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律衡身后,跟着同样一脸错愕的半斤。
空气仿佛凝固了。廊下穿堂的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陆薇之鬓角几缕散落的发丝轻轻拂动,也吹散了她脸上的一丝血色。
“王爷......”陆薇之胸腔中的心脏狂跳,她强装镇定,抬头对上江律衡审视的目光。
江律衡脸上看不出表情,淡漠的语气中有些许怀疑:“这间耳房荒废已久,你为什么拿着账册到这来?”
陆薇之迅速稳住心态,脸上挂起轻松的神色:“回王爷,今日老夫人前来要查看府中账册,于是王妃特意遣奴婢前来取账本。账册的线装老旧,奴婢方才就在这里简单修整了一番。”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江律衡目光从陆薇之的脸上移开,一路向下到她怀中抱着的蓝布账册上,还有她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
“嗯。”江律衡不置可否,他转身朝着正厅走去,“跟上,莫让老夫人久等。”
正厅内,孟惊寒已经被老夫人问得摇摇欲坠,还好秋林在她身侧悄悄搀扶,否则怕是早就瘫坐于地。
“这就是你所说的,入府后‘事事亲为,把王府打理得不出一丝纰漏’?”老夫人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敲在紫藤椅的扶手上,一下又一下,叫孟惊寒听得心乱如麻。
孟惊寒脸色苍白,被巨大的无力感席卷。
“我......”她从小到大都不曾出过这样的丑,此刻难堪与惊恐交织,恨不得急火攻心晕过去,逃过一劫。
但在孟惊寒即将装晕的前一秒,江律衡到了。
孟惊寒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一时间又像是有了靠山一般,浑身也有劲了。她带着哭腔,朝着江律衡走去,几乎要扑进江律衡怀中。
“律衡哥!”
可是等待她的不是温暖的拥抱。
江律衡伸手抵住孟惊寒的肩膀,将她飞扑的姿势顶格,随后自己向后微退一步,让二人保持距离。
“你......”孟惊寒被这明显的拒绝愣住,她刚被老夫人刁难,现在江律衡又一副“不是来撑腰的”的态度。
孟惊寒眼泪夺眶而出,哽咽:“律衡哥,你怎么这么对我?我方才......”
“方才怎么了?”老夫人冰冷的声音响起,更冷的却是她冷眼旁观这一切的眼神,“身为主母,王府上下大小事宜一概不知,连个账本都拿不出,你当的是什么家?你又委屈什么!”
江律衡到老夫人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中坐下。
为何不帮孟惊寒,原因有二:
一是他本就厌烦孟惊寒,经过她自服媚药那件事后更是到达顶点。
二是......他这个母妃,江律衡自己也应付不清楚。难得孟惊寒嫁进来了能替他转移炮火,何乐而不为?
孟惊寒流着泪,狼狈至极地在母子二人的目光中手足无措。
“老夫人,奴婢已按照您与王妃的要求,将账本取来了。”陆薇之将账本呈上。
孟惊寒如临大赦。方才她只顾着看江律衡,现在才发现陆薇之也带着账本回来了。
“快、快!”孟惊寒胡乱擦了擦眼泪,立刻喜上眉梢,“将账本拿给老夫人看!快!”
陆薇之顺从照做,嘴角微微上扬——孟惊寒此刻的模样,她甚是满意。
发髻凌乱,妆容也因刚刚的那些眼泪而晕得不成样子,泪痕浮在厚重的底妆上,眼彩的粉黛也深一块浅一的黏在眼皮上。
现在这副喜出望外的模样,知道的这是摄政王妃,不知道的还当是哪来的疯女人。
“还请老夫人过目。”陆薇之恭恭敬敬地将账本递至老夫人面前,并贴心地将账目翻到伪造的那页。
见老夫人伸手接过,开始查看。陆薇之又跟着开口,口齿清晰地解说着孟惊寒的“精心安排”:“府内家奴每月的例银,都是王妃深思熟虑安排的:主院和王妃院的事务繁杂,王妃‘体恤’家奴们,他们的份银便理应多了些。”
孟惊寒懵懂,听不明白为何陆薇之这么说的原因,但听见“王妃体恤家奴”,便顺着话头自己向上爬。
孟惊寒挺直腰杆,自夸起来:“王府虽然富裕,但也要将钱花在刀刃上,下人们做了多少事情就该拿多少银子,我为了让份银合理,思考了不知多久!”
“是吗?”老夫人的手在“孟惊寒印”的模糊血指印上停顿一瞬,又扫过陆薇之,再看向一脸“快夸我”的孟惊寒,她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冷笑。
老夫人没戳破,但也不惯着:“想来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那你不如解释下,为何下院的例银,分配得如此苛刻?”
孟惊寒哪知道这里还有一劫等着她?立刻又愣在原地。
陆薇之,你这贱蹄子是不是故意的?孟惊寒狠戾的目光在陆薇之身上一顿,警告的意味不由分说。
陆薇之察觉到不善,又开口:“老夫人,王妃说了,王府就算宽裕也不能肆意挥霍,她这么做,是心疼王爷成日为政务繁忙挣些辛苦钱,想开源节流。”
这次救场,陆薇之虽一口一个体恤、心疼,理由看似冠冕堂皇,但却将孟惊寒“刻薄”的印象深深打在老夫人心中。
对待自己院的侍从大方,其他院的侍从就苛待。说什么节约,看孟惊寒满头金钗,谁信?
老夫人哼了一声。
她是谁?是连江律衡都害怕的江老夫人!是人精!她能看不出陆薇之在替主子打掩护,孟惊寒在撒谎?
她不过是懒得再纠缠账本——反正怎么说,这小丫头都能圆回去。
老夫人转而挑剔王府的花木、摆设、仆役规矩,句句指向孟惊寒管家无能。孟惊寒被训得灰头土脸。
陆薇之在一旁垂首沉默,这些事情是摆在明面的事实,她就算不再为孟惊寒打场子,孟惊寒也没办法迁怒自己。
老夫人的训斥声又起,孟惊寒的啜泣声也越大。
江律衡全程沉默,可目光在陆薇之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注意到她额角尚未痊愈的伤,在碎发的遮掩下已经不明显,但仔细看能发现那伤口不浅;她应对自己尚且烦恼的母亲时的不卑不亢与急智,以及那份伪造文书的笔迹......
那字迹,与凫山恩公的笔迹在他脑中重叠。
那双眼睛,那身影,还有字迹,天底下岂会有如此多的巧合?
江律衡的眼神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