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轻盈飞去的影子,却像千斤重的巨石,砸在躲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陆薇之心里。
王府表面因江律衡才得以维持平静,可平静之下总有人心怀鬼胎。而最先被这算计吞噬的,是陆薇之。
张伯的消息来得很及时,这封密信传出,当天夜里他便递了消息过来。
“侯府看管你外婆的小院,昨夜突然换了一拨人监守,眼神凶得能剜肉。婆婆没伤着,可人吓得不轻,整宿没合眼。丫头,侯府怕是要下狠手了,你千万当心!”
每一个字都像被剧毒浸泡过的毒针,精准地扎进陆薇之的心里,窒息感、恐惧感扑面而来,以至于她攥着纸条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宁国侯府这拨人,他们不敢在王府里动她,就朝她唯一的软肋下手——用外婆的安危来勒她的脖子!
“下狠手”三个字在陆薇之脑中挥之不去,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靠着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逼着自己稳住心神。
这还没完,因为府里的空气也变了味。
往日里那些对她敬畏或好奇的目光,如今掺进了别的东西。
厨房送来的点心凉了,茶水也寡淡了。送菜婆子的窃窃私语像苍蝇的嗡嗡声,若有若无地飘进来:
“狐狸精手段”、“王妃的脸哟,啧啧”、“怕不是招了祸星进门” ......
孟祥程与孟惊寒的报复,像湿冷的雾霾、无声的警告,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却足以让她喘不过气,而外婆的安危更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突然落下。
这把悬顶之剑的剑柄,正牢牢握在孟惊寒手里。
她脸上的红疹褪了,可那暗红的印痕却像丑陋的烙印,死死刻在她的皮肉上。孟惊寒只好用厚重的面纱遮住了脸,维持“王妃”的体面,但却遮不住她眼中的怨毒。
凭什么?那个贱婢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下贱医女生的贱种,凭什么霸着她的夫君,迷惑她的婆婆,踩在她的头上?
“去王爷寝殿!”孟惊寒猛地推开铜镜,嘶哑的声音带着疯狂。
秋林想拦,被她一个狠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她仔细整理好面纱,确保遮得严严实实,挺直了腰背——她要用残存的气势,去见她的夫君。
殿外,半斤像尊门神般杵着:“王妃,王爷需静养,太医有令……”
话没说完,就被孟惊寒刻薄的声音打断:“滚开!本妃见自己的夫君,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她伸手欲推。
宁国侯府对她的教养无疑是失败的——她眼中只有尊卑,没有情谊。所以她不懂半斤这样的死士在江律衡心中是什么分量,不懂不是所有下人,都可以任由她指使。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江律衡的声音,低沉,带着病后的虚弱,却有种穿透力。
孟惊寒心头一喜,推开半斤,昂首走了进去,浓重的药味随即扑面而来。
江律衡半倚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深邃锐利,此刻正淡淡地扫过来,落在孟惊寒身上。
孟惊寒的目光却并没有与江律衡对视,她看向陆薇之,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懑。
那个贱婢,正端着一碗药垂首侍立在榻边,人畜无害像朵白花,姿态温顺得刺眼。
孟惊寒强压下扑上去撕烂那张脸的冲动,几步冲到榻前,酝酿好的眼泪说来就来:
“律衡哥,你可好些了?妾身日夜担心,眼睛都哭肿了……”她声音哽咽,好像带着刻骨的委屈,身体作势就要依偎过去。
“无妨。”江律衡的声音瞬间冻住了孟惊寒的动作,因为他的身体明显的偏过,在躲着自己。
他甚至没看孟惊寒,目光掠过她厚重的面纱,落在虚空处:“本王需要静养。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冷漠的疏离,刻意忽略她的态度,这比任何辱骂都更让孟惊寒难堪。
面纱下的脸瞬间涨红滚烫。羞愤、委屈、嫉妒,所有情绪轰然爆发,她猛地抬手指向陆薇之:
“是她!律衡,就是她害我!是她下毒毁了我的脸,她就是个祸水!这次刺客说不定都是她招来的,你为何还留着她,为何要被她蒙蔽?”
陆薇之仿佛聋了,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依旧稳稳端着药碗在一边候着,那平静的姿态在孟惊寒眼中,无异于最大的嘲讽。
江律衡终于转过头,让目光落在孟惊寒身上。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一种看透一切冷漠,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跳梁小丑。
“慎言。”江律衡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陆姑娘救本王于生死一线,是王府的恩人。至于你,”他顿了顿,似乎已经在斟酌用词,不要太过尖锐,“太医诊断是你急于求成,用药失当。不过咎由自取。”
“用药失当?药是她给的!”孟惊寒浑身发抖,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你被她骗了!她就是个……”
“够了!”江律衡猛地截断,瞬间扼住了孟惊寒的喉咙:“回你的院子去,安分守己,莫要再生事!”
这话里的威胁和厌弃,比任何惩罚都更让孟惊寒难堪。
她死死盯着江律衡,又怨毒地剜了一眼那个自始至终平静如水的陆薇之,嘴唇哆嗦着,最终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的逼视下,几乎是跌撞着逃出了这让她尊严尽失的地方。
江律衡那里的惨败,让孟惊寒最后一点依仗的幻想也破灭。她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将最后的筹码押在了老夫人身上。
“母妃,您要替儿媳做主啊!”一进老夫人院子,孟惊寒扑通跪倒,这次她学乖了,没扯面纱,只是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律衡哥他……他被那陆薇之灌了迷魂汤啊!儿媳的脸……儿媳这辈子都毁了,可律衡哥竟听信那贱婢的话,说是儿媳自己用药不当。母妃,那药是陆薇之配的,不是她害我,还能是谁!她心肠歹毒,如今又迷惑了王爷,母妃,您再不管,这王府就要改姓陆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眼泪鼻涕糊在面纱内侧,狼狈不堪,眼神却偷偷瞄着老夫人。
老夫人端坐主位,手里捻着佛珠,脸上是阅尽千帆后的平静,平静之下,却藏着洞察秋毫的锐利。
她任由孟惊寒哭嚎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带着威严:“你的脸,太医早有定论。王府上下,也皆知是你执意求药而咎由自取。你听话些,待律衡康复,王府腾出空来必定为你寻医问药。”她目光转向孟惊寒,“至于陆薇之……”
老夫人停顿的这一下,让孟惊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剜肉疗毒,日夜不辍,把律衡从阎王殿里拉回来。”老夫人语气加重,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这份情,王府上下,包括我,都记着。而你,”她声音陡然转冷,“无凭无据,仅因嫉妒便构陷忠仆。最近府里府外那些流言蜚语,是你爹的手笔吧?怎么,宁国侯府的手,如今要伸进摄政王府的后院,替我管教下人了?”
最后一句狠狠刺穿了孟惊寒所有的伪装和侥幸。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徒劳地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根本没有机会。
“王妃累了。”老夫人不再看她,对兰香嬷嬷淡淡道,“送她回去。好生‘静养’。”
“母妃!”孟惊寒还想挣扎,兰香嬷嬷已面无表情地一步上前,看似搀扶,实则铁钳般扣住她的手臂,不容分说地将她往外带。
孟惊寒像被抽走了骨头,任由拖拽。她知道,她彻底完了。在这个王府里,她已成了孤家寡人。
深夜,宁国侯府最偏僻的那个小院外,几盏昏黄的风灯下,新换上的看守如同沉默的石雕。其中一人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他啐了一口,压低声音对同伴道:“侯爷说了,里面那老东西,给小蹄子提个醒儿就行。手脚利索点,别留痕迹。”
院内,昏黄的油灯下,陆羌枯瘦的手捏着针线,一件旧衣补了又补。窗缝外那刻意压低的交谈,被夜风送进耳中,让她手中的针,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