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仆旗息鼓
这道声音确确实实救了谢财的命。
死抵在颈前的手如言松了松。哪怕只卸一丁点力, 也足够死中求生。空气恢复流通的那一刹那,他立马口鼻并用地呼吸起来。
手脚依旧发麻,好歹能说出话了, 便扯着破锣嗓子大吼:“等等、你干什么……这是在街上, 你不能、你怎么能……等下, 这儿有监控, 对, 监控!”
语速急、语序乱。要不是在大街上,只怕会当场屁滚尿流。
“放开我!你要杀了我么!你要杀死你老子么!”
这话说出来, 谢财心里相当没底。
他自知早年对这个儿子心狠, 导致他这个儿子比他更心狠。除了笃定对方不会在监控摄像头下杀人, 他实在找不出其他阻挠的理由。
短短几秒内,他忽而联想到谢蓉刚说过的话。
收尸……?收尸!这俩疯子,疯子!真想要他的命不成!
“监控?”
在谢财惊恐不已的注视下, 谢恒逸扯了扯唇角,语气不温不火:“我问你,你究竟是贪生怕死,还是死要面子?”
谢财大脑宕机, 一时没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死什么?什么死?他当然不要死!
谢恒逸也不指望他给出答案, 自顾自地往下说道:“这两种,我都无所谓——我不要面子, 也不要命。”
“我不怕死。我都不怕, 你在怕什么?!”
谢财被逐渐强烈的质问吓得一抖,哑巴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还能呼吸,四肢却仿佛僵化。
眼前那双眼睛深邃无底,深深地盛满暴烈的戾气。被这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上, 任何猎物都会被震慑着跳入猎坑。
“谢蔡。谢财?我确实要杀了你,不管你叫什么狗屁名字,我要杀的是你这个人。”
“有监控怎么了?有监控正好!”谢恒逸突地发了狠,扯住谢财的脖子朝墙上一砸,“让所有人都看清楚、看看清楚你的死样有多恶心。”
后脑勺磕水泥墙,纯纯是鸡蛋砸石头,这一下砸得谢财眼冒金星,怒气值飙升。
他敢怒不敢骂,甚至不敢摇头,只能一个劲地瞪大眼睛。
背后、脑后一片冰凉,倒叫他找回几分理智:“你要是杀了我,就是违背人伦、是目无法纪!你也会死!”
“你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你难道就不明白?这是赔本的买卖!”
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可这些话从谢财口中出来,就显得万分好笑。
谢恒逸确实笑了:“人伦?法纪?连你都不在乎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在乎?”
“窝囊废才会被这种东西束缚。”
这是谢财十多年前说过的原话。谢恒逸觉得这话没错,很对。十多年前的他确实是个小窝囊废。
谢财错就错在没把小窝囊废弄死。
谢恒逸一手仍控制着谢财的脖颈,另一只手捏成拳朝准对方的颧骨抡了上去。
“咣”的一记闷响,告示事态走向危急,在边上旁观的人有点慌了。
谢嵘傻眼得直发愣,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谢谢谢……谢恒逸你等会儿,别冲动!”
谢恒逸无视掉颤颤巍巍的谢嵘,眼神凝在谢财鼻青脸肿的面容上,突兀发问:
“齐警官,我要是杀了他,被判死刑的概率是多少?”
陡然被叫到的齐延曲微怔两秒,思考过后答道:“无任何从轻情节的情况下,百分之八十。”
谢恒逸点了点头。
谢财悬着的心稳稳降了降,以为能逃过一劫。
谢嵘焦灼的面色稍有缓和,以为一切到此为止。
然而——
“人早死晚死都得死。”
谢恒逸语调从容,说出的话骇目振心:“但在我死之前,一定先弄死你。”
“你怎么敢活着?你怎么配活着?”
听得谢财那叫一个怒火攻心。
时隔多年,父子成仇数十载,再见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是老子压着儿子打,现在是他这个老子被儿子瞧不起。
从前那是天经地义,现在这算怎么回事?哪个当爹的接受得了?
事已至此,面子里子总要找回来一个。
谢财目眦尽裂:“小畜生,有本事你就弄死我,老子当初就该把你妈操流产——呃!”
压在颈动脉上的五指骤然收紧,谩骂戛然而止。
谢恒逸面不改色,眼底真真正正起了杀意。
他原以为自己是不在乎谢蔡的,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什么都该淡化了。他似乎已经遗忘小时候对谢蔡强烈的恨意。毕竟他连某个温柔的蠢女人都记不清了。
但现在他想起来一些:早在他六岁生日时,他就许愿过谢蔡从世上消失。
要不是后来谢嵘把他带走,他大概会跟谢蔡同归于尽。不,不是大概,是一定。他一定会将谢蔡乱刀砍死。
“你早该死了。”他道。
谢蔡早该死了。根本不该等到谢财这个名字出现。
“我、不……咳……”
十余秒过去,谢财面部发绀,不住地抓挠起自己的脖子。
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
谢嵘急得团团转,又不知该如何阻止,便朝在场另外一位旁观者投去求助的目光。
坐在轮椅上的旁观者无动于衷。
她更急了,小步挪到齐延曲身后,将轮椅上前推了推。
齐延曲终究还是开了口。
为了不火上浇油,他只能尽量保持平静道:“谢恒逸,最多再过一分钟,你真的会杀了他。”
不料,正是这样的平静点燃了谢恒逸。
风吹火,火势反而变大。
谢恒逸转看向齐延曲,锋芒毕露,眼里像藏了一柄还未淬火的剑坯:“我为什么不能杀他?”
他对齐延曲有感觉是真的,看不惯齐延曲的平静也是真的。
在其余人看来,齐延曲虽然不近人情,但有素质有礼,绝不会目中无人。
谢恒逸却清楚得很——是因为齐延曲太目中无人,所以才不近人情。
这个人的倨傲,是刻在骨子里的。
平静本身就是一种倨傲。
谢嵘:“你冷静冷静,听我说——”
谢恒逸猜到她要说什么,扬声打断:“我不能杀他,是因为我不能坐牢、不能自毁前途?”
就因为这是赔本的买卖,他就做不得这笔生意?!
去他妈的!
一命换一命,怎么就不划算?怎么都不问问他的意见?他说了,他不怕死!
他不是没给过谢财机会,是谢财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死。
“谢嵘,你忍得了、你跟温言都忍得了,我凭什么要跟着一起忍?”
谢嵘闻言一惊,欲言又止。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竟是放弃了劝阻。
齐延曲见冲突愈演愈烈,顾不得太多,撑墙而站,向谢恒逸伸出了手。
他本想拉开谢恒逸的手臂,然而疏忽了体位变化过快导致的重心不稳,站起时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黑了一瞬,他腿上一软,向前栽去,还不慎吸了口凉气。
见状,谢恒逸下意识松开谢财,稳稳接住倒过来的人。
这一接,接得他思绪有点凌乱:齐延曲这是故意的吗?是故意的吧!
滚烫的指尖触及冰凉的皮肉,仿佛从天而降一场绵绵细雨,浇灭了心中燃烧的一团火。
刹那间,仆旗息鼓。
谢恒逸觉得不太对。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坏了。
他好像没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在受另外一个人的影响。
谢恒逸忽然有点迷茫,凝眸盯起怀里的人。齐延曲被凉气呛到,伏在他身上咳了足足一分钟,他也就盯了足足一分钟。
不一会儿,齐延曲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身处充满熟悉气息的怀抱里:“……抱歉。”
他扫了一眼谢恒逸的手臂,上边暴起的青筋还未消褪。
紧接着,他又看了一眼瘫倒在地的谢财。
幸好,不管过程如何,目的是达到了。
要是谢恒逸真杀了人,这事就棘手了。
他松了口气,将谢恒逸的小臂当作扶手借力,勉强支起身体站直,刚要拉开距离,就听谢恒逸嘀咕了句:“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
齐延曲微拧起眉:“哪样?”
类似的话谢恒逸说过不止一次,他上次就想问了。
谢恒逸并未作答。目光沉沉地落在齐延曲脸上。
还能是哪样?
总是来这套。总是用这种手段干扰他。
偏偏他总是吃这套。总是轻而易举被干扰。
齐延曲本打算追问一句,结果喉间再次泛起痒意,叫他又是好一阵干咳。
谢恒逸欲要替他抚背,被他躲开。
“风太大了。”
这话纯粹是找借口,岂料谢恒逸叹了口气,给当真了,把他带进了网吧。
谢恒逸将他安置在屋内背风处,随后转身又走了出去。
网吧外,谢嵘还站在原地,谢财还瘫在原地。
谢恒逸敛去怒容,拍了怕惊魂未定的谢嵘,告诉她计划照常。
谢嵘醒过神来,先是给自个顺了顺胸脯,再看了看和两分钟前判若两人的谢恒逸:“你吓死我了!这是你们商量好的?也不提前给我通通气!”
“放心,你嘱咐的我都记得,我知道该怎么办,”她隐隐猜出了些内情,“是不是你主动麻烦齐警官的?这件事过后记得好好感谢人家。”
听到“这件事过后”,谢恒逸神色微变。
他想起了齐延曲的话:这件事过后,他们两清。
“……光是口头感谢怎么行?人际交往,得讲究礼尚往来。”
谢恒逸说着,抬眸望向网吧内。
两清?清什么清——齐延曲一再主动招惹他,这怎么清?剪不断理还乱。
既然如此,就不能怪他食言。
……
五分钟后,谢财缓缓苏醒,脸上顶着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被半拖半拉进了网吧。
他晕乎乎地坐在桌前,仍感到有些不真实,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还好,除了头有点晕、颈子有点痛、眼睛有点花、呼吸有点困难……没什么问题。
他后知后觉:谢恒逸的力气居然这样大了!叫他毫无还手之力。不仅力气大,戾气也大!居然敢对他下死手!
连弑父这种事都临门一脚,谢恒逸究竟还有什么不敢的!
窒息感记忆犹新,谢恒逸的手仿佛还掐在他脖子上。他顿时一阵后怕,头都不敢抬。
突然,耳边响起细碎清脆的“叮铃”声,把他吓了一大跳,猛然抬头——
是谢嵘拎着钥匙串晃了晃。
“谢蔡,我可以借钱给你。”
谢财紧张的神经一松,坐立不安起来,迫切意味十足。
是啊,他差点都忘了,他是为钱而来。
有钱就好。只要有钱,他这趟就没白来!
不等他朝谢嵘摊手要钱,谢嵘反倒朝他摊开了手:“其他的我先不跟你计较,钥匙起码得还来吧!那玩意儿你留着又没用!”
“什么钥匙?”谢财怔怔问道。
由于声带受损,他讲话成了发颤的公鸭嗓。好笑得很。
更好笑的是,他讲完这四个字后,两眼上翻,伸直脖子干呕了一下。
谢嵘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一边笑一边回:“白马庄园的钥匙!你从网吧偷……呕。”
笑声骤停。
谢嵘恢复面无表情:“你呕……呕心沥血从网吧偷的。”
她捋了捋长发,故作不耐烦地叩了叩桌面:“赶紧还来!”
本以为在施压下,谢财会乖乖交出钥匙。
出乎意料的是,谢财毫不含糊地否认了:“什么钥匙?我不知道!”
谢财梗着脖子说完,就重新低下头去,眼中渐渐恢复几分清明——
直觉告诉他,此事要装傻。
第32章 惨不忍睹
“你不知道?”谢嵘反应很快, “那你是怎么闯进屋的?”
她眼中流露出鄙夷:“没偷钥匙,那只能是强行撬锁咯?好你个谢财,果然居心不良!这些年你在外头学手艺, 学的就是这种下三滥手艺?”
这抹鄙夷刺得谢财一个激灵:“你瞎说什么!!”
“到底是谁瞎说?”谢嵘用手背拍了两下手心, “你都撬锁了!不是为了偷钱还能为什么?怪不得找我借呢, 原来是没偷到!”
说完, 她恍然大悟, 纠正道:“哦——我确实不该说你偷钥匙。也是,惦记个破钥匙干什么?你惦记的是恒逸屋里的钱!”
“谁惦记他的钱了?我又不是没钱, 我说了、我就是这几天暂时动用不了个人资产。”
谢财意识到装傻行不通, 立马改了套说辞:“一家人的事, 怎么能叫偷?”
“钥匙、你让我想想,钥匙……”他糊里糊涂地摸了遍衣兜裤兜,“我这……没带。”
谢嵘懒得与他争辩:“没带?没带就叫人送来!”
事儿多娘们。
谢财暗自骂道。他掏出手机, 先是打给罪魁祸首——那见钱眼开的老汉。
老汉虽然老,见识少不了。这货是个十足的势利眼,常年跟在有钱人屁股后头转,眼睛跟针头一般尖, 不然也没法一眼认出豪宅钥匙。
那日从网吧搅和回来, 老汉眉飞色舞地塞给他钥匙,说他儿子有出息了、住得起这样的房子, 家里好东西肯定不少。
这话说出来可不得了, 一铺子的弟兄你一言我一语,非得让他“回家”顺点值钱玩意。
怂恿之下,他又是跟踪又是蹲守,结果呢?得不偿失。现在还耽误他借钱!
他越想越气,恰好此时手机发出振动, 他以为是接通了,张口就是撒气:“天天混吃等死的,接个电话还磨磨唧唧!再这样你就收拾收拾给我滚——”
还没骂完,他余光瞥到屏幕,陡然顿住。
电话并未接通。
死老汉,竟敢挂他的电话!真是该死得了!
为了避免难堪,他赶紧打给另一个人。
这回接通了,对面是胡小二。
他劈头盖脸就是接着骂:“这么慢!再这样你就收拾收拾给我滚蛋!”
骂得不分青红皂白,任哪个好脾气听了都得翻脸。
但胡小二是众所周知的软柿子,挨骂如吃饭喝水,这么多年早习惯了,因此没什么反应。
谢财稍微解气了点:“你把我那西装裤找出来,对,就黑色那条。里面有把钥匙,给我送来,我在陈鸾街这网吧。”
“收到。”
装了把大哥,谢财总算畅快了。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见谢嵘开了瓶看着就贵的白酒,忍不住语重心长道:“你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不要专注于享受物质生活。听我一句劝,我是过来人。”
“我也不是没像你一样潇洒过,最后呢?白白浪费大几十万的闲钱!唉,真是后悔!”
“大几十万啊,”谢嵘一个字也没信,但配合地点了点头,“悔得肠子都青了吧?不过没关系。”
语气温和得让谢财一愣,不知说什么好,迟疑着“嗯”了一声。
下一秒,谢嵘补充:“跟我没关系,我只负责嘲笑你。”
谢财如鲠在喉。
手中的一次性纸杯被他捏得变形,东张西望中,他看见谢恒逸从楼上走下来,手上提了把菜刀。
菜刀新崭崭的,刀刃锋利。
谢恒逸面色如常地走来,在谢财眼里如同修罗鬼刹。
经历刚才在外头那一遭,谢财毫不怀疑对方会对他痛下杀手。
“你你、你干什么?”
他慌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杯中剩余温水洒了一地,浸湿了底裤。
跑不跑?要钱还是要命?
他一边剧烈摇头,一边连滚带爬退了两步,转头却见谢恒逸拿了个苹果在削,压根没理会他。
谢财猛地出了口大气。
就连谢嵘都惊了一下。
原来是削苹果啊,她还以为是要削人呢。
她感到古怪:“以前给你削好了不见得你碰过,怎么,自己削的吃着要甜些?”
谢恒逸未置可否,神闲气定地:“改善血管弹性,保护心脏的。”
说着,他观察了下齐延曲的反应。
反应就是毫无反应。
他不失望,也不作罢,径直凑了上去,在齐延曲跟前专心削起苹果。
菜刀不方便操作,好端端一颗苹果被削得惨不忍睹,表面坑坑洼洼的。
谢恒逸倒是完全不嫌弃,举在眼前兀自欣赏。
齐延曲手中捏着本科普读物,抬眸看了一眼,而后侧过身子。
……好碍眼的苹果。人也是。
谢恒逸不再自讨没趣,握着丑苹果,有一搭没一搭地啃了起来。
啃到一半,网吧的门被敲了敲,有礼貌的三下。
没人回应。
外面的人等了大概半分钟,推门而入。
进来了个二十岁出头的男生,通身皮肤被晒得黑中透红,姿态不好,每一步都走得蹑手蹑脚。明明约莫一米八出头的个子,倒显得比谁都低。
直到这个人走到谢财面前,坐在地上的谢财才如梦初醒。
谢财站了起来,顾不上摔得火辣辣的屁股:“东西呢!”
胡小二赶忙把别在身后的手伸过去,手上的黑色西装裤随之暴露出来。
皱巴巴的,还有股馊味。
谢财脸色难看得一阵青一阵白,压低声音怒道:“谁让你拿这条裤子了?!”
胡小二摸不着头脑:“啊?不对吗?铺子里就这一条西装裤啊!”
“你——算了!钥匙在兜里呢吧?”
得到肯定答复,谢财面色稍有缓和。
这时,胡小二注意到谢财脖子上的青紫痕迹,吃了一惊:“谢大哥,这这、你脖子上……”
“一边去,少多嘴!别在我面前找不痛快!”
谢财夺过西装裤,想着反正已经够丢人了,不如把湿裤子换掉,免得继续丢人下去。
他恶狠狠剜了胡小二一眼,拿着西装裤匆匆去了厕所。
谢财一走,大厅就剩下一个局促不安的胡小二。
胡小二贴墙而站,鸵鸟似的缩头缩脑,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下去。
像网吧这种营业场所,他今天还是头一回踏进来。他怕极了别人注意到他。与其有人上前招呼他,他更希望有人把他赶出去。
哪怕疾言怒色也没关系、在这里多待一秒对他来说都是折磨!连空气都冰得刺骨!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求,耳边传来一道冰冷的指示:“你先回去吧。”
胡小二呼吸一滞,背耸得更高了。
这话是对他说的?
他鼓足勇气,屏息凝神地抬起头。
对面的人正看着他!
天娘嘞!怎么有人长这样!这样、这样……这样白、这样漂亮!月亮一样的!
莫名地,他将那道冰冷的声音跟人对上了号。
那句话真的是对他说的!
胡小二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赏月,逃命般一溜烟跑出网吧。
于是,谢财从厕所出来时,胡小二已不见踪影。
他难得没计较没骂人,急忙掏出钥匙递给谢嵘:“这下行没行?钱你怎么给我?”
别说胡小二了,他也想拿钱快点走。
“钱?”谢嵘接过钥匙,猝然怒喝一声,“你好意思找我要钱吗!”
谢财突生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你要反悔?”
“上个月来网吧闹事那伙人,是你指使的吧?你们一伙的是不是?”
谢财脸色又是一变。
谢嵘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气势汹汹:“别不承认,你们一共八个人,每个人的脸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刚刚来给你送裤子那个,就是其中之一!”
谢嵘说得掷地有声。谢财听得慌了。
不管证据如何确凿,他一口否决:“巧合!巧合而已!我只是碰巧跟他认识,网吧什么事?我不了解!”
谢嵘眯眼看了他几秒,看得他汗流浃背,在脑子里疯狂盘逻辑编借口。
“你紧张什么?我又不能拿你们怎样,跟你打听这事,主要为了解决问题。”
谢嵘骤然收起逼人的锋芒,叹了口气:“毕竟案子都办完了、罚都罚完了,还能怎么样?”
“不过你也看到了,网吧生意一天比一天差,学生都顾忌着你那群兄弟。”
说到这,谢嵘打量了下谢财的神色,发现对方脸上竟然有几分得意。
她压下火气:“如果你肯配合我挽回网吧的名声,钱我照样借给你。”
一提到钱,谢财虽然狐疑,但还是被迫放下警惕:“怎么做?”
“只要你能保证他们再也不会来网吧附近,这些钱你马上就能带走。”谢嵘取出一叠现金,将其摊开成扇形铺在桌上。
谢财不屑:“这还不简单!”
他伸手就要收钱,却被拦下。
“简单是简单,可口头承诺没有信服力啊!这样吧,我拟一份保证书,你把你兄弟们叫来,在上边签个字。”
“签字?”
谢嵘坦然自若:“是啊,之后我把这份保证书张贴在门口,学生们自然就放心了。”
张贴在门口?那他改天偷摸撕了不就得了?
谢财想了又想,没觉察出丝毫弊端,咬牙同意了。
就为这笔钱,他脸都丢尽了,要是空手而归,岂不白忙活?要是谢嵘不借给他钱,还有谁能借给他?
他要钱、他要靠这笔钱来生更多钱!
第33章 仔细摸摸
不过谢财早忘了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毕竟他是当大哥的, 只负责下命令。
最后,这事还是交给了胡小二去办。
跟胡小二通完电话,谢财对着玻璃照了又照, 犯了难。
脖子上这青紫瘀斑必须得遮住, 不然人人都晓得他挨打了, 还怎么混!
他四下打量一番, 实在没法, 把换下来的湿裤子给围上了。
窘迫、窘迫万分。脑壳里像装了喷不出的岩浆,咕噜咕噜冒热泡!
谢财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 那扮相怎一个滑稽了得, 翻来覆去都笑人, 真是没法了!
他嘴唇蠕动半天,打算找谢蓉要条围巾,却迟迟开不了这个口。
还没犹豫出结果, 胡小二已带着人来了。
竹竿样的男生依旧蹑手蹑脚,身后却领着七个大摇大摆的壮汉。
老汉一进来就占了个舒服敞亮的位坐下,声如洪钟:“哟,这个天儿还开暖气呢。”
“整得有点热了都, ”国字脸扯起衣摆扇了扇, “谢财啊,你一声令下, 哥几个可是立即出动!打车来的, 记得报销。”
谢财有点不满他们的大呼小叫,但忍了。
一行人各自找了个座,有人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才大哥,你这是什么造型?”
这一下可谓一呼百笑,噗嗤声此起彼伏, 更有甚者竖起大拇指:“还得是大哥,勤俭持家!裤衩子都能当围巾使!”
“佩服佩服!潮流这一块,才大哥你挺权威啊哈哈!”
谢财被戳到羞处,忍无可忍,奋起拍桌:“笑个没完了?!”
“嘶嚯——”真他妈痛!
他竭力控制面部表情,没表现出吃痛,悄悄将发麻的手移到桌下。
谢嵘瞧见了,一把抓住他红肿成猪爪的手,贴心地给他捞回桌上:“不用客气,随便拍,大理石的,拍不烂。”
众人笑得更厉害。
谢财被笑得下不来台,却不好闹得太难看,干脆步入正题:“消停消停,找你们是有事!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闻言,谢嵘动作自然地递过去一张A4纸。
白纸黑字,刚从打印机里头出来,纸张还带着温度。
文字篇幅不长,上方是明确的“保证书”仨字。整得挺像那么回事。
谢财飞速浏览了一遍。
保证书内容大致分成两部分,前面主要是复述,意在强调寻衅滋事、故意损坏财物一案,跟废话没区别。后半段则是保证不会再出现上述行为、保证会远离慧识网吧。
确实和谢蓉的说法没差,没有得寸进尺、没有提多余要求。
他清了清嗓,将A4纸高高举起:“看见我手上这张纸没?这叫保证书……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排好队,挨个上来签名。”
“什么书?”国字脸吊儿郎当的,一脸无知,“弄啥嘞?签名还得排队?不是见明星才这样吗?”
引得众人啼笑皆非,发起群嘲:“你不是念完小学的么?保证书都没听过?”
“见明星是别人给你签名,这会儿是让你签名!签你的名!”
你一言我一语,推搡来推搡去,都没把这劳什子保证书放在心上。
老汉算是其中唯一的明白人。他将保证书仔仔细细读了一读,打马虎眼道:“说白了,一家子的事,弄这没意义,至于搞这套吗!”
“一家子的事?”谢嵘“啪”一下往桌上放了根签字笔,“谢家还真是人丁兴旺。”
老汉不说话了,谢财也不说话了,一时间没谁动作。
胡小二凑热闹瞅了一眼,觉得那保证书长得跟机密文件似的,看着就有威严:“才大哥,这东西不能随便签吧?”
谢财正愁没出气筒,当即拿胡小二杀鸡儆猴:“你懂什么玩意?你什么都不用懂!再打听东打听西的,卷铺盖走人!”
“一个二个磨磨唧唧的,我能害死你们?不是我不愿意跟你们讲清楚,是跟你们讲不清楚!”
几句话讲得唾沫横飞,全飞胡小二脸上了。
其余人听了顿时心生不快。不是出于对胡小二的同情,单纯是看谢财不爽。
租铺子要不了几个钱,谢财这大哥威风倒是耍得栩栩如生。
但没几个钱也是钱,老汉咂巴咂巴嘴,率先妥协:“得!签,签吧签吧。”
老汉向来是个爽快人,说完就上前打头阵,在保证书上签下了第一个名字。
见其他人不为所动,他挥手招呼:“莫影响,不害财不害命!快些来,老头子我着急回去喝酒!”
他催完其他人,又去催谢财:
“谢财,这事儿既然是你提的,你当然得签一个!”
众人一听,确实是这么个理,视线登时一齐转向谢财。
谢财自然不会退避,他挺胸握笔,落下二字姓名,生怕被老汉比下去似的。可惜潇洒气质没学到位,显得矫揉造作。
剩下的人见他俩都堂堂正正的,便不再耽误时间,轮流跟着签完了。
除了蹲在墙角的胡小二。
他正埋头苦想着,不知道自己用不用签。
才大哥让他把闹事的人带来,可他没参与这事。他是不是可以直接走掉?
胡小二惶惶不安,脑子里两个念头在拉扯他。一个念头是直接溜走,一个念头是询问谢财。
无论做出哪个选择,他都可能会挨谢财的骂。
那还是直接开溜吧!
胡小二保持半蹲姿势,脚下生风,直奔网吧门口。门是敞开着的,十分有利于他偷溜。
不会有人在意他的。他笃定。
他也确实偷溜成功了——成功了一半。
出了点小意外。
就在他即将跨出网吧门槛之际,他胯侧不小心撞到门板,制造出“哐当——”的动静。
声音不大,足以引起注意。
胡小二两眼一闭,希望一切都是幻觉。
完了!早知道就老实挨骂了!起码不用被撞得胯疼腚疼。
短短一秒内,他想出了无数种道歉的说词。
然而一秒过去,预想中的质问、怒骂没有到来。
网吧内传出一道更能吸引人的声音——
“谢恒逸!”
熟悉的、冰冷的声音。
胡小二猛地睁开眼。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朝这道声音的声源望去,包括原本即将发现他的两三人。
这……是在帮他吗?还是凑巧?
他不敢多想,扒着门框爬起,连滚带跑地出了网吧。以至于没能听到更为惊天动地的动静。
陡然被喊到的谢恒逸满脸茫然,下意识收回支出去的腿,绊倒了一旁的小书架。
“哐啷——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
本来昏昏欲睡的谢恒逸瞬间清醒,拔高音量、拖长音调回:“在呢!”
他扔掉手里如同摆设的书本,打了个哈欠:“谢恒逸在呢。”
“叫这么大声做什么,谢恒逸没聋。”他懒洋洋说着,站起来将轮椅转了个方向,让齐延曲背对那群人,以此阻隔掉那些视线。
谢恒逸动作不停,一边整理满地狼藉,一边等待齐延曲的回复。
整理到齐延曲脚边的书时,他等来一句淡淡的“书被你弄脏了”。
他挑眉仰视,见齐延曲手里多捧了本书,正是刚才被他当眼罩用的那本。
脏了?大概是他打盹时弄湿了点?
就这?值得喊这么大声?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把人身子弄脏了呢。
谢恒逸不以为意。
转念一想却顿觉不对。
他睡觉什么时候流过口水?他睡觉流没流口水他能感受不到?
青天大老爷!
谢恒逸无视齐延曲递来的纸巾,捉着对方的手从自己唇边抹过:“冤枉啊齐警官!”
“你好好看看、仔细摸摸……”
除了唇上湿润,唇边是干燥的。
齐延曲利落抽出了手,低眸用纸巾擦拭了遍指尖:“看错了。”
他偏头将纸巾扔进垃圾桶,瞥了眼不远处往这边看的那群人。
那群人看不清他们的互动,嘟囔几句“大惊小怪”便作罢。
谢财将保证书检查了又检查,确认没有任何漏洞,而后放心交给了谢嵘。
他甚至连签名数量都数过两次。
八个人,八个名字,是齐全的。
之后再无意外,钱顺利进了布袋。谢财心满意足,带着一伙人火速离去。
网吧终于恢复清静。
“时间不早了。”谢恒逸看了眼时钟,对谢嵘道。
言下之意就是该各回各家了。
谢嵘似乎没听懂,吩咐他道:“我放在网吧的雨伞找不着了,你去买一把来。”
谢恒逸没动,静静看着她。
谢嵘却一眼没看他:“快快快,去去去,快去。”
一番僵持过后,谢恒逸没妥协,谢嵘也没妥协,但谢恒逸被赶出了网吧。
并且谢嵘扬言:“买不到伞就别回来了!”
直到谢恒逸消失在视野里,谢嵘才不再扒着窗缝往外瞅。
她跟齐延曲面对面而坐,正色起来:
“齐警官,我想跟您谈谈。”
为彰显敬意,她满上了两杯白酒。
齐延曲顿了顿,推拒道:“我喝不了酒。”
“哦天呐!”谢嵘忽然想起对面的人是病患,坐的是轮椅,“不好意思!”
为表歉意,她连闷了两杯白酒。
“齐警官,我想跟您谈谈谢恒逸。”
她故作轻松:“您别看他现在不怎么尊重人,其实他以前更不尊重人,哈哈。”
第34章 离我远点
不是, 她在说什么。
她这是醉了还是傻了?
谢嵘细细品了下白酒的余味。口感清淡,是低度数的,醉不了。
那就是傻了。
她揪了一把自己的手背, 捡起乱七八糟的语言, 将它们重新组织了一遍:“谢恒逸他是我拉扯大的, 我不太会教育孩子, 对他属于放养, 所以惯出来他那种臭脾气。”
“难为您能容忍他那脾气,还愿意帮我们, 真是太不容易了!我看得出来, 他对您没有恶意。要是他哪轻薄了您, 您多担待。”
齐延曲一怔,若有所思。
谢嵘也一怔,同样若有所思, 思出结果后,瞳孔惊恐地扩大:“不不不、不是,轻慢!要是他哪轻慢了您,您来找我, 我教训他!”
良久的沉默。
谢嵘转了话语基调:“其实我挺惊讶的, 你们相处起来居然没什么芥蒂。”
“您有所不知哇,他对警察这个行业存在一些……误解。”
她见齐延曲似乎有几分感兴趣, 便说了下去:“这事说起来也怪我。”
“这孩子命不好, 他爸妈整天光顾着吵架,好多次差点闹到公安局去,”谢嵘眉间浮上愁意,“有回最严重,俩人吵着吵着上头了, 谢蔡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就追着人那样砍,给谢恒逸的妈脸上砍了好长一道口子!”
每每追忆此事,她都不禁长长叹气:“唉,到底还是没报警。”
齐延曲开口了:“为什么?”
“那个时候,谢恒逸也是这么问我的,”她挑起个苦涩的笑,看向齐延曲的目光饱含歉意,“我回答他报过警了,但这是家事,警察叔叔不管。”
此话一出,小孩心目中无所不能的警察形象坍塌。小谢恒逸觉得警察也不过如此,连坏人都惩治不了。
这个想法始终埋藏在谢恒逸脑中,不曾改变,即便后来长大。
“实际上不是警察不管,是谢恒逸的妈不让警察管,怕亲爹坐牢会影响孩子的前途。邓肯那句话怎么说的?母爱啊!多么强烈、多么狂热!”
即兴演说完,她尬笑了两下。
“怪我,我也有错。我该一开始就实话实说的、我该好好教育这孩子的…我该替她报警的。”
谢嵘心头莫名萦绕起烦躁,站起来走动了一圈,觉得累挺,又坐下了。
齐延曲依旧静坐着,目光浅淡,完全不受谢嵘所言的影响。
他打量起女人面上恍惚的神情。
谢嵘虽然说自己错了,但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愧疚之意。心神不宁,很麻木。
齐延曲碾了碾桌上盛满白开水的酒杯,直言不讳:“谢女士。在对人对事方面,你确实存在一些问题。”
“是、我知道,我不该骗他……”
“我指的不是这个。”
虽然无法跟谢恒逸感同身受,但齐延曲大致了解他的一些想法了。
在谢恒逸看来,法律框架没有框住加害者,而是框住了受害者的心,强烈的、狂热的、想要维权的心,令受害者沉默不语。这使他漠视社会上的条款。
跟谢嵘如何回答无关。小时候的谢恒逸是个有主见的,知道谁才是造成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
谢恒逸对警察心存芥蒂吗?其实不。谢恒逸恨的不是警察,而是恨警察没能解决掉谢蔡这个祸害。
谢嵘将一切的一切娓娓道来,娴熟地剖开,展示在齐延曲面前。
如果是为了谢恒逸好,为什么要特意避开谢恒逸?
“我认为,有些事没必要过度透露给外人。”
隐私就是隐私,除了当事人,对其他任何人而言都是隐私。
齐延曲将杯子推了过去:“更何况,你也是旁观者。你不用替他说明什么、更不用替他承担什么。”
都是成年人。他知道谢嵘是想借他的口替自己开脱,他知道谢嵘想听他说:你没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也是有心无力。
在整件事里,除了谢蔡,每个人的决定都能得到理解。可若是站在谢恒逸的角度来看,就有太多的不能理解。
“我怎么会是……”旁观者?
谢嵘先是显得十分诧异,而后想到当年她的选择是袖手旁观,便讪讪闭嘴了。
齐延曲不打算说多,总结道:“既然选择放养,那就贯彻到底。别想太多,一来你没必要,二来他也不需要。”
以前是谢恒逸的母亲,现在是谢嵘。一个二个操碎了心,实际上又什么都没做。
殚精竭虑考虑谢恒逸的未来,独独没考虑到他的想法。说难听点就是自作多情。
谢嵘木讷地点头连连,把白开水一饮而尽,手脚发麻的状态得到缓解。
没过多久,谢恒逸回来了。
两手空无一物地回来了。
谢嵘没心思刁难他,象征性随口问了句:“伞呢?”
听见问话,谢恒逸直直走进接待台,从前台柜最底下掏出个浅绿色的东西。
那是一把雨伞。
紧接着,谢恒逸又从酒柜后边捡了个玫红色的东西。
同样是一把雨伞。
然后如法炮制,谢恒逸在各个犄角旮旯找出了第三、第四把……足足七把雨伞。
凑出了个红橙黄绿青蓝紫。
谢恒逸按顺序排列放到谢嵘面前,问:“够了吗?”
“……我发现你这人特较真儿。”
谢恒逸再次被赶了出去,只不过这次带上了齐延曲一起。
回去的车没有直达小区,而是去了趟医院。谢恒逸始终记挂着齐延曲那突然一站,有点顾虑。
好在检查后确认没有造成不良影响,医生说恢复得不错,差不多再过两个星期就能正常行走。
得知这个结果,齐延曲听见谢恒逸叹了口气。
明明白白地、毫不收敛地叹了口气。
“很失望?”
“当然不。”谢恒逸似笑非笑,意味不明,“我是嫌两个星期太久了。”
“早日康复啊,齐警官。”
祝福得相当诚心。
齐延曲偏过头阖上目,不予理会。
从医院出来已接近十一点,夜深人静,路上依稀有交错的光,出自路灯残月,轮椅压过旧石板路的噪音格外嘹呖。
医院离小区不远,散步二十分钟的路程。
忽地,谢恒逸不知看什么入了神,停了下来。
轮椅上的齐延曲仍闭着眼。谢恒逸的注意力被对方薄薄的眼皮勾去了。
垂下的那层睫毛又长又直,投下邃密的阴影,绫绢似的,偶尔不安稳地颤两下,睫羽就跟着扫,扫得人心痒痒,手更痒痒。
他定睛瞅了老半天,终于动了手,伸出了食指,欲用指腹去触上一触。
可惜,没来得及触到,齐延曲就睁开了眼。
谢恒逸眼疾手快,改用手背快速蹭了蹭。
嘿,是软的。
他有点乐。
果然,性子再冷再硬,身体该软还是软。
齐延曲掠视了谢恒逸一眼,不知道这人在乐什么。
谢恒逸乐着乐着,倏然想起在监控里听到的话,不乐了:“谢嵘咋说的来着……说我脾气臭?”
“你有看见的吧,我今早上刚洗的澡。真的臭吗?你闻闻?”他开着玩笑不正经道,故意扯起领口俯身凑上去。
看着眼前放大的面孔,齐延曲眼皮一跳。
在给这张脸一拳或一巴掌之间,他选择捏住对方的脸颊,使劲一扯。
谢嵘还有一点说错了——他并没有容忍谢恒逸的脾气。
直至将谢恒逸的脸扯开,他才松了手:“离我远点。”
“操,”谢恒逸摁着脸颊咕哝,“使劲还挺会找地方。”
轮椅重新转动起来。
谢恒逸不经意提起:“谢嵘的话可比我密多了,也就你能听这么认真。”
其实不是,他在监控里也听得很认真。谢嵘的每一句废话他都听清楚了。
对于谢恒逸的自曝言论,齐延曲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提醒道:“她是你小姑。”
他一个外人都没说什么,谢恒逸身为侄子倒是嫌弃上了。
殊不知,谢恒逸听了这话,当即不自在起来。
他忍不住想:齐延曲之所以听进去谢嵘的话,是因为谢嵘是他小姑?
是这意思吗?是这意思吧?怎么听着这么耐人寻味呢?
他越想越不敢想,胡乱找了个话题:“你在公安局待多久了?”
“七年。”
闻言,谢恒逸低头看了看齐延曲的脸,然后继续抬起头看路。
过了两秒,他再度低头看了看齐延曲的脸,依旧怀疑这个数字的真实性。
眼瞅着齐延曲又要给他一个眼刀,他才拾起话题接着聊:“那你听没听说过,达用街商业楼死过人。”
“不是鬼故事,我说真的。”
齐延曲深深看了谢恒逸一眼,主动要求停下轮椅。
“不用停,这里风大,你听我讲就是了。”谢恒逸满不在乎道,“虽然不是鬼故事,但也算个故事。”
“我妈叫温言,是个市井女人,还没谢蔡有文化,只能做些短工粗活。”
谢恒逸开始回忆:“自打我出生起,他俩就吵个没完,我妈吵得头发都白了,还经常叫我拿染膏帮她染黑,说白头发显老。不是她爱漂亮,是老板招工不肯招年纪大的。”
“谢蔡自命清高,找不着上档次工作,也不肯干我妈帮他找的活,就整天在屋里躺着,一家人全靠我妈养着。”
“再拖到后来,就发生了谢嵘告诉你的事,我妈毁容了,”谢恒逸想做个轻松的表情,却笑不太出来,“她找不到工作了,养不活我了,拉着我站在商业楼楼顶,嚷嚷着要跳楼。”
“阵仗很大,来了很多人,很多声音,太吵了,他们都说我妈不是诚心想跳楼的,要跳早跳了。他们都这么说。”
他“啧”了一声:“我被骗了。”
温言的遗言是——“救救我的孩子!”
第35章 吸睛夺目
又是无波无澜的工作日, 此时离下班点已经过去好几个钟头。鸦默鹊静,万籁俱寂。
公安局很少有准时下班的,尤其是核心部门。
身为公职人员, 勤勤恳恳加班是常态。
除了某位严姓师兄。
陈云彩看向不远处空荡荡的办公位, 发出羡慕嫉妒恨的感喟:怎么能有人办事效率这么高!这就是老干部的从容吗!
她转而看了看与之相邻的位置, 那里本该坐着她另一位齐姓师兄。
同样空荡荡。
她皱着苦瓜脸仰头望天花板。
好怀念大家一起加班的日子!
隔了个过道的师姐见她支棱起脑袋, 像是才看见她这么个人:“诶——小师妹, 原来你还在呢?”
陈云彩失魂落魄:“健在,自在, 留得青山在。”
“上边的补充证据发来了, 记得答复, 期限没几天了,严队走之前让我提醒你一声。”
原来不是办事效率高,是把事留给她了。
果然, 她若辛苦,定有人替她享福!
陈云彩“啪嗒”一下磕回桌上:“其实不是很在。师姐你就当没看见我行不行?”
师姐失笑,安慰她:“只要没有徇私舞弊,那边不会追究被申请方责任的, 顶多挨几句批。等会我跟你们一起探讨探讨。”
陈云彩顿时感激得眼睛冒星星, 趁热打铁,赶忙叫上相关人员开了个小会。
她打起精神, 复盘了一遍整个案件。
关于寻衅滋事、故意损坏财物一案, 事发地点为陈鸾街118号网吧,被害人在一个月后提出复议申请,北缙市公安局作为被申请方。
发生此案时,警方接到通知说是持械斗殴,便由严烨霆负责现场指挥, 初步认定是治安处罚后,此案交给了治安大队处理,她就成了办案人员之一。
严格意义上来讲,她目前还是治安民警,因为未正式转进刑侦大队。
由于能力达标但经验不足,她需要在治安岗位工作满两年。为了缩短转岗流程,她还特意申请提前到刑侦部门参与工作学习。
而现在,就是在师姐师兄跟前刷脸熟的好机会。
嘿嘿,等之后审批通过,她就申请将办公位挪到齐师兄边上。
陈云彩彻底振作起来,查阅了复议申请书。
她一边仔细查看,一边回顾此案定性关键要点:财产损失金额不达标,主观上非故意。
只要申请人能推翻这两点,此案就会从治安案件升级成家庭矛盾引发的刑事案件。
毫无疑问,这是一份滴水不漏的复议申请书,连板书都工整美观。
相关材料也很充足,明显是有备而来。
按理说,接下来该着手准备书面答复公文了,陈云彩却看着手上这份复议申请书分了心。
这个字迹……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见过呢?
她满腹困惑,脑水都榨干了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拉着身边的人问:“你觉不觉得这个字很眼熟?”
旁边的人是治安部门的同事,听见问话,头挨头凑了过来,仔细辨了辨,摇头:“我没见过。这字有特点,我要是见过肯定有印象。”
陈云彩表示十分赞同。
她看见这漂亮字的第一想法不是觉得惊艳,而是觉得有印象,那就说明她肯定见过这字。
就是死活记不起来。
不过正事要紧,她只能暂时抛开不想,继续梳理证据材料。
证据包括三份监控录像和几份纸质文件。申请人提供的是原始完整录像,单独标注了关键时间段。
首先是观看第一份录像,陈云彩截取出关键片段投到大屏上。
监控摄像头清晰记录下嫌疑人的一举一动。会议室里的众人聚精会神,就这么看着嫌疑人鬼鬼祟祟又光明正大地进来,先是摔东西再是偷东西,接着跟屋内身穿红衣的人发生交谈。
屋内的人是无关第三人,交谈部分属于私人对话,被剪裁了。不过也没人在意这点,关注点主要在嫌疑人的面部、行为过程及涉案物品上。
陈云彩在此处按下暂停键,进行了补充说明。
被打碎的陶瓷花瓶、被偷走的白玉摆件,申请人都提供了购买发票跟官方定价文件。
“陶瓷花瓶,七十六块七毛。”陈云彩流畅地念了出来,乐呵呵地,如同念超市购物小票一般。
“和田玉籽料文房类小品,一万七千……六。”陈云彩不乐呵了。
录像往下播放,出现了那位无关第三人的面部。
只有极短的画面,故而没有进行局部模糊处理,在屏幕角落一闪而过。可即便如此,那张脸依旧吸睛夺目。
更何况在场的人都接受过训练,观察力一个比一个敏锐,基本上都看清了个七七八八。
众人面面相觑,都把话憋着没说。
有个藏不住事的脸都憋红了,到底没憋住:“刚刚那是……”
猜疑的声音一出,其他人立马跟着打开话匣子。
“长得好像、好像……”
却是始终不敢说出心中想的名字。
“真是好像,不会就是吧?”
“可、可是,怎么会穿成那样?虽然很好看,但但但……”说话的人惊得变结巴。
师姐瞪了几人一眼:“瞎说!”
毕竟是履历丰富的师姐,说出的话自带分量,轻而易举堵住了悠悠众口。
其他人的话匣子立马又关上了。
陈云彩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却还要不动声色地帮腔:“撞脸多正常。”
最先提出猜疑的那人话匣子没关严实,禁不住反驳道:
“这也太像了,撞脸是正常,但……撞的可是那样一张脸。”大海捞针也难找出的一张脸!
师姐神色一凛,横过去一眼。
那人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仅仅是长得像而已,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是齐师兄。”
“是啊,我跟齐师兄相处得多,我可看出来了,气质这一块,还是有明显差别的。”
众人你来我往地附和几句,这个话题算是翻篇。
他们倒是放下得快,陈云彩难受得不行,遥控笔都险些给捏断了。
轮椅款式对上了!监控里的百分之九十是齐师兄本人啊!
好难受,只有她知道内情。
好幸福,只有她在医院偶遇了齐师兄跟齐师兄的对象。
哇塞!美人师兄私底下的穿衣风格居然是这样的!好辣!
忽然,旁边的同事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回过神来,对上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发现自己不小心把最后俩字心声说了出来。
陈云彩急忙补救:“我在想我晚上吃的火锅,好辣。”
恰好录像播放至结尾,监控里出现了新的人物,她连忙用遥控笔指道:“这位是户主,被害人之一。”
众人的目光紧紧跟随起遥控笔笔尖。陈云彩松了口气,也看向自己笔尖指着的人——
那位户主。
啊不,齐师兄那位对象?!
陈云彩几乎把眼睛贴到屏幕上。
纠正一下,刚才的红衣男子百分之百是齐师兄本人啊!
哇塞!原来已经同居了!
陈云彩这次是真绷不住了,警告自己:
不行!云彩小姐!不能再震惊了!要镇静!
她转过头无声换了两口大气,而后转了回来,一本正经地分析:“未经允许,无合法理由,偷窃钥匙潜入,属于非法秘密侵入。”
“存不存在是家庭共有财产的可能?”
凭借着对齐师兄的了解,陈云彩在材料里翻了翻,果真翻出来了房产证复印件。
但光有这个还不够——
“这里还有一份材料,是严队留下的,可以进一步证明父子关系恶劣。”
“网吧多次遭到举报,被害人提前申请了调查举报人动机。信息查出来了,举报网吧的人正是嫌疑人。”
得,还散布谣言。负责做笔记的人揉了揉发酸的手。
陈云彩正要打开第二段录像,会议室的门却在这时被推开。
众人一致望了过去。
风风火火赶回来的严烨霆握着门把手,道:“你们谁动过我文件柜?”
“严队?”
见他神情焦急,众人以为出了大事,赶忙问:“丢了什么重要文件吗?”
严烨霆定定点头:“是啊!”
众人不约而同地挺直脊背,瞬间变得严肃。
“我菜谱丢了!”
众人瘫回椅子上。
其中一人举起了手:“我拿文件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寻思谁乱放呢,给扔咨询室了,就在靠窗那桌上。”
不等严烨霆给出答复,陈云彩跳了起来,自告奋勇:“我去拿!”
她不给严烨霆拒绝的机会,一溜烟跑了出去。
没用五分钟她就捧着菜谱往回赶,路上她瞅了眼值班表,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她将值班表翻至前几个月,如愿在上面找到了齐师兄的签名。
没猜错,复议申请书上通篇的漂亮字就是出自齐师兄!
猜测得到证实,她有种说不出的激动,马不停蹄赶回了会议室,把菜谱递给了严烨霆。
严烨霆正斜依在会议桌边缘,跟会议室里的其他人聊得不亦乐乎,接过菜谱才止住话头。
起身时,严烨霆无意间瞥过屏幕,轻蔑地哼出气来:“是他?”
那个脾气比本事大的男学生。
看着聪明,实际上就是个莽夫。
严烨霆眸子微眯,眼尾下压,当即起了兴致,顺势坐在椅子上:“来,我也跟你们一起探讨探讨。”
第36章 落井下石
严烨霆刚坐下, 就有人狐疑道:“哥?没逗我们玩呢吧?”
居然自愿加班,真是千载难逢。
严烨霆笑眯眯地:“高兴吧?”
其余人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表示热烈欢迎:“严队你来得正好!诶哟, 没你这事还真不好办!”
“诶哟, 没你这事还真办不成!”
虚情假意到极点了。
好在严烨霆的情意也没多真。他坐姿豪放, 竖起食指左右晃了两下:
“高兴得太早了, 我留下来使绊子。”
陈云彩把材料放到严烨霆手边, 严烨霆瞧也没瞧:“我就看看具体怎么个事,不用管我。”
懂了, 不干活, 凑热闹来的。
会议室里登时爆出一阵唏嘘。
“哥, 你要是实在没事干,不如找个对象,去旁听公开庭审, 网上都说那是约会圣地呢!”
众人唉声叹气,唯独陈云彩眼中闪烁起诡谲的光芒,一眨也不眨地直面正视严烨霆。
盯得严烨霆后背发麻,手臂上泛疙瘩。
他侧身看了看自己的身后, 向身后那面墙打了个招呼:“你好, 墙。”
接着,他转过来, 一视同仁, 向陈云彩也打了个招呼:“你好,陈女士。”
陈云彩依旧没反应。
说真的,已经到了有点邪门的地步了。
严烨霆产生自我怀疑,忍不住借同事的小镜子左照右照:“我今天捯饬得不够英俊潇洒?”
陈云彩紧紧抿着唇不肯说话,一个劲摇头。
“摇头几个意思?我果真不够英俊潇洒?”
陈云彩依旧摇头。
就在严烨霆放下好奇心、决定不再打听时, 陈云彩突然朝他投来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充满暗示意味,如同在看自己人。
严烨霆:“?”
他看出来了这是暗示,但是暗示了个什么?
陈云彩重重咳了一声,专门给严烨霆简单介绍了下情况:“嫌疑人为谢财,被害人、即申请人为谢嵘跟谢恒逸。严队你应该了解过一部分。”
为了防止严烨霆再问些有的没的,她不再拖泥带水,点开了第二段录像。
第二段录像画面场景是在网吧,记录了谢财归还钥匙和签署保证书的全过程。
钥匙从谢财手上被交出,偷钥匙的事实板上钉钉了。
“谢财是在找谢嵘借钱?算不算威逼利诱?”
这个想法一提出就遭到否决:“不构成。”
“谢财完全是自愿签署,谢嵘没有使用任何威胁手段,不算威逼。”师姐有条不紊地陈述着。
“保证书内容合法,谢财签署时精神状态正常,他明显同意谢嵘提出的要求,而且是考虑后欣然同意,谢嵘没有借机施加不公平条件,也不算利诱。”
一语完,另一语起。
趁大伙都处于沉默的空暇,做笔记的高马尾女生抬起头,用笔指着屏幕:“你们看谢财的脖子。虽然不清晰,但可以看出有伤。”
“谢财进入网吧时的状态也很不对。”
“这一块,”高马尾撑桌上前,用涂鸦笔工具在屏幕上画了个圈,“似乎同时是街道跟网吧的死角,我严重且合理地怀疑,谢财在网吧外受到过暴力威胁。”
陈云彩反驳:“伤口跟案件不一定有关联。谢财在网吧待了近两个小时,如果他真的受到威胁,怎么可能一点反应没有?就算他不向警方求助,也该向他那群朋友求助吧?”
“他有求于人,忍气吞声很正常,”高马尾反问,“这不正好说明他受到威胁了吗?”
隐约有吵起来的架势。
师姐出声断言:“没有依据的说法先不谈,有待查证。单从签署过程来看,足以证明保证书是嫌疑人真实意愿的反映。”
听到这,严烨霆有点不耐烦了,敲桌提醒:“偏题了不是?”
怪不得效率慢,净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兜圈子。尚未查证的推论就是耍流氓。
拿不出证据的事有什么可讨论的,难不成还能现编出一个证据来,还是说能立马把嫌疑人逮过来审问?
明明等几天就能出结果,非要今天就分析得张本继末。
“保证书具不具备法律效应不重要。”
一语惊醒梦中人。
“重要的是,他承认了保证书上描述的这些行径,这就可以作为直接证据。”
这是证明嫌疑人指使他人闹事的证据,不是证明保证书合法的证据。
方才还据理力争的人不说话了。
严烨霆:“继续放。”
屏幕上如言切换至第三段影像。
不是监控录像,是证人自录视频。
出镜的人是位大概五十多岁的老汉,花白短发硬而糙,看得出来录制视频是用了心的,掌着手机不动如山。
头发应该是刚剃过,立领上附着没拍干净的发茬。
设备是卡顿的,背景场地是灰蒙蒙的,视频疑似是蹲在墙角录的。
老汉承认了闹事那一出是谢财授意,说得磕磕绊绊,普通话夹杂着各个地方的口音,口齿还算清晰,不影响听辨内容。
“我晓得我做错了事,警官老爷们,这些天我搁床上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哇,悔得肠子都青唠!”
不仅如此,这老汉还详细说明了谢财是如何预谋偷窃、如何蹲守、如何策划出可乘之机的。
数落完谢财的罪行,他又强调手持菜刀的人名为杨霄,一口咬定闹事那日扔菜刀是故意为之,谢财口头嘱咐过。
只是事发当日杨霄将店员看错成了谢嵘,又因太紧张没扔准,这才有惊无险。
视频最后,老汉手持身份证,报出了自己的姓名跟身份证号。
由此视频看来,谢财的主观恶性较大。
尤其是关于那把菜刀,如果有实质证据,可以被认定为蓄意谋杀。
“谢财的确有这个动机,他跟谢嵘毕竟是亲兄妹。谢嵘要是不在了,谢财有机会掌握她的财产。”
严烨霆彻底失去耐心,直接给出结论:“教唆故意伤害未遂和盗窃不成立,暂定寻衅滋事罪、非法侵入住宅罪。”
后面两样罪行的证据确凿,加上申请人明确表示不谅解。基本上是判实刑。
“报原行政行为不当,申请自行纠正。”严烨霆吩咐道。
啧,早知道不留下来了,白加班。他想。
本以为能看着什么笑话,结果这么无聊。
又是公事,没法落井下石。
严烨霆骤然失去兴趣:“具体量刑还需再议,不早了,都先下班吧。”
算了,他跟一短见薄识的学生计较什么。
做人要豁达大度一些才能成事。
他站起身,率先大步流星地离去,心里盘算着今晚该练习烧什么菜好,全然没注意到有人跟在他后头。
走到公安局大门前的国旗广场时,他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严队!我有话跟你说!”
严烨霆闻声扭头,见陈云彩扶着栏杆跳下五级台阶,飞速赶至他身边。
他叹着气摇了摇头:“要是齐师弟在这,肯定要说你影响单位形象了。”
陈云彩嘿嘿一笑:“说我才好呢!我巴不得齐师兄多说我几句。”
“你这小丫头片子真是——我都懒得骂你。叫我干什么?要表白啊?”严烨霆说这话时笑得轻松。
谁知,陈云彩表情逐渐郑重。
严烨霆顿感不妙,不再嬉皮笑脸。
不是吧?一语成谶?
在紧张的氛围中,陈云彩确认四下无人,神神秘秘道:“你是不是……也知道啦?”
“嗯?”严烨霆被她这一出整得求知欲爆棚。
发出这个音节时,他喉咙卡了下壳,疑问便成了肯定。
陈云彩无比惊喜:“太好了!你也知道就太好了!我憋得受不了了,心里头那个激动呀!”
“严队你说,是不是只有咱俩知道齐师兄谈恋爱的事啊?”
严烨霆放下了心。
不是要跟他搞办公室恋情就好。
等一下。好像忽略了点什么。
“嗯???”
严烨霆声音变调至破音边缘,几乎显出几分狼狈:“谁?!”
他的芙蓉师弟跟谁搞上了办公室恋情?!
“嘘!”陈云彩将手指竖直贴在嘴唇前,“别装,你不是认识齐师兄对象的么!”
他认识?他上哪认识的?照镜子认识的吗!
严烨霆深呼吸一口气,试图保持平心静气。
平心,静气。
不行,平不住,静不了。
陈云彩看着他五彩缤纷的表情,发觉事情好像变得惊悚起来:“呃……你不知道?”
严烨霆挤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我马上就知道了。”
陈云彩有预感,她要是再不跑路,就会被扯着后衣领拎回会议室。
大脑高速运转过后,她一边抬起手掌挡在身前,一边小步后退,连连示弱:“好吧,严队,我全招,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在退到一定距离时:“不行严队我不能告诉你!”
语速飞快地说完,她撒腿就跑。
跑到中途,她发现严烨霆没追上来,回头喊了一嗓子:
“严队你不用担心嗷,他们很般配的!”
第37章 经验之谈
好不容易从谢嵘那借到钱, 一回来,谢财就尽数交给了蒋老板,一整个喜上眉梢, 却被告知网站出了纰漏。
谢财的心当时凉了个透, 以为网站要提前关闭。
蒋老板叹了口气, 却说:“到底是出自小孩之手, 容易出岔子。那边本打算请专人维护, 奈何小朋友脾气倔、爱逞强,非要亲自上。大人犟不过, 只能由着他慢慢折腾。”
透心凉的谢财逐渐回暖, 表示理解, 顺嘴客套了句:“这小朋友多大了?还挺厉害的。”
“没多大。”也就刚满二十岁。
谢财问起真正关心的问题:“那,这个网站多久能维护好啊?”
“要不了多久,个把星期吧, 具体得看这小孩的本事。不过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有大老板顶着。”
蒋老板的回答伴随着搓麻将的声响,然后传来通话结束的忙音。
个把星期。
谢财手头拮据,按理说连这个把星期都难以熬过。好在弟兄们有了闲钱, 个个都争先恐后装大款, 出手阔绰,轮流请客吃夜宵, 蹭个吃喝不成问题。
旁边几个铺子接连来人, 表面上其乐融融,背地都明里暗里地打听,生怕谢财铺子里的人先一步飞黄腾达了。
谢财罕见地少言少语,懒得置喙,该吃吃该喝喝, 也算过了几天潇洒日子。
就这样潇洒了一个星期,他估摸着网站差不多该维护好了,不由联想起后续发展:
他既是当后台管理,收到的肯定是一手消息。到时候他把大额奖金压着不投放,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谢财越想越是满心欢喜,准备上邻街超市提箱啤酒庆祝。
出了铺子,走到半道,他打算给蒋老板通电话问问情况,一摸裤兜,才想起来忘带手机。
他心情依旧不错。
等会回铺子再打就是了,不差这一时半会。
来到超市,他取出身上的零钱,东拼西凑后买了半打啤酒。
结账的时候,超市老板娘颇为心不在焉,总往外探头。
谢财跟这老板娘挺熟,聊得来,平日交往频繁,就多问了一句:“张望什么呢?啥东西把你给迷住了?”
老板娘回他说:“就你们那条街,好像有的热闹看呢!我家那死混账自己溜去了,留我守店,可急死我了。”
“你快回去看看,看明白了告诉我声怎么回事。”
谢财应了好,说弄清楚就来。
他拎着啤酒往回走,还没走近,就见一群熟人将巷口围得水泄不通,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议论滔滔:
“那铺子前头咋个停了警车?啥人犯啥事了?闹这么大,吓死个人。”
“假的吧?演戏呢?快找找摄像头。”
“……哟喂,难怪呢,我早看出来他们那伙不是好人,净在阴沟里做些勾当……”
谢财鄙夷地瞟了围观群众一眼。
他虽然住在这,但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里的人,包括铺子里所谓的弟兄们。
对于这类没见识的傻蛋,屁大点事就是大事。要是遇上真正的大事,岂不无异于天塌了?
“都让让,堵在这搭桥呢?再不让开老子从你们头上踩过去。”
谢财拿出主人家的气势,扒拉开这群挡路的,挤了进去。
不等他看清巷子里的情况,人群中不知是谁伸出一只手,一把将他拉了过去。
谢财站稳了定睛一看,发现是一脸紧张的胡小二。
这糙娃的力气还真大,他有点惊讶,正要假惺惺发下怒,胡小二却头一次忽视了他的脸色,打断他的话:
“才大哥,不好了!那些、是来抓咱铺子里的人的!”
谢财心脏突突加快了跳动速度,顾不上骂人,急忙掐着胡小二的胳膊追问:“抓谁?”
胡小二急得快哭出来,反握住谢财:“我不敢回去、我不知道……我不敢问、我没听见,我就知道抓着两个了。”
“才大哥,我没干过坏事,我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你怕什么!”谢财心烦意乱,甩开胡小二的手,“他们自己手脚不干净,跟我们屁相干!”
“没事的、不会出事的。”这话不知是在宽慰谁。
谢财说得胸有成竹,实则心里一点底摸不着。他忍不住从墙缝里向巷子内窥视。
穿过破掉的墙砖,他看见了杨霄惶惶然的鬼样子,打着哆嗦,连裤子都湿了。
他更是来气。
窝囊废、全是窝囊废。好歹是杀牛宰羊的人,遇到戴帽子的就怕成这样?
话是这么说,胡小二却眼尖地发现,谢财的手在抖。
谢财想了想,决定暂时避避风头,在外头游荡几日寻个心安。
就算此事跟他没关系,但毕竟铺子在他名下,他们又住在一块,保不齐会有警察找茬。
眼下他联系不上其他人。刚好铺子里最老实的老实人就是胡小二,几乎没犯过事,出事的几率最小。
以防万一,他得把网站托付给胡小二、把赚钱机会牢牢握在自己人手里。
“带手机没?”
谢财暗暗懊悔,出门没想那么多,早知道把手机带上了,不然也不会轻易让胡小二占便宜。
胡小二又急又怕,一句干什么也不敢问,唯唯诺诺地递上手机。
谢财给蒋老板拨去电话:“蒋老板,是我。”
“哪位?”
谢财清了清嗓,比起以往收敛了几分谄谀:“我啊,上周找过你的——”
“谢财?”蒋老板终于想起来他这么一号人,“网站的事你等通知就行,催也没用。”
谢财忙道:“不是催、这哪能,是我这边临时出了点小事,一时半会抽不开身。之后网站的事你联系小二就成,他搞得定。”
“小二?”
“对,小二,你认识的,胡小二。”
蒋老板答应得很爽快。
电话挂断,谢财一刻不停歇,接着交代胡小二:“小二你听我说,这几天我先不回铺子了,我要是出了事,你就跟着蒋老板干,全力搞钱。”
“另外,戴帽子的要是找你问话,你就不理,当没听见,懂没懂?”
胡小二胡乱点头,似懂非懂。
谢财“哎哟”几下,担心胡小二会把事情搞砸、白费他一番心血,又把网站的事大致讲了一遍,着重指点如何借助网站搞钱。
他慌慌张张讲,胡小二专心致志听,两人缩在围墙边,没发觉人群堆被疏散了。
谢财讲着讲着,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唤他。
“谢财!”
谢财闻声回头。
最先闯入他视野的不是警车,而是被民警控制住、安分站在警车旁的老汉。
见谢财望过来,老汉眼中恰当地流露出惶惑,向前迈了一步,试图靠近谢财。但刚挪动半步,身后的民警就察觉到他的意图,高声喝到:“不要随意移动!”
老汉不依不饶,即便谢财已经朝他这方走来,他依旧喊:“谢财!”
谢财被老汉这么一唤,反倒放心不少。
老汉是个聪明人,既然明明白白叫他过来,定然是要跟他暗示重要信息,并且说明他不在被捕人员当中。
谁知他刚走近,就被“呸”了一脸口水:“你过来干啥!你虎啊!”
“不叫我来,那你叫我做什么!”谢财骤然一愣。
老汉恨铁不成钢地瞠目,连连摇头。
还能是做啥!不是来那就是跑啊!
他“嘿”了老半天,嗓子眼都快咳出血沫子来了,一点反应没有,非得指名道姓。
谢财晃了晃神,眼睁睁看着老汉被押上警车。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嚼出老汉的意思,忽地惊出一身冷汗,眼前晕起重影。
又一位民警从铺子里走出,在他面前站定,手上捏着身份证件做比对。
那是他的身份证!
他一震,下意识想抢回来。然而在四周的如炬目光下,他的身体不受支配,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一动不动。
民警扣下了他的身份证,出示了警察本和拘留文书。
谢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此时就算意识到也晚了。
答案开诚布公。民警通知他道:
“我们是北缙市公安局的民警,你因涉嫌寻衅滋事罪、非法侵入住宅罪、盗窃罪,根据《刑法》第293条、第245条及第264条,现依法对你执行拘留。”
“请配合执法。”
宣读拘留决定完毕,同时,其余民警对落脚地的搜寻结束。此次行动,只逮捕主犯和起到重要辅助作用的从犯。
民警还在说着什么话,谢财听得晕头转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他犯罪了?
是谁害他?
他知道了,肯定是谢蓉那个贱女人,肯定是谢恒逸那个害人命的祸害!
天真!以为报警就有用了?
无知!以为把他牵扯进来、就能定他的罪?
他一出面,这就是一家子的事,警察怎么可能管得了?
这就管不了!这是经验之谈!
这种事他干了多了去了,哪一件不比这过分百倍?不也安然无恙到现在?
他张了张嘴,喉咙仿佛被水泥糊住了。
他提了提腿,脚仿佛在水泥地上扎了根。
最终,谢财被架着送上前头一辆警车,脚步虚浮。
后排车窗视线受限。可他还能看见窗外的场景,还能看见在超市门口东张西望的老板娘。
那身形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
第38章 万里挑一
车一直开, 好像开了很久。
久到谢财有些晕车。怎么还没到?他都犯困了。
身旁的民警紧紧把住他的肩,那一块的骨头简直快裂掉。后排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闻了又闻,憋了又憋, 隐约发现是从他身上传出的。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这些个王八犊子, 叫他今日丢尽了脸。把他抓来最好是直接要了他的命!
老天爷似乎听到他叫骂的心声, 警车很快稳稳停住。
下车的时候依旧有两个民警架着他。
今天是个阴天。
公安局乌压压的, 建筑上方也乌压压的。谢财虚着眼睛往后望, 没找到杨霄跟老汉的人影。他心里开始发怵,斜目偷瞧四周。
几个穿执勤常服的警察在交谈着, 他听了两句, 才知道接下来要单独问话。他们三人会被分开送进隔离讯问室。
谢财想跑, 但也知道跑不得、跑没用,除非再长上八条腿朝海里游。
而现在,别说再长八条腿, 他仅有的四肢都不受控制。就连坐下这一个动作,都需要有人把他往下按,否则他会一直僵住。
谢财坐在冰凉的铁制椅上,对面是个他看不清长相的警察。
他努力睁开眼, 说自己能够保持清醒。
对方便展开了首次讯问:“如实供述可以从宽处理。你有权拒绝回答与案件无关的问题。以下是你涉嫌的犯罪事实。”
“一月二十一日上午, 你是否策划并指使他人到慧识网吧进行闹事?”
谢财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反驳:“什么叫我策划我指使?腿脚手胳膊长在他们身上, 都是他们自愿的!”
“在案件事发之前, 你是否知情此事?监控显示,你与从犯接触频繁,这是否意味着你对该预谋行为具有明确认知?”
谢财压根不管对方说了什么,斩钉截铁:“我不知情!”
“你的同伙已经供述了事件过程,这件事涉及到你的主观意图, 且我们掌握的证据充足,希望你不要对我们有所隐瞒。”
这话一听就是诳人的,谢财当然不会相信。
既然他有权保持沉默,那大不了他就一直保持沉默。
于是,主审警察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他统统听而不闻。
审讯室里的空气静得骇人。面对他的一言不语,另一位协审警察停止了记录,拢手扬了扬头,问他:“脖子上怎么了?”
给谢财问得火大,他最烦别人置身事外看他笑话:“跟你有毛关系?”
见他舍得开口了,协审重新拿起笔:“跟我是没关系,我在意的是跟案件有没有关系。”
“跟案件也没关系,我不小心弄的。”
协审尽职尽责,耐心解释:“不小心弄的?如果受到威胁——”
谢财不耐烦:“谁能威胁我?”
协审再次强调:“你确定?”
“确定!”
主审见其反应过激,便绕开了闹事相关的讯题,继续陈述道:“二月三日,你是否在同伴配合协助下、潜入谢恒逸先生的住宅?在此期间,你是否偷走价值一万八千元的和田玉小品?”
“你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那是我儿子!亲生儿子!”谢财摇头摆手,只觉匪夷所思,“那是我儿子的房子、我儿子的东西,怎么能叫偷?!”
主审跟协审对视一眼,无语得有点发愣。
谢财仍在叫嚣着,颇有耀武扬威的意思:“你们要是不信,你把他给我叫来,来,我当场跟你们去做亲子鉴定!”
“未经居住者同意,你潜入住宅就是非法侵入,哪怕是亲属关系,同样构成犯罪,更何况你还偷窃!监控拍得很清楚,你还不承认?”
“监控?”谢财狐疑。
谢蓉顶多能交出网吧的监控。除此之外还有哪门子的监控?
难不成是小区街道?保安亭?
在谢财的强烈要求下,监控录像截屏被展示出来,画面上他的面容清晰可见,清晰到一丝狡辩余地都无。
谢财感到不可思议。
祸害果然是祸害,处处给他使绊子。真是有病!自己家装什么监控?!
他转而冷静下来。
就算他潜入了又怎样?窃了又怎样?能拿他怎样?
进亲儿子的屋还犯法了不成?拿亲儿子样东西还犯法了不成?哪有这样的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谢财长时间没发言,主审沉着直视他:“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沉默。
沉默后,是谢财固执的爆发:“我不知情!”
“不知情?”
在主审示意下,协审出示了证物:“那这个东西你总该知情吧?从你床头搜出来的。”
映入眼帘的,是装在物证袋里的白玉摆件。
刚刚说是多少钱来着的……一万八?这样一个小玩意,值一万八?怕不是唬他的噱头!
谢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要说有多严重,他不以为意:“这就是我的玉!怎么,不许父子俩有同款?”
“这上边是能检测出指纹的。你说这是你的玉,那你倒说说,都有哪些人碰过这玉?”
说到这,主审不免有点纳闷。
这玉上指纹遍布,遍布的却不是户主的指纹,也不是嫌疑人的指纹,以至于得进一步核实。
但似乎也不必。
谢财抵赖无果,索性认了:“我顺手揣兜里的,哪知道这么值价。反正东西在这了,不知者不罪嘛。”
好一个不知者不罪。
主审犀利应对:“屋内这么多东西,你偏偏挑中这一样,难道不是因为它最值价?”
谢财有些心虚,掐紧了手心的肉。
那玉又润又滑,看着小块,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一摸就知道是好东西。却不想是这么好的东西!不然他早早就卖了换钱去。
谢财不再回答,主审也不再逼问。
毕竟事已至此,不承认没有丝毫作用,只会让量刑更严格。
主审又接连完善了几个细枝末节。中途有位辅警进来递了份电子打印的笔录。
结合笔录,主审提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指挥杨霄故意伤害谢嵘女士?”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也是至关重要的节点。
对老汉的审讯已经结束,杨霄那边尚在进行中,审讯时长最久,进度比谢财这边都慢,听说是尿裤子了,光清理就花了十分钟。
关于是否故意伤害这个问题,杨霄跟老汉各执一词。老汉非说是杨霄是有意伤人,杨霄死活不认。从态度上来看,两人都不似作假。
杨霄的供述极少,明确的作答仅有两句。一句是他发誓没想过伤人,另一句则表明谢财的伤是自个弄的,谢财亲口说过。
主审问出问题后,紧紧盯住谢财,不放过嫌疑人的任何情绪变化。
谢财的反应跟杨霄如出一辙,茫然、愤怒,激动地晃动身体。
从刚才的交谈中,可以判断出此人实在不算聪明,不会有如此精湛的演技。
主审深深望了谢财一眼,协审给笔录收了尾。
审讯结束。
……
近几日,严烨霆在各个分局辗转来辗转去,那叫一个爱岗敬业。
敬业确实敬业,但爱岗确实不怎么爱。
他从看守所回来,差点在公安局门口倒头就睡。
倒头了,但没睡。
严烨霆扶着立柱,“啧”了声,掏出手机。
有人致电,致的是他的办公号码。
他看也没看致电人,接了起来:“哪位?”
对面隔了两秒才道:“是我。”
严烨霆闻声站直了身子。
“严队,现在方便说话么?”
冷如碎冰的声线,以及冷漠的称呼,瞬间将本就遥远的距离拉得望不到头。
一如既往的刺痛人心呐。
严烨霆痛心疾首,狠了狠心回道:“不方便。”
仨字说了不到一秒,他又赶忙讲明:“诶——严队不方便,严师兄方便。说来听听,找师兄什么事?”
“当年李副局留下的辞职信,能不能查到存档?”
“嘶……公开演说的那位李副局?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应该能查阅到,我回头给你找找。”
严烨霆慢悠悠踱步到大树底下,想起前几日晚上陈云彩那番话,吊着一颗心试探道:“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听见这个简短回复,严烨霆还想再扯点别的话题,对面却已挂断电话。
他看着暗下去的屏幕,眸底晦暗:“挺好的……吗。”
倏地,草丛边跑过一只狸花猫,在严烨霆跟前停下来挠了挠头,又舔了舔爪子。
严烨霆收起手机,想上去摸两把,没来得及。有个时常跟他搭伙吃食堂的同事走过来:“刚喊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发什么神呢?这阵子给你忙糊涂了?”
严烨霆收回看猫的视线:“没事,就是突然有点想撸猫了。”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想。齐副队那只白猫手感是真好啊,品相也是万里挑一,看着就贵。我之前遇上都没敢多碰,怕给它碰坏了。”
齐副队。诶,齐副队。
严烨霆把这个称呼默念了几遍,拍了拍同事的肩,突发奇想:“你叫我一声。”
“……严队?”
“叫得真难听。”
“我去你的!!”
第39章 召之即来
严烨霆回到办公区后, 周身的阴沉气息就没散过,心情十分不美妙。
这一点只有陈云彩感觉到了。
因为她已经被严烨霆恶狠狠盯了十多分钟,想感觉不到都难。
呵呵, 男人就是喜欢八卦。想让她曝光齐副队的恋情?她偏不!
忽地, 她余光中瞥见严烨霆放下菜谱, 站了起来。
坐在工位上的陈云彩瞬间警觉。
严烨霆朝她缓缓走来。
就在对方经过她工位的那一刻, 她弹射起跳, 食指指尖直冲脑门:“你急了!”
严烨霆脚步不停,轻飘飘留下一声冷哼, 走了出去, 徒留陈云彩一个人在原地尴尬。
他寻了个没人的角落, 在窗边打了通电话。
一接通,他就热情寒暄道:“伯母,好久没找您喝下午茶了, 没把我忘了吧?……上个月才拜访过,我总不能又打扰,到时候伯父该赶我了不是。”
“没出什么事。这阵子小曲不是养伤吗?我打算上门去看看他……不麻烦,您告诉我地址就行。”
五分钟后, 严烨霆按灭手机屏幕, 收起小本。
白马庄园?看来得找个时间路过一下,再顺手带个四菜一汤过去。
急倒是不急。他也没有很急吧。
做哪四菜哪一汤好呢?
他一边乐滋滋地琢磨, 一边翻找十多年前的离职会议记录。
当年李副局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尽管明面上不再流传,但只要有心人肯下功夫,要找也不算难事。
约莫花费半个小时,他找到了那封久远的辞职信。
与其说是辞职信,不如说是演说稿, 洋洋洒洒一整篇。
就是不太方便复印。无奈之下,严烨霆只得手抄了一份。
他以前加过齐延曲的联系方式,后来莫名其妙被删了,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而且齐延曲最近两次来电,用的都是陌生号码。要么是临时号码,要么是……他那位“弟妹”的号码。
他不禁咬了咬牙,早知道会有人趁虚而入,他怎么说也得跟着休个年假,能跟多紧就跟多紧。
这才多久,就谈起了恋爱。要是再过一两个月,岂不是要来办公室发婚礼请帖了?
那他这几年是在铺垫个什么劲?!
严烨霆颇为魂不守舍,不知不觉走过了头,到了大厅。他暗自懊恼,又调头往里走。
路过治安管理部门时,门口扎堆站着几个人在讨论事。
“……不方便走动……得上门,地址在白马庄园,你去还是他去?”
严烨霆竖起了耳朵。
白马庄园?
严烨霆举起了手:“我去。”
讨论事的几人还没说话,从旁伸过来一只手,像插嘴一般插了进来,使劲揪住了他的耳朵。
熟悉的手法,熟悉的力道,熟悉的声音:“你去什么去!一天天净不干正事!”
严烨霆眯着眼一瞅,果然是赵局。
他习以为常地打诨:“哪能啊?那不能。我正好要过去办正事,顺路不就把忙帮了么!当积积德。”
“去去去,你们几个忙去吧。”严烨霆夺过文书就把其他人赶开。
赵局狐疑,松了手:“你办什么正事?解决自个的人生大事?”
“哎,局长您这话说的,人民群众的事不就是人生大事?”
这句话算是说到赵局心坎上了。
“你还能有这悟性?”
鉴于严烨霆近几日表现不错,赵局没再多说什么,放了他一马,任由他去了。
严烨霆咧嘴一笑,比了个“收到”。他也不怕赵局反悔,趁机询问:“对了,您给齐师弟批了多久的假?”
赵局昂首挺胸,无比自豪:“久着呢!”
“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这休假太久不是好事,我跟您细细说来啊。”
严烨霆不带停顿地罗列出一长串理由,说得头头是道。
“我建议呢——当然我只是建议,您还是让师弟尽快回来的好。凭我对师弟的了解,他本人一定也非常想回归到事业当中!”
“真的?”赵局拿不定主意了。
之前那几个小年轻不是这么跟他说的啊。
一旁,路过的陈云彩瞪大双眼,往严烨霆身上瞅了又瞅。
我滴妈,好恶毒一男的!
就因为齐师兄比他早谈对象,居然出此下策!天大的阴谋!
男人的嫉妒心,如此之可怕!
……
谢恒逸去了趟学校续假。这次只续了一个星期。他有预感,或许他很快就会恢复住宿生活,总之不会再在他那栋房子里住下去。
可能是因为房子大得有点冷清?
就像现在这样。他推门而入,几乎感觉不到屋内有活人的存在。
他出门时齐延曲就在沙发上坐着,客厅的灯没开。现在他回来了,客厅的灯依旧没开。
齐延曲侧躺在沙发上,衣服是时常松垮着的,毯子搭在下半身,腰肢微微陷入软垫,抱着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听见他回来,连半个眼神也没给。
他并不打算把齐延曲关成山顶洞人,因此没有限制平板的上网和联络功能。
目前来看,加以限制似乎是有必要的。
这位山顶洞人有点过分沉迷于上网了。
得找时间设计个成年人防沉迷模式。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用上。
谢恒逸绕到沙发后,把毯子往上扯了扯,看了眼平板屏幕。
原来是在打电话。他还以为是在放白噪音视频呢。
无聊、聒噪、难以入耳。
他抵着沙发靠背,长臂一伸,替齐延曲按下了挂断键。
即便如此,齐延曲仍然没看他:“你不是去学校了?”
“我是去学校了,又不是葬学校了,当然还会回来。”
谢恒逸懒洋洋说完,去冰箱拿了瓶矿泉水,一口下去大半瓶。
他将水瓶捏扁扔进垃圾桶,瞅见了橱柜台上的蔬菜鲜肉。
这周的猫饭还没做。
就这两个月,别的不提,养猫的学问他学了九成。厨艺进没进步不清楚,猫饭做起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熟练程度不亚于刷题。
他挽起衣袖,游刃有余地处理起食材。
刚处理到三分之一,他越想越不对,便直接扔刀不干了。
又不是他的猫,凭什么让他做?
按理说不该是他把齐延曲压得翻身不能吗?怎么到头来他在自己家过得这么憋屈?
他岂止是被压了一头?
齐延曲的猫都快骑他头上了。
不能干。绝对不能干。
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客厅里的人喊道:“谢恒逸。”
他眼皮子一颤,偷懒被抓包了似的,立马转了回去。
再一个不留神,他已经将食材处理完毕。
……都怪他手速太快。
干都干了,那就干完吧。不然多浪费粮食。
他将食材平摊在碗中,进行隔水蒸煮。然后是等待十五分钟。
等待的过程里,客厅里的人又喊了他一声,这次带上了明确的指令:“谢恒逸,你过来。”
谢恒逸不为所动。
不为所动了一分钟。
一分钟过去,他按捺不住隐隐的好奇,还是动身前往了客厅。
赶在齐延曲说话前,他忍不住喃喃刺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齐延曲,你把我当什么?”
齐延曲切掉网页,关闭平板,将其放置一边:“看来我们已经熟到能互相称名道姓了。”
谢恒逸抬了抬手,本想按住齐延曲,却不知为何,有点下不去手,便无处安放地收了回来。
他觉得齐延曲在转移话题,以此逃避掉问话。他想让齐延曲认真点。他想催齐延曲快点回答他的问题。
齐延曲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随即做认真思考状,迅速答道:“宠物。”
直白得不含分毫绮意。
单听语气,不会有任何人多想。但如果单听内容,其中含义简直丰富多彩。
谢恒逸猛然僵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齐延曲却完全不管不顾他如何,还在继续说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当然是宠物。”
“而且是听话的宠物。”
懂不懂事无所谓,重要的是听话。不懂事可以教,不听话才是无药可救。
谢恒逸心跳加速得失控,近在咫尺的声音一下子离他很远,像隔了层薄冰,令他迟迟无法理解这些字组成的话的意思,抓不住重点。
什么鬼?
这么直白??
这是在解释定义,还是在对他下定义???
与他的自乱阵脚相反,齐延曲不慌不忙地凑近他,询问他的意见:“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我不该对你这样?”
谢恒逸下意识点头。但他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你说得对,”齐延曲选择听取他的意见,“我确实不该对你这样。”
“毕竟你不是。”不是宠物,更不是听话的宠物。
话音落,齐延曲侧回身去,距离再次拉开。
谢恒逸忽然清醒过来,手未抬,却虚虚捞了一下。自然而然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抓住。
也正因为清醒了,他强烈感受到心情的大起大落。
宠物?听话的宠物?怕不是玩物吧!
明摆了是在故意羞辱他,在讽刺他不够听话。
谢恒逸想说点其他的话刺回去,酝酿半天,总觉得情绪不够。
胸口不仅没有堆积起怒意,反而空落落一块。
比起愤怒,这种感觉更像是……失落?
为什么会失落?
他只不过是对这人有点非分之想,难不成就要上赶着给人当玩物?他还没那么贱。
“你的问题问完了?”齐延曲扫了眼谢恒逸阴晴不定的脸,“那么接下来该我了。”
齐延曲点开一段音频,将平板放在两人中间位置。
音频有五分钟长。
放了半天谢恒逸也没听出来这是个什么。背景声音嘈杂,说话声模糊,啥都听不清。
他不由得看了齐延曲一眼。对方听得相当认真,仿佛跟他听得不是同一段音频。
他是耳聋了还是耳鸣了?
趁齐延曲不注意,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此时正好进度条过四分钟,他终于听明白了一句话,有道铿锵有力的雄浑男声破开混沌:
“……迟到的正义真的还算正义吗!……”
能听清的仅此一句。
播放结束,齐延曲偏头直直看向谢恒逸,重复道:“你觉得呢?”
当年李副局在离职会议上登台演说,发完言的第二天就被约谈。因为并非正式组织谈话,此番演说又实在震撼人心,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信息外泄。
可惜年份太古早,他翻遍各个网站,只找到两个相关帖文,其中一个就包含了文件下载链接。
原文件是视频,他去掉了画面,留下音频。哪怕只能听清一句话,也足够了。
至于李副局的手稿,赵局私底下跟师兄弟几个聊过这个事,概述了一次内容,他已忘了大半,记得最深刻的就是这句话——
迟到的正义真的还算正义吗?
“你要是想探讨法学伦理,那可找错人了。”
“问我这个做什么。我的回答重要吗?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问题说完,谢恒逸心里就有了答案。
不重要。没有意义。
“迟了就是迟了,”他避开齐延曲的视线,“无论迟没迟,它都得到。”
他出奇的冷静,又或者说是冷漠:“难道就因为迟了,所以干脆缺席?”
他承认他最近是有点呆。但他没有变傻,他知道齐延曲在暗示什么。
温言。齐延曲在说温言的事,在问他会不会替温言报仇。
毫无悬念,这笔陈年旧账,他当然会好好清算。
不过比起替温言报仇,齐延曲应该更希望他替温言报警。这样一来,他就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试探他了。
他忽地笑了:“怎么?怕我用自己的手段解决掉谢财?”
“他在牢里可安全得很,你用不着担心,也用不着拐弯抹角。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
思绪回到那天夜晚,他以自己的视角讲了温言的事,齐延曲听后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对他的态度也没有丝毫变化,简直跟冷血动物没差。
人生中第一次卖惨以失败告终,他当时还挺失望的。结果隔了这么多天,齐延曲倒是又主动提起了——
仍然没有意义。
只是嘴上问问,不会插手,跟从前四处颠沛时遇到的邻居没区别。
从前的话,一般是谢嵘起头,东讲一句西扯一句,说个不停。由于邻居们是新邻居,没听过这新鲜事,便都会假惺惺安慰两句。
如此看来,还是有区别的。
齐延曲没有假惺惺安慰他两句这一步。
以及,邻居们不插手是因为没能力。这位不插手是因为嫌麻烦。
既然嫌麻烦,既然口口声声说要两清,为什么偏偏又说些有的没的,来故意招惹他?齐延曲总是这样,他早知道的。
刚才没感觉到的恼怒此刻袭上心头。
谢恒逸身形晃了晃,换了个站姿,手边突然碰到一个链条。他低头一看,是齐延曲衣服上用于收腰的。
他拽了拽那根细链条子。
齐延曲腰部一圈的布料顿时收紧了,褶皱堆积在腰间。很不舒服。
谢恒逸手贱完就挺直了腰,当作无事发生。
齐延曲本来正在回忆赵局的话,被这一下打断了思路,斜斜剜了身边的人一眼。
他发现谢恒逸今天穿的是运动裤,腰部带抽绳,打着活结。
“我想了解了解你母亲的事。”
齐延曲的手搭在靠背上,他一边说话吸引来谢恒逸的注意,一边抬起手指往前伸。
于是,在谢恒逸完全没察觉到的情况下,他指尖灵敏地将余绳绕了个圈,在活结的基础上加了单结。
再使力一拽,两个结瞬间紧紧卡住,成了死结。
“操。”
谢恒逸终于觉察到了,垂眸瞅了眼,嘴上没忍住骂了句,嘴角幅度却更大了。
一部分是气得,一部分是因为顿悟:别说,招惹人确实挺有意思的。
他扒拉了两下那死结,没解开,便不再管:“你还想知道什么?”
无非就是温言死前死后他怎么生活的云云。早知道齐延曲这么管兴趣,就应该让谢嵘多讲点。
“不管我问什么,都肯告诉我?”
“有什么不能告诉的。比起那些悬案命案,我这点破事也不值得八卦。说出来还能博个同情卖个可怜。”
“这一句也是在卖可怜?”
谢恒逸嗤笑一声,诚恳发问:“齐警官,你有同情心吗?”
“你要是真有同情心,就继续帮帮我?”
虽然是随口说的,谢恒逸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齐延曲的反应,抱着些许不愿承认的期待。
齐延曲给的是让人看不明白的反应,不置可否:“你母亲出事的时间是多久?”
“十三年前……是在秋天,十一月份,八号。”
十一月份,南方的梧桐银杏开始枯竭,温言就在这个时候跟叶子一同落下了,葬在城市地底。
齐延曲这么问,是要同意继续帮他的节奏?
谢恒逸不敢确定。
他等了会儿,齐延曲都没再开口。似乎要问的就这一个问题。
“谢财的事一个月内会出结果。侦查阶段过了就是审查。”齐延曲话题切换得很快,转眼间就从温言说到了谢财,“虽然谢财背的罪名多,但不够重,数罪并罚下来估计只判两三年。”
谢恒逸“嗯”了下:“就这样?”
齐延曲并没有要继续帮他的打算。
谢恒逸确定。
“你是当事人,这话得问你自己。”齐延曲提醒道。
齐延曲想了想:“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介绍律师。”
要不要就这样?要不要止步于此?
谢恒逸更乱了。他脑子里一会儿装满谢财跟温言的事,一会儿装满齐延曲说“两清”的话。
他看了眼时间。料理机的定时十五分钟早就过了。
齐延曲的话让他不知道怎么接,那就不接了。
他回到厨房取食材。
由于分心严重,他不小心碰到刚煮熟的鱼肉,手指被烫。
他用凉水冲了冲,仍有灼烧感,就放嘴里抿了抿,而后沉默不语地剁碎搅拌食材,最后分装。
直到他准备喂猫,才发觉已经一天没见到猫了。
齐延曲见他手上端着猫盆,一语破的:“猫呢?”
谢恒逸没吭声,放下猫盆,在屋子里找起猫来,从楼下找到楼上,又从楼上找到楼下。
死活不见猫影。
齐延曲揉了揉太阳穴:“出去找找。着重找草坪跟纸箱。”
谢恒逸拿起沙发上的平板,准备放回书房,拿在手里时发现视频页面没有退出。
出于习惯,他匆忙在屏幕上点了下,欲要退回到主界面,却不小心往左划了一下,屏幕上自动播放起另一个视频。
“哐!”
谢恒逸猛然把平板往沙发上一抛,手肘撞到柜门。
平板被甩到了齐延曲怀里,一角正正好磕上了他的腕骨,撞红了一小块。
齐延曲瞥了眼屏幕。
哦,他想起来了,找帖文的时候他一共下载过两个视频,一个是李副局发言的模糊录像,一个是高清□□恐怖视频,无预警,开屏直接突脸的那种。
古早网站怪东西就是多,他不小心误触了,下载完看了三四遍才发现。忘了删。
没想到能把谢恒逸吓成这样。
谢恒逸缓过神来,觉得有点丢脸,一时间不知抽了哪门子筋,走到齐延曲旁边,将那微微凸起的腕骨放在唇边。
刚一贴上,他只觉全身凉至彻底,仿佛吻了团新雪。
好冷。
不愧是冷血动物。
“谢、恒、逸。”
齐延曲眸底寒冻锋锐:“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要碰我。”
尤其是嘴唇,上面还带着唾液,粘湿且脏。
“是吗?记不太清了。我向来记性差,齐警官多担待。”
谢恒逸松开齐延曲,疾速后撤两步,转身出了门。忘了收平板,也忘了递上一张湿巾纸。仅留下关门的闷响。
齐延曲在沙发上怔了会儿,用矿泉水冲了冲手腕,洗净了那点细微的不适感。
他擦拭完水渍,听见敲门声响起。
此时,离谢恒逸出门才刚过去了不到五分钟。
齐延曲蹙眉望向门口。
回来得这么快?
不对。
如果是谢恒逸,怎么会敲门?
有了谢财突然造访这个前例,齐延曲不得不加重防备心。
他用平板调出门锁自带的监控,看到了门外的情况。
外边的人离门太近,以至于脸部超出了监控范围,好在声音收录得足够清晰:
“你好,北缙市公安局民警,因案件需要,依法上门采集指纹信息。”
第40章 洁白无瑕
这个小区的路实在绕得很。严烨霆心里同时记着两个地址, 一个是他找齐延曲母亲要到的地址,一个是文书给出的地址。
不过玩归玩闹归闹,不能拿正事当玩笑。正事要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没来得及做四菜一汤, 空手上门有失体面。
按照文书上的地址, 他站在了案件当事人的住宅门前。
再三确认无误, 严烨霆叩响了门, 埋头临时阅了遍文书详情。
采集对象是当事人屋中的客人, 案件中的无关第三人,因为腿部有伤不方便走动, 所以由警方上门。采集信息是为了核查赃物是否被调包。
他简单说明来意, 在原地等待了会儿, 终于等到门开了一个小缝。屋内大概是开的暖光档,有点暗,没有明显的光照出来。
他又多等上了两分钟, 才握上门把手,将门推得更开,踏进屋里。果然很暗,但不影响看人。
为了避免冒昧, 他视线的起点在地毯上, 而后一寸一寸向上移。
房子的主人似乎不在,来开门的人坐在轮椅上, 应该就是此次的采集对象。
对方腿上的毯子在移动中歪了, 裤腿垂直落下,上边显出纤细的小腿轮廓,下边则是雪白的脚踝,淡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严烨霆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有上手帮忙扶正的冲动。他也确实随心向前迈出了一步。
与此同时, 疏离的问候声措不及防地传入耳畔:“严队,麻烦了。”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严烨霆浑身被电击了般一震,立马抬起头,险些扯到脖子。
顾不上什么冒不冒昧的,他目不转睛地视向那张脸,握门把的手攥得死紧,无意识地屏住呼吸,仿佛遭到巨大冲击。
面料反光跟室内外的光线交相辉映,如同珍珠表面般光滑柔和,淡化了对方那锋利的下颌线条,极容易造成此人温顺的错觉。
这位行动不便的客人,无论从身形还是长相来看,都跟他那位在家休养的师弟一模一样。
不出意外的话,名字也是一样的。
严烨霆忍不住退后一步,用力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第四遍确认了门牌号。
没有梦游,没有走错,没有把两个地址搞混。
他硬生生压下直冲到嘴边的惊喊,回身把门关上,快速调整好面部表情。
随后,他自信满满地出示了警察证,勾唇打招呼,故意挑了个同样疏离的称呼:“齐先生,真是好巧。”
齐延曲看着怼到眼前的皮夹。
证件是打开的,露出了里面的证件照。越怼越近,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齐延曲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看清了。
严烨霆仍旧不嫌累地举着,就差没盖齐延曲脸上。
齐延曲忍无可忍,冷脸把警证拂开,回应了严烨霆的客套:“……好巧。”
其实也不是很巧。严烨霆暗暗道。
他见齐延曲的确没反应,遗憾地合上警证。收起来前,他自个审视了一眼。
很好。很帅。特意去影楼拍的呢!怎么会没反应呢?
他“唉”地叹了口大气,一手推轮椅,一手把文书递了过去:“这个案子怎么会跟你有关系?”
齐延曲接过文书,因轮椅颠簸手滑了下,差点没拿住。
颠簸不止这一次。随之而来的是多次磕磕绊绊,跟上陡坡似的。
严烨霆见状也有点尴尬。
脚底下是羊毛地毯,力气用少了推不动,力气用多了又会绊,发力很难均匀。
轮椅在茶几边停下,齐延曲仔细翻阅了一遍文书,回答道:“案子跟我没关系。”
他顶多算是证人。
“玉跟我有关系。”
严烨霆挑了挑眉。
那确实关系紧密。
“你跟户主是什么关系?”严烨霆将公文包放在地上,取出扫描设备。
“鑫歌在外地参加比赛,就麻烦了他朋友来照顾我。”
齐延曲朝扫描仪伸出了手。
严烨霆盯住面前这只手,有些发神:“你跟你对象是什么关系?”
“……?”
严烨霆重重咳了一声,赶紧找补:“怎么不来麻烦我?”
“现在麻烦也来不及了。你帮我向赵局报备一声,我过几天复工。”
严烨霆一怔,暗暗窃喜,有点激动地仰头:“过几天是过几天?”
没有回答声。
这个问题好像是有点那么子刁钻和……幸灾乐祸。
他不再多话,半蹲在轮椅旁,覆上那光洁的手背,轻轻捏住齐延曲的指节,控制其指尖放置在设备上:“用力,也不能太用力,放松点……”
他表面上还在严谨办事,实际心思飘忽,完全不在正道上。
芙蓉师弟有点变了。他想。
更瘦了。
在没能见面的这些日子里,小芙蓉不仅没有在冬季凋零,反而生长出了另一种滋味,不艳,洁白无瑕得勾人。
比他想象得还要漂亮。
但他仍觉不够。他还想看到更多。
严烨霆情不自禁地抓紧了齐延曲的手,察觉到对方有挣脱的意图,他才回过神来:“好,对,就是这样,再坚持五秒。”
齐延曲无奈:“师兄,我知道该怎么做。”
闻言,严烨霆也意识到自己过于鲁莽,放开了齐延曲,自觉退到一边,颇有些不情不愿。
齐延曲松了口气,自主操作起来。采集过程很快,消耗时间不超过十分钟。最后是签字收尾。
要离开时,严烨霆问了一句:“负责照顾你那人去哪了?就把你一个人留在屋里?”
他说着打量一圈四周,佯装在找人,实则观察有没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
幸好,什么痕迹也没发现。
陈云彩这妮子是不吓唬他呢?
“我让他办事去了。”
“让他办事?”严烨霆很是轻视。
都把客人牵连进案件了,一看就是不负责任的人,能办成什么事?
“师兄,局里事多,别再在我这耽搁了。”齐延曲虽然自身就是客,但赶起别的客来丝毫不迟疑。
严烨霆内心阵阵发苦,谑笑道:“行行行,遵命,师兄不讨你嫌了。”
最后的最后。
“小曲,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严烨霆在玄关处回了次头,一脸正色地三申五令,“交朋友要小心谨慎点。”
“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强调完,严烨霆这才舍得离去。
一出门,他就翻找起文书上。没一会儿就找到户主的名字。
户主的名字有点熟悉,姓谢。这个案件应该是他经手过的,但是名字跟脸对不上号,他一时想不起来是怎么个熟悉法。
叫谢恒逸的人长什么样来着的?
他不由感叹,最近办的案子实在太多太杂,给他忙昏了头,脑子都变得不中用了。
也有可能是这个谢恒逸长了张大众脸,所以他才死活记不起来。
突地,严烨霆看到前方转角处出现一双运动鞋。
有个男生迎面朝他走来。
严烨霆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一步一打量。
他先是注意到男生怀里的毛茸茸物,再是注意到男生出挑的身高,最后才是那张属于莽夫的脸。
对上号了。叫谢恒逸的人长这样。
比大众脸还要难看。
严烨霆停了下来,立在原地不动了,就这么等着谢恒逸走近。
难怪。
难怪文书上描述的案子这么熟悉,原来是亲口分析过。难怪那房子玄关处的陈设布局这么眼熟,原来是在监控录像里见过。
就在男生走到距离他一米远处时,他拦住了对方的去路:“抱歉,打扰一下。”
男生不带一丝犹豫,选择直接忽视,绕过了严烨霆为拦截伸出的手臂。
好在男生怀里的猫没有忽视严烨霆。
白猫从谢恒逸箍得死紧的怀中跳出,抖了抖身子,在严烨霆脚边熟练地打了个滚。
见此情景,谢恒逸不愉地微眯起眸。
好样的,白眼猫。
谢恒逸不管三七二十一,弯腰把猫强行揽起就要走,再度忽视掉严烨霆。
再度被拦下。
严烨霆皮笑肉不笑,保持礼貌:“我是北缙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严烨霆,你涉事的案件我略有了解。”
“我刚刚上门采集了证人指纹信息,你不在场。现在还有几个问题,需要问问你这个当事人。”
白猫竭尽全力挣扎,谢恒逸胳膊纹丝不动:“证人?”
“暂住在你家里的客人。”
谢恒逸终于正眼相看了一味拦住他的人:“齐延曲?你认识他。”
从这人自我介绍的前缀来看,这个叫什么言叶庭的,好像跟齐延曲是同事。
“我是他师兄。”
谢恒逸“啧”了一声,勉强摆出接受询问的态度。
严烨霆象征性问了几个跟案件相关的问题,纯糊弄。如果齐延曲在这,就会指出这是一场非正式的询问,连录音都没有。
他一本正经地铺垫许久,最后才问到真正在意的点子上:“……你跟小曲是什么关系?”
谢恒逸顿了下,心底的烦躁快要压抑不住,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说过了么?暂住在我家的客人。”
听见这个回复,严烨霆悬着的心放下了。
关于齐师弟的未知对象,又排除掉一项。
不过想来也确实无需顾虑,既然是齐鑫歌能放心托付的朋友,足以说明是直的,否则以齐鑫歌那尿性,根本不可能让俩人接触上。
虽然齐鑫歌防他跟防狼似的,但如今看来,戒备心强这一点算是可取之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