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舍本逐末
即便吃了闭门羹, 严烨霆仍然能维持表面的和缓。他抬手敲了两下门,给齐延曲也提了个醒:“动物终究是动物,亲近时要注意着, 别被猫抓伤, 也别被狗咬到。小师弟, 下周见。”
动物, 猫, 狗。猫或许是真的猫,狗肯定不是真的狗。
齐延曲靠在门边, 按着有些酸胀的小腿, 将严烨霆的话听清了。
听清了, 也听懂了,但不尽然。
在他看来,比起像严烨霆这样的人, 狗更好解决。
狗从不伪装,狗性是不大会改变的,欲望是最直接最原始的,从始至终只想填饱口腹。因此, 只要让饿狗吃饱, 就不会咬人。
不过,这个说法基于狗是好狗的情况。
得寸进尺的坏狗另说。
但无论是人是狗, 对齐延曲而言都是麻烦。
一连解决掉两个麻烦。他轻松不少, 也很快迎来报应。这报应不来自别人,来自愈发隐痛乏力的小腿。
这就是腿伤初愈立马肆意走动的后果。
次日他就被医生拍着病历本责备:“你给我再多静养一周。这骨头上的事儿,得稳扎稳打慢慢来,免得以后成天气预报腿,那阴雨天疼得可不好受。”
见他一个人来, 医生好一顿摇头叹气:“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陪护呢?看着挺正直一小伙,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得亏他没来,不然我连着他也说道两句。”
齐延曲默不作声,拿着药一个人回去了。身后,医生又是一顿摇头叹息。
从医院回来后,齐延曲遵从医嘱,居家办公,开始了为期一周的静养。
没有旁人干扰,终于是享到了清静。他时不时会想起蒋化的话,以至于偶尔的陌生来电、保洁上门时的敲门声,都让他加以警惕。
习惯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好在蒋化没再打来电话,谢恒逸也没突然袭击。不知是不是他的拉黑起了效果。
他逐渐找回了原来的生活节奏,但仍是那句话,习惯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
“齐队回来啦?过几天倒春寒,记得多加衣。借用一下你的打印机哦。”
是个穿衬衫西裤的姑娘,很面生,弯腰时马尾垂下来。
许是料到不会被拒绝,她径直把手伸过来,顺带借了两张空白纸,打断了齐延曲的思绪。
齐延曲默许了她的举动,垂眸在笔录上写下最后一句批注,旋即视线落在办公区中央的白板上。
他居然会觉得,这样按部就班的日子,似乎少了点什么。这分明是他最熟悉的模式,他分明不是追求新鲜感的人。
莫非是适应期太短了?
不等他想出结果,就在他出神的工夫,办公区来往的人停止流动,键盘敲击声和通话声小了不少。
几个年轻人探头探脑地簇拥上前。确认他没在忙,便纷纷你呼我应地问候:
“刚走进来的时候我被吓一跳,好久没看到齐副队了。昨个我熬穿了,差点以为是猝死前的幻觉呢。”
“怎么齐副队看着更高了?是高了还是瘦了?话说马上到春季的季度考核了,记得找赵局申请延后啊……”
正热火朝天时,有个二队的老刑警摆着张臭脸融入进来了,穿一身便衣,往相邻的办公桌上一坐。这一块的空气登时凝滞,阒然无声。
因此,一旁传来的怪异声音格外明显:
“嘬嘬嘬——”
众人迷惑地寻找起声源。
就在他们转身之际,从桌底下冒出来个人,有点尴尬地仰头道:“诶?哦,猫没带来吗?”
其余人一笑而过,不予理会。
老刑警给自个拍拍肩又拍拍背,“啧”了一声:“我看小曲气色还是不太行。这样,我认识个厉害中医,反正今天老赵不在,你抽时间看看去,听我的。”
齐延曲终于找着说话的机会:“赵局干什么去了?”
很快有人道:“不巧得很,赵局一大早赶去参加干部培训了,这会子估计还没到地方。销假签字找严队一样的吧?”
这位回答问题的,是个姓姚的同门,年龄跟陈云彩差不多大,入门却早,履历丰富,年轻警员都客客气气喊一声师姐。
姚师姐见大家聊得差不多了,散得也差不多了,便递过去一份书面报告:“这原本是云彩负责的,我帮忙整理了证据链,哥你审阅一下。”
“她不在?”
说完,齐延曲看了眼墙壁上挂的日历,才想起来今天是妇女节。
“是,这星期不忙,二队三队都在,她调休了半天。”
齐延曲点了点头,望向对方的视线微顿。
姚师姐知道他要问什么,笑了笑,答:“我上周刚休过一次假,这次就算了。”
她手肘撑在桌面上,难得多闲聊了两句:“你这伤得真不是时候,错过了元旦,怪可惜的。”
“联欢会节目挺好玩的。那天开放日还有家属来,就是小孩烦得闹挺。”
说到这,她忍俊不禁:“都知道严哥人缘好,没想到小孩缘也好。他那威风耍得可真行,又是射击又是擒拿的,那些小孩快崇拜死他了……”
齐延曲听得一怔。
算起来,元旦那会儿他是在医院度过的,他都忘了这一茬。
姚师姐侃侃而谈,余光瞥见一脚踏进办公区的人,起身偏头打招呼:“说曹操曹操到,严哥你来了。”
严烨霆一走进来,目光就不受控制地乱飞。
要是以往,办公室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他都发现不了,唯独有个人不一样。这个人太显眼。
这个人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显眼的,对于他来说,更是在此基础上翻了十倍。
他敷衍点头以示回应,拿出了十成的控制力,才目不斜视走到办公位上。
“什么意思?”严烨霆看着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慰问品,眉头一挑,“休假不让我休,礼品倒是有我的一份啊?”
“那是云彩把她那份给你了,”姚师姐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说是让你保密。”
严烨霆拆开礼品袋,取出里面的防晒霜、润唇膏,还有……卫生巾,面不改色地应下:“嗯。”
姚师姐犹犹豫豫一阵,好奇询问:“保什么密啊?能问吗?”
严烨霆把礼品一股脑装了回去,故作严肃:“少打探,不该问的别问。”
他沉声将人打发走,然后把一份牛皮纸信封放到齐延曲面前,没说多余的话。
相当自觉。
齐延曲取出信封里面的纸,想到这应该就是李副局的演说稿。
他沉眸通篇看了一遍,发觉不对。
这不是李副局的演说内容,仅仅是一封模板式的辞职信。
为了确保判断无误,他耐心看完了严烨霆手抄的每个字——从头到尾,没有出现音频里的那句话。
是了,李副局当初第二天就被约谈,局里大概率不会留下那份手稿,而是让人重新写一份辞职信。
齐延曲没说什么,把信封交回到严烨霆手上,让其妥善处理。
无意间,他看见了严烨霆的桌面壁纸,上边白底黑字写着——
【手段代表着正在形成中的正义和正在实现中的理想,人无法通过不正义的手段去实现正义的目标,因为手段是种子,而目的是树。】
齐延曲若有所思,似有若无地扫了严烨霆一眼。
要是单从严烨霆的气质外形来看,绝看不出此人这么有正义感。
严烨霆捕捉眼神的能力一流,当即随口搭话道:
“我喜欢这句话,也很认同。有毒的种子长不出正义的大树,正义需要用干净手段来实现,结果才不会跑偏。师弟你觉得呢?”
齐延曲未置可否。
用干净的手段实现正义。这话确实不错。
只不过,不一定要道德上的干净,做得干净也一样。
见他没回话,严烨霆也不追问。
但凡有点情商的,都不会跟心上人讨论什么哲学。
严烨霆合上笔记本,那句话便消失在眼前。随后,他看着齐延曲接了个电话朝外走,同样消失在他眼前。
齐延曲一边走一边措辞慰问,还没开口,就被齐母喜滋滋的声音堵了回去:
“行了,不用祝福,我快乐得很。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叫你帮我谢谢小严。你们俩真是有心了。下次别送这么多,我用不过来……”
他听了半晌,很快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没戳破严烨霆的这番心意,淡声附和了几句,打听出了礼品大致价值。
等通完电话,他把严烨霆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发起了一笔转账,接着再次拉黑。
对于严烨霆的这一行为,他的评价是——舍本逐末,枉费工夫。
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目标,绕了毫无意义的弯路。
看来,他真正要提醒对方的,是不该浪费时间。
他收起手机,忽地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回眸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严烨霆。
齐延曲整张脸冷了下来。对方似乎浑然不觉他的凛冽,手仍搭在他肩上,甚至用指尖轻轻敲了两下。
严烨霆眼底含着难以言明的试探,表情比以往都要淡,却意味深长:“在押人员谢财提出了新事实,请求复核。提审时间定在下午,我是主审。”
他诚恳发出邀约:“一起?”
简直不像在谈正事。
第52章 皮质长靴
在押人员分散在看守所的各个监室, 也就是集体宿舍,根据人员性质及风险等级分配。同一案件的嫌疑人会被分别关押。这就导致谢财迟迟见不到杨霄跟老汉一面。
刚来的一周里,谢财并不多着急, 还有闲心嘲笑杨霄:刀硬人软的孬种, 血味都闻得惯, 却怕死了床架冷冰冰的铁味。
真是让人瞧不起, 让他瞧不起。
他不仅瞧不起杨霄, 还瞧不起监室里的室友。他觉得,把他跟诈骗犯混押在一块, 就是一种羞辱。
他在外漂泊数载, 早些年穷得喝洗澡水, 手脚不干净过一段时日,这看守所他并非初来乍到,只是以往待得不久——
他清楚这一点, 他知道自己很快会被放出去,要不了多久。
他清楚的,他了解的,他知道的。他认识不少经历丰富的老伙伴, 本事可不一般, 干过的腌臜事多如牛毛,叫正义人士嫉恶如仇!叫他佩服!
别说是看守所, 就连监狱里的光景, 那些家伙都绘声绘色描述给他听过。
相比之下,他这完全是小打小闹,他完全可以有恃无恐。
每当他的余光扫过其他懦弱的胆小鬼,谢财心中就升起诡异的满足感。因此,除了在某些暴力犯罪分子面前, 他仍能做做高人一等的样子。
别说,光从生活环境来看,这里比他那铺子住起来安逸。就是管得严,每日有监管民警巡查,脱裤子遛鸟都有人盯着,压抑得受不了。
于是,就这样压抑着,日复一日,一拃长的日子,流水一样就过去了。刑期在三月以下的室友走了,还有的移送监狱了。
谢财开始急了。
这天放风时,他忍不住拽住个警察问道:“我还有多久能走?”
得到的回复是:“请耐心等办案单位通知,我们会依法执行。”
说了等于没说,跟放屁有啥区别。
谢财正要爆粗口,陡然想起前两天因为这个写过检讨书,一句脏话便不上不下卡在喉咙管里。
被他拽住的警察回复完就走开了,倒是一旁的监室室友面露轻侮,奚弄道:“走?用不着走。”
谢财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移送咱们去牢里的车每个月来两次,等着吧。头一回见吃牢饭这么积极的……”
“你、你放——”一想到周围的录音录像设备,谢财差点说不成话,“我跟你不是一门情况……”
“谁管你是不是。”那人两手交握做枕,往床上躺去了。
谢财张口结舌,捏着拳头虚捶了两下空气。
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忘掉这三言两语。可忘不掉,“去牢里”、“吃牢饭”……这些字死死缠绕住他脑子。
接下来的几天,他满脑子装着这些话跟那些事,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这些话都是次要的,他最在意的还是蒋老板那事,那是他的发财机会,不知道胡小二办得怎么样。万一搞砸,就全完了。
他懊悔不已。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交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可现在身处看守所,人出不去,话也出不去,没办法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我宽慰:胡小二这孩子是他深交过的,应该不至于搞太砸。
等他出去,他就打发掉胡小二,把活接手过来。
谢财愁眉苦脸着东想西想,思绪持续发散中。
听说老汉全招了,不知道到底招了些什么东西、跟他有没有关系。
果然,社会上哪有义气可言。招不招的,其实大差不差。
就算不招又如何?死不开口也不是因为义气,只不过是不知悔改,知道出去后还会一条路走到黑,不敢得罪人罢了。
比起多了少了几月牢,换地盘重新混才是真难事。
谢财捧着掉漆塑料杯,顶上的广播突然发出刺耳杂音,随之而来是凌厉的警告声:“A区二楼零五室,住手!立刻分开!”
虽然广播内容跟谢财无关,但他还是吓得全身一抖,塑料杯摔在地上,惨兮兮地滚落至角落。
趁旁人没注意,他捡起杯子,然后跟其余人一起打听发生了什么。他们就在二楼,零五室只跟他们相隔两个监室。
可惜毕竟相隔两个监室,他们最多看见白大褂匆忙跑过的身影,以及被约束起来的橙马甲人员,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后来,谢财是在公告栏上了解到此事。
上头张贴了处罚决定书——就是普通的互殴事件,两个人都受了轻微伤,双双遭禁闭五日。
这事成了基础法律课上的典型案例,授课民警说要是伤情再严重点,那就是故意伤害罪,要加刑期的,三年以下。
谢财一向把民警话当吹牛,听见这话却猛然抬头,仿佛一下子被点醒。
故意伤害。是啊,殴打人是故意伤害!谢恒逸那天故意吓唬他,也是在故意伤害!
怪不得、怪不得审他的那警察问他脖子上怎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
谢财沉思着回到监室,情绪变得异常激动,按响了呼叫按钮:“长官!长官!我有话要说!”
他沦落至此,全怪谢恒逸给他下套子。
谢恒逸敢这么对待他这个老子,他不能坐以待毙,他不能让谢恒逸好过!蹲看守所的滋味,他得让谢恒逸也尝尝!
他被冲昏头脑,把规矩抛之脑后,大喊大叫地催促。
监管民警及时赶来,喝止道:“别喧哗!什么事?”
谢财压下心中迫切,转化为强烈的表达欲,东拉西扯讲了一大堆,连要报警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民警听得糊里糊涂,大致听出来是跟案件相关的事,便道:“跟我来谈话室,自己打申请。”
……
再次重见天日,心境大有不同。
尽管仍佩戴着手铐,尽管只是暂时的。但已经踏出这一步,离自由还会远吗?
谢财终于有了踩实在大地上的感觉,期待又忐忑,几乎能完全忽略掉手铐的沉重。
没过多久,监管民警跟办案民警核对完文书信息,他被两人押解至讯问室。
和上次的不是同一间。他四下打量一番,比较出这间的面积规格要小些。
独独没边的就是那张铁制椅。再次坐在上边,他不可避免地有点怂,那日发作的恐惧感似乎刻进肌肉记忆里。
好在他比上次来时镇定多了。他的手渐渐停止抖动,甚至观察起在场警官的仪容。对面这个,想必就是这次审讯他的警官。
这是个相貌英俊的男人,姿态散漫地靠在椅背上,见他来了,才悠悠放下跷起的二郎腿。有种说不出的松弛感。
很不一般,似乎是个官。
谢财看不出具体哪里不一般,但能看出旁人眼中的敬意,那抹恭敬他再熟悉不过。
审讯的开头,照旧是权利告知:“我是北缙市公安局严烨霆,现依法对你进行讯问,你有权保持沉默,也有权如实陈述,但需对供述负责。你有权申请回避,有权委托律师。”
如果说第一次审讯时的主审是在走流程,那么这位主审就是真真正正在提醒。每说一句话,就会适当地停顿半秒。
一段话语毕,这位严警官抬头看了他第一眼,换了个更放松的坐姿,衬得他的紧绷更显局促。
令他意外的是,在他开始陈述前,严警官很是贴心地多问了他一句:“要帮你联系律师吗?”
谢财见这人不紧不慢的,越发心急如焚,连忙摇头:“没那玩意。我自己说就行。”
严警官应付性地安抚了他两句,偏头问协审:“次要嫌疑人有律师的是不是?”
协审点头。
刹那间,谢财顿觉血液倒流。律师?谁找了律师?
次要嫌疑人?杨霄?不对,肯定是那个死老头子,手里捏着人脉呢。岁数大到半截身子躺棺材板了,还挺惜命。真是老不死的。
谢财有点垮台。他尽全力维持住最后一丝镇定:“严警官,我要更正我前面的说法。那天我脖子上的伤……是我儿子谢恒逸亲手掐出来的!就是为了逼我签下那份保证书!”
“这些日子我认真想过了,就算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也不能如此包庇他的错误!”
谢财的演技并不好,不过有仓皇的真实情绪加持,具备一定迷惑性。
严警官两指间夹了支钢笔,什么也不写,面前连张纸都没,就转着玩:“你的意思是……被害人采取暴力手段威胁你?”
“对!”谢财毅然决然。
他认定,只要把谢恒逸换进来,他就能出去。
“先前的笔录上写着,你亲口说明脖子上的伤与案件无关,现在改口……没什么说服力。有实质证据吗?”
“我有证人!”谢财眼睛发热,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胡小二!胡小二是最先发现他伤口的外人。
“我铺子里,有个叫胡小二,你们把他找来一问就明了了!还有、还有把谢恒逸也叫来,你们审审他就知道了!”
严烨霆点了点头,利落道:“讯问中止,先联系证人核实。”
说着,他放下钢笔,站起身。
谢财没反应过来:“就这样?”
来之前,他做好了当面对质的准备。结果这个警官压根等不及证人赶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遭到了轻视。
谢财恍恍惚惚地跟着起身,不慎顶到桌角,膝盖一软,当即朝地面跪去。
他吃痛嚎叫:“哎——”
这时,押解门开了。
谢财隐约记得这个环节。是要他签字确认笔录。
他磕得不轻,半天站不起来,只能努力用眼睛向上瞪,想向来人求助。
在视野上方顶端,他看见了一双笔直纤细的小腿,被黑色皮质长靴紧紧裹住。在锃亮的鞋面上,他看见了自己扭曲的、变形的面孔,那样可怜,那样怪异。
而接下来,在他耳边响起的似曾相识的声音,让他彻底慌了神。
“请核对笔录内容。”嗓音冷冽,只一个停顿就叫他惊恐发作,“如果有误,及时修改。”
第53章 不知节制
这种音色, 饶是谢财活了大半辈子,在此之前也只听过一次。在他并不贫瘠的记忆中,只有一张脸能与之匹配。
但……怎么可能?玩意儿终究是玩意儿, 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被关着养的玩意儿, 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巧合!肯定是巧合!谢财在心底声嘶力竭着, 仍抱有一丝期待。
他窝窝囊囊在原地跪了半天, 迟迟无人将他扶起,他也迟迟不敢将头抬得更高, 生怕验证后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这些个条子, 果然轻视他, 表面功夫都不愿做齐全,搭把手都不肯!
他本该诘责的,可他太慌了, 慌到生不出用于壮胆的怒火。
最终,他把着桌子腿,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挺直脊背后,仰视看清来人的那一瞬, 他憋得涨红的脸变得煞白, 失声叫道:
“怎么可能!”
这张脸、就是这张脸,他记得清清楚楚。见到此人容貌的第一眼, 除了心生寒意, 他还想起了年轻时读过的诗歌集。
那些他觉得永远无法运用于现实的描述,一下子全部涌现出来。用绝伦拔萃来简单形容不够,得说冰雕雪砌,自带一股威仪。
摄人心魄,也震撼人心。
惑人, 也骇人,令人不敢长久直视。
光是相对而站,哪怕中间隔了两米距离,他就感到生理性失控的害怕,冷汗直流,大气也不敢出:“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话语未尽,故而其中的意思只有他一人明白——
这不是他那儿子的人吗!此时不该正雌伏于他儿子身下吗!
他这样想,却不敢这样挑明,只能用眼神狠狠瞪着。
一时间,审讯室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协审跟严烨霆还没离开,已然注意到这边的喧哗。
谢财把想说的话咽了又咽,始终接受不了现实:“是谢恒逸带你来的对不对?他人在哪?叫他出来……”
他木讷地叫嚣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直到彻底哑火。这个说法连他自己都骗不过。
对方的肩章跟警徽顶着光,熠熠生辉得刺目。腰侧手铐在硬质腰带上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这般的形态,无一不证明着对方是身居高位者。
协审从另一侧匆匆赶了过来,将两人隔得更开,警告谢财道:“冷静!攻击执法人员将涉嫌妨碍公务罪!”
执法人员、什么什么罪……
谢财抬起手又放下,连张口都觉无力:“我没要打人……”
确认谢财没有攻击意图,协审退至一旁。
齐延曲将笔录放在桌上,然后是印泥跟签字笔:“如果有遗漏或错误,现在提出补充或修改。”
案件跟他有一定关联,他不能以办案民警的身份出现。但来都来了,他索性就揽下记录人员的活。纯属按步骤办事,声音淡淡,人也淡淡。
偏偏谢财就认定了这是威胁,梗着脖子说:“我不签!”
这就不能签!有诈!指不定又给他往哪个坑了。这些人分明就是跟谢恒逸一伙的!
“如果拒绝签字,我们会注明,但不会影响笔录的法律效力。”
谢财使劲摇头:“这怎么能行?这也不行!”
他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把签字笔从桌上推了下去:“我要见人,我要见胡小二,你们赶紧把他叫来。我要尽快知道结果!我要知道板上钉钉的结果!”
严烨霆朝协审递去一个眼神。
协审接收到示意,欲要上前,被齐延曲拦住。
“想见证人可以。”齐延曲语调平缓,“证人有权拒绝回答可能危及自身安全的问题。在询问过程中,你不得打断、威胁证人。”
谢财没多想就同意了,并按要求作出了承诺。
齐延曲这才收回手,不再拦着协审,退至角落留出交流空间。
协审是个眼里有活的玲珑心,齐延曲的示意他也秒懂,当即作出配合,把谢财固定在审讯椅上,以此隔离开证人跟嫌疑人。
当证人走进来的那一刻,谢财傻眼了,语无伦次:“不是、这,这是怎么回事?”胡小二怎么变老太婆了?
无人应声。
协审回到办案人员通道,忍不住斜目瞅了严烨霆一眼。
严烨霆巍然不动地坐着,一言不发,望向对面的目光非常专注。
好像十分投入工作。如果望向的是嫌疑人的话。
协审擦了擦汗,主动接班,说明道:“这位是被害人的邻居。”
“我在白马庄园住了十多年,监控都没我眼睛厉害,”老太太胸有成竹,“自从那高个子搬来,我一直在。哦……高个子就是谢恒逸。”
协审点了点头,视线转向嫌疑人:“谢财,照你所说,你对儿子是有一定感情的?”
谢财暂时敢怒不敢言,只能先回答着:“是,那当然,传宗接代的亲儿子。”
协审继续问老太太:“那么您跟谢恒逸的父亲、也就是您身边坐着的人有过几面之缘?”
“啥的。”一下子给老太太问住了。
她看也没看身边坐着的人,眼里闪烁着疑惑的光芒:“谢恒逸不是孤儿吗?”
“您的意思是,一次也没见过?”
“见过一次,”老太太回想了下,“就他来偷东西,然后被保安带走那一次。”
“据您了解,谢恒逸是否展示过具有暴力倾向的表现?”
“没有啊,挺帅一小伙。”
协审笔尖差点一滑:“可能您误会了,我问的是性格这方面……?”
老太太沉思默想一阵。
“总之挺帅一小伙。”
“明白了。”协审接着又从询问改为讯问,一连问了谢财好几个问题。
谢财统统答不上来,愈发坐立难安,在椅子上不停变换姿势。
他想,铁定是谢恒逸这男朋友在搞鬼,所以才会明摆着针对他。一个二个的,都欺负他没人脉。
也怪他自己,他居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按如今这个情形来看,不是他儿子圈养金丝雀,而是他儿子攀高枝!
谢财胡思乱想着,不自觉走了神。
待他回过神来,押解通道的门再一次敞开,老太太慢悠悠出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拘谨不安的胡小二。
谢财双眼立马睁大了,刚才的惊惶一扫而空,几乎欣喜若狂起来。
与此同时,胡小二黝黑的眸子也微微发亮。
协审察觉到胡小二的紧张,安慰道:“没事的,你只需要稍微回忆你所知道的。记不清也很正常,可以直接跟我们说明。”
“好、好的。”胡小二笨拙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颤得没那么厉害了。
“在谢财出门前,你是否见过其颈部前侧皮肤表面的红色印痕?”
在谢财满怀希冀的目光下,胡小二拧着粗眉回答:“我不记得了。”
“你是否见过谢财与旁人发生肢体冲突?如果有,请描述一下你当时看到的动作。”
胡小二坦白:“没有啊。谢大哥说过是他自己弄伤的。”
闻言,谢财不可置信,气急败坏得咒骂出声,直骂胡小二胡说。
胡小二这时才注意到谢财在场,他被谢财的狰狞面目吓了一跳,接连后退两步,险些跌倒,好在齐延曲扶了他一把。
“嫌疑人谢财,你对证人上述陈述有何异议?”
谢财绞尽脑汁也只憋出一句:“难道就因为没有证据,这事就能当作没发生过吗!”
“疑罪从无原则。例如,本案其他嫌疑人指认你有蓄意谋杀的意图,但由于证据不足,一样不支持定罪。”
协审重复道:“嫌疑人谢财,你对证人上述陈述有何异议?”
谢财彻底说不出话了。
协审低头写下“未作回应”四个字。
“伤情证据缺失,证据单一。是为无正当理由翻供。”
“原决定不变,认罪认罚从宽情节失效。”
就在严烨霆宣布讯问结束时,胡小二出声道:“……警官,我有话想跟谢财说。”
为显尊重,他本想带上姓,却发觉自己没认真听讲,根本记不得对面那位警官姓什么。他就记得离他最近的这位警官姓齐。
“与案件无关的,就一句话,可以吗?”他偷瞄了一眼齐警官,下意识摸了摸灼热得通红的耳尖,又抹了抹颈子后头沁出的汗珠。
听见这话,谢财紧紧盯向胡小二。满心以为事情有转机,导致忽略了那句与案件无关。
在征得同意后,胡小二郑重其事对谢财道:“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小二,你以后别再这么叫我,也别再这么骂我。”
谢财更急更气了。
……
在嫌疑人跟证人离场后,协审忙着将执法记录录入系统,也走了。审讯室只剩下严烨霆跟齐延曲。
两个通道的门被拉开,严烨霆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叮嘱了一句:“你刚回来,这几天就先别加班了,注意身体。”
齐延曲没反驳,依旧只道一句:“我有分寸。”
正因为刚回来,才要多加班,以尽快适应。
就是得委屈家中那只猫,这段时间没人给开罐头,还只能吃猫粮。
不过,就当是为了健康减重了。
谢恒逸喂猫太不知节制,愣是把小心不爱吃零食的好习惯给改了。
第54章 守身如玉
谢恒逸喂猫向来不知节制。
距离他上次喂猫已经过去两个周, 这次猫主动前来讨食,他就更不节制了。
谢恒逸拉开罐头盖,揉了把猫头, 纳闷道:“怎么感觉你也瘦了。”
趁猫的注意力在罐头上, 他捏了捏猫身上的肉, 惊讶地发现居然不是错觉, 确实瘦了。
除此之外, 还有一个明显变化就是不挠人了。
谢恒逸心中刚冒出来那么一点欣慰,下一秒就被狠狠挠了两下。
猫贴着他的裤腿直立而起, 发出急切的呜咽声, 就差没开口说人话。扒拉完他的鞋底, 又来扒拉他的手臂。
留了几道红痕,但没多大感觉,应当是指甲被修剪过。
原来不是不挠人了, 是他能免疫这种轻微疼痛了。
谢恒逸放下罐头。
小心立马歪着头凑过来,开始认真进食。虽然饿极,吃相还算矜持,瞧着是委屈得不行。
想想也是, 都饿到找上他的门了, 确实该委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齐延曲就是这样对待猫的?
挺可怜。
谢恒逸转念一想——
齐延曲也是这样对待他的。
他也挺可怜。
他比猫可怜。
恰好这时太阳光透过来, 斜斜切入, 拉长了一人一猫淡金色的影子。
好不凄凉。
谢恒逸不由叹了口气,就这么看着小心一点点将罐头扫光。
猫吃饱喝足,总算安逸起来了,慢条斯理地清理着爪子上的肉沫,时不时哼唧两声, 要多温顺有多温顺。
“要不然你跟我去学校?”
方案一经提出,就被他自己否决掉。
他看了看交叉路口跟围墙上方,那里有小区安装的全景摄像头,供安保人员监控。
算了,他会被当成猫贩子吧。
算了,小心会被学生投喂成超重猫吧。
算了,齐延曲会找他算账吧。
……这个好像可以。算了,不太可以。
“以后每周回来喂你一次。”
“喵?”
“每三天一次。”
“喵!”
谢恒逸莫名感觉心神定了定,随即看向屋内的挂钟。
时间不早了,他还得去学校。
他扔掉空罐头,用牙齿撕开一根猫条,舌尖不慎尝到点腥味。他眉头一皱,把猫条递给小心,然后进屋漱口。
十分钟后,他从卫生间出来朝外一望,猫已经不见踪影。
茶几上的手机叮咚收到两条消息。
[老鼠健胃消食片:@不谢天不谢地,哥,我导论找不着了,你学完了没?还用不?不用的话借我用用成不?]
[理论科学-李教授:月底前过来一趟,填报名信息,记得拿上身份证。]
根据时间紧迫程度,谢恒逸自动忽略第二条消息。
他拿起老三说的那本书,出了门。
……
谢恒逸推开宿舍门的时候,老三正晃着手中空荡荡的笔筒,大声质问:“我笔呢?谁他妈把我笔偷完了?”
无人搭理。
何格在打游戏。
其他人则聚成一堆,挤在一台显示器前,共同围观屏幕上的画面。甚至反过来怪老三瞎嚷嚷:“别吵别吵,重点来了,步入正题了!”
最先注意到谢恒逸回来的,是从游戏中抬起头的何格:“今天这么快?”
谢恒逸“嗯”了一声:“以后不会天天回去了。”
前几天回来得慢,是因为他会在小区溜达两圈。
以后不必了。齐延曲连猫都顾不上,大概率是好几天才回一次屋,他就算溜达十圈也没用。
谢恒逸没多做解释,把拿了一路的书递给老三。
老三欢喜接过,却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他悄悄往右挪动半步,挡住谢恒逸向后看的视线。
“格子,何格!今天吃不吃夜宵?”
他一面呼唤帮手,一面疯狂挥动别在背后的手,试图点醒还在沉迷电影的室友们。
“夜宵?可以啊……啊——”从满脸迷茫到幡然醒悟,何格只花费了两秒钟。
然而还是太慢了。
谢恒逸按住老三的肩膀,将其挪了回去:“你们刚刚说什么重点?现在划重点都在线上了?”
现在才三月份,不是划重点的时候。在他照顾病患那段时间里,寒假被囊括其中。下一个寒假离他们很远,下一个期末考离他们也很远。
就凭老三脸上写着的“紧张”二字,他都不可能察觉不到异常。
“何格,别挡着,让让。”
何格扛不住压力,有点怂地退开了。接着老三又顶了上来,力挽狂澜:“不是书上那种重点,哥,没啥好看的……”
“得了,别管了,”何格把老三拉开,低声道,“尊重他人命运。”
谢恒逸这下是真起了点好奇。他走过去,手撑在椅子靠背上,看向电脑屏幕。
上面的电影处于暂停状态,模糊不清。
但能看清滚动的字幕和硕大的水印。
围着的几人轮流对视一眼,完全没接收到老三的暗示,笑容意义不明:“咳,就是……小众电影,看着玩玩,有助于研究一点生理知识。”
“噫——你别这么说,反而怪恶心的,就是A那什么V,哥你懂得吧?”
“都是男的,还都是直男,遮遮掩掩的干啥?大大方方的!”老四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偏头朝老三望去,“你真不看啊?”
谢恒逸跟着瞥了一眼老三。
正在抓耳挠腮的老三一震,用尽全力在摇头。
拯救猪室友这个事呢,算是彻底的失败了。
为了彰显诚意,老三拍了拍手里的书:“真不看,我比较热爱学习。”
“行行行,知道了。就你有女朋友,你得守身如玉。谢哥你呢?”
“我也守身如玉。”谢恒逸干脆利落地回道,“要看滚出去看。”
老四感到无比奇怪,小声跟旁边人嘟囔:“他不是不谈恋爱么?守哪门子的身啊?”
“谁知道呢。不过守身这一块,谢哥确实守得严,那么多饿虎扑食,都没能给他吃了。”
几人蛐蛐半天,不情不愿地打哈哈道:“我们啥也不干,就纯看看。我们静音行不?哪能出去看啊?兄弟几个还是要点脸的。”
谢恒逸有点烦:“那就别看。”
何格见谢恒逸面色不对,忙走上前把几人分散开:“这毕竟是在宿舍,你们收敛着点吧。等会宿管顺着网线就来了。”
他一边调节气氛,一边暗暗怀疑:谢恒逸不会是那什么性厌恶吧?所以才一直抗拒谈恋爱?
“不看了不看了,”比起片,还是命重要,老四果断叉掉网站,“要我说也没啥意思。”
“我现在都记得我小时候指甲掉了……”
“卧槽,你小时候真牛逼。”
“我还没说完。那时候我搁家玩4399呢,忽然给我弹黄色小广告,正好被我爹妈瞅见了,指甲都给我打裂。”
其他人听得一阵幻痛。
就连谢恒逸都不免眼皮一跳。
在好不容易恢复的平和当中,老三爆出哀嚎:“哥,我要的是上册,你怎么把下册拿来了?我没打算学下册啊!”
谢恒逸顿了顿:“我学的不是这个版本,不清楚你们的进度。”
他看的是原书,压根不分上下册。
“要不,你下次回去的时候带过来?”
见谢恒逸眉头紧皱,老三马上改口:“男人当自立,我上网重新买一本……”
谢恒逸陷入沉思:“别说话,我想想办法。”
如果他不能亲自回家取,那么只能让别人送来。如果只能让别人送来,那么这个别人就只有一个人选。他的钥匙只给过一个人。
老三不清楚谢恒逸在思索什么,却是两眼放光,感动得潸然泪下。
谢哥竟然把他的事这么当回事!什么叫仗义!这就是仗义!
片刻后,谢恒逸拿出手机,点开通讯软件,看着躺在置顶的那位联系人。
默认头像,名字仅仅是一个“Q”字母。出乎意料地符合齐延曲的作风。
他没有给备注。
是传监控视频时加的好友。
其实,只要他想,对方的所有联系方式他都能掌握。但只有通过这个联系方式,他才方便光明正大地发消息给对方。
他指尖微动,编辑完一句话,点击发送。
很快就得到对面回复。
伴随红色感叹号一起弹出的是——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谢恒逸什么都没说,脸色却一点点黑了下去。
他就知道。
老三亲眼目睹到谢恒逸的表情变化,再加上近距离感受到骤降的气压,半晌没敢说话。
他等了又等,见谢恒逸脸色始终没有缓和,便喏喏地问:“办法呢?”
谢恒逸面无表情:“办法把我拉黑了。”
不过,要是真发出去了,他其实也不乐意。齐延曲的耐心额度有限,得省着用。
最终,老三花费十五块巨额,在校园二手群里买了本导论。
书的问题解决完,他默默上床,替其余不知情人士捏了把汗。
虽然他也不太知情,但他起码知道谢恒逸心情不妙。
没一会儿,他就听见有人在问:“谢哥,我这屏幕怎么一下黑一下蓝的?能不能帮忙看看哪坏了?”
“主机欠揍了。”
“啊?”
老三拉开床帘,心道自己可真是操碎了心,代为解释说:
“意思就是,敲两下就好了。”
别问了,再问该敲你了。
第55章 报仇雪恨
老三扫视过宿舍内的桌桌角角, 看着一派祥和的场面,欣慰地点了点头,感觉自己像一头雄狮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这个宿舍没他真得散。
但他实在没想到, 最后被敲的会是他自己。
当他喜滋滋跟女朋友分享日常时, 视频通话里的女朋友怒了, 猛地朝镜头拍来一巴掌:“多少?十五块?”
巴掌落下的一瞬间, 屏幕全黑, 老三毫不迟疑地改口:“那哪能啊,宝宝你听错了, 五块, 是五块!”
“那就好。下次让我去谈, 还能再少两块。懂不懂什么叫社交的手腕?”
屏幕上重新显出画面,女朋友漂亮的脸蛋上怒火稍褪,似乎还余下些不满。不过已经算是小发雷霆, 在他可承受范围之内。
他只需略施小计,就可重获恩宠。
就好比,虽然巴掌并没有落到脸上,但他还是捂脸啜泣。
“宝宝你心好狠, 巴掌也好狠, ”说完上半句,他光速变脸, “但是我觉得吧, 巴掌还可以再狠一点。等晚上我去找你,你在我脸上好好练练手。”
聊到此处,正到浓情蜜意时,他全然忘了自己身在宿舍,更忘了宿舍里还有个阎王爷。
他旁若无人地谈了一阵情说了一顿爱, 后知后觉地降低音量。
“宝宝我小点声说话哈。”他将头埋进被子里,只剩下一个头顶。
老三确实竭尽全力在收敛。
可对其他人来说,不如不收敛。
比起用正常音量交谈,这种细碎的嗡鸣更折磨人,掺杂着嗓门挤压而出的气泡音,犹如老鼠在天花板乱窜一般窸窸窣窣。
于是,老三仅仅是翻了个身,就收获四声齐刷刷的“闭嘴!”
外加一个从天而降的笔筒。正中后脑勺。
——来自谢恒逸发出的物理攻击。
“OK,等会,两分钟,马上就挂。”老三忿忿从床上坐起,本想将笔筒一脚踢开,然而笔筒是他自己的。
他咽不下这口气,便仍是一脚踢开,然后默默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
挂视频前,他又是好一会儿宝宝长宝宝短的,反复挑战室友的忍耐限度。
直到他看见谢恒逸站了起来。
他浑身一震,猛戳屏幕,手忙脚乱地结束了通话。
他大大松了口气,却发现谢恒逸没有朝他而来,只是起身接水。
或许是被女友哄得失去理智了,老三一时有点得意忘形,放言放语道:“你们这是嫉妒吧!”
老四十分不理解,由衷问道:“嫉妒你什么?嫉妒你能挨揍?”
老□□驳:“此言差矣,这怎么能叫挨揍?懂不懂什么叫社交的手腕?懂不懂什么叫恋爱的手段?”
作为万年单身狗,老四将信将疑:“挨巴掌算什么手段。这一块我可比你有经验,从小到大,我爹妈少说给过我两千掌。”
“你爹妈千手观音啊?”
就在这个话题即将终结时,谢恒逸突兀插话道:“什么手段?”
“所谓手段,顾名思义,就是不同阶段使用的不同手法,”老三立马来劲了,摇头晃脑着化身恋爱大师,“也就是实现目的的方法。”
“别说废话。”
恋爱大师两手一摊:“挨揍肯定不会真挨揍啊,情趣而已。男人示个弱比干啥都好使。这是谈恋爱,又不是报仇雪恨。”
听到这句话,谢恒逸顿时失去兴趣,转身上床。
听众就只剩下老四,似懂非懂,咂巴着嘴感叹:“行吧。看不出来啊,真让你装上了。”
老三看着二傻子样的老四,也觉无趣。恋爱讲堂就此下课。
谢恒逸回到床上,闲来无事,开始给人备注编号。没用多久,列表就变成一列整齐的数字,赏心悦目。
除了现在的大学同学老师,他比较习惯毕业后再给备注。
再就是那个尤其显眼的“Q”。
以及,翻到中途时,820的视频又一次吸引住他。
上次因为处于通话中没看成,后来就忘了这回事。
这次他记着了。
他点进跟820的聊天界面,确认不是虚假视频的缩略图或格式文件后,才打开视频开始观看。
视频封面是酒店电视,开头是卧室场景,镜头锁定在洁白的大床上,有个男人在。紧接着门铃响了,又进来一个男孩。
谢恒逸没懂。他一开始以为是在电视上放投资课,仅此而已。
结果貌似是由师生来生动演绎?现在连讲课都这么有手段了?
他不明就里地看了半分钟,逐渐失去耐心,准备直接跳到后半段。
指尖悬停在进度条上方,他刚要拉动,就被宿舍内的一阵异响夺去注意力。
分明是突如其来的异响,却让所有人心知肚明是何种情景下发出的声音。
床板晃动的吱呀声和喘息的人声交织,响彻宿舍,尴尬得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那一刻,谢恒逸指尖微颤,下意识将手机翻转,盖住屏幕。
其他人起哄地爆出喧哗:“哇,谁啊?谁瘾这么大?”
“老大都说不许看了,谁还在偷看呢?”
有两人没在床上,就挨个查探起每个人的屏幕。查到谢恒逸的床位时,被一个阴阴的眼刀打发了。
很快,此事真相大白。
原来是老四手误,不小心拖动鼠标,做出向左划的手势,重新打开了关闭的页面。
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预备看热闹的几人无比失望,继续各做各的事情去。
经此一遭,莫名地,谢恒逸留了个心眼。
他戴上耳机,确保声音没有丝毫外漏,才继续播放视频。
五分钟过去。
短短的五分钟。漫长的五分钟。
谢恒逸眼中的不解慢慢消失,被难以言喻的惊异所取代。
收获颇丰,超出认知。
男孩不是男孩,大床不再洁白。
他悟了。
原来是这么个师生演绎啊。
AV、GV……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原来齐延曲那天说的进入体内,是这么个进入法。
谢恒逸迅速消化掉新知识,戳了戳这个820。
[不谢天不谢地:有没有不这么恶心的?]
对面业务能力蛮强,几乎是秒回。
[820:您是指?颜值在线一点的?要是您有什么特殊喜好,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很注重保护客户隐私的。]
[820:只需要188,就可以在我这注册影片会员,我会为您精心挑选。价格实惠,好看不贵!!]
谢恒逸略略回想一二视频内容,还是觉得画面太有冲击力了,接受无能。
[不谢天不谢地:有没有文字版?]
[820:小说?漫画?动漫?有的兄弟,都有的!应有尽有!]
[不谢天不谢地:正经一点的有没有?]
对面似乎被迷惑住了,卡壳了半分钟。
[820:要多正经?]
谢恒逸还没回复,820就转发过来几个科普帖:
【《从性取向到健康关系,你需要知道的基础知识》】
【《男男性行为健康指南:事前与事后,安全与预防》】
对面仿佛是觉得不可思议,一连发来好几条消息。
[820:不会是这种百度百科吧。兄弟,别逗我笑。我笑出声了。]
[820:真。]
[820:裂开的嘴角。]
谢恒逸一一收藏了这些科普帖。
[不谢天不谢地:多谢。]
[820:?]
察觉到顾客即将从指缝中流失,820着急忙慌地挽留。
[820:等一下!我这还有线下业务!]
生怕被误会似的,对面发消息的速度更快了。
[820:虽然我确实走的是歪门邪道,但请别想歪。]
[820:医用级性健康用品套装,仅需888,进口高端货,赠送功能性产品,这个你肯定需要吧?道具我们也是有卖的,一应俱全。]
对面不由分说地发来一个网址。
[820:这是我的网店,每日上新,有需求可以常来转转哟!有问题戳我就好。]
咨询可以,转转就不必了。
私人网店,商品质量和售后都没有保障。既然有钱买高端货,不如走正规平台。又不是多宝贵难得的东西。
聊完这一通,已到饭点。
谢恒逸抬起头,发觉宿舍空得差不多了。
“我让老三帮咱带饭回来,”何格关掉电脑,伸了个懒腰,“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没什么,看点科普。”
何格没多想,试探性地提起件事:“对了,一直忘了问……你家里除了你,没住别人了吧?”
不是忘了问,主要是人多不方便,显得他多在意谢恒逸私生活似的。不过他确实挺在意,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他有预感,这事能出个大八卦。
谢恒逸却只是点了下头,甚至没问他要干什么。
见其不温不火的态度,何格有点不确定自己的预感了:“你看不惯的那个人走了?你报复成功了?”
谢恒逸:“没。”
“失败了?”
“没。”
何格觉得自己需要重修中文。
他不抱期望地继续问:“那最后是怎么一回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果不其然,依旧是同样的答复:“没。”
何格觉得谢恒逸需要重修中文。
过了一会儿。
谢恒逸像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了:“哦,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你。”
何格立刻挺直腰板,洗耳恭听,时刻做好替人出谋划策的准备。
既然报复没成功,那应该是让他进一步加强报复手段吧?
只听谢恒逸缓缓道:
“你说,我怎么才能跟他在一起呢?”
第56章 非他不可
和谁在一起?
何格向左边看看, 眨了眨眼,没懂。他又朝右边望望,依旧眨了眨眼, 依旧没懂。
谢恒逸的话犹如纯天然空气一般, 丝滑地钻进他的耳眼, 进入他的大脑皮层, 代替了他的脑脊液, 杀死了他的神经细胞。
他绞尽脑汁也没明白这话的意思。或许明白了,但不敢确定。
于是他不知所措地左手摸右手, 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
“呃, 那个, 就是,你是不是没听清我刚说的话?我说的是——”
谢恒逸淡然且有力地驳回:“我听清了。”
何格眼底的错愕再藏不住:“你不是看他不顺眼吗?”
谢恒逸坦坦荡荡:“挺顺眼的。”
一开始的确看不惯,但抵不住对方好看, 硬是给看惯了。
“不对,不对。”何格连连摇头,仍是认定其中有误解。
“我再确认一遍。你的意思是,你刚刚说的那个‘他’, 和我说的这个‘他’, 是同一个人?”
说完,他紧紧盯住谢恒逸, 试图在对方脸上寻找出纰漏。
长达十几秒的细致观察。纰漏没看出来, 倒是看到了略微的嫌弃。
谢恒逸目不移视地点头,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只觉得何格废话太多。
他催问道:“有办法没?”
“等一下。”
恍惚过后,何格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想把他长期留在身边, 这样更方便进行更彻底的报复?”
太明智了,报复人的方式千千万万种,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对方,不也是一种报复?
谢恒逸认同了一半:“是,也不是。”
何格的思路渐渐延展到新方向,莫名有点兴奋:“那就是……你打算先骗他跟你在一起,然后再狠狠甩掉他、让他痛彻心扉?”
“是,也不是。”
都只说对了前半句。
何格忍不住道:“哥,我们不是在玩海龟汤……吧?”
谢恒逸面露困惑。
何格心累地垂下头,浑身重量都跟着向下坠。得亏他手臂搭在床边护栏上,才没整个人栽下去。
算了,这位估计连海龟汤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总这么“他”过来“他”过去的,交流起来麻烦,何格便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谢恒逸倒是犹豫了。
他下意识要答真名,却想起来不太合适。而且,在何格面前说出齐延曲的名字,好像很奇怪。
那么,该叫什么名字?
谢恒逸思考的时间有点久,久到何格以为这个问题将无疾而终。
在谢恒逸回答时,何格甚至没反应过来。
“Q。”
“嗯?”
“叫他Q就行了。”
“哦,好。”
一下子从爱情片转为谍战剧了。
何格决定从这位“Q”下手,深入了解谢恒逸的想法:“能不能告诉我,Q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次谢恒逸没思考多久。他眼皮微阖,泄出不明的眸光:“一个不把人放在眼里的人。”
当然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一点他相当清楚。
“你是想说他矜高倨傲?你觉得他凌驾于人?”何格抚了抚自己皱起的眉毛,感觉自己在交谈中老了十岁不止。
这听着也不是夸人的话啊。
谢恒逸赞同地轻哼了一声,话锋一转:“他就该矜高倨傲,凌驾于人。”
在何格抽丝剖茧一般的询问下,谢恒逸先笼统描述了一番,再加以详细阐述,与具体事情相结合。
就连Q养的那只猫的毛发颜色、体格大小,都被展开形容了二百字。
最后,谢恒逸总结道:“总而言之,我想跟他待在一起。之所以产生这个想法,是因为他。不是我的问题。”
何格顺着道:“是的,是Q的问题。”
“也不完全是他的问题。”
“是的,是我的问题。”
何格表面对答如流,实则根本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在这件事前期,他就隐隐看出端倪,但谢恒逸中文不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他完全不放心上的。
他只以为是他近视眼看人基,没想到谢恒逸来真的?
在这件事中,性取向都算不上重点。有杨央柏等一众先例在前,他一个直男见惯了后,也能接受良好。但他绝对不会变成谢恒逸这种直男的。
由于信息量过载,他理解起来无比艰难,出谋划策也无比艰难:“你想跟Q待在一起,不一定就要跟他在一起。”
“Q是干什么的?你可以去他的单位实习,白天十二个小时,你没准都能见到他。”
谢恒逸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何格的话:“夜晚那十二个小时我也要见到。”
“我不仅要见到,还要做我想做的。”
做什么想做的?
何格不敢深思。他决定说点实话:“哥,要不然,你断了对他的想法?”
见谢恒逸神色无波,他接着说下去:“根据你给我的信息,我给你分析一下子吧。”
“Q是个家境优渥、精神富足的人。你说刚开始觉得他死板。那不是死板,那是他对自己人生的运筹帷幄。他身上的优点有很多,只凭借其中一点,他就能吸引来很多人,而你是其中之一。”
“Q这种人,从小到大得到过的爱可太多了,父母的爱、多年挚友的爱,都是毫不吝啬的。他对爱的定义标准会极高。”
何格语速很慢,一边在脑子里分析,一边同步说出来。
说到此处,他停顿几秒,给谢恒逸留出充足的思虑时间。
谢恒逸问:“有多高?”
“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得全心全意到迷失自我吧。”
收尾时,何格索性直言直语:“我觉得,你们之间很难有结果。说真的,你们就算在一起了,你也会处于弱势地位。到那时候,你可能会越陷越深,直至非他不可。”
“原谅我废话有点多,”何格语重心长地劝道,“放弃要趁早。反正你这会儿也是一时兴起,以后肯定能遇到更好的。反正你不是不考虑谈恋爱吗,这算是重回正轨了。”
“那完了。”谢恒逸语调平平,漫不经心得像在说玩笑话,“我现在已经非他不可了。”
何格心中一紧,脑门嗡嗡。
凭借他的经验,他立马就判断出这不是玩笑。谢恒逸是认真的。
他紧急收回刚才的话:“但是话又说回来,你的条件也不差,希望还是很大的。这事不难,一点都不难。”
谢恒逸投去赞同的目光,悠悠抛出两个字:“办法。”
何格认命地领了命。
可恶,他不是瓜田里的猹吗,怎么成了恋爱军师。
不管了,都一样。要是Q能尽快跟谢恒逸在一起,他也能尽快目睹Q的真容。
“你有没有跟他说过你的心意?”
谢恒逸回答得很快:“有。”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何格摇头,并简短点评道:“操之过急。”
“你有没有跟他说过,你讨厌他?”
谢恒逸回答得更快:“没有。”
“这也是你的不对了。”
何格依旧摇头:“你要说你讨厌他。”
“……”
眼看着就要挨顿实打实的揍,何格赶忙解释说:“真正讨厌一个人,是不会嘴上说讨厌的。你说讨厌他,其实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在暗戳戳说喜欢他。”
“老三的话还记得吗?男人示个弱比干什么都好使。这话不错。你先主动找找他,低头说点软话,拉近距离。”
谢恒逸缓缓点头,似是有所开悟:“饭钱转给你了。”
何格打开手机一瞅:“吁!”
确实是饭钱。
一学期的饭钱。
就在何格反复欣赏余额时,其他室友陆陆续续回来了。
吃过饭后,就到下午的体育选修课。
谢恒逸跟老三没选课程,但有个课外锻炼打卡,就打算一块去田径场跑几公里。
途径看台下方时,突地从隐蔽处窜出来一只橘猫,箭一般朝跑道上射去,有跟人撞上的风险。
谢恒逸眼尖脚快,将旁边的空箱子踢了过去。
箱子向前移动一段距离,正正好拦截在橘猫的原本路径上,迫使橘猫改了方向。
橘猫有点被吓到,压着耳朵发出低吼。
谢恒逸取出上午顺手揣在兜里的猫条,挤出一截里面的肉泥后,放在了橘猫跟前,而后退开。
橘猫小心翼翼地徘徊两圈,对着猫条嗅了又嗅,勉强放下戒备,主动走过来,在谢恒逸腿上蹭了两下。
“这只猫好面生啊,应该是附近新流浪过来的,得亏你反应快。”
老三看着谢恒逸手中剩下的两支猫条,倍感诧异:“你居然随身带猫条?你有喂流浪猫的习惯?还是你家里养猫?”
无论是哪一种,都令人难以相信。
“养过。”
老三没听清,自顾自地聊了起来:“真难看出来,你居然喜欢毛茸茸。怪不得你隔三差五就得回家一趟,敢情是家里的小猫等着伺候啊!”
谢恒逸纠正:“……大猫。”
老三不以为意:“猫能有多大?”
谢恒逸“嗯”了一声:“没多大。”
也就不到一米长。
两人聊着聊着,突然斜插进来一道嚣张跋扈的男声,径直朝谢恒逸命令道:
“喂,你手上的猫条,卖我一根。”
第57章 事要躬行
毫不客气的语气, 趾高气扬地下令。
是要买东西,还是要抢东西,已有定夺。
这回老三比谢恒逸反应更快, 却只是阴阳怪气地“诶哟”了一声。他自知语言不够犀利, 不敢乱开腔, 怕弱了气势。
不过很快, 他就意识到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气势就是气势, 跟说了什么话无关。瞧瞧对面,比他弱智多了, 气势依然在线。
“喂?喂!我跟你说话呢!”
弱智哥不依不饶, 绕到谢恒逸身前, 盯准了那根猫条,直直上手去夺。
在他手指触碰到猫条的前一秒,谢恒逸手一松。
猫条“啪嗒”掉在地上。
谢恒逸吐出两个字:“不卖。”
掉落的声音很轻, 说话的声音也轻,被场上的喧嚣覆盖过去。
由于弱智哥个子矮,又低着头,所以压根没发现谢恒逸说了话。
地上的东西, 他当然不可能弯腰去捡。
他伸到一半的手僵住, 佯装无事地收回来,两手不自然地插进兜。在谢恒逸看不见的下半张脸, 他嘴角气得抽搐, 怒意从鼻孔喷薄而出。
谢恒逸仍是没看面前的人,垂眸将地上的猫条踢向墙角。聚集在这一块的人突然增多,那里缩着被吓到的橘猫。
这次橘猫没再受惊,前肢立起,轻快地叼了一支猫条走。
它刚长大没多久, 吃过的美食少少的,好在有翻垃圾桶的经验,让它不至于手足无措。不过它还是第一次拆封口,耗费好大力气才咬开一个小口。
见橘猫成功享用到劳动成果,谢恒逸这才把视线上移。
是个男的,有点眼熟。但不认识。
他跟对方肯定不熟,起码没有熟到可以在路上搭话的地步。
对方却认得他,信心十足地道:“我记得你,你姓谢,叫谢恒逸。”
然后?所以?
谢恒逸无言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然而对方说完这句话就没再开口,歪七扭八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他鼓掌称赞。
他略加思索,懂了。
这应该是那种古早的街头骗局:不用说话,对方就能猜出你的姓氏是什么。
谢恒逸想了想,从身上取出二十块现金,拍在对方肩上:“你猜对了。”
神色正常,没有含讥带诮,如同真诚地鼓励一般。
二十块钱缓缓飘落在地。对方愣住,竟是听不出这话的好坏,犹疑不定道:“你是不偷着骂我呢?”
谢恒逸没回话,偏头问老三:“他是不是关系户进来的?”
背景得多硬,才能给这种智商兜底。
老三看着那一身爆款潮牌和亮瞎眼的表盘,目光艳羡,口水直流,点了点头。
谢恒逸后撤两步,同时远离了弱智儿童跟老三,随口扯道:“什么关系?黄大爷的孙子?”
老三疑惑地呆滞一瞬:“黄大爷是谁?”
“哦,我想起来了。”
黄大爷是他们学校保安来着。
老三憋了一阵笑,才努力压低声音,给出正经答复:“好像走的国际通道。”
谢恒逸完全没有小声密谋的自觉性,当着人的面又问:“叫什么名字?”
“谭甘清。咱们经常八卦那个谭少爷就是他,上次过生日租了整栋酒店庆祝。欸,对了,你之前见过他的,在晴星大道交叉口那个会所。”
少爷这个称呼一出,谢恒逸终于对此人有了点印象。
是那个玩得很花、很没教养、很没品的富少爷。家境优渥,精神富足。不过,是精神小伙的那种精神。
从身上的行头来看,比在会所那时收敛不少,好歹没有穿金戴银。可能是因为在校内。
谭甘清……
谢恒逸默念一遍这个名字,简评道:“这名字不行。”
老三以为这里头藏着什么大学问,当即追问:“怎么不行?”
谢恒逸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不解释。
“哥你说话啊,怎么不行?”老三好奇得心痒痒,迫不及待地指了指自己,“那我的名字呢?我的名字怎么样?行不行?”
被晾在一旁的谭甘清忍无可忍:
“你俩少说点话行不行?喂,你、就你,你跟我走一趟。”
他找到谢恒逸,自然是有正事要谈。要不是谈话内容不适合当众明说,他才不会跟穷鬼浪费时间。
他向来看不起死读书的人,学习好有什么用?等以后出了社会,就知道灵活变通的重要性了。
像谢恒逸这种普通学生,出了社会也是普通人,连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只要你跟我把事情谈妥了,什么都好说。”
谭甘清的话一出,无需投递眼神,身后的狗腿子已朝谢恒逸围了上去。
谢恒逸拧眉扫视一圈周边的人,明显失去耐心。
在事态失控前,老三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哪有无缘无故就让人跟你走的?就算是警察来了也不能这样干啊!”
下一秒,老三在谢恒逸眼里看出了赞赏,不由得昂首挺胸,再接再厉:“我说谭少爷,有什么事你解决不了?有什么事好谈的?”
谭甘清没听出来这是反讽,只听出来这是给他台阶下。他面色稍缓,似是想明白了点什么,便不再坚持把谢恒逸叫走。
但他毕竟在谢恒逸这丢了脸,不肯就这样轻易走掉,于是重回最开始的话题:
“都是同学,要你一根猫条总不过分吧?我又不是不给钱。”
他想起谢恒逸的那二十块钱,不甘示弱地甩出一张百元红票子,轻蔑地露出一个笑容,道:“不用找了。”
谢恒逸唇角向上扬了扬,回以一个同样的笑。接着,他取出身上所剩的最后一支猫条,不迟疑地撕开来。
在谭甘清惊慌的视线下,猫条的开口端朝外对准,谢恒逸捏在中间段的指腹往前一推。
肉泥迅速被挤压出口,因为挤压的力过猛,包装绽开,大量的肉酱炸了出来,飞溅在谭甘清脸上。
怪的是,只有脸部遭此一劫,衣服安然无恙。老三暗暗称奇。
谢恒逸用湿纸巾擦干净手指,回以同样的话:“送你的,不用找了。”
老三没问他为什么随身携带湿巾,因为老三忙着捡起地上的人民币。
狗腿子则捡起墙角仅存的完好猫条,献殷勤地递给谭甘清:“你看这……”
“滚边去,我哪有闲心喂猫?”谭甘清烦躁地踹了狗腿子的腿子一脚。
“装个什么劲,自视清高,”他愤懑看着谢恒逸的背影,眼眯成缝,皱得五官有点挤,“本来还想跟他谈谈,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针对这种没背景的硬骨头,就得给点苦头吃吃,才学得会低头。
他越想越气,正要再踹脚边的人一下,被突然站起的老三吓了一跳。
老三捏紧手里的一百二十块钱,乐呵呵点头:“谭少爷真是财大气粗。”
随即,他不管谭甘清脸色如何难看,赶紧回身跟上谢恒逸的步伐,在耳边补充了一句:“财大气租,傻逼一个。”
也就那些狗腿子叫少爷叫得真心实意,他们其他人纯粹是为了膈应谭甘清。偏生谭少爷还听不出来。
他收起那一百二十块钱,紧跟在谢恒逸后头,忍不住再次问起未解之谜:“他的名字怎么不行?”
谢恒逸瞥他一眼:“他叫什么名字?”
“谭甘清啊……啊——哦!”老三茅塞顿开。
谭甘清,谈感情。
谈感情伤钱啊!真是太不吉利了!
老三乐得傻笑,不忘观察谢恒逸的神情:“哥你别跟他计较哈,当他是个屁就成。”
谢恒逸眉梢微挑:“我当然不会计较。”
不是敷衍,他是真不打算计较。
遇到这么个傻缺,并未影响到他的心情,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上完一圈课,他回到宿舍,仔仔细细查看起820转发过来的科普帖。
他从头到尾阅读了一遍,尽管是图文结合,但他还是没太明白,头一次体会到知识不进脑的无力感。
在他身后,老三偶然经过,目光从屏幕上一扫而过,看见了满屏密密麻麻的文字,旁边疑似还有手写批注。他登时睁大双眼,大受震撼。
他不敢长时间盯着谢恒逸的屏幕,下意识以为是题目解析之类的,越想越觉得完蛋:难不成这学期的课程很难?就连谢哥也得勤学苦练?
唉,当唯一知情人士的感觉,不好受啊!
老三思来想去,偷偷爬上何格的床铺:“格子,快起来读书。谢哥以前从来不在寝室学习的,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奥秘。”
何格在睡梦中胡乱点头:“嗯嗯。”
老三恨铁不成钢,故作高深:“不听老三言,吃亏在眼前。我不管你了,我要发愤图强了。”
十分钟后。
他靠着墙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他看见谢恒逸站起身,似乎也是要上床补觉。
他揉了揉鼻尖,彻底闭住眼睛:既然谢哥都放弃了,那他也放弃了吧。
“谢哥,帮忙关关空调。”
谢恒逸如言点开遥控器APP,按下红键,顺便删除了刚在备忘录里做的笔记。
学习知识,没有老师教怎么能行?
齐警官见多识广,肯定能把他教得明明白白的。
再说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事要躬行。
第58章 小心没用
月底天气很是多变, 阴云密布一阵,缠绵小雨一阵,很是难过得。人心也难过得, 忧心又揪心——遇到这样反复无常的天, 有些人是要生病的。
好在一次夜里吹过暖风过后, 四面八方终于泄露出春光, 展露出春色, 以及流露出春心。
老三跟对象甜甜蜜蜜大半个月,才想起来这个月还有小组作业这码事。
此时其他四人已经焦头烂额一个周, 接连遭遇技术瓶颈, 越发无头绪。他们本想自食其力一次, 结果发现是不自量力。
离最后期限就差两天,五个人心有灵犀,不约而同找到谢恒逸, 临时抱佛脚。
收到来自五人的私聊消息时,谢恒逸人在校外。
他略略看过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在宿舍群里统一作出回复。
[不谢天不谢地:十分钟后,图书馆集合。]
发完消息, 他不再看手机, 转头跟黄大爷打了声招呼,而后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在图书馆门口, 他看见了直直杵在台阶上的老三。
对方也一眼在人流中看见了他, 卖力地挥起手。
谢恒逸快步上完台阶,问了一句:“怎么没进去?”
老三说:“周六图书馆人多,他们在里头占着位,怕你找不着,就派我出来接下你。”
至于为什么派他来, 他没解释。
说出来多不好听。六个人里,就他连作业页面都没登录过一次。别人在讨论各自的研究方向,他干坐着也心虚,倒不如来找主力献献殷勤。老大终究是老大。
他正要领着谢恒逸走进图书馆,忽地一个不留神,脚下似乎绊着了什么东西,差点直面栽下去。
得亏谢恒逸反应及时,出手搀了他一把。
老三重新站定,庆幸地拍拍胸脯,低头找去,发现罪魁祸首是一只在睡觉的田园猫。
在图书馆门口睡觉、遇到变故稳如泰山,根据以上两点,老三断定这是猫学长。
他“哎呀”一声,蹲下身,饱含歉意道:“不好意思了学长,没肠没罐的我,怎敢碰饥肠辘辘的你,下回再给你赔罪。”
将要起身时,他忽然想起来身边有个谢恒逸,便扬着脖子问:“哥,带猫条了吗?借我一根使使呗?”
话音落,猫学长像是听懂了“猫条”这俩字,围着谢恒逸悠悠转了一圈。
老三跟猫学长双双投去期待的眼神。
却看见谢恒逸后退至三米开外,冷冰冰回道:“不行。”
猫学长靠近。
谢恒逸后退。
猫学长继续靠近。
谢恒逸继续后退,退进了图书馆内。
有素质的猫学长止步于门槛前,不满地甩了甩尾巴,扭头离去。
“你不是挺喜欢猫的吗?怎么,这只不喜欢?”
老三疑惑地跟上去:“难道你只喜欢橘猫?”
“我只喜欢白猫。”
老三更疑惑了:“刚刚那只猫不就是白色的?”
“我只喜欢一只白猫。”
老三这下听明白了:“家里那只是吧?你这铲屎官当得也太忠诚了。看来我还真不适合养猫。”
谢恒逸面不改色地摸了摸手背,上面有道粗糙的凸起,是前两个周的旧伤,并不很深,结出的痂薄薄一层,估计再过几天就会脱落。
能不忠诚吗。
之前回去看猫,一见面就被狠狠挠了一爪子。因为爪子挠不破,还用嘴来了一口。他当时搜过百度,说是因为身上有别的猫的味道。
但网上还说,一般不会出现攻击性行为,就算咬也是轻咬。不同的猫有不同的反应。
看来,小心眼的猫也是个小心眼。干脆别叫小心了,就叫小心眼吧。
遇上小心眼的猫,再小心也没用。
谢恒逸轻车熟路地踏入角落区域。
这里光线稍差些,而且桌下的充电口是坏的,所以座位常常空着。
果不其然,他一过去,正见四个人东倒西歪地坐在那儿。
“谢哥?老三不是给你带路去了么?”老四刚要问老三去哪了,余光就瞥见谢恒逸后边气喘吁吁的人,“谁给谁带路啊?”
老三心虚又尴尬,忙扯开话题:“这次这个实验怎么回事啊?咋感觉比上次期末大作业都难。”
其他人纷纷开骂:“就是啊,有病老李真有病吧。”
“有病老李事真的多。”
谢恒逸打断此起彼伏的骂声:
“行了,别抱怨了。老规矩,五个子任务,我发在群里,自己报序号,挑擅长的做,两个小时内完成。”
“我设备放那边充电去了,哥你手机让我看一眼。”
何格换座到谢恒逸旁边的位置,朝屏幕上瞅去,毫无防备地看到了通讯软件主页列表。
置顶的默认头像尤其显眼,名字更显眼,赫然就是“Q”。
这是被拉黑了吧,真惨。
何格拍了拍谢恒逸的肩,什么都没说,一副“我懂得”的复杂神情。
谢恒逸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一时间有口难辩。
虽然他确实被拉黑了没错。
但是无论有没有被拉黑,齐延曲都是这个灰色默认头像。
何格看了半分钟,把手机放回谢恒逸前面,提醒道:“好像有条挺重要的短信。”
谢恒逸看了看,确实有一则短信通知:
【[北缙市司法局]尊敬的申请人:您的行政复议申请已处理完毕,书面决定书将在三个工作日内正式送达。】
短信里说的书面决定书是邮寄过来的,他已经收到,变更后的处罚决定他也已经知道。一个纠葛结束了,那么接下来,就可以产生新的纠葛了。
以及,更深的纠葛。
他切回通讯界面,正巧公众号服务推送来新消息,显示可能感兴趣的店铺有上新。
谢恒逸抬眸望了眼另外五人,皆是在笔记本电脑前埋头苦干,许是时间紧迫,没有一人分心。
他默默往后靠在椅背上,点进去店铺翻了翻。
大多数是布料子极少的衣服,看不出是怎样个穿法,完全想象不出来穿在人身上是什么样。缠过来绕过去,还挺有设计感的。
但感觉没什么意思。这穿不穿的,有什么区别。搞不懂意义何在。
为了不让主页被这些东西霸占,他铁手无情,直接按下不感兴趣。
清净了。
他正准备起身查看几人的进度如何,手机又接收到新消息,他又坐了回去。
一回到这个破学校,通讯软件就格外繁忙。
沉脸看完消息,谢恒逸叩了叩桌面,制造出动静吸引几人抬起头:“我有点事,你们弄完回宿舍等我。”
老四一手高高举起,一手毫不避讳地指向老三:“按理说是没问题的,可咱们组织里有只老鼠。就他写出来那代码,还得做场外科手术才能用,不如老大直接写呢。”
老三难得没反驳。
谢恒逸默认了老四的说法:“做成什么样无所谓,做出来有协作证明就行。少写点,方便我删改。”
改是次要的,主要是删。
“懂懂懂,老大牛逼!”
“好好好,老大厉害!”
为表崇拜感激,老四虚情假意地关切道:“对了谢哥,你刚刚去哪了?”
谢恒逸没藏着掖着:“医院。”
“医院?”几人将谢恒逸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去医院干什么?”
“体检。”跟科普帖学的。
闻言,老四颇为紧张,这下是真心实意地关切道:“你身体怎么了?哪不得劲?”
“我身体好着。”
众人接连表示不相信,都觉得这话有隐瞒的成分在,忍不住刨根问底:“那去医院体检干什么?这会儿又是去干什么?”
谢恒逸不再回复前者相关话题,只简明扼要道:“我去找李昀,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回宿舍,你们加快速度。”
他总不能说,他为的是那份健康报告。
半个小时,相当于再次缩短了完成时限。
几人只得点头,目送谢恒逸离开,顺便感慨:“有病老李真有病啊。”
“有病老李事真的多。”
谢恒逸拿上手机,走出图书馆,径直往行政楼去。
但他总感觉忘了点什么。
但想起来再说。
……
谢恒逸想起来了。
是在李教授的质问声中想起来的。
“你身份证呢?”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怒目瞪他。
谢恒逸轻咳一声。
是啊,他身份证呢?
李教授气极,看了眼刚填好的报名表:“家离学校不远是不是?滚回去拿。”
谢恒逸想了想:“叫我家长送来行不行?”
李教授瞧着是更气了,将报名表往桌上一拍,指责道:“你都多大了?你家长都多大了?你好意思麻烦家长?”
“……”谢恒逸隐约觉得老头子误会了点什么。
哥哥应该也算家长吧?异父异母的亲哥哥。虽然是亲哥哥,但不在一个户口本。
不过他确实是随口一说,没打算真让那位家长送。
“我现在回去取。”
李教授却目光深沉看了他一会儿,改变了主意:“请来吧,正好我有点事想跟令堂探讨一二。记得去校门口接一下。这楼层挺高,上来一趟不容易。”
谢恒逸顿住。
……令堂?
他面无表情地想:老头子果然没认真看过他的信息表,一次也没有。
母亲那一栏,他回回填的已故,哪来的令堂。
既然如此,他也懒得解释了。
第59章 拭目以待
谢恒逸被赶出了办公室。
他依稀记得, 上一次被这么轰出来,还是因为上课时他给自闭同桌讲鬼故事。
不对,这是初中时候的事了。
上一次被这么轰出来, 好像是因为他用年级主任的保温杯养金鱼。
不对, 不是因为这个。
好像是因为他把保温杯里的烫水倒了出来, 浇死了校长的发财树。
谢恒逸停止回想, 往墙上一靠, 拿出手机,对着屏幕半天没有动作。
要不要联系齐延曲?该怎样联系?该怎样说?
联系方式有很多种。
比如, 给对方发短信、发邮件。比如, 注册一个临时账号添加对方的好友。可太慢了, 无法保证对方能立马看到,更无法保证对方会回复。
那么再比如,再直接、再明显一点的。
他在齐延曲手机里安装过一个插件, 可以实时投递消息。图标隐藏,静默在后台运行。消息以通知、弹窗或覆盖层的形式出现,甚至可以伪装成系统消息。
通过这个方式发消息,齐延曲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可插件一旦暴露, 无异于成了只能使用一次的消耗品。
他不舍得动用消耗品。思来想去, 他选择了最笨的方法——就这个账号,重新发起好友申请。
只是这样不一定会通过。
他觉得应该伪装一下自己的账号。于是他在资料设置页停留许久, 换成了跟齐延曲一样的灰色默认头像。
谢恒逸不由哂笑自己:居然成了这般犹疑不定的一个人。
申请发出后, 他不停来回刷新页面,发现宿舍群里在激烈讨论他的新头像。
[老鼠健胃消食片:我不是还没把我的任务部分发出来吗?老大怎么把我拉黑了?]
[zZ:谢哥头像怎么回事?注销账号了?]
谢恒逸通通没有回复,直到群众里冒出来个明白人。
[SAN值归零:为什么不把名字改成X?]
“SAN值归零”是何格的网名。
谢恒逸爽快听取了这个建议,把“不谢天不谢地”改为“X”。
其他人相当摸不着头脑,开始逼问何格:
[zZ:为什么要把名字改成X?]
[老鼠健胃消食片:真改了??格子, 知情不报可是群中重罪!]
谢恒逸没有解救何格的打算,他不再看群里消息,第二次申请了添加好友,这次在验证消息里加上了目的。
他正正经经敲下一行字——[X:齐警官您好,有协作事务需沟通。]
聊天列表,通讯录列表。
Q拒绝了他的好友申请,并回复了他的验证消息。
[Q:资料更新有延迟。另外,我这是私人账号。]
谢恒逸锲而不舍。他继续申请,继续发出验证消息。
[X:真的有协作事务需沟通。真的。]
或许是他的诚恳起了作用。
没一会儿,对方通过了好友申请。
他粘贴出提前编辑好的内容,点击发送。
[X:齐警官在家吗?能不能帮我把身份证送到学校来?就在小书房小桌子的小抽屉里。]
发完,他看着空荡荡的对话框,感觉有点单调,好像缺了点什么。
谢恒逸焦躁地左划右划,总算想起来缺了点什么——缺了一个软硬兼施的表情。
他在群聊里找了找,精挑细选好一阵,始终没看到合适的表情。最终他心一狠,犹犹豫豫地补上一个颜文字。
[X:quq?]
恰到好处,十分的软硬兼施。
谢恒逸满意收手,开始静默着等待回复。
于是。
接下来。
他对着这个软硬兼施的颜文字——
在走廊上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
手机凉了,握着手机的手凉了,心也凉了。
谢恒逸甩了甩发僵的手,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心灰意冷。
是没看到,还是连说一句拒绝都懒得?
他试了下转账功能,一切正常,没有被拉黑。
与其这样不理不睬,倒不如直接拉黑他……算了。
他瞎想的,没有真的希望被拉黑的意思。
这样一想,好歹好友加回来了,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齐延曲是个讨厌麻烦的人,他早就知道这一点,这个结果在预料之中,没什么好失望的。
自己的事果然还得自己做。
谢恒逸关掉静音,打开振动,调大铃声音量,这才收起手机朝楼梯口走去。
刚走下一个梯子,铃声跟振动就齐齐发作。
他不抱期待地看了一眼,顿在原地。
[Q:门卫室没有保险柜,存放需要走流程报备,太麻烦。]
[Q:钥匙跟身份证,一并放在你寝室桌上。]
谢恒逸紧抿的唇忽地一松。
放松的这一刻,他多读了一遍齐延曲的话,浑身再度紧绷起来。
等一下,这个语气。不是问句,是肯定。
难不成已经送到了?
可齐延曲怎么会知道他住哪个寝室?
他皱起眉,一边下楼,一边翻看宿舍群消息。
最新消息停留在二十分钟前,说明在此期间,寝室内没有发生特别的事,否则群里不会这么安静。
就老四那喝水翻身都得发条消息的性子,寝室突然来了个陌生人,不得激情刷屏小二十条消息?
不过好像不算陌生人。谢恒逸忽然想起来。
这几个人是见过齐延曲的,尽管只是一面之缘。
以防万一,他问了一句。
[X:寝室来没来人?]
很快有了回复。
[zZ:来谁?]
看到谢恒逸这条消息的老四一头雾水,将头探出床,把全寝的人名都点了一遍,问:“刚刚咱们寝室来过别人吗?我戴着耳机。”
何格无语:“你耳机戴眼睛上?”
“没别人来。别鬼可能来了有千百八只了吧。”
老三也看到了群里的消息,一想到等会要挨骂,就恐惧得头皮发麻,连忙找借口开逃:“我买点冰水去,到时候谢哥回来了跟我说一声。”
其他人看出他的真实目的,笑嘻嘻出言阻拦:
“今天这么凉快,喝什么冰水?”
老三回怼道:“嫌冷啊?让后裔把九个太阳给你送来。”
“后裔还整假一赔十这套呢?”
“去去去。”老三实在畏惧得不行,生怕谢恒逸下一秒就推门而入,匆忙裹衣服出去了。
宿舍归于平静,几人重新躺了下去。
经过老三这么一打岔,他们都忘了谢恒逸的那条消息。
然而,他们刚躺下没多久,就在老三出门后的五分钟里,倏然有敲门声响起。
三下轻叩,节奏均匀,不轻不重。
宿舍空气骤然凝固。
四人目光交汇,笑容缓缓褪去。
“鬼学会敲门了?”
“后裔送太阳来了?”
第二种说法太离谱,显得第一种说法竟然有几分可信度。
“不信谣不传谣,”老四勤快地翻身下床,“应该是谢哥回来了。也该回来了。”
“可恶,居然真的让老三逃过一劫——”他一边拉开门,一边跟门外的人对上视线。
那双眼睛冷冽深邃,就算有波动,也仿佛是在往冰川上簌簌落雪。分明是纤长的浓睫,但不显分毫柔和,令人不敢直视。
使得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即便脚下后退,视线仍驻留在对方的脸上。
不仅是他的视线。四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齐聚在一处。
他刚刚那一退,正好方便了其他人的打量。
按理说,他本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却是意外地脱口而出:“蛇蝎美人?”
……
得知齐延曲还没到,谢恒逸算着时间,立马从行政楼往宿舍赶。
路上,他大约猜到了原因。
既然齐延曲说没法放在门卫室,那就肯定跟门卫交涉过。
门卫黄大爷跟他挺熟,知道他住在哪个寝室,见齐延曲手上拿着他的身份证,自然会透露出来。
他不禁生出懊悔之意,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冲,手掌在楼梯扶手上摩擦得发烫,完全是凭借惯性在向前进。
途中偶遇了辅导员:“谢——”
他速度不减分毫,只留下翻飞的衣袂,以及夹杂在风声里的一句:“不用谢。”
五分钟后。
谢恒逸身形终于停滞下来。他站在寝室门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如他所料,寝室群里已然炸开了锅:
[Zz:啥情况???那不是上次那个、就那个讲座上的那个吗???]
[Zz:@X,@X,@X!!!]
[导员快批我假条:我靠谢哥,来的是你哥吗?!]
[SAN值归零:如ID所示。]
谢恒逸先是数了数老四的消息条数。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条。
而后,他才将重心放在内容上。
[Zz:什么意思呢?怎么回事呢?不是说咬人疼得要命吗?]
谢恒逸摁熄屏幕,喉间滚出意味不明的轻哼,在心底回复了这句话——
确实要命,爽得要命。
他推开门,目光在宿舍里游走了一圈,心中已有结果,但还是问道:“人呢?”
何格从容地微微一笑,未作答。
老四“咕咚”吞咽下口水,再没有刚才在群里汹汹追问的气势,结巴道:“走、走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但他就是心虚。
谢恒逸露出了然的神色,无意识抬了抬眉。
齐警官真是……效率奇高。
恐怕无论做什么事,效率都很高。
他拭目以待。
第60章 远无近香
“他说了什么?”谢恒逸走到桌前, 将摆在上面的钥匙跟身份证收起。
几人皆是摇头:“什么都没说,放下东西就走了。”
谢恒逸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宿舍陷入有些怪异的安静。
就连最没眼力见的老四都察觉到异常, 把想讲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讪讪闭嘴。
众所周知, 面上有表情不一定是愉快, 但面无表情一定不怎么愉快。
“我们就是随便问问, 不是非得知道,都是成年人了, 好奇心没那么重。”
老四打完哈欠又伸懒腰, 慢吞吞爬到床上。打完这套充满松弛感的小连招。他偷偷摸摸拿起了手机。
他本想直奔老三小窗, 结果由于紧张得手抖,另加兴奋得手快,误冲进了宿舍群。
[Zz:咱谢哥私底下真是一个很幸福的人。]
[Zz:你绝对想不到你错过了什么!!你后悔一辈子!!]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 不远处“叮咚”又“叮咚”,紧促地传来提示音,伴随着震颤声。
老四这才注意到消息发错了地方,猛地抬起头。
谁啊!
这年头居然有人不开静音!?
他仓促地审视过在场每一个人的手机, 只有好心人何格给他指了指方向。
顺着这道方向望过去, 正好撞见谢恒逸拿起手机。
他登时心中发慌,开始计算撤回两条消息的用时, 以及赶在谢恒逸看到之前撤回的可能性。
两条消息是连续发送的, 中间没有间隔,这很好。或多或少会有一点网络延迟,这很坏。不过他熟练的操作又可以很好地弥补这一点……
计算不出来,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吧!
他转而开始思考自己发了什么,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正常的夸赞跟惊叹罢了, 又没乱讲。
却仍是为自己捏了把汗。
好在谢恒逸没有看消息的打算,反而关掉亮起的屏幕,只是用指腹压住侧边键,调低了音量而已。
悬着的心总算降回原处。
老四赶忙捧起手机,准备悄声无息地撤回,当作一切无事发生。
然而心一急,手就不听使唤。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颤抖着双击了“X”的头像。
【你拍了拍“X”】
卧槽。
他立马撤回拍一拍,硬着头皮继续撤回那两条消息。
继而,他发现了一个令他绝望的事实——
撤不了了。撤回键已经变成了删除键。
卧槽。
“卧槽!”
老四差点以为是自己吐露心声,却觉这道声音由远及近,并不是出自他口。
他想看看是谁跟他心有灵犀,正要抬起头,天灵盖上就迎来一掌,拍得他头晕眼花:“周老四你他妈说啥呢?”
老四怒了。
他说啥了?
下一秒,手机屏幕直怼眼前,他眨了眨眼,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Zz:咱谢哥私底下真是一个很性/福的人。]
老四两眼一黑。
早知道就不那么多话了。后悔一辈子。他只是想说谢恒逸有眼福啊!!!
他转而又想到,这不是他今天第一次说溜嘴。就在十几分钟前还有一次。
两次都是当着本人的面。他简直想一头撞死。
他猛地扯过被子罩在身上,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瞧谢恒逸。对方不知看没看见消息,什么也没说,又出了一趟宿舍。
谢恒逸把身份证交给了李教授,关于家长的事,他随便找借口搪塞了过去。
至于那条消息,他看见了,并在老四狂刷99+消息之后,引用原话回复了个“1”。
老四似乎是被吓死了,再没出现在群里过。
接下来的两天,除了何格跟老四,其他几人都旁敲侧击各种打听。
往往谢恒逸转个头翻个身,就能对上某个室友的视线。打听话术包括但不限于:
“咱们宿舍真宽敞啊,老大你家应该也很宽敞吧,你跟你哥住在一起吗?”
“今天天气不错,老大你跟你哥怎么认识的?”
谢恒逸全部不予回应。
人际交往这一块,还是不能太碎片化。省得再出现几个像黄大爷一样的绊脚石。
其中,最搞不清楚状况的就是老三。他问过老四,老四不肯说。他也问过何格,何格说不明白,跟打哑迷似的。
说什么只是有人来给谢恒逸送东西,仅此而已,没别的了。
他能信吗?他当然不信啊!送个东西能有什么稀奇的,外星人来送的不成?还是说送的东西叫做温暖?
他忍了好几天,这天何格不在,他实在忍不住了。他必须搞清楚怎么个事。
“谢哥,吃饭去不去?格子班会没签上到,挨训去咯,等他回来饭菜都该馊了。”
老三加快速度追了几步,佯装不经意地凑向谢恒逸,自然地掩盖掉真实目的:“最近天天陪我对象吃食堂,一点肉没吃着,我真是快饿吐了。”
谢恒逸毫不收敛地嫌弃:“要吐去边上吐。”
老三没在意这恶言恶语,跟着人流朝外走:“我知道一家地方菜馆子,菜系还挺齐的,就是有点远,咱慢慢过去,来得及。”
谢恒逸没拒绝,只问了他一句怎么不跟对象一起。
“腻歪过头了,”老三叹了口气,“这几天得先还她一个清静。”
他见谢恒逸露出不理解的神色,心累地解释:“等谈了恋爱你就懂了,这是远香近臭的道理。哪能时时刻刻黏在一块,分分合合才是常态。”
谢恒逸的确不懂,也不赞同。
远香近臭?他倒觉得是远无近香。离得近了,才沁人心脾。
不过他没纠结这个话题。他算是看出来了,老三纯粹是半罐水响叮当,假大空,嘴里找不出一句实用主意。
“上次实验作业批改出来了吧,助教说有什么问题没有?”老三绞尽脑汁地扯话题。
“没问题。”
“听说前几天你哥来找你了,你跟你哥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到了老三所说的馆子门口。有点远是对于步行而言,打车要不了十分钟。
谢恒逸找到位置坐下,刚拿出手机,就收到一笔转账,发起人是蒋化。
他没问缘由,点了接收。
[AAA蒋氏商贸经理:洒出去的水,完完全全给你收回来了。]
谢恒逸看着对面商务风满满的资料页,皱起了眉。
[X:头像和名字换掉。丑。]
[AAA蒋氏商贸经理:换成什么?跟你一样的极简风?]
[X:不行。]
防止对面理解不到位,谢恒逸又多强调了一句。
[X:不能跟我一样。]
[闭嘴:换好了。]
[闭嘴:我得跟你说一声,钱不是我收回来的,是我最开始联系那小孩。他说他们不赚网站的钱了,之前赚的那些他们也不要了。]
[闭嘴:我拿到手的是现金,有零有整,一分不少。有部分是讨回来的,有部分是他自掏腰包垫的。真惨一小孩,个子挺高,就是直不起腰。]
[X:谁?]
谢财铺子里还能有这样的人?
[闭嘴:说了你也不认识,叫胡小二。]
胡小二?确实没印象。
谢恒逸正思索着,忽然发觉有人停在了他们餐桌边。
本以为是服务员上菜,却是伸来一只手拍了下他。
他不着痕迹地避开,抬眸望去。
是个不知道名字的高中同学,女生,头发很长,不记得是谁。
“咦,原来你来啦?我之前发消息问你来不来,你没回我,我当你不来了呢!”
谢恒逸看着对方的脸想了想,想了又想,想了再想。
没想起来。
长久的无言过后,出于礼貌以及缓解尴尬,对方自报了姓名。
谢恒逸缓缓点头。
现在知道名字了,但依然不记得是谁。
女生热情地发出邀请:“大家伙都在那边呢,你要不要过来?好不容易同学们聚一次,来看看吧,多待会儿。”
高中聚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是有几个人给他发过消息,问他参不参加。他寻思着与其找理由推拒,不如装没看见,就直接无视掉了。
没想到无视掉了消息,没能无视掉糟糕的天意。
谢恒逸的视线先是看向埋头干饭的老三,再回到女生身上,简洁道:“不用了。”
女生没有强求:“啊……好吧,那你进一下我们建的群?我拉你进去。”
并非不合理的要求,谢恒逸没再拒绝。
女生鼓捣一阵手机,发出小小的惊呼,而后抱歉道:“等一下哈,我手机没电了。”
“唐炜!你来一下!”女生往包间的方向走了几步,遥遥喊道。
被叫到的唐炜从包间走出来,很快明白是要干什么。他爽快道:“谢恒逸?我好像没有你的好友,我扫你吧。”
谢恒逸把手机递了过去,屏幕朝上,亮出二维码。
直至屏幕暗下去,也不见对方扫描。
“不好意思,登的是做生意的号,忘切过来了,这地方网有点慢。”
唐炜折腾一通,才将镜头对准二维码。
“滴——”
界面跳转,显示出谢恒逸账号的资料页。接下来就是添加到通讯录、邀请联系人进入群聊。
唐炜笑了笑:“好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