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莹润透亮
齐延曲觉得, 谢恒逸这两天很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面红耳赤,莫名其妙的眼神躲闪,莫名其妙的吞吞吐吐。
那态度瞧着, 似乎比以前还要讨厌齐延曲百倍。
不过, 对齐延曲而言, 不失为好事一桩。
既然谢恒逸对他厌恶到这种地步, 那再过几日, 估计就该赶他离开了。
这样想着,齐延曲看了看鞋柜边的全身镜。
由于整栋屋子仅有他一人, 他索性没开客厅的灯, 方便待会直接回楼上。
从镜子里, 他依稀看清了自己如今的颓然模样。
惨白黯淡的外貌,浑身像无了筋骨一般,毫无力量感和震慑力。完全是一具无滋无味的躯体, 落魄无比。
在昏暗环境中,简直不像个活人。
久未打理的发尾长了许多,得去剪短些才能显出精气神;完全恢复运动能力后得加强体能训练,总不能以这样的孱弱状态回归工作。
齐延曲正心不在焉地规划着, 耳边听到了门开锁的声音。
他的第一反应是谢恒逸回来了。
两秒后, 他膝盖上安睡的白猫突然惊醒,警惕地瞄向门口。
连猫都察觉到了危机, 齐延曲不可能察觉不到。
开锁的声音很轻, 而且似乎对门锁不太熟悉,鼓捣了好一会儿门都没开。
就凭这一点,足以推测出回来的人不是谢恒逸。
谢恒逸哪次回来不是哐哐当当、恨不得把门砸了的动静,就差没让齐延曲给他铺红地毯了,绝不会是这种小偷做派。
窸窸窣窣的怼锁孔声持续了得有五分钟。
要不是门被反锁, 从里边开不了,齐延曲都想帮外边的人一把。
在他耐性被磨尽前,门总算是被成功打开。
随着门大敞开,自然光线透进来,拉长了家具投射下的阴影,客厅总体变得亮堂了些。
齐延曲顺着地板上的模糊人影向上看去。
闯入者是一个分不清是中年还是老年的男人。
普通的大众脸,约莫一米七,身材勉强能称为匀称,没有发福迹象,穿着打扮有种蹩脚的讲究。沧桑的面容,却是羊毛衫配西装裤,脚上的皮鞋更是不伦不类。
不像是专业的贼,也不像是正经老实人。
齐延曲轻抚着炸毛的猫,保持静默,将男人的反应收入眼底。
男人快步迈进来,左摸摸右碰碰,短短几秒做出八百个动作,甚至蹲下来摸了把地毯,而后才将打量的目光转向客厅,终于发现了齐延曲的存在。
“哎喂——”他显然没想到屋子里会有人,面上慌乱一瞬,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架子上的花瓶撞倒。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装作忙碌。
男人把花瓶重新摆了又摆,两手插在裤兜中,强装镇定:“谢恒逸呢?让他出来!”
齐延曲没回话,也没动。
倒是白猫站了起来,瞳孔骤然放大,作出预备攻击的姿态,尾巴快速用力甩了甩。甩动的几下子全打在齐延曲大腿上。
……说实话,有点痛。他面色不变,把猫头往下按了按,继续注视着男人。
薄刃般直直精准穿透,锁定却不采取攻击,平直而淡然。
看得男人头皮发麻,难以忍受,半分钟的等待恍若煎熬半年。
“他不在。”
齐延曲答完,便停止了注视,敛眸逗弄起猫来。
男人听见回复,阴阴笑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谢恒逸不在。他在屋外接连蹲守两天,早就摸准了谢恒逸的出行和归来时间。
不仅如此,为防止谢恒逸中途返回,他那帮弟兄把网吧看得死紧,就等着他满载而归了。
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屋子主人并非独居。
他趁齐延曲低头的片刻,顺手将鞋柜上的白玉摆件揣进兜里。
本以为齐延曲多少会质问他两句,谁知就此被长久无视掉。
男人感到挂不住面子,咄咄逼人道:“我是他亲爹!是贵宾、是大客!你懂不懂什么叫待客之道?”
齐延曲置若罔闻。
他又不是屋子的主人,他待哪门子的客?
“你自便。”依旧头也没抬。
把东西顺光了都跟他没关系。
男人面色青一阵红一阵,仿佛受到什么天大的挑衅。
一个瘸子而已,都能跟他摆上架子了不成?
为了找回场子,他手臂搭在柜面,佯装不经意从上边一扫而过,杂七杂八的物件统统掉落在地。
有些是摔了也不要紧的小物件,有些则是易碎品,造成的动静很大。
“哗啦——”陶瓷花瓶支离破碎,声音大,气势足。
看着满地扎脚的瓷片,男人心中顿时痛快不少,再度朝坐在轮椅上的人看去。
谁知,他头转过去的一瞬间,刚好跟作出凶狠相的猫脸对上了。
白猫的爪子从他眼前一闪而过,行动迅猛敏捷,接着他脸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下意识伸手一抓,捞了个空,连根猫毛也没碰着。
“不长眼的东西,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畜生……”
男人冲口而出一句骂话,额角青筋暴起,捂着脸一阵左顾右盼,最后把客厅的灯打开了。本是为查看伤势,却在无意间看清了那瘸子的脸。
如条窄缝的眼睛眯起,他几乎忘了脸上的伤:“你是我儿子养的玩意儿?”
刚进门时太过慌张,他竟没注意到这瘸子有张雌雄莫辨的俊脸,细皮嫩肉的,还是这副打扮,让人看了就禁不住心生邪念。
怪不得、怪不得,既然如此的话,是瘸子也不可惜了。长成这样,天生就该被关着养。
看不出来,他这儿子还挺会享受的。
惊异过后,便是汹涌滔天的愤意袭上心头。男人抹了把脸上的伤口,揩下来满手鲜血。
伺候人的角色也配跟他端着?
他正要开骂,却见那瘸子从果盘里取了个苹果,拿起水果刀,悠悠削了起来。
灯光直射下,指骨分明的手灵巧从容,握刀的手势不太寻常,不似在给水果削皮,而似要将水果径直捅穿。
锋利光滑的刀刃面格外锃亮,令人产生惧意,使得男人嚣张气焰消了大半。
削着削着,一阵沉实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男人登时大骇。
糟了,门没关!谁回来了?不行、不行,无论是谁,他都得先争取尽可能多的反应时间!
他顾不上捂脸,连滚带爬赶到门前,连忙将门抵住。
眼看着门即将彻底闭合上,男人心中一喜,以为能暂时松一口气。
遗憾的是,这口气注定松不了,他的反应和动作到底是慢了一步——
一只有力的手不管不顾地探了进来,牢牢扶住门框,力度无法抵抗。
门被重新拉开,男人颤颤巍巍的视线移至来人的面庞,最后的希望被击碎。
居然是让谢恒逸这小子赶回来了!怎么回事?他那群弟兄是吃干饭的不成?!
谢恒逸面容阴沉得能滴墨水,毫不迟疑地叫出一个名字:“谢蔡?”
“还是说,该叫你谢财?”
谢财竭力想保持住沉稳,却被无形威压逼得节节败退。他在心底把那群害人玩意儿骂了一遍。
一群见钱眼开的蠢货,非让他来拿点值钱东西,结果办事这样不力,信誓旦旦说会把人拦住,就是这样拦的?
他压下心虚神色,转而想起谢恒逸在屋子里养男人的事,当即找回些底气:“我好歹养你育你几年,瞧瞧你这是什么态度!谢蓉就是这样教你的?”
谢财自认抓住了谢恒逸的把柄,急切想挽回局面,意味不明地道:“谢恒逸啊谢恒逸,人人都说你跟我不像,我倒觉得挺像的!”
曾经,那些见过谢恒逸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说谢恒逸身高随外公、长相随妈,跟他这个爸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如今看来,他儿子身上,还是继承了些他的东西。
“你说,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像?我毕竟是你老子,你以为远离我就有用了?你身上可流着我的血。”他有意控制着表情幅度,仅从眼尾细纹中流露出些讥讽。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谢财深知一个要领:如果想击溃对方的理智,就得显得比对方更风轻云淡,得装作不在意。
然而,谢财是装不在意,谢恒逸是真不在意。
听完谢财的话后,谢恒逸无动于衷。
人淡如菊。
谢财硬着头皮继续输出:“你小时候怎么说来着的?你说我是烂人是不是?你说不要成为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事实如何?”
苹果削完了,果肉表面光滑平整,白中透蜜黄。
齐延曲切下来一小块,用刀尖插着送进自己口中。
他一边缓缓嚼着,一边发觉谢恒逸望了过来。他就又切下一块,依旧插在刀尖上,对准谢恒逸晃了晃。
谢恒逸一路跑来正好发渴,便走了过去,把那握着刀柄的手向上拉,手动将苹果递往嘴边,然后低头衔住。
果肉水润润的,不过不是很解渴。
谢财的视线紧抓谢恒逸不放:“事实是什么?”
“我记得你还不大点的时候,就见过我跟男人搞事了是吧。看啊,你现在不也喜欢男人了?如果我是烂人,你也会是烂人。你看轻我,就是在看轻你自己!”
谢财越说越大声,却没有歇斯底里,反而真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思。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扮演者。
谢恒逸咽下了嘴里的苹果,不发一言。
忽然,不合时宜地,屋内响起一声懒洋洋而绵长的猫叫。
叫得谢财脸上一阵泛疼,转移了辱骂对象:“还有这畜生,趁早丢出去——”
下一秒,谢恒逸动了。
他走回玄关,揪住谢财的胳膊,拧得那手臂几乎快要骨节错位。
谢财被扯得摔向地面,半个身子拖在地板上,尖锐细碎的瓷片刺过羊毛衫、密密麻麻扎在肉上,立马疼得人嗷嗷哀嚎。
“该被丢出去的畜生是你。”谢恒逸沉声道。
他说完就面不改色把人扔了出去,同时关上门,将那些骂声隔绝在外。
直到这时,齐延曲才出声提醒:“柜子上那块白玉被他带走了。”
谢恒逸嫌脏地拍了拍掌心灰尘,吐出一口浊气:“没事,不缺。”
齐延曲欲言又止。
那块是他仔细挑出来的,盘玩惯了。
谢恒逸心领神会:“你喜欢?等会我再去书房给你找几块就是了。”
他不由想:活玉活玉,说到底还是死物件,有什么可中意的?
再说了,分明这人自个儿就跟玉似的。
莹润、透亮。
第24章 兴致高昂
被扔出门外的谢财不愿灰溜溜离开, 一个劲叩门瞎嚷嚷,语无伦次,吐字还算清晰。
一会儿说他不是来行不轨之事的, 一会儿说他只是想让谢恒逸长长教训, 一会儿又说他马上就要发大财了。
如同臆想症发作。
谢恒逸没把谢财放在眼里, 自然不会把谢财的话放在心上。
况且那些话本身就不知所云, 犯了典型的逻辑谬误。
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来着的……说他也会是烂人?
烂就烂吧, 烂点好。起码他比谢财帅、比谢财高、比谢财烂得有档次,天注定他就不可能长歪成谢财那样。
还说什么……他喜欢男人是受遗传影响?
放他娘的狗屁。
就谢财那种随时随地都能发情的傻逼, 纯属是把人当成泄欲工具, 是个人就行, 是男是女不是重点。
常见的性取向总共就四种,谢财一张嘴能占三种。
这能叫遗传?
就算是遗传,他就不能是性取向随妈?
要真按照谢财的理论掰扯, 也别说性取向了,干脆说他遗传了性别不得了。
况且的况且,他什么时候就喜欢男人了?
他都对男的感到生理性厌恶了,怎么可能喜欢上男的?
谢恒逸陡然反应过来, 谢财这一通讥讽是先入为主, 所用的依据根本站不住脚。
敲门声还在继续,门外人出乎意料的固执, 正把钥匙怼进锁孔, 打算二次强行闯入。
很倔强,就是不知道在倔强什么。
谢恒逸给物业打了电话,保安速度很快,不到两分钟就赶到现场,并保证以后会加强出入者的身份核实。
叫嚷声戛然而止, 谢财被带走了。
过了半晌,谢恒逸收拾完满地狼藉,看向齐延曲:“没什么要问的?”
齐延曲摇头。
跟谢恒逸一样,他没把谢财放眼里。也没把谢恒逸放眼里。
他倒是想起了白猫立下的丰功伟绩,作为奖励,给开了个罐头。
“也没什么要说的?”
……他都被那人当成小白脸骂了,就非得发表挨骂感言吗。
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齐延曲想了想,把剩余大半的苹果放回果盘,朝谢恒逸的方向推了过去:“改善血管弹性,保护心脏的。”
挺好的一种水果,但他不爱吃,就留给谢恒逸吧。
说罢,齐延曲不再管客厅里的一人一猫,回房睡觉。
谢恒逸看了看果盘,又看了看专心舔罐头的猫,没动那苹果。
他不怎么爱吃水果,尤其是苹果。何况还是吃剩的。
在客厅里静坐半个小时后,谢恒逸上了二楼。
没有立即回主卧,而是去了趟书房,查监控。
除了客房,他在门口也装了监控,能同时看到玄关和客厅的状况。
他要清楚谢财在他来之前做了什么、齐延曲是如何应对的。
谢恒逸找出录像,看完了前一个小时里的事件发生过程。
摄像头分辨率极高,画质跟收音都相当优秀。他看得、听得清清楚楚。
谢财这是……误以为齐延曲是他养的花瓶?怪不得会说出那番言论。
其实,不算误会得很彻底。
意思好像没错,又好像错了。
确实是他养的花瓶没错,但没谢财想得那么龌龊。
谢恒逸正准备退出,不慎切到另一个窗口。
屏幕闪烁一下,显示出客房的实时景象——齐延曲在换衣服。
他本想移开视线,却不知为何,目光躲来避去过后,又回归至屏幕中心,再挪不动半寸。
画质优秀得有点过分了。即便客房仅亮着一盏台灯,谢恒逸也能看清客人的动作和模样。
光线勾勒出流畅的身形,在墙上投出影影绰绰的黑影。
客人脱去束腰跟睡裙,一身皮肉苍白得晃眼,肤若凝脂,瞧着果真如玉做的般。
很瘦。不单单是纤细,更是暗含力量的劲瘦,不失漂亮的美感。腰腹肌理分明,轮廓清晰而不夸张。双腿笔直,每一丝弧度都不多余。
从前看过的、没看过的,皆展示在眼前,一切恰到好处得不可思议,宛如艺术家一气呵成的得意作品。
可毫无疑问,齐延曲是个男人,他也是个男人。
明明同样是男人。
谢恒逸眉头紧皱,仿佛遭遇着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为什么当他看到画面中这具男性躯体时,会产生一种想上手摸碰的冲动?
他依然抱有报复想法、很想压制对方,就是发生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他不想从声势心理上压制对方了,他想身体力行地压制对方。
不过谢恒逸很快便想通了。
有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大差不差。
这最多证明他对齐延曲有点想法,又不代表他百分百被掰弯了,谁让对方先使用非常规手段的?
没准想压倒对方也是生理性厌恶的表现之一呢?
谢恒逸一面胡乱思考,一面看着齐延曲按揉完腿部、换上宽松衣物。
那身衣服的确引人遐想,在外人看来,就是往菟丝花上滴染了凤仙花汁液,缠绵而艳丽。
别说是外人,就连他都看得眼热。
恍然间,谢恒逸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偷窥。他匆忙关闭页面,回过神来只觉喉间发涩,心脏失重。
喝完一杯温水也没缓解多少。
他走出书房,回到客厅,注视两秒果盘里的苹果,然后伸出了手。
“咔嚓。”咬下一口,甜中带酸。
果肉在空气中暴露了一段时间,有点氧化,口感仍旧很脆。
虽然不太解渴,但他确实需要保护下心脏了。
……
谢恒逸忘了自己是何时睡下的,只知道再一睁眼还不到破晓时分,窗外静悄悄的,大多数人仍处于深眠中。
看一眼手机时间,发觉才刚刚五点。
他醒得很早。不是因为勤奋,不是因为生物钟,是因为他做了个不对劲的梦,导致他整个人跟着不对劲。
放在以往,他肯定会安然睡个回笼觉。
可现在的情况特殊,他大脑无比清醒,毫无睡意,身体发了些汗,却依然有纾解不了的燥热感。
最要命的是,梦里的内容他没忘。
历历在目,在脑子里循环重播。
梦中所处环境是一片混沌,他梦见自己将齐延曲压在身下,强硬掰开了那双细长的腿。五指深深陷入薄肉,力道足以留下指痕。
再然后的细节更是难以深究。
他抵住了齐延曲,具体做了些什么不甚明晰,依稀记得手底下掌住的腰身抖得厉害。
那张素白的面上却又傲又冷,拧眉间含有微妙的旖旎,摄人心魄。
或许因为是梦,对方的唇无声张着,没有泄露出丁点喘吁。当时听不见,现在他也想象不出来。
谢恒逸僵硬地坐在床上,太阳穴脉搏分外鲜明,牵扯着神经,连带额角青筋都显露出几分。
过了会儿,他拉开被子,看了一眼,又自欺欺人地盖回去。
哦,不是汗打湿的。
……下半身情况堪称兴致高昂。
甚至连血液都有种奔涌感、凝聚感、沸腾感。
谢恒逸自暴自弃地想:
好了,他知道这不是生理性厌恶了。
好了,他知道自己百分百弯了。
好了,他知道自己很想上齐延曲了。做梦都想。
静缓十分钟无用,他被勒得难受,起身前往浴室,洗了个冷水澡。
冷水澡也无用,他在浴室待了四十分钟,最终还是靠手动才消化掉亢奋情绪。
出来时,他撞上了习惯六点起床的齐延曲。对上那张天生冷感的面孔时,他心中登时一紧,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些糜艳场景。
齐延曲正要去主卧找人,刚抬手敲门,余光就瞥见谢恒逸从浴室方向走来。
彼时他的手悬在空中,谢恒逸误认为他是要开门,当即大步上前握住门把手,“砰”一声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齐延曲收回手,退后半米距离,打量起谢恒逸。
耳朵尖发红,□□不匀。明明是十度以下的寒天,这个人却好像很热一般。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怪异的气味。
行径跟表情也相当莫名,可以概括为两个字——“心虚”。
……在卧室里藏尸了?
齐延曲仔细分辨了下那抹极淡的气味。有点腥,不是血味,也不是尸臭。
既然不是这两种,那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谢恒逸自知反应过度,欲盖弥彰地松开门把手,咳了两声:“什么事?”
“借电话。”
谢恒逸再次握住门把手,没问原因,爽快借出了自己的手机。
齐延曲见其没有回避的打算也不强求,当着谢恒逸的面拨了号码。
拨号第一遍被拒接,第二遍才通。
齐延曲率先开了口,以此表明身份:“严师兄。”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叮里哐啷的响动,随之是含笑的磁性男声:
“终于舍得联系师哥了?”
齐延曲还没回话,紧接着就迎来一大波盘问:“腿上的伤养得怎么样了?用不用我陪你去复查?需不需要我去看看你?我最近新学了炖椰子鸡汤……”
站在边上的谢恒逸没耐心旁听下去,索性插了句嘴:“打完电话手机放架子第二格就行,以后少进我房间。”
嘱咐完,他便拉开门,转身进屋。
谢恒逸的声音并未收敛分毫,电话里外的人都听清了。
“你跟谁在一块儿?”清朗明快的男声变缓了些,语调下沉。
面前的主卧门被重新闭合上,齐延曲收回视线,淡淡道:“没谁。”
第25章 不容亵渎
“结交朋友可得小心谨慎点, 有些人看似掏心掏肺,没准是另有所图。外头无下限的人有多脏多乱,你我最清楚了不是?”
这话有几分道理, 可无缘无故即为恶意揣摩, 不妥。
齐延曲蹙眉, 言简意赅地遏制:“师兄。”
对面点到为止, 识趣地转移话题:“你身体本来就一般, 得喝点鸡汤补补。给我个地址,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暂不说这鸡汤是辣是苦, 能不能被送进屋来都成个问题。
齐延曲扶住额角叹了口气, 仍是拒绝此番好意。
他这位师兄实在热心过了头, 怪不得齐鑫歌会多想。
齐延曲不再给对方讲废话的机会,步入正题,开始交接工作。
“……大致就是这些, 剩下不清楚的你去问云彩,她会直接安排给内勤。”
挂断电话的前一秒,他隐约听见对方还在嘀咕:“云彩。云彩?有这号人吗,好像有。陈云彩?哪位来着的。”
……是你师妹。
严烨霆似乎只有在执行任务时脑子转得快些, 其余时间像把头落家了。
齐延曲将手机放在架子上, 回了客房,又拿起昨夜换下来的衣服前往卫生间。
也就是在这时, 谢恒逸收拾完床铺, 猛然想起浴室里还放着没来得及洗的脏裤子。
比起床单,裤子上黏腻的污渍更加不言而喻,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冲出房门,一眼看到齐延曲刚从卫生间出来。
悬着的心有点死了。
没死透。
他端量一二对方的神情,没看出异常来, 稍稍松了口气,准备再试探试探口风。
正要说话时,楼下传来响动。
大门被打开又被关上,有人进来了。
是每两个月上门一次的保姆王姐。
中年妇女拎着两大袋子新鲜菜,抬头注意到了楼上的两人。
她不认得齐延曲,就没贸然搭腔,更没用余光偷偷打量,只简单问候:“谢先生今天没去学校啊?甭管我,不打扰你们,我用不了两个小时就能好。”
谢恒逸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又往齐延曲脸上望了两眼。
究竟发没发现?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吧,进了卫生间不代表会进浴室,进了浴室不代表会翻衣篓……
但万一呢?
谢恒逸心乱如麻,想去浴室探查下情况,却见齐延曲朝他伸出了手。
那一瞬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悉数涌了上来:所以是发现了?要对他动手了?要扇他巴掌骂他不知羞耻了?
当谢恒逸再回过神时,发觉自己扶住了齐延曲的手臂。
跟他想象的大为不同。
对方脸上没有怒气,没有羞意,只有些许的诧异。
谢恒逸看了看靠在墙边的拐杖,意识到是他想岔了。
原来是要取拐杖,不是要取笑他。
谢恒逸沉默着揽过齐延曲的肩,帮助其保持平衡。
扶都扶了,他就勉为其难充当下拐杖。
由于配合十分不默契,愣是耗了平常的两倍时间。
他们下楼时,王姐已经利索打理完厨房,不一会儿又从楼上提下来脏衣篓。
晾衣架在小院里,故而她习惯在一楼洗衣服,免得没拧干的水嘀嗒流得到处都是。
衣篓里堆在最上方的是睡裙,那抹酒红色格外惹眼。
谢恒逸立马开口制止:“衣服放在卫生间就行,我自己来。”
王姐差点被他吓一跳,闻言愣了愣,连忙点头应好。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没多问。
“床单我换过了,”谢恒逸继续补充,“主卧今天你不用管。”
他自以为说得隐晦、做得隐蔽,实际上就是盖了层窗户纸,一戳就破。
饶是王姐再高的职业道德素养,也不由调笑了几句:“哎呀,小年轻害臊啥嘛!是、是,毕竟是私密事,我都懂的。以后我来一定提前问问你。”
她边说边提着衣篓走向卫生间,中途听见了敲门声,她便将衣篓暂时搁放在地,往围裙上草草擦了擦手,跑去开门。
来的人是谢嵘。她见过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哟?约好了在家聚聚是不?”王姐扬起带有喜感的笑容。
“路过,我不干什么,就顺便来看看,你忙你的。”
谢嵘踩着高跟鞋直直走进客厅,步子迈得比穿平底鞋的王姐还快,颇为迫不及待。
不干什么?当然是假的,她怎么可能白来?
她最擅长搞些出其不意的招数。此次前来,她不仅要干点什么,还要大干一场!
一进门,谢嵘就四下张望。最先引起她注意的,是放在路中间的衣篓。
上边的睡裙,怎么看怎么眼熟。
在哪见过呢?
杂志封面?安利视频?好像是在某个购物APP上刷到过,她好像还下单了,好像还拿到手里了。
这不是她买的衣服吗?这就是她买的衣服吧?
谢嵘跟谢恒逸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朝衣篓伸出了手。
一秒见分晓,谢嵘离得更近,占据了位置优势,火速将睡裙牢牢攥在手中。
这质感,这款式,这就是她买的衣服!!
谢恒逸拿给谁穿了??
难道说,她侄子藏了个声音很像男人的女人?
还是说,她侄子藏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再或者是说,她侄子藏了个有女装癖好的男人?
坏了。只有第一项稍微能接受。
谢嵘越想越觉心塞,回忆起那天被她匆忙挂掉的通话。
对面的声音好听得不行,但她确定以及肯定是个男人。
第一项基本上可以排除了。
光是声音好听有什么用?可能是个四五十岁的文青也说不准。
谢嵘抱臂盯着谢恒逸,满眼狐疑。
这没底线的小子,莫不是为了拿奖金,跟教授评委什么的行了苟且之事?
“谢恒逸我可警告你啊,恋爱不能随随便便地谈,不能跟随随便便的人谈,随随便便不能谈。别想着攀高枝,作风要正派!”
谢恒逸压根搞不清楚谢嵘的脑回路。
他选择沉默。
谁知他这一沉默,谢嵘认为他是默认了,直气得胸口发闷:“你跟谁学的?”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谢嵘疾步如飞地小跑过客厅,打算找出那个不正派的“高枝”。
她一面探头找人,一面恨铁不成钢地骂:
“要是我今天不来,你还想瞒我多久?你都——”
骂到一半,她目光触及在厨房喝水的俊美青年。
刚喘上来的一口气当即吊起,她尾音硬生生打了个拐,咽下原本要说的“被人带坏了”,改为:
“你都把人带坏了!”
这跟她想象得不一样啊!
“高枝”确实如松树高枝般挺拔,却是不容亵渎的正派模样。
这样的人能看上她侄子?
谢恒逸看上去更像是有特殊癖好的那个。莫不是拿奖金把人骗来了?
万幸,没有脚踏两只船。
谢嵘骤然冷静下来,转头狠狠瞪了谢恒逸一眼:“你跟我上楼去,好好解释清楚。”
齐延曲听见这道女声,觉得有些耳熟,偏头望去。
见女人手中拿着睡裙,他心下顿时明了。
这应当就是谢恒逸那位小姑。
齐延曲没仔细听方才的对话,以为是因睡裙发生了误会,便端着水杯道:“不好意思,衣服我可以照价赔偿。”
谢嵘摆了摆手,不由心生愧疚。
她刚刚怎么能那样胡乱猜测?都怪谢恒逸那货,平时流里流气的,一点也不正经,导致她第一时间想歪了。
全然不知自己挨了骂的谢恒逸走过来,夺过齐延曲手中的水杯一饮而尽,接着就随谢嵘上了楼。
二人大概在楼上待了十来分钟,再回到客厅时面色皆如常。
剑拔弩张的气氛烟消云散。
谢嵘是个能说会道的,拉着另外三人唠了好半天,快到正午了才堪堪止住话头。
“能聚在一块儿也是缘分,都不忙吧?坐下来好好吃顿饭成不成?”谢嵘说话很是客气,往常大大咧咧的肢体语言也减少了,“王姐,今天的午饭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可麻烦的!”王姐起身重新系好围裙,“你们的口味我都记着呢……这位帅哥怎么称呼?有没有忌口?”
齐延曲一怔,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用管我。”
见状,谢恒逸索性替他回答了:“洋葱香菜别放,辣味酸味调料少放,卖相不好的、吃起来麻烦的往远点放,尤其是内脏跟海鲜。”
这些时日以来,齐延曲饮食是他一手负责,每餐哪些菜动过、哪些菜宁愿饿着也不肯动,他一清二楚。对方的生活习惯早就被他摸得透透的。
此话一出,感到意外的唯有齐延曲,谢嵘跟王姐都一副理所应当的淡定模样。
王姐点开手机备忘录,叫谢恒逸再说一次。
重复第二遍时,谢恒逸甚至又往里添补了几个细节。
王姐记录完毕,收起手机:“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只要是我会的,统统给做!”
本以为只有谢嵘会搭理她,不想谢恒逸率先回答:“炖个汤吧。”
“汤肯定得做,四菜一汤是标配,冷天就适合喝点热气腾腾的,暖胃。”
王姐打开冰箱,提高音量喊:“想喝点啥汤?排骨汤?菌菇汤?这次备的菜跟肉都特好,还齐全!”
“椰子鸡汤。”
谢恒逸报出菜名那一瞬,齐延曲抬眸看了过去。
对方眼中一片坦荡,完全看不出是刻意为之。
“这个点了,炖汤来不及,用嫩鸡肉煲煮行不?”
在得到谢恒逸点头同意之后,王姐挽起袖子就开干。
不到半个小时,四五道菜就出锅上了桌,都是色香味俱佳的菜品,散发出的各种香气交织着,引人垂涎。
椰子鸡汤是最后出场的。
陶瓷汤碗刚一亮相,谢恒逸就不经意问道:“王姨,这汤你学了多久了?”
他问的是王姐,眼睛看向的却是对面的齐延曲。
“信不过我啊?你放心,我单单是在家里就做过不下十次了,绝对比大多数人都弄得好喝。”王姐胸有成竹。
谢恒逸这才满意。
饭桌上讲究的是食不言的规矩。直到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谢嵘才放下筷子,神态略显郑重,说出了真正想说的话:“齐警官,我家小子不懂事,这段时间多有得罪。”
在先前的闲聊中,她得知了这位“高枝”的身份。那是她这辈子无法涉及的领域,她连对方使没使绊子都察觉不出。人总是畏惧未知,谢恒逸或许有无所畏惧的胆量,但她不能不顾忌。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是社会的潜规则。
“臭小子不会照顾人,笨手笨脚的,只怕是反而耽误您的病情。您要是答应,待会就跟我一起走,我保证把您安全送回家。”谢嵘嘴角仍旧扯着笑,十分牵强。
齐延曲瞥了眼面色不太好的谢恒逸,没说话。
依然是谢恒逸替他作了答。
“谢嵘。”
谢恒逸眸中幽深,呼吸尚且算平稳,这是他极力隐忍的结果。
“现在你是客,哪有客赶主的道理?”
第26章 不知悔改
谢嵘很清楚。
她跟谢恒逸相依为命, 但谢恒逸并不亲近她。
他们两人都不服从亲属尊卑,小姑仅仅是小姑,侄子仅仅是侄子, 是关系、是称呼, 除此之外, 不论其他。
谢恒逸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纯看心情。给不给她面子也纯看心情。
明显谢恒逸现在心情特别糟糕。如果不是在场有第三第四个人, 根本不会搭理她。
她深知她的话动摇不了谢恒逸的想法, 对方顶多从沉默着我行我素、变成明目张胆地我行我素。
所以她才从齐延曲那边下手,不问谢恒逸的意见, 直接采取实际行动。
王姐是个有眼力见的, 知道这事不能瞎掺和瞎劝说, 就说改日再来处理剩下的活,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谢嵘心情同样糟糕,心中五味杂陈, 说不出话来。
家丑不可外扬,她预感接下来可能会闹出天大的笑话,便不敢再看齐延曲。
她的视线刺向那张熟谙的面孔,加重语气道:“谢恒逸, 我当了你十年的监护人。你以往犯错, 通通是我来纠正、我来收拾烂摊子。”
“在这套房子里,我的确没有可以行使的权利。但你是我侄子, 我有阻止你做错事的义务跟责任!”
除非像今天这样的特殊情况, 谢嵘从不摆长辈架子。
以往谢恒逸就算再固执,也不会让她难堪。
不是她在对方心中有多重要的分量,而是因为谢恒逸不在意大部分人和事,故而那微薄的分量便被放大了来。多数时候谢恒逸懒得浪费心神,会随她的意思去办。
她没料到的是, 今日不同往昔,她这次插手的——是谢恒逸在意的人和事。
关于齐延曲的去留,谢恒逸尚且都没拿定主意,当然不允许旁人替他做决定,更不允许有人压他一头。
哪怕是谢嵘,也不例外。
谢恒逸狠狠拧着眉:“你跟谁学的这套腔调?学还学错了。义务跟责任是两码事。”
至于具体是怎么个两码事,他也忘了。
一旁的齐延曲淡淡提醒:“一个是履行,一个是承担。”
经此打岔,谢嵘的怒火急转直下,讪然点头。
谢恒逸生怕她听不懂,详细地补充说明:“我成年了,你没有教育我的义务,也不必替我犯的错承担责任。”
“我做的事是对还是错,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他无所顾忌,说话直截了当,“无论对错,我都会做。”
他无法容忍谢嵘这副做派,自以为是而咄咄逼人。跟谢蔡有几分神似。
这话过于伤人,他不会说出口,也不会怪谢嵘。环境造就人,谢嵘的前二十年在谢家度过。即使是密不透风的磐石,在染缸里浸泡二十年,也会留下难以祛除的痕迹。
谢恒逸抬起下颌,目光错开撑桌暴起的谢嵘,转看向齐延曲。
他的话不单是说给谢嵘听的。
屋子里的审判者,可不只有谢嵘一个。
后者毫无反应。
前者反应大了。
谢嵘见谢恒逸不以为然,火气顿时又冲了上来,脑门嗡嗡发热:“你太意气用事了!”
说着,她用力朝桌面拍了一掌。
整张桌子瞬间抖三抖。
“到底是谁在意气用事?”谢恒逸嘴角微微抽了抽,“你倒是说说,我这回犯了什么错?”
以及,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这个问题他不打算问谢嵘。谢嵘身上的枷锁纷繁复杂,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谢嵘有抗争的勇气,不会向家里人低头;却没有抗争到底的狠劲,总会对社会上的人屈膝。
就像现在,他仅仅是对齐延曲照顾不周到,在谢嵘眼中似乎犯下滔天大罪。
他确实把人得罪了,那又如何?他保不齐以后还会继续得罪到彻底为止。一直不彻底就一直不止。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的?
“不知悔改!”谢嵘骂道。
对,就是不知悔改。谢恒逸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谢嵘见了,刚平息的怒气又回流了上来:“你还好意思问错哪了?”
顾不上留面,谢嵘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先问问你,齐警官的腿受伤跟你有关系没有?”
谢恒逸认真思考了下:“有吧。”
她就知道!谢嵘神色一凛,屏息凝神,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正旁观的齐延曲眼帘微垂,掠视了谢恒逸一眼。
“他受伤的时候有在跟我一起呼吸空气。”谢恒逸扯着吊儿郎当的语调道。
语毕,谢恒逸察觉到刚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被移开,蜻蜓点水般。
“你当我跟你闹着玩?”谢嵘气极了,眉心深深皱起,面色严肃,“别以为你能瞒住我,来的路上都有人告诉我了。”
谢恒逸一猜便知:“隔壁那老太太?她告诉你什么了?”
“别想套我的话,你就说,你是不是对齐警官动粗了?”
“动了,”谢恒逸停顿了下,“但没动粗。”
谢嵘差点没被他的大喘气式说话吓死,心情一上一下地波动:“没动粗?没动粗那保安怎么会来?总不能是来捉贼的吧!”
“就算是我听岔了、没这码事。你又为什么逼齐警官穿女人家的衣服?难道不是你故意羞辱?”
“对、对,这不叫犯错,这叫胡闹!”
谢嵘将憋在心里头的话一股脑说完后,发现饭厅陷入了诡异长久的沉默。
原本空气中涌动的暗流凝滞住。
谢恒逸低头扶住前额,手指半掩住眉眼,心中升起一种被傻子耍了的无力感。
为了省事,他没跟谢嵘解释太多,只说齐延曲是暂住养伤。万万没想到谢嵘会过度理解成这样。
“无话可说了吧?齐警官,你放心跟我走。”谢嵘边说边热忱地看向齐延曲。
谢恒逸跟着看过去。
在两道炙热的注视下,齐延曲扶正披在肩头的大衣,旋即含蓄表示拒绝:“今天不太方便,还得麻烦谢恒逸陪我去复查。”
短短一句话,落在谢恒逸耳里,怎么听怎么舒坦。
尤其是“谢恒逸”这三个字,从齐延曲口中出来,怎么听怎么觉着顺耳。
谢恒逸眼底漫起愉悦,唇角扯出浅浅的弧度,近乎挑衅地望向谢嵘。
在谢嵘气急攻心的前一刻,谢恒逸针对其误会的几个点,不紧不慢地解释了来龙去脉。
适当地略过了一些细枝末节。
当提到谢蔡时,谢嵘表情发生了明显变化,但没详细追问。
搞清楚状况后,她发觉自己误解得离谱,有点尴尬:“要不,复查我陪你去?”
“人家齐警官指名道姓了让我陪,你凑什么热闹?”
谢恒逸起身站到齐延曲身后,不容争辩地掌住了推手:“再说了,当陪护得有劲。”
……
出了谢蔡一事的意外,大门需要换锁。
这个任务被交给谢嵘。
而齐延曲的话自然不是找借口,如今伤口已养了一个半月,刚好到医生事先嘱咐的节点。
专车直达市医院门诊楼前。
自动感应门向两边滑开,轮椅碾过大理石地板,淡淡的消毒剂味飘散在大厅中,病人护士行色匆匆。
齐延曲本以为谢恒逸会就此撂担子不管,顶多帮他叫个陪护。
事实出乎他意料,谢恒逸言出既遂,果真陪同进行了整个复查过程。
从踏进医院起,谢恒逸就一脸正色,比平常更加耐心专注,轮椅在其掌控下平稳前行,很少有颠簸。
能感觉出来,确实有劲。
齐延曲余光扫过谢恒逸小臂绷紧的肌肉线条,不经意间想到:这人正经时相处起来还是挺舒服的。如果能一直这般正经就好了。
不仅相处起来舒服,干事也利索。
没花多久时间,便将复查流程走得差不多。
X光片拍了,临床评估测了,确认可以拆除石膏了,不过正式报告要等一个多小时才出。
在大厅等候时,齐延曲偶遇了熟人。
女生雀跃地小跑过来,面上带着极有感染力的笑容,露出整齐的牙齿:
“师兄你腿怎么样啦?自打你休假,赵局茶饭不思的,昨儿又提你了。上个月出了个好有意思的案子,等你回来我讲给你听呀!”
陈云彩,部门小师妹。年轻有朝气,话又密又多,一聊起来就没完。在齐延曲面前还算收敛。
“我会尽快回岗。”齐延曲垂眸回道,态度一贯的漠然。
额前碎发长得有些扎眼,他随手拨至耳廓上方,无济于事,发丝不一会儿便又垂落下来。
陈云彩见状,递过去一个纯黑色发夹,同时注意到了谢恒逸,询问道:“这位是师兄的朋友吗?”
齐延曲没接,也没回话。
实在是一个很难答的问题。不如不答。
侧边的谢恒逸始终直视着轮椅上的人,没听清陈云彩说了什么,同样没回话。
见女生看向自己,他迟疑两秒,以为是让他代劳的意思,便接过了对方手中的发夹。
他用指尖梳起齐延曲的碎发,动作很不熟练,发夹还没凑近,便被冷冷剜了一眼。
挺凶。
谢恒逸却没有半分不愉,反而勾起唇角。
不乐意戴那就不戴,大不了他戴。
他把发夹往自己头上随意一别,歪了歪头展示给齐延曲看。很无聊很贱的行为,他自个都觉得幼稚。
殊不知,此举落在不知情人士眼里,就带着点哄人的意味。
令陈云彩幡然醒悟:“我懂了!不好意思!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她就开溜,跑得比来时快了好几倍。
谢恒逸看了眼陈云彩的背影:“同事?”
那肯定也是警察了。
“为什么不趁机揭露我的罪行?”谢恒逸用着近乎质问的语气,尾音却慢悠悠拉长。
“齐警官,你能逃掉的,为什么不逃?”
第27章 高风亮节
年纪小的人总是喜欢问为什么, 凡事都想刨根问底,想看透每一个人。
这不切实际。
齐延曲正思忖着该如何回复,面前的人已等不及了。
“啧。”谢恒逸再次替齐延曲撩开碎刘海, 催促道, “吭声。”
食指指尖轻蹭过额头, 没了碍事的发丝遮挡, 那一双无波无澜的乌眸呈现无遗, 不躲不避。在漆黯的瞳仁里,谢恒逸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出现在了齐延曲的眼中, 可齐延曲眼中没有他。
谢恒逸最先冒出的念头是:这怎么行?这不公平。
他方寸大乱, 齐延曲却像个局外人。
怎么能这样?
他瞬间不悦到极点, 刚要发作,倏然感觉头皮一痛:“嘶——”
一股力硬拽着他的发根,扯得他斜过了头。好在头发没有被连根拔起, 仅在过程中崩断几根。
他皮笑肉不笑:“齐警官,还嫌我幼稚呢,你幼不幼稚?”
齐延曲凭借蛮力取下了谢恒逸头上的发夹。
情绪化举动,的确很幼稚。
原因是他不喜欢谢恒逸这样的眼神。这样如同在实施侵略掠夺的眼神。
见到谢恒逸的第一眼, 齐延曲就感受到了这人身上的无赖气息。
再有一点就是——这个无赖顶着一张使人心跳加速的脸。
不是怀春的那种心跳加速, 是被视为猎物时、出于警觉产生的心跳加速。
粗粝张扬的面目,在刻画棱角处用尽笔墨, 连眉峰走势都透露出强烈攻击性, 正似深渊中潜行凌驭的野兽,皮下仿佛是一团烧不尽的不羁烈火,原始纯粹。
不讨喜。
长得不讨喜,说话也不讨喜。
冰凉的刘海夹前端抵上谢恒逸的脸侧,并不锋利, 割不伤人。
却在谢恒逸心头划出一道小口。
齐延曲的嗓音单刀直入,钻进了这道口子:“行为要背负上罪名,才叫罪行。”
“谢恒逸,你觉得你的罪名是什么?”淡薄的声音放得很轻,“金屋藏娇么?”
齐延曲再次提起了这可笑的四个字。上次是调笑,这次是讥笑。
他把谢恒逸的问题抛了回去。
“你没有在我面前犯罪,我为什么要招惹麻烦?”语速不疾不徐,适当地停顿了一下,“你没有对我泄愤,我为什么要逃?”
逃?真是个难听的字眼。
他自然会离开,在斩除瓜葛后。
齐延曲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他把谢恒逸僵在半空中的手拍开,重申道:“我说过,不会报复你。我没必要围着无关紧要的人转。你也没必要围着对你造不成威胁的人转。”
言下之意,让谢恒逸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别太把他当回事。
谢恒逸微眯了下眸,愣是听出第二层意思——
若是他再得寸进尺一点、把金屋藏娇落实,齐延曲是不是一样能接受良好?
据他所知,金屋藏娇可不仅仅是关着那么简单。
谢恒逸脑子里想的是一码事,说出来的又是另一码事:“我当你有多高风亮节。原来也是个怕事鬼。”
齐延曲不置一词。
他收回十分钟前觉得对方好相处的看法。
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谢恒逸拿出来扫了一眼。
是谢嵘发来的消息,说锁换好了,钥匙全放在柜子上,她没给自己留一把,免得再度弄丢。
谢恒逸看完,长摁住谢嵘的头像,回了个“1”。
底下又库库弹出来几条新消息。
[1:最近你别往我这跑了,网吧歇业,我享享清闲。]
[1:唉,动不动关门也不是个法子。那伙人老是在附近晃悠来晃悠去的,搞得男娃子们不咋个来了,学生妹子更是怕。]
[1:每天都亏,要不还是别干了呢,改开个便利店?花店?就是都得从头学。弄不好容易亏大发。]
几段话看下来,谢恒逸有了新的考量。
[不谢天不谢地:你只管营业,其他的有菩萨给想法子。]
谢嵘秒回。
[1:菩萨?谁?你?]
谢恒逸没再回复,收起手机。
他算哪门子菩萨?活菩萨另有其人。
“不巧得很,我恐怕要给齐警官添麻烦了。”他重新侧目望向齐延曲,唇角萦绕着的兴味不达眼底。
没必要围着无关紧要的人转?什么玩意扯犊子的鬼话。
他偏要让齐延曲围着他转。
“既然你不会食言,那说过的话应当都作数。”
“你之前说的行政复议。”在不含温度的凝视下,谢恒逸道出了在他口中无比陌生的词,“要怎么做?”
时隔多日,他同意了齐延曲的提议。
他倒要看看,法律这把刀能不能将人捅穿。
说完这句话,谢恒逸静观起对方眼中的变化。
只见那冰雕般的面容怔然片刻,有几分松动,眉梢流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神色。
这抹异色转瞬即逝,不等谢恒逸细细品味,眨眼间的功夫便消失不见,随后“活菩萨”下达了判决书:
“谢恒逸。这一步,你走对了。”
与其说是肯定,更像是轻描淡写的夸赞。
谢恒逸敏锐地抓住最后两个字,借题发挥,嘲道:“只要不违法、就都是对的?这就是你判断对错的标准?”
问题太多了。
齐延曲蹙了下眉,不太想回答。
无赖就是无赖,不但自我矛盾,还爱顺着杆子往上爬。
一边不让他逃,一边质问他为什么不逃。一面肆无忌惮,一面谨小慎微。瞧不起他,却又妄求在他这得到畸形偏激的答案。
“标准是束缚人的。”
齐延曲仅言这么一句,便将话题转回事件本身:“网吧的事,我会帮你。但我有个要求。”
“在办事期间,以我为标准。”不咸不淡,却是强调的语气。
绝对的标准。
他说对,那就毋庸置疑。
他说错,哪怕是微过细故也得纠正。
谢恒逸直直盯了齐延曲一会儿,最终点了头。
齐延曲:“这件事结束后,我们两清。”
说这话时语速语气如常。
谢恒逸却莫名听出些迫不及待的意味来。
两清?
好一位铁石心肠的菩萨。
谢恒逸眸色变深,依旧欣然同意:“行。”
与此同时,报告出来了。
谢恒逸前往服务机打印,转身的瞬间他立马暗暗驳回了刚才的话。
行个屁。
既然要束缚他,怎么能半途而废?
他冷脸取完报告单,推着齐延曲返回诊室。
解读报告时,医生默认他是家属,对着他嘱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及康复建议。
什么负重比例,什么踝泵运动,谢恒逸听得头疼。
光是嘱咐还没够,医生接着教起他按摩手法。
这期间齐延曲就在一旁看着,完全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
医生察觉到谢恒逸分心,不满地训斥:“小伙子你听好了!从这、朝膝盖,往上推,力度要到位,柔而缓,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谢恒逸咬牙切齿,“放心吧医生,我的力度一定到位。”
……
从医院回来,齐延曲就开始着手复议的事,他详细梳理了闹事人伙的相关情况,代写了复议申请书。
在等待答复的五个工作日内,齐延曲命令谢恒逸做了件事:派人去谢财的铺子附近发招工传单。
谢恒逸照做了。
两天过去,复议机关出具了受理通知书。
同时招聘有了结果,那一伙人里的几个壮汉来了,谢财却不在其中。
尽管如此,齐延曲仍然打发他们做了一个星期短工,并结清了工资。
鱼儿未上钩,事情似乎毫无进展。
谢恒逸完全不担心,懒散得不像当事人:“齐老板,还有什么吩咐的?”
“在跟谢财有关系的短工里挑个老实的,私底下告诉他有来钱快的活路。”
初步信任基础打好了,下一步就该从线下移步至线上了。
此话一出,齐延曲迎上了谢恒逸揶揄的目光。
谢恒逸故意问道:“什么活路?”
大部分来钱快的法子,都在刑法上写着了。
单从这句话来看,齐延曲意图相当明显,一听就是要引导那些人走上不法道路。
不过谢恒逸明显猜错了。
“教他们互联网轻创业,给他们钱。”
齐延曲自然不可能剑走偏锋。他还没好心到不惜以身入局也要帮人成事。
更何况,在网络发达的时代,网络确实是最适合抛诱饵的渠道没错,但这年头的人都不傻。
诱饵明晃晃亮在眼前,还会傻乎乎上钩吗?
人终究是人,不是鱼。
“我会让人做一个网站……”齐延曲打开手机通讯录,而后才想起在这间屋子打不通电话。
谢恒逸正在埋头削苹果,削着削着发觉齐延曲的话音停住了,便“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直至一整颗苹果的皮削干净,他慢半拍地问:“什么样的网站?”
齐延曲大致描述了一番。
谢恒逸听完,叼着苹果上了楼。
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一整天都没怎么出房门。
偶尔会问问出来齐延曲的意见,再顺便削个苹果。
第二天,谢恒逸顶着凌乱的头发,把平板甩进齐延曲怀里:“不太完善,算半成品,糊弄人够用。”
平板打开的页面正是按齐延曲要求搭建的网站。
齐延曲滑动两下屏幕。
没有问题,他提的每一个点都落实到了。
“你还会这个?”
语含认可,尾音极浅地上扬,听不出鲜明情绪。
这时,谢恒逸凑巧俯身探了过来,在屏幕某处点了一下,闻言下意识偏头朝说话的人看去。
视线交接。
齐延曲先是注意到对方两日未换的衣服,然后是掺着红血丝的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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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逸挑了挑眉:“略懂,刚好能在你面前卖弄卖弄。”
第28章 哄小朋友
在缙城繁华尽处, 藏着一方格格不入的旮旯胡同。
人流量低,过路人寥寥无几。环境差得像上世纪遗留下的古文化街,以至于这一块儿的商铺租金低廉, 几乎全成了打工人的宿舍。
位于巷尾的那间铺子最大、最热闹。
不过热闹是晚上的事, 白天得紧着干活。
此时, 拉低的卷帘门内, 光从缝里挤进来, 照亮了泛黄起皮的墙面。
这间铺子确实是一条街里最大的,却也就五十多平。
五六个男人窝在铁床上刷视频, 眼神无光, 动作麻木。
有个在刮胡茬子的老汉踹了隔壁床一脚, 骂骂咧咧:“电话小点声!”
“嘿!老不死的,一砖头敲得你半截入土……”
这番吵闹把缩在墙角的胡小二吓得全身一震,手机没拿稳, 从手中滑了下去。
男人们见他这虚样,顿时哈哈大笑:“胡小二哇胡小二,潮巴娃子,这胆量能干成啥事?这辈子就是个当小二的命!”
“我说你也别搁床上躺着了, 喏——去那个老鼠窟窿里凑合凑合算咯!”
胡小二没吱声, 默默捂住耳朵,重新捧起手机, 目不转睛地看完了屏幕上那行字。
灰蒙蒙的角落里, 屏幕散发的微弱白光亮到刺眼。
[AAA蒋氏商贸经理:新领域工作,人人都能做,脑子转得快就行。外头大把人求我带他们搞钱,我瞅你会来事,给你个机会要不要?]
胡小二把这段话翻来覆去揣摩好几遍, 犹豫不决。
他没念过书。但他妈打小就告诫他天上不会掉馅饼。这样的好事,能轮得到他么?
可……万一是真的呢?
穷人活一辈子,翻身的机遇能有几次?
如果无论拒绝与否都会后悔,那他宁愿后悔得明明白白。
胡小二咬了咬牙,总算下定决心。
他拿出缩被子的手,用开裂的指头在输入法键盘上摁了起来,一边摁,一边在心头默念拼音。
还没摁出来个像样的句子,手机?咚咚锵锵地响起来电铃声,他又是一通手忙脚乱,接通了电话,小心翼翼的将手机放在耳边:“喂?蒋先生?”
“小二啊,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消息?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吗!我说得很清楚了,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胡小二急得不行,音量拔高喊道:“我干!”
“蒋先生、蒋老板,我干!我才看到消息,正要回呢您就亲自打电话来了,这不巧了嘛。”
那头的蒋先生明显忙着,没有立刻回胡小二的话,颐指气使招呼人的声音隔着电话断断续续传过来。
使得胡小二心里头那个忐忑,不禁骂起自己:瞎考虑什么后不后悔的,这下好了,人家老板没准要反悔。
胡小二捂着手机等了半天,对面终于抽空搭理了他一句:“行吧!等会我把入门资料发给你,你琢磨琢磨。”
他顿时松了口气:“好嘞好嘞,您忙。”
胡小二全然没察觉到,从他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开始,周围男人就竖起了耳朵,神情各异。
也就是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几人争先恐后围了上来:
“有活儿不带兄弟几个?”
“不够义气啊小二,光想着自己发达是不?”
先前那老汉的胳膊搭上了胡小二的肩膀:“哎哟喂,我不凑这热闹。小二有出息了记得孝敬我几瓶好酒。”
胡小二只觉那胳膊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干巴巴地拒绝:“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机会,你们干不了。”
当即就有人不乐意:“身上没长几两肉,口气还挺大。你这话说的!我们怎么就干不了?”
“别废话!干不干得了可不是你说的算,手机拿过来——让大家伙都看看!”
说着,不知是谁的手伸过来,夺去了胡小二死死捍卫的手机。
于是,蒋老板发来的网址和文档被公开发到十多人的小群聊里,人手一份。
目的达成,挤在一堆的男人你推我攘的散开了。
一个小时后,有个脾气暴躁的国字脸率先不耐烦,把胡小二的手机扔了回去:“真特么麻烦!乱七八糟的,能靠谱吗这?”
胡小二被砸得眼冒金星,但还是赶紧把手机护在怀里。
国字脸自己不肯干,也见不得别人干,继而冷嘲热讽道:
“靠手机能赚几个钱?要我说,全是骗人的!有钱人最黑心,不然你猜他钱怎么来的?就他娘从穷人身上骗来的!”
其他人目目相觑:“不能吧,蒋老板我认识,就上周请咱干活那个,人挺不错的,结工资贼爽快,还给买茶喝呢。”
“就是啊。再说了,要想骗咱钱早骗了,能给咱发工资?能单独找小二私聊?”
“不可操之过急,”老汉摇头晃脑地说了句公道话,“挣钱哪有容易的?”
话音刚落,蹲在墙角抓耳挠腮的一人猛地站起,跟在场人轮流对视了一遍,吼出了声:“能赚!真能赚到钱!”
“我靠,挣钱还真有容易的!”
国字脸昂昂不动:“赚了多少?能赚多少?仨瓜俩枣嚷嚷什么!”
刚吼出声的那人哼道:“你家瓜枣值三百多?金瓜子?”
“啥?三百多?”
国字脸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没看错?真到你钱包里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一个钟头都不到吧?我得在工地上干十多个小时,一口气也喘不了。结果你喘口气就到手了?”
一时间,所有人纷纷对着手机埋头苦干起来,激动迫切交织,点屏幕的手都发着抖。
几个人焦头烂额一下午,到账数额有多有少,有心满意足的,也有大失所望的:
“看不懂哇,搞不明白,怎么弄的?几十块都莫得……小二你上过初中是不是?这一步我咋个不对?”
被叫到的胡小二茫然地“啊”了一声,抬起头眯了下眼。
就在此时,卷帘门被手动拉了上去。
整间屋子登时亮堂不少,从外边走进来一个尚算整洁的男子。
众人齐刷刷望去。
正是谢财回来了。
胡小二打了个激灵,难得开窍,抢先迎上去揽功劳:“财大哥,我邀你进我们的小群吧,我刚往里分享了个好东西呢。”
谢财脸色糟糕,语气更糟糕:“什么东西?”
胡小二忙把手机递了过去:“就这个,来钱特快,按步骤做就行,有些太麻烦的我们看不懂,还得是哥你来。”
他扭头对上其余人鄙夷的目光,不由自嘲:爹娘生他倒不是完全没用的,瞧他当小二当得多游刃有余!
这伙子人定要骂他狗腿子了。
胡小二两眼两耳提前一闭。
然而,并没有人在意他。
凡事搁钱面前都得绕边。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跑到谢财跟前,晒自己新鲜出炉的余额。
“我们没文化的都能赚这老些,大哥你指定能捞着更多!”
在七嘴八舌中,谢财享受着吹捧,愁眉苦脸的脸放松了些。
是的,不错。他是这屋子里头学历最高的,年轻时爱读杂书,都说他见识广,有头脑。是的,不错。
他故作不以为意道:“得了,都别挤在这,抢空气呢啊!”
“我说你们一个二个不长脑子的,别是被唬了吧!算了,甭扯多,试试就知道。”
谢财找了个略显干净的床位坐下,给自己点上根1916,借用胡小二的手机打开群里的网址。
他本以为是什么黄色不良网站,结果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点进去广告都没一个,只有简洁的派单页面,正规得发绿,上方实时滚动着最新打款消息。
谢财没看教程,直奔高星级高奖金的任务,上手操作起来。
简单得不可思议,账号是提供的、投入是无成本的,网站甚至自带辅助软件。
不到二十分钟,他收到了入账通知,露出跟其他人如出一辙的表情。
欢喜之余,他觉得不对。
太顺利了,顺利得像安排好的套路。
“不对,先停下,我怀疑……有王八蛋借我们的手洗黑钱呢。”
谢财凝眉一思索,把手机还给了胡小二,叱道:“要不得,这钱要是收了,怕是要吃牢饭的!”
说是说得这样严重,但钱都到手了,哪有吐出去的道理,众人只想挣更多,便把蒋老板夸得天花乱坠,不肯听谢财的。
胡小二大概是在场唯一一个听进去谢财话的,他想帮谢财劝说劝说,奈何脑子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急切中,他一瞅手机,好巧不巧,蒋老板发来了一条语音消息。
为了让事态不再僵持下去,他外放了这条语音。
蒋老板爽朗的笑声在室壁回荡:
“嚯哟,可以啊小二,我就说你能抓住机会,这几个月的伙食费够了吧?有没有兴趣干点别的?”
别的?岂不是有更多钱、比今天挣的还要多?天,那是个怎样的概念!
除胡小二以外的人又双叒叕变了脸。
胡小二敢笃定,一旦他答应蒋老板,这群人下一秒就会扒了他的皮。
这橄榄枝不好接,接不得。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同样发送语音:“蒋老板,我哪有这等本事。说来惭愧,刚才那些主要是靠我大哥。他人可比我聪明百倍!”
蒋老板是个雷厉风行的,马上一通电话拨来:“把手机给你那什么老大哥。”
谢财瞧了胡小二一眼,而后接过电话,拉起卷帘门弯腰迈了出去。
“蒋经理,久仰久仰。”
分明是在打电话,谢财仍习惯性地屈身连连。
蒋老板:“叫什么名啊?”
谢财保持警惕,还没想好怎么糊弄过去,对方已经不耐烦地跳过客套环节:
“就跟你直说了吧!我上头有个正儿八经的大老板,这网站呢,是他家里小朋友研究来玩的。小孩嘛,玩出成果来了当然得以资鼓励。”
“大老板愿意捧就捧着呗,一方面孩子给哄高兴了,另一方面也赢了工人口碑,反正花不了多少钱,图一乐呵。”
听到这,谢财已信了八成。
他不由攥紧拳头,对富人的怨恨直线攀升。
蒋老板还在悠然说着:“现在你们接任务是不是挺轻松的?都是暂时嘀!等后边大老板跟小朋友不感兴趣了,任务就会越来越少……停止运营是迟早的事。”
停止运营。
意味着这样的快钱再也挣不到了。
可这不是蒋老板该担心的事。
难道只是为了提醒他们?会这么好心?
谢财迷糊了:“蒋老板,我没太听明白,您找我是为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似乎有点不满。
他紧着补上一句:“不论是为了什么,您尽管交代,只要是我能干的,我都干!”
这种话谢财说过无数次。
不是在打包票,而是在给面子。
但蒋老板可不管那么多,在他看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
谢财同意了。
第29章 心口发麻
“谢财同意了。”
谢恒逸收到这个消息, 第一时间转告给了齐延曲。
“接下来呢?”谢恒逸不上心地猜道,“告诉他小赌怡情?”
赌博是极端的风险,极易使人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一旦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人就会变得被动、好操控, 天大的蠢事都做得出来。
他自觉猜测合理。
——他自觉他的猜测就没有不合理的。
然而每每到了齐延曲那, 那就是十分的不合理。
这次也一样。
轻慢的抬眸间, 齐延曲朝谢恒逸瞥去一眼, 带着几分看白痴的意味。
“不。”语气倒是不含特殊意味,没有半分冗余, “把网站交给他, 让他倒贴钱打白工。”
这惜字如金的, 换个人来都摸不着头脑。
谢恒逸愣是给听懂了,把精简版措辞成详细版后,安排了下去。
计划循序渐进地施展开。
比起什么计划不计划的, 谢恒逸在意的另有其事——现在是傍晚六点,到该做康复训练的时间了。
齐延曲的腿伤处于过渡阶段,骨痂强化期,每日通过一些必要项目促进恢复。
项目之一是水中行走, 一种方便高效的训练方式, 利用浮力减少负重。
方便确实也方便,但不完全方便, 这项训练需要到游泳馆进行。
齐延曲见识过不少游泳馆事故, 再加上个人习惯,不会选择去游泳馆。
也幸好谢恒逸这套房子是标准配置,后院带有恒温泳池,因此省去许多麻烦。
不像齐鑫歌那套,后院搭了个秋千, 去年建的时候还叽里呱啦说什么:“秋千多浪漫啊!到时候你把嫂子带回来,俩人往那一坐,妥妥韩剧男女主!嫂子不得被迷得颠三倒四的?”
齐延曲当时略微想象了一下,两个体重不均的成年人一起荡秋千,一下比一下高。
不仅荡得高,风险系数也高。万一秋千承重不足导致断裂,绳索极可能勒住脖子、发生意外事故。
浪漫在哪?像抽风了。
齐延曲一边想着杂事,一边来到泳池旁。他绑上负重腰带,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朝泳池另一头望去。
那头是非得坐在边上看着的谢恒逸。
优哉游哉的,什么都不做,纯膈应人。
仅望一眼,齐延曲就撇开了头。
谢恒逸不愧能跟齐鑫歌混到一块儿去,也像抽风了似的。
齐延曲视若无睹地做完准备工作,扶住池沿,缓缓进入泳池。
温水漫过腰际来到胸膛,打湿了特意换过的薄衫薄裤。
由于是训练,要注意的点不少,每一步的步长、落地步态都要规范,才不会影响效果。
这些他都已习惯。
令他不习惯的是——不远处始终凝在他身上的炙热视线。
比前几天更不加掩饰。
他忍耐五分钟后,到了两分钟休息期。
彼时他正好身处离谢恒逸最近的泳池一端。
齐延曲卸力靠在池岸,回以谢恒逸一个结了冰般的眼神,欲要直言让对方回屋去。
不料他刚抬起头,对方就起身朝他逼近,沉稳有力的步伐,一步一步覆过来,高大的轮廓逐渐清晰。
最终谢恒逸在他旁边蹲下,投下浅淡却不容忽视的阴翳。
尽管蹲下了,奈何齐延曲在水中,位置太低,依旧要仰头才能看清对方的脸。
溅起的水花晃了下他的眼,再睁眼时,嘴里被塞了一小块清脆的苹果。
他下意识含住并咬了一口,这时才看到对方手上拿着果盘。
紧接着,就是因这一口,发涩的口感接踵而至,在舌尖绽开。
别的苹果是甜中带酸,而这一颗是酸中带柠檬。
不知道上哪买来的极品苹果。
酸得齐延曲唇角一松,没叼住,剩下半块掉回谢恒逸手中。
齐延曲当即认定这是谢恒逸的恶作剧。酸涩感倾覆了味蕾,使他丧失了开口说话的欲望。
他冷眼剜了谢恒逸一眼,勉强将酸苹果咽下,径直背过身去,接着完成后半段训练。
谢恒逸疑惑又不解,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伺候个人也有错。
他纳闷地吃掉了手里被咬剩下的半块。
苹果进嘴里的那一刻,他不纳闷了。
……怎么伺候个人也出错。
他继续咀嚼几下,发现能接受。
也没有很酸吧。
于是,他一面盯着泳池中缓慢移动的人,一面把果盘里的苹果一扫而光。
节约粮食是传统美德。
吃到后头,他几乎感觉不出嘴里是什么味了。
将最后一块酸苹果囫囵吞下时,齐延曲的训练正好结束了。
单次训练的适宜时长为十分钟,这十分钟过得很快。
谢恒逸放下果盘,快步抵达泳池下水的那端,一把将人从台阶式池角梯上捞了起来。
动作有些粗鲁,带起了不小的水花,全甩在他的裤腿上。
被他牢牢箍进怀中的人呵斥了他一声:“谢恒逸!”
他充耳未闻,张口就来:“不用喊了,谢恒逸不在。”
泳池边是提前准备的躺椅,他把人安置在上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做什么,便遭到厉声训斥:“我记得我说过,别动手动脚。”
他未作辩驳,不言不语地拿来毯子跟冰毛巾。
观望几天下来,训练流程他烂熟于心。
水下行走十分钟后,还要马上冰敷按摩十分钟防止肿胀。
这总错不了。
齐延曲见他并非要作乱,心中愠气降了些:“下次动作前,先打声招呼。”
得亏谢恒逸家中没有老人,不然按这种照顾法,救护车一天得来八趟。
谢恒逸坦然点头,表示会意。
明白了,打了招呼就能动手动脚了。
齐延曲用毛巾将小腿裹住,敷上冰袋,静等了一会儿,发现边上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可以回学校。”
谢恒逸微微挑眉,对答如流:“回学校?回学校还怎么伺候你?”
“我现在是谢小逸,谢小逸的主要任务就是伺候你。”
齐延曲只当他在胡说八道,不再搭理他。
于是谢恒逸更加肆无忌惮。
他见齐延曲是浑身湿透的状态,好心地上手替对方解开薄衫纽扣。
刚解开第一颗,他的手就被拍开。
齐延曲一手扶着冰袋,另外一只手则将那颗扣子重新系上。
衣服坠着水的重量,布料与身体不留丝毫余地,有种出汗时黏乎乎的错觉,很不舒服。但暂时可以忍耐。
漫长的八分钟在无言中度过。
到按摩放松这一步时,谢恒逸又有动作了。
他半蹲在躺椅前,为了省力,一边膝盖直接跪上了软胶地板。
面前纤瘦的脚踝被他用手掌圈住,他理所当然地解释道:“医生叮嘱的按摩手法我全都记着,总不能白学了吧?”
其实不是全都记得,就记得三成,应该够用。
齐延曲漠然扫过去一眼,知道这人使不出多大的坏,索性随谢恒逸去了。
只要别把腿按断,都能接受。
谢恒逸侧了侧身,在脑子里回顾医生那天的示范,却不知怎的,手指摩挲起手底下那块凸起的踝骨,视线不受控制地上移。
从这个角度看去。
湿漉漉的衣料下是光滑流畅的直腿,隐约透着引人遐想的肉色。再向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对方腰间。
负重腰带跟束腰款式有些像,不过一个是链条,一个是绑带。
如此看来,有一点他没猜错:这截腰果然韧得很。
就是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折腾。
谢恒逸的思考重心瞬间偏了。
再结合当下扶腿的姿势,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画面。
他手一僵,试图压下那些静音但动态的画面。
不仅没压下,反而脑补得更具体了。
半晌过去,齐延曲估计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投来了沉冷不明的眸光。
谢恒逸无声喘了口大气,竭力抛开那些令他口干舌燥的回忆,稳了稳心神,重新回顾起按摩手法。
然后,大脑一片空白。
……本来就只记得三成,这下好了,一成也不记得了。
他收回手,打算找个借口走人,却发觉齐延曲仍在盯着他。
那张素来面无表情的脸,露出难以捉摸的神色。
谢恒逸心中一紧,莫名紧张,总觉得被看穿了某些念头。
齐延曲眼睫低垂,目光恍若实质、明确地落在面前男生的胯/下,一字一顿道:“谢小逸?”
不愧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有够气盛。
男生摩擦接触间起反应很正常,但什么都没做就能起反应的,齐延曲头一回见。
凭借身体感知,谢恒逸反应过来自己下半身是怎样个情况。
他没往下看,也没觉得害臊,就是有点无奈:“这个不能怪我,这个没法提前打招呼。”
要真理论起来,这个要怪得怪齐延曲。
谁让对方色/诱他的?
思及此,他半玩笑半认真道:“我要是伺候得不好,让这个谢小逸伺候也行。”
这个玩笑一开,齐延曲顿觉不忍直视,蹙眉阖上了眼。
谢恒逸不仅不害臊,甚至主动讨要说法,不依不饶:“怎么不说话?谢小逸听着呢。”
谢小逸?
谢小逸其实不小。
齐延曲无端想到一个无用的知识:平大鼓小,长顺短突。
这八个字是读大学时舍友教给他的,用于隔着裤子判断大小。并且舍友三番五次让他一定要记住,虽然不懂为什么,但他还是记住了。
眼下难得用上一次,好像也用不太上。
照他那位舍友的话来讲,谢恒逸这属于天赋型选手。
不过,这种话题不该过多纠缠。起码不该在他们之间过多纠缠,甚至根本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齐延曲不打算陪男生胡闹下去,本想抽身离去,却发觉对方仍扼着他的脚后跟,不知在暗自较什么劲。
顾忌着伤,他没强行挣脱,睁开眼冷声道:“谢恒逸,松开。”
被他叫住的人似乎有些出神,他依稀听见男生低声喃了句话:“明明是因为你才会这样。”
齐延曲擦拭额间水珠的手一顿。
他好像听清了,又好像没听清。
才会哪样?又为什么是因为他?
不待他琢磨明白,谢恒逸再次紧盯上他,即便是仰视,那眼神也如同烙印般带穿透力:“齐延曲,你很喜欢叫我的名字。”
是探究的口吻,说得却极为肯定。
齐延曲微微怔住,几秒过去,神色有些变了,流露出几不可察的哂笑,反问道:“有什么不对?”
谢恒逸说得没错。他确实经常在话前头加上谢恒逸的名字。
这个细节不是他故意为之,但他自己是知道原因的。
不单单是因为习惯。就像谢恒逸多次叫他警官是为了讥讽,而他多次直呼对方名字则是为了——方便立规矩。
规矩或许不会被遵守,但得明明白白立在那,之后再慢慢教如何守规矩。
这一点对于低级和高级动物都适用。
在齐延曲小时候,齐家养过一条刚成年的狼犬,品相好,性子很烈,稍有风吹草动就毛发直竖、磨牙凿齿,路人见了绕道走,看家是一把好手。
不仅路人绕道走,那时还是小学生的齐延曲也绕道走。可由于家父一向具有冒险精神,便非要让狼犬臣服在齐延曲膝下。
小小的齐延曲觉得这不是冒险精神,是自讨苦吃。
无奈家父说一不二,当天就找来了专业驯兽师。
驯化过程可以概括为先立规矩、再教指令、最后认主。中途,驯兽师时常让齐延曲反复呼唤狼犬的名字,说这样能够增强它的服从性。
家父在此基础上不断强调:立规矩的时候不能怯懦、不能拖沓、不能拐弯抹角,要声色俱厉、要不容置喙、要不讲人情。
齐延曲听进去了,家父满意了。
后来,恶犬被驯成了真正的看家好狗。
看着暴烈的凶兽表现出与天生性格不符的温顺,其中大有一番乐趣。
可惜,是齐家驯服的,不是他齐延曲。
可惜,是齐家忠心耿耿的好狗,不是他齐延曲的。
被驯化的狼犬眼里容纳了太多人,也臣服于太多人。
话说回来,他第一次看清谢恒逸的面容时,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对方的眼睛、同狼犬有九成相像的眼睛。
透过那双眼睛,可以挖掘出两者更加相像的潜在特质——年纪小,性子烈,欠管教,得驯。
思绪回笼,齐延曲不再往后缩,而是向前抵,单脚踹上了谢恒逸的胸口,字字珠玑:“谢恒逸。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唤起来很顺口。
不犯浑时用起来也顺手。但毕竟是野狗,不咬人就不错了,哪可能不犯浑?
谢恒逸被踹得心口发麻,唇角眉梢近似挑衅地一扬,手上又多使了点劲,攥得指尖发白。
他嘴唇张了张。
——是吗?他倒觉得齐延曲叫得还差点味道。光是谢恒逸这三个字,太单调。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一通来自谢嵘的电话横空插了进来。
“谢蔡去网吧找我了!”
闻言,谢恒逸跟齐延曲对视一眼,都没感到有多意外。
那头的谢嵘上气不接下气,骂骂咧咧道:“我问过隔壁奶茶店老板,就他一个人。老娘怕他不成?我这会儿赶过去一趟,看看他肚子里头揣了什么坏水!”
第30章 救命稻草
天依旧黑得早, 即便是冬末。瞧着是挺晚了。不过对于打工人来说,多晚都不算晚。
傍晚六点,胡同熙熙攘攘的, 还算热闹。
回来了一批干白班的, 见铺子里的几人格外沉迷手机, 不由产生几分好奇:“干啥呢?一个二个咋看得这积极?发工资啦?”
前一秒还争分夺秒的几人顿时停止埋头苦干, 摁熄屏幕, 支支吾吾:“没干什么,共享看恐怖片呢。”
网站的事,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保不齐人一多, 任务就变抢手。
论撒谎, 老汉是老油条了,这种时候脑子转得飞快,还能扯着歪理倒打一耙:“听听呐!挖苦谁呢!”
“明知道爷几个最近找不到活儿干, 在我们跟前提起工钱来了!放心好了,来来来,你摸、兜里一分钱没有!”
老汉嚷嚷时,外头的谢财正好跟蒋老板沟通完毕, 转身回到铺子, 将这席话听得清清楚楚。
谢财朝老汉点点头,心照不宣, 只当没听见, 却不由在心底发出冷笑,更加认定自己刚做的决定没错。
人都自私。跟钱有关的事怎么能谈对错?谁不想闷声发大财?谁都想闷声发大财!
他记下蒋老板的电话号码,遥遥把胡小二的手机甩回去,拍了两下手,见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来了才严肃道:
“我给你们提个醒, 手机跟钱包,该收的都收起来,保管好。”
“什么工钱不工钱的,聊起来伤和气,谁多一点、谁少一点有什么关系?那不都是从大老板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吗!”
一部分人没听懂,一部分人听懂了装听不懂。都觉得谢财大惊小怪。
不过在谢财看来,他肯说这么多已是大恩大德,有些事只能点到为止。
他不管周围人是何反应,匆忙换上干净的小褂,把那包刚开封的1916揣进裤兜,背上公文包,整装待发。
想了想,他又挂回公文包,改拿了个朴素的布袋。
胡小二见他行为怪异,连忙抓住他,惴惴不安:“才大哥,蒋老板跟你说什么了?你干什么去?”
谢财不耐烦得很,却还要语含担忧,装出十万火急的样子:“小二啊!你惹上大麻烦了!我这不替你解决去呢吗!”
他拍拍胡小二的肩,惺惺作态地安抚:“没事,交给大哥。你不用管,我去去就回。”
打发完胡小二,谢财脚底生风,直奔陈鸾街。
一路上,他手心捏得出汗。蒋老板的那番话被他翻来覆去琢磨。
令他记忆最深刻的,是蒋老板随口而出的嘲笑:
“这个网站是我主动接手管理,主要是在大老板跟前混个眼熟。我懒得捣腾,也就你们眼红成那样,巴不得把任务一次性全做完吧?跟那什么似的……”
跟那什么似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谢财能猜到:跟馋狗抢骨头似的、跟老鼠争洞穴似的、跟动物园里出洋相的猴子似的……
对方看不起他,都不需要藏着掖着:
“先说好,别想从我手上骗工资,我把后台管理的位置交给你,你就是内部人员。你知点变通,在里头捞的钱够你养老养小一阵子。”
又是“骗”又是“捞”的,明里暗里嫌弃他,给他气得面部扭曲。
果然是商人。不愧是商人。有够抠门,有够会算计。
不止会算计,防备心还重。蒋老板非但不给他钱,反倒找他要保证金:
“这保证金呢,是在我手头握着的,图个放心。网站停止运营后,大老板说没问题了,我再把这钱还给你。”
谢财掰指头粗略一估计,差不多是他们一伙人在网站里赚的数目总和。他登时心里明镜似的,蒋老板要的是投诚金。光给面子不够,还得打包票。
他若有所思,最终打算瞒着那群傻子弟兄,独自做这笔交易,自掏腰包交上保证金。
最大的问题来了——钱不够哇!
去年在加工厂上班的工资打款还没到账,现在他身上别说闲钱了,吃饭的生活费都愁。
没钱又急需钱怎么办?只能借了。
找谁借?偌大的城市,除去他那帮弟兄,他还能叫得出名字的就剩谢蓉和谢恒逸了。
谢财给过太多人面子,唯独在谢恒逸跟前,他想保全几分身为父亲的威严。
如此一来,只能找谢蓉,他那怪脾气的姊妹。
这臭娘们生来就抢风头,结果现在还要挡他的财路!网吧早不关门晚不关门,偏偏今天关了门!
幸好门口挂了公告栏,上边写着联系号码,不至于找不着人。
谢财给谢蓉打完电话,在门下台阶上等了十多分钟,有些坐不住了,生怕被放鸽子,便又去叨扰隔壁奶茶店老板。
五分钟后,他被从奶茶店赶了出来,再次回到网吧门口,刚巧和赶来的谢嵘碰了头。
三十岁出头的女人素面朝天,同样仓促,但外表依旧光鲜亮丽。
他看了看女人脖子上的项链,又瞅了瞅网吧门口雅致的绿植布置,正要发火。
女声先他一步响起,柔和而不失坚韧。谢嵘连打量他都懒得,满脸迷惑地发问:“你怎么还能站着?”
这话把他问得一愣,瞬间气势减半:“我怎么就不该站着了?”
“这么着急把我叫来,我寻思有人死这了呢,”谢嵘一边掏钥匙开锁,一边气定神闲地回话,“来的时候我还在想,多霉啊,这年头开个网吧居然还得负责收尸。”
她推开网吧的门,粗声粗气地敷衍道:“欢迎光临,感谢您来。多亏您啊,以后不用害怕倒大霉了。”
说着,她笑眯眯拿起门边的扫帚,把欲要上前的谢财杵了出去:“最大的霉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一套连招下来,动静不小,成群结队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望来。
谢财又臊又愤,勃然变色:“谢蓉!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啊……你长得太丑了,实在很对不起我的眼睛,跟我的眼睛道歉好吗?”
谢财面色铁青,直想暴跳如雷。
无奈有求于人,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小妹,我找你是有要紧事——”
谢嵘欣赏起美甲,慢悠悠打断:“认亲可不算是什么要紧事。”
认亲确实算不得要紧事!钱!钱才是要紧事!
谢财几乎快把后槽牙咬碎,头一低再低:“谢老板娘。”
再次被打断:“谁是你娘?”
没完没了了还!
谢财心头袭来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在这场谈话中彻底抬不起头来:“谢老板。”
谢嵘挺直身板,中气十足地命令:“大点声!”
“谢老板!”谢财喊完,又觉咽不下这口气,“好歹共处过十多年,何苦为难自家人!”
又自家人上了,真是说来说去都绕不开认亲。
谢嵘大手一挥:“行了。现在你可以讲了,找我干什么?”
“这不最近接了大单吗……我资金拿去周转了,对,暂时取不出来,想找你借、借个五千块钱。”谢财抓耳挠腮,努力编出了个显得体面的措辞。
吞吞吐吐着终于是讲完了,满心迫切,却半天没得到回复。他猛地扬起头,发觉谢嵘两只耳朵都塞上了耳机。
他怒极,雄浑的男音变得尖锐:“你不是说行了吗?!”
音量拔得很高,透过耳机传进谢嵘耳里。
和他情绪的强烈起伏截然相反,谢嵘始终淡淡的:“我说你可以讲,又没说我要听。”
谢财管不了那么多了,语无伦次地重复一遍刚才的那段话,毫不客气地逼问:“这钱你到底借不借?”
“借钱?”谢嵘摘下一只耳机,指了指自己,“你找我借钱?谢蔡,你是不是年纪上来、老糊涂了?”
“我凭什么借钱给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借钱给你?”
她被谢财的不要脸震惊住了,感到心累且无语,暗暗吐槽谢恒逸怎么还不来。
见她不买账,谢财干脆撕破脸皮:“谢蓉,你看看你,年龄有这么大了,这时候生孩子风险也大。”
“你把谢恒逸霸占在身边养了这么多年,这事我不跟你计较,就当我这儿子是给你生的——”
太荒唐了!太厚脸皮了!
谢嵘这下是真被气住了:“我霸占?你生的?男人什么时候进化出子宫了?!”
激烈的争吵一触即发,新仇旧怨火上浇油。
两人唇枪舌战间,一道挺拔迅猛的黑影从旁突现——目标明确,直直朝谢财袭去,五指猛地钳住那粗壮的脖子,完全不给反应余地。
谢财只觉喉间一紧,立马被掐得喘不上气来。
来者力道凶狠凌厉,他狰狞地大张着嘴,汲取不进氧气,不多时便面呈猪肝红。眼神开始发飘,方向感全无。
那股力还在压来,他踉跄后退,直到背靠在水泥墙面,无路可退。
在一片昏黑中,他依稀还能看清袭击者眼底的暴戾,携着野兽撕咬猎物时特有的狠劲。
分明看不清面容,他却莫名知晓了对方的身份,于是拼尽全力叫出那个名字:“谢、谢恒逸……”
口齿模糊,嘶哑得很难听。
他本意是求饶,结果脖子上的压力不减反增。
会死的!要命了!快死了!
在绝望的窒息中,他用光最后的气力,剧烈挣扎起来。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谢恒逸,松手。”
一道冷冽的嗓音斜斜插了进来,对谢财而言宛如救命稻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