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里间传来葛洪故意放大的咳嗽声,以及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唉,人老了就不中用了,竟然连配个药都手抖……某些人啊,就知道杵在那儿碍眼,也不知道来搭把手!”
江律衡:“……”冲我来的。
陆薇之:“……” 她脸上微微发热,隐隐感觉到葛洪是在“帮”自己。
毕竟这个连药材少了一分一毫都能火眼金睛发现的老头,能拿不稳药?
江律衡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这老顽童故意的!
他清了清嗓子,对陆薇之道:“你忙吧,本王去看看葛老又有什么‘新发现’。”
说完,他转身朝里间走去,背影依旧挺拔,脚步却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些。
陆薇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药柜后,轻轻吁了口气,才发现明明二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但自己手心竟微微出汗了。
她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跳得有些快。
王爷他最近真的很奇怪。看她的眼神,说话的语调,还有经常频繁地“路过”……是她多想了吗?
尊卑有别,母亲的仇怨也未了……陆薇之在心中默念,试图压下那丝不该有的悸动。可心底某个角落是诚实的,因为即使自己知道摆在眼前的状况,却又忍不住期盼着他下一次的“路过”。
里间,葛洪正对着一个空药罐吹胡子瞪眼,见江律衡进来,立刻抱怨:“王爷您瞧瞧,这罐子底都快被老夫磨穿了,某些人就知道在外头谈天说地,也不说来帮帮忙!”
江律衡挑眉:“葛老这是在抱怨本王?”
“老夫哪敢啊!”葛洪嘴上说着不敢,眼神却分明在说“就是你就是你”,“王爷您是贵人,贵人踏贱地,老夫这药房蓬荜生辉!就是这辉发得有点多,晃眼!”
江律衡失笑,摇了摇头,在一旁坐下:“说吧,又有什么疑难杂症需要本王‘指点’?”
葛洪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贼兮兮地问:“王爷,老夫瞧您……您最近来得挺勤快啊?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小药房,比您那书房待着舒坦?”
江律衡面色不变,端起旁边不知谁喝剩的半杯凉茶,抿了一口:“本王关心府中医药事宜,有何不可?”
“可!太可了!”葛洪嘿嘿一笑,意有所指,“就是不知道王爷是关心药啊,还是关心……管药的人?”
江律衡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眼瞥了葛洪一眼,眼神微凉:“葛老,慎言。”
葛洪立刻缩了缩脖子,做出害怕的样子,嘴里却还在嘀咕:“老夫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就是瞧着某些人,郎才女貌,站一块儿挺养眼。唉,可惜啊,一个榆木脑袋不开窍,成天想着血海深仇;一个铁树成精看不懂……真是急死个人!”
江律衡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没有接话,眸光却深沉了几分。榆木脑袋,铁树成精,血海深仇?葛洪这话,看似玩笑,却精准地戳中了他心中那团乱麻。
他起身,淡淡道:“葛老既然眼神不好,就少操些闲心。本王还有公务,先走了。”
“恭送王爷!”末了,葛洪还想使个坏,“您刚刚喝的,是小薇之的茶水!”
看着江律衡佯装镇定、实则略带仓促离开的背影,甚至在门前台阶上踉跄了一下,葛洪捋着胡子,笑得像只偷吃了灯油的老鼠:
“嘿!有门儿——这王府的月老,看来还得老夫来当!”
傍晚,陆薇之收拾好药房,准备回自己小屋时,却被葛洪叫住了,他递给陆薇之一个小纸包。
“丫头,拿着。这是安神散,你晚上若是睡不着,兑着水喝一点。”葛洪语气随意,眼神却带着难得正经的关切。
陆薇之接过,有些疑惑:“葛老,我睡眠尚可……”
“让你拿着就拿着!”葛洪摆摆手,“年纪轻轻的,心思别那么重。有些事,急不来,船到桥头自然直。至于有些人嘛……看着冷,心里未必没点数。”
“您说什么呢!”陆薇之心中微动,脸也红了几分,不过,她看着葛洪:“葛老,您为何待我这般好?”
不仅倾囊相授,还处处维护,甚至……似乎还想撮合她与王爷。
葛洪闻言,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丫头,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达官显贵,贩夫走卒,好人坏人,真小人伪君子……老夫这双眼,毒着呢!”
他叹了口气,眼神望向窗外,摆出一副“我见识很多很沧桑”的模样:
“老夫为何帮你?第一,是投缘!你这丫头,对我脾气,心思正,手段辣,又不失良善,是块学医的好料子,所以老夫这点压箱底的东西,传给你也不亏!”
“第二,”他语气转冷,“老夫看不惯——看不惯宁国侯府那帮仗势欺人的东西!孟祥程那个老匹夫,在朝堂上就不是个好鸟,欺上瞒下,纵容家奴欺压百姓;至于他那个女儿,在咱们王府更是作威作福,刁蛮跋扈!这算什么东西,竟然也配当王妃?”
他看向陆薇之,目光慈和了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老夫已经拿你当自己人了。朋友有难,岂有不帮之理?你外婆的事,你心里的仇,老夫虽不全清楚,但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你放心,只要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尽管开口!咱们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用毒……老夫可是比你道行还深的行家!”
陆薇之听着这番话,心中暖流涌动,眼眶也微微发热。
她从凫山来到上京后,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可是就算是从前,除了外婆和张伯,也从未有人如此毫无保留地对她好,为她着想。
“葛老……”她声音有些哽咽,“多谢您。”
“别哭,老夫最烦眼泪了!”葛洪又恢复了那副老顽童的样子,摆摆手,“赶紧回去歇着,好好的养精蓄锐,等着看好戏。清心寺那边……嘿嘿,火候差不多啦!”
陆薇之重重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小纸包。
是啊,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