出同样的两个字, 瞬间从脑海中跳出来好几张脸, 那些脸或许属于唐伟、或许属于唐卫。
从小学到高中, 他辗转过的地方太多, 同学也太多, 记忆中名字对不上脸是常有的事。
同意好友申请后,谢恒逸又多了一举, 他点开备注详情页, 再次把手机递过去。
唐炜弯下点腰, 在备注栏输入自己的姓名:“对,这个‘唐’、这个‘炜’。我们那会儿是一个组的。”
“你要是想叙叙旧,随时进包间找我们。里边还有好一阵要聊, 一时半会走不了。”
长发女生推搡着唐炜一并走了。
桌对面,老三擦掉嘴角的汤渍:“不去打个招呼什么的?我在这吃着,你去就是,不用管我。”
谢恒逸仍是说:“用不着。”
他没说客气话。
缙城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 即便如此, 也没多少熟悉的人。不过是坐在一间教室读过一年书,没什么旧好叙的。
老三表示理解, 重新低下头去刨饭, 过于专心沉迷,以至于忘了此行的目的。
谢恒逸不大有胃口,草草对付了几口。最终,桌上饭菜由老三风卷云残般一扫而光。
谢恒逸结完账回来,发现老三在对着墙壁愣神。
他下意识跟着望过去。
墙上除了挂有一面告示牌, 什么都没有。
告示牌标题是“餐饮服务食品安全等级公示”。下面带着等级说明:A为优秀,B为良好,C为一般。每个等级附有不同表情作为图标标识。
众所周知,这年头的AB等级是掺水分的。要是被评为C,更是不知道得有多差劲。
而这家店——
【上年度综合等级:C】
旁边是一个大大的、通红的平脸。
“这也挂出来?要不还是藏着点吧我说,”老三目瞪口呆地摇头,“不吃了。”
主要是吃完了,也吃饱了。
两人往门口走,听见外面响起突如其来的雨声,噼里啪啦一阵,玻璃上漫起水帘。街上的人被淋了个措不及防,大呼小叫着抱头窜进檐下。
来得快的雨去得也会快。天气预报显示十分钟后雨渐停。只能等等再动身。
等着等着,老三突然意识到自己志在必得地出来、即将一无所获地回去。
“你房子离这是不是蛮近?”他故作随意地提议,“我看你刚没怎么动,你要不回家再弄点吃的?”
“顺便带上我呗,我去看看猫。我还没撸过家养猫呢。”越说越乐呵,他不禁脑补出一个乖巧小白猫的形象,摩拳擦掌起来。
谢恒逸余光瞥他一眼,坦言:“今天回去看不到猫。”
今天的这个时间点,小心应该在隔壁老太太家里躺平。
老三不解:“为什么?”看猫还得先看黄历?
谢恒逸彻底击碎他的美梦:“回不去。钥匙在宿舍。”
句句属实。上次换钥匙锁芯时,升级重置了智能锁,到现在一直没启用过。
“我看你不是有两把钥匙吗?”
“两把都在宿舍。”
老三没辙了,垂头丧气之余,忍不住提醒道:“两把钥匙怎么能放一起呢?万一哪天都忘带了,你可怎么办?”
这句话音落了半晌,回应他的只有雨势变缓后的沙沙声。
迟滞的寒意随着风夹雨到来,他后知后觉地后背发凉。
糟了,他在说什么?
他在教训阎王爷?
老三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却见谢恒逸眸光微闪,喃喃重复道:“是啊,我可怎么办?”
什么?
老三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出来:“什么?”
紧接着,他在谢恒逸望向他的眼中看出了……
诡异的……
满意???
……
“哎!”周老四毫无边界感地爬上隔壁床,边往里钻边压低声音问,“我怎么觉着谢哥有点不对劲?”
掀开床帘,他正要将人摇醒,却发现里头躺着的人没睡。
老三明明白白地睁着两只眼,听见叫喊声也没反应,似乎在沉思。
他确实在沉思,他总觉得自己给谢恒逸出了什么鬼主意,昧良心的鬼主意。
“你们中午去喝了迷魂汤不成?”周老四狐疑道,“我怎么觉着你也有点不对劲?”
老三有点烦地将人往外推:“我哪不对劲了?他哪不对劲了?”
周老四不动如山,反往里坐了一步,摸着下巴揣测:“他好像有点……急?”
“嘶,此话怎讲?”
老三翻身坐起,遂加入到分析行列当中。
“你看他,从下午到现在,一直没上过床,也没开过电脑,只是在等待,焦急地等待,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听者无脑附和。
“他心里头肯定有一件很想立马去做的事,但时间未到。而且,我猜,距离他开始行动的时间不远了。”
交谈的声音逐渐变低,老三的眼神逐渐清明,直到豁然开朗,投去称赞的眼神:“言之有理,你越来越有几分我的风范了。”
果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周老四瞳孔中渲染上崇拜和敬佩:“会不会是要防御什么恶意攻击,解决什么复杂的原理问题?该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重大变故吧?呸呸呸,希望没事。”
老三瞬间冷静,把刚分过去一角的被子扯回来:“这个嘛,我觉得不对。”
老四把被子扯了回去:“你信不信,你现在无论让谢哥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直接大胆地现身说法:“哥,帮我递一下桌上的纸。”
说完,他在心中默数三个数。
三、二、一。
一包抽纸被砸了进来。
老四将抽纸拿在手里捏了捏,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得寸进尺地喊:“哥,你等会要是出门,记得把门口的垃圾带下去。”
没有回应,没拒绝。
那就意味着同意了。
老三见状也心动了,踌躇着刚要开口,可惜被何格横插一脚。
何格取下耳机:“你们帮我朋友圈点个赞,我领个优惠券。”
接二连三的,再提要求就显得过分了,跟捉弄人似的,多不好。
老三只得作罢。俗话说事不过三。原来是到了他老三就没份儿的意思。
众人屈服于何格发的五毛钱红包,纷纷响应号召:“已点莫辜负。”
谢恒逸慢半拍地点开朋友圈。
率先跳出来的,是唐炜的新动态:
一张色彩艳丽的图片,配文只有“今日上新”四个字。
唐炜是谁来着的?
他昨晚熬到凌晨四点,下午又忘了补觉,这会儿晕乎得太阳穴阵痛,脑子还在回忆,手快一步地点了进去——
【该内容已不可见】
他没放在心上,退出来找到何格的集赞朋友圈,点完赞后,在屏幕上轻轻一划,随手刷新了下。
最上方的依旧是唐炜那条上新动态。
他慢吞吞将图片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几不可察地笑了一声。
是那条上新动态,但不是唐炜发的。
是唐炜发的,但也不是唐炜发的。他给此人备注的名字是——
“820”。
谢恒逸暗暗记下此事。他没有因此分神,重心仍在屏幕左上角。
终于,又是半小时流逝掉。
在灼灼视线的聚焦下,谢恒逸起身离开宿舍。
何格正好一局游戏结束,活动手腕时,目光触及谢恒逸的桌子,眼尖地瞧见了上面的钥匙,扭头欲呼:“谢恒逸,你的——”
老三打了个激灵,在何格出声的同时,连滚带爬地下床,冲过去捂嘴。
事已至此,那就昧良心地没良心吧!
在何格无语的注视下,老四默默打开寝室的门,朝外瞅了一眼,而后兴奋地示意老三来看。
老三闻声赶来——
门口的垃圾不见了。
……
谢恒逸卡着点离开学校,回到白马庄园。
他驾轻就熟地来到A2-201,仅仅驻足在路上,仰头朝上望。
这栋住宅的设计不愧出自齐鑫歌的想法,隐私性很强,严严实实地透不出室内的灯光。似乎开着灯,又似乎没开。
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谢恒逸打着手电筒,扒拉开所过之处的每一丛绿植,费尽一番苦力在寻找——什么也没找到。
这在他的计划之外。
他拧着眉,绕小区走了整整两圈,甚至叫醒了隔壁老太太,也没能找到小心的下落。
难不成在屋子里?不应该。
据他所知,明天小心会消失一天,足以说明这一天是齐延曲的休假日。而为了随时迎接,小心今晚肯定会睡在家附近。
莫非齐延曲早早回来了?
最终,他不抱希望地来到自家前庭花园。
在门边的干硬纸板上,他看到了熟悉的白到发光的身影。
谢恒逸这才想起来今天下过雨。
洁癖人士养出来的猫主子,怎么可能允许毛被雨水弄脏。
“小心眼,走错了。”
谢恒逸叹出一口气,拍了下睡死的大猫,将其揣起,再次回到A201。
他站在门前,耽搁了十分钟,用于调整揣猫的姿势,以及在胸口乱窜的复杂情绪。
成功将猫头对准猫眼后,他敲响了门。
第一声响起,他顿了顿,才落下紧随其后的第二、三下。
收手等待时,谢恒逸忽然意识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计划之外。
第62章 送我上门
计划之外, 就意味着变故。
变故无论大小,都将连成线汇成面,顺其自然地造成影响。
就好比今天这阴晴不定的天气, 对需要时常外出的人尤其不友好。
平常淋个雨湿个裤脚无所谓, 如果是在案发现场突遇下雨, 那简直是灾难性的, 得分秒必争地保全证据。
好巧不巧, 这样的灾难,让齐延曲遇上了。
中午那场雨起了个不好的头, 下午又断断续续地下, 团队在雨瀑中奔波了十分钟又十分钟。
终于雨停了, 天色也暗了,团队的首轮勘查仍在进行中。
等勘查结束,大致耗费了七八个小时, 身上水淋淋的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液。
按理说,即便当天无紧急任务,也要加班处理案件后续工作。但赵局是个有人情味的,口头允许了他们离岗换衣休息。
团队众人恨不得把赵局举起来。质量跟效率都要保证的情况下, 说不疲惫是假的。
忙活一天, 齐延曲什么念头都没了,只觉回家的路途遥远。
白马庄园离公安局还是太远了, 得趁早找单位附近的房子来住才行。
好不容易回到屋里, 他第一时间进了浴室,卸了浑身的力,靠在壁上静默着感受了一番身体的存在。
还好,得益于近期训练达标,身体素质评估良好, 没有要发小病小痛的前兆。
冲完澡出来,他的目光在空寂的房间里游走一圈,才发觉到不对。
那只爱鬼混的猫,不知道跑哪鬼混去了。
最近小心总是肚子鼓鼓囊囊地回来,他早就起了疑心。
虽然这猫喜欢大摇大摆地往人群里去,但不会吃陌生人的东西,只能是熟人长期自助餐式投喂。
小区里的熟人……屈指可数。
大概是最没分寸的那位干的好事。
就在他准备出门找猫的时候,迎面传来没规律的敲门声,欲要搭上门把的手因此顿住。
莫名地,他觉得这动静带着熟悉感。
一下重,一下轻,落在门把上发出不明显的震动。猝不及防,仿佛是在朝人心上撞。
齐延曲不露声色,眼睫微乎其微地颤了颤,而后稍稍低下头去。
透过门上的猫眼,他看见了一个——
硕大的猫头。
……很诡异。
悬停的手继续动作。
他握上门把手,没有立即开门,只侧身靠在门上,凝视住顶部吊灯,淡声询问:“谁?”
月光模式下,呈现出来的灯光温和不刺目。可盯久了依然会觉得耀眼。
眼睛被晃花的瞬间,他听见外面的人回答道:
“送猫上门。”
比起乱七八糟的敲门节奏,说话声显得沉稳多了。
齐延曲闭眼蕴了蕴神,再次睁开眼的同时,他按下门把手。
本想借助身体重量推开门,谁知刚漏出一个门缝,猫头就迫不及待地挤进来,柔软但有冲劲,逼得他后退半步。
登时,视线被庞然大猫占据。
小心看上去是十分的愉悦,兴奋得手舞足蹈,嘴巴是张开的,但没有发出声音。尾巴尖跟耳朵尖沾着鬼混的痕迹,灰扑扑一小片。
齐延曲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撤开了两步,任由它奔腾进屋里。
猫总归是进来了。
他不管外面站着的人如何,没分出丝毫多余的注意力,垂眸就欲关门。
门外的人动了,动得很快,一看便是早早料到齐延曲的反应、提前做好准备的。
男生挺拔的身形横过来,手臂轻巧抬起,掌心抵在门沿,整个人钻进来后,像牢牢焊死在门槛上般,俯身补上一句:
“还有我。”
夜风轻轻地起来了,扫过外边鲜嫩的绿地,清爽涩然的气味顷刻间扑鼻而来,拂过耳畔,吹得混沌的思绪澄明几分。
鲜活的气息,附着若有若无的短促鸣笛声。A单元更靠近市区,不比另一边D单元静谧。
齐鑫歌的话没错,生活环境的确重要。若是环境不能使人沉浸,那么人就无法享受生活。
白马庄园的居住环境自然拔尖。城市夜色在草地上安静地漫开,平衡了喧嚣跟孤闭。
但齐延曲不得不承认,当下有更容易使人沉浸的东西——
专属于年少人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男生嘴角挑着纵意的笑,身上的衣物干燥,黑亮的眸像是用弥漫的雾气洗净过。
尽管湿漉漉的,但用幽深林间的小鹿来形容并不合适,确切来说应该是热带雨林的美洲豹,因为总是怀揣着野心在试探。
可惜太莽撞,连隐藏蓄势都做不好。
他或许该揭穿对方的小把戏。齐延曲漫不经心地想。
“你要做什么?”
他这样问着,声音轻描淡写,眼神亦然。
男生呼吸一滞,得寸进尺地朝里逼近一步,被室内光线照出侧影,细细看去,墙上的模糊黑影好似在颤抖。
“送猫上门,还有我。”
谢恒逸将前面两句话接在一起,用不正经的强调重复了一遍,故作随意。
他清了清嗓,喉结抑制不住地滚动,竭力保持住气息平稳。没有等待审判的紧张感,有的是雀跃。
好久没见,齐延曲跟他说话的语气很陌生。
可他不觉得。他不觉得陌生。
他习惯了对方的冰冷。明明是那样浅的眼神,却轻而易举搜刮出他的所有欲念。
他执着于在对方身上生出欲念。
他有了坚定的认知,这个发现让他愉悦,以至于褪去了时常散发出的恣睢。
齐延曲蹙眉看着眼前莫名亢奋的人:“猫回来了,你回去。”
男生听见这话,高大的身躯倾过来,低垂着脑袋,额前碎发遮住了锐利的眼型和眸光:“齐警官,我忘带钥匙了。”
他语速飞快地解释完智能锁的事,好一番费尽口舌,直接把自己赶上绝路:“太晚了,回不去宿舍了。”
齐延曲眼神定在男生脸上,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今天为什么回来?”
不待谢恒逸回答,他就率先说出真实答案:“替我喂猫?”
高壮的男生垂下头之后,确实少了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但是又产生了长久对视的怪异感。
故而他能迅速发现,虽然对方说着打商量的话,眼底透露出的意味却是不由分说。
“手机拿来。”
齐延曲强打起精神与之周旋,口吻同对方一样不由分说。
就算智能锁重置,管理员账号肯定登录着,他不信谢恒逸能把自己关在家门外。
谢恒逸没动,再添一艰难条件:“手机在宿舍充电,也忘带过来了。”
好一个困难总比办法多。
齐延曲拿出手机:“我叫开锁师傅过去。”
谢恒逸依旧说“太晚”,依在门边无动于衷:“开锁师傅肯定下班了。”
齐延曲点开某软件,在搜索框输入一行字,很快跳转出结果:
【二十四小时上门开锁,两百元一次。】
谢恒逸用掌心覆上齐延曲的手机屏幕,将其翻转倒扣在柜子上:“开锁师傅是人民,我也是人民。”
“齐警官既然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体谅体谅人民吧。”
齐延曲顺着他的力道放下手机,道:“我明天休不了假。”
谢恒逸挑眉。
所以?
“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谢恒逸怔住,一时不备,被推了出去。
齐延曲关上门,转身时拿上手机,停用了密码锁功能。
刚按下确认键,身后就传来开锁失败的提示音。
果然不出所料。
他又在客厅耐心等了十分钟,确认门外不再有其他动静,这才准备上楼。
走到楼梯口时,趴在台阶上的小心惊起,犹犹豫豫地蹭上来,发出讨好地喵叫。
“怎么,还想出去偷吃?”
作为惩罚,齐延曲没有给予小心睡前零食。
他绕过腿边的障碍物,回到主卧,随手将猫关在卧室门外。
处理完最后的琐事,他匆忙歇息下。
此时,他已然困到沾床就能立马入睡的程度。
但也许是他最近精神压力过大,他总觉得能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也许是风吹树叶,也许是檐角的积水落下。
齐延曲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强行忽视掉簌簌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那些细碎的噪音消失在耳边。
四周静悄悄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呼吸声,清晰可闻。
两道呼吸声,清晰可闻。
黑暗中,齐延曲神经紧绷,心跳得很快,被窝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开始思考床边有什么趁手的工具。
不是幻听。
他清晰地捕捉到,来自他以外的,另一道紊乱急促的呼吸声。
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今天的他实在疲倦到极点,竟是忘了锁阳台窗户。
太大意。不该因为小区安保好,就放松警惕的。
此时懊恼却是无用之举。
呼吸声越来越近。
突然,齐延曲意识到什么,紧攥成拳的手骤然松开,缓缓睁开眼。
浓墨般的夜幕里,他猝然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在约莫半个小时前,他才见过这双眼睛。
侵略性十足,沸腾的情绪翻涌着。
虎视眈眈的烈焰好像具象化了,凉风忽然变得炙热。
齐延曲阖了下眸,徐徐吐出一口浊气,试图淡化心中愠怒。
淡化无果,他终究是忍不住冷声呵道:
“谢恒逸,你是不是有病?”
第63章 天工造物
这话不是问句。
齐延曲觉得, 谢恒逸就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把他气得不轻。
方才有一瞬间,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在白马庄园, 脑海中闪过无数入室案, 都是动刀子的事, 不可谓不吓人。
本以为最多只是进贼了, 没想到还是熟人作案。
他面带薄怒撑床坐起, 略显厚重的被褥从上半身滑落,心中却是不免松了口气, 警兆如潮水般褪去。空落落的便被不悦填满, 放大成平日的好几倍。
危机感消散, 剩下的就是觉得谢恒逸令人生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齐延曲的胸膛轻微起伏着,眼神剜向阳台边, 情绪肉眼可见地在强烈波动,不至于失态。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谢恒逸脸上挂着纯良又无害的表情,倒显得他盛气凌人。
谢恒逸嘴角的笑意扩大几分, 把齐延曲的骂话当耳旁风, 故意耍浑犯贱地问:“从外墙到这,我只用了五分钟。怎么样, 厉不厉害?”
没有半分做贼的羞耻, 全是对自己爬墙技术的自豪。
齐延曲手指微微发着颤,神情愈发冷。
有这功夫,怎么不去爬自己家的墙?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一切像是跟从前颠倒过来。失控的人成了他。
要说最矛盾的, 就是谢恒逸居然能以这副体格,作出被以大欺小的神态。
实在是,厚颜无耻。
“滚出去。”
齐延曲压了压眸,冲着窗边丢下简短的指令,睡意全无。
由于执行任务时的必要,他往往能迅速适应昏暗条件。因此,不消一分钟,那道高而健壮的身影就在他眼中明晰起来。
男生没有半分退却之意,上半身已经侵入室内,单手把住上方窗框,左腿率先跨进来落在实地,另一只足尖则虚虚踩着窗沿。
整个人泰然随意地坐在窗台上。不像是强行入室,倒像是堂堂正正来做客的。
但细看还是过于憋屈了,似乎下一秒就能将窗口撑裂开。
从客观上来评判,窗口面积并不小,毕竟是方便庞然大猫随时进出的。在今晚这种情况没发生前,他偶尔不会落锁。
至于今晚过后……
齐延曲将埋在被窝里的手拿出,捏着指尖磨了磨,有些滑——因为片刻的紧张,手心起了薄薄一层汗。
他在回忆,床头柜里是否放着门窗限位锁,还有备用警棍。
限位锁没有没关系,今晚过后再安装也不迟。
没记错的话,警棍是有的。
他稍作冷静,将谢恒逸周身打量一遍,暗暗一估量。
虽然是重达八九十公斤的成年男性,但如果用拖的,应该也能拖得动。
就在他考量手法的时候,谢恒逸放下支起的右腿,往里一探,彻底进来了。
“齐警官,我无家可归了,滚不回去。”
谢恒逸一边兀自说道,一边步步走近。这回倒不是那副伏低做小的姿态了。
反复被拒之门外后,他算是搞明白了。面对其他人,齐延曲是吃软不吃硬;面对他,就是软硬都不吃。既然如此,他索性不再演什么客套戏码。
齐延曲冷眼看着谢恒逸走至床边,在房间内唯一的亮处停住身形。
因为刚从窗户钻进来个人,窗帘被拉开些许,透进来一缕可见度很高的皎洁光晕,窗外的景象不再被遮得严严实实。
今天是初十,窗外高悬着的那一抹明亮呈上弦月模样,正逐渐向满月转变。
可惜,月色没有起到掩护的作用,而是照明着谢恒逸的一举一动。
这对谢恒逸来说刚刚好,光线温和不晃眼,最重要的事,很衬床上的人。
一切都刚刚好,他的目光自上而下,能将床上人的容貌尽收眼底。他简直觉得,熠熠发光的不是月亮,是人。
都是天工造物,说不出哪个更胜一筹。
但转而他就皱起了眉。
有一点不好,齐延曲若是不仰头,就几乎是无视他的状态。
于是谢恒逸半蹲了下来,满意地看着月光流淌过被褥褶皱,以及流畅的身体曲线。
这样才对。
他眉宇间舒展开,认真道:“你要是想看我滚,我可以在这滚给你看。”
说着,他拍了拍床铺,差点拍到床上的人。
齐延曲及时屈起腿,堪堪躲过一劫。看着靠在床沿上的那只手,他只想闭上眼。
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出,他会睡在床中央,起码不会离床边的人太近。
谢恒逸所处的位置对齐延曲相当不友好,无论他视线朝哪方移动,谢恒逸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以及,恐怕无论他现在说什么,都是如了对方的意。
不知是不是精神疲劳的缘故,他的思考得不到结果:要说什么样的狠话,才能阻止对方作孽?
齐延曲偏向床边的那只手抬了抬,指尖几不可察地动着,隔空描摹了一遍谢恒逸的眉眼。
对着这张野性未驯的脸,什么样的狠话都不难说出。只要这人不再扮可怜。
描到一半,谢恒逸似乎察觉到他的小动作,自觉地靠近些。
出乎意料的,没再多做什么。
但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我觉得你上次教育得特别对。”
齐延曲眉心一跳,觉得自己不会想听到接下来的部分。
“我充分意识到,我确实是个得寸进尺的人。”谢恒逸骂起自己来毫不留情。
“我确实想——”
齐延曲确信自己不会想听接下来的内容。
防止混账东西继续说出混账话,赶在对方话音未落前,他的手朝那张启启合合的嘴唇伸去。
指尖伸到对方唇边时顿住了,终究还是没捂上去,好在成功止住了对方的话头。
“我教育得对?”目的达成,齐延曲快速收回手,“那你又是从哪学的私闯民宅?”
话说出口,他才想起这人有位尚在牢狱中的父亲,其中一项罪名就是非法侵入住宅罪。
这话说着,倒像是有意捅心窝子。
很不妥。
偏偏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
齐延曲懊恼地轻拢起眉,抿着唇没再言语。
过了半晌,他才一字一顿地警告:“别再用这种事情开玩笑。”
表面上是警告,实则是有点无奈地放弃了追责。
一时间,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计较此事。
如果此事发生在谢恒逸那次鲁莽之前,就没什么好计较的。
可今日不同往昔,要是再不计较,这次是强行入室,那下次只会是更无耻的行径。欲壑难填,直至为所欲为,也作不了罢。
他那日说那番话,本意是提醒对方不要误入歧途,如今看来,是给对方指明了一条歧途。
齐延曲无声叹了口气,倍感头痛。
然而,谢恒逸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出乎他意料。
谢恒逸敛容正色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开玩笑?”
齐延曲的直觉告诉他,谢恒逸这话不需要他回答。
果然,谢恒逸目光专注地看向他,自问自答:“因为我没有危险性,我是可控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齐警官大人有大量,从没打算治过我的罪。”
谢恒逸唇角的弧度未曾变过,说出这话时却平添上笃定的味道。
齐延曲没能做出反驳,因为谢恒逸说得很对。
他的确有意纵容对方。并且至今为止,他纵容的次数还不少。
说纵容不够准确。他只是想看看,谢恒逸能鲁莽到哪一步,以此体验少有的鲜活。
可谢恒逸直接将这一点讲明,这使他不太愉快。他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看穿。
更何况,是鲜活,不是气活。
齐延曲垂下眼睫,眸光视向床侧。
谢恒逸不嫌累似的,仍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单边膝盖跪在地板上,凝视着他的眼中映出他的身影,仿佛在等待他的肯定。
以往小心也会这样趴在床边。
齐延曲莫名其妙地联想到,如果谢恒逸穿到小心身上,尾巴估计都能摇断。
他视线悠悠扫过谢恒逸的身后,迟迟不开口,继而突然想起:住在谢恒逸屋檐下的那段时日,有件事,他想做很久了。
他想踩上对方的肩膀,踩得将人压下去才好。
现在做也不晚,正合适。
齐延曲掀开碍事的床被,膝盖自然垂下,双脚触底,坐在了床边。
在谢恒逸目光沉沉的注视下,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反被对方掌住了大腿。
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向通身温热的男生,这会儿的手竟然是冰的,比他还要冰。
谢恒逸俯身上前,裹挟着凉飕飕的气息而来,把他托着往后推。
齐延曲被迫朝床上退,忽然注意到,许是为了方便爬墙,对方脱掉了外套,仅着一件单薄的无袖里衣。
怪不得。从石头变成冰块了。
谢恒逸喉间轻轻一滚:“我好久没听到你叫我的名字了。”
齐延曲看着压在身上的人,有些晃神。不得不说,对方的眼睛极有吸引力,那对黑曜石般的瞳孔又湿又润。
但那又怎样,改变不了此人在胡说八道的事实。
大概十分钟前,他呵斥对方的时候,才刚叫过“谢恒逸”这个名字。
他正要出声辩驳,就见谢恒逸歪着头以凑得更近,几乎凑到他的脖颈间,一本正经地发问:“你怎么不叫我的名字?”
第64章 太用力了
“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由于长时间没得到回应, 谢恒逸索性将下巴搁着抵在齐延曲身上。睁眼可见清瘦的颈窝,闭眼可嗅沐浴露的馨香。
“不喜欢我的名字没关系,但……还是喜欢一下吧, ”他咬着牙放软语气, 恳切得近乎央求, 磨人地缠着, 一个劲地催促, “叫一声行不行?”
行不行?
他把刚说完的这三个字默念一遍,觉得不太行, 于是立马改了措辞:“好不好?”
从小他就明白,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在玩具区赖着不走的熊孩子多半能得偿所愿。无理取闹确实招人烦,不过有效果的法子就是好法子。
他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用上这个法子,以前确实也没机会用。
今日一试……虽然不知道效果如何, 但光是这么一试,就让他百骸俱畅。
唯一令他不太高兴的是,齐延曲的心跳声明明那样强烈,震得他指尖都发麻, 嘴上却不搭理他。
“就算要拒绝我, 也要看着我。”
谢恒逸欲要摆正对方偏过的头,然而空闲着的那只手还没伸出去, 就被冷然斥道:
“手拿开。”
齐延曲脸色有些差, 险些稳不住说话的气息:“你太用力了。”
谢恒逸闻言一愣,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
还以为是讨厌他呢,原来只是嫌他不知轻重。这倒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的力气很少用在人身上。除了揍人,但那无需讲究。
前几年打工的时候,他就只需要当一个挪动重物的闷葫芦, 用不着知道什么算轻、什么算重。那段时间,他的心情基本上藏在力道里。
直到有次用力过猛,把东西整坏一箱,他才学会收敛。渐渐地,对待各类物品就掌控自如了。
最难改的是习惯。他到现在都有个小毛病:心情一畅快或者身体一烦躁,就控制不住力道。
他不知道怎么改掉,也不打算改掉。
谢恒逸微微颔首,将手下那只柔韧细腿掐得更紧。
这会儿不是控制不住。他故意的。
——但他肯定不能直说,不然又该把人惹急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不知道会弄疼你。”
“你再教教我,我还挺聪明的,你教了我就知道了,”他攥着齐延曲的腿朝自身方向拽了一把,不依不饶地追着纠缠,“这样就算重是吗?嗯?”
这一拽猝不及防。
给齐延曲带去的是突如其来的滞空感,紧接着跌落下去,后背砸在床上,完全躺倒在谢恒逸身下,阴影将他整个人覆盖掉大半。
齐延曲从牙关中泄出细微的哼咛,绷直了脖颈,似乎是疼得很了。
见状,谢恒逸终于松开了他,却没有收回手。
指腹跟腿肉摩擦过后,带有些奇异的余温。
腿上的疼痛感散去,齐延曲第一时间想推开压制在上方的人。
推不开。
他甚至尝试了去蹬对方的膝盖。
没用。
齐延曲没带过小孩,特别是这么大的小孩。
故而他不清楚的是,在目的未达到之前,小孩的无理取闹不会停歇。
谢恒逸的得寸进尺表现在相当多的地方,例如现在,他刚表现出一丝抗拒,对方就像副没力气的软骨头贴上来,全然不见翻墙和攥腿的那股劲儿。
短硬的发丝扫在颊边软肉上,灼热的吐息在空间中冷却得微凉,扑洒在敏感的颈侧,似有若无地泛着痒。
齐延曲不胜其扰。
工作带来的无法忽略的倦意由身及心,累得他没精力争执。又或者是因为谢恒逸说话时懒洋洋的调子,搞得他犯困。
偏偏床边……床上多了个烦人精,使得他不能入睡。
“谢恒逸!”
齐延曲抬手捂住前额,被压得喘不过气,声音有些哑,因此难以做到声色俱厉。
被喊到的人心满意足地轻笑出声。
齐延曲反应难得的迟钝,数秒后才发觉自己再次如了对方的愿。
“你大晚上突然来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发疯?”
不可理喻。
谢恒逸露出被冤枉的神色:“我提前告诉过你的。”
“时间,地点。”
“二月底,在我家,”谢恒逸似乎是有理有据地在辩解,“我说过,有缘再见。”
有缘了自然会再见。上天促成的缘分是缘分,主动创造的缘分也是缘分。
其实一开始他没打算直接闯进卧室,顶多把猫偷来。结果进来后他转念一想:
来都来了,闯都闯了,折腾猫干什么,不如干脆折腾人,省得那费尽心机一场空。
他见识短浅,干不来深谋远虑的事。占到点便宜总是赚的。
谢恒逸有点亢奋地等待着人的回复,却见齐延曲阖上了眼,一副没心思跟他废话的样子。
他眼神黯淡下去,无声磨了磨后槽牙,这下是很高兴不起来了。
为了唤回将睡之人的注意力,他按住对方腰身,指尖一勾,挑起了碍事的衣摆,手掌长驱直入。
对他来说,简直像进入了舒适的暖巢。
反之可苦了齐延曲。
腰上那只手是沁入骨头的冰凉,触上来的一瞬间宛如蛇在身上游走,薄而粗糙的一层指茧成了鳞片。
稍稍一碾,就能弄得他力气流失得更厉害。
趁尚有余心余力,齐延曲捏住腰上那只手,正要发狠往下折,就觉得眼前被白光晃了一下,好不刺目。
他睁开眼,发现卧室里突现一道恍若从天而降的光线。
强烈的光亮自窗外而来,直直射在一旁的衣柜柜门上。
他立马看出这道光来自手电筒,大致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出意外,罪魁祸首就在他边上。
这人真是……添麻烦行云流水地有一套。
他略坐起来,用手肘将谢恒逸抵开。
彼时谢恒逸也警觉起来,在朝窗外望。故而这次轻而易举就成功。
他不再看谢恒逸一眼,径自披上外套,整装成能见人的模样。
走出卧室时,他刚好听见楼下大门传来重重的敲击声,还有匆忙焦急的喊声:
“请问业主在里面吗!”
直到齐延曲下楼打开门,门铃声跟敲门声才戛然而止。
看到业主平安无事,屋内没有明显异常,门外的保安松了口气:
“您好!打扰了,我们是物业保安。”
齐延曲点头,出示了身份证明。
独栋住宅安保好这一点倒是不假。
好是好,就是没什么用。太慢了。
如果还有下次,他希望保安能把谢恒逸从墙上拖下来。
当然,谢恒逸最好没有下次。
“我们注意到有人从围墙翻入这户区域,出于对住户安全和小区整体安全的考虑,我们按流程需要上门确认一下情况。”
其中一位保安举着手机,视线落在业主身后的高大男子上,比对后确认这就是监控画面里翻墙的人物。
另外一位则较为老练,一眼瞧出闯入者,开门见山地询问:“请问您是这里的住户吗?您跟这户业主是什么关系?”
“是。”谢恒逸简短答道。
尽管他意识到是自己闯的祸,但依旧气定神闲。
保安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便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这次面朝齐延曲:“请问他跟您是什么关系?”
齐延曲不言不语,朝屋内走了几步,表明拒绝参与到交谈中。
两位保安对视一眼,只好继续盘问谢恒逸:“您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翻墙进来呢?”
“忘带钥匙了。”谢恒逸一边漫不经心地答话,一边直勾勾盯着屋内。
不过整体还算配合。
很快,身份信息核实完毕,保安大概了解了情况,却始终觉得奇怪,迟迟不肯离开。
这时,老保安认出来了谢恒逸:“哦——我记起来了,你是D单元那个高个子!”
谢恒逸一听就知道是谁在外宣传的他。
好事不留名,绰号传千里。
“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学贼翻窗干什么。”
老保安终于放下心来,指了指屋里:“叫你哥给你开门不就得了?”
谢恒逸实事求是地纠正:“不是我哥。”
他不想听见别人叫齐延曲这个称呼了。
他叫人哥哥,并不意味着他真想跟齐延曲当兄弟。
他称呼人为家长,并不意味着他真想让齐延曲当他家长。
临走前,老保安瞥了眼屋内的人,看见了齐延曲外套里凌乱的衣襟,茅塞顿开地猛拍下手掌:“哎哟,我说你俩支支吾吾什么呢,行了!我明白了!”
他打趣似的拍向谢恒逸的胸膛:“我又不是老古板,下次直说就行!”
“吵架就吵架,瞎玩什么情趣,多危险。”
左瞧瞧右看看一阵,他上前半步,凑到高个子身前压声道:“低个头哄哄人又不害臊,说点好话也就过去了,哪至于干这事!”
最后,老保安重重咳了两声,恢复正色,强调了小区的秩序规定:“下次别再这样搞了啊,堂堂正正走大门,免得引起其他住户的误会和恐慌。”
谢恒逸坦然自若地说好。
门外的两人一走,他就关上门,走到齐延曲身旁。
他像是看不见对方眼中凛冽的寒意,假惺惺道:“就算齐警官揭穿我,也没关系。”
齐延曲一言不发地关灯上楼。谢恒逸一路跟在其身后。
等走到主卧时,齐延曲将人跟猫一同拦在门外:“隔壁就是客房。”
“其他的,改天再说。”
他今天无心理会任何人,深夜的情感讨论更是大可不必。
彻底关上门的前一刻,他看向谢恒逸衣角上疑似翻墙时蹭到的尘垢,命令式的提醒:“上床前记得洗澡。”
继而,他视线转向谢恒逸垂在身侧的手。
手是干净的,攀爬时应该戴了手套。
他却还是道:“下次碰我前也是。”
第65章 胡搅蛮缠
翌日清晨。
天刚放亮, 齐延曲就被生物钟叫醒。他提前关掉闹铃,照旧完成早上的准备工作。出门的时候,他特意关照了一眼整个屋内。
客房的门关着, 客厅没有人。昨晚那位入室的贼, 不知是没起床还是已离开。
如果不是他明显感到心神难振, 他大概会以为是一场做梦似的错觉。
宁愿是做梦。
宁愿是错觉。
在前半夜就该解决的事, 硬是被胡搅蛮缠地折腾到后半夜。
好在白天工作时没有到气力难提的地步。不过到底从面容上能看出一些不适, 导致他被贴心同事问候了一番:
“齐队昨天忙到几点啊?别学我们熬夜,熬太晚身体吃不消。”
这位贴心同事正是陈云彩。
自打她无意间在严烨霆那说漏了嘴, 她提心吊胆过一阵子, 心虚不已, 最后居然平安无事。
齐延曲找到她,没有计较她暴露隐私云云,只是向她陈述了原委。平淡地, 没有指责意味。那一瞬间,她的所有心虚转化为愧疚。
“没事。”齐延曲捏了捏眉心。
暂时没事。
但要是谢恒逸多来闹几次心,那确实吃不消。
“待会你把值班表上传到群文件,叫他们回复。”
“没问题。”陈云彩满口应下, 接过书面表格, 忍不住多瞅了几眼面前的人。
依旧是唇红齿白的瓷人面孔,眉梢眼角倦意难敛, 萦绕着难以言喻的浮乱。看着比值完班的时候还累许多, 却又比平常工作时有活人气息许多。
她心中不免纳闷。昨天的案子也不棘手啊,难不成调查出其中暗含隐情?
一边随意想着,她一边拿起值班表翻了翻,不禁面露错愕:“齐师兄,上次节假日你刚连着值过十天的班, 这个月还值这么多天啊?再说有四天可是二十四小时呢。”
齐延曲不置一词,只道:“值班表仅作参考。”
陈云彩知道这是应付她的话,有些无奈地叮嘱说:“那好吧!趁这几天没大案,师哥你好好休息,别睡办公室沙发了嗷。”
她歪头小步小步朝自己的办公位挪动着,总觉得有话没讲完。
姚师姐见她犹犹豫豫地不情愿走,笑着催道:“小陈同志,抓紧哟,刻苦奋斗起来,不然晚点又得加班。”
陈云彩立刻恢复正常行动速度,垂头丧气:“不刻苦命苦行不行?”
“命苦那就更得刻苦。”姚师姐铁面无情。
齐延曲周围终于落得清静。
他划开锁屏,最先跳出来的不是待办详情页,而是私人账号上的两条消息。
[X:你今晚上回不回家?]
[X:quq?]
他没打算回,却也没放下手机。
因为在屏幕上方,对方的名字栏里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等待着,不知不觉地,他查看了对方的资料页,第一次从灰色小人上觉出怪异——再正常不过的头像,独独跟谢恒逸很不适配。
说实话,不如换回去原来的名字——不谢天不谢地,谢恒逸。
很快,齐延曲明白了这种异样感的由来。
身为公职人员,民警的社交账号受到严格规范和约束。会有部门不定期进行抽查,确保无违规内容。
长期以来,齐延曲的工作号跟私人号用的都是这个头像,图省事。
不止是他这么干。只要随意点进某个工作群,就能发现群成员头像跟统一过似的,一眼看过去不是灰色小人就是红色国旗,还有警徽。
私人号的联系人列表就有所不同,全是些五颜六色的头像,搭配着或包含各种符号的网名。
谢恒逸原本也是其中一员。现在跟他一样格格不入了。但谢恒逸不受约束。这种情况下,特殊心思和目的昭然若揭。
齐鑫歌小学那会儿暗恋女同学就这样,偷偷摸摸跟人家用同款,还要欲盖弥彰地装不经意,扭头就问他是不是太明显了。
思及此,他回过神来,退出资料页,手动刷新了下聊天界面。
对面久久没有动静,“正在输入中…”仿佛是软件故障。
齐延曲不再等下去,准时接通了视频会议,开始部署下午任务。
直到接近下班的时间点,他才再次拿起手机,视线快速在屏幕上一扫而过。
谢恒逸发来了新消息,还不少。
仿佛是意识到礼貌询问没用,对面不再单纯提问,而是步步紧逼地提要求。
[X:今天可不可以早点回来?]
[X:晚饭可不可以在家里吃?]
[X:我今晚可不可以不回去?]
……
诸如此类。
齐延曲一面在消息框敲出两个字,一面朝边上的内勤小张道:“记得提醒严队跟昨天的进度,马上过四十八小时了。来不及再联系我。”
就在小张点头的同时,齐延曲点击了发送。
[Q:回去。]
对面秒拒绝。
[X:不要。]
齐延曲起身往外走,出了公安局才发现天色居然还亮,实在很难得。
可惜,可以早早到家,无法早早休息。
上车后,他看到了谢恒逸的又一条消息,与上一条间隔十分钟。
[X:等一下,你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明明是高材生,此时倒真像是徒有身高的傻大个。没由来地,齐延曲多给予了几分耐心。
[Q:第一条。]
[X:好的。]
[X:我说好的!]
[X:那条说不要的消息撤不掉了……]
齐延曲几乎能想象到屏幕对面此人的神情。
当然,“回去”不单单指这个,还有——
[Q:头像跟名字,换回去。]
对面依旧秒回。
[X:不要。]
齐延曲将指尖搭在屏幕上,抬头望向飞快闪过的模糊窗景。
短短几秒的空暇过去,对面收回了上一句话,利落改口。
[X:不要不回我。等你回来我再换,好不好?]
齐延曲没有直接回答好与不好。
[Q:喜欢说问句不是好事。]
之后对方再发来的消息,他通通没看。
车程不远,一来一回发几条消息就打发过去了,最终车停在小区大门。齐延曲回避掉门口老保安投来的眼神,低着眸往里走。
在单元岔路口处,他停顿一步才选中A单元的方向。
透过外墙藤蔓的缝隙,他看见了被关在门外的谢恒逸。
在此之前,包括在车上的时候,他都不确定谢恒逸是否还在。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强行闯进别人家只为留宿。
显然谢恒逸不是正常人。
男生窝在门前的墙角里,身边的地板上放着手机,看样子是等候多时,发旋上还顶着掉下来的树叶,却毫无察觉,只一味地盯住屏幕。
一般来说,一个人在网上的说话语气,往往和本人外在形象气质存在一定差距。
谢恒逸如今的样子,却跟他想象中的如出一辙。
……虽然大概率是装的。
齐延曲没有暗中观察别人的癖好,打量十几秒后便走了过去,上前开门。
谢恒逸眼神骤亮,仍是坐在地上,全然没有往边上让让的自觉,就这样仰头看着他。
齐延曲一手转动钥匙,一手拂去谢恒逸头顶上的叶子——谢恒逸的头靠在墙上,那叶子凑巧就在他手边。
他没注意到的是,谢恒逸一双黑眸愈发亮了,连头发丝都彰显出神采奕奕的光泽。
而吸引走齐延曲全部注意力的,是照常从天而降的小心。
白猫在他肩上垫了下脚,转眼间丝滑地卧倒在他腿边,俨然是从开锁的一瞬间起就做好准备。
谢恒逸看在眼里,若有所思,有所顿悟。
齐延曲则无奈地看着脚边两个庞然大物,一时间无从下脚,前进不行,后退不了。
他安抚性地赶开猫,旋即进屋,作势就要关门。
再一眨眼的工夫,谢恒逸已在屋内从容站着。
齐延曲问起他:“今天出去干什么了?”
从对方这两天的表现来看,傻是变傻了点,但总不至于自个把自个关在门外,只能是中途出过门。
谢恒逸没有隐瞒,如实道:“去看了一眼我妈。”
今天离清明节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尽管齐延曲没问,谢恒逸还是解释了一句:“清明人多。我只想见我妈,不想看见其他人。”
一时间,齐延曲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蔡跟温言之间,在前半生就该解决的事,硬是被胡搅蛮缠地折腾到后半生。
他沉默了会儿,忽地想起谢恒逸正处于无家可归状态,便问:“你没回宿舍拿钥匙?”
谢恒逸眨了眨眼:“你吃饭了吗?”
齐延曲坐了下来,没说话,意思很明了。
他要谢恒逸的回答,也要赶人离开。
“晚饭你应该吃过了,”谢恒逸是个很擅长装不懂的人,“那我给你准备早餐吧。明天早上的饭你肯定还没吃。”
自言自语的话音刚落,一本书页翻飞的字典砸了过来。
谢恒逸微微侧身,没能完全躲过。书壳撞在手臂上,连红印都没留就掉了下去。
他捡起趴在地上的字典,放回书架上,这才正视了齐延曲的问题,扯着笑道:“喜欢明知故问也不是好事。”
“但能不能告诉我,喜欢说问句为什么不是好事?”
谢恒逸摆出了等待受教的学生姿态,诚恳发言。
第66章 得寸进尺
“沟通效率太低, 会产生很多废话。”包括现在解释的这一句,也是废话。
不是好事,是无意义的事。
尽管心中是复杂的情绪交织、脑海中是难解的思绪错乱, 齐延曲还是开了口, 回答了谢恒逸。
再不开口, 他就会回想起对方昨晚的招数。
像噩梦, 像层层峦峦的群山, 像深陷满屏的马赛克,密不透风地环绕、包裹, 向上望是喘不过气的, 向下望是摸不见底的。
给人的感觉就是又花又乱, 迷蒙的一层雾罩上来,让他失去思考能力。
说不太清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有点糟糕。
这样的感受不糟糕。糟糕的是被调动情绪,是被剥夺理智。
齐延曲靠在沙发上, 垂着眸,扶着额。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随时都能说出点什么。可除了气息,什么都没吐露出来。
视线内, 他看见的是他自己的手臂, 他借着沙发扶手的力。
慢慢地,缓而渐渐地, 投下来一片熟悉的阴影。
人形阴影没有在他身边停滞不动, 隐约一晃一晃的。
他没有抬眼去看,但他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对方拉上了窗帘,阴影颜色由浅变深。他居然不觉得突兀。
或许熟悉的不是阴影,是身形。
齐延曲晃了晃神。在绵长呼吸的间隙里,浓黑的阴影下压, 他的大腿一沉,从旁搁上来不轻的重量。
于是,视野里出现了第二只横着的手臂,精壮悍利。斧凿刀刻般的肌肉下,是修长有力的手,仿佛铁骨铸成,自然垂落着搭在他膝上。
他侧目视去,男生随意懒散地席地而坐,上半身倚住他的腿,借着他的力,就差没把下巴一同搁上来——
不过也和搁上来没差了。
谢恒逸将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人,炽热的凝视逐步攀升:“我没有喜欢说问句。”
他说着自相矛盾的话,手指不经意地拢起,指尖从齐延曲的膝盖轻轻扫过。
他察觉到对方的腿部缩了一下,接着说:“我只是想要你回答我,我喜欢听你说话。”
“哪怕是废话我也想听。听着我就高兴。”
尽管谢恒逸面上很无所谓般,神色未动分毫,但实际上是颇为不自在的。
这一点瞒不过齐延曲。
手臂线条跟大腿轮廓严丝合缝,对方能体会到他的紧绷,他也能清楚感觉到对方的僵硬。
他顿了一下,想告诉对方不用收着力。
想过便作罢。全部重量压下来,他恐怕承担不了,刚好的腿没准能被压坏。即便是现在不轻不重的重量,他都觉得难以支撑。
齐延曲轻瞥一眼膝上的黑发头颅,正巧撞上男生调整过角度后的视线。
错了。不是正巧,并非偶然。
谢恒逸总这样看着他,仿若在丈量一座高大的龛中神像。像是诗歌里直白的叹喟,没有半分含蓄。
齐延曲在心中这般评价着,陡然又是恍惚一怔——明明只是这两天的事,他却觉得是“总”了。
他偏开头,结束目光的交织,道:“随你。”
喜欢说问句对谢恒逸而言不是好事,对他或别人而言不一定。有一个原因他没告诉对方——
总是说问句,极易落下风。
最开始是他有意引导。谢恒逸问过缘由后,就会心甘情愿做好该做的。
现在似乎已经成为谢恒逸的习惯,就算不知道缘由,也会心甘情愿做好该做的,还有不该做的。
如果谢恒逸是他的员工,他乐见其成。可惜不是。谢恒逸想要的薪资他支付不起。
“又是随我。你以前说过这句话了,能不能换一句?”
要求还多,麻烦。齐延曲面无表情地想。
随即,他看见谢恒逸皱眉换了个坐姿,大概是膝盖骨在地板上磕得不行了。
齐延曲不动声色地移开腿,试图把腿边的人赶开。
不料他这一挪,没了茶几阻碍,前面便不受限制,反而叫谢恒逸有了大展身手的余地。
“既然随我,那就该什么都随我。”谢恒逸语速突然变得很快,吐字轻佻。
他按住齐延曲有些发僵的双腿,在略含诧异的目光下,他毫不收敛地使了力。使出的力却没有用在手上。
当齐延曲意识到不对时,谢恒逸已然硬生生挤进他的两腿之间,带着炙热的体温和硬度,占据了腿缝间的空间。
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礼不礼貌的问题了,完全是不讲一丁点礼数。
若是谢恒逸跪坐在地,那姿势简直和承欢膝下无异。
齐延曲没有给人当祖宗长辈的打算,见此情形登时额角一跳,忍不住加重语气低喝:“站起来!”
谢恒逸闻言无动于衷,仍是装不懂地仰头看他,眨眼睛倒是眨得勤快。
他又是伸手去推肩膀。
然而对方的身高不是四舍五入的,体重不是虚的,加上有一只手撑地稳固身形,瞧着是一动也不动。
谢恒逸眉眼弯着欠揍的弧度:“这样我也高兴。”
齐延曲声音愈冷一度:“谢恒逸。”
谢恒逸越发乐呵了:“这样我还高兴。”
齐延曲面颊上浮现不正常的血色,直想将其不留情地踢开,偏偏腿还被按着无法抬起踹人。况且刚才遭重物压了太久,下半身一时半会儿酸胀发麻,使不上太多力。
拢腿也不行,只会贴合得更加紧密,无法将人挤出去。
谢恒逸见人愠得上脸,暗道不好,赶忙松开钳制的手。
他自知过火了,讨好地捏了捏对方发白的指尖:“我们好好谈谈吧。”
寒凉的眼神掠过谢恒逸身上,齐延曲不认为接下来能进行什么正经谈话,坚持道:“让开。”
谢恒逸不发一语。
看见那暗沉沉眸光闪现的一刻,齐延曲顿时产生预感,对方就快有动作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谢恒逸沉思几秒,方才还在故作替他整理衣摆的手,顷刻间就滑进布料里。
齐延曲浑身瞬间绷住,将那只手用力攥住拽了出来,冷眸等待一个解释。
那手不冰,很烫,和昨晚是两个极端。攥在手里像握了块烙铁。
在他看来,谢恒逸就跟故意找茬似的,做完这讨嫌的举动就低下头去,垂首时连呼吸都贴了上来,隔着衣料时而粗重时而淡淡。
他的视线不由落在谢恒逸后颈。
皮肤跟细腻沾不上边,甚至有些常年日晒雨淋的粗糙。发丝倒是显出柔顺的光泽,如泼墨般。
齐延曲很少这样仔细观察一个人,细致到皮肤肌理。
以至于谢恒逸开口说话时,他竟忘了留神。
幸好谢恒逸废话比较多,央着央着就把话说了第二遍,才叫他没有暴露出异常。
听清话语内容的一瞬间,谢恒逸从他腿间退出,站起了身,欲要朝厨房走去。
谢恒逸说的是:“你没有吃晚饭。那吃完再谈吧。”
“如果记不住我昨晚说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齐延曲不受丝毫触动,将人叫住,“该张嘴问的,就直接问。”
刚才那手伸进来是有目的性地,整只掌心直直覆上小腹,似乎在感受什么。
原来是在判断他吃没吃过饭。也就这人能想得出来。
他见谢恒逸没有要停步的意思,又多道了两个字:“回来。”
谢恒逸如言站住,将身体重新转向齐延曲:“我以为,比起说问句,直接求证会比较高效。”
齐延曲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开门见山道:“你想谈什么?”
过了两秒,齐延曲看向墙壁挂着的时钟,补充上一句:“或者说,你想做什么?”
“我没记错的话,R大十一点关闭宿舍大门。两个小时,应该足够把话彻底说清楚了。”
无论是工作方面还是生活方面,他秉持的处事原则都是今日事今日毕。单从谢恒逸的事来说,仅仅是拖到第二天,就让他有些心烦。
“齐警官……不叫你齐警官的话,可以不谈话吗?”
谢恒逸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神色看着有几分落魄。
齐延曲静静地喝了口水,答案不言而喻。
这下装不懂也没用了。
谢恒逸试图靠真诚应付过去:“我暂时没什么想做的,我就想看着你。至于很想做的……你应该不会让我做。”
他用落寞的眼神遮遮掩掩看了齐延曲一眼。
可惜,齐延曲这次不接受装可怜。他铁了心要了结此事、了结谢恒逸,因此说话直刺人心:“你是不是觉得,人跟东西一样,想要就能得到?”
谢恒逸回答得极快:“得不到。”
良久,谢恒逸似乎回忆完了什么,才接着说出后头的话:“我想要的东西,大多数都得不到。要是很想要很想要的东西,才能得到。”
“因为很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争取。”
“譬如现在,我想争取一个留在你身边的机会。”
说完这些,他的胸腔有种坠空的失重感。
不难受,心却跳得很快。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没听见齐延曲的。
不对,他听见了。
昨晚,他听见了。齐延曲的心跳声跟他一样快。
“我暂时还没有得寸进尺,所以暂时能不能别让我走?”
“真的没有得寸进尺。你现在问我想做什么,我只会说,我想看着你。”
——自私自利地,看着你。
这样我会高兴。
第67章 出尔反尔
客厅寂静得过分, 连阴影都被定格。相对而坐的两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凝滞住,一个是说不出话,一个是想说的话太多。
夕阳带走了窗外的最后一丝光亮, 似乎一同带走了声音。杯子里的水饮尽了。刚咽过水的喉咙又变得干涩。
齐延曲摩挲着水杯把手, 拉长了思绪。这些话在他意料之外, 他不得不进行更慎重的考虑。
谢恒逸比他想象的还要固执, 真是……很不应该。
他理解不了“很想要”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在他的选择范畴里, 没有想要,只有应该和不应该, 适合与不适合。
而谢恒逸, 看上去就是那个不应该、不合适的选项。
就像他不应该奢求一件摸不着的藏品, 因为珍宝不适合他。
难道谢恒逸身上就毫无可取之处么?当然不,谢恒逸是吸引他的。可不适合他。
齐延曲放下空荡荡的水杯,有些拿不定主意。
好像, 也没有很不适合。特别是在对方棱角已被磨得差不多的情况下。
在谢恒逸家待的那段日子,不算闲适,胜在清静。不用跟护工磨合,不用忍受消息轰炸, 不用担心齐母上门突击……一来太麻烦长辈, 二来实在是齐母催婚催得厉害。
现在想来,果然不该图省事, 省一事就会多一事。
谈恋爱那就更麻烦了, 多此一事就会生出无穷无尽的事端。
“我说过,我对男人不感兴趣。也对谈恋爱不感兴趣。”齐延曲道。
这句话既不薄情也不委婉,谢恒逸说过不少类似的,他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谢恒逸无比小声地咕哝道:“那你怎么会知道男人还能进入你体内……”
其实小声也不小声,齐延曲听得清清楚楚。
他神色如常, 往杯子里续上水,强忍下将水泼过去的冲动。
敢情他那天说了一大堆,这人就记住了“进入体内”四个字?
那是他随口说来举的例子。无论是进入还是被进入,都很不妙。
齐延曲只当是胡言乱语,佯装没听见便无视掉,顺便移开了目光,连带着无视掉谢恒逸整个人:“你要是想争取一个机会,可以去找工作。”
谢恒逸焉了,但转瞬之间就重振旗鼓:“我可以给你打白工。”
“我什么都能做。”谢恒逸的争取方法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为了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他竭力打着比方:“我厨艺还行,给我菜谱我就能复刻,水管灯具我也能修……还有,我现在知道怎么照顾猫了。”
见齐延曲不为所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再不行的话,我回头申请去公安局实习。”
说到这时,本就低的声音戛然而止。
齐延曲轻抬视线,淡淡看向对面,以为是对方临时发觉不对、打算反悔了。
却听谢恒逸轻咳一声,一带而过:“这个不行,公安机关不会用我。”
原因自然不必解释,他比谢恒逸更清楚为什么。
齐延曲过了会儿才开口:“这些别人也能做。”
尾音还未消,谢恒逸便不慌不忙地接上:“不过我和别人不一样。”
“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
这次,谢恒逸省去了惯用的反问,说得笃定。
他觉得,他确实有一点了解齐延曲。就比如他知道齐延曲的纵容是有限度的。
所以他也知道,齐延曲为他破例了,不止一次。
破例一次是特权,破例两次就成了惯例。
所以他还知道,齐延曲是可以为他破例的。这足够他为所欲为了。
意识到这一点,谢恒逸深呼吸一口气,做足准备后,补了一句说出来容易被赶出去的话:“你要是工作累了,可以在我身上找乐子。”
在身上找乐子。
他慢半拍地揣摩一遍这句话,发觉暗示意味太足,过于容易被赶出去了。
欲盖弥彰地,他紧接着又道:“就像小心一样。”
再然后就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废话了。
忽地,他想起老三和老保安的建议——要说点软话。
软话。
什么算软话?刚才那两句算吗?好像不够软。
他能说点什么软话?齐延曲会喜欢听什么样的软话?
谢恒逸皱眉陷入深思。
好在他引以为傲的脑子转得很快,没思考多久眉间便展开。
想到说什么了。
但不敢说。
就算做足准备,他也依然感到难以启齿。
想好的言语在嘴边打了个旋,他把在一旁无所事事的白猫逮了过来,故作若无其事地铺垫着:“我以前问过你,为什么这么宝贝这只猫。”
齐延曲隐隐记得有这回事,垂下眼睫表示默认。
过了会儿,他迟迟没听见下文,有点疑惑,以为是谢恒逸没懂得他的回应,最终给予一个微小的点头。
谢恒逸咬紧牙关,提溜着猫走到齐延曲面前,将那句如鲠在喉的话逼了出来:“就像小心一样,你也宝贝宝贝我行不行?”
说完这句话,齐延曲还没反应,他心中立马一紧,目不转睛地盯向猫。
幸好猫听不懂人话。
幸好猫的体型够大。
否则他连目光都无处可去。
就在他数到第七七四十九根猫毛时,他没忍住,看了齐延曲一眼。
毫不意外地,四目相对。
一对上就挪不开了,每次都是如此,这次也一样。
只要是从齐延曲眼中出来的,都仿佛带着深意,包括视线。
那是一种,很难讲清的视线。
叫谢恒逸周身沸腾起来。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这道视线。
齐延曲先是哑然,而后轻易看出他的难堪,很轻地笑了一声,唇边弧度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谢恒逸捕捉到了,并且清楚地知道不是错觉。
他的听觉还敏锐,刚刚还能引以为傲的大脑却生了锈般,迟钝地分辨着,分辨着这声笑里是否藏有揶揄嘲弄。
好像没有。
不仅没有,似乎还在缓解他的难堪。
齐延曲接过被提溜得难受的白猫,避重就轻道:“温女士应该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谢恒逸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温女士”是谁。
他不以为意。
从小到大,没人指点过他的爱情观,毕竟无论是温言还是谢嵘,都是爱情上的失败者。
“我妈来不及管我这些,也从没跟我说过这些,她只说……”
谢恒逸一顿。
她怎么说的来着的。
想了会儿没想起来,他便从兜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草草展开来,将里面的内容浏览至最底下。
为了方便阅读,他挑了个光线好的角度,侧身站立。
齐延曲没意识到他拿出来的是什么,无意间瞥了一眼。
书信格式,手写笔迹。再结合正在进行的话题,基本上可以判断出此物是——
“你把遗物带在身上?”
齐延曲沉默一瞬,怀疑是自己判断有误,用委婉的说法开口确认道。
“不啊。”
谢恒逸没抬头,一边看一边说,“这只是复印件。”
他后知后觉地懂了齐延曲问话的意思。
重点貌似不是这个。
他重新解释道:“只有今天。去看她的时候不知道做点什么,就只好对着这东西聊聊天。”
遗书是在他成年那日寄到他手中的。他一年只看一次,今年这是第二次。
他总是等忘干净了才看,看的时候总是不过脑。他舍不得体会上面蕴含的那些情绪,那是温言能带给他最后的体验了。
唯一的东西总是珍贵的。
“没关系的,我什么样子都没所谓,”他缓缓将信纸折好收起,“她说,只要我高兴就好了。”
谢恒逸正要把身体侧回,就从余光中看见齐延曲收腿站起,伴随着冷冽的嗓音落下:“一天两个罐头,不许多喂。”
然后是难得不含警告意味的警告:“希望你不会出尔反尔。”
谢恒逸一愣,还没想通是怎么回事,眼底已经浮现狡黠的亮色,得逞之意从唇角蔓延至眉梢。
虽然不知道怎么就答应留下他了,但总归是如愿以偿。
他顺着对方的意思,作古正经地谴责着:“出尔反尔实在很不道德。”
齐延曲未作理会,径直上楼去。
待其走后,他坐在齐延曲刚坐过的位置上,在心底悠悠添补上后话——
实在很不道德,可惜他从不讲道德。
不道德的事做多了,束缚感自然就没了。
若不是这话从自己口中出来,他几乎要发出嗤笑。
讲道德?难不成远远地看着,想要的就会自己送上门?
谢恒逸俯身望向脚边,那白猫已经又酣然大睡。
他莫名看其不顺眼,眯眼按上白猫翕动的鼻尖,一本正经道:“开机。”
下一秒,手撤开,白猫猛地打了个喷嚏,将身一扭,站了起来。
大概是他的幻觉,他总觉得这喷嚏声有一大一小两道。
谢恒逸看了看楼上,沉下嗓音,对迷茫愤怒的白猫说:“齐警官明知道我有案底,但还是把我放进来了。”
“等着吧,我很快就要取代你的位置了。”
特殊情感的蔓延速度比病毒还快。
当发现的时候,说明早已被全盘渗透。病毒这种可恶的东西,会故意舞到宿主面前,要求其做出举措。
他相当清楚这一点。
毕竟,他就是上一个受害者。
第68章 没得商量
指针一分一秒地转动, 谢恒逸在沙发上坐了好一阵子。
直到时间过十一点整,他活动了下发僵的身体,起身用二十分钟将这栋小宅子逛了个遍, 才安安分分上床睡觉。
主卧宽敞, 客房就略显狭窄, 尤其是要容纳下他这种身量。
谢恒逸睡在这般的客房里, 一点不觉得窝囊, 甚至是从未感到过的称心如意。
心情一好,他就大方不少。看在走廊里的猫跟他是同事的份上, 他把猫放进了客房, 跟他同睡。
不过一个床上一个床下。
谢恒逸靠在床头, 晃了晃睡如死尸的猫。
晃不醒。
他遗憾收手,决定在通讯列表里随机挑选一个人祸害。
所谓随机,当然是有内定人选的。
[X:你家的床怎么这么硬?]
谢恒逸随便找了个借口, 准备百般挑剔为难。
眼下最适合遭此一劫的,自然是——
[617:啊?硬吗?我不讲究这个,应该是我哥换过,他习惯睡硬一点的。]
谢恒逸对着屏幕沉默半晌, 缓缓敲出“其实也没有很硬, 刚刚好……”
一句话还没敲完,对面又猛猛发来几条消息改了口。
[617:不对, 你说的是主卧还是客卧?客卧的床上用品是我选的TvT]
[617:不对, 还不对,我选的好像是床,不是床上用品。]
[617:等一下,你让我想想?……]
谢恒逸删掉没发送出去的那一行字,彼时对面的齐鑫歌反应过来了。
[617:你说的是我家的床吗?你怎么在睡我家的床??你怎么在我家???]
[617:我哥在家里吗?在的话你注意一点, 我哥最讨厌别人进他屋子!]
见对面逐渐焦躁起来了,谢恒逸慢慢悠悠地做出解释。
[X:我上门拜访了一下,帮你探查过了,你家里没别人。你哥看时间太晚,就留我过夜了。]
简单一句话,成功打消掉齐鑫歌的疑心。
[617: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617:看来我哥还挺喜欢你的,不然不会留下你。]
[X:我尽量多帮你监督几天,比较稳妥。]
[617: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胜感激!]
后附两个抱拳的小表情。
说到这,谢恒逸便不再回复。
虽然不心虚,但显摆多了容易露馅。
他转而来到李教授的小窗,提前告知了一声自己明天请假,让对方近期别给他分配杂七杂八的任务。
向来是轮回消息的老头子这次居然接近秒回。
一分钟后,一条时长为一分钟的语音发了过来。
谢恒逸调低音量,将手机放至耳边,按下播放:
“都大三了还不务正业老是请假能不能自己上点心再这样下去直接取消你的考试资格到时候影响毕业别怨我手下不留情总之没得商量……”
“明天来我办公室一趟!”
越往下听,谢恒逸就把手机拿得越开。
光是听语音,都仿佛能感觉到老头子飞过来的唾沫。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回复“收到”,然后把闹铃时间调得更早。
……
然而,就当谢恒逸第二天一早被闹铃叫醒时,他发现,这道闹铃不来自他的手机。
他暗道糟糕,翻身而起,记下此时的时间点,迅速跟着这道闹铃起床,几乎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完成洗漱,只为尽快下楼。
按照他预设中的场景,齐延曲应当还在用早餐。
可由于他这次做的争取不够,导致事与愿违。
当他稳稳立在一楼梯口、望向客厅时,齐延曲已经站在了大门前。
啊不,是齐警官。
谢恒逸一边解开系错的纽扣,一边收紧目光,锁定住门口的身影。
无论是五官比例还是身形比例,都挑不出半点错。
执勤服熨烫得平整,着装完毕便是修长利落的模样,肩线硬挺笔直,面无表情时是常见的冷峻神色。
一丝不苟。
跟匆匆忙忙的他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要是再晚来一步,连人影都见不着。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淡淡落在他身上,他将纽扣重新系好,唇角的笑还未挑起,问候便自然而然地出口:“早。”
这个招呼打出了一种无能为力感,但他仍等着对方的回复。
在他近乎粘稠的视线下,齐延曲微微点头,一句话没说就出了门,俨然没把他的翘首以盼放在心上。
也许是心态到了新的水平,这件事没有影响他愉悦的心情。
这次是点头回复,大不了下次再争取口头回复。
时间尚早,他在厨房苦练厨艺半小时后,才不紧不慢出发前往学校。
见到李教授的时候,谢恒逸下意识站在了其身后。经验告诉他,这里是最佳躲避位置。
可以躲开来自李教授的任何攻击,包括但不限于A4纸扑脸、茶杯砸肩。
做好挨骂准备后,谢恒逸握拳咳了一声,加重自己的存在感。
李教授闻声转过头来,脸上却不见怒色,也没有疾言:“上次让你报的那个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谢恒逸坦坦荡荡:“还行。”
“我叫你来,是要跟你商量个事。”
李教授酝酿一番,再次转头瞅了谢恒逸一眼,发觉这学生脸上略显急躁之色。
他最见不得年轻人浮躁,当即气就窜上来了,人也窜起来了,猛拍左侧办公桌:“站这来!”
拍完办公桌,他又去拍谢恒逸的肩:“什么坏习惯,哪有说话的时候往人背后站的?多瘆人!”
谢恒逸及时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没能完全躲过去。
那一掌没拍在他的背上,却不慎擦过了他的眼角。
很轻,没有大碍,就是弄得眼周有点痒。
他晃了晃头,眨了几下眼,不适感便消去大半。他也就没在意。
过了会儿,他听见李昀说:“就这个软件赛,学校临时给我推荐了另外一个学生来。”
“说老实话。来,我跟你展开讨论讨论。”
一听这话,谢恒逸就知道李昀要开始废话了。
“这个比赛名气虽然大,但是难度一般,省奖很多学生都没问题的,也就国奖有点含金量。你肯定懂的,这就是个镀金的用途。”
“前头没人上,我才叫了你来填位置。既然有新人想试试,那你就没必要耽误这个时间。”
李昀直接替谢恒逸做了决定,打开整理好的竞赛官网合集,指着屏幕道:“你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我不强迫你。”
谢恒逸看也没看屏幕,只问:“学校推荐的谁来?”
“资料刚传过来没多久……我看看,让我看看。”李昀不紧不慢地点开桌面文件夹。
谢恒逸耐心地等了五分钟,渐渐变得没耐心,追问着:“叫什么名字?”
他只关心这个。
终于,当他看见老头子第六次点开相同的文件夹之后,李昀找到了藏在底下的学生信息。
“谭甘清。”
在这个名字被念出来的下一秒,谢恒逸斩钉截铁地给出了回答:
“就这个。不换。”
李昀深感诧异:“我看你之前兴致不高,还当你是不愿意浪费精力……你这是转换新方向了?”
他不再多说多问,毕竟本来就是旁人横插一脚,没有逼迫前来者放弃的道理:“我尽量给你争取。”
谢恒逸拖着懒散的调子,说得坚决:“没得商量。”
“这事我会再找你谈,你先跟我来。”
两人一同出了行政楼,朝实验室的方向走。
“我上学期跟你说过的课题项目该立项了,执行阶段需要缩短三个月,有没有信心?”
李昀等了半天没等来一句响,差点以为是自己生理提前退化、早早就患了老年性耳聋。
“算了。”他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对于这个学生来说,问了等于白问。
“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项目一开启就进入紧急阶段,”他乐呵呵地笑,“你要是不抓紧,后边别说请假了,就算是节假日,你也得老实留在学校。”
“留到多晚?”
“你还关心这个?你们年轻人这身子骨,熬几天夜也没事吧?”
谢恒逸低头看路,这次回答得飞快:“有事。”
他事多着呢。
……
关于课题项目的大小事宜尘埃落定,谢恒逸答应之后会减少请假次数,李昀便大手一挥,早早就放了人。
谢恒逸本想发消息问齐延曲多久回家,但想到大概率会被对方无视,他决定用不容易被无视的问法——当面问。
他抬头看了看主楼顶上的警徽,第一次觉得这座城市的布局如此明智。甚至不需要考虑距离远近,就可以直接采取行动。
接待处是位女同志在。
谢恒逸放下袖口,敛去眸中锋利,勾起恰到好处的笑,装出优异学生的样,上扬着低沉嗓音喊:“警花同志,我找人。”
“你找谁呀?”
“我找齐警官。”
女同志含着笑重复:“你找齐警官呀。”
“你找哪个齐警官呀?”
“刑侦大队那个齐警官。”
“哦……那个齐警官呀,”女同志回头望一眼同事,互相确认后答道,“那个齐警官不在。”
“你要是有正事,找我们其他同志也是一样的。要是私事的话,要不你再等等?”
谢恒逸料到过是这个结果,点点头,同样笑着道:“不用了,我回去等也是一样的。”
说完,他欲要离开主楼,偶然间,他瞥见一旁的宣传栏。
这一瞥,就让他停住了步伐。
宣传栏上,首先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一张熟悉的可憎面孔。
他缓缓看下去。
接着,在女同志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笑出了声。
【姓名:严烨霆】
【职务:北缙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
——【年龄:33岁】
三十三岁,不是三十岁。
那么,究竟是宣传栏标错了,还是某人记错了?
第69章 你哭什么
齐延曲依旧是临近下班点才回到局里。
这已经是他加快速度的结果。春季是盗窃诈骗案频发期, 各部门外出执勤的频率都会一再提高。
再过一段时间就更忙,有专项行动需要赴往外地协查。上边还尤其强调要注意校园安全,估计又有的普法宣传要做。
每年都是如此, 今年也没什么大不同。
齐延曲停止细想, 路过大厅时陡然被叫住。他闻声望去, 发现是接待处的值班员。
两个女同志在窗口里一同招着手。两个他都不认得, 但隐隐有印象, 似乎跟陈云彩处得挺不错。
“齐副队!忙完了吗?”
就在他辨识人的几秒内,那边又是一句不高不低的喊, 带着不明显的催促。
他走过去到窗口前, 还没问什么事, 身子挤在前头的那位就客客气气告知:“齐副队,刚刚有人找,半个小时前来的, 也是半个小时前走的,是位小帅哥……”
另一位辅警纠正道:“别误导人啊你,那算是大帅哥了。”
“哎你、我说的是年纪,又不是级别。”
两人笑着笑着, 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 瞄了眼窗口外那张冷冰冰的面容。
今天没有特殊情况,她们收拾完东西就能准时下班。由于刚从工作状态脱离, 遇见人了便想适当性开个玩笑, 一时间忘了这位是不会与她们玩笑的。
“小同学说是回去等你呢,”辅警将前头的人推到后边,找了两句补,“怪不得齐副队最近回去这么早,原来是家里有学生。看着就能干讨喜。”
此话说完, 窗口外的人好像淡淡“嗯”了一声,又好像是一声没吭。
见状,她们识趣地闭口不谈,小声跟前来换班的值班民警做着交接。
齐延曲不再停留,离开大厅。
无需询问,他自然知道这位记挂他的小同学是谁。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这位小同学大概率不是为了要紧事而来。
那就更无需询问。
……
高峰期难打车,齐延曲干脆转移了长期停在车库的车,驱车回到白马庄园。
他站在门前,下意识想取钥匙。
在动作的前一秒,他才骤然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他把钥匙放在鞋柜上,留给了谢恒逸。
于是开门改为敲门。
几乎是他敲响门的一瞬间,门应声而开。
熟悉的庞然大物,熟悉地扑面而来。
齐延曲正想像往常一样避开,却突然察觉到不对。
朝他扑过来的,不是熟悉的庞然大物——
是一个比白猫庞然许多倍的大物。
齐延曲毫不怀疑,这一扑是掺有谋杀意图的。
他漠然看着越逼越近的黑影,熟稔地扣住右后腰的警棍,果断将其抽出,横挡在面前。
从始至终,他的手腕未曾翻转,也没有弹开装置锁扣。那根警棍,仅仅是抵在对方的肩膀上,起到一个急刹的作用。
抵上来的那一刻,齐延曲的手震了一下,好在最后纹丝不动地稳住了。
“嘶——”谢恒逸后退一步,揉了揉肩膀上那块皮肉,终于对自己的冲击力有了自知之明。
齐延曲收回警棍,眼神的波动仅用于警告。
他不想浪费时间写警械使用报告,故而不会动真格。
谢恒逸抿了抿唇,深邃的眉眼轮廓尽显锐气。顶着这样一副戾气的凶相,装的却是纯善:“齐警官,晚上好。”
齐延曲不吃蒙混过关这一招,把面前碍事的人推到一旁,走进屋后才问:“你跟谁学的?”
问完他就不再开口,心中已有答案。
屋子里的活物一共三个,还能是跟谁学的。真是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他不再给谢恒逸任何一个眼神,也没听对方的回答,径直回主卧换了套常服。
刚换好,手机就接到同事电话。好在不是要召他回单位,只是让他在线上协同整理案件材料。相当于在家加个班。
不耗力,但耗时。
不知不觉地,他就在卧室里待了两个多小时。
等他出来时,发觉客厅跟厨房的灯都亮着,莫名感到有点奇怪。
齐延曲先是去到厨房,伸手就朝墙壁上的开关摸去。
不甚熟练地摸到了开关,但他没有将按钮摁下。
因为除了开关,他还摸到一张便利贴。
撕下来一看,写的是——
【看看下面quq】
齐延曲太阳穴突地一跳,唇角不自然地抽搐两下。
他按捺住把便利贴撕碎的冲动,垂眸往下看了看,看见了嵌在柜子里的保温箱,还有保温箱里的东西。
里面是一盘陈列整齐的曲奇饼干,散发出温热浓郁的黄油酥香。
新鲜出炉的烘焙香气自带一种温馨感。
出于对保存方面的考虑,齐延曲破坏了这份温馨,他把饼干分袋装好并塑封,然后去客厅望了一眼。
无论是客厅还是厨房,竟是都不见谢恒逸的身影。
原来奇怪在这。
但再好不过了。
随即,他捏着便利贴看了半晌,在上边加了一行字:【不许再学齐鑫歌用小表情】
写完后,他关掉厨房跟客厅的灯,回到二楼。
走廊的灯很暗。
齐延曲正要将便利贴按在客房门上,忽地听见一阵窸窣作响的动静,差点以为是客房里的人睡醒了、准备中途起来作妖。
转身一看,便知作妖的另有其猫。
他本想当没看见,那头的白猫却一反常态,睡意全无,迅捷地扒拉上他的裤子,险些抓着他的小腿。
紧接着,猝不及防地,白猫一声高一声低得嘤叫起来。
完全不用担心客房里的人会听见。
恐怕连房子外的人都听见了。
一分钟后,努力嘤嘤嘤的白猫被按住了两只前脚,后腿仍使劲扑腾着,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不懂事。
盲猜是在讨要今早没吃上的那个罐头。
齐延曲蹲下来,用指节敲了敲地板,白猫总算是安静下来。
不过并不意味着安分下来了。
白猫放过了他的裤腿,转移阵地,开始扒拉客房的门。
这又是跟谁学的。
……依旧是那句话:屋子里的活物一共三个,还能是跟谁学的。
齐延曲冷眼看着奋力刨门的大猫,不打算理会。
至于谢恒逸要不要理会,那与他无关。
就在他将要回房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响,伴随着猫的惊叫。
刚走出两步的齐延曲只好又转身回去。
原来是客房的门没关严实,留了一个小缝,以至于还真被扒拉开了,门板碰在墙壁上,声音不大,把猫吓了一大跳,飞速跑开了。
齐延曲颇为无奈,敲了敲已经被打开的门,打算说明下情况。
敲完后,他静候了半分钟,等待回应。
里头却像没人似的,分外寂静,只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听不见人声。
齐延曲蹙眉确认道:“谢恒逸?”
被他喊到的人慢了好几拍,声音有点闷地回:“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起码人活着。
齐延曲朝里走了一步,抬眸看清了客房内的场景。
走廊光线黯淡,客房里也没好到哪去,房间略有些空旷,只有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拉出一道斜长的身影,更衬得室内寥落。
谢恒逸此时正坐在床边,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肩膀挨着床头板,莫名显出强烈的孤寂感。
再结合上沙哑至极的嗓音,和绷得很紧的嘴角,以及发颤的呼吸,像是撕心裂肺哭过的一般。
为了防止是误判,齐延曲走到离谢恒逸很近的位置,用不深不浅的视线悄然打量起对方。
碍于环境昏暗,打量不清楚,只依稀能把五官瞧个大概。
齐延曲着重瞧的是那双眼睛,被谢恒逸用指节抵住的眼睛——
眼眶泛红,有些肿,能看出被用力揉过。幽深的瞳孔似乎格外黑,朦朦胧胧地发着亮。
指缝间还有湿湿的水迹。
好像没有误判。是真的哭了。
齐延曲顿了又顿,才吐出一句话来:
“你哭什么?”
说话声一如既往的凉,带着罕见且微妙的疑惑。
哭什么?
什么?
谢恒逸按在眼皮上的那只手抖了一下,被手掌遮挡住的面容露出茫然,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藏起了放在床头的眼药水。
大脑宕机一秒,遂飞速运转。
好像……也不是不能哭。
谢恒逸眸光微闪,想到了应对策略。
“没什么,”他抹掉脸上残留的人工泪水,姿态凸显出一种刻意的轻松,“不用管我。”
这句是假的。
“真的没什么,就是眼睛有点痒而已。”
他偏过头,颤着吐出一口浊气,躲开齐延曲的视线,低声解释着:“……没有哭。”
这两句是真的。
谢恒逸暗暗酝酿着接下来的措辞,正巧看见了齐延曲手中的便利贴,便竭力睁着眼问:
“这是我给你写的那张,还是你给我的写的?”
齐延曲没说话,直接把便利贴递了过去。
便利贴在他掌心里蜷缩了太久,四个角皱了起来。
谢恒逸毫不介意,把四个角都展开了一遍,然后仔仔细细看过齐延曲写的那句话。
最终,他说了一句:“这不是小表情。”
齐延曲沉默一瞬,艰难配合道:“那这是什么?”
“这是颜文字。”
【quq】
第70章 顺其自然
晦暗中的那双眼明亮通透, 有种不含一丝杂念的纯粹。
对上这双眼睛,齐延曲不由得想,是不是他思虑过多了。
面前这人, 完完全全就是个小孩样, 跟齐鑫歌没什么区别。就是有时候性子坏了一点、做事莽撞了一点、事儿多了一点……
只是这样的话,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可以容忍。
容忍着, 顺其自然。
齐延曲看着谢恒逸脸上交错的水痕, 递上了一张纸巾。
那张纸巾却没有被接过。
坐在床边的男生放下了一直在折磨眼皮的手,有些等不及地仰起了头。
齐延曲没动, 神情瞬间漠然下来。
对着那些潮湿的痕迹, 他实在没办法不犹豫。
谢恒逸故作没察觉到齐延曲的不情愿, 催请着扬了扬下巴。
脸上的眼药水——啊不、泪水都快被晾干了。
只是液体而已,既不多、也不粘稠,居然都这么嫌弃吗。
眼看齐延曲迟迟不肯动作, 谢恒逸周身的气息更加低落,仿佛裹挟着阴霾天的水汽,连眼里的血丝都显出可怜意味。
但凡看上一眼,都会令人心中无意识地一软。
那么不看就好了。
齐延曲淡然移开视线。
谢恒逸想了想, 不太灵活地拢起双手的五指, 举在眼前示意对方看,惨兮兮道:“手麻了, 拿不稳。”
齐延曲不为所动, 眼神依旧落在一旁。几秒后,他感觉到衣袖被拽了拽。
“你看看。”
本就低哑的嗓音裹着含糊不清的鼻音,声调比平时更沉,也更富有磁性。
听到这句话的后两个字,齐延曲又想起便利贴上的话, 愈发不想搭理这些胡搅蛮缠的行径。
就当他刻意忽略此人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视角盲区里,那双手刚合拢起的五指重新张开。
谢恒逸紧扣住面前人的腰,一个猛地发力就将人拽了过来,坚持道:“你看看。”
被那双手钳住的齐延曲腰身一紧,在拖拽中踉跄半步。
他堪堪稳住身形,而后便听谢恒逸嚷嚷起来:“我看不见你了。”
眼睛被眼药水糊住了。
谢恒逸一边吐槽人工泪水质量不行,一边在昏花中锁定住那张冷淡的脸,不愿错过一分一秒。
他的手仍箍在柔软的腰肢上,掌心完美贴合腰侧,五指各自有各自的占领点,不断朝自己的方向在施压。
施压着施压着,他的下巴抵上了对方紧致的腰腹。
齐延曲一再犹豫,忍了又忍,这才没有把纸巾揉成团扔到谢恒逸脸上。
关于谢恒逸的小缺点,又可以添上一点——鬼话连篇。
拿不稳?
当他感觉不出么,腰上那两只手稳得不能再稳。
齐延曲终究还是没拆穿这谎话。
他默不作声地用纸巾覆上那双湿润的眼,慢慢擦拭掉斑驳的泪痕。
隔着被打湿的薄薄纸巾,温度传到指腹上。
有点太近了,下巴尖戳在他的小腹上,颇为怪异。
他面无表情地捏住对方的下巴,推开些许。
擦完眼睛周围,接着就是脸颊,再然后是颈侧。
从结束第一个阶段起,对方的眼睛就没闲着,直勾勾来触他低垂的目光,使他难以集中注意力。
原来颤抖是会转移的。
为了不被发觉手上不稳,他加重了擦拭的力道。
谢恒逸“唔”了一声,老老实实道:“有点疼。”
“忍着。”
谢恒逸彻底老实了。
直到纸巾被扔到床头柜上,谢恒逸迫不及待地开口:“现在能看见了。”
不知是在欢喜什么劲。
齐延曲拧眉去掰腰上的手指,掰不动,如同焊死在上边了一般,推拒的动作就这样僵住。
他不悦地看了眼那双手,但没说什么。
末了,谢恒逸转而提起白天的事:“我今天去找过你……”
“我知道。”
谢恒逸哽了一下。
“我很少在单位上,”齐延曲抬起谢恒逸缓缓低下去的头,解释道,“下次要来,提前一天报备。”
谢恒逸压下欲要扬起的唇角,继续要哭不哭地道:“今天早上你没有理我。”
齐延曲“嗯”了下:“你说了什么?”
“我说了‘早上好’。”
针对这个问题,齐延曲没有给出具体回复,只接着问道:“……还有呢?”
谢恒逸神色自如,又是一阵东拉西扯,连课题项目太难这种借口都说出来了。
漫长而安宁的一问一答之后,齐延曲觉得上述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
依他看来,谢恒逸不至于这么脆弱。
因此,他注视着这个男生,又是耐心地问:“为什么哭?”
沉静的目光在那张俊朗面孔上游走,他搭在对方小臂上的手敲了两下,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说实话。”
尽管谢恒逸很希望齐延曲注视着自己,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免还是有些心虚,几乎以为是自己的伎俩被看穿。
倏地,他灵光一现,叹了口沉甸甸的气,小声道:“学校里有人给我使绊子。”
由于是真实事件,他理直气壮很多:“他带了好多人一起威胁我,还要抢小心的零食……”
“还有我想参加的比赛,现在也没机会了……”
当然,在原委基础上,他适当地添油加醋了一番。
“很多人都不喜欢我,就跟你一样。”
说这句话时,谢恒逸眼底毫无波动。
“你也不喜欢我。”
说出这句话后,莫名就情真意切起来。
不仅仅是不喜欢,大概还带着点嫌恶。
他眨眨眼睛,心中酸涩,眼眶发烫,竟然真的掉下眼泪来,就算是他自己也没意想到。
为了掩饰真实的情绪异常,他上半身前倾,索性用双臂环住面前人的腰,将头低下,把仓促的呼吸藏起。
殊不知是适得其反,不受控制的气息扑洒出来,情绪波动更明显了。
齐延曲将无从安放的手扶在男生肩上,保持着与之截然相反的冷静。
“叫什么名字?”
谢恒逸将额头抵在齐延曲的腰间,鼻尖萦绕着清冽淡香,引得他情不自禁失了神,差点没听清问话。
那是种不易察觉的香,闻过一次就能使人念念不忘。
他闻过不少次,不过像今天这样正大光明的闻还是第一次。
另外,这腰似乎太薄了些。
他哪怕控制不住力道,也得被迫控制一些。
谢恒逸反应过来这是在问那个恶人的名字,依旧埋在齐延曲怀里,有点闷闷不乐,头也不抬地答:“谭甘清。”
齐延曲感受着小腹处的轻微震动,终于忍无可忍地将人推开。
太奇怪了。
对方贴着说话时,那种从体内传来的震动感。
“你该睡觉了,”齐延曲转过身关掉了台灯,周遭又黑下去几分,“明天还得去学校。”
谢恒逸本有些不乐意,但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属于意外之喜,也就只好规规矩矩道出一句:“晚安。”
约莫半分钟过后,走廊上微弱的光亮也消失不见。
在深深的漆黑中,谢恒逸的唇角肆无忌惮地勾起。
因为他听见了回应,齐延曲回了他一个“晚安”。
哪怕语气平缓。
但也是回应。
……
谢恒逸讨厌星期五,因为下午有什么鬼实验室组会,一开就是两个小时,还得做汇报。
第三个小时则是在自由讨论。
坐在他边上的,是位商学院的学姐,十分热心,见他心不在焉的,就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谢恒逸不语,神色复杂,一味地摇头叹气。
“唉。”
想回家。
“唉——”
想回家等齐警官回家。
好在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没持续多久。讨论中途,李教授把他叫走了。
要干什么不知道。可能是罚站吧,谢恒逸有些不确定地猜。
他已经在办公室罚站十分钟了,期间就是干瞪眼。
李教授看看他又摇摇头,摇摇头又叹叹气,跟十分钟前他在实验室的状态如出一辙。
“唉。”
“唉——”
办公室内同时响起两声长叹。
李教授揉了揉太阳穴,总算是开了口:“我的申请提交晚了一步,学校那边已经定下了人选。既然如此,这段时间你就专心搞项目。”
对于这个结果,谢恒逸毫不意外,并且能接受,只是相当不爽。
什么晚了一步,借口罢了。就算早十步提交申请,恐怕也是同样的结果。
“那我先回去了?”谢恒逸没放在心上。
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事,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李教授点头:“去吧,专心点,都是你的学长学姐,多向他们请教请教。”
谢恒逸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楼道上传来匆匆脚步声,皮鞋跟地面碰撞发出“啪嗒”声,由远及近。
一个愣神的工夫,这声音就逼近到了眼前,跟他擦肩而过。
谢恒逸退至一旁,打量起来人。
是个中年男人,身穿正式的行政夹克,很标准的干部打扮,一进门就直直朝李教授走去。
在办公桌另一头的几位助教纷纷站起,一一向其打过招呼后才坐下。
从他们的称呼中,谢恒逸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学校纪委书记,姓刘。
“刘书记?”李教授诧异无比,“你找我是……?去年的经费不是已经审计过了?”
刘书记表情严肃得有些难看:“李教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李教授愈发迷惑不解。
“把那个、就那个叫谢恒逸的学生叫来,我跟他说清楚。”刘书记一想起刚收到的函件,就顿感头痛,只希望快点解决隐患。
李教授隐约猜出了刘书记的来意,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悠悠看向门边。
不等李昀指人,谢恒逸自觉伸手敲了敲门,制造出响声:“我就是。”
刘书记当即转过身去,开门见山道:“同学,是这样的。”
“关于竞赛的事呢,不是想剥夺你的参与资格。实在是名额现在报上去了,改动起来特别麻烦。”
“你耐心等几天,学校这边正在尝试,看能不能多增加一个名额给你,主办方那边出结果后,我们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用的是商量语气,却在直接下通知。
谢恒逸极短极轻地笑了一声,倚在墙上一言不发。
刘书记没瞧见他眼中的讥讽,仍在自以为是地叨叨着。
在烦人的噪音中,他又听见了脚步声。
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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