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孟惊寒站在原地不动,老夫人不善地开口:“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嫁进王府这么久,还不曾查对、核算过账目?!”
何止如此?别说如何对账,就是账本在哪,她都不知道!
正苦于初次见面就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婆婆抓住把柄,陆薇之忽然从孟惊寒身后走上前来:“老夫人,自从王妃入府后便一直恪尽职守,管理府中账目。”
紧接着,陆薇之转头,水灵灵的大眼眨巴着看向孟惊寒:“王妃,您不是告诉过奴婢,账本就放在小书房吗?奴婢这就去给您取来!”
孟惊寒愣住,她何时吩咐过?小书房,王府里还有这地方?她连大书房在哪个方位都摸不太清!
她下意识地想张嘴反驳:“我……”
可话没出口,就被老夫人那声冷哼给冻在了喉咙里。
“宁国侯府,”老夫人啜了口茶,眼皮半耷拉着,每个字都像裹了砒霜,“当真是好家教。连我问个话,都要个丫鬟手把手地教?”
那语气里的鄙夷,刺得孟惊寒脸上火辣辣的,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烧得她心口发堵,眼前发花。她恨不得立刻撕了陆薇之那张巧言令色的嘴!可偏偏在这老虔婆面前,她一个字也不敢放肆。
老夫人放下茶盏,眼里的尖锐几乎藏不住。
“既是‘恪尽职守’,”她眼皮终于撩起,目光直直钉在孟惊寒脸上,“想来王妃是胸有成竹了?老身洗耳恭听,这秋日各院的炭例份例,王妃是如何安排的?府里仆役多少,主院、客院、下房,各该分多少?库里的煤炭,又各有多少盈余?王妃,说来听听。”
这一连串数字砸下来,孟惊寒眼前彻底一黑,只觉得有无数只蜜蜂在脑子里嗡嗡乱飞。
她平日只管穿金戴银、描眉画眼,再就是盯着陆薇之那贱人,琢磨怎么让律衡哥多看自己一眼,谁有心思管这些腌臜东西!
汗水瞬间濡湿了她鬓角的碎发,精心描画的远山眉拧成一团,红唇哆嗦着,一个字也挤不出来。秋林在她身后急得直扯她袖子,恨不得替她答,可秋林自己也是个只会打小报告、分不清粟米黍米的。
孟惊寒求助般看向老夫人身边侍立的老嬷嬷,那老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她又下意识地想去寻陆薇之的身影,这才想起那贱婢早就溜了!
陆薇之一溜烟出了正厅,脚步轻快得像只狸猫,脸上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恭顺惶恐。
小书房?当然是她胡诌的。
她目标明确,直奔王府真正的账房库。这地方离主院远得很,平日只有几个老账房先生进出,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孟惊寒自嫁进来,恐怕连这边的门都没摸过。
守库的是个须发皆白、眼皮都快搭拉到鼻梁的老管事,正缩在门边上打盹儿。陆薇之脚步带风地冲过来,脆生生地喊:“刘管事!刘管事快醒醒!”
老管事一个激灵,差点从门槛上栽下来,浑浊的老眼迷迷瞪瞪地瞅着眼前这张俏生生的脸:“谁……谁啊?”
“奴婢是王妃院里的,”陆薇之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王妃命奴婢来取总账册!老夫人亲临,等着查问秋日份例呢!十万火急!”
“啊?”刘管事彻底醒了瞌睡,老脸皱成了核桃,“账册?总账册?这……王妃要查,可有对牌?府里规矩……”
“我的好管事!”陆薇之跺脚,一脸“你怎么如此拎不清”的表情,“老夫人就在正厅坐着,王妃也亲自陪着,这还要什么对牌?耽误了老夫人查问,王妃怪罪下来,是打您的板子还是扣您的月钱?”她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王妃说了,就取那本蓝布封皮、誊写得最清爽的旧册子!前几日不是刚搬出来晒过霉气么?快些,老夫人年纪大了,最是不喜欢等!”
她嘴里噼里啪啦地报着“牌子”,手上也没闲着,作势就要往库房里闯。
刘管事被她这一顿连珠炮似的说辞砸得晕头转向。
规矩?规矩再大也大不过老夫人和王妃啊!尤其这丫头说得有鼻子有眼,连账册特征都门儿清……他哪敢再拦?
“哎!姑娘莫急,莫急!”刘管事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大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颤巍巍地去捅锁眼,“老朽这就取蓝布封皮,誊写清爽的旧册……是这本吧?”他踮着脚从架子高处够下一本厚厚的册子,吹了吹灰,递给陆薇之。
陆薇之接过那本沉甸甸、散发着陈年墨香和灰尘气息的蓝布账册,入手冰凉。成了!
“多谢管事!您老可是帮了大忙了!”陆薇之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抱着账册转身就走,脚步依旧轻快,心里却飞快盘算。
这账册直接拿过去,孟惊寒那个草包也看不懂,万一被老夫人火眼金睛看出端倪,岂不是弄巧成拙。
陆薇之脚步一转,没回正厅,反而闪进了旁边一处闲置的耳房。她飞快地关上门,将账册往一张积满厚灰的八仙桌上一放,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荷包。
荷包里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一小叠空白纸张,还有一小块墨锭和一支秃了毛的细笔——这些都是她平日里学习医术之余,顺手收集以备不时之需的。
她舔了舔笔尖,模仿着账册上那种略显古板却清晰的馆阁体,笔走龙蛇,很快便学这样子做好了一份账单。
那些炭例份例的数字看似合理,实则被她不动声色地“优化”过——主院和王妃院的份额被稍稍调高了些,尤其是王妃院,显出一种微妙的“体恤”。
而下房的份额则被压缩到仅够勉强糊口。
最后,她咬破一点指尖: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用那点微薄的血色,在落款处按了个模糊的指印,权当“王妃印泥画押”。
做完这一切,不过半盏茶功夫。
“呼——”陆薇之轻轻吹了吹纸面,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
孟惊寒,这份“大礼”,够不够体面?够不够让你在老夫人面前“大放异彩”?
她抱起账册,刚推开耳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准备溜回正厅,却猛地撞上一堵墙。
玄青色的锦袍,金丝暗绣的龙纹在廊下阴影里也熠熠生辉。
陆薇之的心跳瞬间漏跳半拍,抱着账册的手猛地收紧,指尖冰凉。
江律衡?!
他怎么在这儿?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不是说今日公务繁忙不回来用晚膳吗?
男人身姿挺拔,负手而立,不知已在门外站了多久。深邃的目光如同寒潭,此刻正沉沉地落在她怀里那本厚厚的蓝布账册上,又缓缓抬起,对上她瞬间煞白却强作镇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