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医手札:陪嫁丫鬟怒改摄政王妃》 第一章 山间采药捡战神 山间晨雾未散,草木气息清新,半山腰的竹木小屋本是一片宁静。可此刻,小院前却杵着一群锦衣华服的人,与门边护着孙女的老妇僵持着,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老妇将清瘦的孙女挡在背后,却挡不住她眼中的熊熊恨意和冲冠的怒火。 那少女,瞧着刚及笄的年纪,脸上却几乎布满了狰狞可怖的脓血疮痂,紫红的疮疤和底下白皙的肌肤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 那为首的男人像是笃定了祖孙俩不会拒绝一般,像是在发号施令:“半月后惊寒大婚,薇之便做她的陪嫁丫鬟一同进摄政王府,好生为惊寒疗养,助她顺利诞下世子,到时我宁国侯府自然不会亏待你们。”顿了顿,像是在敲定最后期限,“七日后,侯府会派人来接你。” 字字句句全是命令,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甚至裹挟着冰渣般的威胁: 诞下世子后不会亏待她们,那倘若是不能成功生养呢? “女子生育一事,天意最为重要,岂能人为强求?老爷,薇之也是您的孩子,我不求她能做侯府小姐,但您又何苦如此作践她,让她做陪嫁丫鬟!”祖母陆羌沙哑的语气里尽是哭腔与恳求。 这句话竟像捅了马蜂窝,惹怒了宁国侯孟祥程身后的正妻赵氏,她走上前来指着陆羌破口大骂: “我呸!竟还妄想做小姐!当年若不是你那个狐媚子的女儿胆敢爬上我家老爷的床,又怎么会有陆薇之这个小贱蹄子?如今能有为我们侯府嫡女效力的机会,还不知道牢牢抓住,去为她那个坏娘积点德?说到底,做陪嫁丫鬟也是抬举她!” 听到逝去的女儿被如此羞辱,陆羌捂着胸口几乎快要昏死过去。陆薇之眼疾手快地扶住外婆,将她护在怀中:“夫人不懂‘死者为大’的道理吗?我娘已经走了,您还在她身后如此污蔑,二品诰命夫人就是如此处世的吗!” “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陆薇之的脸上。这一耳光落在陆薇之脸上的血痂上,血珠参着黄水渗出。 “贱蹄子,真是没教养,祖孙三代都一个样。”赵西梅嫌弃地抽出锦帕擦着手,“瞅瞅你这张鬼脸,看一眼都折寿!要不是念着你还有两下子医术,能给我的惊寒治病,老娘早把你剁了喂山里的野狗!” 丢下这句话,宁国侯府的人转身便登上马车要离开。 陆薇之顾不得脸上的剧痛,赶紧将陆羌抱上床,又在桌上翻找着药品,急迫地倒出两粒:“外婆,快,这是救心丸!” 陆羌囫囵咽下药丸,才缓过气来。她苍老的眸子里含着泪,语气虚弱:“薇之,你快跑......” “我不跑!”陆薇之打断她,愤恨道,“您都带着我躲到这里来了,可是他们也不放过我们,还是要榨干我的每一分价值,我还能躲去哪里?”陆薇之扭过头,倔强地不让外婆看见眼中的泪,可是终究束手无策,“以我的医术,治愈一个不孕之症并非难事。外婆,你就在凫山等我,等孟惊寒生下孩子我便回来!” 陆羌伸手为陆薇之擦拭眼泪,却被她躲开。 她怎么会就这么顺了忘恩负义的宁国侯的心愿?宁国侯府想要的,她一样都不会让他们得到!无论是健康、子嗣还是摄政王的宠爱。 陆薇之胡乱抹了把脸,起身走到门边背起背篓:“我去采药,您好好歇着,等我回来生火做饭。”说完便出门,朝着山下走去。 山林中常有鸟啼,鸣声悦耳,此刻落在陆薇之耳中却呕哑嘲哳。说是采药,实际上她背着背篓漫无目的地走着,无心注意脚边的草药。 宁国侯府的嫡女孟惊寒要嫁摄政王了,可这位金枝玉叶偏偏患有不育之症。这事若叫摄政王知晓,退婚是板上钉钉。侯府想找名医秘密诊治,可摄政王权倾朝野,手段狠厉,整个上京城愣是没一个大夫敢接这烫手山芋。孟祥程这才想起被他丢在脑后的异姓女儿陆薇之——她外婆陆羌、她娘陆暇,都曾是上京有名的女医,她自个儿更是青出于蓝,小小年纪已闯出些名头。 他们用外婆威胁陆薇之,她无法反抗,只得认下这“陪嫁丫鬟”的差事。 无妨,只要孟惊寒诞下世子,我就回凫山。陆薇之这样安慰自己,但似乎于事无补,并不能熄灭心中的怒火:“欺人太甚!”她骂道,却忽然注意到前方不远处一个背影: 有个男人倚靠在树桩下......打盹? 凫山人烟罕至,远离人迹,这里会有野兽出没,实在不安全。陆薇之想去提醒,小跑着就冲到那人身边:“喂,这里不安全,你去别处睡吧。” 那公子歪在树桩旁,没反应。 陆薇之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又继续:“醒醒、醒醒!” 这一戳,男人竟然直接倒在地上,吓得陆薇之立刻弹跳着退了几步,稳下心神才发现他的右下腹已经被大片的血渍濡湿,腿边赫然躺着一只带血的断箭——重伤昏迷! 医者仁心,岂能见死不救? 没有犹豫和思考,陆薇之麻利地将背篓扔下,咬牙将昏死的男人背起、捡起箭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腰的小屋狂赶。 终于抵达山腰的竹木小屋,陆薇之一边将满身污秽的男子放上她柔软清洁的小床,一边从架子上取下药箱。 “薇之,这是谁?”睡在另一张床上的陆羌抬起身子看了眼那个陌生男子,惊讶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她嗅了嗅那只带血的箭,略微垂眸思量,又咻地瞪圆那双杏眼:不好,是灭寂散!再看男人乌青的唇色,还好毒只到了三层,尚可医治! 陆薇之解开男人的上衣,坦露出他结实精壮的上身,转身从挂在墙上的小布包中取出一瓶药粉,又从卷轴中抽出一把利刀,手起刀落地在中箭处划开一道口子,只有些血珠冒头的瞬间便立刻将药粉撒上去。霎时间,黑色的坏血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灭寂散?是谁这么狠心,要将这个孩子置于死地!”陆羌满脸惊忧,眼底还有对少年的心疼,“还好没有侵入肺腑,但也估计要聋哑一段日子了。” “无妨,他命大,被我捡到了。”陆薇之说的同时在墙边的竹架上挑拣着药材,预备煎药,“七日之后,要劳烦外婆继续照料他了。” 这句话下藏着的意思不言而喻,顿时祖孙俩都有了些伤感。 陆羌看了看躺在床上裸露上身的男子,沉思一刻,她掀开被子下床:“我下山去给这孩子买身干净衣裳。” 陆薇之为外婆披上蓑衣,目送她下山,继而留在屋外守着药炉子。 第二章 聋哑战神榻上醒 江律衡是被下腹撕裂般的剧痛硬生生疼醒的。眼前一片昏花,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连动动手指都费劲。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一丝声音。四周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混沌的脑海中炸开,连带着视线都清明了几分: 他聋了?!哑了?! 该死的楼兰暗刺!一群杂碎!等本王缓过这口气,定将你们挫骨扬灰!江律衡心头戾气翻涌,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却干净的竹屋,忽然瞥见门边一道纤细的身影。 陆薇之端着刚熬好的药汤走了进来。瞧见他睁着眼,随口道:“醒了?正好,把药喝了。”话一出口才想起对方又聋又哑,自嘲地撇了下嘴,“瞧我,忘了你现在听不见也说不了。” 她走到角落那张堆满医书的旧木桌前,提起笔,在宣纸上飞快地写了几行字。 江律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移动。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里,这显然是个医者的家。看来是眼前这姑娘救了自己。只是她脸上那片片狰狞的疮疤……实在有些骇人。这念头刚冒出来,江律衡便在心底啐了自己一口:恩人当前,岂能以貌取人?待痊愈,定要为此赔罪。 陆薇之拿着写好的宣纸走过来,放在江律衡眼前供他阅读: 我是医者。 你中了灭寂散的毒,会失聪、失声一段时间。 我会为你医治,不必担心。 江律衡刚刚读完,陆薇之便把宣纸丢开,将药递到他嘴边,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下药。 “对了,你现在一定很疼。”陆薇之想到什么,转身从一边的药箱中拿出一颗药丸,递给江律衡,“止疼的,吃吧。”她伸手指了指江律衡被包扎起来的部位,又用手比了个“叉”。 江律衡了然,咽下药丸。 半个时辰后,约莫是药效起来了,伤口的确不疼了。江律衡撑起身子,感受到僵硬后想下床走动,却猛然意识到自己赤裸着上半身。 他在心里惊呼一声,随即像个姑娘似的双手环绕前胸:他被姑娘看光了! 算了算了,医者面前何谈性别? 这样安慰自己一下,江律衡心中刚好受些,又被忽然进来的老妇人吓住,再次不好意思地捂住上身。但毕竟是长辈,而且很可能是恩公的长辈...... 江律衡就这样捂着上半身,站起来朝陆羌微微鞠了一躬。 陆羌赶紧拦住江律衡:“不必了讲这些虚礼!”她将买回来的干净衣裳递给眼前的少年,“快换上,别着凉!” 江律衡换完衣服,看见陆薇之和陆羌坐在饭桌旁,少女拿着双筷子朝他挥手:“吃饭了。”他上前坐下,老妇人递了一张宣纸给他: 孩子,你得罪了什么人?怎么有人用灭寂散来对付你? 江律衡陷入沉思。 他是大昭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幼帝的亲叔父,说是撑起大昭江山的脊梁也不为过。虎视眈眈的楼兰,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次游猎,遭了细作算计落了单,才被刺客围杀,重伤逃匿至此山,力竭昏倒。 陆羌看江律衡沉默,连忙拍拍他的肩膀,那意思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江律衡点点头,注意到一边的陆薇之捏着鼻子,将一大碗药汤灌入口中。他指了指陆薇之,又指了指那药碗。 陆薇之明白他的意思。她也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这药是用来治脸上的脓疮疤的。 因为母亲陆暇尝药试毒,所以她在腹中时就染上了药毒,以至于陆薇之出生便容貌尽毁。好在外婆的医术也同样出类拔萃,经数年医治,已经进入最后一轮的溃烂期——待此次的疮痂脱落,她的容貌便会彻底恢复。 失敬失敬。江律衡心中想着,自觉说中了别人的痛处,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江律衡听不见,说不出,只能沉默地吃这顿饭,却能感觉到空气中有些伤感和捉摸不清的气氛。 “薇之,听外婆的,别去做那......”陆羌的话被陆薇之打断。 陆薇之说道,“没事的,他们不就是想让孟惊寒怀孕吗?我的医术您还不放心,肯定没问题。等世子一出生,我马上回来陪您。” 陆羌却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那你保证,你不会想着给你娘报仇。” 陆薇之端着碗埋头刨饭的动作一顿。 “你看你,你总想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们斗不过宁国侯的,你不要去做送死的事情!”陆羌放下碗,几乎恳求,“你活着,外婆才活得下去。” 这句话仿佛在陆薇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掐了一把。她放下碗,终究是妥协般朝着陆羌郑重地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祖孙二人都默契的不再提这个令她们伤心却无法改变的事情,只一心照料着那个又聋又哑的男人。 今日陆羌上山采药,依旧是陆薇之煎药。 药炉子散发出阵阵夹杂着微微苦涩的药香,陆薇之百无聊赖地挥动着扇子把控火候。她撑着头,目光无意识地移动到坐在门槛上发呆的江律衡。 这男人,看着年纪不大,举手投足间却有种超越年龄的老练沉稳,通身的气派矜贵得很。那张脸……即使带着病容,也掩不住那股子凌厉又惑人的俊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侧脸的线条像是精雕细琢过。 陆薇之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还没有让宁国侯府血债血偿,怎么能想这些?何况她的身份,一是游医,二是即将成为摄政王妃的陪嫁丫鬟。 坐在门槛上的江律衡早就察觉到陆薇之的眼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就佯装不知,一直坐在这里,直到腿有些僵硬了。 正思考着要如何逃脱这凝视,江律衡忽然被耳边拂过的一阵风声惊动——随后是断断续续的的鸟啼,再是山间一些野兽的嚎叫。 恩公医术果然高超,这才四天,竟然已经治愈耳疾。虽然听不清晰,但也有所好转。刚想将这好消息告诉陆薇之,就听见她的声音,但落在江律衡耳中是: “我要......嫁人......我愿意......反正你听不见......告诉你......” 实际陆薇之只是趁着外婆不在,才敢说些心里话,把这个小聋子当倾听者: “我要跟着那个同父异母的嫡姐嫁人了,虽然我不愿意,也不能反抗,但是我可以趁这个机会,给我娘报仇。反正你听不见,告诉你也无妨——我娘被宁国侯那个混蛋强占后有了我,可那群人说是我娘不检点,逼得我娘以死明清白。这是宁国侯欠我们赵家的一条命!” 江律衡悄悄瞥了眼看陆薇之。 朝夕相处几日,此刻细看,才发现她脸上那些可怖的脓痂竟已脱落了小半。露出来的那部分肌肤,白皙细腻,下颌的线条精巧流畅……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映着炉火的微光,波光流转,澄澈得像山涧清泉。 她要成亲了。江律衡在心里盘念着,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好像也要成亲了! 他和宁国侯嫡女的婚约!江律衡忆起,当时他去游猎,就是因为烦恼这桩推不掉的婚事而外出散心。现在距离婚礼还有......三天!可现在他只是恢复了部分听力,还无法说话。这副模样,如何成亲? 可转念一想...... 成不了,那不是正合他江律衡的意?那婚约本就是太后强塞给他的,那孟惊寒虽名满京城、出身显贵,但他却实在无法动心。 “药好了,喝了吧。”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陆薇之将药炉子中的药汤盛出,递给江律衡。 多谢恩公,今时之恩,他日必报。江律衡接过药碗,在心中说道,但已下定今夜悄然离开的决定。 第三章 夜搅摄政王洞房 翌日清晨,袅袅炊烟升起,陆薇之用托盘端着三碗白粥走进屋内,她先将粥放在桌上,递了一碗给桌前的外婆,又朝这几日江律衡睡的那张床走去。 “今日怎么睡到现在还不起?”陆薇之犯了嘀咕,伸手就掀开被子,可被褥下却空空如也,“人呢!”她惊叫。 陆羌起身要过来,却先瞥见了书桌上的一幅字。她走过去将宣纸拿起阅读,一边唤着陆薇之:“薇之,那孩子给我们留了话。” 陆薇之看向纸上的内容: 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律衡还有要务在身,先行告退,他日必定厚谢。 落款是苍劲有力的“江律衡”三个大字。 原来他叫这个名字。陆薇之心中暗念。 得知了他是自选择离去,陆羌也并无太多纠结。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陆薇之:“现在距离婚期只剩最后两日了.......”她伸手抚上陆薇之的脸,看着疮疤脱落大半而露出的娇俏脸庞,“现在我倒是希望这疮痂不要脱落的好。” 陆薇之的手心盖上外婆的手:“外婆,我可不想顶着这张脸过一辈子。”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薇之不能承欢膝下的日子里,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健康地等我回来。” 同样的辰时,凫山是温情缭绕,上京城的宁国侯府却鸡飞狗跳。 “我不管!就算律衡哥成了废人,我也要嫁给他!区区聋哑,又算得了什么?”孟惊寒身边所能接触到的物品都被她抄起后猛摔在地,“我孟惊寒,要嫁就必须嫁这全上京最好的男人——我非律衡哥不可!” 昨夜江律衡连夜赶回上京,今日他聋哑负伤一病不起的消息便传入了宁国侯府。 赵西梅歹毒,但对嫡亲女儿的疼爱却是实打实的:“我的小祖宗,母亲这还不是担心你的幸福?那摄政王如今又聋又哑,你嫁过去对着个木头,怎么过日子!” 孟惊寒一听更不乐意:“又不是绝症,律衡哥肯定会好起来的,我只想和他过日子——总之,必须如期大婚!如期把陆薇之那小贱人给我抬过来!” “好、好!娘都依你,都依你!”赵西梅几乎是抹着眼泪答应了孟惊寒的一意孤行。摄政王府来人说江律衡不愿耽误孟小姐的,可以取消婚约。偏偏她这个痴情的女儿就是死脑筋,认定了江律衡,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于是这场因太后赐婚而风光盛大的婚礼虽如期举行,但开心的似乎只有新娘一人。 十里红妆的上京街道两边是水泄不通的百姓,在围观摄政王娶妻。摄政王弱冠之年却出类拔萃,上马能带兵打仗、战功赫赫,下马能兴邦治国、安居乐业,为人也刚正不阿。于是比起那个奶娃娃皇帝,摄政王更受百姓爱戴。 喜轿内的孟惊寒穿着做工精美的婚服,但红盖头下浓妆艳抹的面容却因担忧而蹙着眉。她凝思一瞬,悄悄撩开车窗的帷幔,对着走在轿旁的陪嫁丫鬟低声呵斥:“你,滚到队伍最后去跟着!” 陆薇之不动声色,顺从地移步到接亲队伍的后方。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 昨夜。 “见过老爷、夫人、小姐。”宁国侯府按约派了马车前去凫山,陆薇之提前一夜便到了宁国侯府。 三人见到陆薇之皆大惊失色。孟惊寒更是惊叫起来:“娘,您不是说她就是个癞皮女吗?为何......”她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 陆薇之脸上的疮疤已经全部脱落,恢复原本的容貌——肤若凝脂,眉若远山,红唇如樱,实乃出水芙蓉般的美人。 孟惊寒如何能放心让这样的美婢做她的贴身婢子,与她一起天天在摄政王面前晃悠?她冲上前去,一把揪起陆薇之的衣领,随后便落下一记耳光:“要随我嫁进王府就立刻把脸治好,你这个贱人是不是想勾引殿下?” 这一记耳光孟惊寒使了全力,一掌落下陆薇之眼前发黑,若非被她揪着,立刻便会摔在地上。 “小姐,奴婢的脸上的疤痕是出生就有,这些年一直在医治,只是恰好到今日便完成最后一个疗程。奴婢绝无非分之想。”陆薇之识趣地跪下,匍匐于孟惊寒脚边,“小姐是沉鱼之姿,摄政王殿下龙威燕颔,您二人才是天作之合,奴婢自知只是前来为小姐调养的贴身医婢,是仰仗小姐鼻息而活的浮游罢了。” “哼,算你识相!”赵西梅搂着气急败坏的孟惊寒,朝着地上的陆薇之啐了一口,“你记住,若是你敢动不该有的念头,说不该说的话,我决饶不了你和那老太婆!” “夫人放心,奴婢是是老爷和夫人从凫山找来为小姐调养身体的医婢,唯一的职责就是负责小姐的健康,与宁国侯府再无其他瓜葛。”陆薇之十分上道。这句话既说明自己没有二心,又表示不会让外人知道她与宁国侯府的真实关系。 可她实际上不仅要夺走孟惊寒爱的男人,还要让宁国侯府身败名裂,万劫不复!以雪陆家之耻。 孟祥程挥手屏退陆薇之,道:“你既然知道该怎么做,就先回房去。” 从侯府出发的送亲队伍都是家生子,知道陆薇之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医婢,一路上白眼和排挤就没断过。陆薇之落在队伍最末,只当那些是嗡嗡叫的蚊蝇。 她真正在意的,是昨夜退出去时,在门外听到的只言片语。 “爹!娘!你们看她那狐媚样子!叫我怎么放心把她放在身边!”孟惊寒的声音又尖又利。 赵西梅心疼得直抽抽:“哎哟我的心肝儿,别气别气!等你顺顺当当给摄政王生下小世子,娘立刻就把那小蹄子打发得远远的!让她再也碍不着你的眼!” “只是打发走?”孟惊寒的声音淬了毒,“依我看,干脆把她和那个老东西一起弄死算了!留着她们,万一哪天走漏了我的秘密怎么办?再说了,她算什么东西,也配流着我们孟家的血!” 匿在门外阴影里的陆薇之,嘴角无声地勾起,那弧度冰冷刺骨:孟家的血?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世子?她会让孟惊寒连个死胎都生不出来!想杀她?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活到那天! “王妃到——” 宁国侯府的送亲队伍终于抵达了气势恢宏的摄政王府。府门高阔,一身大红喜服的摄政王江律衡,正立在阶前迎亲。 “快看!是摄政王!”“天啊!好俊!”“孟小姐真是好福气!”人群瞬间沸腾,丫鬟仆役、围观百姓全都往前挤,争相一睹这位权倾天下的王爷风采。所见之人,无不惊叹于那如天神雕琢般的俊美无俦。 陆薇之被人潮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涌,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王府巍峨的牌匾下,那挺拔如松的身影……怎的如此眼熟? 陆薇之心中犯了嘀咕,仔细一看却猛地瞪大了眼——这不是她在凫山捡回来的患者吗,江律衡?他是摄政王! 他们中间相隔数十米,人群之中竟然遥遥相望,四目对视。 这一眼只叫陆薇之心头一颤。她怎么有些意外地期待......但这期待很快幻灭——江律衡很快移开了眼,目光落在从轿中出来的孟惊寒身上。 也是,那时她是脸上被连绵的疮疤覆盖的丑女,和现在判若两人,他怎会认出自己。 “请王妃过门——” 在震天的欢呼和漫天飘洒的花雨中,那对看似天造地设的新人执起手,在无数艳羡的目光中,一步步跨过了摄政王府那高高的、象征着尊贵与权势的门槛。 一瓣娇艳的散花,悠悠扬扬,落在了陆薇之的肩头。 第四章 王妃需徐徐图之 夜色沉沉,摄政王的新房内红烛高烧,却无半分新婚暖意。陆薇之候在外间耳房,屏息贴近雕花精致的隔扇门。 门内传出江律衡的声音低沉而疏离,大病初愈还带着些沙哑:“……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王府上下无人可以轻慢。我承诺护你周全,保你主母尊荣。”他顿了顿,语气却带上诚恳的歉意,“但对你,我只有兄妹情谊,实难有夫妻之实。惊寒,此事是我对不住你。” 那夜他悄悄离开前,将恩公写下的药方也带走,回了上京也正常吃药,现在已恢复大半。 “兄妹情谊?”孟惊寒的声音陡然尖利,带着哭腔,“我是你堂堂正正的王妃!律衡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 “莫要任性。”江律衡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是武将出生而脾气急躁,好言相劝无果后此刻耐心告罄,“你好生歇息吧。” “不、我不许你走!”孟惊寒尖叫着扑上来拉扯。若她嫁进摄政王府第一夜,夫君便不肯圆房还不在婚房歇息,不说传出去外人如何笑话她和宁国侯府,就是江老夫人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但江律衡的脚步仍然决绝地逼近门口。 时机到了。门外的陆薇之眼神一凛。 “吱呀——”门被拉开。一身大红喜服的江律衡正要迈出,却见廊下跪着一个身影。 “王爷!”陆薇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恳切,“您万万不可此刻离去!” 孟惊寒追到门口厉喝:“大胆奴婢!主子的事岂容你置喙!” 陆薇之恍若未闻,只仰头看着江律衡,语速清晰急促:“王爷!我家小姐今日初入王府,满府、满城都看着!您若此刻离开,明日王妃颜面何存、如何立足?王爷既言护她周全,今夜便是第一关!求王爷三思,为娘娘颜面着想!” 她句句戳在孟惊寒的角度上,仿佛真的是一心为主的忠婢。 江律衡脚步顿住——这番话有理。他目光落在陆薇之脸上,注意到她那双含泪的杏眼和惊惶下的沉静澄澈……竟然和在凫山救他性命的少女有些相似。 “你,”他心头一跳,声音带着探究,“抬起头来。” 陆薇之依言抬头。廊下灯光昏黄,她的泪珠挂在长睫上显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江律衡呼吸微滞。这双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可目光触及她光洁无瑕的脸庞,那点希望瞬间熄灭,不是他的恩公。恩公满脸疮疤,绝非此等绝色,不过是世间相似之人罢了。 但他并未过多在意这一丝失望,更多是被这凄楚的美眸勾起了恻隐。这婢子所言在理。 “罢了。”江律衡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对孟惊寒,语气平淡,“夜深了,王妃安置吧。本王在外间歇息。” 说完径直走向外间软榻,自己宽衣解带。让他和孟惊寒洞房是休想了,但这新妇的面子,他给了。 房门合上,隔绝了孟惊寒惨白的脸和陆薇之低垂的眼眸。 陆薇之跪在冰冷地砖上,听着内室压抑的啜泣与外间平稳的呼吸,她指尖悄然拂去泪痕,嘴角勾起满意的冷弧。 第一步,成了。既让孟惊寒看见她“忠心护主”的表现,又在江律衡面前露脸。而且方才江律衡叫她抬头……陆薇之笃定,他记得自己曾经的脸。 翌日清晨。陆薇之端水进内室为孟惊寒晨洗,但迎面便是秋林狠辣的一掌。 秋林便是孟惊寒真正的贴身丫鬟,服侍孟惊寒长大的家婢。 “啪!”这记耳光相当响亮,震得陆薇之手中的铜盆“哐当”坠地,霎时热水四溅。 “贱婢!”孟惊寒妆容未整,眼底青黑怨毒,“昨夜倒很会在王爷面前装可怜卖乖!”身旁的秋林也同样怒瞪着她。 陆薇之捂脸跪下,声音里满是惶恐:“奴婢只是不忍见娘娘初入王府便失了颜面……” “闭嘴!”孟惊寒尖声打断,涂着蔻丹的指甲狠狠掐住她下巴,迫使她抬起红肿也难掩绝色的脸,“我警告你,收起你的狐媚样!这次王爷心善被你糊弄,算你有点用。但是——”孟惊寒眼神阴冷如毒蛇,“记住你那下贱医婢的身份,你是侯府找来给我调理身子的工具罢了。你若再敢搔首弄姿,我就把你和那老东西一起丢乱葬岗喂狗!” 恶毒的话语,字字如冰锥。陆薇之眼中蓄满生理泪水,竟更显柔弱凄美。她垂下眼睫遮住恨意,哽咽道:“奴婢不敢……奴婢只知要尽心侍奉王妃,助您早日为王爷诞下麟儿。” 最后几字又轻又缓,精准戳中孟惊寒的软肋。 果然,孟惊寒松了手,怨毒被急切取代:“哼,谅你也不敢!既然知道自己的本分,就赶紧开始吧。” “是。”陆薇之迅速起身,顾不得脸上疼痛和地上狼藉。 素帕覆在孟惊寒柔若无骨的腕上,陆薇之则指尖轻搭,她沉吟片刻。 脉象沉细迟涩,肌肤偏凉——先天阳火不足,宫寒至极。陆薇之心底冷笑,孟惊寒这不育症治愈不难:大辛大热之品温补肾阳,辅以温针艾灸。 这样的易疾,侯府遍寻名医无果,只因医家惧摄政王之威。可惜,他们找到了她,陆薇之是绝不可能遂了他们的意! 但直接下毒太蠢,陆薇之要钝刀子割肉,让孟惊寒在希望中又急速坠入地狱。 “王妃,”陆薇之收回手,脸上露出恭敬的喜色,“您玉体虽有寒气,但根基尚可,并非无解。奴婢拟一方温经散寒、补益胞宫的良药,辅以针灸,徐徐图之,定能让您如愿。” 孟惊寒眼中爆出狂喜:“当真?多久见效?” “沉疴需缓治。快则半载,慢则一年必见起色。”陆薇之恭顺道,“奴婢先开以附子为君,佐肉桂、鹿角胶等,祛沉寒暖宫。待寒气稍退,再调方固本促孕。” 药名皆温热对症,毫无破绽。孟惊寒大喜,露出入府后第一抹真心笑:“好,即刻去办,用最好药材!只要你助我怀上世子,侯府少不了你的好处!” “谢王妃恩典。”陆薇之福礼,掩下唇边讥讽。 陆薇之移步至案桌前写方子,阳光照在她红肿的脸上。提笔蘸墨,落下的药方精准无,但笔锋在“香附”上微顿。 当下,她自然要真治,要让孟惊寒切实感受“希望”。待寒气稍退,脉象浮数,阳气被激,展现出根基未固的假象之时……便是她动手良机! 那时,温补的附子、肉桂渐减乃至去掉。转而加入大量性寒凉滋阴之药。这些对常人或是阴虚者是良药,但对孟惊寒这宫寒未愈、仅有一丝虚火之人……便是浇灭希望的冰水,重新堵塞经脉的寒霜。 水火本就难容。陆薇之先是大补火性,又用寒凉草药猛攻,二者在孟惊寒体内互攻,这具身子废掉,只是早迟的事情。她会让孟惊寒在“好转”假象中,滑向更深的冰窟,直至生机断绝! 陆薇之搁笔,拿起墨迹未干的药方:“来人,”她扬声,平静无波,“照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仔细熬好送来。” 药碗腾起的热气氤氲了视线,那股子辛烈霸道的气息直冲鼻腔。陆薇之垂着眼,稳稳地将漆黑的药汁呈到孟惊寒面前:“王妃,药好了。” 孟惊寒嫌恶地蹙紧眉头,正欲发作,门外忽地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心头猛地一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是江律衡!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这不孕之症! “快、快拿走!”孟惊寒的声音因惊惶而尖利变调,慌乱地挥手想打翻药碗。 陆薇之反应极快,手腕一沉,稳稳护住药碗,同时膝盖一软,“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一丝急智:“王妃息怒!是奴婢疏忽,这这是调理气血、固本培元的暖宫汤,最是滋补,只是药性燥热些,气味冲了些,奴婢这就去为您取些蜜饯来压压!”她语速快而清晰,将“不孕”二字不着痕迹地替换成了“暖宫滋补”。 话音未落,江律衡已撩帘而入。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些案牍劳形的倦意。他目光扫过屋内,落在惊慌失措孟惊寒和跪在地上的陆薇之身上,最后停在陆薇之手中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上,剑眉微挑:“何事喧哗?” 第五章 绿茶的自我修养 “没、没什么!”孟惊寒抢先道,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就是这丫头笨手笨脚,药熬得苦了些,妾身一时气恼罢了。律衡哥哥不必挂心。” 江律衡的目光掠过孟惊寒那张强作镇定的脸,并未深究那药汤的来由,他对这位王妃的琐事本就不甚在意。他的视线,反而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跪着的陆薇之身上。 她低垂着头跪在地上,这身形……尤其是那跪伏时脊背挺直的姿态,竟与凫山竹屋里,那个背对着他、守着药炉扇火的瘦削身影奇异地重叠起来。江律衡心头那点模糊的熟悉感再次被勾起,可眼前这张光洁如玉的脸,与记忆中那张布满狰狞疮疤的面容判若云泥。 他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既无事,王妃好生歇息。本王还有公务。”说罢,转身便走,玄色的衣角在门边一闪而逝。 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孟惊寒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软在榻上,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狠狠剜了陆薇之一眼,竟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算你机灵,下去吧!” 陆薇之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端起空了的药盘,无声退下。转身的刹那,眼底掠过嘲弄。 王府的书房内,烛火跳跃。案桌前的江律衡并未立刻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报,他捏了捏眉心,沉声问侍立一旁的心腹侍卫半斤:“凫山那边可有消息了?” 半斤道:“回王爷,我带人寻遍了凫山半山腰,那间竹木小屋……屋舍尚存,但内只余一个冷透的药炉子,像是主人匆匆离去,。那位老妇人和恩公姑娘,不曾瞧见。” 江律衡握着朱笔的手一顿,笔尖在奏折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消失了?可是那对祖孙看起来清贫十分,离开那山间小屋还能去哪里,莫不是遇见了危险? 危险的念头在江律衡脑中轰开,他厉声吩咐:“派人去凫山再给我找!” 柴房内,陆薇之放下药碗,并未着急回到孟惊寒身边。 孟惊寒如今一不能生育,二不得江律衡喜欢。这对于她来说,是极好的时机。 她要一点点挤入江律衡的视线中,在恰到好处时让他知道自己就是那救命恩人,令他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孟惊寒可以准备着从王妃之位退下了。 如此想着,陆薇之已经悄悄来到江律衡的书房门口,轻叩门板:“殿下。” “进来。”江律衡抬头,见是陆薇之,“你不在王妃身边伺候,来本王这作甚?” 对上那双纯净的眼,江律衡的心跳似乎漏了半拍。 陆薇之俯首:“回王爷,奴婢特来向您汇报王妃的情况。王妃娘娘虽身有亏空,但奴婢根据王妃体质为其设计了一套调理方案。” 她上前,从袖中拿出一副药方呈至江律衡眼前。 江律衡却无心过问,挥挥手示意陆薇之将方子拿下去。 陆薇之将手收回的瞬间,江律衡仿佛看见一道猩红从余光窜过。 察觉到江律衡的目光往自己手臂上看,陆薇之不着痕迹地挑了挑嘴角。明面上却状似慌忙地将手藏匿于宽大的衣袖下。 那猩红,是她自己在柴房时刻意用烧红的饭勺把柄烫出的伤痕。 “把手伸出来。”江律衡将陆薇之的动作尽收眼底,沉声开口。 陆薇之踌躇片刻,仿佛才下定很大决心般,缓缓撩开一小节衣袖,将小臂露出——细腻的皮肤上深深浅浅烙着红痕,颇有些触目惊心。 确认江律衡看见这些伤痕,陆薇之将手收回,随即便听见江律衡的声音: “这些伤从何处来?” 见陆薇之垂头不语,立在原地,他又追问:“可是王妃所致?” 陆薇之心下满意。 烫伤自己前陆薇之敷了麻草,所以铁柄触及皮肤没有丝毫痛感,加之伤痕实际很浅,只是她特地用的药膏会在恢复期让伤口看似严重溃烂发红。 “王妃也只是一时心急......”陆薇之说着,直接跪地,“殿下,我家王妃本性不坏,只是性子有些上火。奴婢恳请您千万不要因此对王妃心生嫌隙!” 江律衡冷哼一声:“你倒是对主子一片忠心。孟惊寒这样打你,你都受的住,还为她美言。” 上过战场的人,最注重的就是忠诚。战场上,他需要一个可以将后背完全托付的人。 陆薇之匍匐在地,假意继续为孟惊寒说话,实则越描越黑:“王妃不打骂我们时,对我们这些下人很好......” “好了。”江律衡打断陆薇之,“本王和王妃,也算是一起长大,她什么性格,本王比你清楚。” 他抬头,目光再次落在陆薇之身上。 这身形,与在凫山山间时,为他疗养煮药的身影无限重叠。江律衡几乎怀疑是自己报恩之心太过急迫,以至于见到个医女都觉得似她。 陆薇之回到耳房,但刚推开门,就闻见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同时混合着未散尽的药味扑面而来。 陆薇之迅速敛去所有情绪,重新挂上那副低眉顺眼的恭顺表情,正准备起身行礼,但是一个黑影挟着风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的面门砸来。 陆薇之下意识地偏头,动作却终究慢了一瞬。 “哐啷——!” 一只茶盏狠狠砸在她光洁的额角,剧痛袭来,滚烫的茶水混着额角新添的伤口渗出的温热血珠,瞬间沿着眉骨蜿蜒而下,模糊了她的左眼视线。几片茶叶湿淋淋地粘在鬓角。 陆薇之来不及痛,立刻跪下,余光瞥见了自己这间被摔得不堪入目的耳房。 “贱婢!”孟惊寒站在屋内,赤红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凝聚了扭曲的怨毒和狰狞,“谁准你跑去王爷的书房的?你是不是想勾引王爷,还是你以为他看你一眼,你就飞上枝头了?做梦!” 秋林立刻上前,恶狠狠地瞪着陆薇之:“小姐,奴婢亲眼看见这小蹄子进了王爷的书房,她一定没安好心!” 温热的血顺着脸庞滑下,最终滴落于冰冷的地面,洇出小片暗红。 陆薇之抬手抚去额角沾着的几片茶叶。 她既然敢去私见江律衡,就不会怕孟惊寒找上门来。 第六章 送你绝育大礼包 眼前的女人穿着上好的锦衣,脸上的胭脂淡妆浓抹,却遮不住她眼底迸发的恶意。 陆薇之开口,带着刚刚受到惊吓的微颤:“王妃息怒。”额头的伤口依旧在渗血,“王妃的玉体千娇百贵,即便奴婢是您带来的医婢也不能妄自用药。方才奴婢只是按规矩将药方拿给王爷过目,绝无非分之想。” 此话一出,刚才还气得浑身发抖,连发髻都散乱开的孟惊寒心中的怒火瞬间消了大半。 “当真?那你说,王爷是何反应?” “王爷对您很是上心,还说他与您青梅竹马一同长大。”陆薇之说,佯装出一副为孟惊寒喜悦的模样,“王妃放心,王爷对您还是很上心的。” 孟惊寒转怒为喜,看向陆薇之的眼神又恢复了高傲和冷漠,仿佛刚刚那个歇斯底里、满眼恶毒的女人不是她: “如此甚好,我就知道律衡哥心里有我。”话锋一转,“但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以后不许再私见王爷。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一个下贱医女生的下贱胚子,生来就是给本小姐垫脚的泥!” 这一字一句宛若淬了毒药的鞭子,一下下抽在陆薇之的尊严上。 陆薇之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恨意。她安静地听着,仿佛孟惊寒羞辱的只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微,却带着一种坚定的穿透力: “王妃教训的是。奴婢谨记自己卑贱,命如草芥,此生唯一的用处,就是尽心侍奉王妃,助王妃早日为王爷……诞下麟儿。” 最后几个字,她吐得又轻又缓,像一片羽毛,却精准无比地戳中了孟惊寒最敏感、最恐惧、也最渴望的软肋。 “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好。”孟惊寒的目光冷冽如刀,食指挑起陆薇之的下巴,像是在欣赏她脸上那咕咕涌血的伤口,“你助我诞下世子,侯府自然不会亏待你祖母。但你若仗着几分姿色就不安分.......” 孟惊寒鼻腔里哼出一身,转身离去,宽大的裙摆拂过地面上的茶盏碎渣:“秋林,我们走!” 忍着膝盖的僵冷和额角的剧痛,陆薇之艰难地站起身,但她动作麻利,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仔细捡拾起那些锋利的碎瓷片,用抹布一点点擦拭地砖上冰冷的水渍。 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陆薇之盯着那滩药渍,沾着血污的唇角无声地向上勾起,那弧度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凉意和讥讽。 一点一滴,日复一日,待到那所谓的良药侵入孟惊寒的体内,看你拿什么诞下心心念念的“麟儿”! 山中岁月孤独平淡,造就了陆薇之的坚韧——她陆薇之有的是耐心。 一月过后。 清晨,陆薇之照例从药房将熬好的药汁端去孟惊寒房中。刚到门口,便听见屋内主仆二人的对话。 “陆薇之这小蹄子的医术果真还不错,这些日子我都能感觉到手脚不那么冰凉,连月事之痛都缓解了不少。” 孟惊寒的语气里都是掩不住的喜意。 身后为她梳妆的秋林也附和道:“奴婢观察王妃这些日子,气色都好了许多,人也丰满了些,可谓是珠圆玉润。” 门外的陆薇之嘴角轻勾。 除了人发胖,所谓的“好转”不过都是假象——药材中的火性暂时压抑寒气,但终究治标不治本,待到陆薇之转换药方,就等着承受十倍、百倍的反噬吧。 “娘娘,奴婢已经熬好了药汤。” “进来吧。”孟惊寒依旧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中看见陆薇之端着药碗进入,头上还包着纱布,“你那些药材倒是有些作用,能否增大剂量加快疗程?” 陆薇之将碗轻轻放下:“回王妃,您的不孕......宫寒之疾已经生成病根,需稳扎稳打地剔除病根,不可急功近利。” 只有火性药力在体内堆积得越深,寒毒入体才能更具毁灭性。 梳妆完毕,孟惊寒起身,顺手从桌上拿过一只簪子,丢到陆薇之眼前:“我说过,做的好自然不会亏待你。这簪子赏你了,估计也是你诊金的数十倍了吧?” 陆薇之心中冷笑。这以示“恩典”的东西,实则是在提醒她“奴婢”的身份罢了。 可陆家三代医女,名声甚浩。多少人重金只求祖母诊脉,岂是区区一根簪子可比拟的? 压抑住心中的不屑和恨意,陆薇之俯身:“奴婢多谢王妃,今后奴婢今后也会一如既往地为王妃疗养!” “你先下去吧,今日我母亲会来王府,我带着秋林去与她小叙。”孟惊寒将苦涩的药面子一饮而尽后,蹙着眉毛说道。 她不能错过这对母女的谈话,万一可以从中得知外婆今日的状况?自打她进了王府,外婆也被宁国侯府看似“赡养”,实则“软禁”了起来。 陆薇之远远地跟着孟惊寒与秋林,一路去了王府的后院湖泊。 赵西梅一见女儿便欣喜,语气里还有些惊讶:“这不过才一个月余,怎得气色好了如此多!看来那小蹄子还是有些用处。” “医术倒是不错,可是我总觉着她有二心,又长了那么张狐媚子的脸。不过先前被我伤了脸,最近裹着纱布倒是安分多了。” “哼!”赵西梅冷哼一声,恶毒的字句信手拈来,“和她那个不要脸的娘一模一样!老太婆在我们宁国侯府白吃白喝,她在摄政王府勾引你的夫君,等你诞下世子,我定要把祖孙俩丢去喂狼!” 假山后的陆薇之攥紧了拳头,心中翻涌着恶心与愤怒,压在心头快憋得她喘不上气。陆薇之逃一般地跑出数百米才停下,却看见不远处有二人朝此处走来。 其中魁梧的男人穿着玄青色长袍,袍上金丝所绣的龙纹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陆薇之听见江律衡身旁跟着的侍从开口: “殿下,王妃的生母今日来王府,您不去见见?” 回应他的江律衡语气里都是不耐烦,还有一丝侥幸逃脱的窃喜:“不去。宁国侯夫人那性格......叫我一次性应付两个孟惊寒,还不如让我去校场练兵。” 陆薇之心中暗暗盘算起来:孟惊寒,你自己去陪赵西梅,那就怨不得我与殿下“偶遇”了。 第七章 花园偶遇摄政王 湖边的风,带着水汽的微凉,吹拂而过。 江律衡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陆薇之心中澎湃的情绪。原来孟惊寒在王爷眼中,不过是个懒得应付的“差事”。她压住嘴角的弧度,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闹钟呈现。 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要擦着假山而过。 陆薇之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藏身处“踉跄”而出,仿佛惊慌失措,又像是被什么绊倒,直直朝着江律衡的方向“摔”去—— “啊!”陆薇之这声惊呼,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无措。 “殿下小心!”江律衡身侧的侍卫反应极快,立刻挡在江律衡身前保护。 但陆薇之的目标并非冲撞。 她看似失控的身体在即将撞上侍卫手臂的瞬间,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强行扭转身形,避免了直接的冲撞,却也因此彻底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江律衡脚边的青石小径上。 陆薇之的唇齿中挤出一丝呜咽:“唔......”或许是摔得太重,又或许是恐惧至极,她额角的纱布的边缘微微散开,露出刺人眼目的伤痂。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光斑打在女人的身上,叫那雪白的皮肤剔透,伤疤反倒衬托出她的楚楚动人。 江律衡顿住脚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陆薇之。 她穿着素青色的低等婢女服饰,跪在地上的身影瘦削又单薄,因极大的惊吓此时还有些打颤。 江律衡微微蹙眉,但这目光并非怜惜,而是不悦:王府规矩森严,这个侍女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你是何人,竟敢冲撞王爷!”侍卫已然开始大声呵斥,手也按在了刀柄上做出出鞘的准备。 陆薇之似被这一声厉呵吓得一哆嗦,她慌忙地抬起头,展示出苍白却难掩脱俗的容貌,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般慌忙扫过持刀的侍卫,最终落在江律衡那不怒自威的脸上。 他深邃的眼中,没有孟惊寒的狠毒和阴鸷,有的只是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 陆薇之刻意低下头,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和作为奴婢的卑微:“奴婢……奴婢陆薇之,是王妃院中的医婢。奴婢该死,但奴婢并非有意冲撞殿下!奴婢……奴婢方才……”她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哭腔,“奴婢只是……只是……” 她故意语无伦次,将恐惧和无助演绎得淋漓尽致,又悄悄调整了姿势,让额头的伤口清晰地暴露在江律衡的视线中。 江律衡的目光在她额头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 王府内院的事,他向来懒得过问,而孟惊寒的跋扈他也有所耳闻,但毕竟是王妃,还是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王妃,以至于他不好多说。 “王妃院中的医婢?”江律衡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你跑到这后院湖边作甚?还如此惊慌?” 陆薇之心头一紧。 “回……回殿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强自镇定,声音依旧带着微颤,却努力清晰起来,“奴婢方才为王妃熬好今日的汤药送去,王妃娘娘与侯夫人在湖边叙话,命奴婢先行退下。奴婢退下时,心中记挂着王妃娘娘的玉体……” 她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继续:“王妃娘娘近日玉体违和,虽表面看着气色好转,但……但奴婢观其脉象,似有虚火内蕴之兆。奴婢担心湖边风大,水汽寒凉,若娘娘久坐,恐引动内火,与外寒相激,于娘娘调养身子不利……”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 孟惊寒的“好转”是假象,体内积累了火性药力是真,而湖边风寒水冷也是真。她故意点出“虚火内蕴”、“引动内火”、“与外寒相激”,这些术语对于精通医理之人或许寻常,但对于一个未必精通医术的王爷,却足以引起一丝警觉——尤其是涉及到他名义上的王妃,以及……子嗣。 果然,江律衡的眼神微微一动。他虽不喜孟惊寒,但王妃的身体状况,尤其是否影响生育,是他和宁国侯府之间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也是他不得不关注的事情。 他正苦于没有合适的理由与王妃和离。 这医婢的话,听起来倒有几分道理,且她脸上的伤……莫非与此有关? “哦?”江律衡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你倒是对王妃的身体很上心。那你方才惊慌失措,又是为何?” 陆薇之暗喜,知道鱼饵已经抛下。 她抬起头,眼中适时地闪过一丝后怕和委屈,却又迅速被强压下去,只留下恭敬:“奴婢方才思及此事,心中忧虑,一时走神,脚下不慎被石子绊倒……惊扰了殿下圣驾,奴婢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她再次深深俯首,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青石。 江律衡沉默了片刻。他低头看了看着脚下这个卑微颤抖的身影。 “起来吧。”他淡淡道,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谢殿下恩典。”陆薇之如蒙大赦,艰难地撑起身子,动作间牵扯到膝盖和额头的伤,让她忍不住又吸了口冷气,身形晃了晃才勉强站稳。她始终低着头,不敢再看江律衡。 “你叫陆薇之?”江律衡问。 “是,奴婢唤作陆薇之。” “你说王妃脉象有虚火内蕴之兆?”江律衡似乎随口一问。 陆薇之心头狂跳,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谨慎回答,既要展现价值,又不能显得刻意,更不能暴露真实意图。 “回殿下,奴婢学艺不精,只是依脉象略有所感。王妃娘娘玉体金贵,奴婢不敢妄断。只是娘娘近日虽觉体暖,却时有口干舌燥之感,夜间也偶有虚汗,此皆虚火之象。奴婢斗胆进言,娘娘千金之躯,调养需格外谨慎,万不可急功近利。” 她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医者的慎重。 “急功近利?”江律衡捕捉到了这个词,眼神锐利了几分。 陆薇之佯装被这眼神吓到,慌忙解释:“奴婢失言!奴婢只是担心娘娘求子心切,若用药过猛,反而得不偿失。需徐徐图之,固本培元才是上策。” 江律衡看着眼前这个胆小而惶恐不安,却透着一股医者坚持的小医女。 “本王知晓了。”江律衡收回目光,看向别处,“你这医术,是在何处所学?” 陆薇之呼吸略有停滞。 江律衡知恩图报,若现在知道她就是凫山的恩公,必然不会再让她做一个卑微的婢女。那样虽她的日子好过,可外婆还在宁国侯府...... “是奴婢的外婆所教。奴婢家中三代,皆是游医。”陆薇之回答,隐去了“凫山”。 外婆所教...... 江律衡深深看了这个医婢一眼。 第八章 小香苑因祸得福 江律衡的目光在陆薇之低垂的头顶停留了片刻。 她恭顺的姿态无懈可击,可方才摔倒时那瞬间的狼狈,以及谈及孟惊寒状况时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异样的坚持,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涟漪,却很快又沉入深不见底的心潭。 “嗯。”江律衡最终只淡淡应了一声,辨不出情绪。 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再次扫过她额角那处被散乱发丝半遮的伤口,纱布边缘渗出的一点暗红。 他未再多言,抬步从她身边径直走过,玄色衣摆拂过地面,带起一阵轻风。 侍卫紧随其后,警惕地扫了陆薇之一眼,也快步跟上。 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小径深处。湖边只剩下风声,以及陆薇之独自跪立的身影。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了胸腔里那点因近距离面对江律衡而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陆薇之抬头看了看天空,红日高悬,已是正午时分,该去给孟惊寒熬下午的药了。 药房内烟熏雾缭,中药的辛辣气息甚至有些闷人,恨不得将屋中煎药的人也一同入药了才好。 “咳咳!咳咳!”秋林捂着口鼻进来,一手挥散眼前的烟雾,紧皱在一起的五官满是嫌弃,“熬个药能将屋子弄成这般,真是没用!” 陆薇之放下手中扇火的蒲扇,连忙起身,对着秋林放低姿态:“秋林姐姐伺候王妃本就辛苦,有什么事情还亲自来告诉薇之,真是尽心尽力。” 秋林是孟惊寒最器重的婢女,得罪她对陆薇之没有半分好处。她不是擅长谄媚讨好之人,只是更能隐忍。 秋林一脸鄙夷,但是见到陆薇之这样的美人对自己服服帖帖,却还有些得意:“我来告诉你,王妃宴请了些京中贵女下午来王府小叙,你一会直接将药端去香苑。” “奴婢遵命,有劳秋林姐姐特意跑一趟了。” 半个时辰后,估摸着火候够了,陆薇之将砂锅中的汤药倒入碗中,端起后朝着香苑走去。 隔着数米远,香苑中女人们嬉笑欢闹的声音便传出,清清楚楚地落在陆薇之耳中。 一些贵女对孟惊寒又是阿谀又是奉承,夸她面色红润,身材丰腴,皮肤细腻。 这大抵是想将孟惊寒哄开心后,能让家族获得些摄政王府的好处。 呵。陆薇之心中冷笑。“好处”不见得能得到,不过这些逢迎,怕不才是孟惊寒宴客的目的。 “王妃,药膳好了,当心烫口。”陆薇之低眉顺眼地将药放到孟惊寒身前的石桌上,语气轻柔。随后便退至一边。 坐在一边的一个世家小姐,目光落在了陆薇之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后道:“要不说摄政王府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呢,竟然连个熬药的丫鬟都长得这么标志。” 听见这句话的孟惊寒顿了一下,她将方才端起还未送到嘴边的药碗放下,脸上王妃般自如的从容笑意全无,一丝阴狠与嫉妒一闪而过。 那小姐似乎意识到惹恼了孟惊寒,又连忙说道:“不过再怎么标志,在惊寒的面前也黯然失色。大家可都知道,王妃是上京有名的美人呢!” 孟惊寒牵强地勾起嘴角,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她扭头对一旁的陆薇之道:“这药太烫了,拿下去温凉了再端过来。” 陆薇之垂头走过来, 平日里,孟惊寒见陆薇之这副模样,心中皆是满足,可今日一见,却觉得无比碍眼,尤其额头上的纱布——贱蹄子,都几日了还包个纱布四处晃悠,扎眼! 孟惊寒自己端起那碗药,但并未放在陆薇之伸过来的手中。 “哐啷!” “啊!” 伴随着瓷碗落地粉碎的声音,陆薇之因烫伤灼痛也惊叫出声。 她孟惊寒竟故意打翻药汤,药汁全书泼洒在陆薇之的手上、小臂上。 本还欢声笑语的香苑忽然鸦雀无声下来。一些贵女有些惊讶地看向孟惊寒。 “瓷碗难免手滑,我也不是故意的。” 陆薇之痛得双眉都蹙成一团,她忍着眼眶中不自觉蓄满的泪水看向孟惊寒,将她眼中的得意尽收眼底。 那炫耀、得意的目光,在说:漂亮有何用?在我面前,还不是命比蝼蚁! “奴婢无碍。”陆薇之咬牙挤出一个笑容,又从袖中掏出一小瓶药膏,涂抹在方才烫伤之处。 这药膏实乃佳品,触碰到红肿的肌肤的刹那,不仅冰凉止痛,连红肿也肉眼可见地消下去不少。 “奴婢粗笨,扰了王妃和各位小姐的雅致,还请王妃恕罪。”陆薇之跪下,一派忠仆做派,“不知方才王妃可否受伤,奴婢这‘璧凝露’对烫伤颇有奇效,王妃可放心一用。” 在场的贵女,有刻意巴结讨好的,但也不乏是孟惊寒特邀前来看她显摆的诰命夫人。 孟惊寒那看似不经意实则刻意的“报复”,大家都是做主子的,有谁看不出?但见这婢女如此机灵得体,又懂隐忍,平日看不惯孟惊寒的贵女便开口了。 “我说惊寒,有这么个机灵聪慧的小丫鬟,你就偷着乐吧,何苦一直为难人家?不过是随口无心的一句夸赞,你不必放在心上。” 陆薇之敏锐地察觉到孟惊寒脸色一沉,比先前听见有人夸她时更为阴沉。 “小姐误会我家王妃了,王妃是摄政王府的主母,做事向来一丝不苟,严重容不得沙子。”陆薇之膝行几步至前,为孟惊寒说好话,“是奴婢笨手笨脚,奴婢有罪,还请各位小姐、夫人恕罪。” 刚才那位贵女出言暗讽孟惊寒,虽自己心头舒服了,但陆薇之此刻若不维护孟惊寒,一会便有她好受。 孟惊寒气结,但她是今日宴会的东家,却也不好发作,只能按下不提,草草结束这宴会。 待女客们皆散去,陆薇之长袖一拂,一个响亮的耳光立刻落在陆薇之脸上。 “贱婢!今日出这么多风头,你满意了?”孟惊寒怒喝,“给我跪在这里,今夜都不许再出现于我面前!” 语罢,孟惊寒带着秋林离开香苑,唯留陆薇之跪在鹅暖石地上。 “香苑那边为何如此喧闹?” 王府书房内,江律衡掂着本案卷阅读,同时问刚从外面回来的侍卫。 “回王爷,是王妃宴请了些朋友。”侍卫实话实说。 江律衡放下案卷,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上午见宁国侯府的人,下午宴请宾客。我这摄政王府被她当成酒楼了?” 侍卫犹豫一瞬,欲言又止。 江律衡看出,道:“有话就说。” “上午我们在花园遇见的小丫鬟,又被王妃责罚了。”侍卫道,“我听路过的丫鬟说,王妃先是故意打翻药碗烫伤陆薇之,现在又命她在香苑跪一夜。”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江律衡抬头,眼中的愤怒丝毫不掩饰。 第九章 外向女孩运气差 江律衡是当今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自幼的家庭教育和常年征战沙场的经历,造就了他如今君子坦荡荡的性子。 他并非喜欢多管闲事,也并不同情心泛滥,但却痛恨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做派。 一如孟惊寒这般刁难下人。 “王妃苛待下人,估计她无钱买药。你去让府医开些治疗烫伤的药给她拿去,叫她回耳房,不必长跪。王妃那边,本王去说。不能再叫孟惊寒如此胡来!” 否则总有一日,摄政王府的名声必然狼藉。 侍卫应声退下,又被叫住。 “不要热人耳目,本王担心被孟惊寒知道,会更加为难陆薇之。” 夜里,陆薇之精疲力竭地躺在坚硬的床板上,盖在身上的被褥毫无保暖作用。可手心握着的那只烫伤药膏却令她的心暖意横生。 送药来的人并未说及是谁所安排,可是她猜得出,必然是江律衡。否则偌大的整个王府,谁敢不要命地得罪王妃,去帮助王妃讨厌的婢女? 虽说这药的药效必然不如璧凝露,但是...... 陆薇之忍着浑身的酸痛,在床上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压抑这些看似荒诞的念头。 陆薇之啊陆薇之,你想什么呢?这是摄政王,不是你当初捡回去的小病号。 夜色沉沉,睡意袭来。 翌日清晨,王府的餐桌上。 孟惊寒讨好般地将一样又一样的菜品夹到江律衡的碗中,全然不在乎他一口不懂。 “殿下,臣妾这些日子身体越发好起来了,先前那些小问题已不重要。”孟惊寒话中满是暗示。 江律衡全当听不懂。 “如此甚好。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该多上心。” 孟惊寒略微尴尬了一瞬。 她好歹是个大家闺秀,暗示到这份上了江律衡还装傻充愣,当真令她有些恼怒。 可若非成婚到现在,除了新婚夜,在陆薇之的哀求下才勉为其难地留在洞房睡了一夜外,江律衡一直睡在侧厅,她孟惊寒岂会在用膳时提这档子事情? 不提也得提。 孟惊寒放下筷子,挽住江律衡的臂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娇软:“殿下......妾身觉得,咱们是不是该有个孩子?男孩继承......” “今日朝中事务繁忙,我先进宫了。”江律衡不等孟惊寒说完,拂开她挽着自己的手,起身就要离开,“不必等我用晚膳。” 他决绝地离开了,不曾回头,也不曾注意到孟惊寒阴鸷的面色。 陆薇之站在墙角,和其余婢女一同不动声色地看完孟惊寒吃瘪。 “哗啦——” 孟惊寒咆哮着伸手将桌上的饭菜全部扫落在地,再无主母风范。 霎时间膳房一片狼藉。 “都给我滚出去!” 所有婢女都吓得不轻,生怕遭殃,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唯独陆薇之出去后,躲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江律衡,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女人痛哭流涕,尖叫着歇斯底里,但很快变成了偏执的坚定,“我必须生下王府的世子,王妃必须是我孟惊寒,世子也必须是我孟惊寒生的!” 可生子一事,从来不是一厢情愿便可以的。 江律衡起初对孟惊寒有些兄妹情谊,就算是她一直在王府为非作歹也尽量忍耐,给她体面。但自从今日孟惊寒挑明后,江律衡竟连着几日夜不归家,那意思再明了不过。 初秋的凉风有些刺骨,带走了夏末燥热的同时也似乎也带走了孟惊寒先前的好气色。 “啊......好痛......秋林,快、快......去给我端红糖水来。”孟惊寒躺在床上,因为月事之痛而饱受折磨。她蜷缩成一团,额头上的冷汗濡湿的碎发,整个人狼狈无比。 陆薇之候在一旁,垂下的眼眸里都是对眼前一幕的满意。 看着差不多了,陆薇之上前,拿出一颗药丸喂给孟惊寒:“王妃,这是化淤丸,吃下可以解了您的月事之痛。” “贱婢......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孟惊寒有气无力地斥道,却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囫囵咽下药丸。 约莫着一盏茶的功夫,药丸起效。孟惊寒的疼痛大为缓解,她恶狠狠地瞪着陆薇之,仿佛要将他生吞了。 “你这贱人,是不是悄悄记恨我,在药里做了手脚?!”孟惊寒额头上的汗珠忽闪,“之前都还好好的,为何这次月事比从前还痛上几倍!” 陆薇之立刻跪下:“王妃明察!奴婢万万没有胆子敢加害王妃!王妃病情加重是因为身体已经对这几味药材产生了抵抗,待奴婢调整一下药方便无碍了!” 她面上惊恐不安,可心底却冷笑不止: 火气入体,横行霸道,起初与寒气势均力敌,造成好转的假象;可现在寒气愈发减少,但火气依旧在她那生性阴湿的体内横冲直撞——不痛才怪。 但是这才哪到哪?她还没有加寒性的药材进去。到了那时,孟惊寒才会知道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孟惊寒这才冷静一些,却更加着急:“那你还不快去为我改良药方,没看见我如此痛苦吗?!” “是!奴婢遵命!”陆薇之叩首便退出去。 孟惊寒生性多疑,既然已经怀疑陆薇之在药中做手脚,就不会全心全意相信她去改进药方。 出了内屋,陆薇之刻意放缓脚步。 “秋林,我怀疑陆薇之这贱人藏私,你去暗中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任何异常,立即向我汇报。”似乎还觉得不够,孟惊寒又道,“这些日子你搬去耳房与她同住,就说你惹恼了我,被逐去那里了。” “奴婢遵命。” 陆薇之讥讽地扬起嘴角,踏步离开。待到傍晚,方才回到耳房。 果然,秋林已经搬入这里。 “秋林姐姐,你这是......”看见屋内放慢了秋林的物品,陆薇之佯装疑惑。 秋林恶狠狠瞪了眼陆薇之,没好气道:“还不是你这蠢货惹恼了王妃,连带着我也受罚!” 陆薇之一副胆怯的模样:“都是妹妹的错......” “哼!”秋林鼻腔出气,“知道是你的不好,还不主动做点什么?”秋林的目光落到一边的角落。 角落里放着个大木盆,盆中堆满了秋林的脏衣。 陆薇之很上道地端起那盆衣服:“姐姐放下,这些就交给薇之吧!”她扭头便出去,朝着水井边上走去。 但眼神骗不了人,陆薇之眼中的冷漠与恨意,比这沉沉的夜色更寒冷。 “这衣服可是你交到我手上的,那就不要怪妹妹用些‘祖传的’法子为你浣衣了。” 第十章 夜探王府藏书阁 将秋林那一堆脏衣洗完又晾上后,陆薇之累的已经没有抬手的力气。但现在她还不能睡下。 陆薇之站在门外,透过缝隙看见屋内的秋林已经鼾声大作,趁着月夜悄悄溜出耳房。 如今孟惊寒派人来盯着她,自由活动的机会大大减少,她得趁着这些绝对安全的时候,多做一些事。 比如此刻,陆薇之要去摄政王府的藏书室中翻查药书。 祖母与母亲学的都是救人的良药,但陆薇之却天生对毒术情有独钟。当初从凫山来的匆忙,不曾带医书,现在便只能悄悄蹭王府的藏书室一用。 夜深露重,万籁俱寂。摄政王府沉入沉默的黑暗,唯有巡夜侍卫灯笼的微光,在回廊间游移。 陆薇之蹑手蹑脚地躲过巡逻,轻轻推开王府西侧偏僻书阁吱呀作响的陈旧木门。 开门的瞬间,一股陈年纸张混合着淡淡沉木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反手合上门,隔绝最后一丝光线。 书阁内伸手不见五指。陆薇之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闭眼深吸一口带着尘埃的空气,将身体的不适强行压下。 片刻后,她适应了黑暗,借着微弱月光打量这个尘封角落。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巨人,堆满厚重的卷宗、账册和蒙着蛛网的线装书。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陆薇之此行目标明确——孟惊寒的身体经过第一期的调养虽有表象的好转,但内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接下来,她需要使用更隐蔽、更不易被察觉的慢性毒药为王妃“调养”。 终于,在墙角的书架底层,她发现一本厚如砖石的书籍。借着皎洁的月光,勉强辨认出封面模糊的篆字——《毒经辑要》。 陆薇之抱着书,走到窗棂下方,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神情专注得近乎忘我,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一看便知已经完全沉浸其中。月光勾勒着她清丽苍白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投下浓密阴影,专注的神情带着献祭般的虔诚。 王府书房,烛火通明。 江律衡靠坐在圈椅中,修长手指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案几上堆叠着高高的奏报。 楼兰,楼兰。江律衡心中默念,像是在审时度势,也像在沉思。 半斤带回的消息不容乐观。楼兰余孽的活动范围已从边境悄然渗透至京城外围。城南废弃的土地庙附近,出现楼兰刺客的踪迹:属下捡回了一只带毒的箭。 “王爷,”半斤声音低沉紧绷,“箭矢已验过,淬的毒……虽与当时在凫山伤您的那毒药不尽相同,但手法如出一辙。而且……”他顿了顿,“这次混在楼兰人里的,有几个面孔……像是中原人。” “中原人?”江律衡猛地抬眼,眸中寒光乍现。 “是。虽然刻意掩饰,但过招姿势瞒不过弟兄们。”半斤肯定道。 呵,看来是有人忌惮他江律衡到了洪水猛兽的底部,甚至不惜与外敌勾结。 江律衡心中冷哼,眼中尽是对卑鄙小人的讥讽。他挥手示意半斤退下:“知道了。加强府内防卫,尤其是王妃院……和西侧废院那边。朝廷那边,我亲自盯着。” “是。”半斤躬身退下。 心头烦闷郁结,让江律衡实在不得安宁,他霍然起身,步入庭院。 夜风带着凉意吹拂。他漫无目的地在府中踱步,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不知不觉,他走到王府西侧最荒僻角落。这里靠近废弃马厩和库房,夜晚寂静,就是白日也鲜少有人迹至此,而那座孤零零的书阁就在月光下投出模糊轮廓。 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脚步倏然顿住。 江律衡的余光,似乎看见藏书室中有个人影。。 有人? 江律衡瞬间警惕起来。 他屏住呼吸,身形如同融入夜色,悄无声息靠近书阁。足尖点地,落地无声。他侧身隐在窗棂阴影里,目光透过窗纸一处细微破洞,向内窥探。 阁内景象落入眼中: 月光的清辉中,一个纤瘦身影蜷缩在墙角。女人背靠冰冷墙壁,双膝并拢,一本厚重古籍摊开在膝上。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专注的侧脸轮廓。月光流淌在她微蹙的眉宇间,勾勒出挺翘的鼻尖和紧抿的唇线。江律衡呼吸停滞。 他认得她。王妃院中的医婢,陆薇之。 让他有些震惊的是她膝上那本书籍的封面,几个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篆字:《毒经辑要》。 一个医婢,为何深夜潜入废弃书阁,翻阅记载世间奇毒的药书? 但紧接着,一种更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眼前这专注侧影,这沉浸在书卷中的姿态,与他记忆深处,凫山竹屋里,那个守着药炉扇火、被火光勾勒出同样专注轮廓的瘦削身影,几乎完美地重叠! 是她? 无数疑问瞬间淹没江律衡的思绪。他按在冰冷窗棂上的手指无意识收紧,指节微微泛白。胸膛里,心脏如同擂鼓。 他没有惊动她。只是悄悄观察着月光下那显得单薄又神秘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最终,江律衡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融入浓重夜色。 现在他猜测,这个叫陆薇之的医婢,与凫山救他性命的恩公,极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天底下哪里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若非不是相貌云泥之别,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就不像两人。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一个接一个的哈欠才让陆薇之不得不放下书籍决定回去休息。她将书归为原位,但转身的瞬间,不知从何处飘下一张信函。 陆薇之捡起那信函,但灰尘呛得她连连打喷嚏。她捂住口鼻,在昏暗中打开信封,零零碎碎看了看。 光线昏暗,陆薇之只能依稀辨认出“宁国侯孟祥程”几个字。 是他?他的信如何会出现在王府? 无奈纸张已经泛黄,墨汁也褪色许多,实在无法看出其他。 “罢了,也许是王爷曾经与孟祥程往来的信件也未可知。”陆薇之将信随意塞回书籍缝隙中,不再纠结,向耳房回去。 但是距离耳房还有一段距离时,陆薇之忽地心中一颤:隔着数十米远站这个婆娑的人影,她定睛一瞧: 是秋林。她像是捕获了老鼠般的狸猫,此时脸上洋洋得意,还有迫不及待邀功的期待。 第十一章 拦不住求死的心 远处屋檐下那个模糊的人影,如同鬼魅般杵在回廊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得意。 陆薇之的心,在看清那道人影的瞬间,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又被一股冰冷托住。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维持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平静,朝着耳房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却都像踩在薄冰上。 “哟,陆大医女,这深更半夜的,好雅兴啊?”秋林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尖酸刻薄,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王妃院里不够你施展拳脚,这是去哪儿‘悬壶济世’了?还是说……”她拖长了尾音,“去私会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陆薇之在她面前站定,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秋林那张写满恶意的脸,声音带着一丝刚经过夜风的微哑:“秋林姐姐说笑了。王妃身体不适,奴婢心中不安,想起白日里看到药方中有一味药的剂量似乎还需斟酌,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想着去书阁翻翻古籍,印证一下心中所想。才好不敢耽误王妃玉体调养。” 她说得合情合理,语气恭顺,眼神里甚至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和对王妃的担忧。 “斟酌药方?”秋林嗤笑一声,满脸的不信,“书阁那鬼地方多少年没人去了,灰比城墙还厚!你糊弄鬼呢?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深更半夜,孤身一人,谁知道你干了什么腌臜事!”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陆薇之脸上,“跟我去见王妃,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来!” 秋林说着,伸手就想去抓陆薇之的手臂。 陆薇之不动声色地侧身避过,声音依旧平稳:“秋林姐姐,王妃此刻想必已经安歇。若是因这等小事惊扰了王妃,让她玉体欠安,这责任,姐姐担得起吗?” 这句话像根无形的针,瞬间刺中了秋林。 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王妃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若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事真扰了孟惊寒的清梦,第一个倒霉的绝对是她自己。 可就这么放过陆薇之……她又实在不甘心。 夜里的风,带着秋初的寒凉,随意拂过一阵,好像就能冷进人心里去。 陆薇之看准她的犹豫,立刻放软了语气,带着几分示弱:“姐姐若是不信,明日待王妃起身,一同前去书阁查看便是。书上还留着妹妹翻动过的痕迹,一查便知奴婢所言非虚。” 秋林狐疑地盯着陆薇之,像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这个贱婢,懂点医术、认识两个字,便总是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来堵住别人的嘴,偏偏也叫人挑不出错来。 陆薇之坦然回视,眼神清澈中带着疲惫,仿佛真的是个忠心的小婢女被人刁难、误解后心中有委屈。 最终,秋林重重地哼了一声:“哼!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招!给我滚回去睡觉,明早要是敢耽搁了伺候王妃,我饶不了你!” 秋林终究没敢在深夜闹大,她骂骂咧咧地转身,扭着腰肢回了耳房,将门摔得震天响。 陆薇之站在原地,听着那刺耳的摔门声,后背的凉意才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黏腻的冷汗。她缓缓吸入一口气,让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她紧绷的心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孟惊寒的疑心已如毒藤般缠绕上来,秋林这条恶犬更是寸步不离。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将更加如履薄冰。 翌日清晨,孟惊寒的内室一早便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云里。 昨夜月事带来的剧痛虽被陆薇之的“化瘀丸”暂时压下,但那种难以承受的痛感,让她心有余悸。 孟惊寒斜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乌青,看向陆薇之的眼神仿佛尖刃。 “药方呢?”孟惊寒的声音有气无力,“不是说要改良吗,改好了没有?若是再让我受那种苦楚……”后面的话没说,但那阴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陆薇之垂首,双手呈上一张墨迹新干的药方:“王妃息怒,药方已改良妥当。奴婢昨夜翻阅古籍,发现一味‘阳起石’,其性大热,不仅可以於散王妃体中的阴寒,还可以......” 陆薇之故意放缓语速,降低音量。 “还可以怎样?快说!”孟惊寒浑浊的眼睛陡然一亮,像饿狼看到了鲜肉。 “简单来说,就是催情的媚药。女子服用后不仅自身变得妩媚娇柔,可以让男子欲罢不能,行房事飘飘欲仙,二人共赴巫山云雨,更是可以助女子有孕,让王妃您早日怀上麟儿。” 孟惊寒不懂药理,但听得懂“怀得麟儿”,便立刻便被巨大的诱惑蛊住。 “多久能见效?” “若用此药物,再配合奴婢新调的药方,”陆薇之斟酌着字句,“快则一月,慢则两月体内淤寒便会散去,但是阳起石只要一用,‘催情’的效果,便会立竿见影。” 以孟惊寒此时急迫的心态,根本等不了太久,也根本不会去深究药性是否相冲。 果然,孟惊寒脸上瞬间迸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怀上世子的场景。 “好,好!就按这个方子,立刻去办!”孟惊寒激动地拍着软榻扶手,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陆薇之心下满意——鱼儿上钩了。 只是阳起石这味药材不比她之前调配的药方隐匿,将来若出意外,医者一查便能看出阳起石的端倪,顺藤摸瓜就能治她陆薇之的罪。 但若是孟惊寒执意要用,陆薇之一个丫鬟“拦不住”倒是情有可原。 “可是......”陆薇之佯装为难,“阳起石药效虽显著,却......” 孟惊寒呵斥,毫无耐心听完:“叫你用你就用,哪来那么多闲话?只要能让王爷心里有我、让我怀上麟儿,我什么都能接受!” “是,奴婢遵命。”陆薇之恭敬应下,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第十二章 媚药催情功效显 王府药房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浓郁药香。 陆薇之垂着眼,安静地守在炉火旁,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火光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跳跃不定。她脑中浮现着《毒经辑要》上关于此物的记载:大热大燥,欲火缠身,用之不当,犹如烈火烹油,反伤本源。 “药熬好了没?磨磨蹭蹭的!”秋林尖酸刻薄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倚着门框,斜睨着陆薇之。 陆薇之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快了,药性需熬足时辰,马虎不得。” “哼!”秋林重重哼了一声,却挑不出错处。 她盯着陆薇之被火光照亮的侧脸,眼珠一转,故意提高了音量:“哎,陆薇之,昨儿夜里……书阁里黑灯瞎火的,你看得清那些字儿吗?该不会是借着看书的名头,去私会了什么人吧?” 陆薇之扇火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她抬起头,看向秋林,眼神清澈却带有些委屈:“秋林姐姐为何这么说......书阁年久失修,窗纸破损,月光尚能透入,勉强可辨。妹妹一心记挂王妃的玉体,只想着印证药方,岂敢有旁的心思?” 又是这番滴水不漏的说辞!秋林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她狠狠剜了陆薇之一眼,丢下一句“最好如此”,悻悻地转身走了。 看着秋林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陆薇之眼底的委屈瞬间化为一片冰冷的嘲弄。她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炉火上跳跃的火苗上,思绪却飘向了别处。 昨夜在书阁内,除了阅读的那本《毒经辑要》外,那封意外发现的字迹模糊的旧信函……“宁国侯孟祥程”几个字,深深刻在陆薇之心底。 虽然信件内容早已褪色难辨,但那独特的印鉴轮廓是侯府处理某些隐秘事务时才会用到的私印。 这封信,为何会出现在摄政王府废弃的书阁?是多年前江律衡与孟祥程的普通往来信件,还是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线索如同断线的珠子,散落一地,暂时无法串联。 但陆薇之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封信,或许是她撬动宁国侯府根基的一块关键碎片。她需要机会,需要时间,需要更深入地探查…… “咕嘟咕嘟……”药罐的沸腾声将陆薇之的思绪拉了回来。端着药碗走向孟惊寒寝室的路上,陆薇之刻意放慢了脚步。经过连接外院与内庭的回廊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顺风飘入她的耳中。 “……城南土地庙那边……楼兰人……那几个中原面孔……动作很利落……”声音断断续续,是王府侍卫特有的低沉腔调。 “……王爷已亲自去查……宁国侯府……有牵连?”另一个声音带着惊疑。 “嘘!此事不可妄议……” 声音戛然而止,显然说话的人发现了她的接近。 陆薇之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端着药碗继续前行,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城南土地庙,楼兰人,中原面孔,王爷亲自去查,宁国侯府有牵连。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在陆薇之脑中变得清晰起来。 一瞬间,凫山捡到重伤昏迷的江律衡、他身上那支淬了灭寂散的箭矢、今早侍卫的私语、还有那封带着宁国侯府私印的旧信函……所有的碎片,被无形的线猛地串连起来。 一个可怕而清晰的轮廓在她脑中浮现:宁国侯孟祥程,她的生父,极有可能与楼兰刺客有勾结。而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江律衡!当初凫山的刺杀,是精心策划。 她原本只想让孟惊寒血债血偿,让宁国侯府身败名裂。可现在,若孟祥程真敢勾结外敌,谋害朝廷柱石!这便已不仅仅是私仇,更是国恨。 陆薇之端着药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王妃,药来了。”陆薇之将药碗轻轻放在孟惊寒榻边的矮几上。 孟惊寒正由秋林伺候着喝一盏燕窝粥,看到那碗深褐色、散发着浓烈辛气的药汁,眉头嫌恶地蹙起:“这次的味道怎么如此冲?难闻死了!” “回王妃,”陆薇之垂首,声音平稳,“新方子加入了阳起石,药性刚猛,气味自然浓烈些。良药苦口,此药对王妃玉体大有裨益,还请王妃忍耐。” 孟惊寒想到“催情”、“助孕”的功力,强忍着厌恶,端起了药碗。那刺鼻的气味让她一阵反胃,但求子的执念压过了一切。她屏住呼吸,一仰头,将整碗滚烫的药汁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呕……”药汁下肚,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毫无预兆地从腹中炸开,瞬间席卷了浑身。孟惊寒只觉得皮肤下有无数细小的蚂蚁在爬,酥酥麻麻,难受又舒服。脸颊也飞起两抹不正常的潮红,她下意识地扯开胸前的衣襟,一股难明的饥渴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娇媚的喘息声。 “王妃,您怎么了?”秋林见状,立刻紧张地问。 “热……好热……可是又好舒服。”孟惊寒喘息着,软绵绵地扯了扯领口,露出一些春光,“男人......我想要男人.......” 秋林连忙捂住孟惊寒的嘴巴——她现如今是摄政王妃,若叫人传出去必然遭人口舌。 但是已经晚了。 屋中侍奉的其他婢女们都目睹了王妃渴望求欢的媚劲,还有那恬不知耻的话语...... 一时间,她们一个个的表情都变得相当精彩起来。 但王妃此刻察觉不到,她沉浸在阳起石带给她求欢不得的痛苦、难耐和渴望里不能自拔。 “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秋林连忙将她们悉数赶走。 陆薇之静静地看着孟惊寒的反应,心中冷笑。火,已经点燃了。别管是欲火,还是战火,这都只是开始。她适时地递上一杯凉水:“王妃喝点水压一压吧,阳起石性烈,催情效果显著。” 孟惊寒却一把打翻水杯。她满面潮红,眼神迷离,双手在自己玲珑的身段上漫无目的的游走:“我不喝,喝了就不舒服了......” “去,叫王爷.......就说我不舒服。快去!”孟惊寒已经欲火缠身,渴望得到纾解,渴望这副娇媚的模样能让江律衡为她着迷。 陆薇之和秋林躬身退下。 出了内室,秋林去书房找江律衡前,恶狠狠地瞪着陆薇之她总觉得陆薇之不安好心:“王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剥了你的皮!” 陆薇之神色平静:“药是王妃自己要加的,效果也是王妃想要的。姐姐若是不放心,大可去请其他医者来诊脉。”她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转身走向耳房。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 江律衡对孟惊寒只有些兄妹情谊,于是听见秋林说她不舒服时,终究还是软下心来看看她,至少不能让她在摄政王府有三长两短。 只是他刚一进内室,看见躺在床上一脸春光的孟惊寒时就后悔自己为何心软。 “你......”江律衡别过头,不去看孟惊寒。 孟惊寒像是蜿蜒的兰花,从后背覆上来,她纤柔的腰肢在江律衡身上来回蹭弄,滚烫的躯体对江律衡冰凉的衣服欲罢不能,她在催情药的折磨中享受着,几乎要将自己送入云巅。 察觉到正在自己身上扭动的孟惊寒时,江律衡却毫无一丝欲望可言,他将身上的孟惊寒扯开。 “你身边那个医女呢?不舒服叫她来给你瞧瞧。” 孟惊寒却不依不饶,她纤细的藕臂再次缠上江律衡的身体,在他耳边气吐如兰:“殿下......您不想试试妾身是什么感觉吗?我好热,我好难受......殿下,惊寒好喜欢您,求您垂怜......” 第十三章 阳起石害人不浅 江律衡一把甩开孟惊寒,背对着她的眼里充满嫌恶。 “我看你真是疯了。”江律衡头也不回,甚至逃一般回了书房。 王府书房,气氛凝重。 江律衡靠坐在圈椅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扶手。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放着一份密报,正是半斤送回的关于城南土地庙的最新探查结果。 “查清楚了?”江律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王爷。”半斤躬身,神色肃然,“昨夜弟兄们突袭了城隍庙附近几个可疑据点,虽未抓住活口,但对方抵抗时遗落的几样东西,足以证明其身份。其中一件暗器上,有楼兰王庭密卫特有的火焰蛇纹标记。另外,清理现场时,在庙后断墙下发现了一小片被撕下的衣料,是上京‘锦云庄’今年新出的江南云锦,非显贵之家用不起。属下已派人去查锦云庄近期的出货记录。” “锦云庄?云锦?”江律衡的眼神锐利如刀锋。 再联想到凫凫山遇刺时那支淬了灭寂散的箭……江律衡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看来,朝廷出了国贼啊。” “王爷,”半斤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还有一事……今日午后,负责监视王妃院动静的人回报,说王妃用了新药后,反应剧烈,燥热难耐。” 江律衡的目光抬起,看向半斤:“新药?什么药?” “据说是王妃执意要加入一味叫‘阳起石’的药,说是......是一种媚药,服用后不仅在房事上能让男女双方宛如腾云驾雾,还能帮助有孕......是那个医婢陆薇之劝阻未果后配的。” 难怪孟惊寒今日如此放浪。 江律衡的眉头深深锁起。孟惊寒的愚蠢急功近利在他意料之中,竟然能蠢到不惜用“媚药”。但陆薇之她作为医女,明知道阳起石的药性,却依旧顺从地配了药。 罢了,就算孟惊寒用再多媚药,他也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她要作,就随她去。 江律衡挥了挥手,半斤会意,无声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江律衡的目光重新落回那片深青色的云锦碎片上,眼神幽暗难明。 窗外,暮色四合,将摄政王府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沉寂之中。 孟惊寒寝室内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燥热。 那碗加入了阳起石的汤药,如同在她体内点了一把燎原之火。 起初只是心口灼热,不过半日功夫,那火势便已蔓延至四肢百骸。孟惊寒只觉得欲火焚身,喉咙里像塞了把烧红的砂砾,双颊红得如同涂了过量的胭脂,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滚烫的热度。 她烦躁地在锦榻上翻来覆去,昂贵的丝绸寝衣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更添十分难受。 “水!快给我拿水来!”孟惊寒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病态的焦灼。 秋林慌忙递上一盏温茶。 孟惊寒抢过茶盏,咕咚咕咚猛灌下去,那灼烧感却丝毫未减,反而像是往火堆上浇了一勺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呕……”她伏在榻边,干呕了半天,却只吐出一点酸水。 “王妃!王妃您这是怎么了?”秋林吓得手足无措,一边替她拍背,一边扭头厉声喝骂杵在角落的陆薇之,“都是你这贱婢!看看你给娘娘吃的什么药!把娘娘害成什么样了,还不快滚过来看看!” 陆薇之从阴影里走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担忧。她垂首低眉,声音温顺:“王妃,这是药力发作。阳起石性烈,此乃正常反应,说明药效正在发挥作用,驱散王妃体内沉寒。只是初次服用,身体一时难以适应,故而燥热了些。奴婢给娘娘按按穴位,疏解一下可好?” “正常反应?”孟惊寒喘息着抬起头,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精心描画的妆容早已花得一塌糊涂,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惊疑不定,“我……我怎么觉得……像是要烧起来了?你不是说这药是温补的吗?” “回王妃,”陆薇之声音依旧平稳,带着安抚的意味,“温补亦有刚柔之分。阳起石乃刚药,见效自然迅猛。娘娘体内沉寒郁积多年,如今被药力冲击化开,好比坚冰遇烈阳,初时自然会觉得热气蒸腾,这是寒气正在被逼出的征兆。待寒气散尽,自然神清气爽,玉体康泰。娘娘只需忍耐一二日,待身体适应了药性,便会觉得通体舒泰,精力充沛。”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榻边,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按上孟惊寒额角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一股清凉舒适的感觉随着她的指尖传来,稍稍压下了那令人烦躁的燥热感。 孟惊寒紧绷的神经不由得松弛了一丝,半信半疑地哼了一声:“最好如此!若我真有个好歹,定叫你……叫你生不如死!” 陆薇之垂着眼,专注地按揉着穴位,指尖感受着孟惊寒额角滚烫的温度和脉搏的异常亢奋,自己心中却一片冰冷。 生不如死?孟惊寒,这才刚刚开始。当这把火将你体内最后一点平衡烧毁,当那隐藏的寒毒被彻底勾出反噬时,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王妃放心,”陆薇之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奴婢定当竭尽全力,助娘娘早日得偿所愿。”得偿所愿地,坠入她亲手为她铺设的、万劫不复的地狱。 夜色再次笼罩摄政王府。 陆薇之拖着比前夜更加沉重的身体回到耳房。秋林早已鼾声如雷,显然白日里照顾“燥热”的孟惊寒也让她累得不轻。 陆薇之却没有丝毫睡意。她悄无声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目假寐,脑中飞速运转着。 宁国侯是否勾结楼兰的真相至关重要。那封旧信函是唯一的物证,但内容已模糊。她需要找到更多证据,或者,让江律衡的怀疑变成确信。 城南土地庙是关键地点,可那里已被江律衡的人清理过,她一个婢女,如何能靠近?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窗外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鸟鸣,短促而规律。 陆薇之猛地睁开眼。这是……凫凫山猎户常用的联络暗号!外婆?她心跳骤然加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蹑足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窗外月色朦胧,树影婆娑。一个穿着王府杂役服饰、身材精瘦的汉子隐在廊柱的阴影里,是凫山那位与外婆相熟的猎户张伯!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王府杂役的衣服? 张伯见到陆薇之探出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焦虑,飞快地比划了几个手势,又指了指王府后门的方向,然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陆薇之的心沉了下去。张伯冒险潜入王府找她,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外婆出事了!她必须立刻去见张伯,可秋林就在屋里,如何脱身? 陆薇之的目光落在桌上一只粗陶茶杯上。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拿起茶杯,猛地朝地上摔去! “哐当——!” 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人。 “谁?怎么了?”秋林被瞬间惊醒,惊叫着从床上弹坐起来,睡眼惺忪,满脸惊怒。 陆薇之捂着肚子,脸上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声音虚弱:“秋林姐姐……我……我肚子好痛……怕是……怕是晚上吃坏了东西……”她说着,身体就软软地往地上滑去,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表情痛苦扭曲,演得惟妙惟肖。 秋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看着陆薇之煞白的脸和满头的冷汗,不似作伪。她嫌恶地皱紧眉头:“真是晦气!懒驴上磨屎尿多!还不快滚去茅房!别在这里碍眼!” “谢……谢姐姐……”陆薇之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几乎是爬着出了耳房的门。一脱离秋林的视线,她便疾步跑了起来,一直到王府后门,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张伯!我外婆是不是出事了?”陆薇之喘着粗气,却不顾上自己,开口便急忙询问。 张伯为陆薇之顺了顺后背:“你离开凫山后第二日,宁国侯府就来人,把你外婆也带走了。但是我放心不下,总觉着那群有钱人没这么好心,便跟着去了。”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是否继续:“我跟去宁国侯府后,发现他们果然歹毒,他们将陆羌关进杂物屋,除了给她一口饭吃,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陆薇之的心仿佛被千万只针刺进,蚀骨钻心的痛和愤怒席卷而来,可当下她却束手无策。 “张伯,”陆薇之极力忍住眼泪,却还是染上了哭腔,“我现在无法带着外婆离开这是非之地,甚至不能离开王府......”她从袖中拿出些银两,递给张伯,“张伯,拜托您拿着这些,尽力替我照顾外婆,待我母亲的大仇得报,我一定......” “孩子,别说这些。”张伯制止,“我如今在王府做差事,有时能去宁国侯府跑腿。你放心,能帮衬的我都尽力。只是你伺候王妃,也要万般小心。” 第十四章 婆媳关系这点事 自打那日清晨,孟惊寒近乎挑明的一番暗示后,别说同床共枕,就是独处,江律衡也没给孟惊寒机会。 于是这日清晨,这顿破天荒有江律衡参与的早膳显得有些特别。 “律衡哥,你尝尝这个。”孟惊寒这顿饭吃得小心翼翼,不再似上次那般横冲直撞。见江律衡脸色看着不错,才试探地夹起一块南瓜饼放入他的盘中。 江律衡放下筷子,抬碗仰头将羹汤饮尽。 “不必了。”他起身,“母妃会来王府小居一段日子,本王这些时日恰好公务繁忙,只能麻烦王妃多加照顾母妃。”说罢,他转身离开,目光自始至终不曾看一眼南瓜饼......和孟惊寒。 见江律衡离开,半斤立刻跟上去。 “王爷,太后不是让你这些日子好生歇息吗?你怎么跟王妃说......” “蠢货!”江律衡立刻打断半斤,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母妃那性格,你应付得了还是我应付的了?倒不如就让孟惊寒应付她,万一就知难而退主动和离了?” 半斤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王爷,我觉着王妃虽然事儿很多,但是和老夫人一比......小巫见大巫。” 江律衡回头睨了眼半斤:“王妃不是那么好当的。” 摄政王带着侍从躲进宫里,姑且能有白日的清闲。这边的孟惊寒却像是如临大敌。 “这个老王妃在北苑山庄颐养天年不好,非得来王府小住一段时间,凑什么热闹!”孟惊寒反手将筷子拍在桌上,“她若是知道我这么久没怀上孩子,是因为律衡哥不肯同房,自己又在服药,指不定要逼着律衡哥纳妾!” 守在一旁的陆薇之若有所思。 孟惊寒既然担心被江老夫人知道自己正在服药,那不如干脆停药——目前给孟惊寒配的药方中,有多味药材都是不得间断服用的。一旦间断,不仅前功尽弃,寒气会卷土重来之外,重新再服药时承担的痛苦是先前的数倍! 不说那些火性药材,就光是阳起石,就够折磨孟惊寒了。 “王妃,老夫人若是看见您服药,必会追根问底。保不齐......保不齐她会叫府医验药......那时若发现您......”陆薇之向前一步,嗫嚅着开口,“不如我们先停药,等老夫人回了北苑山庄再继续?” “不行!”秋林大声反对,“好不容易王妃这两日不吐了,再把药断了,对王妃身体伤害多大啊?” 孟惊寒听着秋林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不在老夫人面前喝不就是。” 陆薇之心中冷笑:还不算太蠢。 “可是王妃身上会有药味,奴婢担心老夫人察觉出端倪,如果发现王妃骗......瞒着自己,可能会更恼火。”陆薇之说,“不过王妃放心,奴婢这有种药丸可用,虽说药效差得远,但过渡绰绰有余。” 孟惊寒不止一次抱怨过,自从嫁进摄政王府后天天喝药,出的汗都恨不得是草药味。 “既然你这么有办法,那就先把药停了吧。”孟惊寒思索片刻,决定听从陆薇之的。 毕竟这几个月,在那副药方的调理下,她身体的好转肉眼可见。只是殊不知,这些只是陆薇之的障眼法。 “王妃!王妃!”一个府奴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声喊着。 孟惊寒不满地皱起眉,拿起勺子喝了口银耳羹:“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府奴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奔到屋内:“王妃,老夫人已经到了!就在门口,说是您不去迎接的话就不进来!” 此言一出,孟惊寒吓得险些把方才那口银耳汤吐出来,她慌张起身,顾不上什么主母风范,提起裙摆就向王府门口冲去,一边还不忘抱怨: “来得这么突然还怪没人迎接!” 王府门口,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但无论是车厢的木材还是帷幔的做工,都能叫人看出主人的奢华。 孟惊寒已经重新换上那副端庄得体的笑容,恭恭敬敬地站在马车外:“叫母妃久等,惊寒来迟了。” 车厢内的人并未做出反应。 此刻王府门口整整齐齐站着家奴,江老夫人这样做,无疑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孟惊寒一个下马威。 孟惊寒挂不住脸,却也只能忍下。 “惊寒方才忙于一些事务,这才无意怠慢了母妃。还望母妃能原谅我这一回。” 躲在秋林身后的陆薇之并未像其他家奴一般,因为跋扈的王妃吃瘪而窃喜。 仔细想来,当初江律衡、孟惊寒大婚时这位老夫人并未出席婚礼,如今第一次见儿媳妇又当着全家上下给了她一记“耳光”。 江老夫人不喜欢孟惊寒。 这想法在陆薇之脑中浮现,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看来她的机会,不止在江律衡。 车厢里的老夫人这才缓缓撩开车帘,一旁的奴婢很是自觉地便匍匐下去作为人凳,让老夫人踩着自己下轿子。 不得不说富贵养人,江老夫人年过五旬,依旧满头乌发,精神矍铄。 她踩着人凳,稳稳当当地落地。锐利的目光将孟惊寒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令孟惊寒有些不自然。 忽地,江老夫人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 “宁国侯府的嫡女,不过如此。”这话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布满,“不懂规矩,不重仪表。这副样子,还妄想做我儿的正妻,滑稽!” 发觉老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头上,孟惊寒才后知后觉自己因为一路小跑,发髻或许已经凌乱。 “母妃教导的是,是惊寒太......”孟惊寒少有地自放恣态,心中已经怒火熊烧——她天天侯府嫡女,何时受过这种气! 可老夫人打定了一点面子不给孟惊寒,径直从她身旁走过便进了王府。 “府内野草繁杂,不安排人修建杂草;现在是秋天,怎么还种着夏花?这点常识也没有!地面的砖瓦有裂缝,也不叫人替换......” 老夫人走进大厅的一路上,对王府内部百般挑剔,最后终于挑剔到了孟惊寒身上。 “身为主母,穿得如此花哨,擦脂抹粉,一看就是将心思花在打扮上!你这样如很能辅佐我的律衡?如何做好他的贤内助?” 孟惊寒这辈子第一次这样被骂得狗血淋头。她低眉顺眼,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只能一遍遍重复:“母妃说的是,惊寒一定会注意。” 终于,老夫人进了大厅,坐在首位上。 孟惊寒吩咐下人上茶,本以为自己终于能喘息,结果下一秒,老夫人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在她头顶: “把账本拿来,我看看可有什么纰漏。” 第十五章 做贼心虚还被抓 见孟惊寒站在原地不动,老夫人不善地开口:“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嫁进王府这么久,还不曾查对、核算过账目?!” 何止如此?别说如何对账,就是账本在哪,她都不知道! 正苦于初次见面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婆婆抓住把柄,陆薇之忽然从孟惊寒身后走上前来:“老夫人,自从王妃入府后便一直恪尽职守,管理府中账目。” 紧接着,陆薇之转头,水灵灵的大眼眨巴着看向孟惊寒:“王妃,您不是告诉过奴婢,账本就放在小书房吗?奴婢这就去给您取来!” 孟惊寒愣住,她何时吩咐过?小书房,王府里还有这地方?她连大书房在哪个方位都摸不太清! 她下意识地想张嘴反驳:“我……” 可话没出口,就被老夫人那声冷哼给冻在了喉咙里。 “宁国侯府,”老夫人啜了口茶,眼皮半耷拉着,每个字都像裹了砒霜,“当真是好家教。连我问个话,都要个丫鬟手把手地教?” 那语气里的鄙夷,刺得孟惊寒脸上火辣辣的,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烧得她心口发堵,眼前发花。她恨不得立刻撕了陆薇之那张巧言令色的嘴!可偏偏在这老虔婆面前,她一个字也不敢放肆。 老夫人放下茶盏,眼里的尖锐几乎藏不住。 “既是‘恪尽职守’,”她眼皮终于撩起,目光直直钉在孟惊寒脸上,“想来王妃是胸有成竹了?老身洗耳恭听,这秋日各院的炭例份例,王妃是如何安排的?府里仆役多少,主院、客院、下房,各该分多少?库里的煤炭,又各有多少盈余?王妃,说来听听。” 这一连串数字砸下来,孟惊寒眼前彻底一黑,只觉得有无数只蜜蜂在脑子里嗡嗡乱飞。 她平日只管穿金戴银、描眉画眼,再就是盯着陆薇之那贱人,琢磨怎么让律衡哥多看自己一眼,谁有心思管这些腌臜东西! 汗水瞬间濡湿了她鬓角的碎发,精心描画的远山眉拧成一团,红唇哆嗦着,一个字也挤不出来。秋林在她身后急得直扯她袖子,恨不得替她答,可秋林自己也是个只会打小报告、分不清粟米黍米的。 孟惊寒求助般看向老夫人身边侍立的老嬷嬷,那老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她又下意识地想去寻陆薇之的身影,这才想起那贱婢早就溜了! 陆薇之一溜烟出了正厅,脚步轻快得像只狸猫,脸上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恭顺惶恐。 小书房?当然是她胡诌的。 她目标明确,直奔王府真正的账房库。这地方离主院远得很,平日只有几个老账房先生进出,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孟惊寒自嫁进来,恐怕连这边的门都没摸过。 守库的是个须发皆白、眼皮都快搭拉到鼻梁的老管事,正缩在门边上打盹儿。陆薇之脚步带风地冲过来,脆生生地喊:“刘管事!刘管事快醒醒!” 老管事一个激灵,差点从门槛上栽下来,浑浊的老眼迷迷瞪瞪地瞅着眼前这张俏生生的脸:“谁……谁啊?” “奴婢是王妃院里的,”陆薇之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王妃命奴婢来取总账册!老夫人亲临,等着查问秋日份例呢!十万火急!” “啊?”刘管事彻底醒了瞌睡,老脸皱成了核桃,“账册?总账册?这……王妃要查,可有对牌?府里规矩……” “我的好管事!”陆薇之跺脚,一脸“你怎么如此拎不清”的表情,“老夫人就在正厅坐着,王妃也亲自陪着,这还要什么对牌?耽误了老夫人查问,王妃怪罪下来,是打您的板子还是扣您的月钱?”她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王妃说了,就取那本蓝布封皮、誊写得最清爽的旧册子!前几日不是刚搬出来晒过霉气么?快些,老夫人年纪大了,最是不喜欢等!” 她嘴里噼里啪啦地报着“牌子”,手上也没闲着,作势就要往库房里闯。 刘管事被她这一顿连珠炮似的说辞砸得晕头转向。 规矩?规矩再大也大不过老夫人和王妃啊!尤其这丫头说得有鼻子有眼,连账册特征都门儿清……他哪敢再拦? “哎!姑娘莫急,莫急!”刘管事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大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颤巍巍地去捅锁眼,“老朽这就取蓝布封皮,誊写清爽的旧册……是这本吧?”他踮着脚从架子高处够下一本厚厚的册子,吹了吹灰,递给陆薇之。 陆薇之接过那本沉甸甸、散发着陈年墨香和灰尘气息的蓝布账册,入手冰凉。成了! “多谢管事!您老可是帮了大忙了!”陆薇之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抱着账册转身就走,脚步依旧轻快,心里却飞快盘算。 这账册直接拿过去,孟惊寒那个草包也看不懂,万一被老夫人火眼金睛看出端倪,岂不是弄巧成拙。 陆薇之脚步一转,没回正厅,反而闪进了旁边一处闲置的耳房。她飞快地关上门,将账册往一张积满厚灰的八仙桌上一放,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荷包。 荷包里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一小叠空白纸张,还有一小块墨锭和一支秃了毛的细笔——这些都是她平日里学习医术之余,顺手收集以备不时之需的。 她舔了舔笔尖,模仿着账册上那种略显古板却清晰的馆阁体,笔走龙蛇,很快便学这样子做好了一份账单。 那些炭例份例的数字看似合理,实则被她不动声色地“优化”过——主院和王妃院的份额被稍稍调高了些,尤其是王妃院,显出一种微妙的“体恤”。 而下房的份额则被压缩到仅够勉强糊口。 最后,她咬破一点指尖: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用那点微薄的血色,在落款处按了个模糊的指印,权当“王妃印泥画押”。 做完这一切,不过半盏茶功夫。 “呼——”陆薇之轻轻吹了吹纸面,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 孟惊寒,这份“大礼”,够不够体面?够不够让你在老夫人面前“大放异彩”? 她抱起账册,刚推开耳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准备溜回正厅,却猛地撞上一堵墙。 玄青色的锦袍,金丝暗绣的龙纹在廊下阴影里也熠熠生辉。 陆薇之的心跳瞬间漏跳半拍,抱着账册的手猛地收紧,指尖冰凉。 江律衡?! 他怎么在这儿?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不是说今日公务繁忙不回来用晚膳吗? 男人身姿挺拔,负手而立,不知已在门外站了多久。深邃的目光如同寒潭,此刻正沉沉地落在她怀里那本厚厚的蓝布账册上,又缓缓抬起,对上她瞬间煞白却强作镇定的脸。 第十六章 糊弄婆婆是学问 江律衡身后,跟着同样一脸错愕的半斤。 空气仿佛凝固了。廊下穿堂的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陆薇之鬓角几缕散落的发丝轻轻拂动,也吹散了她脸上的一丝血色。 “王爷......”陆薇之胸腔中的心脏狂跳,她强装镇定,抬头对上江律衡审视的目光。 江律衡脸上看不出表情,淡漠的语气中有些许怀疑:“这间耳房荒废已久,你为什么拿着账册到这来?” 陆薇之迅速稳住心态,脸上挂起轻松的神色:“回王爷,今日老夫人前来要查看府中账册,于是王妃特意遣奴婢前来取账本。账册的线装老旧,奴婢方才就在这里简单修整了一番。”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江律衡目光从陆薇之的脸上移开,一路向下到她怀中抱着的蓝布账册上,还有她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 “嗯。”江律衡不置可否,他转身朝着正厅走去,“跟上,莫让老夫人久等。” 正厅内,孟惊寒已经被老夫人问得摇摇欲坠,还好秋林在她身侧悄悄搀扶,否则怕是早就瘫坐于地。 “这就是你所说的,入府后‘事事亲为,把王府打理得不出一丝纰漏’?”老夫人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敲在紫藤椅的扶手上,一下又一下,叫孟惊寒听得心乱如麻。 孟惊寒脸色苍白,被巨大的无力感席卷。 “我......”她从小到大都不曾出过这样的丑,此刻难堪与惊恐交织,恨不得急火攻心晕过去,逃过一劫。 但在孟惊寒即将装晕的前一秒,江律衡到了。 孟惊寒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一时间又像是有了靠山一般,浑身也有劲了。她带着哭腔,朝着江律衡走去,几乎要扑进江律衡怀中。 “律衡哥!” 可是等待她的不是温暖的拥抱。 江律衡伸手抵住孟惊寒的肩膀,将她飞扑的姿势顶格,随后自己向后微退一步,让二人保持距离。 “你......”孟惊寒被这明显的拒绝愣住,她刚被老夫人刁难,现在江律衡又一副“不是来撑腰的”的态度。 孟惊寒眼泪夺眶而出,哽咽:“律衡哥,你怎么这么对我?我方才......” “方才怎么了?”老夫人冰冷的声音响起,更冷的却是她冷眼旁观这一切的眼神,“身为主母,王府上下大小事宜一概不知,连个账本都拿不出,你当的是什么家?你又委屈什么!” 江律衡到老夫人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中坐下。 为何不帮孟惊寒,原因有二: 一是他本就厌烦孟惊寒,经过她自服媚药那件事后更是到达顶点。 二是......他这个母妃,江律衡自己也应付不清楚。难得孟惊寒嫁进来了能替他转移炮火,何乐而不为? 孟惊寒流着泪,狼狈至极地在母子二人的目光中手足无措。 “老夫人,奴婢已按照您与王妃的要求,将账本取来了。”陆薇之将账本呈上。 孟惊寒如临大赦。方才她只顾着看江律衡,现在才发现陆薇之也带着账本回来了。 “快、快!”孟惊寒胡乱擦了擦眼泪,立刻喜上眉梢,“将账本拿给老夫人看!快!” 陆薇之顺从照做,嘴角微微上扬——孟惊寒此刻的模样,她甚是满意。 发髻凌乱,妆容也因刚刚的那些眼泪而晕得不成样子,泪痕浮在厚重的底妆上,眼彩的粉黛也深一块浅一的黏在眼皮上。 现在这副喜出望外的模样,知道的这是摄政王妃,不知道的还当是哪来的疯女人。 “还请老夫人过目。”陆薇之恭恭敬敬地将账本递至老夫人面前,并贴心地将账目翻到伪造的那页。 见老夫人伸手接过,开始查看。陆薇之又跟着开口,口齿清晰地解说着孟惊寒的“精心安排”:“府内家奴每月的例银,都是王妃深思熟虑安排的:主院和王妃院的事务繁杂,王妃‘体恤’家奴们,他们的份银便理应多了些。” 孟惊寒懵懂,听不明白为何陆薇之这么说的原因,但听见“王妃体恤家奴”,便顺着话头自己向上爬。 孟惊寒挺直腰杆,自夸起来:“王府虽然富裕,但也要将钱花在刀刃上,下人们做了多少事情就该拿多少银子,我为了让份银合理,思考了不知多久!” “是吗?”老夫人的手在“孟惊寒印”的模糊血指印上停顿一瞬,又扫过陆薇之,再看向一脸“快夸我”的孟惊寒,她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冷笑。 老夫人没戳破,但也不惯着:“想来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那你不如解释下,为何下院的例银,分配得如此苛刻?” 孟惊寒哪知道这里还有一劫等着她?立刻又愣在原地。 陆薇之,你这贱蹄子是不是故意的?孟惊寒狠戾的目光在陆薇之身上一顿,警告的意味不由分说。 陆薇之察觉到不善,又开口:“老夫人,王妃说了,王府就算宽裕也不能肆意挥霍,她这么做,是心疼王爷成日为政务繁忙挣些辛苦钱,想开源节流。” 这次救场,陆薇之虽一口一个体恤、心疼,理由看似冠冕堂皇,但却将孟惊寒“刻薄”的印象深深打在老夫人心中。 对待自己院的侍从大方,其他院的侍从就苛待。说什么节约,看孟惊寒满头金钗,谁信? 老夫人哼了一声。 她是谁?是连江律衡都害怕的江老夫人!是人精!她能看不出陆薇之在替主子打掩护,孟惊寒在撒谎? 她不过是懒得再纠缠账本——反正怎么说,这小丫头都能圆回去。 老夫人转而挑剔王府的花木、摆设、仆役规矩,句句指向孟惊寒管家无能。孟惊寒被训得灰头土脸。 陆薇之在一旁垂首沉默,这些事情是摆在明面的事实,她就算不再为孟惊寒打场子,孟惊寒也没办法迁怒自己。 老夫人的训斥声又起,孟惊寒的啜泣声也越大。 江律衡全程沉默,可目光在陆薇之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注意到她额角尚未痊愈的伤,在碎发的遮掩下已经不明显,但仔细看能发现那伤口不浅;她应对自己尚且烦恼的母亲时的不卑不亢与急智,以及那份伪造文书的笔迹...... 那字迹,与凫山恩公的笔迹在他脑中重叠。 那双眼睛,那身影,还有字迹,天底下岂会有如此多的巧合? 江律衡的眼神沉了下去。 第十七章 拦不住作死女二 或许答案在江律衡心中已经明了。 “孟惊寒,你就是这样管家的?”江老夫人猛拍一下桌子,巨大的声响拉回了江律衡的思绪,也把孟惊寒吓得一哆嗦。 “以后王府的大小事宜,我在一日,就管一日!”老夫人这话,意思就是剥夺了孟惊寒主母管家的权力,“王妃......尚且年轻还需学习,兰香,你去‘协助’王妃吧。” 兰香就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这名为“协助”实为“监视”的命令,叫孟惊寒只能吃哑巴亏。 “律衡,你觉得如何?”老夫人象征性地问了下这王府真正的主人。 江律衡忽略孟惊寒求助的目光:“全凭母妃定夺。” 老夫人听见这话,满意地起身就要离开。末了,却又转身: “这个小丫头倒是不错,机灵、聪明。”她目光落在一旁低眉顺眼的陆薇之身上,又看向孟惊寒,“可惜,跟了个糊涂主子!” 老夫人这句话像根淬了毒药的针,毫不掩饰她对孟惊寒的挑剔布满,扎得孟惊寒浑身一哆嗦。 可惜?这老虔婆可惜什么?可惜她陆薇之明珠暗投?呵! 老夫人带着她那尊煞神似的老嬷嬷走了,江律衡也起身离开,留下满厅堂的死寂和孟惊寒那张由青转白、再由白涨红的脸。 她胸口剧烈起伏,瞪着老夫人消失的方向,活像只被踩了尾巴又不敢叫的猫。 “砰!”一只上好的白瓷茶盏没能逃过厄运,被孟惊寒狠狠掼在地上,碎瓷片和残茶溅得到处都是。 秋林吓得往后一缩。 “老不死的!老虔婆!”孟惊寒尖利的声音划破寂静,带着哭腔,“她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律衡哥......律衡哥也不帮我!还有你!”她猛地转向陆薇之,那双喷火的眼睛几乎要烧穿她,“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婢害的!什么小书房!什么账册!你存心看我出丑是不是?!” 陆薇之垂着眼,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一层惶恐和委屈:“王妃息怒!奴婢万万不敢!奴婢只是想帮王妃!那账册确实是在小书房的,只是王爷突然回来,奴婢急着取册子,一时没来得及仔细核对清楚里面的细目......”她声音越说越低,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懊恼和自责。 “王爷?”孟惊寒的怒火瞬间被引偏,“对,就是他!他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那时候回来!他是不是故意的?看我被那老虔婆刁难,他就在旁边看戏,他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王妃!”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委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爹说得对,他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我对他那么好......他凭什么…...” 秋林见缝插针,赶紧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孟惊寒,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压低声音火上浇油:“王妃,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王爷许是公务繁忙,一时没顾上...…说到底,还是您和王爷不够亲近。若是您早日诞下嫡子,坐稳了这王妃之位,别说老夫人不敢这样,就连王爷自然也会把您放在心尖尖上!” “嫡子?”孟惊寒哭声一顿,泪眼婆娑地看向秋林,“可律衡哥他连我院门都很少进。”她想起新婚夜那冰冷的敷衍,想起平日江律衡看她时那淡漠的眼神,心口又是一阵绞痛。 “所以啊,王妃!”秋林眼睛一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咱们得主动些!您想想,王爷他也是个正常男人,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他尝到了甜头,再加上您这花容月貌,还怕他不着迷?到时候,什么老夫人,什么规矩,还不是您说了算?” 孟惊寒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渐渐亮起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 对啊,只要她怀上孩子,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律衡哥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会对她好,那老虔婆还敢看不起她? 她猛地擦干眼泪,看向陆薇之,眼神锐利得像刀子:“陆薇之!你之前配的那个什么阳起石,不是说能让人离不开我吗?见效太慢,我等不及了!你给我配个猛的!要那种......那种能让王爷情难自禁的!还要能让我一次就怀上的!听见没有?!” 陆薇之心中狂喜的浪潮几乎要冲破天灵盖——来了,这蠢货终于自己把脖子伸进绞索里了! 她面上却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噗通一声跪下:“王妃,万万不可啊!此等虎狼之药,药性猛烈,极易损伤根本!您的不孕之症也尚未根治,此时冒进,对您的损伤何其之大?而且王爷是何等人物,若被他察觉...…后果不堪设想!奴婢不敢!” “不敢?”孟惊寒此刻被“固宠生子”的念头冲昏了头脑,哪里听得进劝? 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陆薇之,声音阴冷:“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失宠,好让你这贱婢爬上去吧?我告诉你,休想!我的不孕还没根治又如何,你不是神医吗?你必须照我说的做,否则......”她顿了顿,想起陆薇之的外婆,嘴角勾起恶毒的笑,“我就传话回宁国侯府,叫人好好‘照顾照顾’你那个老不死的亲外婆!” 陆薇之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眼中瞬间盈满真实的恐惧和愤怒,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化作一片顺从。 她垂下头,肩膀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哽咽:“奴婢遵命。只求王妃......善待奴婢的外婆。” “哼,那就要看你配的药......够不够劲了!”孟惊寒见她屈服,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要见到药!” 回到那间逼仄的耳房,陆薇之关紧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放任自己无声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蠢货!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她正愁怎么加速孟惊寒的作死进程呢,这蠢货就自己递上了刀子,还是淬了剧毒、刀尖冲着她自己心窝子的那种! 陆薇之迅速冷静下来,眼神变得锐利如鹰。走到墙角,挪开一个不起眼的破瓦罐,从里面掏出她珍藏的小药箱。 “助孕?情难自禁?”陆薇之冷笑,指尖在一排药粉上滑过。 有几分助阳之效,但效果温和的药,以及真正的助孕秘药成分,她只用了指甲盖都刮不满的分量。 陆薇之打开另一个贴着“燥”字标签的瓶子,里面是深褐色的粉末——燥心散。此物性烈,令人五内如焚,情绪极易失控。 这是比阳起石强百倍、千倍的媚药。 她又翻出一个更小的瓷瓶,里面是无色的粉末,红颜散:此物极其阴损,会在脸上、脖颈处生出细密的红疹,状如皮藓,虽不致命,却足以破相数日。 她将这几样东西混合在一个小瓷钵里,又加入一些无用的草药粉末掩盖气味和颜色,最后用蜂蜜调和成三颗龙眼大小的褐色药丸。 看着这三颗药丸,陆薇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孟惊寒,等你服下这药,在王爷面前“容光焕发”地发疯撒泼,再顶着满脸红疹被扫地出门......那场面,想必精彩绝伦! 陆薇之将药丸装入药盒,只等明天好戏开场。 第十八章 赔了夫君又烂脸 次日傍晚,夕阳的余晖给肃穆的摄政王府镀上了一层暧昧的金红。孟惊寒的寝殿里,弥漫着一股近乎狂热的甜腻香气。 “王妃,您……您真要……”秋林看着铜镜中的人,声音因担忧而有些发颤。 镜中的孟惊寒,双颊泛着一种极不自然的嫣红,如同涂抹了过量胭脂,但又像是从皮肤底下透出的血光。 她原本就妩媚的眼波,在流转间带着一种湿漉漉的媚态,连呼吸都微微急促,饱满的胸脯起伏着。 孟惊寒自己看着镜中人,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在四肢百骸乱窜,浑身轻飘飘的,看什么都带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心头更是痒酥酥的,像被羽毛搔着。 “闭嘴!”孟惊寒不耐烦地呵斥,声音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娇颤。她伸手抚了抚鬓边特意簪上的赤金点翠步摇,又扯了扯身上那件几乎透明的纱衣——这料子薄得能透出底下大红的鸳鸯戏水肚兜。 “药效不是正好么?”她对着镜子,痴痴地笑起来,眼神有些涣散,“律衡哥……他一定会喜欢的……” 陆薇之垂首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像个最不起眼的背景。 只有她知道,那所谓的“容光焕发”,不过是“红颜散”在透支气血,如同回光返照前的假象。而孟惊寒眼底那层迷离的水光,正是“燥心散”开始侵蚀孟惊寒理智。 “走!”孟惊寒猛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去书房!王爷……该用晚膳了!” 秋林和陆薇之连忙跟上。 一路穿廊过院,下人们见到妆容妖娆、衣着暴露的王妃,无不惊愕地垂下头,生怕看见不该看的。 书房内烛火通明,江律衡正埋首批阅奏报,冷硬的侧脸在光影下更显肃杀。空气中是墨香和一种沉水香特有的清冽气息,与孟惊寒身上那股甜腻的暖香格格不入。 “吱呀——”门被推开。 “律衡哥……”一声粘腻的呼唤,带着刻意的绵软,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江律衡笔尖一顿,抬起头。当看清门口逆光站着的孟惊寒时,他英挺的眉峰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眼神冷得能冻住沸水。 孟惊寒却浑然不觉。 药力作用下,她只觉得眼前的江律衡俊美得令人窒息,那紧抿的薄唇、挺拔的鼻梁、还有握着毛笔的修长手指……每一处都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她深吸一口气,扭着腰肢款款走近,那件薄纱衣随着她的动作,几乎起不到任何遮蔽作用。 “王爷辛苦了,妾身……妾身来给您添盏热茶……”她声音娇媚,端起桌上半凉的茶壶,故意将身子俯低,胸前风光一览无余,几乎要蹭到江律衡的手臂。 江律衡猛地向后一仰,避开她的触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孟惊寒,你自重!谁准你穿成这样来书房的?出去!” 冰冷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却没能浇熄孟惊寒体内熊熊燃烧的燥火,反而像火星溅入了油锅,炸起一阵烈焰,烧得她理智全无。 “出去?我为什么要出去?”孟惊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拒绝的尖锐和药力催生的委屈,“我是你的王妃!是你的正妻!这王府上下,哪里我去不得?!”她一把将茶壶重重顿在桌上,茶水四溅,染污了摊开的奏报。 江律衡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威压:“孟惊寒,注意你的身份!你既然知道自己是主母,现在这幅做派成何体统?你现在出去,本王不会追究!”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怒火。 “身份?呵……身份!”孟惊寒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刺痛,药力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连日来的委屈、老夫人给的羞辱、江律衡的冷漠、求而不得的愤懑…… 所有情绪混杂着“燥心散”的狂暴药性,轰然爆发——“江律衡!你以为你是谁?我孟惊寒是宁国侯府嫡女!我嫁于你,是你的福气!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孟惊寒凭什么受如此委屈?” 尖锐刻毒的咒骂从孟惊寒那张涂得鲜红的嘴里喷射而出,与她此刻妖冶的妆容形成惊悚的对比。 书房内外的侍卫、仆从,包括门口的秋林和陆薇之,全都惊呆了,大气不敢出。 秋林吓得脸白如纸,想阻拦上前又不敢。 所有人都明白,这王妃闯下了大祸。 江律衡的耐心彻底告罄,他额角青筋暴跳。他从未见过如此泼妇骂街般的孟惊寒,一步上前,大手毫不怜惜地抓住孟惊寒纤细的手腕,想将她强行拖出去:“来人!” “放开我!你这个伪君子、假正经!你是不是不行?还是外面有相好的了?说啊!”孟惊寒奋力挣扎,状若疯妇,另一只手竟不管不顾地去抓挠江律衡的脸! 拉扯间,江律衡盛怒之下,手腕用力向外一甩—— “啊——”孟惊寒惊呼一声,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那巨大的力道狠狠掼了出去! “砰!”一声闷响,她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云鬓散乱,发钗叮当落地,那件价值不菲的薄纱衣也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子,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肤,此刻却沾满了灰尘。 剧痛让她有瞬间的清醒,但猛烈的羞愤和药力反噬让孟惊寒更加癫狂。 “江律衡,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她尖叫着,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扑过去。 就在这时,门口倒吸冷气的声音忽然此起彼伏。 连暴怒中的江律衡,动作也猛地顿住了。 摔倒在地的孟惊寒,那张原本被“红颜散”催生得妖异嫣红的脸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额头、鬓角、一直蔓延到下巴和脖颈,迅速浮现出一片片密密麻麻、针尖大小的红点。这些红点瞬间布满了她裸露的肌肤,精心描绘的脸,哪里还有半分“花容月貌”? “啊——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孟惊寒后知后觉地摸到脸上凹凸不平的疹子,触手滚烫,剧痒难耐。她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声音凄厉得能刺穿耳膜,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 江律衡看着地上那个满脸红疹、衣衫不整、状如疯妇的女人,眼中最后一丝属于“王妃”的怜悯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厌恶和审视。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刃,缓缓扫过门口垂首颤抖的秋林,最终,定格在了陆薇之那张看似惊慌失措、实则深不见底的脸上。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唯只有孟惊寒凄厉绝望的哭嚎,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第十九章 王爷是个克妻命 孟惊寒那撕心裂肺的尖叫还在书房里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她捂着脸在地上翻滚,配着那满脸猩红肿胀的疹子,哪里还有半分侯府嫡女的尊贵?分明是市井泼妇误入了仙家洞府,还摔了个狗啃泥。 江律衡额角的青筋突突跳着,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崩溃和一种深切的荒谬感。他看都懒得再看地上那滩人形麻烦,冰冷的目光扫过门口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钉在陆薇之身上,那眼神锐利如钩,仿佛要将她这层看似惊慌的皮囊彻底剥开。 “半斤。”江律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属下在!”半斤一个激灵,立刻上前。 “把王妃,”江律衡顿了顿,像是在斟酌一个合适的词,最终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请回她的院子。没我的命令,一步也不许踏出!”他特意加重了“请”字,眼神却示意性地掠过地上挣扎的孟惊寒和旁边呆若木鸡的秋林。 秋林从小就在宁国侯府跟着孟惊寒了,哪见过她这副样子还有这种阵仗? “是!”半斤心领神会,立刻招呼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进来。那两个婆子显然也被王妃这副尊容吓到了,愣了一下才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架起还在哭嚎挣扎的孟惊寒,像拖一袋发霉的粮食般往外拽。 “放开我!江律衡!你敢软禁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啊——我的脸!好痒!好痛!”孟惊寒的尖叫咒骂混合着对脸上疹子的惊恐,一路洒在通往她院子的路上,成了王府今夜最惊悚的乐章。 混乱中,江律衡的鼻翼微微翕动。刚才孟惊寒扑过来时,那股浓烈到呛人的甜腻香气里,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苦涩药味。 这味道……他心头猛地一跳,瞬间联想到孟惊寒近日常挂在嘴边的“燥热”,以及方才那反常的、如同被邪祟附体般的癫狂。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陆薇之,带着审视的严厉。这个医婢给孟惊寒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薇之此刻正“惊慌失措”地跟着拖拽孟惊寒的队伍,嘴里还一叠声地喊着:“王妃小心伤着脸!秋林姐姐,快搭把手扶稳王妃啊!”她表现得完全是一个被突发状况吓懵、却又忠心护主的小丫鬟,甚至还试图用袖子去遮挡孟惊寒布满红疹的脸,动作急切又笨拙。 江律衡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神幽暗不明。 他朝半斤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吩咐:“去查。王妃这几日所有入口的东西,尤其是那个医婢经手的汤药、丸剂,一查到底!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更深沉,“给我盯紧陆薇之,她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事无巨细,报给我。” 半斤神色一凛:“属下明白。” 孟惊寒的寝殿此刻如同被飓风席卷过。价值不菲的瓷瓶玉器碎了一地,帐幔被扯得七零八落,连铜镜都被她用布蒙上了——她不敢再看自己那张鬼一样的脸。 “痒、痒死我了!陆薇之!你这贱婢!是不是你害我?!”孟惊寒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只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瞪着在床前“忙碌”的陆薇之。她脸上、脖颈上的红疹在烛光下更显狰狞,又痛又痒,让她忍不住想去抓挠,被陆薇之“拼命”拦住。 “王妃息怒!奴婢万万不敢啊!”陆薇之声音带着哭腔,手上却稳稳地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汤,药味苦涩,似乎带着一丝清凉,“这是奴婢连夜配的止痒汤药,快趁热喝了吧!千万不能抓,抓破了会留疤的!” 她语气情真意切,仿佛孟惊寒脸上的疹子比剜她的肉还疼。 孟惊寒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心里又恨又怕。她怀疑陆薇之,可眼下除了她,王府里谁还敢靠近自己?连秋林都吓得躲在外面不敢进来。 “喝?谁知道你这药里又加了什么脏东西!”孟惊寒咬牙切齿,可脸上钻心的痒意又让她不得不屈服。 她恨恨地接过碗,也不管烫不烫,屏住呼吸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药汁入喉,一股清凉之意似乎暂时压下了些许燥痒,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瞬。 陆薇之趁机接过空碗,拿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盒,里面是散发着清幽花香的透明药膏。“王妃,奴婢再给您涂点这个凝露,能舒缓疹子,不会留痕的。”她动作轻柔,指尖沾着冰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孟惊寒滚烫红肿的疹子上。 药膏的凉意让孟惊寒舒服地哼了一声,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陆薇之观察着她的反应,一边涂,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叹了口气。 “唉……奴婢知道王妃心里委屈。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和担忧,“奴婢配的药,明明都是温补助孕的良方,从未出过差错。阳起石也好,今日给您的药也罢,都是古籍里记载的秘方……怎么会……怎么会引得王妃您如此……冲撞王爷,还惹来这等怪疾呢?” 她的话像藏锋的钩子,轻轻刮在孟惊寒此刻最脆弱敏感的神经上。 孟惊寒身体一僵,眼神闪烁。冲撞?怪疾?她明明是想固宠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薇之见她听进去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神神秘秘的意味:“奴婢在民间行医时,曾听老人说……有些命格,天生相冲。比如极贵的命格,若是遇上更尊贵、或者……命带煞气的,就容易招灾引祸,轻则诸事不顺,重则……伤及自身。” 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没有直接点出老夫人的身份,但那眼神里的暗示,足以让孟惊寒脑补出最坏的答案。 孟惊寒的瞳孔猛地收缩。 更尊贵,命带煞气——老夫人!那个老虔婆一来,她就事事不顺,管家权被夺,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如今想亲近自己的夫君,更是落得如此下场。 难道……真是那老东西命里克她? 一股寒意夹杂着怨毒瞬间爬上孟惊寒的心头,比脸上的疹子更让她难受。 “还有王爷……”陆薇之的声音几不可闻,却直刺孟惊寒的心窝,“王爷乃命格之贵,常人难以企及。王妃您虽也是贵人,但若是王爷无意亲近,强求……怕是会遭反噬。” 她点到即止,留下无限遐想空间,让孟惊寒自己去把“求子失败”、“红疹破相”都归结于“王爷命格克她”。 孟惊寒的脸色瞬间煞白,随即又因愤怒涨得通红。原来如此!原来不是她不够美,不是她不够主动,是江律衡那个煞星命里克妻、是那老虔婆克她! 就在孟惊寒眼中怨毒的火苗熊熊燃烧,几乎要将理智彻底焚毁时,寝殿的门“哐当”一声被从外面用力推开! 老夫人江氏,在兰香嬷嬷和一众仆妇的簇拥下,如同裹挟着寒霜的利剑,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她显然已经听说了书房那场惊天闹剧。 此刻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布满寒霜,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床上那个狼狈不堪、满脸红疹的孟惊寒。 第二十章 甩锅!就是现在 “好啊!好一个宁国侯府的大家闺秀!好一个堂堂摄政王妃!”老夫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和毫不掩饰的鄙夷,“穿得像个勾栏里的姐儿,跑去书房撒泼打滚,辱骂夫君,还敢动手?孟惊寒,你把摄政王府的脸面,把江家的门楣,都丢到阴沟里去了吗?” 她几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被子里的孟惊寒,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律衡心慈,只禁你的足。依我看,你这等不知廉耻、毫无妇德的蠢妇,就该一根绳子勒死了干净,省得玷污了我江家的名声!兰香!” “老奴在!”兰香嬷嬷立刻上前,声音平板无波,却透着森然冷意。 “传我的话!”老夫人声音斩钉截铁,“王妃孟氏,言行无状,失德疯癫,着即日起禁足思过!非我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她院子里伺候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给我查!看是谁撺掇主子做出这等下作事来!查出来,乱棍打死!”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孟惊寒耳边,也炸在刚刚点燃她心中怨毒火焰的陆薇之心头。 陆薇之低垂着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嘴角却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乱棍打死?查吧,查得越狠越好。 兰香嬷嬷得了令,那常年不见笑纹的脸上更是结了一层寒霜,目光如同探照灯,挨个扫过屋内的丫鬟、婆子。 作为嫌疑最大的医婢,陆薇之始终低眉顺眼,佯装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心中却在急速盘算。 这把火烧得太猛,她得先保自己不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卷进去。至于那个成天监视自己的秋林? 不急,火候还差一点。 “老夫人明鉴!”陆薇之在兰香嬷嬷目光触及自己之前,突然“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与忠诚,“王妃今日……今日之举,奴婢们也是万万没想到啊!王妃她这两日总说心口燥热难耐,夜不能寐,奴婢们只当是天气转秋的缘故,伺候得更加小心。今日王妃突然说要……要去给王爷送茶,奴婢们劝过,可王妃她……” 她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欲言又止,将一个想劝阻主子却无能为力的忠仆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兰香嬷嬷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却未置可否,只冷声道:“都给我滚出去!在院外候着,没我的话,谁也不许走动!” 众人如蒙大赦,惊魂未定地退了出去。 陆薇之夹杂在人群中,刚走到廊下拐角,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负责倒夜香的哑巴老仆“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将一个油腻腻的纸团塞进了她手心。 陆薇之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借着整理衣袖的功夫飞快展开纸团,上面是张伯那熟悉的字迹: “侯府异动,夜运黑箱至城西‘醉云轩’别院,车辙深,似重物。疑非药即兵。” 城西醉云轩? 陆薇之瞳孔骤缩,那是宁国侯府名下最不起眼的一处别院。 张伯冒险送来的消息,让陆薇之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孟祥程在秘密转运东西,而且极可能是武器或毒药,且很可能与楼兰有关。 她必须尽快去查探,可眼下……她看着院门口虎视眈眈的兰香嬷嬷和守卫,孟惊寒又被禁足看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接下来的两天,孟惊寒的院子成了修罗场。 兰香嬷嬷带着几个心腹老嬷嬷,如同抄家般,将孟惊寒的寝殿翻了个底朝天,每一件物品,每一份吃食,尤其是陆薇之的药箱、药渣、药罐,都被细细查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恐惧。 陆薇之被单独拎到正厅问话时,老夫人和江律衡都在。江律衡坐在主位,脸色阴沉,看不出情绪。 老夫人则面沉如水,目光锐利如刀。 “陆薇之,”老夫人开口,声音冰冷,“王妃近日常说燥热,且性情大变,那日更是癫狂失态,脸上突生恶疹。你身为她的贴身医婢,负责调理其身,作何解释?你给王妃吃的,到底是什么药!” 压力如同巨石压下。 陆薇之跪在地上,肩膀微颤,声音却清晰:“回老夫人,王爷。奴婢惶恐。奴婢给王妃服用的,皆是温补调理、助益子嗣的药材,有药方为证,府中药库皆有记录可查。王妃所说的燥热,奴婢确曾察觉,但观其脉象,更像是心火旺盛所致。”她顿了顿,头垂得更低,“奴婢也曾劝王妃平心静气,静养为宜,奈何王妃……王妃求子心切,又因……”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上首,声音带着为难:“又因老夫人严加管教,王爷……疏于亲近,王妃心中郁结难舒,这心火便愈发炽盛了。” 陆薇之巧妙地将“燥热”归咎于“心火”,而“心火”的根源则指向了老夫人的严苛和江律衡的冷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至于王妃那日为何举止失常,”陆薇之露出困惑又后怕的表情,“奴婢实在不知。王妃所用饮食汤药,皆与往日无异。只是……”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带着迟疑,“奴婢那日煎好药送进去时,似乎……似乎看见秋林姐姐往王妃的茶水里,悄悄放了点东西?奴婢当时以为看错了,又不敢多问……” “秋林?”老夫人眼神一厉,猛地看向站在角落、脸色煞白的秋林。 “老夫人!王爷!奴婢冤枉啊!”秋林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奴婢对王妃忠心耿耿,怎敢做这等事!是陆薇之!是她血口喷人!她的药才有问题!” “我的药有问题?”陆薇之抬起头,眼中是坦荡荡的委屈,“老夫人和王爷的人已将我所有药材、药方查验数遍,可曾发现半分不妥?秋林姐姐,你口口声声说我的药有问题,可有证据?倒是你……” 陆薇之语气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王妃妆匣里那支失踪的赤金簪,还有小库房里少的那两匹上好的云锦,都到哪里去了?莫不是姐姐手头紧,想拿王妃的东西去换些特别的东西?” 第二十一章 做牛马以刷好感 这话如同惊雷打得秋林手脚冰凉。 她确实手脚不干净,偷拿过王妃一些不算特别贵重、不易察觉的首饰衣料去换钱。但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你……你胡说!”秋林面无人色,辩驳苍白无力。 “够了!”江律衡突然出声,带着不耐。他看向老夫人:“母妃,这丫头之间互相攀咬,没个凭据。秋林是惊寒的陪嫁,伺候多年,若真有问题,惊寒自己会处置。” 他这话看似保下了秋林,实则是不想在这等龌龊事上浪费时间,也暗示将处置权丢回给孟惊寒。 江律衡看向陆薇之的眼神更深沉了几分。 这婢女,不仅三言两语撇清了自己,还把火烧到别人身上,甚至点出了孟惊寒“求子心切”和“郁结难舒”的关键——心思之缜密,绝非普通婢女。 老夫人冷哼一声,显然对秋林也极为不满,但儿子开了口,她也不好当场发作。只是看着陆薇之,那眼神里的厌恶倒是少了几分审视:“哼,没个有用的东西!滚下去!” 陆薇之“惊魂未定”地退下。 这场危机暂时化解,但她在老夫人心里,至少不再是那个“跟了糊涂主子”的糊涂婢女。 而孟惊寒那边,秋林虽未被重罚,但偷窃的嫌疑和陆薇之的指控,如同毒刺扎进了孟惊寒心里。她本就多疑,如今看秋林的眼神都带上了猜忌。 主仆之间,嫌隙已生。 几日后,笼罩王府的阴霾被一桩“喜事”冲淡了些——江老夫人的寿辰快到了。虽说不是整寿,但老夫人多年未在王府长住,此番回来,便想借着由头,办个小型的赏菊宴,只请几位素来亲近的宗室女眷,热闹一番。 筹备之事自然落在了兰香嬷嬷头上。可宴请名单、座位安排、菜品定制、菊花摆放、酒水点心、仆役调度……桩桩件件琐碎繁杂,兰香嬷嬷纵有三头六臂,也忙得焦头烂额。 就在兰香嬷嬷对着长长的单子眉头紧锁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嬷嬷。” 兰香嬷嬷抬头,见是陆薇之,眉头皱得更紧:“何事?王妃那边离不得人。” 陆薇之福了一礼,姿态恭谨:“嬷嬷辛苦。奴婢斗胆,见嬷嬷为筹备寿宴之事忧心,想起奴婢未入府前,曾随外婆打理过些乡绅家的小宴。若嬷嬷不弃,奴婢愿尽些微薄之力,比如核对核对宴客单子,安排下席位,或是记下各位贵人的喜好禁忌,跑跑腿传个话,也好让嬷嬷腾出手来掌总大事。” 兰香嬷嬷本想呵斥她多事,但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眼眸,又想到前几日她在正厅不卑不亢的应对,以及她“懂医识药”的身份——这在安排贵人忌口时很有用,再想到自己确实分身乏术…… 她沉默片刻,冷着脸将一叠宾客名单和基本要求丢了过去:“那你看看这个。李郡王妃有哮症,闻不得太浓的花香;刘太妃食素,荤腥不沾;永平郡主最喜蟹粉酥,点心要备足……” 陆薇之双手接过,迅速浏览一遍,随即拿起旁边备用的纸笔,一边看一边飞快地记录、勾画、分类,动作流畅得令人眼花缭乱。 “嬷嬷,奴婢以为,绿牡丹清雅,宜放主位李郡王妃近旁;红牡丹华贵,可置于入口显眼处。刘太妃的素席菜单,奴婢稍后拟个草稿请嬷嬷过目。至于永平郡主的蟹粉酥,不仅要备足,最好单独装点,用小碟,显得别致。另外,花厅通风处可设两盆文心兰,香气淡雅,驱散菊香浓烈,又不显刻意……” 她语速清晰平稳,条理分明,不仅将兰香嬷嬷的要求一一落实,还补充了诸多细致入微的建议。 兰香嬷嬷眼中的冷漠渐渐被惊讶取代。 这丫头到还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 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连她没想到的细节都考虑周全了!。尤其是通风处放文心兰驱散浓烈花香这点,既照顾了李郡王妃,又增添了雅趣,实在巧妙。 接下来的几日,陆薇之成了兰香嬷嬷身边最得力的“临时助手”。 她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记忆力惊人,对各项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哪里的菊花需要调整位置,哪道点心需要提前试做,哪位贵人的贴身丫鬟有什么特殊习惯,她都处理得妥妥当当。繁琐的筹备工作,因她的加入变得顺畅高效。 兰香嬷嬷虽然依旧板着脸,但偶尔看向陆薇之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嫌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许。 她甚至在一次核对完菜单后,破天荒地递了杯温茶给陆薇之:“歇会儿吧,事是做不完的。” 陆薇之受宠若惊地接过,心中却一片清明。这是她计划的关键一步——赢得兰香嬷嬷的好感,进而影响老夫人对自己的观感。 赏菊宴的前一天,一切准备就绪。花厅布置得清雅别致,各色名菊争奇斗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菊香和文心兰的幽香。菜品单子、席位图、仆役排班表……所有细节都整理成册,清晰明了地放在兰香嬷嬷案头。 陆薇之站在花厅角落,看着自己一手操持的成果,轻轻吁了口气。 城西别院的线索如同毒刺扎在她心头,但眼下,她必须确保自己在这府里站稳脚跟,才有机会出去。 就在这时,兰香嬷嬷走了过来,脸色竟比平日缓和了一丝:“事情办得不错。明日宴席,你就在花厅伺候,机灵点。” 陆薇之心头一喜,刚要谢恩,却见半斤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兰香嬷嬷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兰香嬷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如刀,猛地转向陆薇之,那眼神,冰冷得如同寒冬腊月的冰锥! “陆薇之,”兰香嬷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王爷要见你。现在,立刻,随我去前院书房!” 陆薇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书房?江律衡?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是……张伯传递消息的事暴露了?还是……他查到了什么关于“药”的关键证据? 她强自镇定,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跟在兰香嬷嬷身后,走向那扇象征着王府最高权力、此刻却如同深渊入口般的书房大门。 第二十二章 刺客大闹赏菊宴 通往江律衡书房的回廊,在暮色中幽深得令人心悸。 陆薇之跟在兰香嬷嬷身后,似乎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半斤警惕的目光如同绳索,勒得她几乎窒息。 书房的门敞开着,烛火跳跃,却驱不散等待着陆薇之的森然寒意。 江律衡端坐于书案后,手中那柄小巧的匕首并未擦拭,只是随意地把玩着。锋刃在烛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刺目的冷芒,映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汹涌。 “奴婢见过王爷。”陆薇之垂首,声音放得极低,姿态卑微到尘埃里。 江律衡抬眼,目光瞬间钉在她身上。 没有迂回,没有铺垫,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直刺要害:“陆薇之,阳起石,燥心散,红颜散——王妃近日所用之物,你作何解释?” 陆薇之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瞬,后背的寒毛瞬间炸起。 她强迫自己稳住,脸上瞬间堆满了震惊和无措的惶恐:“王爷……王爷在说什么?奴婢……奴婢听不懂!奴婢给王妃用的,都是温补的药材,有药方和药库记录为凭啊!”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吓懵了。 “听不懂?”江律衡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他将匕首“叮”的一声轻放在案上,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书房,“半斤,给她看看。” 半斤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将一个托盘放在陆薇之面前。 托盘里是几块深褐色、形态特殊的药渣残片,旁边还有一小撮颜色深得发黑、带着奇异辛烈气味的粉末——正是“燥心散”的残留。 陆薇之的瞳孔猛地收缩,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让自己要瘫软在地。 她嘴唇哆嗦着,眼中瞬间蓄满了被冤屈的泪水:“王爷……冤枉!奴婢冤枉啊!这定是有人栽赃,奴婢从未用过这等东西!王妃她……她……”她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语无伦次。 “王妃如何?”江律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猛地一拍书案,巨大的声响震得烛火剧烈摇晃,也震得陆薇之的心几乎跳出胸腔,“王妃燥热癫狂,当众失仪,破相毁容!皆因你药中所下虎狼之物!你还敢狡辩?说,为什么这么干?” 书房内的空气似乎瞬间被抽空。 兰香嬷嬷和半斤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住陆薇之。 陆薇之浑身剧颤,她脑中飞速运转,冷汗浸透了里衣。 就在这千钧一发、几乎要将她碾碎的绝境时刻,陆薇之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不能认,认了就是万劫不复。 “王爷!”她不再颤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江律衡那双深不可测的冰眸,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带着破釜沉舟般的悲愤,“奴婢若有二心,天打雷劈!王爷明鉴!奴婢所用之物,药库皆有记载,王妃所用汤药,每日皆由秋林姐姐亲手试温,奴婢纵有通天本事,又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秋林姐姐的眼皮子底下,将这等虎狼之药加入王妃饮食?” 她语速极快,字字如刀,将矛头瞬间引向了秋林。 同时,她“噗通”一声再次重重跪下,双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个洗得发白的小布包,高高举起,如同捧着自己的心脏:“此乃奴婢家传《陆氏药经》,王爷可即刻命宫中御医甚至太医院院正查验!若其中有一字记载阳起石、燥心散、红颜散这等邪物,或有一方与王妃病症相符,奴婢……奴婢甘愿千刀万剐,以死谢罪!” 她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嘶哑,仿佛要将自己的忠诚生生剖开给所有人看! 江律衡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她高举的药经上,又缓缓移到她那张因激动和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上。 她眼中的绝望不似作伪,那孤注一掷的悲愤更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栽赃?还是……真的冤屈? 江律衡的手指在冰冷的匕首上缓缓摩挲,眼神变幻不定。书房内的空气紧绷到了极致,仿佛一根头发丝落下都能将其引爆。 良久,久到陆薇之高举的手臂都开始酸麻颤抖,江律衡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药经留下。滚回你的院子,没有本王命令,不得踏出一步。” 没有定罪,却已是变相的软禁。 巨大的压力暂时缓解,陆薇之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寒意。 一夜煎熬。 陆薇之如同困在蛛网中的飞虫,江律衡的疑心如同悬顶之剑,城西别院的秘密更是灼烧着她的理智。 次日,赏菊宴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开场。 名菊怒放,暗香飘满,却丝毫驱不散笼罩在王府上空的阴云。 老夫人端坐主位,雍容下是深藏的警惕。 陆薇之被勒令待在花厅最不起眼的角落,低垂着头,如同隐形。 宴席过半,永平郡主巧笑嫣然,拈起一块蟹粉酥。就在这看似最平静的时刻—— “嗖——” 一道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花厅侧面一扇半开的雕花窗棂外疾射而入。 乌黑的箭杆!幽蓝的箭簇,带着死亡的尖啸,直取主位之上——正侧身与老夫人低语的江律衡后心! “王爷——”半斤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 江律衡在破空声入耳的瞬间,战场磨砺出的本能已让他猛地旋身躲过,但那一箭,是算计到极致的杀招。 就在这生死一瞬,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角落的阴影里不顾一切地扑了出来——陆薇之! 她并非扑向箭矢,而是狠狠撞向江律衡身侧,试图用身体的力量将他撞离原来的位置! “噗嗤!”血肉被穿透的闷响传出。 江律衡被这巨大的冲力撞得一个趔趄,那支夺命毒箭擦着他肋下的衣袍飞过,带起一串细小的血珠!剧痛和冲击让他瞬间失衡! “噗!” 另一支无声无息的幽蓝毒箭,从完全相反、更为刁钻的死角射出,它仿佛预判了江律衡因失衡而暴露出的空档,精准无比地狠狠扎进了他抬起的左臂上。 箭簇入肉极深,暗红的鲜血瞬间染红衣衫。 “呃啊!”江律衡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随后他的视线猛地一黑。 “律衡!”老夫人的尖叫撕心裂肺,担心得几乎要晕过去。 “有刺客!” 整个花厅瞬间炸开,尖叫声、杯盘碎裂声、桌椅翻倒声混作一团。 三个王府杂役装扮的黑衣刺客忽然从混乱中现身,招招狠辣致命,直扑受伤的江律衡。 “保护王爷!保护老夫人!”半斤狂吼着,疯了一般劈向刺客,却被对方诡异的步伐和阴狠的合击之术缠住。 江律衡强忍着左臂钻心蚀骨的剧痛和一阵强过一阵的眩晕感,右手拔出佩剑,眼神狠戾如受伤的孤狼。 他挥剑格开一柄刺向老夫人的短刃,动作却因剧毒的侵蚀而变得沉重。 混乱中,那个最初放箭的刺客被半斤不要命的打法逼入角落。眼看逃生无望,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圆球,狠狠砸向地面—— “砰!” 浓烈刺鼻、带着硫磺恶臭的黑烟瞬间爆开,如同墨汁般迅速吞噬了整个花厅。视线被彻底剥夺! “咳咳咳……” “王爷!” “老夫人!” 惊叫、怒喝、咳嗽声在黑烟中交织。 陆薇之被呛得涕泪横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抓住他!此人定是城西别院的线索! 她凭着记忆和声音,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刺客大概的方位摸爬过去。浓烟中,她似乎撞到了什么,同时,一只手凭着直觉,狠狠抓向一个快速移动的脚踝! “呃!”一声闷哼传来!是她撞到的人?还是抓到的刺客? 紧接着,是利刃破空声和侍卫的怒吼:“抓住他!” 浓烟渐散,视线模糊恢复。 花厅内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扫过。名贵的菊花零落成泥。三名刺客,一人倒在血泊中,一人重伤被数名侍卫死死压住,还有一人正被半斤和一个侍卫死死按在地上挣扎,他的裤脚处,赫然有一道新鲜的撕裂痕迹! 陆薇之则狼狈地摔倒在几步之外,手中紧紧攥着一片被撕裂的、带着污迹的黑色布料。 然而,没有人顾得上这些细节。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场地中央—— 江律衡单膝跪地,右手长剑拄着地面支撑身体,左臂上那支幽蓝的毒箭触目惊心,暗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汩汩流下,染红了大片衣襟。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灰色,嘴唇乌紫,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噗——”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折断的旗帜,重重地向后倒去。 “王爷——” 半斤肝胆俱裂的嘶吼,老夫人的悲鸣,瞬间让整个花厅陷入了巨大的惊恐与混乱之中。 陆薇之手中的那片染血衣角,无声地飘落在地。 第二十三章 凫山恩公在我家 女眷们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仆役乱窜,侍卫们围着江律衡,却手足无措,只能徒劳地喊着“王爷”。 “都让开!散开!” 一个清冽,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猛地刺破喧嚣,是陆薇之。 她已从地上爬起,脸上沾着尘土泪痕,但那双杏眼里却相当镇定。 她无视了老夫人惊怒的目光,无视了半斤瞬间投来的警惕眼神,几步冲到江律衡身边。 “退后!”她厉声呵斥最近的侍卫,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嘈杂。 侍卫们下意识地退开。 陆薇之迅速蹲下,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伤口——血流变缓发黑,伤口周围皮肉正迅速呈现不祥的青紫色,向上蔓延。她心中一凛:毒发凶猛,远超寻常! “老夫人!”她猛地抬头,看向被兰香嬷嬷搀扶、摇摇欲坠的老夫人,语速飞快,“请即刻疏散各位贵人到安全偏厅。”。 老夫人被她眼中的果敢镇住,下意识对兰香嬷嬷点头。兰香嬷嬷立刻指挥仆妇,强压惊惶,带离哭啼的女眷。 与此同时,陆薇之已“刺啦”一声撕下自己一截相对干净的内衫衣襟,动作麻利地绕过江律衡左臂上端,在伤口上方用力勒紧打结!手法精准老练,毫不犹豫,只为延缓毒素上攻心脉。 “你……你要做什么?!”半斤终于回神,又惊又怒想阻止。王爷千金之躯,岂容身份存疑的婢女“摆弄”? “拦着她!”老夫人也厉声呵斥,带着哭腔与极度不信任。 “王爷中的是烈性剧毒,血流已黑,毒气攻心就在顷刻!府医何在?再耽搁,神仙难救!”陆薇之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令人心颤的紧迫感,手上不停,已飞快检查江律衡的瞳孔脉搏。 此刻她不是婢女,是医者。语气里不再是平日里的小心翼翼和唯唯诺诺,而是对自己医术极度自信、不容置疑的坚定。 府医提着药箱连滚带爬冲来,看到伤势和毒箭,脸色煞白,手指哆嗦搭上脉搏,冷汗涔涔:“这毒……霸道绝伦!老夫从未见过!恐怕……”他吓得话都说不全,眼中满是绝望。 “废物!”老夫人眼前一黑。 半斤看着王爷气息越来越微弱,那惨青脸色如同催命符,又看看陆薇之异常冷静专注的侧脸和她果断勒伤口的动作…… 王爷曾在凫山重伤垂死时被救回。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他猛地单膝跪地,朝老夫人和陆薇之嘶声道:“老夫人!陆姑娘是医女!她或许有办法!” 话未说完,但意思已明,老夫人浑身剧震,惊疑不定看向陆薇之。 陆薇之根本无暇理会。府医束手无策印证了她的判断。她一把推开碍事的府医,对半斤语速极快命令:“取烈酒,越多越好!要最烈的烧刀子,还有灯火,最亮的灯盏都拿过来!快!” 半斤此刻别无选择,红着眼吼道:“快,照她说的做!快!” 烈酒和数盏明亮的琉璃灯盏迅速取来。陆薇之将灯盏聚拢在江律衡伤臂周围,明亮光线将伤口和幽蓝箭簇照得纤毫毕现。她拔下自己一根银簪,在灯火上燎过,毫不犹豫割开伤口周围肿胀发黑的皮肉。 “呃!”昏迷中的江律衡因剧痛发出一声模糊呻吟,身体抽搐。 黑紫色毒血混着腐坏皮肉涌出,腥臭扑鼻!陆薇之面不改色,用烈酒反复冲洗伤口,再用烧过的银簪尖端,精准地剜去那些被毒素侵染的腐肉。 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每一次下刀避开主要血管,每一次剜除干净利落。鲜血再次涌出,颜色已掺杂鲜红。 老夫人死死抓着兰香嬷嬷的手,而半斤眼睛都不敢眨。 腐肉清理干净,露出更深层暗沉的组织。陆薇之眉头紧锁,这毒好霸道!她迅速从贴身暗袋中掏出几个小巧油纸包——这是她作为医女常年随身携带的急救解毒药材。 她打开油纸包,将几种形态各异的草药迅速混合,用沸水快速冲开,形成深褐苦涩药汁。 “扶起王爷,灌下去!”她将药碗递给半斤,自己则拿起药糊,用小木片均匀厚敷在清理干净的伤口上,用干净布条紧紧包扎固定。 半斤撬开江律衡牙关,小心翼翼灌入药汁。昏迷中的江律衡本能吞咽。 陆薇之做完这一切,才微微直身,额头布满细密汗珠,在灯火下闪烁。她无声长吁一口气。 就在这时,药力似乎开始作用,内服外敷双管齐下。昏迷中的江律衡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嘶哑低吼,身体开始剧烈痉挛,紧闭的眼睑下眼珠急速转动。 他挣扎着,想挣脱无边的黑暗。剧痛如潮水冲击意识,在一片混沌与灼烧般的痛苦中,他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缝。 朦胧模糊的视线里,灯火明亮,跳跃的火光勾勒着少女专注沉静的侧脸轮廓。那低垂的眉眼,紧抿的唇线,处理伤口时不容置疑的专注和一丝不苟的利落。 凫山的竹屋,跳动的炉火,那个满脸疮疤却眼神沉静的少女…… “呃……”江律衡喉咙里发出破碎气音,用尽残存力气,那只未受伤的右手猛地抬起,死死攥住了陆薇之正为他擦拭汗水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陆薇之猝不及防,痛得闷哼,惊愕低头。 江律衡眼睛半睁,瞳孔涣散,焦距模糊,却死死地、固执地锁在她脸上。嘴唇剧烈翕动: “凫山……是你。” 最后一个字吐出,他眼中光芒彻底熄灭,紧攥的手无力滑落,整个人再次陷入死寂的昏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陆薇之僵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那滚烫绝望的力道。 花厅内,落针可闻。 老夫人、半斤、兰香嬷嬷……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死死钉在地上那个气若游丝的摄政王身上。 灯火跳跃,将陆薇之眼底那一闪而逝的巨大惊惶映照得清清楚楚。 他认出来了,认出这个日日在王妃身边伺候的婢女,是凫山救他一命的恩公。 第二十四章 他追问,她逃避 平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打破:“律衡,我的儿啊!”她扑到江律衡身边,颤抖着手想去触碰儿子惨白的脸,却又不敢。 陆薇之方才被认出的惶恐很快褪去,她已然恢复了来自医者的镇定。 面对老夫人哀戚绝望的目光,和半斤眼中尚未消散的震惊与质疑,她只是迅速垂眸,用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最后一丝波澜。 “王爷毒血尚未拔尽,此刻最忌惊扰。”陆薇之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她重新拿起沾湿烈酒的布巾,继续细致地擦拭江律衡伤口周围渗出的毒血和组织液,动作专注而稳定。 至于那方才被江律衡紧握而留下痕迹的手腕,陆薇之动作自然地将那片肌肤藏入袖中。 老夫人和半斤的注意力完全在江律衡灰败的脸色和微弱的气息上,哪里还顾得上这细微末节?他们只看到这个叫陆薇之的婢女,在王爷命悬一线之际,展现出了令人心悸的冷静与手段。 半斤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深吸一口气,沉声指挥侍卫:“小心将王爷抬回寝殿。陆姑娘,烦请您随行照料。” 这一刻,他不再质疑她的医术。 接下来的日子,王府的气氛都因不省人事的江律衡而沉重无比。 江律衡虽经过陆薇之的治疗后暂时吊住了性命,但这改良过的灭寂散,毒性极其霸道,让他始终在高热、痉挛和深沉的昏迷中反复挣扎。 王府所有珍贵药材如同流水般送入寝殿,宫中太医院那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令,也在老夫人的强令下日夜驻守府中。 然而他们这些“正经”的太医们对这奇毒是束手无策,虽心有不服,但也只能看着陆薇之这个“野路子”的医女主导一切。 陆薇之的身份变得极其微妙。 她是老夫人口中“救了我儿性命的恩人”,遂特许其暂代部分照料之责,可以自由出入王爷寝殿。 兰香嬷嬷对她的态度也再次缓和了许多,甚至会在送参汤时低声问一句:“陆姑娘,王爷今日气色可好些?” 府中下人看她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敬畏与好奇——这个每日被王妃刁难的小医婢,竟成了王爷的救命稻草? 然而,这份“恩宠”与“殊礼”在另一个院落里,却化作了蚀骨钻心的妒忌。 “啪嚓!”上好的琉璃镜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孟惊寒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联想起这些天的遭遇,心如刀割: 脸上尚未完全消退、如同纹路的红疹印痕;听到丫鬟偷偷禀报“那贱婢陆薇之,如今日夜守在王爷榻前,连老夫人都对她另眼相看”时,嫉妒和怨恨如同缠绕在脖颈见的藤蔓,勒得她想要发狂,却被窒息的濒死感抑制。 “贱人、贱人!”她嘶声尖叫,将梳妆台上所有能砸的东西都扫落在地,“她凭什么,她算什么东西?一定是她,是她害得我变成这样,她才好去勾引律衡哥!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孟惊寒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残留的红疹在激动的情绪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但她不敢去见江律衡,更无颜面对老夫人,只能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任由这妒忌的怒火日夜焚烧她的心。 江律衡的寝殿内,苦涩的药味弥漫。 陆薇之沉默地为他换下被冷汗浸透的中衣,用温热的布巾仔细擦拭他滚烫的身体。 他瘦了很多,原本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变得模糊而脆弱,皮肤也因高热和毒素的折磨,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就在陆薇之为江律衡掖好被角时,一直昏睡几日的江律衡,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 陆薇之动作一顿,立刻俯身凑近。 “水……竹屋……”极轻极模糊的气音从他喉间逸出,好似是高烧时的呓语。 竹屋,是凫山的竹屋。 陆薇之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迅速垂眸,掩饰住眼中的波动,佯装平静地拿起旁边温着的清水,用细小的汤匙小心地润湿他的嘴唇,声音毫无波澜:“王爷,您要喝水?水在这里。” 江律衡似乎被唇上的湿润唤醒了一丝神智,他艰难地掀开一条眼皮间的缝隙,视线迷蒙,没有焦点。 然而,当那模糊的视线捕捉到床边那道正微微俯身的身影轮廓时,他的目光似乎有了一瞬间的聚焦,然后定定地落在陆薇之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像书房质问时的尖锐寒冷,也不像毒发濒死时的无助失神,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探究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 如同石子砸进湖面时荡起的涟漪。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陆薇之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刺着皮肤,奇痒无比。 她强作镇定,继续手上的动作,用布巾轻轻擦拭他额头的虚汗,避开他的视线。 “凫山。”他又低喃了一句,声音依旧嘶哑虚弱,却比刚才清晰了些许。 又是凫山,他分明就是在试探! 陆薇之手下动作不停,语气恭谨地转移话题:“王爷是觉得闷了?奴婢这就去开窗通通风。”说着便要起身。 “药……”江律衡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她,看着她端过药碗,看着她用汤匙搅动深褐色的药汁,看着她小心地吹散热气。 那专注的侧影,在透过窗纸的晨光下,与他记忆中守在炉火旁扇风、被火光勾勒出同样轮廓的少女,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江律衡忽然轻声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苦吗?” 这一问,无关病情,更像是一种跨越时空的、带着温度的探寻。 陆薇之搅动药匙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随即,她舀起一勺药汁,送到他唇边,声音依旧平静,带着刻意的疏离:“良药苦口利于病。王爷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她用最标准的回答将他所有试探的触角挡了回去。 江律衡没有再问。 他只是顺从地喝下药汁,眉头因那极致的苦涩而紧锁,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陆薇之低垂的脸庞。那眼神深邃而复杂,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 寝殿内只剩下药匙轻碰碗沿的细微声响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一种无声的张力在空气中悄然蔓延。 江律衡不再追问,但那了然的目光已经说明一切。 陆薇之也不再惊慌失措,只是用最恭敬的姿态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这微妙的氛围,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的暗流。每一次喂药、每一次擦拭、每一次不经意的目光交汇,都在这沉默的寝殿中,增添了一丝令人心悸的意味。 直到不善的声音打破这微妙。 “砰!”殿外隐约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被狠狠砸在地上,伴随着女人压抑不住的、尖利刺耳的哭骂声:“滚,都给我滚出去!不准看我的脸!” 是孟惊寒的声音。声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崩溃和怨毒,预示着接下来似乎要发生什么。 陆薇之搅动药汁的手终于彻底停了下来。她缓缓抬眼,目光越过窗户,投向孟惊寒院落的方向。 第二十五章 没一个省心的人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榻上的江律衡。 他闭着眼,高热带来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呼吸虽平稳了许多,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似乎那场来自另一个院落的喧嚣,也惊扰了他并不安稳的梦境。 陆薇之垂下眼睫,将最后一口温凉的药汁小心喂入他口中。 “苦……”他含糊地低哼了一声,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竟想躲开那苦涩的药味。 这份不合时宜、甚至有些幼稚的依赖,与他清醒时那威严深沉的摄政王形象格格不入,却偏偏在病中脆弱时流露出来。 陆薇之端着药碗的手不可察地一顿。 心中那片被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声含混的“苦”轻轻撬动了一下,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迅速压下这突兀的情绪,声音平静无波:“药不苦,病就好不了。王爷再喝一口,这碗就尽了。” 江律衡没有再躲,顺从地咽下,只是那紧蹙的眉头昭示着他对这味道的极度不满。 喂完药,陆薇之拿起温热的毛巾,动作轻柔地擦拭他额角的薄汗。 她的指尖偶尔不经意掠过他滚烫的皮肤,让她指尖微微发麻。 江律衡虽然闭着眼,却仿佛能感知到陆薇之的靠近,在她擦拭时,那只未受伤的手会无意识地微动,指尖轻轻擦过她的手背,又迅速移开,如同蜻蜓点水。 每一次微小的触碰,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陆薇之刻意筑起的城墙下漾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江律衡不再像初醒时那样喋喋不休地试探,但无处不在的“回忆”却成了他新的武器。 他会在她换药时,看着窗外的晨光,忽然低语:“山间的雾,也是这般被日光驱散的。”语气悠远,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陆薇之便会立刻接口,声音恭敬得像背书:“王爷说的是,天气转晴是吉兆,您的病气也定会被驱散。” 她将具体的回忆字眼都挡在门外。 江律衡闻言,会微微侧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这平静反而比追问更让陆薇之心慌。 他仿佛在说:我知道是你,你继续装,我看着。 这种无声的对峙,如同高手过招,看似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潮汹涌。 这份沉默,终于在几天后,被陆薇之寻到了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江律衡的伤势稳定了些,高热退了,人清醒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纸洒下斑驳的光影。半斤奉命将缴获的刺客遗物,那两支致命的毒箭和一些零碎物件一一呈到江律衡面前,以便他亲自过目。 “王爷,毒物凶险,您贵体欠安,不宜触碰。”半斤谨慎地提醒。 江律衡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些。 他目光扫过托盘里那两支泛着幽蓝光泽的箭矢,眼神冰冷,并未伸手去碰,只淡淡道:“放着吧,让陆姑娘看看。她通晓药理,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这命令,无疑是对陆薇之医术的绝对信任,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接触证物的机会。 “是。”陆薇之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箭簇的幽蓝光泽上,凑近仔细嗅闻——是一股混合着腥甜与腐朽的独特气味,果然不出所料,是与江律衡在凫山时所中之毒同源,但更显霸道阴狠,显然是经过改良的灭寂散。 看来楼兰依旧不死心。 她她假装专注地观察箭簇,实则指尖顺着乌黑的箭杆缓缓下滑,指腹在冰冷粗糙的木杆上细致地摩挲着。她的动作极其细微,仿佛只是单纯在感受木材的质地。 突然,她的指尖在箭杆靠近尾羽下方一寸的位置,触碰到了极其微小的凹凸感。 陆薇之不动声色,只借着调整观察角度的机会,将箭杆移到窗边最亮的光线下,凝神细看。 只见那看似光滑的木杆上,竟然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木质纹理融为一体的图案——那是一个由两条扭曲的线条构成的、类似火焰又似蛇形的标记,线条末端极细,是特殊的印记! 这个图案……陆薇之飞快在心中回忆,她心头狂跳,瞬间联想到张伯冒险传递的消息: “箱子上有火焰蛇纹标记……疑非药即兵。” 虽然图案极其微小,但那种扭曲的线条风格,那种火焰与蛇形结合的诡异感,与张伯描述的“火焰蛇纹”标记,有着惊人的相似度。 城西醉云轩别院......宁国侯孟祥程! 他不仅在为孟惊寒提供药物,更在暗中转运着可能与楼兰刺客相关的东西。这箭杆上的标记,就是一条指向宁国侯府的重要线索! 陆薇之强压下翻涌的震惊,面上没有泄露丝毫。 她缓缓放下毒箭,又拿起其他几样零碎物件,端详过后,她对着江律衡和半斤微微福身,声音平稳:“回王爷,此毒确为灭寂散改良,毒性猛烈。这箭杆材质普通……”她一顿,“至于其他,奴婢暂时看不出更多了。” 她将最关键的火蛇纹标记隐去,只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江律衡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将她观察箭杆时那瞬间的凝滞尽收眼底。 他没有追问,只点了点头:“嗯,知道了。有劳。” 那目光深邃,仿佛看透了她隐藏的秘密,却又选择了沉默。但心中疑虑的种子,已经悄然种下。 陆薇之的发现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让她心潮澎湃。然而,这短暂的振奋,很快就被来自王妃院落的滔天怨气淹没。 “啊——为什么还没好,为什么还是这么丑!”孟惊寒的尖叫声几乎穿透墙壁,带着崩溃的哭腔。 她脸上的红疹虽在消退,却留下了大片暗红交错的印痕,让她曾经引以为傲的面庞变得可怖。 铜镜中的脸已经让她崩溃,可先前服用的哪些药物又在隐隐发挥作用,让孟惊寒更加癫狂: 她用指甲疯狂地抓挠着那些印痕,留下道道血痕。 “都是她,是陆薇之那个贱人!她故意给我下毒、毁了我的脸,好让她自己爬上王爷的床!”孟惊寒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对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秋林咆哮。 “去,给我爹传信!立刻、马上!告诉他,他女儿的脸被陆薇之那个贱婢毁了!王爷……王爷也快被那狐狸精勾引走了......老夫人更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叫我爹弄死那个贱人!还有她那个老不死的外婆!快去!” 秋林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退出去,按照孟惊寒歇斯底里的口吻,写下了一封句句怨毒的密信。 信鸽扑棱着翅膀,带着一个女儿对父亲的哭诉和一个王妃歇斯底里的崩溃,朝着显赫的宁国侯府而去。 第二十六章 孤家寡人孟惊寒 信鸽轻盈飞去的影子,却像千斤重的巨石,砸在躲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陆薇之心里。 王府表面因江律衡才得以维持平静,可平静之下总有人心怀鬼胎。而最先被这算计吞噬的,是陆薇之。 张伯的消息来得很及时,这封密信传出,当天夜里他便递了消息过来。 “侯府看管你外婆的小院,昨夜突然换了一拨人监守,眼神凶得能剜肉。婆婆没伤着,可人吓得不轻,整宿没合眼。丫头,侯府怕是要下狠手了,你千万当心!” 每一个字都像被剧毒浸泡过的毒针,精准地扎进陆薇之的心里,窒息感、恐惧感扑面而来,以至于她攥着纸条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宁国侯府这拨人,他们不敢在王府里动她,就朝她唯一的软肋下手——用外婆的安危来勒她的脖子! “下狠手”三个字在陆薇之脑中挥之不去,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靠着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逼着自己稳住心神。 这还没完,因为府里的空气也变了味。 往日里那些对她敬畏或好奇的目光,如今掺进了别的东西。 厨房送来的点心凉了,茶水也寡淡了。送菜婆子的窃窃私语像苍蝇的嗡嗡声,若有若无地飘进来: “狐狸精手段”、“王妃的脸哟,啧啧”、“怕不是招了祸星进门” ...... 孟祥程与孟惊寒的报复,像湿冷的雾霾、无声的警告,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却足以让她喘不过气,而外婆的安危更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突然落下。 这把悬顶之剑的剑柄,正牢牢握在孟惊寒手里。 她脸上的红疹褪了,可那暗红的印痕却像丑陋的烙印,死死刻在她的皮肉上。孟惊寒只好用厚重的面纱遮住了脸,维持“王妃”的体面,但却遮不住她眼中的怨毒。 凭什么?那个贱婢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下贱医女生的贱种,凭什么霸着她的夫君,迷惑她的婆婆,踩在她的头上? “去王爷寝殿!”孟惊寒猛地推开铜镜,嘶哑的声音带着疯狂。 秋林想拦,被她一个狠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她仔细整理好面纱,确保遮得严严实实,挺直了腰背——她要用残存的气势,去见她的夫君。 殿外,半斤像尊门神般杵着:“王妃,王爷需静养,太医有令……” 话没说完,就被孟惊寒刻薄的声音打断:“滚开!本妃见自己的夫君,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她伸手欲推。 宁国侯府对她的教养无疑是失败的——她眼中只有尊卑,没有情谊。所以她不懂半斤这样的死士在江律衡心中是什么分量,不懂不是所有下人,都可以任由她指使。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江律衡的声音,低沉,带着病后的虚弱,却有种穿透力。 孟惊寒心头一喜,推开半斤,昂首走了进去,浓重的药味随即扑面而来。 江律衡半倚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深邃锐利,此刻正淡淡地扫过来,落在孟惊寒身上。 孟惊寒的目光却并没有与江律衡对视,她看向陆薇之,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懑。 那个贱婢,正端着一碗药垂首侍立在榻边,人畜无害像朵白花,姿态温顺得刺眼。 孟惊寒强压下扑上去撕烂那张脸的冲动,几步冲到榻前,酝酿好的眼泪说来就来: “律衡哥,你可好些了?妾身日夜担心,眼睛都哭肿了……”她声音哽咽,好像带着刻骨的委屈,身体作势就要依偎过去。 “无妨。”江律衡的声音瞬间冻住了孟惊寒的动作,因为他的身体明显的偏过,在躲着自己。 他甚至没看孟惊寒,目光掠过她厚重的面纱,落在虚空处:“本王需要静养。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冷漠的疏离,刻意忽略她的态度,这比任何辱骂都更让孟惊寒难堪。 面纱下的脸瞬间涨红滚烫。羞愤、委屈、嫉妒,所有情绪轰然爆发,她猛地抬手指向陆薇之: “是她!律衡,就是她害我!是她下毒毁了我的脸,她就是个祸水!这次刺客说不定都是她招来的,你为何还留着她,为何要被她蒙蔽?” 陆薇之仿佛聋了,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依旧稳稳端着药碗在一边候着,那平静的姿态在孟惊寒眼中,无异于最大的嘲讽。 江律衡终于转过头,让目光落在孟惊寒身上。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一种看透一切冷漠,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跳梁小丑。 “慎言。”江律衡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陆姑娘救本王于生死一线,是王府的恩人。至于你,”他顿了顿,似乎已经在斟酌用词,不要太过尖锐,“太医诊断是你急于求成,用药失当。不过咎由自取。” “用药失当?药是她给的!”孟惊寒浑身发抖,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你被她骗了!她就是个……” “够了!”江律衡猛地截断,瞬间扼住了孟惊寒的喉咙:“回你的院子去,安分守己,莫要再生事!” 这话里的威胁和厌弃,比任何惩罚都更让孟惊寒难堪。 她死死盯着江律衡,又怨毒地剜了一眼那个自始至终平静如水的陆薇之,嘴唇哆嗦着,最终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的逼视下,几乎是跌撞着逃出了这让她尊严尽失的地方。 江律衡那里的惨败,让孟惊寒最后一点依仗的幻想也破灭。她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将最后的筹码押在了老夫人身上。 “母妃,您要替儿媳做主啊!”一进老夫人院子,孟惊寒扑通跪倒,这次她学乖了,没扯面纱,只是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律衡哥他……他被那陆薇之灌了迷魂汤啊!儿媳的脸……儿媳这辈子都毁了,可律衡哥竟听信那贱婢的话,说是儿媳自己用药不当。母妃,那药是陆薇之配的,不是她害我,还能是谁!她心肠歹毒,如今又迷惑了王爷,母妃,您再不管,这王府就要改姓陆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眼泪鼻涕糊在面纱内侧,狼狈不堪,眼神却偷偷瞄着老夫人。 老夫人端坐主位,手里捻着佛珠,脸上是阅尽千帆后的平静,平静之下,却藏着洞察秋毫的锐利。 她任由孟惊寒哭嚎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带着威严:“你的脸,太医早有定论。王府上下,也皆知是你执意求药而咎由自取。你听话些,待律衡康复,王府腾出空来必定为你寻医问药。”她目光转向孟惊寒,“至于陆薇之……” 老夫人停顿的这一下,让孟惊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剜肉疗毒,日夜不辍,把律衡从阎王殿里拉回来。”老夫人语气加重,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这份情,王府上下,包括我,都记着。而你,”她声音陡然转冷,“无凭无据,仅因嫉妒便构陷忠仆。最近府里府外那些流言蜚语,是你爹的手笔吧?怎么,宁国侯府的手,如今要伸进摄政王府的后院,替我管教下人了?” 最后一句狠狠刺穿了孟惊寒所有的伪装和侥幸。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徒劳地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根本没有机会。 “王妃累了。”老夫人不再看她,对兰香嬷嬷淡淡道,“送她回去。好生‘静养’。” “母妃!”孟惊寒还想挣扎,兰香嬷嬷已面无表情地一步上前,看似搀扶,实则铁钳般扣住她的手臂,不容分说地将她往外带。 孟惊寒像被抽走了骨头,任由拖拽。她知道,她彻底完了。在这个王府里,她已成了孤家寡人。 深夜,宁国侯府最偏僻的那个小院外,几盏昏黄的风灯下,新换上的看守如同沉默的石雕。其中一人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他啐了一口,压低声音对同伴道:“侯爷说了,里面那老东西,给小蹄子提个醒儿就行。手脚利索点,别留痕迹。” 院内,昏黄的油灯下,陆羌枯瘦的手捏着针线,一件旧衣补了又补。窗缝外那刻意压低的交谈,被夜风送进耳中,让她手中的针,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第二十七章 王爷他有恩必报 怎么个提醒法?”另一个声音略显迟疑。 “啧,这还不懂?”看守沙哑的声音透着残忍的戏谑,“让她‘病’一场呗。风寒入体,摔个跤,或者……不小心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总之,别弄死,但也得让她脱层皮,起不来床最好。动静小点,别留手尾。侯爷的意思,是让那小蹄子知道,她亲外婆的命,就捏在咱们手里!” 针尖猛地刺入指腹,一点鲜红迅速在苍老的皮肤上洇开。 陆羌枯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悲愤。 “提个醒儿”?这分明是要用她的病痛、她的伤残,去折磨她的薇之!孟祥程,你好狠毒的心肠! 几乎是同一时刻,摄政王府的夜,同样冰冷刺骨。 陆薇之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毫无睡意。张伯秘密送来的第二封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信上字迹凌乱,透着前所未有的紧迫: “恐在饮食或意外下手,速想办法!” 宁国侯府不是说说而已,他们要动手了。 外婆年迈体弱,如何经得起这般折磨?就算她医术无双,被看管着也拿不到一根草药! 恐惧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陆薇之,让她窒息——她仿佛能看到外婆痛苦呻吟、奄奄一息的模样! 怎么办? 冲去宁国侯府要人?无异于自投罗网,更会激怒孟祥程,外婆只会死得更快! 求老夫人?老夫人虽对她改观,但此刻正因宁国侯府的插手而震怒。此刻去求,老夫人会为了一个下人的外婆,与宁国侯府彻底撕破脸去要人吗? 陆薇之不敢赌。 告诉江律衡?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星火。他……他会管吗? 他虽知她曾救自己一命,虽默许她查验毒箭,但他对她的“信任”有多少?足以让他为了一个下人,去对抗显贵宁国侯府?他还在病中,王府与侯府一旦冲突,后果难料。他会冒这个险吗? 陆薇之的心在希望与绝望的深渊中来回拉扯,外婆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失去外婆。 而此刻,孟惊寒的院落里,却弥漫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平静。 她被老夫人斥责、被江律衡厌弃、被王府上下编排,都在看她的笑话,都是扎在她心上的尖刺。 桌上那封她写给父亲的信,映着她面纱下扭曲的脸。 她知道父亲收到信后必然会行动,但王府的反应却让她心寒——老夫人非但没有妥协,反而勃然大怒;江律衡更是对她厌恶。 她像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于是生出偏执。 既然王府不让她好过,既然那个贱婢想爬到她头上……那大家就都别过了!一个玉石俱焚的念头,在心中疯狂滋长——她手中,还有一张牌,她的不孕之症。 若此刻“爆出”是陆薇之“蓄意谋害”导致她终身不育……再“巧合”地“发现”陆薇之与楼兰刺客“勾结”的证据……那贱婢和她的老外婆,必死无疑。 江律衡和老夫人再想保,也堵不住这悠悠众口。 同一时刻,陆薇之站在了江律衡寝殿的门外。 殿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半斤守在门口,看到深夜前来的陆薇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陆姑娘,王爷刚服了药,还未歇下,可是有事?”半斤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府内府外的流言,他并非不知。 陆薇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声音里的颤抖,让自己听起来尽量平静,但眼底深处的惊惶却无法完全掩饰。 “半斤,”她微微福身,声音低哑,“奴婢……有万分紧急之事,关乎人命,必须即刻禀报王爷。求您通传!”她刻意加重了“人命”二字,目光直直看向半斤,带着恳切和绝望。 半斤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心中纠结一番:王爷休养为重,他本不想打扰,但“人命”二字分量太重。 就在他犹豫之际,殿内传来江律衡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半斤,让她进来。” 陆薇之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低着头,跟在半斤身后踏入殿内。 殿内药味浓郁。 江律衡半倚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那双深邃的眼眸清亮无比,此刻正静静地落在陆薇之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他似乎并未休息,更像是在等她。 陆薇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所有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泪水不是伪装,是恐惧、是绝望、是对亲人安危的刻骨担忧。 “王爷!”她的声音带着崩溃边缘的哭腔,再也无法维持那份恭敬的伪装,“求王爷救救我外婆!” 她飞快地将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包括张伯的信。 “……王爷,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该深夜惊扰,但外婆是奴婢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奴婢死不足惜,可外婆……她一生行善,从未害人,不该受此无妄之灾啊!求王爷开恩,救救她!” 她重重磕下头去,额头撞击冰冷的地砖,发出沉闷的声响,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打湿了衣襟。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陆薇之压抑不住的啜泣。 半斤震惊地看着跪伏在地、浑身颤抖的陆薇之,又看向榻上的王爷。 江律衡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此刻为了至亲甘愿放弃所有尊严、磕头哀求的女子的身上,不似作伪。 宁国侯府此举,阴毒卑劣,为了锦衣玉食的孟惊寒,不惜用如此下作手段威胁一个婢女,卑鄙! 江律衡不曾开口,时间仿佛凝固了。陆薇之的心沉入谷底。完了……他不会管的……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江律衡低沉而带着绝对威压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殿内响起: “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你的外婆也是——在凫山的恩情,本王说了一定会报。” 陆薇之抬起头,眼中依旧含着泪,但是绝望已被希冀取代。 第二十八章 怎么锅从天上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律衡竟然认下了凫山那份恩情。 但江律衡接下来的话,却好像在丈量这份“恩情”的边界,并非陆薇之期盼的立刻解救: “半斤,备车——持本王名帖,即刻前往宁国侯府。”他目光扫过陆薇之瞬间又绷紧的身体,补充道,“就说本王病中忧思,听闻孟老夫人近日微恙,特遣王府府医前往探视,奉上百年老参一株,聊表心意。务必见到孟老夫人安好后,代本王问安。” 陆薇之的心向下一沉。 探视孟老夫人,这跟她外婆有何关系? 江律衡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深邃的眼眸落在她白净的脸上,声音中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静: “陆姑娘,稍安勿躁。本王既说了要报恩,便不会食言。宁国侯府内宅之事,本王不便直接插手。但孟老夫人乃侯府太夫人,她的安康,侯府上下无人敢怠慢。本王遣府医探视,孟祥程必亲自陪同,全宁国侯府上下目光齐聚正院。” “此刻,谁还敢在他母亲眼皮底下,去一个偏僻小院对一个无关紧要的老奴动手?” 陆薇之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好一个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江律衡并非不管,而是用最体面、最不易撕破脸的方式,将孟祥程和侯府所有爪牙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正院。 只要王府的府医、亲卫在,只要孟祥程在孟老夫人跟前,那偏僻小院救成了暂时的“灯下黑”,便无人敢在此时顶风作案。 “至于你外婆,”江律衡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本王会让府医送些滋补药材,由王府亲卫送到小院。陆婆婆医术高明,有了药,其他的你不必担心。有王府的人在场,宁国侯府的人至少在今夜,绝不敢动她一根汗毛。” 这计策真是四两拨千斤,既全了王府的体面,又给了宁国侯府台阶,更在无形中为陆羌套上了一层暂时的“护身符”。 陆薇之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落回实处,虚脱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深深叩首,声音哽咽:“奴婢谢王爷大恩!” “起来吧。”江律衡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此事,本王自有分寸。你且安心。” 半斤领命而去。 很快,摄政王府的车驾便在夜色中驶向了宁国侯府。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王府内外。 孟惊寒当然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的人。 “什么?王爷派人去侯府探视祖母,还带了太医?”她猛地从梳妆台前站起,即便有面纱遮挡,也不难看出她面色的扭曲。 这节骨眼上去探视祖母? 她瞬间就明白了江律衡的用意。他哪里是关心祖母,分明是借机去护着那个陆薇之的外婆。他竟然为了陆薇之那个贱人,做到如此地步? 凭什么?她在王府什么都没得到,不孕之症不曾治好,身体越来越差,如今最大的底牌,她引以为傲的容貌也不知道能否恢复。更别提与江律衡琴瑟和鸣、与婆婆相敬如宾! 现在她不过是想给导致这一切的陆薇之一个警告,江律衡竟然都要插一脚! “贱人,都是那个贱人!”孟惊寒将桌上的胭脂水粉扫落在地,眼中闪烁着疯狂、怨毒的光芒。 江律衡的心,已经完全被那个贱婢勾走,她不能再等了。 “秋林!”她厉声喝道,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去把前几日让你收好的东西拿来!还有,想办法把消息透给兰香嬷嬷身边那个贪财的小丫头翠儿,就说……王妃在妆奁的暗格里,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另一边,暂时解除危机的陆薇之并未松懈。 江律衡的援手只是权宜之计,外婆的安危并未得到真正的保障。但她必须抓住这喘息之机,巩固自身,寻找破局之道。 或许老夫人是陆薇之目前最大的依仗。 次日清晨,陆薇之便主动去了老夫人院中请安,带上了她精心调制的安神香囊。 “老夫人最近夜夜忧心,奴婢斗胆调了这安神香囊,用的是宁心静气的药材,希望能为老夫人稍解烦忧,让您睡个安稳觉。” 陆薇之姿态恭谨,双手奉上香囊。她并未提及昨夜风波,只字未提外婆之事,只当真的只是尽一个医婢的本分。 老夫人接过香囊,凑近闻了闻,清雅的药香确实让人心神一宁。 她看着陆薇之低眉顺眼的样子,想到她剜肉疗毒时的专注笃定的模样,再想到昨夜儿子那番雷霆手段,心中对陆薇之的感受又复杂了几分: 这丫头,有胆识,有手段,更难得的是,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你有心了。”老夫人语气缓和了些,“王爷那边,还需你多照料。” “奴婢分内之事。”陆薇之恭敬应道。 就在这时,兰香嬷嬷身边的小丫鬟翠儿忽然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附在兰香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 兰香的脸色微变,随即走到老夫人身边,低声禀报:“老夫人,王妃院里的秋林方才鬼鬼祟祟找到翠儿,说……说王妃在妆匣暗格里发现了些东西,似乎与陆姑娘有关,看着像是……楼兰的物件?” “楼兰?”老夫人眉头猛地一皱。 陆薇之心中冷笑。 孟惊寒这么快就坐不住了,甚至一出手就是如此致命的杀招——勾结楼兰: 这罪名一旦坐实,不仅陆薇之死无葬身之地,连外婆也绝无生还可能! 她强压下心中的情绪,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震惊和茫然: “楼兰?奴婢……奴婢不明白……”她眼中迅速蓄满委屈的泪水,“奴婢自入府以来,尽心侍奉,从未踏出王府半步,如何能与楼兰扯上关系?王妃……王妃为何要如此污蔑奴婢?” 她“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被冤屈的颤抖: “求老夫人明察,这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奴婢愿以死明志!”她抬起头,泪水涟涟,眼神却坦荡而决绝,仿佛真的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老夫人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有千万把利刃,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的确,在这场博弈中,她便是那执掌生杀予夺的判官。 殿内的空气似乎也在这一瞬间凝固,落针可闻。 第二十九章 一场失败的构陷 “楼兰物件?”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兰香,去。带上翠儿,去王妃院里,把东西取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件’!” “是。”兰香嬷嬷应声,眼神冷冽地扫过地上跪着的陆薇之,又瞥了一眼旁边瑟瑟发抖的翠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翠儿,带路。” 翠儿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直打颤,连滚带爬地跟着兰香嬷嬷出去了。 殿内只剩下老夫人、陆薇之,以及侍立一旁面面相觑的几个老嬷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滴烛蜡滴落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陆薇之低垂着头,心中思绪千回百转。 孟惊寒敢拿出“证据”,必定是精心准备的伪证。但那会是什么...... 就在她思绪万千之际,兰香嬷嬷回来了。 她手中捧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盖着一方素净的白绸。 她走到老夫人面前,躬身道:“老夫人,东西取来了。王妃……情绪激动,说是……说是陆姑娘遗落在她院中的。” 老夫人没说话,只微微颔首,示意兰香嬷嬷掀开白绸。 托盘上,赫然放着一枚小巧的、通体乌黑的骨哨——骨哨的造型奇特,尾部雕刻着极其繁复的纹路。 陆薇之虽未亲眼见过楼兰之物,但医毒典籍中多有记载异域奇物,这便是楼兰黑蝎卫的联络信物和身份标识。 陆薇之瞳孔收缩一瞬。 孟惊寒竟能弄到这种东西,她必然是只有靠着宁国侯府才能得到。 “陆薇之,”老夫人拿起那枚冰冷的骨哨,声音却更加冰冷,“你,可认得此物?” 陆薇之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老夫人,奴婢从未见过此物!这这骨哨模样怪异,看着便令人心头发寒,奴婢怎会有这种东西?”她看向那东西,眼中流露出真实的厌恶和探究,“这图腾凶戾诡异,绝非我中原之物!奴婢在王府,日日只与药材、汤剂为伍,如何能有这等邪物?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请老夫人明察!” 她语气恳切,将坦荡演绎得淋漓尽致。 老夫人审视着她,清明的眼眸如猎鹰,好像要将她灵魂深处都看穿。 她放下骨哨,指尖摩挲着那冰冷的触感,缓缓道: “此物,据王妃所言,是在她妆匣暗格里发现的。她声称,前几日你为她施针时,曾在她院中逗留,此物定是你遗落。” “还请老夫人明鉴!”陆薇之立刻叩首,声音带着被冤屈的急切,“奴婢为王妃施针,皆在众目睽睽之下,且有秋林姐姐在旁侍奉!施针所用之物,奴婢皆随身携带,针囊药包,从未离身。且施针完毕后,奴婢便即刻离开,片刻不敢逗留,如何能‘遗落’如此显眼之物在王妃妆匣暗格之中?这……这分明是有人趁奴婢不在时,偷偷放入,再嫁祸于奴婢!请老夫人传秋林姐姐及当日侍奉的丫鬟婆子前来对质!” 她句句在理,逻辑清晰,直指栽赃陷害的漏洞,又巧妙地引导老夫人去查证——只要传唤秋林等人,栽赃的谎言便可能被戳破! 老夫人沉默片刻,目光转向兰香嬷嬷:“兰香,去王妃院里,传秋林及当日侍奉的丫鬟、婆子过来。本宫要亲自问话。” “是。”兰香嬷嬷领命而去。、 孟惊寒的院落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即将降临。 秋林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面前,孟惊寒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 “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孟惊寒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让你放个东西都放不踏实,现在好了,老夫人要查!要是查出来……”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啊!”秋林吓得连连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印,“奴婢……奴婢确实是趁陆薇之施针后收拾药箱时,偷偷塞进她针囊夹层里的!奴婢也不知道……不知道老夫人怎么会查到妆匣暗格……奴婢……” “闭嘴!”孟惊寒厉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狠戾取代,“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待会儿兰香嬷嬷来了,你给我一口咬死,就说你亲眼看见陆薇之鬼鬼祟祟在妆台前停留过。听见没有?否则……” 她俯下身:“你那个在侯府庄子上做事的弟弟,还有你老娘……哼!” 秋林浑身剧颤,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很快,兰香嬷嬷带着两个婆子来了。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秋林和一旁几个同样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冷声道:“老夫人传你们问话,关于王妃妆匣暗格之物。都跟我走。” 一行人战战兢兢地来到老夫人院中。 老夫人端坐主位,目光一一扫过跪在地上的秋林等人。 陆薇之依旧跪在下方,但不同于旁人的心惊胆战,她神色平静。 “秋林,”老夫人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王妃说,妆匣暗格里的东西,是陆薇之遗落的。你当日侍奉在侧,可曾看见陆薇之在妆台前逗留?可曾见她遗落何物?” 秋林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蝇:“回……回老夫人……奴婢……奴婢……” “嗯?”老夫人鼻音微扬。 秋林猛地一哆嗦,想起孟惊寒的威胁,想起弟弟和老母亲的性命,她心一横,闭着眼尖声道:“奴婢看见了!奴婢看见陆姑娘施针后,在妆台前……在妆台前整理药箱时,不小心碰掉了妆匣!她手忙脚乱地捡东西,还偷偷往暗格里塞了什么东西。奴婢当时没看清,以为是姑娘自己的物件,就没敢多问,定是那时遗落的!” 她一口气说完,浑身已被冷汗湿透,根本不敢看陆薇之。 “哦?”老夫人目光转向陆薇之,“陆薇之,你有何话说?” 陆薇之心中冷笑。秋林果然被逼着做了伪证。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秋林:“秋林姐姐,你说我碰掉了妆匣?那妆匣是紫檀木嵌螺钿的,重得很,我如何能‘不小心’碰掉?况且,当日施针是在外间软榻,妆台在内室,我收拾药箱在外间,如何能跑到内室去碰掉妆匣?姐姐莫不是记错了时辰地点?” 她语速平缓,却字字犀利地戳破秋林证词中的巨大漏洞。 秋林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奴婢……或许是……是记错了……是王妃更衣时……” “够了!”老夫人猛地一拍桌案,目光刺向秋林,“满口胡言,前言不搭后语!兰香,给我掌嘴!” 兰香嬷嬷一步上前,毫不留情地左右开弓,“啪啪”两声脆响!秋林惨叫一声,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溢出血丝。 “拖下去严加审问!”老夫人声音冰冷,“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面前搬弄是非,构陷忠仆!” 秋林被两个婆子如拖死狗般拖了下去,凄厉的哭喊声渐渐远去。 老夫人余怒未消,目光扫过其他几个早已吓瘫在地的小丫鬟:“你们呢?可曾看见什么?” 丫鬟们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奴婢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啊老夫人!” 老夫人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们。 她看向陆薇之,眼神复杂难辨。秋林的证词漏洞百出,显然是被胁迫诬告。但那骨哨,却是实实在在的楼兰之物! 这东西,究竟是怎么出现在王府的? “陆薇之,”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秋林构陷于你,我已处置。但这东西……”她指了指托盘上的骨哨,“确是楼兰邪物。它出现在王府,非同小可。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老夫人、王爷,不好了!宁国侯府派人送来急报说……说陆婆婆她突发急症,高热惊厥,危在旦夕!请……请陆姑娘速去!” 第三十章 为人仗义这一块 侍卫那句“陆婆婆突发急症,高热惊厥,危在旦夕”如同晴天霹雳,让陆薇之瞬间慌了神。 孟惊寒的诬陷她没慌,可眼下她却实打实地慌乱了。 陆薇之脑中“嗡”的一声,眼前瞬间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几乎瘫软在地。 外婆年迈体弱,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高热惊厥那是会要命的。 “老夫人!”陆薇之再也无法维持镇定,她猛地抬起头,,“求求您!救救我外婆!他们这是要她的命啊!求您开恩,让奴婢去救她!” 老夫人脸色铁青,握着佛珠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好一个宁国侯府——王府前脚刚刚敲打,后脚就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动手! 江律衡原本半倚在软枕上,此刻已坐直了身体。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半斤。”江律衡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威压,顷刻间已经做了决定,“备车,随本王与陆姑娘一同亲赴宁国侯府。” “是!”半斤闻令立刻转身,出去安排起来。 江律衡掀开锦被,强撑着就要下榻。这大幅度的动作牵动了左臂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律衡!”老夫人惊得站起身,眼中是对儿子的关切,“你的伤……” 诚然,她看不惯宁国侯的做法,但一个婢女外婆的命,和她一手养大的天之骄子相比,还是太过微弱。 “母妃不必担心。”江律衡打断她,声音却是斩钉截铁的坚定,“陆婆婆乃本王恩人的祖母,若在侯府有个三长两短,孩儿如何自处?”他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陆薇之,“况且,本王倒要看看,这急症到底是真是假!” 老夫人看着儿子那宁可鱼死网破也不回头的模样,知道自己此刻怎么劝说也无用了。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兰香,你随王爷同去。带上我的诰命夫人牌,若有人敢阻拦王爷探视病人,便是藐视我、藐视皇上。” “老奴遵命。”兰香瞬间懂了主子的意思,躬身领命。 “陆姑娘,”江律衡的目光落在陆薇之身上,“带上你的药箱。” “是!”陆薇之抬起头,眼中泪水未干,依旧迅速爬起身,顾不得擦拭额头的血迹,转身就往外冲,要去取她的药箱。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摄政王为了救命恩人要亲赴宁国侯府的消息,很快便传进了孟祥程耳中。 “江律衡亲自来了?”孟祥程脸色难看至极,额角青筋暴跳。 他万万没想到,江律衡竟会为了一个老奴,不惜拖着病体,亲自打上门来。 这疯子,说什么“恩公”?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丫鬟、一个贱婢!他难道真要为了一个婢女,与宁国侯府彻底撕破脸? “拦住他们!”孟祥程气急败坏地吼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就说陆老太已经睡下,不宜见客。” 他本想给不安分的陆薇之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厉害,不敢再给惊寒使绊子,却没想到这个陆薇之不知何时成了江律衡的“恩人”,能让他亲自上门来。 “是。”管家连滚带爬地退下。 这边,摄政王府的马车也到了,就停在宁国侯府的大门之外。 半斤翻身下马,对着门口的门侍道:“我家王爷听闻恩公的外祖在侯府身体抱恙,特来看望一番,还请小兄弟开门行个方便。” 侯府护卫头领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还请兄台见谅:侯爷有令,陆老太已经歇下,不宜见客。还请王爷……” “嗯?”半斤鼻腔出气,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威压,“王爷亲临探病,尔等敢拦?何况诰命夫人令牌在此,你若不放行,那便是藐视皇权!” 门侍们既担不起“藐视皇权”的罪名,也不敢不顾老爷的命令,两边为难,都面面相觑着。 不等他们商量出个“两全”的计策,马车内江律衡冰冷的声音便率先透过车帘传出:“若再不开门,休怪本王踏平此门!” 与此同时的马车角落里,陆薇之死死攥着药箱的带子。 有江律衡在,她不担心这扇门不开。 江律衡是谁?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皇太后的亲弟弟,幼帝的亲舅舅。他这辈子唯一吃过的亏就是因为太孝顺——太皇太后指婚他与孟惊寒而不得不和宁国侯府成了“姻亲”。 否则就宁国侯府,他压根不会放在眼中。 可是自己与江律衡,毕竟云泥之别,若只靠一个“救命之恩”的名头让两家反目,她夹在中间又当如何自处? 马车外,孟祥程谄媚讨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律衡,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这个做岳父的什么都没准备。”孟祥程踏出大门,狠狠瞪了眼一旁的门侍。 江律衡讽刺地在嘴角扯起一抹弧度。 这时候搬自己“岳父”的身份,就想压他一头?痴人说梦。 他掀开帘子,起身下马,也算是作为小辈给他一个面子。陆薇之紧随其后,也下了马车,垂头本分地站在江律衡与兰香身后。 “孟侯爷不必多劳。”江律衡淡淡开口,浑身上下都透着独有的威严感,叫人丝毫看不出他体疾未愈,“本王此次前来,目的明确——探望我恩公的外祖。” 江律衡一句“孟侯爷”直截了当地摆明了他不吃孟祥程的客套,孟祥程虽然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心中暗自唾弃,但依旧赔着笑: “律衡,你要见的那陆老太的确是病了,但经过我侯府府医的治疗后已无大碍,刚刚睡下。我看,就不必打扰老人家了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摆明了就是不让进。但江律衡也是武人脾气,他递了个眼神给兰香嬷嬷。 兰香走上前,从怀中拿出令牌: “二品诰命夫人令牌在此,还请侯爷让行。” 好一个诰命夫人令牌!孟祥程阴鸷的目光落到陆薇之身上,心中早已咬牙切齿: 这个死丫头,不知如何招摇撞骗成了摄政王府的“恩人”,竟让江律衡不惜搬出他老娘来施压! 这牌子一出,孟祥程便不能再拿“岳父”的身份推辞。 “说到底,其实都是小事情,何必如此伤了和气?”孟祥程依旧是那副谄笑,“进来吧,律衡。” 第三十一章 小绿帽制作攻略 “堂堂侯府,竟还有如此破败的地方。” 一路穿过装潢华丽、富丽堂皇的侯府,在陆羌“休养”的小院门前停下脚时,半斤不由地说道。 这间院子不知已经荒废多少年,说杂草丛生都显得太过淡雅: 生锈的铁门,缺砖少瓦的屋顶,连窗纸都破了许多洞。别说一个老人,就是壮年住在这里,也总有一日要住出病来。 陆薇之攥紧了拳头。 她知道宁国侯府不会好好照顾祖母,美其名曰“照料”不过是为了让她在摄政王府知道要安分守己,但她还是低估了这群人的下限——就是做人的尊严,他们竟然都不给外婆一分一毫! “外婆!”陆薇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见躺在床上的外婆,火急火燎地扑上去。 人瘦了几圈,眼眶凹陷,面色枯黄…… 陆羌是医者,最懂如何调理,本身体制并不羸弱,如今被折磨成这样,除了是宁国侯府有意为之,绝无其他可能。 她把上外婆的脉搏,很快有了结论: 一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体弱,二是风寒加药毒。幸好这药毒的毒性并不猛,陆羌现在只是因高热而沉睡。 “可有大碍?”江律衡站在一边,低声问。 陆薇之摇摇头:“王爷不必担心,奴婢的医术,尚且可以应付。” 闻言,江律衡转身离开屋内。 院中的孟祥程立刻迎了上来:“我已命人准备好了茶水糕点,就在正厅。” 宁国侯府的正厅里高悬着先皇亲笔所提的“祖德流芳”四个大字,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本王记得,十年前饥荒之时,许多异地难民流落进入京城乞讨,孟侯爷带着全家在门前布膳施粥,让府医为流民诊病。”江律衡端起茶盏,话锋一转,“侯爷如此仁厚,如今却为何容不下一个老妇?” 就算不为孟惊寒,为保全自己的名声,孟祥程也不会说出陆羌与侯府到底是什么关系。 “当初,陆老太找到我们侯府求接济,本侯忙于公务,便将她交代给下面的人办事。不曾想底下的人都是些猪狗不如的,竟然背着我如此敷衍了事,今日我看见陆老太的处境,也相当后悔。” 江律衡心中冷笑,对孟祥程的厚颜无耻无话可说。先前只觉得孟惊寒的刁蛮无礼没由头,如今看来却是父女一脉相承。 在王府时,陆薇之已经说了孟家是如何威胁自己陪嫁进摄政王府,如何用外婆这软肋胁迫她。 但对于孟惊寒的病,陆薇之并未提及,只说是她求子心切想要个贴身医婢。 “来,律衡。”孟祥程见江律衡不答,以为自己这两句话应付了过去,将盘中的甜点递给他,“我们侯府的糕点,就是京城最好的铺子所做也差出三分。你尝尝如何。” 江律衡未接,他看了眼糕点,视线移回:“养伤期间,不宜食甜。” 孟祥程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瞧我这记性。刺客可抓到了?” “尚未。但可以确定,是楼兰刺客。” 孟祥程心中松了口气。江律衡没查出能涉及侯府大动脉的事情,他瞬间又起了架子:“律衡,如今你与惊寒成婚,那我这个做长辈的还是唠叨几句。” 江律衡笑着点点头,暗骂一声“蠢货”。 “你们是太皇太后点的婚约,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既然已经结为夫妻,就应该举案齐眉。感情可以后天培养,但这子嗣……等不得。” 小院内,陆薇之几针下去陆羌终于苏醒。 “外婆……外婆……”陆薇之抓住陆羌的手,想传些暖气与她。 陆羌缓缓睁开眼,看见是日思念想的孙女后,挣扎着就要坐起身:“薇之,他们没有对你怎样吧?王府的人也没有欺负你?” 陆薇之摇摇头:“谁能欺负我?” “那你额头上……” “外婆,”陆薇之打断她,“你可记得我们在凫山救下的男人?他是摄政王,他感念我们的恩情,所以一知道您病了,带着我来侯府看您。” “那孟惊寒可会怪罪你?”陆羌不敢高兴的太早。 孟惊寒善妒,若知道江律衡为了陆薇之来找她娘家的“麻烦”必不会善罢甘休。 但此时的摄政王府内,孟惊寒却在自己的寝殿内,双眼失神地望着燃烧的烛火。 该放的身段她放了,江律衡只把她当空气;该但闹也闹了,除了让江律衡和老夫人更加厌恶自己,没有一丝用处;至于陆薇之……她倒是警告了,也如愿以偿给了陆羌一点“颜色”瞧瞧。 但是今夜,江律衡拖着病体也要去侯府。 “他倒是全了自己‘知恩图报’的好名声,那我呢?我在摄政王府以后又该如何?” 秋林侍奉了孟惊寒十几年,从未见过孟惊寒像现在这样,活像霜打的茄子。 “王爷……王爷是武将出生,暂时不懂这些儿女情长的也是情有可原,等他知道您的好了,自然会回头的……”秋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用些不痛不痒的话安慰孟惊寒。 孟惊寒冷笑一声,她拿起一旁的琉璃手持镜:“如今我这副模样,他就是回头,也会被吓跑了吧?” 镜中的女人五官生得极其标志,可全部被丑陋的红疹掩盖,一眼望过去,倒是瘆人。 “这容貌毁了,兴许还有的治。可不孕,又该如何?”孟惊寒眼中生出泪水,“治与不治,都是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治,她不知道如今没了陆羌这个“筹码”,陆薇之能不能乖乖听话;找其他医者,谁敢替她隐瞒,去欺骗江律衡?又如何能躲得过老夫人那人精? 不治……等到外面流言四起,和离就是她与江律衡最体面的结局。 “王妃,”秋林忽然抬起头,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您还记得未出阁时,刑部尚书家的谢少爷?” “刑部尚书,谢少爷?”孟惊寒喃喃重复道,仔细回忆着,却无所获。 秋林有些迫不及待,上前靠近孟惊寒: “当初那个谢少爷爱慕您,对您穷追猛打,这可是全上京都知道。” 秋林这么说,孟惊寒有了些印象。 谢瀚川,一个纨绔,在一次宫宴上见过她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但那时孟惊寒全心全意都是江律衡,眼中看不见其他男人——尤其是这种不学无术、比不上江律衡半分的官二代。 “那又如何?我已经嫁给律衡了,就算他不爱我,我也不会主动和离。” “王妃,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秋林附上孟惊寒的耳朵窃窃私语,孟惊寒的眼中渐渐燃起希望的火花。 第三十二章 外婆的守护计划 “王妃之位,本王已经按照婚约给了惊寒。但孩子……”江律衡顿了顿,但话锋并未因此就有所收敛,“还请侯爷见谅。” 孟祥程心中暴跳如雷,面上却因对方的滔天权势无法显露半分:“王爷可为惊寒着想过?这传出去外人该如何非议惊寒!” “孟惊寒是摄政王府的王妃,谁敢笑她?除了孩子,本王该给王妃的尊重和体面,一样都不会少。” 这话虽是江律衡心里话,但孟祥程听起来却觉得冠冕堂皇,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手不自觉攥紧: 江律衡,待楼兰铁骑踏平上京的城门,有的是你求我宁国侯府和惊寒的时候在! “殿下尚未年轻,不想要孩子也情有可原,再从长计议。”孟祥程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保全自己的颜面。 可接下来江律衡的话,却完全不曾将宁国侯府的颜面当回事。 “陆薇之与陆婆婆是本王的恩人,如今恩人病重,王府出手相助责无旁贷——还请侯爷通融,让律衡将陆婆婆接回王府休养。” 这无疑是对陆羌最好的保护方法,但与此同时也打了宁国侯府一巴掌。 孟祥程怎么可能轻易答应,毕竟没了陆羌,陆薇之便没了把柄在侯府手上,如何掌控她为孟惊寒诊疗? “王爷这话,看来还是信不过我侯府啊。”孟祥程装出一副自惭形秽的模样,“陆老太刚入侯府时,本侯的确疏忽了,导致她在偏院将就了些时日。可如今我已经知道一切,便断然不会再允许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无耻之徒。 江律衡心中嘲讽,嘴上却滴水不漏:“侯爷言重了。只是于公于私,让人家祖孙二人同居一处,岂不是更利于休养,也更具人道?” “王爷考虑周到,可侯府也有自己的坚持。”孟祥程道,嘴角的笑容已经不似先前,“律衡啊,相信岳父,这次定不会再让府中出现这样的事。” 最后一句话看似打感情牌,实际是在对下最后通牒,摆明了宁国侯府在这件事上决不让步。 就算两王实力悬殊巨大,但中间有“姻亲”这层关系在,他孟祥程若就是要倚老卖老一回,江律衡也不一定不吃这亏。 除非他打定主意要和宁国侯府撕破脸。 江律衡沉默了一瞬,脑中在飞速思考。 为了陆薇之,和宁国侯府撕破脸?她于自己有恩是不错,可报恩不能以整个王府为代价。 即便如今的一些蛛丝马迹看得出孟祥程并不老实,但此刻决裂,会给王府带来更大的麻烦。 但就这么算了,也绝不是江律衡做事的风格。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本王也没有强行将人带走的道理。”江律衡递了个眼神给半斤,半斤转身朝着陆薇之与陆羌所在的偏院去了。 江律衡继续:“但有恩不报不是本王的作风,所以还请侯爷见谅,王府要留几个亲信侍卫和府医在宁国侯府,替本王尽‘报恩’之责。” “王爷!”孟祥程抬高了声调,“侯府内宅,岂容男丁随意进出,这实在是不合规矩!” “您放心,这些人都是王府用惯了的人手,老实本分不说,一个比一个‘懂规矩’。” 陆薇之正用汤匙小口喂着陆羌喝药,起初还被门外半斤的身影吓了一跳。 “半斤大人。”看清来人后,陆薇之放下碗勺就要起身行礼。 半斤拦住陆薇之:“你我同为侍人,哪有你拜我的道理。” 他又对着床上羸弱的陆羌道了声好,才继续道:“王爷本想将你与陆婆婆一起接回王府,但孟侯爷咬着不松,王爷他顾全大局也不好多纠缠,只能留下王府亲卫与府医来照料陆婆婆。” 陆羌的声音虚弱的像是飘在空中的一阵虚雾:“多谢王爷,老身将来一定亲自道谢……” “不必了,陆婆婆。本来也是您心善,先救了我家王爷。” 半斤奉命前来告知情况,任务完成便先离去。 陆薇之重新端起药碗喂药,却明显忧心忡忡起来。 陆羌像看出她心中所想,道:“薇之,王爷他是一家之主,做事情从大局出发……如今他能亲自带你来宁国侯府,还留下人来照顾我老婆子……我们要感恩,不能再强求。” 陆薇之自然不是想着要缠着江律衡按她的意思来,这是孟惊寒才会干的事。 “可是如今那老虔婆成天都在王府,我要如何在她眼皮子底下出去,还能把谢瀚川约出来?” 孟惊寒听完秋林献宝似的“计谋”,虽说满意,却又犯了难。 秋林佯装神秘,压低了声音:“奴婢可以替您去将谢公子约出来呀。就在京郊的清心寺如何?老夫人要是问,您就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您想去寺里静静心,这不就有一整日不回的理由了?” “你是我的贴身婢女,何其引人注目。” “若贴身侍女见尚书公子,的确引人注目,可是侍女见侍从……”秋林顿了顿,颇有些得意,“我与谢公子的侍从棒槌,曾是旧识。” 孟惊寒脸上浮现久违的喜色:“不愧跟了我这么多年,关键时刻还得看你,一点指望不上陆薇之那小蹄子!秋林,你快去办,事成后我重重有赏!” 看着秋林离开的背影,那种久违的胜券在握的感觉又重新回到孟惊寒身上。 如今夫妻间隔阂都是因为陆薇之,待她解决了陆薇之,再重新与江律衡好好过日子。一切来日方长,她孟惊寒有的是时间! 回府的马车上,依旧像来时那样,江律衡与陆薇之坐在厢内,半斤在外面驾马。 “奴婢多谢王爷出手相助,若非王爷,外婆恐怕命悬一线。” 马车平稳运行,陆薇之微微俯身,向江律衡行礼。 “你在凫山和你外婆一起尽全力救了本王,但如今本王却不能不顾一切地将 陆婆婆带走,你可有怨?”江律衡没急着扶起陆薇之,问。 陆薇之摇摇头,仰头与江律衡四目相望。 对上那双坦荡又澄澈的眼睛时,江律衡心跳都漏了半拍。 先前只知道她容貌不错,今日这么近距离地细看才发现,光是这一对杏眼,就已经灵动得不像话。 上京的美艳贵女数不胜数,但江律衡从未见过这么一尘不染的眼睛。 “奴婢不求王爷帮忙。” 第三十三章 喜报!薇之升职 这话说得江律衡微微一愣,随后又听见陆薇之继续说: “奴婢当初在凫山救王爷是出于医者本分,从未想过之后会与王爷有……有这等缘分,更未想过要王爷来偿还‘恩情’。” 陆薇之抬起头:“如今奴婢只是王妃身边的侍女,王爷却愿意出手相助,若是要说恩,那也是王爷对奴婢有恩情。” 这番话要是别人说,江律衡会觉得谄媚。 但说这话的人是陆薇之,就不一样了。 她的确对江律衡有恩,实打实的救命之恩,且在不得已前一直不曾主动亮出身份让王府报恩。是为了相依为命的祖母,才极近卑微地恳求相助,更叫人觉得她温顺。 进退有度,性子纯良,又冰雪聪明。 江律衡眸光微动,破天荒亲自将陆薇之扶起。 “事到如今,你还愿意留在王妃身边伺候?” 陆薇之状做无奈,那意思是:除此以外别无他路。 “你医术了得,但在京城举目无亲,若是离开王府,的确走投无路。”江律衡说。 陆薇之却抬头,一脸惊恐地看向他。 这一眼把江律衡都吓住了。他是想铺垫一下要给陆薇之“升职加俸”,没想到摸不透女儿心思,直接把人吓成这样。 “王爷……您……” “榆木脑袋。”江律衡颇有些无奈道,“本王的意思是,要让你去府医院做王府女医。” 陆薇之心中狂喜。 如此一来不仅摆脱了孟惊寒和秋林时时刻刻的监视,在府医院也有更多自由方便自己出行,加之如今外婆的处境姑且安全——这可算是她来上京后的第一桩喜讯! “奴婢多谢殿下!” 眼看陆薇之又要跪下磕头谢恩,江律衡赶紧拉起她:“别跪了,气血就这么好?起起跪跪的,眼前也不晕得慌。” “奴婢自己就是医者,最懂如何补气血,王爷若是需要,奴婢也可以……” 江律衡轻咳:“本王怎么会需要。” 陆薇之挠挠头,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王爷恩情奴婢谨记,一定要好好感谢才行!” “哦?你要如何感谢本王?”江律衡自己都不曾察觉唇畔浮起一丝微弱的弧度。 “奴婢方才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原来只是口头感谢。 江律衡脸色暗淡了几分:“榆木脑袋。” 这话倒没有真的责怪的意思,反倒让狭小的车厢内生出几分暧昧的氤氲。 陆薇之忽然没由头地想起,在凫山时裸露上身略有“娇羞”的江律衡,养伤期间迷糊却一直追问自己身份的江律衡。 她猛地把头扭开,在心中给自己从头浇下冷水:陆薇之啊陆薇之,你在想什么? 另一边的孟惊寒,也被一盆冷水泼得魂不守舍。 “哼,静心?”听完孟惊寒的一套说辞,老夫人毫不掩饰讥讽的语气,“我老太婆活了几十年,没见过哪个要去寺庙礼佛的,像你这般花枝招展!” 孟惊寒脸上的红疹未好便未施粉黛,但所着服饰依旧是往常那些缤纷艳丽的颜色——朴素寡淡还有些恐怖的脸,配上这身招摇的行头,孟惊寒活像一只花孔雀。 “我……”孟惊寒被说的又羞又窘,“惊寒只是先来与您商量,待母妃准许后,自然是要换身衣裳的。” 老夫人斜着眼看了看孟惊寒:“你嫁进来不过半年,把王府和我儿子闹得鸡飞狗跳,连主母该会的执掌中馈一样不会!如今自己把自己作成这副模样,就想着丢下烂摊子自己跑出去躲清闲?宁国侯府好家教!” 孟惊寒心中恨不得将这个老虔婆剜个百八十刀的,她最恨老夫人这副高高在上挑剔她的模样,以及动不动就将她最骄傲的出身——宁国侯府贬得一文不值。 空气正僵持着,从宁国侯府回来的江律衡一行人却回来了。 “母妃。” “见过老夫人、见过王妃。”陆薇之和半斤异口同声。 孟惊寒恶狠狠地剜了眼陆薇之,但她不知故意有意,垂着头避开了自己的眼刀。 “律衡!”老夫人立刻换上一副慈母的模样,看见江律衡便关切地起身迎了上去,“快,快回寝殿躺着。你这伤还没好,别又染了风寒!” 老夫人看向陆薇之,示意她跟着进去伺候。毕竟这些天从毒发到清醒,都是陆薇之一手照料,她最是放心陆薇之,无论医术还是……人情练达。 孟惊寒在一旁,脸色愈发阴沉下去。 她像个局外人,被江家有意隔阂在外。连陆薇之和半斤两个侍仆都不会如此,他们凭什么这么对自己? “还是我来照顾王爷吧。”孟惊寒脸上挂起少有的温和的笑,走上前去,“殿下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夫君……” 她扭头看了眼陆薇之,笑容是柔和的,但脸上的红疮和眼底的阴郁却叫人不寒而栗。 “也不能总叫‘奴婢’代劳。” 老夫人心中不悦,她能不懂孟惊寒的心思?可现在分明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 她刚要开口训斥,江律衡却先开口。 “如此也好。” 除了陆薇之,其余三人都有些意外地看向江律衡。 诧异有之,不解有之,惊喜亦有之。 “王爷,妾身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孟惊寒想挽上江律衡的胳膊,却被他敏锐地躲开,只好讪讪收回手。 江律衡看了眼陆薇之: “陆姑娘既然是本王的恩人,便没有道理叫她一直做个侍女,恰巧陆姑娘医术高明——本王已安排她去府医院做王府女医,此后只需为本王配药,无需照料。” 老夫人和半斤自然没有异议,她甚至觉着这么个机灵人儿跟着孟惊寒久了也是蹉跎,命作女医,不失为一种“惜才”。 “这成何体统!”孟惊寒温婉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这贱婢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乡村野医,如何进得府医院?” “乡村野医?那你为何选她做贴身医婢?说到底,陆姑娘的医术水平,你我都心知肚明。” 江律衡的目光终于落到孟惊寒身上,但这一连串堵得她哑口无言。 “我……” 老夫人又紧随其后:“刚刚还说要去寺庙‘静心’,现在又这般刁蛮不可理喻了。” 一旁沉默的陆薇之听见“寺庙静心”,悄悄竖起耳。 这孟惊寒又要耍什么花样? 笑话,就是黄河水倒流,她孟惊寒也不会主动去抄经礼佛。 “你要去寺庙?”江律衡也捕捉到这话里的关键。 “是。”孟惊寒又说了一遍她所谓的理由。 江律衡点点头,并未像老夫人那般组织:“难得你有这样的觉悟,去吧,好好静静。想好了,王府派车来接你。” 第三十四章 薇之结识忘年交 老夫人不应时,孟惊寒心烦,如今江律衡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孟惊寒心中却更烦。 “该死!”孟惊寒回了寝殿,才敢彻底气急败坏地摔摔打打,“这个狐狸精,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律衡哥能破例把他提进府医院!” 摄政王府的府医院中,各个府医皆是太医院中出来的天下神手,这是皇室对摄政王府的恩泽。 如今江律衡直接把一个全靠家族传承的医女提进去,摆明了赏识和信任的态度。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陆薇之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那张红颜祸水的脸,要孟惊寒如何放心的下? 秋林赶紧为自家主子倒上杯温水,安抚道:“王妃息怒,她陆薇之就是进了府医院,不还是个伺候您的命,要随叫随到?” 见孟惊寒不语,秋林继续说:“等王妃您学会了管家那一套,老夫人就会把管家权还给您,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照样能把她贬为奴。” “说的容易,要叫我拿回管家权,不知道得哄老虔婆多久!”孟惊寒将茶杯重重扣在桌上,没好气道,“可惜现在我爹爹也不能拿小蹄子的外婆如何,否则我……” 殿外突然响起一道女声,屋中二人都噤声。 “王妃,该用药了。”是陆薇之的声音。 陆薇之端着药,在殿外恭候着。 如今的孟惊寒可以说是惊弓之鸟,地位、宠爱,甚至连最大底气的娘家都被江律衡狠狠甩了个耳光,说她在王府孤立无援也不为过。 但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孟惊寒这样的毒蛇。 陆薇之越走越高,在孟惊寒面前便要姿态更低——她还没有彻底毁掉孟惊寒的身体,还没有让外婆彻底摆脱宁国侯府。 而且,陆薇之还没搞清楚孟惊寒要跑去寺庙,到底是居心何在。 “这是什么药?” 陆薇之进殿,孟惊寒看着她手中捧着的一碗黑水,问。 “娘娘,这是奴婢一直以来为您熬制的调养汤药呀。”陆薇之故作意外地抬起头,一脸无辜,“您的不孕……体寒还未彻底驱散,脸上的伤也还未痊愈,这药自然不能停。” 孟惊寒冷哼,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陆薇之身前:“陆薇之,你如今是不是特别得意?” “奴婢不敢。”陆薇之摇摇头,一脸诚恳,“奴婢进了府医院,精进医术,才可以更好地为王妃调养身体。” 这话一出,孟惊寒心中有几分错愕。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千真万确。奴婢只想好好伺候王妃,让王妃早日诞下麟儿……再跟着王妃在王府多挣点钱,早日和外婆团圆。” 陆薇之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垂了下去。 孟惊寒与秋林对视一眼。 还算安分。毕竟只要陆羌在侯府一日,陆薇之就不能彻底放心。她还不算没有筹码。 “和你外婆团聚?简单。”孟惊寒勾起的嘴角带着冷意,“只要你安分,我一定说到做到。” 只说要团聚,没说让你们在人间团聚。 “请王妃坐下,奴婢为您诊脉。” 陆薇之的手指轻轻摸上孟惊寒的脉搏。 很好,热寒之气对冲,气流紊乱,比刚进王府时还要差上几番,若非那几味媚药中的兴奋之效在苦苦支撑,孟惊寒早已支撑不住。 别说“怀上麟儿”,就是月事,也是来一次少一次了。 “王妃脉象稳定,并无异常。”陆薇之松开手。 这也不算是睁眼说瞎话,毕竟孟惊寒是体内淤疾,脉象上看不出异常也不奇怪。 “那我的脸呢?我的脸多久才能好?”如今孟惊寒更加关心自己的容貌。 “王妃脸上的红疹已褪,就已别无大碍,每日按时服药,很快便会好。” 红疹退了是不错,但陆薇之特地往药中加了些容易留下伤疤暗沉的药材。到时候就算痊愈,孟惊寒脸上也会留下大大小小的黑色斑点。 孟惊寒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眉头拧成了疙瘩。 她端起碗,屏住呼吸,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苦得她龇牙咧嘴,赶紧抓了块蜜饯塞进嘴里。 “行了,下去吧。”孟惊寒像赶苍蝇一般挥挥手,眉间的疙瘩还未解开。 陆薇之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端着空碗退了出去。 一出门,她脸上那点温顺就散了,丝毫不隐藏眼中的嘲讽。 孟惊寒要去清心寺“静心”,骗鬼呢!这女人连给佛祖上香都嫌熏得慌,跑去寺庙吃斋念佛? 陆薇之留了个心眼,没走远,猫着腰躲在廊柱的阴影里。 果然她没有猜错,没过多久,秋林那鬼鬼祟祟的身影就溜了出来,左右张望一番后,脚步匆匆地朝后门方向去了。 陆薇之悄无声息地跟上。 秋林七拐八绕,专挑僻静小路,最后停在一处废弃的假山石后。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看着像哪家府邸下人的男人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东西都备好了?”秋林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急切。 “放心,都按王妃吩咐的,”那男人声音沙哑,递过去一个小包袱,“凝香露也备好了。” 秋林接过包袱,掂了掂:“算你做事周全。三日后我家王妃启程,记得叫你家公子去清心寺,就说我家王妃有话要和他说。” “放心,我明白!”男人点头。 陆薇之心中冷笑。 孟惊寒这哪是去静心,分明是去幽会。 那“凝香露”,陆薇之听说过,是上京贵妇圈里秘传的玩意儿,抹在耳后颈间,香气清幽持久,最是勾人。 可如今,孟惊寒顶着那张花猫脸,还想着去寺庙勾搭谁? 府医院坐落在王府西侧,远离主院的喧嚣,空气中常年弥漫着药草特有的清苦香气。陆薇之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说不开心,那是假的。 医术、草药都是陆薇之的心头爱,可自从被卷进上京的喧嚣后,她已经许久不曾单纯地面对心爱的药材了。 如今可以在这样,称得上仅此太医院的地方吃住学习,陆薇之心中是期待多余坎坷的。 里面光线有些昏暗,一排排高大的药柜直顶房梁。但空气中除了药味,似乎还混杂着一股……焦糊味? “咳咳咳……哪个不长眼的又把老夫的紫云英烤糊了?!”一个暴躁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器皿碰撞声。 陆薇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须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袍的老头,正对着一个冒烟的小药炉跳脚。 他脸上沾着几点黑灰,胡子气得一翘一翘,活像只炸了毛的老狸猫。 “老先生?”陆薇之试探着开口。 老头猛地回头,一双因方才的失败而怒气冲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语气不善: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进药房要敲门!还有,离老夫的炉子远点,别把晦气带进来!” 陆薇之心想:脾气怎么如此古怪? 她也不恼,目光扫过那冒烟的炉子,又看了看旁边散落的药材,眉头微蹙:“老先生,您这紫云英火候过了。而且,配这九转金丹,用紫云英不如用三钱枯骨藤,毒性更烈,见效更快。” 老头跳脚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眯起眼,狐疑地盯着陆薇之:“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口气不小。枯骨藤?那玩意儿霸道得很,一个不好能把人直接送走!不过,你懂毒?” “略懂一二。”陆薇之坦然道,“家传的方子里,常用些‘霸道’的东西。以毒攻毒,有时比温补更有效。” 老头眼睛瞬间亮了,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刚才眼中的暴戾不复存在。 他凑近几步,鼻子使劲嗅了嗅,仿佛想从陆薇之身上闻出毒药味来:“家传?你是哪家的?姓什么?师承何人?” “晚辈陆薇之,家传医术,并无师承。”陆薇之如实回答,的确有个乖巧小辈的模样。 “陆?”老头摸着下巴,似乎在回忆什么,“没听说过哪个姓陆的毒医世家啊……不过,你这小丫头有点意思!” 他忽然一拍大腿,指着那冒烟的炉子:“来来来,你试试!就按你说的,枯骨藤三钱,配什么来着?” “配三钱寒水石,二钱蚀心草研磨的粉末,以无根水调和,文火慢煨一个时辰。”陆薇之说。 老头倒吸一口凉气:“蚀心草这样的毒你也敢用,那可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你这方子是要毒死谁?” 陆薇之微微一笑,笑中带着点狡黠:“老先生,毒药也是药。用得好,能救命;用不好,自然能要命。关键在剂量和用法。这方子,是治一种罕见的热毒入髓的病症,非此猛药不能彻底拔除。” 老头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哈哈大笑,震得药柜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自己也咳嗽不止:“好!好一个‘毒药也是药’!小丫头,你很对老夫胃口!老夫姓葛,单名一个洪字。以后在这府医院,你就跟着老夫,老夫罩着你!” 葛洪? 陆薇之心中一动。 她似乎听外婆提过这个名字,说他是太医院退下来的怪才,医术通神,尤其精研毒理,但脾气古怪,说话没个把门的,所以得罪了权贵才被“发配”到王府府医院养老。没想到竟让她碰上了。 “晚辈多谢葛老!”陆薇之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 这样艺术精明的人,太医院不懂珍惜,她懂! 葛洪捋着胡子,得意洋洋:“甭客气!以后有不懂的,尽管问我,老夫最喜欢你这样有胆识的后辈!对了,”他忽然压低声音,贼兮兮地问,“我看你这么年轻,就进了府医院,是不是背景说出来能吓死人?” 陆薇之:“……” 这老爷子,想什么呢。 第三十五章 孟惊寒的小心思 “葛老说笑了,”陆薇之哭笑不得,“晚辈就是个乡野丫头,机缘巧合救了王爷一次,王爷念着这点情分罢了。” “救王爷?”葛洪眼睛瞪得更圆了,像两颗发光的铜铃,“怎么救的?快说说!是不是用了什么见血封喉的奇毒把刺客毒翻了?还是用了七步倒的迷药把王爷从阎王殿抢回来了?快,详细说说,老夫最爱听这个!” 陆薇之:“……” 这让她怎么说,难道说她把王爷扒光了疗伤?还是说王爷中了灭寂散变聋哑人? 她只能含糊道:“就是……就是处理了些外伤,用了点家传的解毒方子……” “啧,没劲!”葛洪一脸失望,胡子都耷拉下来了,“处理外伤,那算什么本事?府医院扫地的婆子都会包扎。解毒方子呢,什么毒?普通的蛇毒虫毒可入不了老夫的眼!你……” “葛老,您是不是平时看多了话本子?”陆薇之打断葛洪,对这个老顽童说道。 葛洪还没来得及回答,药房的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 江律衡披着件玄色外衣,脸色还有些苍白,在门口逆光而立。 “王爷?”陆薇之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葛洪也收了那副八卦兮兮的模样,捋了捋胡子,摆出点前辈的架子,但眼神还是忍不住往陆薇之身上瞟,显然还在琢磨她的背景。 江律衡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陆薇之身上:“本王路过,听见里面热闹,便进来看看。葛老,看来您与陆姑娘很聊得来?” 葛洪嘿嘿一笑,抢着道:“这小丫头有点意思!路子够野,对老夫胃口!就是嘴太严,问半天也不肯说用了什么奇毒救的您。” 江律衡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看向陆薇之的眼神带着点促狭:“哦?陆姑娘,看来葛老对你很感兴趣。不如……说说?” 陆薇之脸皮微热,心里把葛洪这老顽童骂了个遍。 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回王爷,不过是些乡野土方,不值一提。葛老抬爱了。” 江律衡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深,倒也没再追问,只道:“府医院药材若有短缺,只管找半斤。葛老脾气……嗯,独特,你多担待。”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额上的旧伤,记得上药。”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挺拔却略显虚弱的背影越来越远。 葛洪看着江律衡走远,又凑到陆薇之身边,挤眉弄眼:“啧啧,王爷对你挺上心啊,还特意嘱咐你上药?小丫头,有前途!” 陆薇之不理,她决定闭嘴,专心研究葛洪药柜里那些瓶瓶罐罐上贴着的、一看就让人头皮发麻的标签——“蚀骨粉”、“销魂散”、“含笑半步癫”……这府医院,果然卧虎藏龙! 夜色深沉,王府各处渐渐安静下来。陆薇之端着温好的药,再次来到孟惊寒的寝殿外。 殿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孟惊寒不耐烦的声音:“……行了行了,知道了!啰嗦!” 陆薇之叩门:“王妃,药好了。” “进来。”孟惊寒的声音带着烦躁。 陆薇之推门而入,将药碗放在桌上。 孟惊寒正对镜自照,手指烦躁地抠着脸上未褪的红痕,看也没看陆薇之一眼:“放下了就出去!” “是。”陆薇之垂首退下,动作轻缓地合上门,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闪身躲进殿外廊柱的暗处,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果然,殿内很快传来孟惊寒压低的声音:“秋林,你说谢瀚川那个草包,不会临阵退缩吧?” 秋林的声音带着谄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王妃放心,谢少爷对您可是念念不忘。他的侍从说,他一听您约他在清心寺叙旧,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您就放心去吧,他肯定对您有求必应。” 孟惊寒冷哼一声:“哼,若不是我现在寸步难行,哪里轮得到他来献殷勤?对了,谢瀚川找好合适的医者没?” “王妃放心吧。”秋林笃定的声音响起,“谢家的府医,绝对隐蔽,必不会让老夫人和王爷知晓,到时候调理好了您的不孕疾,容貌恢复如常,您回到王府再装得温顺些……” 谢瀚川?是个爱慕孟惊寒的贵胄子弟? 陆薇之咂舌:孟惊寒都嫁为人妻了还念念不忘呢,在摄政王头上偷人,怕是觉得自己家门历史太久。 门内继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陆薇之的药,还是带上。虽说不能完全信任她,但这贱人的医术的确百里挑一。” 值夜的家奴打着灯笼从不远处出现,陆薇之敏锐地躲闪进夜色,没叫任何人发现。 回到府医院的住处,陆薇之静心沉思。 孟惊寒敢勾搭谢瀚川去清心寺幽会,孤男寡女共处几日,即便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传出去也是污了摄政王府的名声,江律衡即便能忍,老夫人也一定会将孟惊寒扫地出门。 但听孟惊寒话里的意思…… 她是已经有些信不过自己,要靠其他医者彻底治愈自己的隐疾。 陆薇之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在油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瘆人。 王府书房,老夫人端着一碗安神茶,亲自过来看看。 “律衡,夜深了就别看了,快休息,明日再看。”老夫人心疼地看着伤势未好就着急于公务的儿子。 她的儿子,出身显贵,出类拔萃,年纪轻轻就权倾朝野,做母亲的何其自豪、满意。 “明日太后宣我入宫。孩儿就不陪母亲用早膳了。” 当今皇上是个奶气未退的奶娃娃,所以皇太后垂帘听政,掌握实权。 如今皇后外戚,是上京最大的家族——江律衡便是这家族的家主。 “你的身体还未康复,要不我去和她说,叫你再……” 江律衡打断母亲的话:“不必了,这些事情,早晚要面对。” 老夫人叹了口气,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沉了下去:“对了,你今日怎么能同意孟惊寒要去寺庙?她就是个不省心的,你不怕她又给咱们惹祸?” 江律衡喝了口安神茶。 “随她去吧,眼不见心不烦。她不在家,刚好让陆薇之喘口气。” 老夫人的眸光中多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神色。 平心而论,陆薇之这丫头,聪明伶俐,长相可人,她喜欢。 可毕竟只是个出身低贱的医女,空有才华与美貌…… “律衡,你和母妃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陆薇之这丫头了?” 第三十六章 江氏主母特训营 老夫人这直白的话,像一颗投入佯装平静的湖面的石子,在江律衡心中漾开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母妃说笑了。”江律衡放下手中的茶盏,“陆薇之救了孩儿性命,这恩情如山。孩儿待她,不过是知恩图报,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让她能施展所长罢了。府医院女医刚好合适。”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又十分多余地解释:“至于旁的……母妃多虑了。” 老夫人审视着儿子平静的面容,试图从那波澜不惊的表象下窥探出一点真实。 “但愿如此。”老夫人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律衡,你是摄政王,是江家的家主,更是太后的亲侄子。你的婚事,你的子嗣,都牵动着朝堂内外无数人的心。孟惊寒虽不堪,但她身后是宁国侯府,是太皇太后指的婚。陆薇之……她很好,但她的身份,注定她只能是个我们的恩人,是一个医女,与你是云泥之别。你莫要行差踏错,给别人抓住把柄的机会。” “母妃说的,孩儿都明白。”江律衡垂眸,声音低沉而坚定,“母妃放心,我心中有数。” 老夫人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言,叮嘱了几句好生休养,便起身离开了。 书房内只剩下江律衡自己。 江律衡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忽然感觉被疲惫席卷了浑身每一个角落。 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母妃离去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她那句“云泥之别”。 “云泥之别……”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报恩?真的只是报恩吗? 他江律衡行事,向来恩怨分明。 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给她金银,给她田宅,甚至给她一个体面的身份嫁个好人家…… 可是他这次为何偏偏要将她留在王府,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为何要破例将她提入府医院?为何……会在听到她受伤时,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关心? 江律衡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比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更让他无所适从。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却唯独掌控不了自己此刻纷乱的心绪。 “罢了。”他猛地睁开眼,强行恢复了一贯的清明与冷冽。 儿女情长,从来不是他该考虑的东西。眼下,稳住朝局,清除隐患,才是重中之重。至于陆薇之,她是恩人,是可用之才,仅此而已。 府医院的药房里,灯火通明。 陆薇之正对着面前一排药罐忙碌。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复杂气味,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其中一罐正用文火慢煨的药汁。 这是为孟惊寒准备的汤药,明日就要送去。 陆薇之的眼神沉静如水,她用指尖捻起一小撮暗色的药粉末。 枯藤草,此物性极阴寒,单独服用会加剧体寒,但若与她药方中原有的几味温补药材巧妙结合,却能产生中和的假象,能暂时压制住孟惊寒体内那因媚药反噬而紊乱的热寒之气,让脉象在短时间内呈现出一种平稳甚至好转的假象。 她小心翼翼地将枯藤草的粉末倒入药罐中,再用银匙缓缓搅匀。 药汁的颜色瞬间变得更深沉了些许。 葛老说,这玩意儿加进去,就像给快散架的房子刷了层新漆,表面光鲜,内里该烂还是烂。 陆薇之心中冷笑。 孟惊寒不是想找谢瀚川带来的府医调理吗?那就让你调理个够——等那庸医诊出个“脉象平稳,大有起色”的结果,孟惊寒信以为真,放松警惕,甚至停了她的药…… 那才是好戏真正开场的时候。 陆薇之配的药本就暗藏玄机,孟惊寒又三天两头生出是非而断药,光是两次媚药的反噬就够她受的,如今又开始自作孽。 她盖上药罐盖子,从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青瓷小罐里挖出一小坨乳白色的膏体。 这是用最普通的蜂蜡、猪油和一点点薄荷叶汁调制的养肤露,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清凉味,实则功效聊胜于无,顶多能缓解点皮肤干燥。 孟惊寒要去见老相好,她这个做丫鬟的也多少表达下心意。 但孟惊寒出府前的日子,过得可谓是水深火热。 自从江律衡点头同意她去“静心”,老夫人虽百般不情愿,但碍于儿子的面子,也不好再强硬阻拦。 不过,老夫人显然没打算让她清闲的在王府过最后几日。 “身为王府主母,连最基本的账目都看不明白,成何体统!”老夫人端坐主位,指着摊在孟惊寒面前的一本厚厚的账册,语气里都是恨铁不成钢,“你看看这进项、出项、这库房的损耗,全是一笔笔的糊涂账!莫非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孟惊寒在老夫人下首的位置上如坐针毡。 她看着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只觉得头晕眼花,比看天书还难。 什么“米粮入库三百石”,什么“绸缎支出五十匹”,什么“各院月例银总计……”她一个头两个大。 她从小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学的都是琴棋书画、穿衣打扮,哪里懂这些柴米油盐、锱铢必较的管家之道? “母妃,”孟惊寒试图撒娇蒙混过关,“这些琐事,交给管事嬷嬷们不就好了吗?何必……” “闭嘴!”老夫人厉声打断,“管事嬷嬷?她们是奴才,你是主子!连账都看不明白,如何掌家?如何服众?如何替王爷分忧?难道你要让整个王府的下人,都笑话我们江家娶了个只会花钱不会管家的败家子吗!” “败家子”几字像针一样扎进孟惊寒心里,她脸色瞬间涨红,又羞又怒,却又不敢发作。 她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秋林,秋林也是一脸苦相,爱莫能助。 “还有这中馈对牌,”老夫人拿起一块沉甸甸的铜牌,“库房钥匙,这些象征主母权柄的东西,你拿在手里,可知道怎么用?知道何时该用?知道用了之后要承担什么责任?” 第三十七章 府医的快乐生活 孟惊寒看着那冰冷的铜牌,只觉得烫手。她以前只羡慕母亲拿着对牌时那威风凛凛,可以随意处置下人、妾室,却从未想过这背后需要多少心力去操持。 “从今日起,你每日辰时过来,跟着兰香学!”老夫人下了死命令,“学看账,学理事,学用人。若学不会,就别想着去什么寺庙,王府丢不起这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孟惊寒的“静心”之旅还没开始,就先在老夫人院中开启了“王妃养成计划”。 “王妃,这是上个月各房各院的用度明细,请您过目。”兰香嬷嬷面无表情地递上一摞单子。 孟惊寒硬着头皮翻开,没看几行就眼皮打架。 “王妃,库房新进了一批瓷器,这是清单,请您核对入库。”兰香又递上一本册子。 孟惊寒看着上面“青花碗五十只”、“粉彩纹盘三十只”……只觉得那些花纹都在眼前打转。 “王妃,厨房报上来,说采买的婆子虚报了菜价,您看该如何处置?”兰香抛出难题。 孟惊寒:“打、打一顿板子?” 兰香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王妃,无凭无据,仅凭怀疑便责打下人,恐寒了人心,也易生冤屈。此事需查证清楚,若属实,按府规扣除月钱,情节严重者发卖;若不实,则需安抚,以免生怨。” 孟惊寒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头更大了。 她试图给某个管事嬷嬷卖个好,赏了点东西,结果被老夫人知道后又是一顿训斥: “赏罚不明,何以立威?今日你赏她,明日她犯错,你罚还是不罚?赏罚需有度,更要看时机缘由!胡乱施恩,只会养出刁奴!” 几天下来,孟惊寒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原本就没好利索的脸,因为焦虑和睡眠不足,红疹似乎又有反复的迹象,配上她眼底的乌青和烦躁的神情,活像只被拔了毛的落魄孔雀。 她心里把老夫人咒骂了千百遍,只盼着三日期限快点到,好逃离这王府这个假学堂。 与孟惊寒的水深火热截然相反,陆薇之在府医院的日子,过得可谓是风生水起,乐在其中。 药房里,葛洪正对着一个咕嘟冒泡的药罐抓耳挠腮,嘴里念念有词: “不对啊,这‘三步倒’的配方,老夫改良了十七八次了,怎么药效还是差那么点火候?放少了毒不死老鼠,放多了,上次又差点把隔壁老王头的猫给药翻了,害得老夫赔了二两银子买鱼干!” 陆薇之正在一旁分拣药材,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葛洪立刻瞪眼:“笑什么笑!小丫头片子,懂不懂尊老?老夫这是在钻研学术!学术懂不懂?精益求精!” “是是是,葛老的钻研精神令人敬佩。”陆薇之忍着笑,凑过去看了看那罐颜色诡异的药汁,“您这‘三步倒’,是想毒老鼠呢,还是想毒猫?” “当然是毒老鼠!”葛洪没好气,怒冲冲道,“王府粮仓最近闹耗子,管事求到老夫头上,老夫岂能袖手旁观?” 陆薇之拿起旁边葛洪记录配方的草纸扫了一眼,又闻了闻药罐的气味,沉吟道:“葛老,您这方子,主药是断肠草的汁液和砒霜粉末吧?毒性是够猛,但味道太冲,老鼠精得很,闻到味儿就跑了。而且,您这三步倒的名字……是不是太实诚了点?老鼠要是能看懂字,早跑了。” 葛洪气得胡子一翘一翘,“那你说怎么办?” “加点‘蜜糖’。”陆薇之指了指旁边罐子里的蜂蜜,“不仅掩盖了气味,还增加了甜度,能吸引老鼠。再掺点醉仙桃的粉末,让它们吃了先晕乎,走不动道,然后再毒发,这样就不会死在犄角旮旯发臭了。” 葛洪眼睛一亮:“妙啊,醉仙桃!老夫怎么没想到!小丫头,有你的!”他立刻动手,一边加料一边嘀咕,“不过……这‘三步倒’的名字不能改,多霸气!” 陆薇之:“您高兴就好。” 配完老鼠药,葛洪又来了兴致,神秘兮兮地拉着陆薇之到一个上了锁的药柜前:“来来来,丫头,给你看个好东西——老夫的压箱底宝贝!”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柜门,里面是几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玉瓶和瓷罐。 “瞧见没?”葛洪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白玉瓶,一脸得意,“千日醉!一滴下去,大象都能睡三天!还有这个,”他又拿起一个黑陶罐,“红颜老!沾上一点,皮肤立刻起皱变老,效果立竿见影。不过别怕,老夫有解药!嘿嘿,还有这个……” 他如数家珍地介绍着他那些稀奇古怪、效果惊人的“宝贝”,大部分都是些整蛊或者有特殊用途的毒药和解药。 陆薇之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能提出些独到的见解,葛洪听得连连点头,直呼“孺子可教”。 “丫头,你这脑袋瓜子,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不像太医院那些小辈子,一个个都是假正经!”葛洪拍着陆薇之的肩膀,感慨道,“比老夫当年还野!看来这些压箱底的玩意儿,总算找到传人了,我以后都教你!” 陆薇之心中感动,这位脾气古怪的老爷子,是真把她当自己人了。 她正色道:“葛老放心,晚辈一定用心学,不负您所望。” “好好好!”葛洪笑得见牙不见眼,随即又压低声音,贼兮兮地问,“对了,丫头,你跟老夫说实话,王爷那伤……中的毒,是不是楼兰那边的路数?老夫闻着那箭上的味儿,有点熟……” 陆薇之心头猛地一跳!葛洪竟然也察觉到了。她正犹豫该如何回答,药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陆姑娘在吗?王爷传您过去问话。”是半斤的声音。 陆薇之和葛洪对视一眼。葛洪冲她挤挤眼,做了个“快去”的口型,随即又埋头捣鼓他的“三步倒”去了。 陆薇之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襟,推门而出。半斤站在门外,神色如常。 “半斤,王爷找我何事?”陆薇之问道。 半斤摇摇头:“属下不知。王爷只说,让姑娘速去书房。” 第三十八章 摄政王的小情丝 陆薇之跟着半斤穿过幽静的回廊,心中百转千回。 江律衡忽然的传唤,到底为了什么?该不会是发现了她在孟惊寒药中做的手脚,知道那些药物的最终用途,或是那日她与葛洪聊天时,他那句“楼兰”被谁听了去,告到江律衡面前,让他起了疑心? 书房内茶香满室,江律衡并未如她预想般在处理公务。 他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状似看的很认真。 暖黄的烛光印在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也映照出他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陆薇之身上,眼眸在烛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深邃。 “王爷。”陆薇之垂首行礼,姿态像往常般恭谨。 “嗯。”江律衡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声音里似乎没什么情绪,“坐吧。” 陆薇之依言,在离软榻不远处的绣墩上坐下,垂着眼,静候吩咐。 可书房内却陷入了沉默,一时间二人谁都不曾开口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氛围。 江律衡的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间停留片刻,忽然开口,主动打破了沉寂:“在府医院……可还习惯?” 陆薇之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如实回答:“回王爷,府医院很好。同僚们,还有葛老,都学识渊博,对晚辈多有指点,薇之受益匪浅。” “葛洪那老顽童,”提及那个有趣的小老头,江律衡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他脾气最是古怪,没为难你吧?” “葛老也是性情中人,只不过对药理钻研过于热忱了些。”陆薇之斟酌着用词,“能与葛老学习,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嗯。”江律衡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额角那道已经结痂、颜色变淡的伤痕,“那你额上的伤,可好些了?” 陆薇之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额角,意外他竟然关心起这个:“谢王爷关心,已无大碍。我自己配了些生肌祛疤的药膏,正在用着。” “那就好。”江律衡的目光在她额角停留了一瞬,又快速移开,重新落回手中的书卷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他沉默了片刻,又似乎觉得无话可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 陆薇之安静地坐着,心中那点紧张却渐渐被一丝疑惑取代。 王爷叫她来,就是为了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吗?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江律衡侧脸线条冷峻,烛光在他长睫下投下小片阴影,此刻他正神情专注地看着书页,但陆薇之总觉得,那专注似乎有些……刻意。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比刚才更显尴尬。 陆薇之甚至能听到自己细微的呼吸声。她正犹豫着是否该告退,江律衡却再次开口,声音低沉: “孟惊寒明日启程去清心寺。之后她院中之事你不必再管。在府医院那边,专心跟着葛洪学便是。” “是,奴婢明白。”陆薇之恭敬应道。 “你现在是王府的女医了,不必再称‘奴’。” 又是一阵沉默。 江律衡似乎终于意识到这沉默的尴尬,他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这一连串的动作虽一气呵成却毫不自然:“本王没什么事要说了。你下去吧。” “是,奴婢......薇之告退。”陆薇之如蒙大赦,立刻起身行礼,逃一般地离开这个尴尬的书房。 书房的门轻轻合上,那道纤细的身影走远,江律衡才缓缓抬起头。 他望着紧闭的门扉,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到自己也难辨的情绪。 他为何要叫她来? 是因为听说她与葛洪相谈甚欢,想看看她是否适应? 是因为看到她额角的伤,想确认她是否安好? 还是……仅仅因为夜深人静,案牍劳形之际,他忽然很想看看她。 这个念头一颗荡起涟漪的石子,扰乱了平静的心湖,让江律衡自己都感到一丝愕然和烦躁。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也不现实的思绪。 她是他的恩人,是府医院的医女,仅此而已。他江律衡,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儿女情长? 他逼着自己重新拿起书卷,事实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方才低眉顺眼的模样,是她提到葛洪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是她额角那道因他而留下的淡淡伤痕…… 陆薇之刚回到府医院附近,就被孟惊寒院里的一个小丫鬟截住了。 “陆姑娘,王妃请您过去一趟。”小丫鬟低着头,声音怯怯的。 陆薇之心下了然——该来的,总会来。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跟着小丫鬟来到孟惊寒的寝殿。 殿内灯火通明,孟惊寒已经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淡色襦裙,脸上未施脂粉,只薄薄敷了一层遮掩红痕的药膏,与平时妖艳如花的装扮大相径庭,倒真有几分要去“静心”的模样。 只是那双眼睛中,盛满的却是刻骨的怨毒和即将脱离樊笼的兴奋。 “陆薇之,”孟惊寒端坐在主位上,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却带着刻意百出的“正宫”的威压,“我明日便要去清心寺礼佛静修。此去少则一月,多则几月。王府内,尤其是王爷那边……” 她顿了顿,目光像是夜里的野猫,死死钉在陆薇之脸上:“你最好给我安分守己!莫要以为我不在,你就能兴风作浪,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王爷是我的夫君,我是明媒正娶的王妃,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医女——记住自己的身份。若让我知道你趁本妃不在,敢行那狐媚勾引之事……” 她没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威胁,清晰明了。 陆薇之垂首,掩去眼底的讥讽,声音温顺得没有一丝波澜:“王妃明鉴。奴婢身份卑微,只知尽心侍奉王爷、王妃的玉体,绝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奴婢在府医院,定当恪守本分,精研医术,静候王妃平安归来。” “哼,最好如此。”孟惊寒冷哼一声,显然对她的表态并不完全相信,但总归也挑不出错处,“记住你说的话,也记住不管怎样,你外婆还在侯府‘静养’呢!我与宁国侯府的‘恩情’,你可要时刻铭记于心!” 又是这套说辞,用外婆来威胁她。 “奴婢铭记于心。”陆薇之的声音依旧平稳,心中却冷笑连连。 孟惊寒,你以为你此去,真能如愿以偿,摆脱困境?做梦! “滚吧!”孟惊寒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多看陆薇之一眼都嫌脏。 陆薇之躬身退出,转身的刹那,换上讥讽的表情。 第三十九章 缓慢发展的绿帽 静候归来?孟惊寒,我只怕你回不来了! 回到府医院给自己安排的简陋小屋,陆薇之并未点灯,而是坐在黑暗中,任由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 孟惊寒终于走了。带着她自以为是的算计和恶毒,去了清心寺。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让她身败名裂、彻底从王府消失的机会;一个让外婆彻底摆脱宁国侯府控制的机会! 陆薇之的脑中思绪重重,无数个念头碰撞、组合。 孟惊寒去清心寺,是为了幽会谢瀚川。 孤男寡女,共处寺庙,即便没有实质性的苟且,但只要消息传出去,孟惊寒这“王妃”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江律衡和老夫人,绝容不下一个给王府抹黑的王妃。 关键在于证据。 如何让他们的“幽会”暴露于人前?如何让这消息,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传到该知道的人耳朵里? 还有尚未完全获得自由身的外婆,宁国侯府看守严密,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救出? 谢瀚川带来的府医…… 陆薇之嘴角挂上一抹冷笑。 孟惊寒,你以为找到别的医者就能治好你的不孕不育吗?我精心为你调制的药膳,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看穿的? 清心寺坐落在京郊一处风景清幽的山谷中。 孟惊寒的马车抵达时,已是午后。 与她想象中清苦的寺庙不同,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愣。 寺庙显然被精心打理过——山门洁净肃穆,殿宇庄严不失气度,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引路的小沙弥恭敬有礼地将她引至一处僻静雅致的禅院。院内花木扶疏,禅房窗明户净,陈设虽简朴,却处处透着精致,连熏香都是上好的沉水香。 “谢少爷吩咐了,王妃在此静修,所有用度皆按王府规制,万不可怠慢。”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躬身说道,显然是谢瀚川安排的人。 孟惊寒面上颔首微笑,心中却发出嗤笑。 谢瀚川这个草包,别的本事没有,讨好女人倒是舍得下本钱。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在这鬼地方吃苦。 孟惊寒稍作安顿,谢瀚川便迫不及待地来了。 他穿着一身全新的锦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一进门就关切道:“惊寒妹妹,你一路辛苦了。这地方可还住得惯?有什么短缺的,尽管跟我说!” 孟惊寒压下心中的不耐和鄙夷,换上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未语泪先流:“瀚川哥……”她声音哽咽,仿佛带着无尽的委屈,“我……我在王府的日子,实在是……度日如年啊!” 她开始哭诉。 说江律衡如何冷落她,老夫人如何刁难她,下人们如何阳奉阴违,尤其是那个陆薇之,如何狐媚惑主,仗着救过王爷就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说到动情处,更是泣不成声,浑然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 谢瀚川听得义愤填膺,拳头攥得咯咯响: “岂有此理!江律衡他竟敢如此对你,还有那个贱婢!惊寒妹妹,你受苦了。”他心疼地想去握住孟惊寒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瀚川哥哥,”孟惊寒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梨花带雨,“如今,也只有你还记挂着我……否则我在这世上,当真是无依无靠了……”她刻意将“无依无靠”四个字说得哀婉动人。 谢瀚川哪里受得了她这副模样,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惊寒妹妹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江律衡他不懂得珍惜你,是他眼瞎,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你脱离苦海!到时候……”他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我定风风光光,重新娶你过门!” 孟惊寒依旧泪眼婆娑,可是心中冷笑连连。 娶我?就凭你这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草包?连江律衡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面上却是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瀚川哥哥……你对我真好。只是,律衡他毕竟是摄政王,权势滔天,我们……” “怕什么!”谢瀚川豪气干云,“我爹是刑部尚书,在朝中也是说得上话的!再说了,是他江律衡苛待你在先,我们占着理呢,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孟惊寒心中不屑,脸上却露出依赖和希冀的笑容:“嗯,我相信瀚川哥哥。” 安抚好孟惊寒,谢瀚川立刻唤来了他带来的府医——一位须发皆白、看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者。 “孙神医,快给王妃诊诊脉!”谢瀚川急切道,“娘娘在王府受了委屈,身子一直不爽利,尤其是子嗣方面……” 孙神医捋着胡子,一脸高深莫测:“公子放心,老朽定当尽心竭力。” 孟惊寒伸出手腕,心中既期待又忐忑。她看着孙神医凝神诊脉,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许久,孙神医收回手,脸上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容:“王妃娘娘的脉象……嗯,虽有几分虚浮,气血略有不调,但并无大碍。至于子嗣之事……”他顿了顿,在谢瀚川和孟惊寒紧张的目光中,缓缓道,“乃是体内略有寒凝,加之心绪郁结所致。此症虽需时日调理,但并非绝症!老朽开几副温宫散寒、疏肝解郁的方子,再辅以针灸之术,假以时日,定能让娘娘得偿所愿!” 孟惊寒闻言,心中狂喜。 果然,陆薇之那个贱婢果然在骗她,她的身体根本没什么大问题! 她说的那些都是危言耸听,这个孙神医,看着就比陆薇之靠谱多了。 她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麟儿向自己跑来、而她在老夫人面前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多谢孙神医,若能得偿所愿,我必有重谢!” 谢瀚川也喜形于色:“太好了!惊寒妹妹,你听见了吗?我就说嘛,吉人自有天相,你的身子肯定没有大碍。孙神医,您可真是华佗再世!” 孙神医捋着胡子,一脸受用:“公子过誉了。王妃娘娘放宽心,安心在此静养,配合老朽治疗,定能心想事成。” 禅房内,一片祥和喜悦的气氛。 孟惊寒仿佛已经摆脱了王府的阴霾,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她抚摸着平坦的小腹,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却全然不知,自己体内那被陆薇之用药巧妙压制、看似平稳无异的脉象之下,早已是千疮百孔。 第四十章 谢瀚川色胆包天 禅房内,孟惊寒脸上绽开如花的笑容,对着谢瀚川柔声道:“瀚川哥哥,孙神医妙手回春,惊寒感激不尽。只是这调养之事,还需劳烦神医费心。” “惊寒妹妹放心。”谢瀚川拍着胸脯,豪气万千,“孙神医是我谢家供奉多年的圣手,定能将你身子调理得比从前更好!你只管安心住下,所需药材,我即刻命人从府里的库房取最好的来!” 孟惊寒含笑点头,心中却盘算着另一件事。 她状似无意地抚了抚脸颊,一派少女娇羞的模样,连语气也带着些忧虑:“只是……我这脸上的红疹虽褪,但留下些暗沉印子,我总觉着肌肤不如从前光洁细腻。孙神医,您看……” 孙神医捋着胡子,眯眼细看:“王妃玉体金贵,些许印痕,乃是气血未完全调和,加之忧思过度所致。待老朽为您调理好内里,辅以温养肌肤的玉容膏,要不了多久,定能恢复如初。” “玉容膏?”孟惊寒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我在王府时原先的医婢也给过一种凝露,可是这效果却甚微。” “哦?”孙神医来了兴致,“不知是何方所配,可否让老朽一观?” 孟惊寒递了个眼神去示意秋林。 秋林领会,立刻从妆匣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盒,正是陆薇之口中静心调制的“养肤露”。 孙神医接过后打开盒盖,凑近嗅了嗅,又用指尖沾取少许,在掌心捻开,观察片刻,随后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的神色。 “此物……”孙神医斟酌着用词,“用料倒是寻常,以蜂蜡、猪油为基,辅以薄荷叶汁少许,清凉润肤尚可,但要说消褪红痕、滋养玉肌……”他摇摇头,含蓄道,“怕是在糊弄王妃您。” 孟惊寒心中对这个“孙神医”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但对陆薇之的恨意更添一层。 果然是个没用的贱婢,连个像样的养肤膏都配不出来! 她强压怒火,用王妃特有的声调柔声道:“那就有劳孙神医,为惊寒调配上最好的玉容膏了。” “王妃还请放心,此等调养肌肤的小事,包在老朽身上!”孙神医信心满满。 与此同时,摄政王府府医院内,气氛也一样相当欢快。 “哈哈哈,妙,妙啊!”葛洪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震得药柜上的瓶瓶罐罐叮当作响,“小丫头,你这招‘温水煮青蛙’,够阴、够损!老夫喜欢!” 陆薇之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株通体漆黑、散发着奇异甜香的草药研磨成粉,闻言头也不抬:“葛老过奖了。不过是因势利导,让她自己往坑里跳罢了。” “因势利导?”葛洪凑过来,看着那黑粉,眼睛放光,“你这血枯藤加得恰到好处!那谢家老庸医,只知温宫散寒,哪懂这中和假象的奥妙?他开的温补方子,配上你之前埋下的‘火种’,啧啧啧……等那凝香露一用上,内外夹攻,嘿嘿嘿……”他笑得像个偷到鸡的狐狸。 陆薇之将研磨好的粉末装进一个小巧的瓷瓶,封好口:“葛老,您那红颜老呢,改良得如何了?” “早好了!”葛洪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黑陶罐,“老夫按你说的,减了三分药性,加了点缠绵草的汁液,保证见效没那么快,但效果更‘缠绵悱恻’,让她脸上的斑点,像春雨后的蘑菇,悄无声息地冒出来,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深!等她照镜子发现时……嘿嘿,黄花菜都凉了!” 陆薇之接过陶罐,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多谢葛老。这礼物,我得找个合适的时机,送到清心寺去。” “放心!”葛洪拍胸脯,“老夫在清心寺有个老相识,是个贪杯的火头僧,给他两坛好酒,让他再不小心地把这罐子混进谢家送去的‘玉容膏’里,易如反掌!” 陆薇之点头,又拿起另一个更小的玉瓶:“那这个千日醉的稀释液……” “也备好了!”葛洪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个小瓶,“一滴下去,别说大象,就是头犟驴也能睡上一天一夜,保证让那谢家草包在关键时候,睡得跟死猪一样,什么风流韵事,统统泡汤!”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狼狈为奸”的默契笑意不言而喻。 清心寺的日子,对孟惊寒来说,起初是惬意而充满希望的。 谢瀚川几乎日日来探望,嘘寒问暖,变着花样送各种滋补品和时新玩意。孙神医每日准时来请脉、施针,开的药方也都是些名贵温补的药材。 而孟惊寒自己,便只需要按时服药,配合针灸,自觉身体轻快了不少,连带着心情也好了许多。 唯一让她有些心烦的是,脸上的暗沉印子,似乎并没有如预期般消退,反而隐隐约约地好像多了几个针尖大小的褐色小点。 她对着铜镜仔细端详,安慰自己: 定是寺里光线不好,或是新换的“玉容膏”正在起效,把底层的毒素往外排吧?等毒素排干净就好了。 这日,谢瀚川又来了,还带来一个消息:“惊寒妹妹,我爹那边有信了!他联络了几位御史台的故交,准备联名上奏,参江律衡一本——就说他宠妾灭妻,苛待正妃,致使你忧思成疾,不得不离府静养。只要这折子一递上去,圣前有了说法,江律衡迫于压力,定不敢再为难你!到时候,我再让我爹出面周旋,想办法让你和离……” 孟惊寒心中满是鄙夷。 和离?放着好好的摄政王妃不当,做个尚书家的儿媳妇,当她孟惊寒分不清好赖呢! “瀚川哥哥,谢谢你的好意。只是和离这事……”孟惊寒的手轻轻覆盖住谢瀚川的手背,“咱们以后再说。” 当夜,为了庆祝自己病情好转,也为了答谢谢瀚川的出手相助,孟惊寒特意让秋林备了一桌素斋,还开了一坛谢瀚川带来的花酒。 月色如水,禅院幽静。 几杯酒下肚,孟惊寒双颊飞红,眼波流转,即便脸庞不必曾经的娇媚,但在烛光下竟也显出几分动人来。 谢瀚川看得心猿意马,借着酒意,言语动作越发大胆。 “惊寒妹妹……你真美……”谢瀚川眼神迷离,伸手想去揽她的腰。 孟惊寒心中涌起厌恶,却强忍着没有立刻推开。 她需要谢瀚川和他爹的助力,此刻还不能撕破脸。 她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端起酒杯:“瀚川哥哥,再饮一杯吧。” 谢瀚川嘿嘿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意上头,他只觉得浑身燥热,看着眼前朦胧动人的孟惊寒,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扑过去:“惊寒妹妹……我……我实在忍不住了!你就从了我吧!” 第四十一章 王妃单挑忘年交 孟惊寒被吓得花枝乱颤、大惊失色,她没想到谢瀚川竟真敢如此放肆。 她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厉声呵斥:“谢瀚川,你放肆!放开我!我可是摄政王妃!” “王妃?呵……”谢瀚川酒气熏天,力气却大得惊人,“江律衡对你还不如一个丫鬟,你为何还要当王妃?跟了我,我谢瀚川定不会亏待你!” 两人在禅房里拉扯推搡,桌椅杯盘被撞得叮当作响。孟惊寒又惊又怒,拼命呼救:“秋林、秋林!来人啊!” 守在门外的秋林听到动静,慌忙推门进来,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想拉开谢瀚川:“谢少爷,您快放手,不能这样啊!” 就在这时,刚才还状若疯牛的谢瀚川,动作忽然猛地一滞。 他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怪响,整个人便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绵绵地瘫倒在地,随即立刻鼾声如雷,竟是睡着了。 孟惊寒和秋林都愣住了,看着地上睡得死猪一样的谢瀚川,面面相觑。 “这……这是怎么回事?”孟惊寒惊魂未定,喘着粗气,衣衫凌乱。 秋林也吓傻了:“奴、奴婢也不知道啊……谢少爷他刚才还好好的……” 禅房内,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檀木熏香,形成叫人闻了直犯恶心的甜腻气息。 孟惊寒的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地上鼾声震天、口水都快流出来的谢瀚川,只觉得一股恶气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她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自己的“温柔”。 “废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废物!”她看着地上的谢瀚川咬牙切齿道,恨不得上去踹两脚泄气。 秋林战战兢兢地带着两个谢家的小厮进来,几人手忙脚乱、连拖带拽地把死沉沉的谢瀚川弄了出去,那场面,活像是抬出去一头待宰的年猪,而不是尊贵的尚书之子。 禅房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界嘈杂的声音,却隔不断孟惊寒心中的怒气和屈辱。 她看着满地狼藉:破碎的酒壶瓷片,倾倒的桌椅,这些明明不会说话的死物,此刻却都像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狼狈。 她不是为了和离,她从来就没想过真要离开江律衡! 那个男人,冷是冷了点,可他是摄政王——是权倾朝野、倜傥英俊的江律衡! 谢瀚川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只会靠爹的纨绔草包。她只是想借谢家的势,逼江律衡低头,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让他后悔冷落自己,让他……重新注意到她。 可如今呢?计划还没开始,就差点被这个精虫上脑的蠢货毁了。若是方才真让他得逞了…… 孟惊寒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敢想象那后果。江律衡若是知道,怕是会亲手掐死她,那个老虔婆也会不留情面地将自己赶出去! “秋林!”她厉声喝道,声音因愤怒而尖锐刺耳,“把这里给我收拾干净,一点痕迹都不准留!还有,今晚的事,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我拔了他的舌头!” “是、是!”秋林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招呼吓傻了的丫鬟们收拾残局。 孟惊寒疲惫又愤怒地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泛红却难掩憔悴的脸,心烦意乱地拿起孙神医新配的玉容膏,挖了一大坨,狠狠敷在脸上,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所有的不堪和焦虑。 摄政王府,府医院。 油灯如豆,映着陆薇之沉静的侧脸。她听着火头僧惟妙惟肖地讲述刚才清心寺发生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谢瀚川果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一点“千日醉”就原形毕露。孟惊寒此刻,怕是正在禅房里气得跳脚吧? “小丫头,怎么样?老夫这千日醉效果不错吧?”葛洪凑过来,得意地捋着胡子,“别说一个草包,就是一头犟驴,也得乖乖躺下做梦!” “效果卓著。”陆薇之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不过,光是让他睡着,还不够。得让这场幽会,留下点更实在的证据。” “哦?”葛洪眼睛一亮,“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陆薇之从药柜深处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些细碎的、带着奇异香气的干枯花瓣。“这是缠情丝的花瓣,晒干研磨后一旦遇热遇酒,便会散发出一种极其独特、持久不散的暖昧香气。” 葛洪接过闻了闻,啧啧称奇:“这玩意儿……好像是南疆那边用来催情的?你从哪儿搞来的?” “我外婆的珍藏。”陆薇之面不改色,“稍加改良,去其猛性,留其异香。若是将这香粉,悄悄撒一些在谢瀚川的衣襟袖口,或者混入孟惊寒常用的熏香之中。等他们下次......这香气缭绕的,你说,若是被人偶然闻见,会作何感想?” 葛洪哈哈大笑:“妙啊!捉奸捉双,捉贼拿赃!这‘缠情丝’就是铁证!比什么目击证人都管用!到时候,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不仅如此,”陆薇之眸光闪动,“孙神医那边,也该加点料了。他开的温补方子,喝得也够久了。” 她走到药案前,拿起一支晒干的、形状奇特的褐色草根:“荷香藤,能让人精神亢奋,产生一切顺利、身体康健的错觉。但长期服用,会掏空底子。把它加入下一批送去清心寺的药材里,混在黄芪中。孙神医那把年纪,眼神未必那么好。” 葛洪抚掌:“让他觉得自己医术如神,让孟惊寒觉得自己日渐好转。等药效一过那乐子可就大了!小丫头,你这连环计,一环扣一环,真是深得老夫真传!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陆薇之垂眸,继续研磨手中的药材,语气平淡:“只是自保,顺便……清理门户罢了。” 清心寺的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下继续。 谢瀚酒醒后,对自己那夜的失态毫无印象,只以为是醉酒误事,眉眼耷拉地来给孟惊寒赔罪。 孟惊寒强忍着恶心和鄙夷。她需要谢家的势,但绝不能赔上自己。 孙神医依旧每日来请脉,开的药方越发温补。 孟惊寒按时服用,果然觉得身体日渐轻快,心情也舒畅许多,连带着看镜中的自己,都觉得那点斑点似乎也淡了些许。 她对孙神医越发信任,也对返回王府、重获恩宠充满了希望。 只是她渐渐发现,谢瀚川身上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奇怪的暖昧香气,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却总往人鼻子里钻,让她莫名有些心烦意乱。她检查了自己的熏香,并无异常,只当是谢瀚川又换了什么庸俗的熏香。 第四十二章 有情,但不自知 这日,谢瀚川又兴冲冲地跑来,压低声音道:“惊寒妹妹,好消息!我爹那边有进度了,几位御史已经拟好了折子,这两日就要递上去了。” 孟惊寒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担忧:“瀚川哥哥,这……会不会太冒险了?若是惹怒了律衡……” “怕什么!”谢瀚川不以为意,“证据确凿!你离府静养就是铁证!他江律衡再势大,还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到时候朝廷施压,他定要给你个交代!说不定……还会亲自来接你回府呢!” 他想象着江律衡吃瘪的样子,就觉得痛快。 亲自来接?孟惊寒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若真能如此,那她所受的这些委屈,也算值了。 她垂下眼睫,掩去眼中的算计,柔声道:“若真能如此,惊寒却不知该如何报答瀚川哥哥。” “你我之间,何须……”谢瀚川看着她这副柔顺模样,心头一热,又想凑近。 “孙神医到了。”门外响起小沙弥煞风景的声音。 谢瀚川蹙眉,孙神医怎么每次都是关键时刻来! 孟惊寒松了一口气:“快请孙太医进来。” 孙神医今日诊脉的时间似乎比平日长了些。他眉头微蹙,指尖在孟惊寒腕间停留良久,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 “神医,可是有何不妥?”孟惊寒有些紧张地问。 孙神医收回手,沉吟道:“王妃的脉象总体趋于平稳,气血也比前几日更旺些。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这脉象旺中带浮,似有一丝虚火躁动之象。娘娘近日是否心绪波动较大,或是饮食有所偏好?” 孟惊寒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想到那晚与谢瀚川的冲突,以及近日时不时的心烦意乱,连忙解释道: “或许是静修日久,偶尔想起府中琐事,难免有些心绪不宁。饮食皆是寺中素斋,并无特别。” “嗯。”孙神医捋着胡子,“无妨,些许虚火,老朽在方子里加一味黄连清热便是。娘娘放宽心,静养为宜,切忌大悲大喜,情绪激动。”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谢瀚川。 谢瀚川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孟惊寒却听出了些许弦外之音,脸上微热,连忙点头:“惊寒明白,有劳神医。” 孙神医开完新方子,又叮嘱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但走出禅院后,他回头望了一眼,眉头却并未舒展。 方才那脉象,旺是旺,却旺得有些不对劲。像是被什么强行催发起来的,底子里似乎还是虚的。难道是自己用的温补之药太过猛了?看来下次得调整一下剂量。 唉,年纪大了,这眼神和手感,都不如从前喽!他摇摇头,背着药箱走了。 而禅房内,孟惊寒拿着新药方,看着上面“黄连”二字,只觉得嘴里都开始发苦。但想到为了调理身体,为了早日回到江律衡身边,她咬咬牙,对秋林道:“按新方子,快去煎药!” 摄政王府,府医院。 府医院中常年药香袅袅,但苦涩的药味却压不住某种暗流涌动的微妙气氛。 江律衡负手立在药房门口,看着屋子里面正低头认真称量药材的陆薇之。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青布衣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午后的阳光透过药方的窗户,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阳光般和煦温暖,与这充满生机的药草的世界浑然一体。 说来奇怪,江律衡他本是路过,但不知为是何心理作祟,便鬼使神差地就绕到了这里。 此刻他脚步停在门外,竟有些犹豫该不该进去。若是进去,该说什么?问她药材可还够用?还是……直接说他只是单纯想看看她? “王爷?”陆薇之察觉到门口的阴影,抬起头见到是他,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她连忙放下手中的药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眼见被陆薇之发现,江律衡也不扭捏,迈步走进来,目光扫过她刚才摆弄的药材,状做不经意问,“又在捣鼓什么?” “回王爷,是葛老新得了一株罕见的花草,奴婢正在尝试提取花汁,看能否入药。”陆薇之答道,声音平稳,心跳却莫名快了几分。这几日,王爷来府医院的次数…… 似乎有点多? “花草?”江律衡走近几步,看向那株形态奇特的兰花,“听闻此物极难培育,花香有凝神静气之效。能搞到这草药,葛老倒是本事大。”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淡淡的沉水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将陆薇之笼罩其中。 陆薇之微微垂眸,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重量,这不禁让她指尖有些发麻。 她强迫自己镇定,接口道:“葛老交友广阔,总能寻到些稀奇玩意儿。” “嗯。”江律衡应了一声,视线却并未离开她。 看着她微垂的眼睫,挺翘的鼻尖,以及那双灵动明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看他时总是恭敬的、谨慎的,偶尔会闪过难以察觉的灵动或狡黠,或是其他的什么情绪——就像现在,她似乎有点紧张。 为什么紧张?因为他吗? 这个认知让江律衡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愉悦。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陆薇之这种略带无措的模样,因为这“无措”会让他觉得,她不再是那个冷静到没有情绪的医者,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害羞会紧张的普通姑娘。 似乎这样,她就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你额上的伤,”江律衡忽然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似乎好多了。” 陆薇之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额角:“谢王爷关心,已经结痂脱落了,用了奴婢自己配的药膏,也没留什么痕迹。” “那就好。”江律衡的目光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停留片刻,但非礼勿视,他很快移开眼。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问她习不习惯,问葛洪有没有为难她,这些似乎都问过了。与那日书房时一样的、罕见的、名为“无话找话”的尴尬情绪,又悄然蔓延开来。 第四十三章 毒老头的心不毒 就在这时,里间传来葛洪故意放大的咳嗽声,以及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唉,人老了就不中用了,竟然连配个药都手抖……某些人啊,就知道杵在那儿碍眼,也不知道来搭把手!” 江律衡:“……”冲我来的。 陆薇之:“……” 她脸上微微发热,隐隐感觉到葛洪是在“帮”自己。 毕竟这个连药材少了一分一毫都能火眼金睛发现的老头,能拿不稳药? 江律衡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这老顽童故意的! 他清了清嗓子,对陆薇之道:“你忙吧,本王去看看葛老又有什么‘新发现’。” 说完,他转身朝里间走去,背影依旧挺拔,脚步却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些。 陆薇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药柜后,轻轻吁了口气,才发现明明二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但自己手心竟微微出汗了。 她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跳得有些快。 王爷他最近真的很奇怪。看她的眼神,说话的语调,还有经常频繁地“路过”……是她多想了吗? 尊卑有别,母亲的仇怨也未了……陆薇之在心中默念,试图压下那丝不该有的悸动。可心底某个角落是诚实的,因为即使自己知道摆在眼前的状况,却又忍不住期盼着他下一次的“路过”。 里间,葛洪正对着一个空药罐吹胡子瞪眼,见江律衡进来,立刻抱怨:“王爷您瞧瞧,这罐子底都快被老夫磨穿了,某些人就知道在外头谈天说地,也不说来帮帮忙!” 江律衡挑眉:“葛老这是在抱怨本王?” “老夫哪敢啊!”葛洪嘴上说着不敢,眼神却分明在说“就是你就是你”,“王爷您是贵人,贵人踏贱地,老夫这药房蓬荜生辉!就是这辉发得有点多,晃眼!” 江律衡失笑,摇了摇头,在一旁坐下:“说吧,又有什么疑难杂症需要本王‘指点’?” 葛洪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贼兮兮地问:“王爷,老夫瞧您……您最近来得挺勤快啊?是不是觉得我们这小药房,比您那书房待着舒坦?” 江律衡面色不变,端起旁边不知谁喝剩的半杯凉茶,抿了一口:“本王关心府中医药事宜,有何不可?” “可!太可了!”葛洪嘿嘿一笑,意有所指,“就是不知道王爷是关心药啊,还是关心……管药的人?” 江律衡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眼瞥了葛洪一眼,眼神微凉:“葛老,慎言。” 葛洪立刻缩了缩脖子,做出害怕的样子,嘴里却还在嘀咕:“老夫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就是瞧着某些人,郎才女貌,站一块儿挺养眼。唉,可惜啊,一个榆木脑袋不开窍,成天想着血海深仇;一个铁树成精看不懂……真是急死个人!” 江律衡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没有接话,眸光却深沉了几分。榆木脑袋,铁树成精,血海深仇?葛洪这话,看似玩笑,却精准地戳中了他心中那团乱麻。 他起身,淡淡道:“葛老既然眼神不好,就少操些闲心。本王还有公务,先走了。” “恭送王爷!”末了,葛洪还想使个坏,“您刚刚喝的,是小薇之的茶水!” 看着江律衡佯装镇定、实则略带仓促离开的背影,甚至在门前台阶上踉跄了一下,葛洪捋着胡子,笑得像只偷吃了灯油的老鼠: “嘿!有门儿——这王府的月老,看来还得老夫来当!” 傍晚,陆薇之收拾好药房,准备回自己小屋时,却被葛洪叫住了,他递给陆薇之一个小纸包。 “丫头,拿着。这是安神散,你晚上若是睡不着,兑着水喝一点。”葛洪语气随意,眼神却带着难得正经的关切。 陆薇之接过,有些疑惑:“葛老,我睡眠尚可……” “让你拿着就拿着!”葛洪摆摆手,“年纪轻轻的,心思别那么重。有些事,急不来,船到桥头自然直。至于有些人嘛……看着冷,心里未必没点数。” “您说什么呢!”陆薇之心中微动,脸也红了几分,不过,她看着葛洪:“葛老,您为何待我这般好?” 不仅倾囊相授,还处处维护,甚至……似乎还想撮合她与王爷。 葛洪闻言,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丫头,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达官显贵,贩夫走卒,好人坏人,真小人伪君子……老夫这双眼,毒着呢!” 他叹了口气,眼神望向窗外,摆出一副“我见识很多很沧桑”的模样: “老夫为何帮你?第一,是投缘!你这丫头,对我脾气,心思正,手段辣,又不失良善,是块学医的好料子,所以老夫这点压箱底的东西,传给你也不亏!” “第二,”他语气转冷,“老夫看不惯——看不惯宁国侯府那帮仗势欺人的东西!孟祥程那个老匹夫,在朝堂上就不是个好鸟,欺上瞒下,纵容家奴欺压百姓;至于他那个女儿,在咱们王府更是作威作福,刁蛮跋扈!这算什么东西,竟然也配当王妃?” 他看向陆薇之,目光慈和了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老夫已经拿你当自己人了。朋友有难,岂有不帮之理?你外婆的事,你心里的仇,老夫虽不全清楚,但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你放心,只要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尽管开口!咱们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用毒……老夫可是比你道行还深的行家!” 陆薇之听着这番话,心中暖流涌动,眼眶也微微发热。 她从凫山来到上京后,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可是就算是从前,除了外婆和张伯,也从未有人如此毫无保留地对她好,为她着想。 “葛老……”她声音有些哽咽,“多谢您。” “别哭,老夫最烦眼泪了!”葛洪又恢复了那副老顽童的样子,摆摆手,“赶紧回去歇着,好好的养精蓄锐,等着看好戏。清心寺那边……嘿嘿,火候差不多啦!” 陆薇之重重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小纸包。 是啊,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四章 悸动,萌动,甜 陆薇之手中握着的那包温热的安神散,好像无形之间也温暖了她的浑身每一个角落,连心都是暖融融的,就连脸颊也不自然地发红。 她回到自己那间简陋却整洁的小屋后并没有立刻歇下。 窗外月色正好,清辉透过窗棂洒落满室,屋子中如同铺了一层银霜。她心烦意乱地推开窗,任由微凉的夜风吹拂着发烫的脸颊,试图驱散脑中那些纷乱旖旎的念头。 葛老的话,像一根柔软的羽毛,在她心上若有若无地拂过。 “有些人嘛……看着冷,心里未必没点数。” 王爷他当真的对自己有几分不同吗?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关怀,频繁的“路过”,深夜的传唤……到底都是什么意思? 陆薇之想起他深邃眼眸中偶尔掠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想起他靠近时那清冽的沉水香气,想起他指尖无意间擦过她递上的药碗……心口那处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陆薇之啊陆薇之,”她对着窗外的月色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懊恼,“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的目标。你也是......在王府当了几天差事就飘了?江律衡那样云端之上的人,岂是你能肖想的?”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可理智的告诫,终究难以完全压下心底那丝隐秘的期盼和萌动。就像久居黑暗的人,骤然窥见一丝天光,明知不该贪恋,却仍忍不住渴望那份温暖。 翌日,府医院似乎比平日更加的热闹了些。 江律衡批阅奏折至晌午,觉得肩颈有些酸涩,便搁下笔,对侍立一旁的半斤淡淡道:“去府医院问问葛老,可有舒缓筋骨的药油。” 半斤领命而去,心中却暗道:王爷往日都是直接传府医来书房,何时这般“事必躬亲”地去关心府医院的药油了? 不多时,半斤回来复命: “王爷,葛老说……说他近日眼神不济,配药油容易出错,让您最好亲自去一趟,他当面问清症状,才好对症下药。” 江律衡执笔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半斤。 半斤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我只是传话的”的无辜表情。 江律衡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放下笔,起身:“走吧。” 半斤暗暗咂舌:也就只有葛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东西,敢仗着王爷惜才又尊老,就这般胡来! 药房里,刚刚还“眼神不济”的葛洪正拿着一把小秤,对着陆薇之刚配好的药包吹毛求疵: “哎呀!重了重了!这味冰片多了半钱,药性太猛,你想让王爷擦上直接凉透心扉吗?重配重配!” 陆薇之无奈,只得重新称量。她知道葛老这是故意找茬,虽然并无恶意,但肯定多半又和王爷有关。 果然,脚步声响起,很快江律衡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目光先是落在被“训斥”得一脸无奈的陆薇之身上,随即才转向葛洪: “葛老,本王的药油?” 葛洪立刻放下小秤,换上副“您可来了”的殷勤表情,嘿嘿一笑: “王爷您来得正好,快请坐快请坐,老夫正要给您配药油呢!只是这舒缓筋骨的方子有多种,有温经通络的,有活血化瘀的,有祛风散寒的……不知王爷您是哪种酸涩?是低头久了颈项僵直?还是握笔久了手腕酸麻?亦或是……心事重重,郁结于胸,导致的周身不适?” 他最后一句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眼睛还贼眉鼠眼地瞟了瞟一旁的陆薇之。 江律衡却面不改色,在葛洪指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正好在陆薇之斜对面。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抿起的唇瓣和那如扇子一样浓密、微微颤动的睫毛。 “颈项与肩膀有些僵直。”江律衡声音平稳。 “哦,那就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气血不畅所致。”葛洪捋着胡子,一边煞有介事地配药,一边指挥陆薇之,“丫头,去把那罐子里的活血粉末拿来!对,就是最高的那个柜子,左边数第三罐。” 那柜子极高,陆薇之这小个子踮起脚也够得有些勉强。她正努力去够,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忽然从她身后伸过,轻松地取下了那个陶罐。 清冽的沉水香气瞬间将她笼罩——是熟悉的气息。 陆薇之身体一僵,猛地回头,额头差点撞上江律衡的下颌。他站得极近,几乎是贴在她身后,轻轻松松便为她取下了药罐。 “是这罐?”江律衡低头看她,声音低沉,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 陆薇之的脸颊瞬间爆红,心跳如擂鼓,她慌忙后退一步,赶紧拉开距离,声音细若蚊蝇:“……是,谢王爷。” 江律衡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耳根和那慌乱无措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若无其事地将药罐递给葛洪,仿佛刚才的确只是随手之举。 葛洪在一旁看得眉开眼笑,他接过药罐,嘴里还念叨:“哎呀呀,人老了就是不中用,这么高的柜子,以后还得指望年轻人……还好王爷您身手是真的矫健!” 江律衡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葛洪立刻手脚麻利地配好药油,装在一个小巧的白玉盒里后递给江律衡: “王爷,每日睡前取少许揉按酸涩处,直至发热即可。若觉效力不足……咳咳,可以让人帮忙揉按,效果更佳。” 他说着,眼神又往陆薇之那边飘。 江律衡接过玉盒,温热的指尖抚过盒身。 他看了一眼几乎要把头埋进药材里的陆薇之,对葛洪道:“有劳葛老。”说完,便转身离去,脚步依旧沉稳,只是那握着玉盒的手,似乎比平时更用力些。 他一走,陆薇之才长长松了口气,感觉周围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起来。她摸了摸依旧发烫的脸颊,心里把那个“为老不尊”的葛洪骂了无数遍。 葛洪却凑过来,得意洋洋:“怎么样?老夫这招‘居高临下’使得不错吧?瞧见没?王爷刚才那眼神,那动作……嘿嘿,有戏!绝对有戏!” 陆薇之哭笑不得,只能佯装生气:“葛老,您再这样,我真要搬出府医院了!” “别别别!”葛洪连忙告饶,“老夫不说,不说了行了吧?唉,年轻人,脸皮薄……” 第四十五章 老夫人传见薇之 之后几日,江律衡来府医院的频率并未受“居高临下”这一插曲的影响,次数只增不减。 有时是询问药膳方子,有时是“恰好”路过进来看看,有时甚至只是站在门口,与葛洪说几句话,但无一例外,他的目光却总会不经意地扫过那个忙碌的纤细身影。 而陆薇之,也从最初的慌乱无措,渐渐变得……有些习惯,甚至开始隐隐期待江律衡的忽然来访。 她依旧恪守本分,恭敬疏离,但每次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底都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 但这甜蜜总参杂着酸涩,像是偷来的、不属于自己的的东西。 她开始更仔细地打理自己,虽然依旧是那几件素净的衣裙,却总会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洗净脸上因捣药沾染的尘灰。 她甚至偷偷用自己调制的、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凝露润手,只因为某次递药时,他似乎多看了一眼她沾着药渍的指尖。 这种隐秘的、无人知晓的变化,像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着两颗试探又克制的心。 然而,这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老夫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捻着佛珠,眉头却微微蹙起。兰香嬷嬷静立一旁,为她轻轻打着扇。 “兰香,”老夫人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满满的的忧虑,“你觉不觉得……律衡最近,去府医院走得有些太勤了?” 兰香手中扇子微微一顿,恭敬道:“王爷忧心国事,劳神费力,许是肩颈不适,去寻葛老配些药油松快松快也是常事。” “药油?”老夫人轻哼一声,“什么样的药油,需要他堂堂摄政王一日跑两三趟?而且……”她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我听说,他几次去,那陆薇之都在跟前。两人虽守着礼数,但……律衡看那丫头的眼神,似乎不太一样。” 兰香沉默片刻,低声道:“陆姑娘……确实伶俐可人,医术也好,王爷对她多有赏识,也是情理之中。” “赏识?”老夫人放下佛珠,叹了口气,“若只是赏识,我倒也乐见其成。可我怕……怕不止是赏识。律衡那孩子,性子冷,心思深,从小到大,何曾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过?便是对孟惊寒,虽然品行顽劣,但也是上京有名的闺秀,却依旧入不得他眼。可他对那陆薇之……” 她想起儿子近日似乎柔和了些的眉眼,想起他偶尔会问起府医院的琐事,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 “那丫头,是好。有胆识,有本事,知进退。我也喜欢。”老夫人语气沉重起来,“可她身份太低,说到底只是个医女。但律衡是摄政王,他的婚事必定牵扯太多。若他真的对那丫头动了心思,将来如何收场?纳为妾室?怕是委屈了那小丫头那身傲骨。抬为侧妃?朝野上下如何议论,宁国侯府那边又如何交代?更何况……” 她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那丫头心里,藏着事呢。我看得出来,她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留在王府,绝对不止是为了‘报恩’和谋生那么纯粹。她与宁国侯府,与孟惊寒,到底有何恩怨?这些若不弄清楚,我实在难以安心。” 兰香垂首:“老夫人所虑极是。那……是否需要老奴去提点一下陆姑娘?” 老夫人沉吟良久,眼中闪过挣扎与决断。 她欣赏陆薇之,甚至感激她几次救了儿子于水火之中,但作为母亲,作为王府的老夫人,她必须将一切可能的风险扼杀在萌芽中。 “不,”她缓缓摇头,声音的忧心一扫而空,转而全是威严,“提点无用。情愫若生,岂是几句话能按捺下去的?你去传陆薇之来我房里一趟。有些话,我需得亲自同她说清楚。” 兰香心中一凛,躬身应道:“是,老夫人。” 她转身退出房间,脚步沉稳,心中却为那个聪慧坚韧的丫头,暗暗捏了一把汗。 老夫人的亲自召见,只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兰香嬷嬷来到府医院时,陆薇之正和葛洪为一株新送来的药材的毒性争论不休。 “此藤的汁液见血封喉,当以烈酒淬之,方能激其十成毒性!”葛洪挥舞着一把小银刀,唾沫横飞。 “烈酒性躁,反而冲散其阴寒之毒。”陆薇之据理力争,眼神发亮,“当以无根水浸泡七日,慢火熬煮,取其凝而不散之阴毒,方为上策!” “胡说八道!阴毒伤人慢,要的就是快准狠!” “兵行险着,亦可出奇制胜!”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要要撸起袖子现场以武力一分高下,哪还有半分王爷在场时的“拘谨”? 兰香嬷嬷在门口轻咳一声,打断了这场医术的探讨。 两人同时回头。 葛洪一见是老夫人身边的兰香,立刻收了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捋着胡子,摆出高人风范。 陆薇之也连忙收敛神色,恭敬行礼:“兰香嬷嬷。” 兰香目光扫过药房里略显凌乱的景象,最后落在陆薇之身上,脸上依然带着惯常的、看不出情绪的浅笑: “陆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话想问姑娘。” 一瞬间,药房里刚刚还沸腾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葛洪捋胡子的动作顿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老夫人亲自召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江律衡那个老娘,事儿得很! 他看向陆薇之,用眼神示意:小心应对。 陆薇之心头也是猛地一紧。 老夫人突然召见她,不必多想就是因为王爷近日频繁来府医院,引起了老夫人的注意和不满。 不过,会不会是清心寺那边出了什么变故,牵连到了她? 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但她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依旧保持着恭顺温良的模样,微微福身:“是,奴婢这就随嬷嬷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跟在兰香嬷嬷身后,朝着老夫人的院落走去。 葛洪看着陆薇之离去的背影,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猛地一拍大腿:“不行!老夫得去听听墙角!万一那老……老夫人为难丫头,老夫也好……也好……” 他“也好”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能干嘛,总不能冲进去跟老夫人辩论毒理吧?最后只能悻悻地嘀咕,“唉!王爷啊王爷,您倒是快回来啊!您的‘榆木脑袋’要被人敲打啦!” 而此刻,陆薇之已经踏入了老夫人肃穆安静的院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府医院的药草味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威压。 兰香嬷嬷在正房门前停下,微微侧身:“陆姑娘,请吧,老夫人在里面等您。” 陆薇之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精美的房门。 屋内,老夫人端坐在主位的花椅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套翡翠头面,通身的气度雍容而威严。 她手中端着一盏热气袅袅的参茶,并未抬头,仿佛专注于茶水的温度。 陆薇之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奴婢陆薇之,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这才缓缓抬起眼皮,清明的眼神静静地落在陆薇之低垂的头顶。 “起来吧。”声音平和,没有情绪。 “谢老夫人。”陆薇之依言起身。 屋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良久,老夫人终于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陆姑娘,你来王府,也有些时日了。” 第四十六章 远在咫尺的距离 屋内安静,点的也是安神的檀香,但陆薇之依旧像觉得心浮气躁。 老夫人这句“你来王府,也有些时日了”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明明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沉沉地压在陆薇之心上。 陆薇之垂首,姿态比平日都要乖张:“回老夫人,蒙王爷与老夫人恩典,奴婢入府已近半年。” “半年了啊……”老夫人轻轻拨动着茶盏,发出细微的瓷器碰撞声,“时间不长,却也不短。足够看清一些人,一些事。”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却敏锐,如同能穿透一切人的虚伪伪装: “你这丫头,聪明、懂事、医术也好。王爷几次危难,都亏了你出手相救。这份恩情,王府记着,我也必然记着。” 陆薇之心头微紧,知道这只是客套的开场白罢了,真正的敲打还在后面。 她不敢怠慢,连忙道:“老夫人言重了。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所以奴婢不过是尽了本分,万万不敢居功自傲,况且王府给了奴婢这么好的活计,我也断然不敢再要什么赏赐。” “嗯,不居功,不自傲,很好。”老夫人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和,但却不动声色地缓缓转了个弯,“但正因为你是个明白孩子,有些话,我才更应该同你说清楚。” 她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那股“主母”的威压感更强了些:“王府不比寻常人家,门楣大了,规矩就大,是非也多。尤其是王爷的身份,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甚至引来些不必要的揣测和风波。” 陆薇之屏住呼吸,知道重点和此番召她前来的真正目的要来了。 “王爷他近来身子尚未完全恢复,又放心不下国事而日夜操劳,颇有些肩颈不适,所以常去府医院寻葛老配药。”老夫人语气寻常,仿佛只是在陈述别无深意的事实。 “你是府医院的女医,常在王爷的跟前侍奉,要说这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这伺候主子,除了要尽心,更要懂得分寸二字。何为分寸?便是该在何处止步,该在何时低头。做下人的,都须知,瓜田李下,最易惹人非议。有些距离,保持住了,对你好,对王爷好,对王府……也好。” 她没有点明,也没有道破,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软刀子,精准地割在陆薇之那点刚刚萌芽的心思上。 恩威并施,刚柔并济,既肯定了她的功劳,也划清了不可逾越的界限。 陆薇之指尖微微发凉,心底那丝隐秘的甜涩瞬间被巨大的酸楚和清醒取代。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抬起头,她的目光清澈而坦荡地迎上老夫人的视线: “老夫人的教诲,奴婢谨记于心。奴婢出身乡野,蒙王爷与老夫人不嫌弃,还赐予安身立命之所,这已是天大的恩典。奴婢心中唯有感激,从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在府医院,奴婢只是医女,职责所在便是钻研医术,侍奉主子康健。王爷是主子,是恩人,奴婢敬之重之,绝无半点他念。现在是,未来也是,日后也定当时刻谨记身份,恪守本分,绝不逾矩。这一点,还请老夫人放心。”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态度不卑不亢的既表明了立场,也全了礼数。 老夫人看着她清澈见底、不见丝毫慌乱或委屈的眼睛,心中倒是又高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果然不是寻常角色。 心思玲珑,一点就透。 “你能明白就好。”老夫人脸色缓和了些,重新端起茶盏,“我啊,也是为你好。女子在世,名声最为重要。王府这地方,能护你,也能毁你。望你好自为之。” “是,奴婢明白。谢老夫人提点。”陆薇之再次深深一福。 “下去吧。”老夫人挥挥手,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陆薇之恭谨地退了出来,轻轻带上房门。直到走出老夫人的院落,走到阳光之下,她才感觉那无形的压力稍稍散去,可后背却依旧已不可控制地惊出了一层薄汗。 老夫人的警告,像一盆冷水,将她心中那点不合时宜的旖旎心思浇得透心凉。也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现实的残酷。 云端之上,终究不是她该肖想的地方。 自那日从老夫人处回来,陆薇之仿佛变了个人。 她依旧在府医院忙碌,依旧认真钻研医术,对待葛洪也依旧恭敬中带着亲近和没大没小。但唯独对江律衡,她刻意筑起了一道无形却坚固的壁垒。 江律衡再来府医院时,感受到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氛。 她依旧会恭敬地行礼,一字不差地回答他的问话,但那份恭敬里,多了十分的疏离和客气。 她不再与他有任何眼神接触,总是低垂着眼眸,回答简明扼要,绝不多说一个字。他若靠近,她会不着痕迹地后退,保持绝对的距离。 他甚至发现,她递送东西时,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免接触,连指尖都不再有任何触碰。 那种刻意营造的、冰冷漠然的距离感,让江律衡感到前所未有的不适感。 他试图像往常一样,问她一些关于药材的问题,她却只答:“此药性温,王爷若需,可询问葛老具体用法。” 他“路过”时想看看她新调的香,她却道:“此香粗鄙,恐污了王爷的身体。” 他甚至寻了个由头,说那药油似乎效果不佳,想让她看看是不是有更合适的药油可用,她却垂首道:“奴婢技艺浅薄,不敢妄断。王爷若觉不适,还是请太医正来瞧更为稳妥。” 一次,两次,三次……江律衡再迟钝,也感受到了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那不是害羞,不是矜持,而是一种明确的、划清界限的疏远。 他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烦躁和……失落。 这日午后,江律衡处理完公务,明明已经被人家晾了好几日,却依旧鬼使神差地又踱步到了府医院附近。 院门开着,里面传来捣药的声音,声音规律而清脆。 他脚步顿了顿,心中几番纠结,但还是走了进去。 陆薇之正背对着门口,在一个小药碾子里用力碾着药材,并未察觉他的到来。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她纤细专注的背影。 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江律衡没有立刻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发现她今日似乎换了种发髻,更简单利落,却也更显清冷。 就连空气中弥漫着的熟悉的药香,也似乎比往日更清冷了几分。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陆薇之终于有所察觉,动作一顿,缓缓回过头。 见到是江律衡,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看不明白的情绪,随即她垂下眼帘又放下药碾,转过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王爷。” 声音平稳无波,像一潭深秋的静水。 “嗯。”江律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她沾着药末的手指,又落回她低垂的眉眼上,“在忙什么?” 第四十八章 谢家开始搞事情 “回王爷,葛老吩咐的,让我碾一些三七粉备着。”她惜字如金,丝毫没有延伸话题的意思。 江律衡走近两步,想看看那药碾:“葛老呢?” 他的气息笼罩而来,让陆薇之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脊背,她立刻侧身退开半步,让出药碾,却依旧垂着眼不看江律衡:“葛老去库房清点新到的药材了。” 距离再次被陆薇之刻意的拉开。 江律衡伸向药碾的手微微一顿,指尖在空中停留了一瞬,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捻起一点药粉看了看:“成色不错。” “谢王爷夸赞。”陆薇之应道,语气恭敬得只是在回应主子的一句客套。 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墙隔在两人之间。 江律衡只觉得胸口那股熟悉的闷窒感又涌了上来。他想问她,为何突然如此疏远?是不是母亲对她说了什么?他可以…… 话到嘴边,却在对上她那双沉静无波、刻意回避的眼睛时,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有什么立场问?问了又能如何?难道要告诉她,他其实并不喜欢她这般“守礼”? 最终,他只是将药粉放回碾槽,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忙吧。” “是。”陆薇之应道,重新拿起药碾,继续之前的动作。 江律衡站在原地,心中那点微弱的期盼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失落和苦涩。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忽然觉得这间曾经让他觉得放松甚至有些期待的屋子,变得有些憋闷。 他终是转身离开了药房。 在他转身的刹那,陆薇之捣药的动作不知为何也僵了一下,随即又更快更用力地碾了下去,仿佛要将某些不该有的情绪,也一并碾碎在冰冷的药臼之中。 为什么?还能因为什么? 是因为老夫人找她说了什么?一定是了。 他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那些顾虑合情合理,甚至是他本该持有的态度。可当陆薇之真的如他们所愿,变得如此“懂事”、如此“守礼”时,他心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闷和惆怅,如同冬天的薄雾,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他。 他站在书房的窗边,望着楼下庭院中那个提着药箱、匆匆走过却目不斜视的纤细身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好像,真的对那个小医女,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而这个认知,伴随着她的疏离和母亲的警告,变得格外沉重和无奈。 是夜,月凉如水。江律衡摒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登上王府最高的观星楼。夜风凛冽,吹动他深玄色的衣袍。他凭栏而立,手中拎着一壶烈酒,却久久未曾饮下。 脚下是万家灯火,繁华京都,他却觉得心中一片空茫。那个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低眉顺眼的恭敬,她刻意回避的目光,她冰冷疏离的语气…… 他甚至开始怀念之前那个会因为他的靠近而脸红、会与他争论药性、眼神里带着生动光彩的陆薇之。 他仰头,灌下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热感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驱不散心头的那股凉意和涩然。 他知道这样最好。对她好,对王府好。可心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闷痛? 与此同时,清心寺的禅房内,气氛却与王府的冷寂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的是一种焦灼的热。 孟惊寒躺在床上,脸色忽红忽白,额头上布满虚汗。她只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胸口烦恶欲呕,小腹更是坠胀难忍。 “孙……孙神医……”她虚弱地呻吟着,“我……我好难受……” 孙神医坐在床边,眉头紧锁,手指搭在孟惊寒的腕间,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脉象……怎会如此紊乱?前几日明明还好转了许多,怎会突然急转直下?气血翻涌得厉害,像是虚火横行,又像是……底子被彻底掏空了的衰败之象。 这衰败的身体绝非简单的“心绪激荡”的后遗症,可他之前明明诊断只是胞宫寒凝、肝气郁结啊,用的也都是温补疏肝的方子,按理说不该如此! “娘娘……您近日除了忧思,可还用过其他东西?或是……接触过什么特别之物?”孙神医试探着问,声音有些发干。 “没……没有……”孟惊寒喘着气,“都是按您的方子吃药……饮食也是寺中素斋……啊!”她忽然想起什么,“我只用了您新给的玉容膏去敷脸……” 孙神医心头一紧。虽说那玉容膏是他亲手调配,他可打包票没有任何问题,可这症状又叫他不敢恭维。 他不敢深想。 这可是摄政王妃,若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担得起什么责任? 孙神医只能硬着头皮道:“许是……许是前番急怒伤身,未能彻底调理过来,又添了新症。娘娘放心,待老朽调整方子,加重剂量,一定能稳住您的病情。” 他嘴上说着,手下开方的笔却有些发抖。 这病真叫他越来越没把握了。 可事到如今,他已是骑虎难下,若承认自己束手无策,不仅谢家饶不了他,他的名声也彻底毁了,今后别想继续在上京混,他只能继续用更猛的温补之药,先强行把症状压下去再说。 王府书房。 江律衡放下手中的密报,揉了揉眉心。他身上的酒意未散,心头那点郁结仍在。 半斤在一旁低声禀报:“王爷,虽然您的伤已经大好,但早朝......要不再等等,不急着参朝。因为谢尚书那边,听闻今日又在朝上带着几个御史一起暗示您……苛待正妃,致使王妃重病离府。此时露面,恐怕遇上些不必要的麻烦。” 江律衡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厉:“谢本铭?本王府中的事情,他为何死死揪住不放?”他看向半斤,目光锐利,“本王与孟惊寒如何,乃王府家事。谢家如此积极,甚至不惜动用御史……他们所图为何?” 半斤垂首:“属下愚钝。但谢尚书近日与几位宗室亲王走动频繁,或许……并非仅仅为了批您苛待王妃那么简单。” 江律衡眸光沉静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摄政王府娶妻,早已将孟惊寒摸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至于曾经谢瀚川与孟惊寒那点事?孟惊寒不是从未搭理过他吗? 是啊,谢家为何要如此积极地插手他的家事,仅仅因为谢瀚川那个草包对孟惊寒那点可笑的心思? 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潭水,似乎比眼前所见的更深。 第四十九章 流言蜚语和名声 谢家的咄咄逼人,像一团迷雾,让江律衡心生警惕。这绝非简单的因为“爱慕”而替孟惊寒出头,背后定然牵扯着更大的利益纠葛,但不难看出,这就是冲着他江律衡来的——能当上尚书,能蠢到为了儿子的所爱,所爱还是人妇去得罪人? “半斤,”他声音低沉地唤道,“加派人手,盯紧谢本铭和那几个与他走得近的宗室亲王。还有宁国侯府,看看他们近日有何异动。” “是!”半斤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江律衡目光再次投向楼下,却已不见那抹杨柳伊人的身影。 空荡荡的庭院却无处安放他心头那股因陆薇之疏离而起的烦闷和苦涩。 江律衡烦躁地转身,抓起桌上一份边境军报,试图用政务压下这“不成体统”的儿女情长。 清心寺,禅房。 空气中飘着孟惊寒出嫁后便无比熟悉的药味,可她却从未像此刻一般害怕这苦涩。 孟惊寒蜷缩在锦被里,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往日那双盛气凌人的眼睛不仅失去神采,此刻也只剩下惊恐和痛苦。 她身下的床褥,又是一片刺目的鲜红。这次不再是月事不调,而是……伴随着阵阵绞肠刮肚般剧痛、且淋漓不止的崩漏,屈辱感和疼痛折磨得让她几乎昏厥过去。 更让她恐惧和崩溃的是,脸上那些原本只是暗沉的斑点,逐渐开始发痒、红肿,甚至有些地方微微溃烂到流出淡黄色的脓水。 她对着铜镜看了一眼,就尖叫着把镜子砸得粉碎——那镜中鬼一样的女人是谁? “孙神医!孙神医!”她声音嘶哑,如同濒死的困兽,“救救我,为什么我会这么痛,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站在床边的孙神医汗如雨下,手指搭在孟惊寒不断渗着冷汗、微微颤抖的手腕上,但是他的脸色比病人的还要难看。 这脉象……乱得像一锅滚沸的粥,一塌糊涂。 气血亏虚到了极点,偏偏又有一股邪火在里面横冲直撞,这根本不是调理不当,这分明是…… 中了极厉害的阴毒之象——他对此毒束手无策。 可孙神医当然不敢说。 他要是承认自己连王妃中了毒都诊不出来,还一直用温补药火上浇油,他这“神医”的名头就别想要了,谢府也不会再留着他白吃白喝。 “王妃,这一定是您近日忧思过度,又因为所居住的这寺庙清寒,湿邪入侵,才会……才会病情反复……”孙神医结结巴巴地甩锅,声音止不住地发虚,“待老朽我再用些重剂,扶正祛邪……” “又是重剂!又是扶正!”孟惊寒猛地挥开他的手,尖叫道,“你除了这些还会说什么?我的脸毁了,我身上流的血止不住,你还是只会这老一套!你到底会不会治?不会治就滚,让谢瀚川去给我找真正的神医来!” 提到谢瀚川,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废物,除了会送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说些不着调的甜言蜜语,还能干什么?连找个靠谱的大夫都做不到! 说曹操曹操到。 谢瀚川正因为之前被孟惊寒斥责而憋着一肚子火,今日又听闻她病情加重,硬着头皮过来“探望”。 一进门,就被那屋里的气味和孟惊寒鬼似的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掩了掩鼻子。 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彻底激怒了孟惊寒所剩的最后那点耐心。 “你掩什么鼻子?嫌弃我是吗?” 孟惊寒抓起枕边的玉如意就砸了过去,虽然无力,却带着十足的恨意,“滚!你给我滚!都是你没用,找来个什么庸医,害我至此番模样,滚!你们谢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谢瀚川被骂得狗血淋头,尤其是那句“没用”和“你们谢家就没一个好东西”,狠狠戳到了他的“自尊”。 他本就是纨绔子弟,顺风顺水惯了。 可今天他们谢府竟然被如此羞,他谢大公子何时被这样狗血淋头地骂过?还是在一个他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女人的身上来的气。 恼羞成怒之下,他那点龌龊心思也冒了上来。谢瀚川口不择言地吼道: “孟惊寒,你少在这又想当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当初是谁哭着求我帮你?我好心好意地帮你,你竟这般不识好歹,现在又嫌我没用?你是不是还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摄政王妃?我呸!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你再猜猜看江律衡还要不要你?除了本少爷,谁还肯来看你一眼?你别给脸不要脸!” 说着,他竟借着怒火,几步便上前,想要用强抱住孟惊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能耐”和“所有权”。 “你敢?!”孟惊寒被吓得四肢颤抖,拼命挣扎的同时开始呼救,“秋林!秋林!来人啊!” 秋林这种关键时候掉链子的,早就吓傻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就扑上来想拦,但被谢瀚川一把推开,狠狠摔倒在地。 就在这混乱不堪、眼看就要酿成大祸之际,禅房窗外,一道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烟雾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香甜。 精虫上脑,正欲行不轨的谢瀚川,忽然动作猛地一滞,便双眼翻白,紧接着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怪响,然后便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再次鼾声大作,睡得死沉死沉。 与上次酒后发疯的场景如出一辙。 惊魂未定的孟惊寒,看着地上再次变成一滩烂泥的谢瀚川,再看看洞开的窗户和空无一人的窗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这次绝不是意外,上次他醉酒,这次他明明没喝多少!是有人!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她。 可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 忽然一个恐怖的念头闪过——刚刚这一幕,保不准已经被谁看见了! 巨大的恐惧和羞愤瞬间淹没了她,若是事情被传出去,等待她的是什么...... 孟惊寒猛地扯过被子裹住自己,发出凄厉的尖叫:“啊!滚,都给我滚出去!” 门外的僧人被这动静惊动,探头一看,只见屋内一片狼藉,谢家公子瘫倒在地不省人事,连王妃也状若疯癫。 看王妃这模样,怕不是谢公子已经...... 几个僧人面面相觑,眼中都露出了惊疑不定、又带着几分了然和鄙夷的神色。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蜂,嗡嗡地飞出了禅院,再也捂不住了。 这清心寺的“静修”,看来是静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