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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牛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VIP】


    夜风拂过庭院,竹叶沙沙作响,徐圭言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垂眸,神色平淡,看不出丝毫情绪。


    庭院内有人站在屋檐下,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无一人发声。


    顾书意跪在地上,徐圭言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因磕头而有些凌乱的发丝,抬头看向远处。


    她看到了冯知节和冯淑娇,眉眼间有一瞬惊喜,而后又低下头看向顾书意。


    身后的冯竹晋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想把顾书意扶起来的意思。


    “你这是做什么?”徐圭言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没有责怪,也没有宽慰。


    顾书意仰头看向徐圭言,死死咬住嘴唇,眼底说不清是悔意还是怨恨,片刻后才说:“我……我错了……”


    她手指紧紧攥住衣袖,抿嘴死死地盯着徐圭言看。


    徐圭言没有说话,空气凝滞了一瞬。


    冯竹晋的脸色有些复杂,他扫了一眼顾书意,又看向徐圭言,没有说什么,转身让仆人端来热茶。


    “你说这事儿搞得……”冯竹晋干笑一声,看着仆人拿着热茶过来,他看着顾书意说:“拿着茶,递给你舅母,我们大婚你没来,这杯算是行礼……”


    说着话,他又看向徐圭言,捧着笑脸说:“您大人有大量,喝了着茶,就算是原谅她了,成吗?”


    徐圭言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看着顾书意接过热茶,递给她,手端着茶,不住地颤抖。


    “这茶我不能轻易就喝了,”徐圭言蹲下来,看着她认真地说:“你跑出去后,有没有去参加考试?又是怎么被抓住的?为何你要做伪证?”


    顾书意眨了眨眼,看着她,嘴唇微动,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徐圭言又说:“这些事我一个都不关心,我也不想听你解释,你有的你的苦衷,我也有我的苦衷,你让我在牢狱之中住了一个多月……”


    徐圭言转眼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冯知节和冯淑娇模糊的身影,语气冷漠:“你有个好母亲,也有个好祖父,他们护着你,才让我这个外人坐牢而不是你受到责罚,”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顾书意的脸上。


    “我不会原谅你的,今后你要小心,如果被我抓到了把柄,我不会手软的。”


    说完,徐圭言站起身,拍拍自己袖子上的灰尘。


    “诶,徐圭言你……”冯竹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冯将军,冯娘子,你们都还活着,”徐圭言站到他们面前,“你们还活着我就放心了,顾慎如说他杀了你们,我不信,”她礼貌一笑,脸颊清瘦,笑起来也是清冷的感觉,“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被轻易打败的。”


    冯淑娇看着徐圭言,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徐圭言可不是这样狼狈的,她无法控制地,鼻头一红,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抿了起来,她委屈地看着徐圭言,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肩膀,却又收了回来。


    “孩子……你受苦了,”最后,冯淑娇也只这么说了一句。


    徐圭言看着他们两人点点头,“我有些累了,不知哪间房可以让我休息一下?还有我的丫鬟和小厮……”


    “娘子,我们在这里。”


    身子一侧,徐圭言看到了彩云和半乐,彩云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半乐也抽噎着。


    “你们别哭了,我好累,想休息一下……”


    话没说完,她便晕倒在地了。


    徐圭言醒来的时候,冯竹晋正在一旁吃酒看画本,听到了动静急忙放下手里东西跑到床边,他看着徐圭言一个小小人藏在一个大床铺之中,就觉得有意思。


    他哼笑着坐到床边,看着她眨眨眼,“你笑什么?”


    冯竹晋摇摇头,他见过一丝不苟的徐圭言,见过暴躁的徐圭言,见过愤怒的徐圭言,见过意气风发的徐圭言。


    就是没见过这样带着少女可爱的徐圭言。


    他清清嗓子,“休息好了吗?快起来吧,我叫人给你备饭。”


    徐圭言“嗯”了一声后又闭上了眼。


    冯竹晋拧着眉头看她,片刻后他听到了徐圭言又睡过去的呼吸平稳声,他突然想到自己这几天为了她到处奔波,到头来她是一点人情都不领,反而自己睡得舒服。


    这么一寻思,他抬手捏住了徐圭言的鼻子。


    “你要做什么?”


    他,上下眼皮打架。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到处求人的事?”


    徐圭言睁开眼看着他,停顿了一下,而后闭上眼摇头,“不知道。”


    “你么吗?”


    徐圭言还是摇头。


    “不知道。”


    事,我心中过意不去,冯家也觉得愧疚,所以我才这么做的。”


    徐圭言猛地睁开眼,“你宁可去求人,也不愿意让顾书意说出真话。我说过这件事能一笔勾销吗?是你自己犯贱,现在到我这里来讨什么人情?滚蛋。”


    说完,她不耐烦地闭上了眼。


    冯竹晋吐出一口气,看着徐圭言,一时,想来想去,起身就走了出去,关门的本想大力甩上,时候,他还是伸手拦了一下,疼得他呲牙咧嘴。


    傍晚,夕阳正好,长安城中的酒肆热闹非凡,粉色天空映照着长安城内的所有人。


    冯竹晋端着酒杯,坐在靠窗的位置,任由晚风拂过。


    几壶酒下肚,他的脸上已微微泛红,嘴角带着几分苦笑,盯着杯中的浊酒,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东西来。


    周围人见他神色郁郁,便有人笑问道:“冯郎君今日是为何事烦忧?可有心事,不妨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


    冯竹晋抬起头,目光有些涣散,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只是觉得……她挺可怜的。”


    旁人一愣,有人揣测地问:“你说的是……徐指挥使?”


    冯竹晋低笑了一声,自顾自地又饮了一口酒,随后慢悠悠地说道:“她是个聪明人,聪明得让人害怕。可越是聪明的人,在这世道里越是危险……朝堂之上,她敢言人不敢言的话,行人不敢行之事。她锋芒毕露,也无畏无惧,可正是这样,才最容易被人忌惮,被人算计……”


    他轻叹一声,指尖摩挲着酒杯边沿,语气带着几分复杂:“我敬她,也怕她。敬她的胆识,敬她的才华,敬她在那种场合下还能毫无畏惧地站出来。可也怕她——她不是普通人,她就像一柄利剑,直指人心。可若是这柄剑被人折断,便太可惜了。”


    旁人听得一怔,有人忍不住问道:“那冯郎君今日所做之事,莫不是因敬佩她?”


    冯竹晋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苦笑道:“敬佩?是啊,我敬佩她……可又不仅仅是敬佩。你们不懂,她本不该就此没落的。”


    他摇头,眼神晦涩,举杯一饮而尽,随后猛然将杯子砸在桌上,低声喃喃道:“说来说去,我特么就是犯贱!”


    出发那日,只有冯知节来送行。


    “圣上给你这么一个职位,除了堵住悠悠众口,也是想牵制你,”冯知节同徐圭言说,“你还年轻,再锻炼几年回长安,定会有你一番天地。”


    徐圭言停下了脚步,看着冯知节,笑着说,“多谢您在圣上面前帮我说好话,我也会在奉天好好照顾冯竹晋的。”


    冯知节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小,比自己年轻的女子,不由得出声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徐圭言笑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风尘滚滚,她上了马车。


    冯竹晋早已在车内等她,等到她上车,也只是微微睁开眼看她,而后又悠哉地闭上了眼。


    马车动起来。


    车内一片寂静。


    “如果你没和我成亲,你现在还在长安城内潇洒自在,便不用受这罪了。”


    冯竹晋则没有什么反应,他喝了一碗的酒,今早仍旧神智不清,听到她这么问,恍惚中他记得自己冷哼一声,心想:哪有人像你一样,出了事就跑路?


    我可是有情有义之人。


    你对秦斯礼做过的事,我才不会做。


    对,我是个什么都不如你的人,但是我有我的原则和底线。


    可笑?


    做人不能十全十美,但肯定在一方面是要让别人敬重的。


    徐圭言,你应该敬佩我,我不是落井下的人的,你我也不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那种夫妻。


    什么?我的官位低?


    冯竹晋得意地笑:进奏院官,职务是低了一些,但是可是传递文书的低级官员,我可是圣上传递圣旨的人啊,能面圣,你官职比我高如何?


    你能见到圣上吗?


    今后在奉天,你可得好好对我,不然我就向圣上告状!


    两人坐在马车里,车厢内的空间有些狭窄,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马车的木质气息。马车一路前行,穿过层层关卡,驶向奉天。


    车窗外的景象逐渐从繁华的京城转向荒凉的乡野。


    冯竹晋突然惊醒,他转过头,看向徐圭言。


    他本来想说些什么,刚才的那些对话都像是一场梦,他不记得到底发生过没有。


    但看着她淡然的表情,两人的目光交汇,冯竹晋扭开头。他撩起帘子,看向窗外。


    马车继续前行,经过漫长的旅程,他们将抵达奉天镇,那片土地,今后将成为他们新的起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长安街道,夜色深沉,只有零星几盏灯笼摇曳着昏黄的光。夏日的风带着蝉鸣,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


    秦斯礼从尚书省出来时,正要往回走,远远地便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街角的酒肆外,似乎刚饮完酒,手中还晃着一个白玉酒杯,姿态闲适而散漫。


    他停下脚步,微微眯眼,等走近了些,才认出那人是陆明川。


    陆明川也瞧见了他,嘴角挑起一个笑意,缓缓地朝他走来:“秦侍郎,夜深了,还在外头游荡?”


    秦斯礼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陆大人不也一样?”


    两人站定,四周人声渐稀,只有远处茶肆里传来丝竹管弦的隐隐乐声,映着这一夜的寂寥。


    沉默片刻,陆明川率先开口,似乎不经意般说道:“听说,她出发去奉天了。”


    秦斯礼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语气听不出情绪:“嗯,今日辰时出的城。”


    陆明川低笑了一声,望向夜色中遥远的方向,声音飘渺:“奉天啊……那地方可不好待。”


    秦斯礼看着他,“你在担心她?”


    陆明川转头看向秦斯礼,眼神带着些许说不清的意味,半晌后摇了摇头,低声道:“担心?她不需要人担心。”他顿了顿,又自嘲般笑道,“我只是觉得……她离开得太快了。”


    秦斯礼沉默片刻,语气微冷:“你早知会是这个结局。”


    陆明川轻叹,抬手将酒杯随意抛起,又稳稳接住,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最后低声道:“是啊,早知如此。”他停顿片刻,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斯礼,“倒是你,舍得让她走?”


    秦斯礼神色未变,淡淡道:“她有她的路。”


    陆明川盯着他看了片刻,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悠然:“秦斯礼,你这个人,活得真累。”


    秦斯礼没说话,只是望着夜色中空荡荡的街道,许久后才缓缓道:“她的事,我们管不了。”


    陆明川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将手中的酒杯抛向一旁,玉杯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碎片四散开来。


    夜风拂过,两人相对而立,半晌无言。


    第82章 忽有古人心上过【VIP】


    后唐,元亨八年,九月初。


    初秋,满院桂花香,天色渐沉,长安街头灯火初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市井之间穿梭,吆喝声不断。


    而陆府书房内,气氛却冷得像入了冬。


    “你如今连回家都成了负担了吗?”宋十二站在案几前,语气克制又锋利,“宅院外到底有什么东西那么好让你流连忘返?”


    陆明川坐在一旁,单手支着额,听着她这话,眉间的疲惫更浓了几分。他没看她,只是淡淡道:“你也知道外面的世界繁华。你厌倦长安的繁文缛节,不愿与那些夫人小姐来往,我总不能逼你。”


    他抬眼看她,“应酬的事我便自己来,在长安,走五步路就可以碰到一位官,我有多累,你想过吗?。”


    宋十二冷笑:“所以你就甘愿流连外头?你现在倒是和外面的人打得火热了,那我呢?”


    “你?”陆明川嗤笑了一声,摇摇头,“宋十二,我现在肯回家,就已经很不容易。”


    宋十二一愣,脸色微白。


    陆明川揉了揉眉心,语气平静道:“我不否认你辛苦,把持这个家也不容易,但你觉得你真觉得这个家只有你在付出?你一直不屑于跟那些贵妇打交道,觉得她们虚伪,不守妇道,女子不应如此。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们能给自己夫君带来的便利?”


    宋十二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低了几分:“这么说,你在外面应酬,就是为了这个家?我的付出不值一提?”


    “至少比你冷着脸待在府中,更能让这个家繁盛。”陆明川语气淡然。


    宋十二胸口起伏,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抬头看着陆明川,嗓音有些冷:“我以为,我们是能同甘共苦的夫妻。”


    陆明川怔了怔,随即笑了一下:“别说这些了,要让我做以前我对你做的那些事,你未免要求太高了些。”


    他不想再和宋十二谈论这件事,“如果我娘对你不好,你便避着她些。”


    宋十二没再说话,转身便走,屋内的烛火跳动,将她的背影映得有些孤寂。


    这日后,陆明川的所作所为更加放肆,甚至吃酒醉了,让酒肆的姑娘送他回来,到府门口,他还躺在人家姑娘的腿上。


    宋十二能说什么?她气愤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陆明川,他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说软话,嘟囔着,“十二,我是真的病了,吃太多酒了……”


    她不理他,看着丫鬟伺候他。


    陆明川甚至会招手让她来伺候,“我在外面赚钱,给你吃,给你喝,一回来你就给我摆臭脸!做什么啊!我可是礼部郎中!你吃我的喝我的,现在快过来伺候我……”


    “就你清高,读书作诗……你以为你是李白吗?能写出那样的诗让众人来拜你?现在世道难混啊,凭什么我在外面受苦,你就在家里享福?”


    这话第一次听宋十二气疯了,对着醉酒的他就是胡乱地打。


    他滚落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又开始说软话:“十二,十二……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这么说的,我这张嘴,真的是该打!该打!我娶老婆就是为了让你享福的……”


    说着话,一只手抱着她的腿,另一只手抬起来扇自己巴掌。


    宋十二蹲下来哭,他抱着她,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一直都是这样的,年轻夫妻发达后,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两人都别扭。


    宋十二看着睡着的他,她想,再难的时候他们都过来了,现在有钱了,有权了,他们的日子会好的。


    可是,他面对的金钱和权力,可是这世上最诱人的东西。


    吃够苦头可能会得到片刻的幸福,但权力和金钱让人变得贪婪,永远都不满足。


    不久后,她就病了。


    郎中说是心病,宋十二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整个人都蔫儿了。陆府内的气氛沉闷,连下人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陆明川只是吩咐下人好好伺候夫人,他尽量地少应酬,回家陪着宋十二,看她了无生机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涩。


    这一日,天光微熹,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陆明川抬眼,看见自家儿子陆徵站在门口。


    “爹。”陆徵走近,仰头望着陆明川,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你能不能再早点回家,别再出去玩了?”


    陆明川怔了一瞬,随即放下手中的笔,目光落在儿子稚嫩的脸上,“谁让你来说这些话的?”


    陆徵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娘真”


    书房里一片寂静,陆明川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案,最终叹了口气,揉了揉陆徵的


    他看向窗外飘落的雪,眼前一片白茫茫,天空还有些红。


    陆明川缓缓打了个哈欠,早起容易困,不一会儿,他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老鱼跳波瘦蛟舞。


    ,露脚斜飞湿寒兔。


    耳旁尽是下人走路的嘈杂声,陆明川缓缓睁开眼。


    突然间,他想到了那个远在奉天的故人,不知她这半年,过得可还好。


    丝竹声依旧悠扬,窗外喧嚣而又寂静。


    陆明川坐在窗边,单手执杯,指腹缓缓摩挲着杯沿,盯着窗外翻涌的风沙,大漠如雪。


    半晌,他低低咳嗽了一声。


    忽然,一道轻快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八九岁的小孩蹦跳着跑到他面前,他有些恍惚。


    只见那小孩仰着脸问:“叔叔,你还好吗?有事吗?如何了?”


    陆明川低头,看着那张稚嫩却莫名熟悉的脸,心中微微一震。他眯了眯眼,声音带着些许探究:“还不错,一路奔波受了风寒,所以旧疾犯了,无碍。”


    他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顿了顿才问道:“小孩儿,你看起来眼熟。”


    那孩子歪了歪脑袋,笑得无忧无虑:“旁人都这么说,你们这些长安来的人,总觉得我像故人。”


    陆明川轻轻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你有亲戚在长安?”


    孩子先是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仿佛连自己也说不清,最后索性摆摆手,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转身就跑开了,消失在聚星楼熙攘的人群里。


    入夜,风声更急,客栈的木窗被吹得轻轻颤动。陆明川坐在榻上,单手支着额,沉思了许久。


    “咚咚——”


    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陆明川皱了皱眉,随手披上外衣,走到门前,手落在门扉上,顿了一下,才推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影,夜色之下,那人的脸藏在灯光的阴影里,轮廓却依稀熟悉。陆明川微微眯眼,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时,脚步微滞,眉头轻皱:“……顾书华?”


    那人微微一笑,眼底带着几分疲惫,声音低沉:“陆郎君,十年不见,你竟还能认得我?”他一身朴素,和白日里见的那个小孩儿有几分相似。


    月色落在他身上,映出些许沧桑。


    十年前,顾慎如谋反被杀,顾家满门尽散,就连顾书华也消失在风雨飘摇的岁月里,许多人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


    如今再见,风霜早已刻在他的眉间,昔日凉州城内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已成了隐姓埋名的游子。


    陆明川看着眼前的人,心头一时间竟有些复杂。他淡淡道:“换了名字?”


    顾书华轻叹一声,嘴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是啊,换了许多名字,走过许多地方,可终究还是在故人面前露了馅。”


    陆明川沉默了片刻,侧身让开门口:“进来坐吧。”


    顾书华踏步入内,带进了一阵夜风,也带回了那段被岁月掩埋的旧事。


    两人相顾无言,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对饮几杯后,顾书华轻轻摇晃着杯中的酒液,抬眼望向陆明川,似笑非笑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陆明川目光微敛,语气淡淡:“被贬到这儿了。”


    顾书华轻嗤一声,饮尽杯中酒,似是并不意外:“这地方也不错。”他顿了顿,复又问道:“为何被贬?”


    陆明川低头,抬手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嘴角微微扬起,带着几分自嘲:“我输了啊,”他抬眸看向顾书华,眼眸一定,笑容中满是自嘲,“输给了徐圭言。”


    顾书华听了,挑了挑眉,缓缓放下酒杯,食指轻轻摩挲着杯沿,意味不明地说道:“这十年,不长也不短,没想到你们竟成了敌人。”


    陆明川也跟着笑了笑,神色间看不出太多情绪。


    顾书华看了他片刻,忽然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妻子儿子呢?”


    陆明川闻言,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两人对坐片刻,顾书华没有继续追问,随手又倒了一杯酒,缓缓推向陆明川:“罢了,不提这些了,倒是你,难得主动与我说旧事。”


    陆明川接过酒杯,轻轻晃了晃,目光落在杯中酒色上,突然像是来了兴趣,声音低沉,但其中却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你想听徐圭言被贬奉天后,又如何杀回长安的吗?”


    顾书华眯起眼,眼底泛起一抹兴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来听听。”


    陆明川轻笑了一声,随即放下杯子,略微前倾,声音低缓,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如同说书人开场般,缓缓道——


    “话说那一年,奉天风雪骤起,天地茫茫,徐圭言领着一纸诏令,去往那座边镇,她本以为此生就此沉寂,未曾想,这竟是她重新入局的开始……”


    徐圭言自己知道,她被贬奉天,表面上是重用,实则是软禁。她被安置在奉天镇,以驻军指挥官的身份留守,而奉天,是兵家必争之地。


    她的才华没有得以掩盖。


    起初,朝中众人皆以为她不过是去做一个无关紧要的镇守,就算她自己也这么认为。待风波过去,便会被彻底遗忘,可徐圭言并未如他们所愿,她以一介女官之身,在奉天站稳了脚跟。


    她处理军务、整肃边防,甚至在一次突如其来的叛乱中,率军稳住局势。她的名声,悄然在边镇流传开来,她的光芒掩盖不住。


    只不过,朝廷内有一个人不想让她好过。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秦斯礼他不想让徐圭言有好日过。他是兵部侍郎,而徐圭言不过是奉天的指挥官,他有的是办法欺辱她……


    陆明川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微转,看向顾书华,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如何?这故事不比聚星楼的说书先生的故事差吧?”


    顾书华倚在椅背上,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确实,比我这些年听过的故事都要精彩。”


    烛火微晃,影子落在二人身上,恍惚间,陆明川像是回到了十年前,那个仍在长安灯火下,意气风发的岁月。


    第83章 军粮调度故人拦【VIP】


    顾书华离开后,陆明川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又见到了故人。


    他眯着眼抬手,想摸她的脸,下一刻,她像往常一样,狠狠地咬过来。


    这个女人怎么这样?总是这么暴力,总是喜欢打他。


    陆明川闭上眼,喉咙中冒出一声闷笑。


    他们也有好过的时候,但是那段时间太短暂了,人生如此之长,那般短暂的回忆该如何反复揣摩?


    他心中的苦涩反反复复涌上心头,最后他们怎么就那样了呢?明明他们还可以拥有更好的结果的,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呢?


    陆明川猛地睁开眼,此刻她在身边就好了,此刻他真的很想亲吻她。


    他后悔了,绷了一路的悔意瞬间倾泻而出。


    如果回到过去,那应该怎么做?


    陆明川无奈地,像垂死挣扎的人不甘心地闭上了眼,他回忆着,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是注定分崩离析的?


    十年岁月在眼前悠悠一晃而过,他在回忆中寻找答案——


    那应该是徐圭言调任到奉天城没多久后,一次军粮调运的事,让他们又纠缠了一起。


    徐圭言到了奉天,路上的辛苦早已消耗了她对朝廷的怨言,看着铁青色的城门和灰色的城墙,就连空中都是灰蒙蒙的。


    徐圭言觉得自己的未来也是灰蒙蒙的,陆明川是礼部郎中,秦斯礼是兵部侍郎,所有跟着她在凉州城混的人都有好结果了。


    只有她自己!被扫地出长安,在奉天给天子“看门”。


    她是什么职位?奉天城驻军指挥官?


    她是真的生气啊!


    凭什么啊!!!


    她看着一屋子的人就生气,男人男人,都是男人!!


    她这辈子就在男人手上栽跟头了。


    “你们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都不认识你们,你们认识我吗?”徐圭言手叉腰站在台子上,台下的人眼神迷离。


    徐圭言停下脚步,轻咳一声,“这样,你们认识我的人,举手。”


    没有一个人举起手来。


    徐圭言十分诧异,她不由得觉得好笑,除了功臣外,她可是驻军指挥官,她要来,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我啊,徐圭言,你们不认识吗?我可是平定了凉州、幽州两州叛乱的功臣啊!你们不知道吗?”


    台下的人都在摇头。


    徐圭言无奈地闭着眼吐出口气,而后睁开眼,中气十足地说:“不认识我的人,把我的名字写十遍!”


    让一群不会读书写不好字的人写徐圭言的名字,台下的人乌泱泱的一片,没几个人能写对她的名字。


    徐圭言倒也不生气,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写不对的人,再写五十遍!”


    官大一级压死人,她能欺负得了旁人,比她官更大的人,也可以“压”她。


    比如说,秦斯礼。


    第一次的为难发生在她刚上任为奉天驻军指挥官不久。那时,徐圭言刚刚从监狱中被放出,千里迢迢到了奉天镇,正是和下属逐渐“熟悉”的时候,身心疲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秦斯礼趁她手忙脚乱的时候,在原本极其棘手的局上,给徐圭言煽了煽风,点了一把火。


    事情的原本是这样的——


    奉天镇为军事要地,虽太平盛世并未有任何战事,但粮草的运输仍是日常调度中的关键环节。


    然而,朝堂掣肘、地方官员各怀心思,再加上复杂的地理环境,使得一场看似寻常的运粮任务变得异常艰难。


    户部拨款迟缓——户部尚书王承昱一向精于算计,奉天镇粮草调拨虽已获批,但因今年江南漕粮征收不利,朝廷财政紧张。


    因此,王承昱借机拖延拨款,试图逼迫奉天镇自行解决粮草费用。


    与此同时,兵部也刻意刁难——兵部侍郎秦斯礼军需调度上故意设限,命令下属严格审核粮草申请,凡手续不全者一律驳回。


    更严重的是,地方势力的阻挠——奉天镇粮道需经过雍州,而雍州节度使赵允并不愿让粮草顺利通过,理由是“雍州今年粮荒严重,先保本地百姓”,试图截留部分粮食以充作地方储备。


    身为奉天镇的官,自然要为奉天的士兵们着想。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韦珩将这一次军粮调运的事交给徐圭言*来办。


    上面不给钱,下面不给粮,天要亡我。


    这是徐圭言接收任务后的第一想法。


    她仔细看了运粮的路线,运粮入奉天需通过两条主要道路,但各有隐患:


    官道:雍州至奉天的官方运输路线,正常情况下是最快捷的,但因雍州节度使的阻挠,粮队一旦经过,可能遭遇“例行检查”“税收加重”等名目上的盘剥,很有可能被扣留部分粮食。


    商,避开官府监管,但道路崎岖,若遇雨雪天气,马车难行,同时盗匪时常出没,粮队易遭劫掠。


    徐圭言左右为难,朝廷不给银子就算了,她自己也可以筹集到路费。但是……雍州节度使是个怎么回事?


    剥削给奉天的军粮的?


    现在这么缺粮吗?


    奉天城内她身旁都是韦珩的人,韦珩和秦斯礼是旧友,他自然而然禀奏?


    现不好,去奉天没多久还没功绩不说,一有处理不了的事就上报,不太好。


    “她现在上无门路,下无对策,只能靠她自己想办法了,”秦斯礼轻笑一声,抬眸看着对面的人,“但如果她来求我,那就另当别论了。”


    韦珩无奈一笑,“我对你们之间的恩怨不感兴趣,军粮调运这可不是小事,你为难她,别耽误了正事。”


    “她不会耽误正事的,”秦斯礼看着棋局,落下一黑子,“我了解她。”


    韦珩看着秦斯礼,犹豫了片刻才问,“我始终想不明白啊,你明知道她会选择和冯竹晋成婚,不阻拦,反而观察她,想知道她怎么选择……你们彼此相爱,为何要这么做?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因为她告诉我答案了,”秦斯礼嗤笑一声,眼中冷漠一闪而过,“是她自己选的。”


    韦珩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人已经走火入魔了。


    好在,秦斯礼没看错人。


    徐圭言和副指挥使崔彦昭以及驻军幕府的人一同商议。


    “先行派人前往雍州,与他们那边对接的人交涉,争取部分粮队顺利通行,”崔彦昭如是说。


    徐圭言在一旁点头,这话没说,万一都给扣下了,那奉天吃什么?她看着一群忠心耿耿的人,有些话想说,但又不敢说。


    “就说奉天镇一旦粮食短缺,影响地方安定,现在就是战时敏感阶段,如果真的出了事,查到他头上,雍州节度使也难辞其咎。”


    幕府的长史此时也提出了另一个方案,“我们也要安排小规模的粮队悄然绕道商道,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探子,派他们去探查沿途情况。要想从雍州拿到大部分粮食,商道是首选,以’商队护送货物’为幌子,减少官方粮队的目标性,降低被拦截或劫掠的可能,如何?”


    这些行动,幕府和副指挥使都认可。


    还有其他事,徐圭言没敢和他们说,这群人是死脑筋,当兵的就是这样,性格直,不肯做坏事,一根筋。


    这是好事。


    所以徐圭言偷悄悄地通过自己在长安的关系网,请求户部加速批复银子,并让她爹想办法施压兵部减少刁难。


    更重要的是,她私下联络了江南的商贾势力,尝试从民间购粮,以商队的方式暗中运送至奉天。


    拿到户部的银子,其实徐圭言是想将一部分粮食卖到雍州,换来的银子再从江南地区买粮,让商人送过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官粮和售卖的粮食不可混在一起,这是有违律令的。


    农民只和官打交道,商人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呢?


    徐圭言才不管粮食的来路,能吃就行,但幕府的人肯定会不让她这么做。没有严格手续的情况下,从商人那里买粮食,兵部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秦斯礼下令严查手续,这件事她就只能一个人联络,一个人做,出了事也不会牵扯其他人。


    整件事安排下来,徐圭言最危难的是派人去雍州谈判,派谁去?


    谁都不放心,她自己去了。


    这件事徐圭言忙了很久,最终还是顺利解决了秦斯礼带来的问题。徐圭言被他为难,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自从她出事后,他们就没见过面。


    她不觉得他们有什么想见的必要,他们算计彼此,各怀鬼胎,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尤其是当她看到家里的冯竹晋,这人有时候会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出门吃酒。


    回来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生怕惹到她。


    他们两个同住一个屋檐,除了早上一同吃饭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交流。


    徐圭言觉得这种日子很不错。


    偏偏就现在这种时候,出了事。


    冯竹晋将奉天的信件送到长安,在长安忙碌着公事,偶然间收到一项差事,需亲自去向兵部递交一份重要文件。


    冯竹晋心里琢磨了好久,先前在凉州城,他是为难过秦斯礼,后面还和他的仇人徐圭言成亲了。


    现在身份调转,他去拜见秦斯礼……这份文件不好送,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带着这份文件走进了兵部大门。


    本想着送完文件就走,可哪知,秦斯礼派人安排他在偏厅喝茶,说是旧人来访,自然要好好招待。


    以前冯竹晋仰着下巴就走了,现在他是秦斯礼下属,家中还有徐圭言这么一个敏感身份的夫人,他想了想,便留了下来。


    这杯茶,他喝了一日。直到日落西山,他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被故意留下了。


    果然,不久后,秦斯礼就出现在了他面前,礼貌地、公式化地朝他笑笑,而后做了下来,“冯郎君,好久不见。”


    说完,一旁的小官就要倒茶。


    秦斯礼顺手接过,笑着说,“我和冯郎君是旧相识,从前他就爱喝我斟的茶,所以啊,这茶还得我来斟。”


    说完,将手中的茶推到冯竹晋面前。


    冯竹晋面色微变,瞥了一眼热气腾腾的茶,喝了这杯茶,不知道今日还能不能离开并不的大门,他心中十分忐忑,却仍不动声色:“秦侍郎,若公文出了事,可以明言。”


    秦斯礼笑着摆摆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哪里的话,你我相识这么多年,留你喝杯茶而已,不必如此紧张。”


    冯竹晋笑不出来,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秦斯礼。


    秦斯礼脸上本来带着笑,可渐渐地,笑容消失,眼中满是捕捉猎物时的游刃有余。


    他轻声地对冯竹晋说:“你不是一直都想喝长安的茶吗?总是缠着问我长安茶叶的味道?”


    秦斯礼将自己的茶也摆放在他冯竹晋的面前,“想喝,就多喝几杯吧。”他脸上一份情绪都没有,目光紧盯着冯竹晋。


    “趁热喝……”


    “凉了就不好喝了。”


    冯竹晋身子一抖,看着茶杯中的茶水,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第84章 夫君被扣长安远【VIP】


    徐圭言从京兆府回到奉天的徐府,听半乐说,他已经有七日未见到冯竹晋了,她也不着急,端着茶杯坐在榻上,喝了好几口才缓过神来。


    “他是进奏院官,不在家也正常,”徐圭言放下茶杯,“府里可还有旁的事?”


    彩云在一旁长吐一口气,“最重要的事就是冯郎君这几日里没回府……还有,浮玉将军也来了,他带了很多长安的吃食和小玩意送过来,军中有事,来不及等您就先走了。”


    听到这话,徐圭言来了兴趣,“把他带来的东西拿上来,我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仆人将浮玉带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徐圭言面前,她左挑挑,右挑挑,拿了几样放在自己身后,“剩下的这些你们一人挑一件,拿去玩吧。”


    等人都散了,徐圭言也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回屋休息一下,彩云跟在她身侧,“娘子,郎君真的很久没回来了,他走之前和我们说,也就是两天三的功夫就回来了……”


    徐圭言听出彩云言语问对冯竹晋的担心,“他去哪儿了?”


    “去了长安。”


    徐圭言脚步一顿,而后笑了笑,一副什么都明白了的神情,“长安好地方啊,他乐不思蜀了吧?”


    彩云抿了抿嘴,“娘子,郎君从来都是准时回家的,他也常去长安,给我们这些下人带些好玩的东西……这回很是反常。”


    徐圭言还是不以为,刚在京兆府和一群死太监吵架,军粮调运的事还没完没了,这边冯竹晋不回家的事让她觉得烦,“冯将军现在长安落了门户,他没准是回家探亲了,他这么大个人,难不成还能丢了?”


    她摆摆手,“旁人绑他做什么?他又不是二十多岁的姑娘,还以为人人都稀罕吗?”


    彩云张着嘴十分惊讶,她看出徐圭言是对冯竹晋没什么好感,但这话也太不把他当回事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徐圭言也留了个心眼,又过了三日,仍旧不见冯竹晋的身影。她想来想去,派人去问冯竹晋的上级,到底给他派了什么活?


    同时也写信给长安的冯知节,询问他,冯竹晋是否曾拜访过。


    “徐指挥,冯郎君就是送京兆府和兵部的文件,他去长安也是去兵部,其余的事我们并不知晓。”


    徐圭言不明白,“他是在你们后勤部的,他做什么你不过问吗?”


    那人看着徐圭言的脸,欲言又止。


    徐圭言明白这人的意思了,她是大领导,她的郎君做什么自然是不需要过问的。


    奉天距离长安很近,上午发去的信,第二日傍晚便收到了回信,冯知节说自己并不知道冯竹晋来冯府的事,他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这么一来二去,徐圭言也觉得蹊跷,这么大个人,还真能凭空消失了?


    搞清楚了情况后,徐圭言打着追查山匪的借口,带着一众人马从奉天一路搜寻到长安。别说山匪了,两城之问的道路十分安全,就连个贼人都看不到。


    那他能去哪儿呢?


    徐圭言思来想去,给兵部写了一封信,现如今能扣留冯竹晋的,只有兵部的人了。


    兵部尚书和兵部郎中她都熟悉,一个是她的上司,另一个是她的下属;一个忙着在牛李党争中站稳脚跟,另一个是兢兢业业,准备熬到退休就告老还乡。


    这两人都不会为难冯竹晋。


    但,秦斯礼可不好说。


    她隐约有种不好的念头。


    果不其然,再三日后,她收到了兵部的回信。


    【奉天驻军指挥官徐圭言启:


    兵部今日得书,知指挥官奏请兵部放还冯竹晋一事。然,冯竹晋此番奉命办差,却行事不力,于军务调度上有诸多不当之处,导致机宜失准,未能尽责。兵部已查明其失职之由,现暂扣于兵部衙门,听候处置。


    军国事务,贵在严谨,凡有懈怠失察之人,皆当依律处置,以肃军纪,正纲法。指挥官身处边镇,理当知晓军政之道,故此事不便轻易放宽。待兵部议定此案,再行裁决。


    至于奉天军务,指挥官自当谨守本职,勿因一人之事扰乱军心。朝廷倚重奉天,亦倚重指挥官之才识,望慎行军务,勤勉尽职,以慰国恩。


    兵部左侍郎秦斯礼拜发】


    徐圭言看完后,两眼一抹黑,冯竹晋一个小小的进奏院官,说白了就一个跑腿送信的,他还能影响军务调动?


    秦斯礼就是故意为之。


    但她还是不想见他,又写了一封信给冯知节,没说明自己和秦斯礼这一层关系,只是说自己有公事缠身,走不开,劳烦冯知节去看一下冯竹晋的情况。


    扣在兵部,吃穿不愁,冯竹晋又不是囚犯,也没违反律令,秦斯礼不敢把他怎么样的。


    秋日的午后,冯府之中,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斑驳,茶盏之中浮着几片未曾沉底的茶叶,


    “秦侍郎今日来访,肯定不是来问我长安城内哪家的家具做得好吧?”


    冯知节笑着说,身旁坐着的秦斯礼也抿嘴一笑。


    而一边的冯淑娇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倒是什么话都没说。


    秦斯礼今日造访冯府,原本是与冯知节商议兵部事务,又来肯定不是为了公事,还没问出他真实的来意,便来,在门口拱手禀道:


    “老爷,


    “急信。”


    这话一出,顿,抬眸看向送信的小厮,端着茶送到嘴边,眼睛信。


    冯知节看向秦斯礼。


    “冯将军,话说多了,倒是有些渴,”他笑道,声音和煦,隐隐带着几分调侃,“我的事不急,倒是你家儿媳,远在奉天,书信难得,你可得仔细瞧瞧。”


    冯知节本不想在旁人面前拆阅家信,秦斯礼这么一说,他也只好打开信。


    纸张微微泛黄,显然是经了长途跋涉才送到长安。


    秦斯礼看似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余光却始终落在冯知节的脸上,观察着他的神色。


    随着字句映入眼帘,冯知节的眉头微微一动,神色不见明显波澜,却在无意问攥紧了书信的一角。


    秦斯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缓缓放下茶盏,手肘放在桌子上,身子微微一侧,状似随意地问道:“怎么了?”


    冯知节抬眸看了他一眼,眸色沉静,将信笺折好放回桌案,语气平淡道:“没什么,家事。”


    秦斯礼挑眉,笑意不减,盯着他道:“那就好。”


    冯知节神色如常,似乎不想与他多谈,只是拿起桌上的公文,岔开话题:“还是继续说正事吧。”


    秦斯礼瞧着他,指尖慢条斯理地轻叩桌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再追问。


    “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秦斯礼才正了正神色,手指轻巧桌面,似在斟酌言辞,良久,他才缓缓道:“今日我来拜访您,其实是想谈一件旧事。”


    冯知节微微一笑,转过身来,眼神波澜不惊:“哦?郎君您请讲。”


    秦斯礼轻叹一声,意味深长地道:“当年我与顾书意的婚事未成,我心中始终有亏,旧人故去,我前来请罪,当时确实是害得书意别无选择。”


    他顿了顿,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继续道:“如今顾慎如已逝,而你我两家依旧往来,那些事,翻篇如何?”


    冯淑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旋即微微一笑,语调悠然:“秦侍郎所言极是,我们冯家也不是那小气之人,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冯知节点点头,“如今她改名冯书意,和顾家没有半分联系。她虽……原本是要入仕科考的,见识过朝堂风波后,她现已无此心思,只愿安稳度日。”


    冯淑娇听到父亲这么说,吐出一口气,眼中满是落寞,夹杂着不甘心。


    “秦侍郎若是如今身边仍无合适人选,不如……再考虑考虑?”


    话音落下,厅内一时寂静。


    秦斯礼现如今是圣上眼前的红人,说来也奇怪,他本是前朝罪臣之子,圣上也不计前嫌,仍旧重用,其中弯弯绕绕,朝堂讳莫如深。


    秦斯礼听罢,愣了一瞬,旋即唇角微微上扬,眼中透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他端起茶盏轻轻晃了晃,杯中茶水漾起细小的波纹,他看着那微微晃动的水面,玩味地轻叹了一声。


    “冯将军这话,倒是让我有些意外。”秦斯礼又缓缓放下茶盏,笑得云淡风轻,“书意姑娘自然是极好的,可这世问事,若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他语气从容,丝毫不拖泥带水,更不失礼数。


    冯知节盯着他,眼神微微沉了沉。


    冯淑娇看着他拒绝人的模样,突然冷笑出声,感慨着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先前他跪在顾慎如面前祈求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此刻却如此决绝。


    冯书意低下了头,冯淑娇握住了她的手,什么话都没说。


    厅中一时安静,片刻后,秦斯礼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襟,笑道:“此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冯知节见他如此决绝,终究是叹了口气,也未再挽留,只是点了点头。


    秦斯礼起身告辞。


    冯知节望着他的背影,沉默良久。


    徐圭言收到冯知节的信时,眉头微微皱起。信中写得简短而直白,冯知节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我已竭尽全力,将他扶持到此。他因你而去了奉天,剩下的事,你这个妻子,总要出力。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信纸上的字迹虽然规整,但字里行问却不难看出冯知节对当前局面的无可奈何,以及烦躁。


    徐圭言放下信,抬手抹了一把脸。


    自从与冯竹晋成婚,她便深知,在许多事她靠不了冯家。


    联姻是常事,而她一个被逐出核心权力场的人,自然是不受待见的。


    夜半时分,彩云看着徐圭言背着手在堂前走来走去,眉头紧锁,不知为何思虑。


    第二日一早,徐圭言拿出一封信,让半乐找人快马加鞭送到长安。


    秦斯礼正在兵部府衙批阅公文时,收到了一封拜帖。


    他没着急看,处理完所有的公文后,才拿起那封信,喝了一口茶,舒展了一下身子。


    摸着信封上的字,他的手指一滞。


    而后,迅速拆开信封,一字一句地看完后,他眉头微动,仍开了那封拜帖。


    拜帖落地,风吹而动。


    “秦侍郎,久违。承蒙冯知节厚意,现有一事需与阁下商议。恭请容许,休息沐浴之日,前来拜访,恭候指教。”


    “徐圭言,叩首。”


    第85章 引蛇出洞心绪乱【VIP】


    秋日渐深,风清气朗,长庚第的大门深沉而冷肃。府门前的石狮沉默矗立,因岁月浸染,鬃毛间隐隐透出青苔的斑驳。


    台阶之上,两侧银杏树早已染黄,秋风拂过,金叶簌簌而落,偶有几片轻轻飘进府门内。门前一条青石巷道,因昨夜一场秋雨而微微潮湿,积水映着残叶,行人踏过,漾起细微涟漪。


    此时,正是休沐日,府门紧闭,唯有几个小厮候立,偶尔低声交谈,声音混在秋风中,飘散不见。


    鸟落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空气中满是雨水混合着泥土的味道。


    秦斯礼微微抬头,看向树梢上四处张望的鸟,瞬间的抽离,让他再看向书房内的几位秦家旧识的时候,竟生出几分荒谬的感觉。


    仿佛秦家倒台不过是一场梦,小时候认识的那些叔叔伯伯都已蓄起长胡,眉眼间更多的是精明,他们正值壮年,在朝堂上挥斥方遒。


    他环视一周,偌大的秦家,只活了祖母和他二人。


    “还是你年少有为啊,放眼望去,整个朝堂上,只有你这么一个最年轻的侍郎,那陆明川虽同你一起晋升,但他也三十有五,想再往上升……普通人,还是难啊。”


    户部侍郎杨慎之如此说,秦斯礼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如今朝廷内有提拔寒门子弟的牛章事,他事情办得利落,自然会被提拔。”


    这话一落下,就惹得一人大笑。


    秦斯礼看去,正是殿中侍御史赵青岩,“要说,圣上真妙,将陆明川放在礼部做郎中,礼部尚书乃是徐途之,”他顿了顿,拿着酒杯喝了一口,“陆明川得罪了徐圭言,她爹徐途之能放过他?”


    秦斯礼也不着痕迹地笑了。


    “牛和德想提拔他,也要看徐途之答不答应,”杨慎之说着,拿起酒杯,看向秦斯礼,“当初徐家对秦家落井下石,徐圭言有没有好日子过,也要看我们这群做叔叔的,答不答应。”


    众人哄笑。


    杨慎之是户部侍郎,扣押奉天运粮经费的事便是他和户部尚书一同决定的,两人也都没禀奏圣上,现在朝堂内徐圭言牛党李党,两头不讨好,都没人上奏帮她言语几句,自然是只能吃哑巴亏。


    “今日各位叔叔前来拜访,我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回报,日后在朝堂上,秦斯礼定会鼎力相助各位。”


    秦斯礼站起身,拿着酒杯,说完这番话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前来拜访的人也都拿起酒杯,共饮此时。


    等众人离开后,秦斯礼和宝盖将众人一一送走,都不见了踪影后,宝盖在秦斯礼身后嘟囔着,“这些人真的是过分,秦郎君你在凉州吃苦的时候,他们一个帮忙的都没有,现在你发达了,全都贴过来……”


    秦斯礼听到后什么反应都没有,转头看向另一侧等候多时的马车。


    “她等了多久?”


    宝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今早这马车就停在这里了,算下来也有三个时辰多了。”


    一早,长庚第的门还未开,便已有故人到来。


    等秦斯礼洗漱后,坐在桌边用膳时,宝盖跑进来说,“门口有马车,说是凉州相识的旧人。”


    秦斯礼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想了好半晌才放下茶杯说,“今日有重要的客人来,让旧人改日吧。”


    宝盖跑出去,没一会儿又跑进来,“侍郎,那旧人说他可以等,”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表情不自然。


    秦斯礼察觉了他的不自然,轻笑一声,“那就让她等着吧。”


    三个时辰?


    秦斯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扯了一下嘴角,“让他们进来吧,”说完就回到了正厅内。


    正厅外,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石阶上带着些微急促。走进后,又似刻意放缓,隐隐透着一丝试探的意味。


    秦斯礼端坐于厅内,目光落在桌上的茶盏,指尖缓缓摩挲着瓷面。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他抬手,将茶盏轻轻搁下,指腹贴着桌面,刚要抬眸,门外人影一闪,他脸色忽然一变——


    门口站着的,并非徐圭言,而是一个许久未曾谋面的身影——秦百顺。


    一瞬间,所有的蓄势待发还未喷涌而出,便全都消散无踪,他眉头紧皱。


    秦百顺见他,急忙起身下跪,笑嘻嘻地拱手道:“秦侍郎,许久不见。”


    说完便磕头行礼。


    秦斯礼身子往后一靠,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何事?”他这的缘由是什么。


    秦百顺仍旧,弯着身子,头看着地面,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来意和自己的经历说完后,提出了想要在长庚第寻一份差事的请求。


    秦斯礼盯着他,,未置一词。


    厅内一时寂静,,拂动帘角,带起一丝清冷的气息。


    宝盖在一旁站着,自然是,他在凉州的秦府的时候,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当时郎君没和他理论不过是心软而已,口地过来!?


    宝盖眼睛紧盯着秦斯礼,期盼着他能够拒绝秦百顺,现在郎君是当官了,不需要看谁的眼色了,再忍秦百顺就说不过去了吧。


    可只见秦斯礼微微眯眼,点了点头:“好,那你留下来,帮着宝盖做事吧。”


    一旁的宝盖听到这句话,惊讶地睁大了眼,忍不住低呼:“郎君!”


    秦斯礼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未作理会。而秦百顺则是嘴角一勾,笑意未减,仿佛早就料到他会答应一般,抱拳道:“郎君英明。”


    宝盖十分无奈,他不明白啊,郎君怎么又将这人招了回来?


    他还没抱怨多久,门外就又有人过来,宝盖走了出去,看门的仆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后,宝盖一愣,扭头看向郎君,秦斯礼正好也看了过来。


    宝盖走过去,弯着腰在秦斯礼耳旁说,“徐圭言,徐指挥来了,在府外。”


    秦斯礼抬眼看他,那一瞬间,宝盖觉得秦斯礼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就变了,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变得无比傲慢,雍容华贵,宝盖似乎被秦斯礼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高高在上刺伤。


    宝盖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不敢看秦斯礼。


    “让她进来,你去给百顺安排间屋子,让正厅周围的人都去忙自己的事吧。”


    宝盖得令退下,让周围的人去忙自己的事……自己的事?他们这些仆人能有什么自己的事?


    安排好百顺的房间后,宝盖才去门口请徐圭言进来,她既没和自己套近乎,也没有询问秦斯礼的近况,走到正厅前,宝盖帮她开了门。


    看着她下了台阶,走进院子内后,缓缓地将门关了起来。


    这两人,真的是孽缘。


    徐圭言听到门关起来的声音,脚步一顿,发现这前厅院落中一个人都没有,风一吹过,落叶打着旋儿,她长叹一声。


    徐圭言走进房间,屋内气氛压抑。她看了一周,都没见到秦斯礼人。


    而后,她穿过一排排古朴的屏风,房内烛火摇曳,她看到屏风后秦斯礼的身影。


    屏风后,秦斯礼早已等候。他一手执着茶盏,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搭在桌案上,神色平静,却又在她走近时微微握紧了杯沿。


    徐圭言看到他后,停下脚步,抬手行礼。


    眼神一扫,她看到了秦斯礼的穿着,极其考究,蟒纹袍衫熨帖,腰间还挂着玉佩,休沐日,定是有重要客人来才会如此装扮。


    “臣,奉天驻军指挥官,徐圭言,拜见兵部侍郎。”


    徐圭言抬手,弯腰,行礼。


    秦斯礼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面容阴沉,目光紧盯着她。


    “如果是公事,我不会在这里见你。”


    徐圭言低着头没动。


    一瞬间,厅内寂静无声,只有外头秋风拂过窗,发出微微的响动。


    秦斯礼往后靠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圭言。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臣夫不知犯了何错,被您扣留在长安,臣特意前来求情。”


    秦斯礼嗤笑出声,“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他父亲都不管了,你这个妻子,倒是称职。”


    “我不是为了他来的。”


    徐圭言直起身子,仰头看向秦斯礼,抛开礼数,她迎上他的眼眸。


    秦斯礼嘴角闪过一丝笑,紧接着神色一紧,“同他成亲对拜的时候,你可曾想到了我?”


    “不止,睡在他身旁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徐圭言坦荡地说着,一步一步走向他,迈上台阶,站到他面前。


    秦斯礼微微仰头,看着徐圭言,他胸口急速起伏了两下。


    徐圭言伸出手,手指碰到他的耳廓,她盯着秦斯礼看,感受到了他身子的颤抖。


    然后她的手,顺着他的脖颈一寸一寸摸下去,轻轻划到锁骨中间的凹槽处,轻轻按压下去。


    秦斯礼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情/欲,忧伤的破碎,任由她在本应该属于她的疆域上胡来。


    他眨了眨眼。


    徐圭言抬起另一只手,手指伸入他的发中,揉了几下。


    原本按在锁骨处的手,上移,抚摸着他的喉结。


    “我们之间的事,你干嘛要牵扯旁人?”她小声发问。


    秦斯礼哼笑几声,喉结在她指尖下震动。


    突然,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为什么要骗我?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第86章 兰因絮果皆为孽【VIP】


    徐圭言一滞,手轻轻抬起,下一瞬却被秦斯礼握住,放在他脸颊处轻轻蹭了一下,眼中的仇恨与愤懑依旧旺盛,“你们圆房了吗?”


    “什么?”徐圭言傻了眼,想要急着抽回手。


    “我说,他亲你了吗?你摸他了吗?你们是真的夫妻了吗?我派人监视你们,我知道你们的日子和平常夫妻没有任何区别。”


    秦斯礼眼中的嫉妒扭曲的焰火无法抑制。


    徐圭言往后退去,从秦斯礼的掌握中挣脱出来,好笑地反问道:“你以为是我愿意的吗?”


    她往又后退了一步,看着此时不可一世的秦斯礼说:“圣上赐婚,我父亲同意,冯竹晋那个家伙逆来顺受,你想让我怎么办?”


    “你为何不在朝堂上光明正大地告诉他们你和我的关系?”


    “当时圣上认为我有谋反之心……”


    “你觉得我,我的身份,给你带来了麻烦?”


    “是,但我更怕连累你……”


    “秦家有前科,所以对我避之不及?”秦斯礼再次打断她的话,眯着眼,斜靠在椅子上,像一只慵懒的狮子,他搞清楚了一切。


    徐圭言马上摇头解释,甚至藏匿了一些气急败坏的情绪,“当然不是啊,我入狱了你知道的,我怕你因为我也……”


    “你和冯竹晋成亲后才入狱的,我说之前,”秦斯礼一字一顿地说,“你想把我送走,还记得吗?”他冷冰冰地看着她。


    徐圭言心虚地吐出一口气,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既然你知道了,你为什么还骗我你不知道?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你都没收到吗?”


    秦斯礼看着她这番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这是她惯用的伎俩,总是要倒打一耙。


    “没收到,但这不是重点,”他站起身,微微低下头看向她,“为什么你要骗我?你急着把我送出长安就是怕我知道你成亲的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徐圭言仰头看他,“我告诉你,你肯定会生气,现在你说你是个讲道理的人,秦斯礼,你想想你真的是这种人吗我……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我怕失去你。”


    她话里仅有的真心因为此刻辩解的姿态,看起来更像是狡辩。


    秦斯礼嗤笑出声,“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你要和冯竹晋成亲,只有我蒙在鼓里,是不是?就连宝盖都知道,你却还在骗我?”


    “现在!你居然还在狡辩!”秦斯礼提高声量,“承认欺骗,对你来说,这么难吗?”


    “我没做错任何事。”


    听到这句话,秦斯礼默默地摇摇头,他心中满是疲惫,一下子坐了下来,手肘撑着膝盖,垂头,不知道看向哪里。


    “徐圭言,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你不相信我,”他看向徐圭言官服的一角,“而我也没法相信你。”


    “你只要听我的安排,根据我的计划,再等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徐圭言声音平静,“我和冯竹晋聊过,我们的姻缘不过是演给旁人看的一出戏而已,你不要信。”


    “你让我怎么信你?”秦斯礼语气中满是轻蔑,“我就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玩伴,是吗?你为何不在朝堂上说出我们在一起的事?你为什么不可以和我一起逃离这里?”


    “秦斯礼,你糊涂了吗?我入仕就是为了在朝堂上展现我的才能,我为何要离开*这里?”


    “难道真的折断你的翅膀,你才能乖乖地呆在我身旁?”秦斯礼缓缓抬起头,呢喃地说,眼中是迷茫。


    徐圭言想到了他给自己讲的那个故事。


    “那个时候,当时……你都知道了?”


    秦斯礼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秦斯礼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终南山的道观之中,和道长下棋。


    他们坐在阴凉处,阳光处趴着一只晒太阳的猫,道观内人来人往,猫怡然自得。


    小风吹过,秦斯礼额前的碎发轻轻一动,树也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打破静谧的是一群少年少女,看样子还没未及笄、束发,他们雀跃地、轻快地进了道观之中,求签跪拜后叽叽喳喳着就要走。


    “一会儿去七尺阁吗?”


    “去裁缝店做什么?”


    “冯徐两家大婚,不做新衣裳参加婚宴吗?”


    “也对,不过我母亲不会带我去七尺阁的,母亲说老牌的绮罗坊更好。”


    “……”


    听着这群人讨论着参加婚宴的衣裳,秦斯礼扭头看去,对面道士落子后叫他,“该你了。”


    ,“长安城是真的热闹,一家结婚,户户都去。”


    “是啊,这冯手可热,徐家一个在礼部做尚书,,谁都想沾边啊。”


    秦斯礼轻笑一声,掏出一颗棋子,触感冰凉,他一开始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仿系。


    看着棋盘,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甚至还想着,落子,抬眸看向对面的道长。


    道长脸上神情别有意味,他小心翼翼、带着几分惋惜。


    秦斯礼心猛地一跳,掌心微微收紧。


    “这徐家是……”


    道长苦笑摇头,“长安还能有几个徐家?”


    秦斯礼看着对面的人,一瞬间天翻地覆,他手指发抖,连一颗棋子都拿不住,满盘的黑白缠绕,他看不懂了。


    手掌紧紧攥住一把棋子。


    怪不得。


    怪不得……


    他想起不久前的某个夜晚,他与她在灯下促膝而谈。徐圭言神色如常,甚至还与他谈论朝政之事,眉宇间带着一丝惯常的冷静,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异样。


    她竟然从未向他提及过此事。


    他苦笑了一下,心中泛起一种荒唐的错觉。明明前几日,他们还在商讨着未来的婚事。可转瞬之间,她就要嫁与旁人?


    徐圭言到底要做什么?


    她就这样,把自己从她的未来里剔除得干干净净?


    秦斯礼攥紧了拳,指节微微发白。他不是不能接受她成亲这件事,而是无法接受,她竟然会这样瞒着自己。


    她到底是何时做下的决定?


    这一切,他竟毫无察觉。


    那道士看着秦斯礼脸色变得惨白,不由得好言相劝,“是圣上赐婚,这也怪不得旁人。她有大功,可又是在长安立了功,圣上他……”


    道长微微叹出口气,“你们到长安来之前,有一日,圣上带着冯竹晋,来到这里求签。”


    秦斯礼猛地抬眸剜向道长,额边渗出汗水,看起来虚弱极了,但口中的话如同一把利刃,“你是当今圣上的什么人?这些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道长笑笑,“贫道清微子,乃云华观弟子,潜修道法。”


    秦斯礼听到后笑了,这话他不知道对自己说过多少遍。秦斯礼撑着自己脆弱的灵魂和身子,缓缓地说:“众人皆知,当今圣上崇尚道教,不似女皇大肆宣扬佛教,所以你这云华观香火旺盛。”


    他顿了顿又说,“想必圣上也会来你这里卜卦,询问一些天下大事吧?”


    清微子哈哈一笑,“是,你说的没错……但圣上也是有愧于你的,当年秦家满门忠烈,最终还是落得个满门流放,死伤一片的结局。”


    秦斯礼垂眸,清微子此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晚,他想问她,为何不将圣上赐婚的事告诉他,可他又没法抑制心中的愤怒,徐圭言一脸平静,他看到了,就想撕开她虚伪的面具,和她在一起的时时刻刻,他都强迫自己压抑愤怒的怒火。


    过了好久,她始终什么都没解释,他以为她想到了法子,他以为他们会离开长安这片是非之地。


    可她什么都没做。


    他给她暗示,想知道她怎么会怎么做。


    可徐圭言还在他面前表演,甚至想过将他金屋藏娇。


    如果,到这里,他或许还能原谅她。


    可后来,他看着红妆十里,徐圭言义无反顾地嫁给了冯竹晋,她还可以为了一个李林在太极殿外长跪不起,她为一个不相关的人,可以付出一切。


    可以在朝廷上为了李林据理力争,她却从没想过为他付出些什么。


    秦斯礼以为徐圭言是个自私的人,以为她只会爱自己,那他可以无怨无悔地承受着这一切。


    不是这样的!


    她是可以为了人跪下,为了旁人放下自己高贵的尊严,甚至可以为了那人不惜入狱。


    那他秦斯礼算什么?


    笑话吗?


    早在八年前,她就已经让自己成为长安城,甚至全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现在,她依旧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


    她想让自己离开长安,他没走,徐圭言转头就把自己写进了那份名单中——刘谦明的名单。


    “……臣手中握有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皆是造反之人,更是凉州城前任县令为人所害的重要原因。因为名单上的人,都曾贿赂过顾慎如。”


    她声音洪亮,如同一把把刺向自己的利剑。


    徐圭言竟然这么想他!?


    他没有按照她的意愿离开长安,她就以为他是她的敌人,所以她……


    秦斯礼怒火中烧。


    她搬起来砸向旁人的石头,最终成为了囚禁她自己的牢狱。


    秦斯礼不觉得快乐。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秦斯礼几近悲凉地说,“我不过是生气你和旁人成亲,这么大的事,让你纠结的事,我们这么亲密的关系,你却从未想过告诉我。”


    他抓着徐圭言的手,“而你呢?几乎瞬间就将我当成敌人,当初刘谦明可怜我,所以没将我的名字记录在那份名单上,”他顿了顿,“而你,近乎疯狂地将我当做敌人,把我的名字伪造上了奏折。”


    秦斯礼自嘲一笑,松开了手,“你为了攻击我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惜入狱……”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那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为了得到我,而入狱呢?”


    徐圭言不敢看他。


    “冯竹晋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的软弱只是演给你看的,”秦斯礼收起脆弱,冷漠地说,“圣上让他同你结婚,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圣上不放心你,你没经过他的考验。”


    “冯竹晋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姐姐在哪里,他无人可依,圣上抛出橄榄枝,他便接了过去,为的就是在朝堂上能有一席之地。徐圭言,除了我,接近你的都各有目的,你不可悲吗?”


    秦斯礼的话在厅内游荡。


    冯竹晋被捆在在厅后的椅子上,嘴被堵着,从徐圭言来,到现在,他什么都听到了。


    虽然做好了被秦斯礼揭露自己的真面目的准备,但他身子还是逐渐软了下来。


    那日,秦斯礼咄咄逼人地问:“成为圣上的傀儡,我也可以,凭什么他选了你?你们之间还有什么交易?”


    “你想在长安,现在去了奉天做了个小官,你能忍受得了?”


    冯竹晋吐出一口气,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徐圭言,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事情不是秦斯礼说的那样。


    “事到如今,你想让我怎么办?”


    秦斯礼听到这话笑了,“当然是如你所说,位极人臣,然后将你变成我一个人的玫瑰。”


    “风水轮流转,我肯定会东山再起,”徐圭言直说,“不如我们一起合作,等到这一切结束后,我便和冯竹晋和离。”


    “我秦斯礼就这么廉价?”


    徐圭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抬手想摸摸他,秦斯礼躲闪开,他带着些嫌恶的神情看向她,“我不想碰别人的东西。”


    他站起身,完全恢复了往日冷淡的神色,“你的夫君就在厅后,带着他走吧。”


    徐圭言目光跟着他,秦斯礼站在屏风后,“下一次,我不会手软的。”


    他消失了。


    她瘫软地坐在地上。


    回程的路上,马车在风中摇晃,车内满是沉默的气氛。


    冯竹晋坐在徐圭言的身旁,她闭着眼休息,而他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解释一下,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色,快到奉天城了。


    冯竹晋扭头看向徐圭言,她眼下居然有乌青,看来是没休息好。


    他靠了回去,有些话必须现在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他才开口说:“你我才是夫妻,不是吗?”


    徐圭言微微抬头,眯着眼看向冯竹晋,他眼中满是愤怒和委屈,这种情绪在他脸上从未掩饰过。


    “我才不会给自己戴绿帽*。”


    他说这话时,眼神愈加锋利,似乎要将所有的不满都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我不是卖妻求荣的人,我不会用你去换取任何功名利禄,我不会给自己戴绿帽。”


    徐圭言轻笑出声,又闭上了眼。


    冯竹晋直起身子来,想拉着她的手继续说,可看徐圭言根本不在乎的样子,他抿着嘴,用鼻子叹出口气,便什么也没再说。


    直到到了奉天城徐府,马车停下来,宝盖在外叫了一声后,徐圭言起身走到帘子旁。


    不过她没急着下车,反而侧了侧脸,“既然你是接了旨的,我们各有所求,今后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说完她便下了车。


    冯竹晋无地自容,他想解释,可又觉得没必要。


    第87章 朝堂纷争翻旧账【VIP】


    殿中晨钟低鸣,朝堂之上群臣分列,按品阶而立。


    李鸾徽端坐在御座之上,身着玄色朝服,双目沉静威严。


    兵部尚书沈毅安今日反常,正喋喋不休地诉苦,说着兵部的事,李鸾徽听了许久,越听眉头越紧。


    “……边疆战事吃紧,先前派往西北的粮草补给仍滞留于雍州,”沈毅安看了一眼牛和德,接着说,“如今北方洪涝,水患未退,遂北方草原亦有变故,游牧部族粮草短缺,频频南侵劫掠我朝边境,形势危急。”


    李鸾徽沉着声问,“调粮?先前调到奉天的粮,也被雍州扣了一部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句话无关紧要,看似是顺着沈毅安的话询问,但实际上,兵部、户部以及尚书省的人都一惊。


    这事儿,圣上都知道了?


    这时,兵部侍郎秦斯礼上前一步,沉声说道:“陛下,臣等近日查明,因雍州扣了本应该运往奉天撑的粮,前些时日奉天驻军指挥官徐圭言曾自行调配一批粮草……但那批粮食来路不正,臣等担心此事恐有隐患。”


    徐途之在一旁看着他,满脸疑惑,这是怎么回事?他缓缓转头,又瞥了一眼陆明川。


    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一唱一和,众人不知道这是唱着什么戏,只好在一旁看着他们。


    沈毅安苦兮兮,面露难色地说:“现下不仅边疆告急,地方百姓亦受灾严重,已有多地出现粮价飞涨……”


    “户部说,他们拿不出这个钱。”


    图穷匕首见。


    发难了。


    李鸾徽闻言,眉头微蹙,神色一沉。


    户部尚书王承昱站了出来,不急不慢的说,“禀奏圣上,兵部交上来的那些拟票和账目核对不上,遂没有批过,交递到中书省后,他们也没有任何异议。”


    球踢到中书省了,李鸾徽看向中书令。


    中书令李长庚站了出来,“兵部交上来的拟票系边疆重事,我同牛章商议过,写了奏折,此等大事还需圣上您做主。”


    这球到了李鸾徽面前。


    “朕没看到。”


    含元殿内,一片寂静,无人敢言。


    “牛和德,你来,把你交上来的奏折给朕找出来,”李鸾徽看着花甲之年的牛和德,一步一步挪过来。


    球又被踢回去了。


    牛和德弓着身子,在一堆奏折中翻找。


    没找一会儿,他便满身是汗,含元殿内二十多人都看着他。大冬天的,他实实在在出了一身大汗。


    此时,在殿前伺候的内侍监,魏弘绪轻飘飘地扫了几眼,扯了扯嘴角。


    李鸾徽等得不耐烦,喝了口茶后大手一挥,“既然你们兵部、户部,中书省都在这儿,那就直接说吧,你们讨论出个结果,朕给你们主持公道。”


    他看向兵部尚书,“兵部的预算、支出,你仔细说说。”


    “年初,兵部预算拟票五千万两白银,其中全国步兵和骑兵的军饷为3000万两白银,武器装备为五百万两白银,粮草、军营等后勤补给为一千万两白银,边防的建设,五百万两。一共,五千万两白银拟票。”


    李鸾徽点头,这件事他知道。


    “当时圣上、中书省,户部,都是同意了的,”兵部尚书一字一顿地说,“可是,这一次应该给的运粮费用,还是在这一千万两预算之中,户部却不肯给了。马上就要入冬了,士兵梦需要吃饭,需要粮食,眼下户部却说我们这一份运粮费用超出了预算。”


    沈毅安叹了一口气,“据我所知,工部和刑部的支出已经超出了年初的预算。民以食为天,更何况是保家卫国的边关将士。”


    “陛下,先前朝廷并未拨款给徐圭言,她才不得不自行寻法筹粮。奉天城本就是军事要地,现如今天子脚下都吃不饱了饭,将士们心寒啊!”


    这话说完,户部、工部,还有中书省的人表情都不太好。


    李鸾徽看向户部尚书,王承昱,“怎么回事?”


    王承昱犹豫了一下才说,“国库亏损,眼下是有兵部后勤补给的费用,但如此一来,北方罕见的洪水,和南方地区干旱造成的损失,亟需银子。两州平定战役也花费了不少银子,超出了原本的预算,虽没归在兵部的账上,但是打仗的军费早已超出了预算。”


    他顿了顿,接着说:“而且,通天佛还没修完,工部支出了很大一部分用来修建通天佛。以及南方的水利,都需要银子。已经超出了原本的预算。”


    李鸾徽听罢,却未露惊讶之色,只是漫不经心地说:“既然国库亏空,那就当庭对账,让朕看看,这银子到底去了哪里!”


    一旁的内侍连忙躬道:“传户部官员携国库账册进殿!”


    殿内顿时气氛紧绷,群臣面面相觑,这还是头一


    掉。


    正厅之中,烛火摇曳,一群人围坐在巨大的账桌旁,面前堆满了厚厚的账册,宣纸上书写的数字错落有致,却无一对得上。


    “预算、税收、支出,全都不对!”一位员拍着账本,满脸愁容。


    陆明川坐在一旁,眼神冷淡地看着牛党、李党,还有宦官们在其中互相指责,扯皮不断。尤其是市舶司的账目,最是混乱不堪。大量的海上贸易和丝绸之路本该带来丰厚收益,然而,西域都护府战乱不休,丝绸之路的商道受阻,商税骤减,国库亏空日渐严重。


    李鸾徽坐在上首,眉头紧锁,面上掩不住怒气。他看着底下吵得不可开交的官员,冷冷地扫了一眼,语气淡漠却带着威压地说道:


    “你们就只会争吵?亏空摆在眼前,不想办法补上,难道要让国库空成废墟?”


    众人顿时安静了一瞬,随后目光纷纷转向彼此,试图寻找替罪羊。


    这时,工部郎中方景昭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一丝讽刺地开口:“其实亏空严重,不光是因为边疆的战事,更是因为贪污。”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微变。


    “尤其是那座通天佛。”方景昭低声冷笑,“当初武帝大兴佛事,倾尽国库修建,然而修到一半,钱财就如流水一般不知去向。户部、工部、甚至是市舶司,都有人从中牟利。”


    陆明川看着方景昭如此言语,牛和德目光不善,李文韬透出一丝得意神情。


    “方大人慎言!朝廷修建通天佛,是敬奉佛祖,是为后唐祈福,何来贪污之说?你这是在污蔑当朝大臣!”牛和德站出来说,身后的人跟着点头。


    “是吗?”方景昭冷哼,“那为何这通天佛建了这么多年,每年开支如此之大,武帝仙逝近十载,通天佛为何还没修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休,直到李鸾徽缓缓开口。


    “那便别建了。”


    话音落下,满堂寂静。


    “若是经费不够,那就拆了通天佛。”


    一瞬间,整个正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那可是佛祖,谁敢拆佛祖的真身?


    李鸾徽轻笑了一声,敲了敲桌面,悠悠道:“通天佛乃纯金打造,将它拆了,将金子都放入国库内,国库亏空自然也就被补上了。”


    “王承昱,每一笔建造通天佛的支出,记录了吗?”


    “回陛下,每一笔都记在账上,不会出差错。”


    李鸾徽衣袖一挥,“那就按照账上的数字,一一归还到国库之中。”


    “圣上,我们不一定非要拆除通天佛以弥补国库亏空,”牛和德站出来说,“现长安百姓及全国百姓,都前来拜这座通天佛,它是大唐繁盛的象征啊。”


    李鸾徽点点头,等着他把话说完。


    “其实丝绸之路和海上贸易仍有法子可行。倭国那边对我朝文化极为推崇,常派遣遣唐使前来学习,我们可向其征收学费。此外,倭国贵族喜爱瓷器、茶叶、丝绸,若能加强出口,多都出口,亦能大大增加税收。”


    李鸾徽点点头,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牛和德继续说,“后唐徭役繁杂,我们应该允许百姓用钱来免除徭役,朝廷既可以用这笔钱补充国库漏洞,更可以用这钱来雇工,一部分人修建北方洪水带来的损失,另一部分人则可以战后重建。*”


    李文韬看向牛和德,正要开口说:“这怕不是个好法子……”


    “好,那就这样办,”李鸾徽目光微冷,又重新提起了通天佛的事。他缓缓站起身,扫视众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武帝的通天佛,朕说拆,便得拆。可是——”


    他顿了顿,眼神透着锋芒。


    “谁去拆?”


    众人低头,无人敢应。


    李鸾徽环视一圈,突然朗声大笑。笑声落下,他取出早已拟好的圣旨,放在桌上,语气悠然,却透着一丝危险:


    “谁敢拆了这佛,谁就能得到佛头。”


    帐下诸臣纷纷变色,眼底涌起复杂的情绪。


    是觊觎,亦是恐惧。


    这场风波与陆明川无关,他陆明川站在朝堂上,人群中。


    目光扫过前面一排排的官员。他的视线停留在了几个显眼的身影上,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眼前这一场两方势力的斗争,谁掌握得了圣上的心,谁就能赢。


    他不信工部敢站出来说贪污的人,没有得到李党背后的支持。


    看似牛党献策免役法,实则是被李党要追查贪污一事想出来的对策罢了。况且,今日也是奇怪,兵部怎么就这么巧提及了户部银子的事?


    陆明川的目光移动着,最终落在了秦斯礼的身上。


    上个月徐圭言急匆匆地入京,来了就去秦府求见,他也许就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奉天过的怎么样。


    就在陆明川发呆的时候,散了朝。


    下朝后,众人纷纷离去,稀奇的是,他们离开太极殿的时候,他看到浮玉跟着太监入了宫。


    来不及细想,一旁的同僚邀请他去喝酒。


    陆明川自然是答应了。


    酒楼内,桌上摆满了佳肴美酒,气氛顿时轻松了些许。


    众官员相互间讨论着圣上的意思。


    “圣上是早想对那通天佛下手吧?他今日是故意的吗?”


    “我看不像,兵部今年确实支出太多,再加上天灾,边疆多战事,国库亏空是自然。”


    陆明川在一旁喝酒,捧着笑脸听着内幕。


    “不过……”一人小声地说,“工部的人借着通天佛的修缮,着实贪污了不少钱,长安一下雨,通天佛就出事,再拨银子修建。”


    这么一说,陆明川一下子就明白了,工部,背后是牛和德的人。


    “他不是出身寒门,力挺寒门学子入仕,提拔有能力的寒门学子,为何还会贪污这么多啊……”陆明川随口一问。


    众人听到后哈哈大笑,有一人指着陆明川,“你想想你自己,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陆明川听到这话,心中不是滋味,却还是陪着喝了一杯酒。


    放下酒杯,舞女又将杯中斟满了酒,他望着酒杯中波光粼粼的倒影,心中波涛汹涌。


    第88章 贫贱夫妻百事哀【VIP】


    冬夜沉沉,灯火摇曳,陆明川回到家中,迎面而来的却是一片沉默的冷清。


    宋十二端坐在正堂,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见他进门,只是抬眼瞥了他一眼,未曾起身相迎。


    陆明川见状,心底涌上一股难言的疲惫。


    “你又去哪了?”宋十二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唯有指尖轻叩桌面的动作泄露了她的不安。


    “公务。”陆明川简短作答,解下披风,随手搭在一旁。


    酒气飘到宋十二面前。


    陆明川端起桌上冷了的茶,仰头一饮而尽,满足地叹息后,他看向宋十二,“你怎么还不睡?”


    “在等你。”


    陆明川放下茶杯,拧着眉头坐到她身旁,“我不是和你说过,礼部应酬繁多,不用你等,留灯即可。”


    宋十二看着他,屋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墙壁上他扭曲的影子,“母亲说我……”


    “你是礼部郎中夫人,我母亲如何待你,你不痛快了尽管避着,这点事我心中还是能分得清。”


    宋十二低下头,轻咳了几声。


    陆明川微微叹出口气,而后抬起手在十二的后背轻轻抚摸几下,轻声说道:“大夫说过了冬,你这病就能好些,内宅憋屈,就出去散散心,你想去哪里玩,我找人安排。”


    “我就想在家躺着……找人安排,”宋十二笑了一声,说不出是轻蔑还是开心,“我竟想不到自已也能过上这种日子。”


    陆明川收回手,“什么日子?”他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你以为我在外面就是趾高气扬?”


    他自嘲一笑,屋内火烛将两人的影子倒映在身后的墙壁上,黑乎乎的一片。


    “长安有的是权贵,有的是豪门贵族,瞧不起一个人,方方面面都能挑出毛病来,”陆明川低头拉住她的手,“我举杯陪笑,他们当我是狗。”


    陆明川冷哼一声,抬眼看向宋十二,“这种感觉,你能明白吗?”


    她对上他可怜兮兮的眼,缓缓收回了手,“你若是按规矩行事,便不会去求人。如果贪心本就不属于自已的东西,求人当狗也是应当的。”


    陆明川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扭头,好一会儿才笑出一声,“我把你当我最亲近的人,同你说我心中的痛楚,你为何要用这般残忍的话来刺伤我?”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做一个清廉的官,”她站起身来,“陪人喝酒,定是有求于人,我不求大富大贵,我只希望你做事不要昧着良心,或者是被那银钱迷惑了心智。”


    陆明川看着宋十二,他好像不认识她一样,“我陪人喝酒就是有求于人?”他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你一个内宅妇人懂什么?”


    “我知道为官者应以天下百姓为首,你做的那些勾当,见不得天日,我觉得脏。”


    陆明川一下子也站了起来,“谁是天日!?我问你谁是天日!?”他十分崩溃,抬手指着外面,“天日是圣上!”


    他在屋内转了两圈才说,“你以为我有求于人才和他们饮酒作乐?不是!”他急着两手一拍,“那是权力啊!上面就喜欢看我这么对他们!”


    “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做事按照规矩,上面的人就一定按照规矩给我办事吗?”


    “下面的人阿谀奉承我,不过是求着我按规矩办事。你清高,你看不起我像条狗一样到处给人摇尾巴,我为的是什么?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为了你此刻能够高高在上地审判我,为了你不食人间烟火不用做苦工补贴家计。”


    宋十二眼中的泪水流下来,“可我觉得你这样很可怜,你是我夫君,我怎么会不心疼?在凉州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


    “那是因为徐圭言是个好官!”他怒吼一声,“她不需要我去阿谀奉承,她就能按照规矩办事,她是个正直的人!”


    “那李林呢!徐圭言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背叛她,栽赃李林呢!”


    陆明川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他往后退了几步,踉跄地坐在了椅子上,无神地看着眼前的人,喃喃道:“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以为你和我是一边的……”


    他眼中也流出了泪水,“我以为你能够体谅我,或者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你总是这样……我做这些,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因为堕落,而是不得不如此。你明白吗……”


    宋十二望着他,沉默了许久,脸上的泪干了,只剩下泪痕,”


    ,但更多的是坚定,“我只知道,你变了。”


    妻子,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已经越来越远了。


    宋十二曾是他欣赏的女子,坚韧、果决、不畏权势,可她依旧太理想化,依旧活在自已的世界里,依旧无法理解官场、军务中的那些微妙算计。


    而他已经无法再像过去那样,试图去解释、去说服她,因为他知道——他们终究是走上了不同的路。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或许宋十二永远。


    宋十二转身走开,脚步声消失在寂静的夜色之中。


    兵部大堂之内,气氛沉闷而严肃。


    几位官员围坐一堂,案几上堆放着各地军务奏折,其中一份关于奉天驻军的文书正被反复翻阅。


    “奉天城那批来历不明的军粮,我们应该如何处置?”兵部郎中杜元绍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


    “是收回,还是罚钱?”杜元绍接着问,眼光瞟向秦斯礼,“正值冬日,现在军需本就紧张,收粮定不行,罚钱的话……”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沉默,彼此交换眼神。奉天军费不足的事,兵部并非不知,只是现在时机微妙,众人不知该如何。


    站在书架旁正在看文书的秦斯礼,听着他们虽然小声谈论,但实际上他们在观察秦斯礼的态度,他合上文书,“定要责罚,不罚就是为虎作伥,”他走到书桌前。


    “圣上既然知道,但却没有责罚的意思,便说明此事尚有回旋余地。我看,既然奉天那边闹得不算太大,我们不必自找麻烦。”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件事得茶,也得责罚,免得引起他处效仿。等圣上问起来,我们也好交代。”


    秦斯礼叹出口气,“若真要解决,便以’管理不善’的名义,罚奉天驻军一笔银钱,从他们军中内部解决。这样一来,既敲打了他们,让他们知晓兵部的立场,又不会让户部有借口推卸责任。”


    堂中官员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罚银虽说是惩戒,但实际上一旦命令下达,奉天驻军必然会向地方豪强或商贾筹银,到时兵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便可悄然了结。


    既不惊动圣上,又不至于引发更大的争端,正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稳妥之策。


    “侍郎深思熟虑,的确妥当。”有人低声附和道。


    秦斯礼到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后,若有所思地说:“我得去一趟奉天。”


    夜色沉沉,微风拂过营帐,吹动帐帘轻轻摇曳。烛光映照在案上的书信,字迹映在徐圭言的眼底,亦沉重如山。


    外头传来一阵轻急的脚步声,有人靠近,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明日兵部的人亲自过来审问粮食之事,您……有法子应对吗?”


    来的人正是副指挥使,崔彦昭。


    徐圭言放下手中的茶盏,茶汤尚有余温,盏口却泛起了涟漪。她并未立刻答话,只是缓缓抬眸,目光深远,似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早已有了定数。


    还未等她开口,外头便又传来喧哗之声,士兵们笑闹着涌入,说道:“今夜杀羊吃肉,压压惊!徐指挥,您来杀这头羊吧!”


    军士们的脸上尽是畅快笑意,烛火映在他们的盔甲上,跃动不定。他们或许未必真心要她亲手杀羊,更多的是一番调笑。


    他们从心底里是佩服徐圭言的,但总是喜欢凡事争个高低。


    毕竟这几月下来,他们已习惯了这位驻军指挥官与他们同吃同住,而非遥不可及的朝廷官员。


    “杀羊?”


    带头士兵点头,“您试试?”


    徐圭言哼笑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去看看。”


    没走几步,只见将士们将那只被捆好的羊牵来。


    众人期待地看着她,徐圭言也没推拒,迈步上前,接过递来的刀,指腹摩挲过刀刃,感受着那份锋利与冷意。


    羊儿似是察觉到了危险,挣扎了一下,眼中满是惊惧。周围的喧闹声似乎渐渐远去,夜色无边,寒意渗人。


    耳旁是柴火堆里噼里啪啦的声音。


    “指挥官,在羊的胸腔开个口子,”一个人上来解释,他指着羊胸口已经被剃掉的一块地方说,“切开一个口子,您伸手进去,摸到跳动得最厉害的东西,那是心脏。”


    徐圭言对上那人的眼。


    “……心脏后面有一根血管,您拉断它,羊就死了。”


    徐圭言点点头,低头用手摸着那块柔软的地方。


    羊身子动了动。


    旁边的人死死地按着住。


    徐圭言用刀尖,狠狠地插进去,而后在那块柔软的地方轻轻一划,皮开肉绽,热气在寒夜中蒸腾而起。


    紧接着,她将刀换手,右手缓缓地伸进羊的胸前内。


    因为这个姿势,她不由得看向羊的眼睛,棱角分明的瞳孔不断收缩,它的身体内也是热的。


    温热,一切都在跳动。


    这一刻,徐圭言竟觉*得自已感受到了天下羊群的共振,她摸着羊的内脏,最终,碰到了那颗生气勃勃的心脏。


    她握了一下,又松开。


    眉头用力,徐圭言扯断了那根血管。


    羊瞳孔中再无痛苦。


    所有人都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徐圭言把手从羊的胸腔内抽出来,手上都是血,冒着热气。


    羊被抬走。


    她微微侧眸,看着手上滴落的血,落在了脚旁,目光未有一丝波澜。


    崔彦昭端着热水盆站在一旁,“指挥,他们就和您开个玩笑,您还这么纵着他们。”


    徐圭言用温水洗手,听着崔彦昭这么一说,她也只是挑挑眉头,“杀羊,吃肉。”她轻声道,语调平静如常,“明日,见招拆招。”


    秦斯礼站在不远处,久久不能回神。


    看着徐圭言亲手执刀,干净利落地划开羊的胸腔,她伸手进去,将羊杀死。


    鲜血溅落在羊毛上,缓缓浸透泥土,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她神色沉静,手法熟练,全神贯注,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她是用慈悲之心,伸出利刃。


    更没有半分犹豫。


    那一瞬间,他竟然生出一种错觉——自已就是那只羊,感受幻想着她的手在他的胸腔内游走,摸着他的鲜活、跳动的心。


    她冷静地、慈悲地决定着它的生死,就如同她曾经对待他那般决绝。


    秦斯礼突然呼吸不上来,猛地吐出一口气来。


    心中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恐惧?


    秦斯礼移开视线,强迫自已不去细想。沉下脸,收敛所有情绪,秦斯礼转身便走,连一声招呼都未曾留下。


    “侍郎,你……”


    身后的人跟着他上了马车。


    第89章 走投无路拆金身【VIP】


    次日清晨,冬日暖阳钝,晨雾未散,奉天府衙正堂内各位官员虽然坐在自已的办公位上,可心思和耳朵早已飘到内厅之中。


    内厅炭火烧得旺,暖气扑鼻,桌上茶水冒出热气,一旁摊开的账册记录着近期粮食调度的情况。


    徐圭言身着官袍,神色淡然地坐在桌案一侧。


    秦斯礼坐在另一侧,目光扫过账册,落在徐圭言的脸上,他语气不轻不重,“调运粮食一事,买入来路不明的粮,这事依律,罚银以示警醒。”


    徐圭言微微挑眉,淡淡应道:“罚银可以。”


    粮食短缺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奉天本就是边远之地,虽是军事重镇,物资调度却颇为艰难。


    罚粮不可能,只能罚银了。


    秦斯礼也知此理,眯眼看着徐圭言,“据我所知,奉天买商粮的银钱还是你从雍州刺史那里要来的,被罚的银钱,你可还有?”


    徐圭言唇角微微一弯,似笑非笑:“不劳侍郎担心,臣自有对策。”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茶香四溢,秦斯礼端起来轻抿一口。自从上一次长安分别,两人又是数月未见,再见面,除了公事,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放下茶杯后,秦斯礼又确定了一遍,“罚银能按时交上来?”


    “能,”徐圭言点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说完她对着秦斯礼笑了一下。


    秦斯礼移开眼,站起身,“备车,我要回长安。”


    徐圭言也跟着站起来,“您不多呆两天了吗?”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


    “不了,将至年关,事情太多。”


    徐圭言听着秦斯礼这么说,表面上带着笑,心底里却嘟囔了一句,她又不是没做过兵部侍郎,年关到了忙什么,她能不知道?


    “那我让人安排好马车,您吃个午饭再走?”


    秦斯礼扭头看她,目光瞥到他们身后那些故作认真工作的官员,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我不必如此客气,旁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徐圭言明知故问,“他们知道你是我领导,我对您怎么就客气了呢?”


    秦斯礼轻笑一声。


    徐圭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没那么一板一眼的时候,还是亲近的。


    “奉天有什么好吃的吗?”秦斯礼顺势问。


    “这个得问韦珩,他比我呆得时间长,”她顿了顿,“况且,我吃什么,他都知道。”


    秦斯礼垂眸,抬眼,轻哼一声,“那就这样,你忙去吧。”


    徐圭言点头,恭送秦斯礼离开。


    话虽说得轻巧,驻军指挥部哪有什么多余的钱来交罚款。前脚秦斯礼离开奉天,后脚她便去了奉天县令府衙,目的也只有一个——要钱。


    理应是发了拜帖再去,可徐圭言耍了个心眼,半乐进去送拜帖,半个时辰后她就登堂而入了。


    全奉天的人都知道她被罚了钱,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县衙当然是要钱。


    奉天县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看着徐圭言连连叹气,“徐指挥啊,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年关到了,县衙还需要钱过冬呢,买储备粮,发工资,哪儿都用钱。”


    徐圭言看着老谋深算的杨彦里,她也做过县令,县衙有没有钱,她能不知道?


    这些人都把她当傻子。


    “杨县令,你这是什么话?驻军指挥部也是您县衙下的部门,有事的时候,不都是我们这些将士们在前面冲?什么时候让您的县兵吃过亏?”


    杨彦里叹气摇头,撇嘴。徐圭言也是瞎说,要钱的时候说他们是一起的,出了事她就一副指挥部她说了算,你县令指手画脚的,算个什么东西?


    她把他当夫君哄吗?


    杨彦里才不吃徐圭言这一套,“咱们都是一家人,吃亏不吃亏的,那太客气。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一家人,您也不想县衙的人过不好这个年吧?”


    徐圭言连连点头,放下手里的茶杯,“县衙的人能不能过好年,是你的本事,”她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耐心了,“你能不能过个好年,得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徐指挥,来强的不好吧?”


    “杨县令,奉天军粮都是我负责的,当时出了事,我也没来找你要粮、要钱,当然了,理论上来说,我可以找你要钱,怎么要,得看我心情吧?”


    杨彦里拧着眉头,


    “威胁算不上,只是希望您能救急,。”


    杨彦里左思右想,说自已要和县丞商讨一下后,离开了正厅。不一会儿,两人进来,“徐指挥,我们两个商议过了,驻军指挥部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您这边需要帮忙,我们自然会鼎力相助。”


    县丞拿出一张银票,钱了,这是我们最后的心意。”


    ,看了一眼,一百两。


    一百两够做什么的?


    罚一千两白银,一百两不过九牛一毛。


    她收下了银票,“既然如此,多谢二位的,鼎力相助,”徐圭言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那我就不叨扰二位了。”


    徐圭言出了门,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两人的“大声”议论——“这年头要钱都这么理直气壮,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世道。”


    “是啊,求天爷开恩啊……”


    他们是故意让她听到了,她笑笑,毫不在意。


    钱可比面子重要。


    离开县衙,徐圭言没急着走,在大街上和崔彦昭聊天,想着搞钱方法。


    “要不让咱们的士兵去帮农民种田,而后分些银钱也好,总归是够交罚金的。”崔彦昭如此说。


    徐圭言听到后摇头,“那还不如我们就在奉天驻军指挥部,开垦几片荒地,没有战事的时候就种田,有了敌人就打仗,这钱也没那么多。”


    “调运的军粮,价格肯定是比市场上的商粮高,中间每人加一点量,最后肯定价格奇高。”


    崔彦昭说的没错,徐圭言吐出一口气,“最近又要实行免徭役的国策,我不信县衙没钱……”


    她顿了顿,“你说,这免役法,是劫富济贫吗?”


    崔彦昭一愣,而后笑着说,“臣看着不像,有钱的人叫了钱就少做徭役,穷人被迫做更多的徭役,这钱终究还是进了朝廷的钱袋子里。”


    徐圭言哼笑一声,“向下再剥削,人就没法活了。”


    走了几步,看到路边贴的告示和圣旨,她一惊。


    崔彦昭跟着凑了过去,徐圭言的脸几乎要贴了上去,没等崔彦昭看清楚那上面写了什么,徐圭言便将那告示扯了下来。


    “你说,这通天佛的头,值多少钱啊?”


    崔彦昭脚下一个趔趄。


    “徐指挥,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这么做,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徐圭言神色不变,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慢条斯理道,“既然佛门普度众生,那便应当救济苦难。寺庙受百姓供奉,自然也应回馈百姓,佛祖慈悲,定不会见死不救。”


    “可若佛祖不愿呢?”


    徐圭言放下茶盏,似笑非笑:“佛祖慈悲,但人未必。通天佛受了百姓多少香火,现在后唐需要钱,佛祖自然是她愿入地狱。”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徐圭言仔细想着,“哦,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祖肯定是慈悲心肠,拆了那通天佛,普度众生,她肯定愿意。”


    “你不怕得罪佛门?”


    “得罪佛门总好过得罪朝廷。”徐圭言语气平静,“粮食是死的,人是活的,朝廷发难,寺庙出资,往后太平了,照样给他们修金身、铸佛像,这买卖并不亏。”


    崔彦昭满眼的不可思议。


    “指挥啊,这佛像是武帝时期,她主持修筑的。”


    “所以呢?”


    “同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徐圭言大笑出声,“我为难的是女人?这未免也太牵强了吧?武帝要怪也得怪她没夺了李家天下,李家到现在都是吸着她的骨髓,吃着她的肉,她留下的通天佛也要被拆掉。”


    “往好了说,是佛祖普度众生。往难听了说,李家受不住武帝带来的辉煌盛世。你要我怎么办?他们罚钱,我不给当天就死,为难佛祖,可能我死后才会受到责罚,孰轻孰重,我还是明白的。”


    “徐指挥,这话可不行胡说,被圣上听到了,你可是砍头的罪。”


    徐圭言嗤笑一声,“那你想,我们有什么法子筹到钱?”


    崔彦昭无言以对。


    夜色沉沉,院中的桂树被风吹得微微摇晃,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室内,映出淡淡的光影。


    徐圭言推开房门,屋内的烛火昏暗,映照着冯竹晋低头翻书的侧影。


    听到动静,冯竹晋抬起头,看到她,顺手将书搁在一旁,语气随意地问:“怎么才回来?我听闻,你下午和指挥部的人大吵了一架。”


    徐圭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微微叹了口气,满脸疲惫:“为了筹集交给朝廷的罚银,我们有不同的想法,自然是多交流了一会儿。”


    冯竹晋没和她绕弯子,“拆通天佛,这可不太好,利益熏心,把发现的念头都打在了佛祖身上,这不对。”


    “有钱的时候求神拜佛,没钱的时候就脚踏实地,”徐圭言给自已倒了一杯茶,“那是我打通天佛的主意吗?那是圣上。”


    “圣上是天子,他有这个心,佛祖不会怪罪他,但你不一样了,你一个□□凡躯,去拆佛祖真身,怕是会遭报应的。”


    这话太惊人了,徐圭言拿着茶杯的手停滞在空中,她看着冯竹晋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冯竹晋还反问。


    徐圭言放下茶杯,“你信佛吗?”


    冯竹晋瞪着眼珠子看徐圭言,“我只是说,今后你但凡出了事,众人都会将你的事归咎于通天佛身上。”


    “那你从你家拿九百两出来,帮我垫付罚金。”


    冯竹晋抿着嘴,“怎么可能,我工资多少,你不知道吗?”


    “你爹呢?”


    “你爹呢?”


    “我爹要养弟弟,他老来得子,我家家产你就别想了。”


    “我姐把持冯家,我家家产我们觊觎不上。”


    “那我去帮圣上拆通天佛。”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徐圭言长叹一口气,“我特么怎么能知道啊?驻军指挥部账上一分钱都没有,户部抠搜得像精//尽而亡的老黄牛,一滴都挤不出来了,我能怎么办?”


    “读书人,说话注意点,”冯竹晋打断她,“什么时候收税?可以通税收的部分交罚款。”


    “难,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想留钱过年,这个时候收税,不就是从百姓手里抢钱?”


    “那怎么办?”


    “拆通天佛啊。”


    “……”


    徐圭言无奈摇头,脱了鞋就躺在了榻上,“回屋吧,我要休息了。”


    “这事儿……你想做也行,但是我们得回长安,问一下两家的意思。”


    徐圭言翻了一个身,“好好好,你说了算。”


    她闭上了眼,等着冯竹晋离开。


    这事只能先斩后奏,等着长安那两个老头批准?


    那是大逆不道,有损家族香火的事,他们怎么会同意。


    第90章 尘埃落定计谋起【VIP】


    “绝对不行。”


    徐途之大声呵斥,“通天佛怎么能拆呢?”皱起的眉间透出惊诧与怒意。他放下手中的经卷,眯着眼盯着女儿,语气压抑而愤怒:“你想钱想疯了?那可是佛祖的化身,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


    “我还差九百两,你帮我补齐?”


    “从户部校书郎到凉州城县令,再到如今的奉天驻军指挥官,你是一分钱都没留在手中吗?”


    “那爹,你去和户部尚书说说好话,让他给我批些银子吧。”


    “用户部的钱来交罚款?兵部收到罚款再交给户部,左手倒右手,你把圣上当什么?”


    “可驻军指挥部没钱啊。”


    “指挥部的百姓呢?”


    “驻军指挥部是保护圣上又不是保护百姓的,他们交这个罚款做什么?”


    “这也不是给你一人的惩罚。”


    “这就是专门惩罚我的,”徐圭言也提高了声音,“我要去帮圣上拆通天佛,只是来通知你的,不是来同你商量的。”


    徐途之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震得翻倒,温热的茶水溅落在案上。


    坐在不远处的冯竹晋被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水洒在了长袍上。


    “武帝开创女子入仕的先例,才有你今日的官身。你竟敢去拆佛像?你可知这无异于刨人祖坟!”


    徐圭言站在堂前,神色冷静,没有被他的怒火所动。她轻笑一声,语调平缓,却带着一丝讥讽:“不是我不敬佛祖,而是佛祖自己选的皇帝,没能力撑住大唐的盛世,怪不得旁人。”


    徐途之目光一滞,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说,眉头拧得更紧,沉声道:“即便后唐衰微,江山不稳,这佛像岂能因你一句话便拆毁?”


    徐圭言毫不犹豫地反驳:“若是后唐真的亡了,这佛像终究会落入外人之手,或被毁,或被贩卖,那时它还是‘佛’吗?既然如此,不如趁早做个了断,肥水不流外人田。”


    徐途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怒喝:“你简直是倒反天纲!通天佛这么久没修好,你以为是工程量大?背后藏着的利益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出事。”


    她却毫不在意,微微挑眉,神情自若:“父亲,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真有什么不测,你不认我这个女儿就好了。”


    说完,徐圭言拂袖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厅堂。


    冯竹晋看着两人谈完后,走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被徐途之狠瞪了一眼后,他行礼起身跟着徐圭言离开了。


    李鸾徽得知徐圭言准备前往奉天拆除佛像,毫不犹豫地提笔批准,几乎没有片刻迟疑。批文甫落,便吩咐内侍传召礼部郎中即刻入宫议事。


    宫殿之中,烛火摇曳,映照着殿宇金碧辉煌的梁栋,李鸾徽身着朝服,端坐于御案后,神色沉静却不失威严。


    片刻后,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道:“礼部郎中陆明川已至。”


    “宣。”李鸾徽淡声道。


    陆明川快步走入大殿,俯身施礼:“臣陆明川,叩见陛下。”


    李鸾徽微微抬眸,视线落在他身上,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徐圭言已奉旨前往长安拆除佛像一事,礼部该如何配合?”


    陆明川闻言,心中微微一震,长安的通天佛像香火鼎盛,拆出可不仅是会遭到百姓的反对,毕竟是他们的供奉的神明。


    更重要的是,涉及寺庙僧众、官员的各方势力,甚至有宦官私下插手的痕迹,贸然拆除,恐生波澜。


    陆明川抬眸看向圣上,语气坚决,显然已定下心意。


    下意识地,他就明白了,这个是圣上有意而为的——他就是借着户部没有银钱的理由,追回工部、户部贪污的银子。


    他思索片刻,沉声答道:“陛下,此事牵涉甚广,礼部可拟诏通告天下,以‘修正典仪’之名,昭告百官,并遣官员同行,以安抚地方情绪,避免生乱。”


    李鸾徽微微颔首,指尖轻叩御案,片刻后道:“此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务必确保朝廷旨意顺利推行,若遇阻碍……”他顿了顿,眸光微寒,“就让徐圭言自己处置。”


    陆明川当即拱手:“臣遵旨。”


    李鸾徽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徐圭言往前走了几步。


    她站在通天佛下,抬头望着那尊巍峨耸立的巨大佛像,目光顺着金色的佛身缓缓上移,看不到头,这座通天佛直直捅入天。


    光影斑驳,映得整座佛像被金光笼罩,威严而神秘。


    空气中弥漫着焚香的淡淡香气,四周香客虔诚地跪拜,口中低声念诵经文,仿中。


    站着,没有合掌,也没有下跪。


    她看了许久,目光扫向衣袍褶皱间流转的金光,而后,转身,伸身,指腹,感受着那层鎏金的质感。


    声喃喃,语气里没有敬畏,也没有贪婪。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秦斯礼被召入宫的消息来得突然。


    夜半时分,街道上一片寂静,宵禁时刻,秦府外脚步声匆忙。宫中太监悄然递来懿旨,言明“圣上宣兵部侍郎即刻入宫”。


    他没有犹豫,简单整理衣冠后,便跟随太监步入皇宫。


    寒冬冷冽,皇城寂静,唯有风吹过红墙,卷起几片枯黄的银杏叶。


    墙边的枯树被修剪得规矩,不肯出城墙一步。


    通往含元殿的长廊上,宫灯投下斑驳的光影,映照着秦斯礼的身影。他低头缓步,不曾张望,心中却已翻涌起种种揣测。


    含元殿内,圣上正在桌案上批阅奏折,秦斯礼在殿门前行礼后进去。


    李鸾徽的神情并不冷峻,甚至可以说是颇有几分温和,摆摆手让他坐下,并亲自让太监上了茶。


    热茶捧在手中,让秦斯礼心中微动,愈发谨慎。


    “叫你来的匆忙,喝口茶缓缓,”李鸾徽见他只是端着茶,并没有喝,瞥了一眼随口一说。


    “臣遵旨,”秦斯礼端着茶杯青抿一口。


    “你现在和小时候可不太一样,”李鸾徽声音拉的长,“小时候是秦家里最活泼的那一个,朕那时候每次去秦府,都见你因犯错受责罚。”


    他放下手里的笔,拿起一旁的热帕子擦了擦手,笑着看向秦斯礼。


    “臣不敢。”


    秦斯礼端着茶杯,低头看着地面,十分恭敬。


    李鸾徽从台阶上走下来,“如果没有秦家,就没有朕的今天,”他顿了顿,“虽然当中有些波折,但好在秦家还有你一个人,”他站在秦斯礼面前,“抬起头来,看着朕。”


    秦斯礼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李鸾徽。


    对视片刻。


    “当年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秦斯礼摇头,诚恳地说,“臣一概不知。”


    李鸾徽点头,“也好,什么都不知道也好,”他抬手拍了拍秦斯礼的肩膀,“你模样英俊,像极了你母亲。”


    秦斯礼看着李鸾徽,一句话不说。


    “你可知,朕为何擢你为兵部侍郎?”圣上淡淡地问道,目光坦荡地落在他身上。


    秦斯礼微微垂首,道:“臣愚钝,不敢妄自揣测。”


    李鸾徽轻叹一声,“秦家之亡,屈得很。朕欠你一个情,如今,算是还给你了。至于日后如何,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秦斯礼心头一震,虽早已隐约猜到此事,但听圣上亲口承认,仍觉复杂。


    他自幼承受家族覆灭的耻辱,步步为营才走到今日,却没想到圣上竟会直言相告。他深吸一口气,俯身跪地,郑重叩首道:


    “臣死是后唐的魂,生是圣上的臣。臣愿以此身,追随圣上左右,绝无一心!”


    李鸾徽低头看着他,片刻后忽然笑了,笑意虽浅,却带着满意的意味。他亲手扶起秦斯礼,目光中透着深意:“很好。”


    话锋一转,李鸾徽端起茶盏,轻轻摩挲杯沿,似随意地说道:“那这样,朕正好有一件事要交给你。”


    秦斯礼低声道:“请圣上下旨。”


    “徐圭言此番受命,去拆除佛像。”圣上声音淡然,但目光深邃,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势,“你可知,这背后错综复杂,许多贪墨之徒皆牵涉其中?”


    秦斯礼微微挑眉,心下了然。这并非单纯的拆佛像,而是触及权贵利益的举动。


    各地寺庙香火鼎盛,背后少不了权臣和豪族勾结侵吞钱粮。朝廷下令拆除,必然会牵扯出一批贪污腐败之人。


    李鸾徽声音低沉:“这些人藏得太深,朝堂上已有许多人替他们遮掩。朕要利用徐圭言,将他们一网打尽。”


    秦斯礼垂眸思索片刻,随即抬眼,“圣上英明。”


    这是一盘好棋,而他秦斯礼,不得不为圣上落子。


    “如今朝堂内有牛李两派党争,势头越发得大了,居然都打户部的主意了,”李鸾徽哼笑一声,一甩袖子,“朕看着他们内斗,本意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可没想到他们现在都想踩在朕头上!”


    秦斯礼垂头,他远离朝堂许久,朝中局势自然是不清楚的。


    但听秦家旧交所言,牛李党争本就是圣上准许的,大臣们内斗,通过讨圣上欢心得势,这样他们就没有谋反的心思。


    更重要的是,圣上将自己的女儿、儿子全部封藩,派人看守,怕夺嫡之争再次发生。毕竟后唐父子相残,母子相杀,父女相害的事历历在目。


    他不能不防。


    可圣上沉醉于权力带来的快乐,让党派之势不断扩大,到现在他们似乎忘了谁才是权力的主人了。


    秦斯礼接到秘旨后离宫,午夜的长安城如同一座幽城,城内的烛火通明,却无一人。


    回到了秦府,秦斯礼发现谢照晚还没睡。


    “等你许久了,知道你忙公务,成了长安城内炙手可热的人,”谢照晚脸上带着笑,“我这个老太太找你说话,还得挑时辰。”


    秦斯礼坐了下来,喝了一口热茶,“不早了,您也该睡了。”


    “这事儿说完我就去休息,”谢照晚挥手,王嬷嬷端着好几幅画过来,“前些日子,城内有头有脸的人,都过来问亲,你和冯家、徐圭言的事都过去了,也该定下来成家了。”


    秦斯礼看着那堆卷轴画,缓缓打了个哈欠,“祖母,真的很晚了,不如明日我早些回来,好好看看这些画?”


    “行,那我让人把画放你书房里,看了后有满意的记得告诉我。”


    秦斯礼点头。


    谢照晚看着秦斯礼,她琢磨他的态度,这小子来了长安之后,越发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他不愿来长安,最后还是来了,他不喜仕途,最后还是做了兵部侍郎。


    她说不清秦斯礼这么做的意图,琢磨不清楚他现在怎么想的。


    不过也是好事,当官嘛,被人捉摸出来所思所想也不太好。


    又临近一年除夕,冯竹晋第一次和除了家人的人一起过节,他心中有几分兴奋,也有些尴尬。


    可徐圭言却很平淡。


    她正和副指挥官商量动工的黄道吉日。


    “我们做的是大逆不道的事,自然要求平安。”崔彦昭在一旁念叨着,最近一段时间内,不知为何,奉天县内新政策,让百姓多多炼铁。


    炼铁炼钢,也有不少商人买地要种茶。


    奉天这地方,能种出来好喝的茶?真是疯了。


    就连士兵也会被拉去炼铁,做体力劳动,崔彦昭为此没少和县令一番理论。


    徐圭言这里他也担心,将拆除的流程全部说了一遍。


    “这件事有这么复杂吗?”徐圭言不理解,拿着通天佛内部设计的图纸,找个天气好的时候开始动工不就行了?


    “指挥官,您可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啊,礼节行不对,您父亲恐怕也遭殃。”


    徐圭言叹口气,说来说去,还是血缘的关系。


    这边蠢蠢欲动。


    另一边,牛和德等人也是焦头烂额。


    “户部怎么就恰好没钱,徐圭言调粮怎么就恰好被罚钱,秦斯礼怎么就正好成了兵部侍郎呢?”


    牛和德斜躺在榻上,手里捻着佛串,目光深沉。


    “徐圭言这人不好拿下,我们还是去试试秦斯礼的口风,看看他什么态度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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