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峰回路转暗潮涌【VIP】
秦斯礼离开长安,启程回凉州那日,徐圭言亲自去送他。
“回凉州路途遥远,你要多带些吃食才好,”徐圭言从自己的马车中掏出一个大包袱,里面都是她自己精心挑选过的食物。
秦斯礼接过那个包袱,还挺沉,看也没看就放到了马车上,“想必都是你爱吃的吧?”
徐圭言笑笑,“是,你爱吃的我也准备了,就是怕你路上不够吃,所以也带了很多我爱吃的长安小吃,穷车富路。”
秦斯礼点头,抬起袖子,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张纸:“良辰吉日我也算好了,你看看吧。”
徐圭言看着纸上的内容和字迹,“这怕不是那终南山道观上老道士写的?”她笑笑,“这都你算了?还有什么是你没算的?”
“你选一个日子吧,来去路途遥远你也说了,我这一回一返,也数月有余,就怕这长安如同台上宫阙,天上一日,地下便一年。”
徐圭言听得云里雾里,听这话的意思是,夜长梦多怕出了乱子,可又像是在暗示她什么。徐圭言拉着他的衣角,“长安本就是权力中心,事情复杂……圣上虽封了我为兵部侍郎,但其实我更想回到凉州,凉州刺史,你做我的副手,这日子想想都觉得快活。”
秦斯礼眯了眯眼,看着她笑了一下,“那你打算回来?”
“是,我想回去。”
“真的?”
秦斯礼认真地看着她,凑近她,打量她。
徐圭言往后退了一步,这话问得她心虚——兵部侍郎和先前的户部校书郎职位上可是天差地别,兵部侍郎可是有实权的,她真是疯了才会凉州,可为了稳住他,徐圭言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真的。”
秦斯礼直起身子,“那就好。”他轻拍了一下徐圭言的肩膀,“那就好。”
徐圭言觉得秦斯礼怪怪的,她瞥了一眼一旁的宝盖,他急忙低下头,偷偷摆手。
那日她离开后,和冯竹晋谈完后,专门回头去秦斯礼住的地方找宝盖,威胁他不让他说出自己现在的情况。
“我和你家郎君本就是要在一起的,现在是出了些差错,你可不许添乱!”
宝盖看着咬牙切齿说话的徐圭言,小心翼翼地点头,“奴才明白……”
“既然你知道我是中意你家郎君的,你家郎君也喜欢我,所以呢,为了我们的日子都好过,你最好还是别让你郎君知道我被赐婚的事,懂?”
宝盖如捣蒜一般地点头,“懂懂懂,侍郎您放心,我懂。”
“你记着就好!”
徐圭言恶狠狠地说完后就走了。
今日,徐圭言又恶狠狠地看过来,宝盖实在是受不住,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她赐婚的事,单单瞒着秦斯礼一个人?
徐圭言做得到吗?
宝盖看向满脸是笑容的郎君,心中无限感慨,平日里那么机灵的郎君,怎么在这件事上糊涂了?
“不用送了,你回去吧,”秦斯礼上了马车,叮嘱徐圭言,“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好好照顾自己,还是那句话,长安城水深火热,你要步步为营。”
“好了,我知道了,”徐圭言朝他挥手,看着秦斯礼的马车随着人海消失在树林之中。
这一瞬间,她吐出一口气,这几日小心翼翼生怕出了错,崩得紧的弦缓缓松开了。
宝盖坐在马车上,一旁是车夫,他嘴里嘟囔着,想喝郎君说实话,可看着郎君那张春风得意的脸,他又说不出那些生硬的话。
可走了没多久,秦斯礼撩开帘子,修长的手指紧拉着帘子,声音冰冷,“掉头去终南山。”
宝盖同车夫对视一眼,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秦斯礼松开了手,帘子落下来,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过了片刻,马车停下来,掉头转向,在密林中朝着终南山的道观直奔而去。
回了兵部的徐圭言刚换好官服就听到外面有人禀报——六皇子李起云来了。
徐圭言拍了拍衣袖,思索片刻后,才从偏厅内走出来,看到李起云行了大礼。
她是真的不怎么喜欢李起云,从家世到性格,玩玩可以,但是真遇到了利益相关的事,她不想和她有半分纠葛。
这次回来,忙公事,她不想见任何人。
李起云送了几次请帖,她都假装没看到,和秦斯礼出门玩,上朝、办公,一点时间都留不出来。
是说那些,他想留在长安,他想得到圣上的认可,他……
徐圭言知道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也知道皇子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他一直都被身上偏爱,和他交好没错。
,圣上的底线。
所以皇子并不能到六部,李起云大大方方地来了,旁人提醒了一句,他只是瞧了那人一眼,自顾自地坐在榻上喝了几口茶。
除了兵部尚书,,都在兵部殿内。
“不知皇子来这里是有何说,“就算是有事,也应先请示圣上,,劳您大驾,兵部不敢。”
李起云看着她冷哼一声,“徐侍郎,旁的事我没有,我是来找你的。”
“如果是公事,您不应该来这里,如果是私事,您更不应该来这里。”徐圭言冷漠地说,她现在是兵部侍郎了,从前那些因为利用而产生的似有似无的情愫该断则断,他不能把她当一个女人看,而是应该当做一个侍郎来看。
李起云听到这话也明白了徐圭言的意思,低头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的时候他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转瞬间抬起头,他看着她:“我懂徐侍郎的意思,我们是旧交,你升官了我还没来得及庆祝,这不是托人给你们送了些礼物。”
他顿了顿,站起身来,“当然,也算是公事,你若是不愿意腾出时间来私下里听我说,那我就在这里说,你被赐婚于冯家,冯家本就是护城有功,理应提拔他。”
李起云走到徐圭言身侧,“所以我向圣上请示,让父皇赐婚你我,同皇家沾亲,这才是真的荣耀。”
徐圭言听着就想笑,“六皇子,您已封藩,迟早是要离开长安的,我又是在长安做侍郎,新婚夫妻就要异地,我怕是不习惯。现在冯家虽然不见冯将军,但冯竹晋好歹也在长安,这才是夫妇双双把家还。”
一句话里三个意思,先是暗示他是藩王,挣不来皇位所以迟早要去藩地;又说他赖在长安不走,留在长安名不正言不顺;冯竹晋虽然官位小,但是两人是同路人,活在长安,给皇上卖命,给未来的皇上卖命。
最后一个意思,她和他不是同路人,她也不觉得他会成为未来的圣上。
李起云仰头大笑,都笑出了眼泪,徐圭言是个势力的人他知道,全长安城的姑娘都没她势力,可她心也太狠了吧?
人太狂,会吃亏的。
前脚利用完他,现在就要甩开?
没这么容易。
况且,他可是皇子,皇位一日没定,谁都可能是赢家,她这么对他,不怕日后站错队?
“怪不得,我父皇说你配不上我,原来是这样。”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慢腾腾地往外走着。
“那我就在这里祝徐侍郎步步高升,直上青云。”
语调拉得长,回荡在殿内。
徐圭言就是觉得晦气,一伙人散了后,她回到兵部府衙办公。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狱中幽暗,潮湿的石壁渗着冷意,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变得迟缓。
顾慎如低头看着手中的馒头,外表普通,甚至有些干硬,他拿起来咬了一口,
那口不大不小,牙齿传来微妙的触感——他掰开馒头,果然,它内部藏着一张极薄的纸条。
他低下头,在昏暗的灯光下展平那张小小的信笺,冷硬的字迹映入眼帘:
【凉州已打点,多了一人助力,然有条件。
另,徐圭言近日放松警惕,整顿兵籍、审核战功、查验军械,似已不再关心此事。】
顾慎如盯着这寥寥几行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终于以为自己赢了,所以才会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投入到那些繁琐的兵部事务中去。
军械、战功、兵籍……无非是些例行事务。她终究还是低估了他的影响力,也低估了凉州那些人对他的忠诚。
“好,很好。”他缓缓点头,头靠在墙壁上,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而后他将纸条揉碎,随手塞回馒头中,大口一咬,纸条随着馒头变成碎末吞咽入腹。
不能开心太早,他闭上眼,眉头一蹙,想到了那两个他亲自放在眼皮子底下的人——冯知节与冯淑娇。
他们是如何被带走的?如何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逃出了他的掌控?
他向来不信命,可这一局棋,他偏偏栽了。而如今,他在暗牢之中,而他们在外头杳无音讯。
想到这里,顾慎如眼神一冷,握紧了手掌,心中杀意渐起。
冷翠竹,劳光彩。
夜色沉沉,河东道慈州的轮廓在遥远的天际微微浮现,马蹄声在官道上疾驰而过,裹挟着夜风的冷冽。
冯知节策马在前,衣袂翻飞,眉宇间尽是凝重之色。冯淑娇紧随其后,虽然体力不及兄长,但也咬牙坚持,丝毫不敢放松。他们已经在路上奔波数日,风餐露宿,只为尽快抵达长安。
他们必须抢在一切发生之前。
顾慎如的计划,他们已窥得一二,越是深入了解,越发觉得背后暗流汹涌,牵涉甚广。
这不仅仅是一场谋反那么简单,而是牵扯到了凉州、兵部,甚至朝廷中的高层权力角逐。若他们再耽搁,长安将迎来一场惊天风暴。
“父亲,”冯淑娇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我们真的能赶得及吗?”
冯知节沉默片刻,目光坚定:“现在徐圭言被封为兵部侍郎,还没出现反转,一切都来得及。”
他们不仅知道顾慎如的计划,更知道某些潜藏在暗处的隐秘力量已然蠢蠢欲动,甚至连徐圭言都未必察觉。
冯知节深吸一口气,冯淑娇看了一眼父亲,什么话都没说。
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
夜深沉,阴冷的潮气弥漫,墙角的铁链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此时,狱卒缓缓推开牢门,一个身影踏入其中,手中提着沉重的木箱,箱盖一掀,露出了里面森然的刑具——长鞭、拶子、铁锥、夹棍,还有烧得通红的烙铁,映出幽微的光。
狱卒将箱子放在一旁,冷冷地说道:“审问开始。”
李林望着那些刑具,整个人像是被冰水泼了一样,瘫跪在地,双腿发软,止不住地颤抖。他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半个字。
第72章 深夜入宫访真龙【VIP】
夜色沉沉,灯火映照在长安的街巷间,酒肆之中笙歌鼎沸,金樽玉盘交错,丝竹声缠绕在微醺的人群之中。
徐家的婚事定了下来,满城皆知。可当事人徐圭言却对此不上心,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整日除了去兵部府衙处理公事之外,府内的任何事她都不过问,只是嫁衣做好后试穿了一次。
而此时,冯竹晋端着酒盏,衣衫微乱,半倚在雕花栏杆上,望着堂内来往的客人。他现在已经是长安城中文名远扬的纨绔——衣袍用的是最上等的湖缎,月白色的锦衣用金丝绣着缠枝暗纹,袖口宽松,显得松散而懒懒散散。
他的侍从喜财见状,低声劝道:“郎君,别喝了,万一被徐家人看到你这般花天酒地,怕是不好……”
冯竹晋挥手,不耐烦地道:“我花天酒地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徐家人怎会不知?既然知道了还要和我结亲,无所谓了。”
说话间,不远处,包厢的门帘被人撩开。
一阵穿堂风扫过,冯竹晋斜躺在榻上不由得打了一哆嗦。
紧接着徐圭言大步踏入,神色冷淡。冯竹晋抬头,看见她,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你怎么来了?”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徐圭言一把将他从席上拽起,目光沉沉,坐在他身侧,“我每天忙公事,你挂个虚职的名儿L,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吃酒?”
“徐圭言,你我都说好了要做戏,不互相干涉彼此的,你管我喝酒做什么?我那个是虚职,那也是我爹给我安排的,你爹给你安排了吗?”
说着话,冯竹晋坐正身子,“你这种根正苗红的人,本来就和我不一样,你忙你的去,成婚那日你现身一下就可以了,管我做什么?”
“你现在这样,是扫了圣上的脸面,”徐圭言看他醉醺醺的模样还往嘴里灌酒,抢走就被扔到一旁,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明白,耐心地说:“圣上赐婚你我,理应开开心心接受,你来这里喝闷酒,旁的眼睛那么多,明里暗里谁知道你做的事、说的话,传到圣上耳中,这可如何是好?”
冯竹晋眯了一下眼,身子有些晃悠,徐圭言怕跟他讲不清道理,起身站在榻子上,打开了窗子,风灌了进来,冯竹晋扭头就想骂徐圭言。
徐圭言盘腿坐在他面前,“清醒点没有?你爹好不容易给你谋了个差事,你现在这么做,这个位置你站得稳吗?”
冯竹晋睁开眼,看着徐圭言的脸,“我爹至今生死不明,我姐的下落也是个谜,你让我高高兴兴成亲,这说得过去吗?”
他有些晕,身子歪七扭八的,头一偏,看到了对面酒肆楼阁的人。
冯竹晋嗤笑一声,拉住她的手,声音低哑:“徐圭言,我是个废物我知道,但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他顿了顿,“你有心上人,你想为了他守身,我能明白。但好歹你还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我呢?我爹,我姐,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徐圭言沉默了片刻,任由他拽着自已的衣袖。
冯竹晋忽然红了眼眶,情绪在一瞬间崩溃。他声音哽咽:“我和你不一样,你可以自已有一片天地,可我呢?我需要父亲,我知道我没有能力,我也不想证明什么,我只想荣华富贵过一生。”
徐圭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冯竹晋再也忍不住,一下子紧紧抱住她,低声抽泣。
隔着一条街,对面酒肆的二楼,秦斯礼看着他们相拥的身影,神色一片冷淡。
他不觉得徐圭言的选择意外,也并非自已胡思乱想。
他太了解徐圭言了。
当初那夜,他与陆明川、顾慎如共饮一席,顾慎如试探过他,想要拉他入伙,但他拒绝了。
顾慎如嘲弄地道:“你好好想想。她要是真选你,早选了,不会拖到现在。”他又道:“你也别觉得亏*欠她,谋反一事让她加官晋爵,你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秦斯礼眼眸越发冰冷,举杯饮尽烈酒,嗓子像被火烧一般。
回到长安后,宫里旧友暗中递来密信,提醒他局势未明;陆明川亦来找他,言辞含蓄。
但他都没当回事。
片刻后,他手里的瓷杯发出一声脆响,裂了个粉碎。
冯竹晋举起酒盏,言,为什么非得是他?”
徐圭言沉默,把玩着酒盏,,他们都说是我抛弃了他,我没有,我那么做是怕不得已,局得,或许是有的……”
冯竹晋撑着头,傻傻地笑:“所以你是因为愧疚?你爱他吗?”
徐圭言盯着酒杯,想了许久,喃喃道:“看不到他的时候就不爱,看到了他,心里的念头就压不住了。”
她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是喜欢他,
“可看不到他,顿,“就觉得他是在远行,走在丝绸之路上,悠然自得,没有我,
“为了这么一个人,值得吗?”冯竹晋又到了一杯酒,换了一个姿势斜躺在徐圭言面前,“他成分可不好,家族里都是罪臣,如果再出事,你可是会被牵连。”
冯竹晋罪得很了,但是他知道,对面的人没离开。
他也不喜欢徐圭言,他更不喜欢秦斯礼,听到他们的故事也是极其偶然,此刻邪念触发,都说情比金坚,他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他眯着眼睛,又看向徐圭言,带着几分醉意,声音低哑:“他有没有你,可以过得好。你有没有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那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已?”
冯竹晋放下酒杯,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徐圭言的脸颊,手感不错,他手指摸上去,“你我成婚,正经过起日子来,不能说是强强联合,但我也心甘情愿做一个不干涉你前程的夫君,他能吗?”
“而且我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污点……”
他捧着徐圭言的脸,“为什么我不行啊?为什么一定是他?他能帮到你什么呢?这些日子你苦心孤诣地瞒着他,哄着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如果他真的爱你,他应该体谅你,不会因为你我成婚之事就和你分开不是吗?”
“你心底里觉得他没有那么爱你对吧?皇权和感情,你笃定他不会反,不会站在你这边等你、同你一起反抗,你知道他经历了那么多事,现在就想顺势而为,平平安安过日子对吧?所以你决定一个人扛下来,那为什么呢?”
“他值得吗?”
徐圭言怔怔地望着他,心里浮起一丝动摇。
对啊,为什么要勉强自已?荣华富贵不好吗?
他值得吗?
冯竹晋的脸越来越近,两人的呼吸交错。
而街对面的秦斯礼,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随即,他猛然站起身,低头看着自已掌心的血迹。瓷片扎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桌面上。
他冷笑了一声,甩袖离去。
月光凄冷。
街道上人越来越少,宵禁时间要到了。
马蹄声在街道内响起,清脆又激烈。
浮玉刚从长安军营出来。
自从来了长安后,他便被分配去了军营之中,跟着有名声的前辈学习,过了半月有余,他才从军营内出来。
本来打算出营后去徐府拜访徐圭言,可先收到了将领的拜帖,他才先去赴宴。
酒过三巡后,察觉到气氛不对。有人有意无意地试探他的立场,“浮玉将军是平定过两州谋反一事的人,那我很好奇,您到底如何看待藩镇一事的呢?”
这问题太直接了。
浮玉本不懂官场那一套,但想到徐圭言的叮嘱——酒桌上谈的事比在朝堂之中谈的事要重要得多,请君入瓮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要让对方觉得你和他是敌人,但也不要让他觉得你们是朋友。
更重要的是,要搞清楚酒局上所有人的元素。
简单来说,你是谁,对方是谁。
你能给对方带来什么——这决定了你的答案;对方能给你带来什么——这是提问者发问的底层原因。
“自然是希望国泰民安,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不想表态的时候,就说结果,不要说方法——朝廷上的人每一个人不想要得到好结果,没有一个人不想要功绩,所以只说结果。
众人哈哈大笑,提起了他过往做奴的那些事。
浮玉也不在意,他本就不是那种摆弄权术的人,如果他没有完美的回答,那就做一个真诚的人——坦然地说自已的一切。
宴席结束,他起身去后院。夜色下,雕栏玉砌,红烛摇曳,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酒香。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一个窈窕女子缓缓走来,衣袖轻扬,眼波流转:“郎君,可要人伺候?”
说完,那女子便蹲下身子来,抬手就要扒浮玉的裤子。
浮玉眯起眼,打量她一瞬,猛地伸手,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拎起,冷声道:“谁派你来的?”
女子面色一变,什么话都不说。
浮玉松开了手,“我就当你没人指使,走吧。”
女子低头道谢后走开了。
再回到宴席上,他们有聊开了徐家和冯家的联姻。
浮玉本来没在意,多听了两句后,才发现了不对劲。徐家,是徐圭言,冯家,是凉州的那个冯家。
他们要成亲?
浮玉心中一惊,这帮人在这里议论,他们不是知情人。
马蹄声在街道内回响,浮玉到了徐府门前,没来得及想,下了马就去敲门,抬起手来,他想了一下,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放下了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阴暗牢狱之中,李林已经被审讯一轮了。
他拖着惨败的身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地面上有干草,他想拿起来放在身后没有那么冰冷,但是他没有力气了。
“谋反一事,你还不承认吗?”
对面的人低头看他。
李林嘴角都是血迹,他抬起头,眼角淤青,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不会承认……我没做过的事。”
“那谋反的事……徐圭言,徐侍郎可曾有参与过?”
“我们……”他咬着牙说,感觉自已要从墙壁上滑下去,手努力撑着地,让自已不要倒下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审问的人满意点点头,但凡这里李林说一个“没有”那就算是承认他自已谋反的事了,这个情况下,他能说出严谨的话,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那你好好想想,明日我们再来。”
那人说完后就走了,李林睁不开眼,全身都疼,疼到他麻木,靠在墙壁上。
看今日这个情况,他知道自已完蛋了。
敌人太凶狠,他斗不过。
他扭过头去,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就那么睡了过去。
墨色天空下的太极殿十分庄严,窸窣的脚步声响起来,兴庆宫内灯笼随风摇曳,宦官拎着灯笼来回巡逻。
“王公公,外臣有急奏,麻烦您通报一声。”
那位名叫王公公的太监扭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现在什么时辰?这就急奏了?再等等吧!圣上才睡没多久。”
“那人……那人说,要是现在不见她,她就会闯进来。”
“还有此等无理取闹之人?”王公公眉头一挑,“让她等着,只是皇家净地,他怎么能如此胡闹?”
汇报那人只好退下。
王公公站在门前,又眯上了眼,眼前池塘内水波荡漾,月光照下来,十分漂亮。
可再漂亮的风景也有看腻的那一天,王公公打了个哈欠,突然觉得眼前一阵风刮过,他缓缓睁开眼,吓得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何人!?怎么能闯进来。”
“求您网开一面,再不见圣上,就有人要死了。”
说完,徐圭言跪在地上,使劲磕了几个头,她脸上都是汗,满眼的焦急,“求您让我现在见圣上,我有要紧事要说……”
是个女人,王公公又往后退了一步,“什么事这么急?”
“严刑逼供,与两州谋反一事有关。”
王公公看着她跪在地上,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蹲下来说:“圣上还没起,你要不再等等?奴家现在进去,打扰了圣上,扰了圣上的清梦,就算是有关人命的事,圣上心情不好,怕是适得其反。”
徐圭言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满眼绝望。
她太蠢了,怎么能用人命去试探敌人。
王公公站起身,仔细打量眼前女人身上的官服,想必是刚晋升的兵部侍郎,他爱叹一口气,“我也只是一宫的太监,您……”
这时,他身后的门被拉开。
李鸾徽披着外衣。
“怎么才来,我等你很久了。”
第73章 血书死谏心无愧【VIP】
三日前,太极殿。
殿中金炉香烟袅袅,李鸾徽端坐于御座之上,眼神深邃如渊,端详着案几上的两份供词。殿内寂静无声,唯有烛火跳动,映得龙案上的字迹明灭不定。
顾慎如跪伏在殿前,神色沉稳,却藏着一丝隐忍。他的声音沉缓,却带着隐约的愤恨:“臣对圣上忠心耿耿,何曾有谋逆之心?臣的女儿顾书意自幼聪慧,参加秋闱上榜,臣送她入京参加科考,本欲为朝廷举才,未料途中遭人劫持,我们一家四散,她至今下落不明。”
他抬头,眼中浮现悲愤:“更何况,这场谋逆之中,竟有兵部侍郎徐圭言的身影!臣不敢妄言,但所掌握的线索,已能指向她在其中的微妙关系。”
话音落下,殿内气氛陡然凝固。
李鸾徽眉头微蹙,手指轻叩御案,沉思良久。
他扫了一眼供词,一份是徐圭言上呈,言顾慎如阴谋已久,潜藏暗桩于军中,欲谋大事;一份则是顾慎如亲自陈述,言自己被诬,被绑后不得已压在幽州,且女儿失踪,反遭贼人算计。
两份供词针锋相对,可关键之处在于,真正知晓内情、能证实真相的可信之人,要么已经战死,要么莫名失踪。
李鸾徽不动声色地翻阅供词,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这是,一旁刑部尚书柳成章轻声咳嗽,缓步上前,他正是牛党中人。
柳成章微微俯身,低声道:“陛下,此事关乎朝廷安危,不仅仅是几封供词的问题。证据虽重要,可最终该留谁,该放谁,亦是江山社稷的考量。”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当下局势,凉州、幽州两州谋反一事,事关重大,其他藩镇的人看到了,心中定会有所斟酌。”
“那你觉得,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柳成章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李鸾徽,“圣上英明,心中定有结论。”
大殿之内,烛火静燃,映照着雕梁画栋,龙椅之上,李鸾徽神色莫测,深邃的目光落在殿前那抹跪伏的身影上。
风轻轻一吹,香炉之中冒出来的烟雾在空中缭绕。
水波荡漾,将月色摇曳。
李鸾徽看着身着朝服,跪在地上的徐圭言,缓缓眨了眨眼,手撑着头。
她袖口仍染又未干的墨迹,手一动,墨迹便留在了地上。徐圭言低首叩拜,声音清冷而坚定:“臣有要事启奏,恳请陛下为李林主持公道。”
李鸾徽端坐,目光微微眯起:“我知道,李林被关起来的事,”他顿了顿,声音满是威严,“这么多天,你忙兵部的事我清楚,就是为何突然不管两州叛乱一案了?”
“臣认为,事情早已经有了定数,邪不压正,圣上定会为冤屈之人伸张正义,严惩恶人,”她微微抬头,“哪知竟有恶人想要倒反天罡,颠倒黑白,诬陷清白之人。”
徐圭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李林冤枉,真正叛变、为奸细的人,乃是陆明川。”
兴庆宫中气氛骤然一滞,连守在殿外的风声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冻结。李鸾徽目光沉静,未露丝毫惊讶,反倒轻轻地问:“证据呢?”
徐圭言抿紧唇,手指微微收紧衣袖:“臣……无确凿证据。”
李鸾徽目光微冷,食指轻叩御案,声线平稳而低沉:“无证据,你便上奏,诬陷朝臣?”
徐圭言依旧伏跪在地,沉默片刻,终是抬头,目光坚定,语调平缓却带着锋利:“臣并非凭空指认,而是通过种种迹象推测所得。臣曾在军械库发现一批军械去向不明,查证后方知,正是经陆明川之手调拨,却未曾用于战事。且凉州之乱时,臣守西门,本来幽州敌军应直面东门,却绕了一大圈子去攻打他们认为的,最弱的城门,期间,陆明川一度消失。再者,李林所供,与臣所得情报相吻合。种种迹象表明,陆明川才是背后之人。”
李鸾徽静静听完,才缓缓开口:“你所言皆是推测,并无实据。仅凭这些,你让我定陆明川之罪?”
徐圭言跪在地上,身影僵硬,冷汗沿着鬓角滑落,她的手死死攥紧衣摆,却无言以对。
殿内一片死寂,帝王凝视着她,语气带着微不可察的冷意:“你这么说,有用吗?”
徐圭言伏在地上,唇微微颤动,却终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殿之内,仍旧是那沉沉的寂静,李鸾徽一句话不说,他倒想看看徐圭言到底怎么解释。
可还未等她思索片刻,殿,内侍匆匆而入,伏身道:“陛下,”
徐圭言心头猛地一颤,猛然抬头,眼底满是惊愕与不安。
李鸾徽眼神微动,眸色幽沉:“讲。”
内侍捧着刚送来的血书,颤声—‘顾慎如与陆明川皆非忠臣,此二人不除,则天下动荡,,心怀江山社稷,若容喘,百姓如何得安?’”
殿中之人屏息聆听,内侍继续诵读——
“陛下当知,以待者,皆应当斥之。此辈安坐庙堂,未曾踏足战场,未见生灵涂炭,便以为天下可可知,城池破碎之日,百姓惨死之时,血流成河,骨成白灰,妇孺哀嚎,饿,唯有更深的苦难,唯有更长久的折磨。”
大殿内静得可怕,只有内侍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落下:“‘微臣生于乱世,战于乱世,知战争之苦,亦知战而不胜更苦。微臣所言,并非因徐圭言,乃因自己亲历战场,眼见血肉横飞,孩童于废墟中啼哭,老妪背负尸骸,士兵抱着亲人的头颅痛哭流涕。可庙堂之上,竟无人愿见、无人愿闻,反而皆言‘和可安邦’。陛下,倘若当真无人愿战,那就请陛下为天下选一位愿意护国、愿意浴血之人,而非听信朝堂党争,任由那些只求安稳的人议论国政。’”
徐圭言的手死死抠着地砖,指尖渗出血迹。
“李家天下,当事,边疆之事,应听各位公主和皇子的意见,而非任由是为己谋利,怎会真心为陛下分忧?”
念完最后一句,内侍声音颤抖,缓缓跪地:“臣以血书奉上,惟愿圣上垂鉴,慎思远虑,保我后唐万世基业,佑苍生永得安宁!”
李林用自己脸上的血、腿上的血,胳膊上的血,写下了这封死谏。
从小,他家里很穷,日子过得也很苦。父亲在他七岁的时候去世了,母亲改嫁,他有了许多兄弟姐妹。
那时候很苦,他要做很多苦役,直到他十五岁的时候,家中条件稍好,他才入私塾读书。
好在李林脑子好使,十八岁的时候先后考中了秀才和举人。
一步一步地,他走到今日。李林清楚自己的能力,没有徐圭言的家世,也没有她那般聪慧,能做到县丞这一位置,他已经很知足了。
没有什么比过好日子更重要的事,他不求飞黄腾达,位极人臣,只希望自己有一个温暖的家。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官——知足的穷孩子,只想踏踏实实地为百姓做实事,让更多的人有好日子过。
他十分讨厌战争,刚调任凉州的时候,长安内外夺嫡之争给整个国家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这么做。
反正都是死,不如死的有点价值。李林干笑一声,也不是的,他是没有任何办法了,无人可靠,徐圭言还年轻,她可以有更大的作为,他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没有钱,没有权势,没有位极人臣的希望,他就剩下一条命了,那也就只能用这条命来帮她了。
但好在,他不怕死,他的敌人怕死。
宫中一片死寂,李鸾徽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手指缓缓摩挲着御案。
徐圭言跪伏在地,肩膀剧烈颤抖,眼泪无声滴落。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唇,任泪水滑落,滴落在锦袍之上,浸出深色的印迹。
李林,他竟然……选择了如此决绝的方式。
那是她一手提拔的人。
可他在死前,却连她的名字都未曾刻意提及,只说——这与徐圭言无关,只因他亲历战场,眼见百姓苦难,不愿庙堂之人再犯同样的错误。
徐圭言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她死死扣住地砖,心如刀绞。
这帮人都该死,熬过去就好了。
死谏,不一定会死的,对吧?
后唐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英勇之人,徐圭言吐出口气,舒缓自己的情绪。可她还是紧张,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徐圭言一直问自己。
“这件事,我们去宣政殿说吧。”
李鸾徽说完,起身离去。
宣政殿内,金砖铺地,殿顶雕龙绘凤,气氛却沉如阴霾。群臣齐聚,李鸾徽端坐御座,眉头紧蹙,眼神深沉地扫视着大殿中的臣子。
御前两侧,朝中两大势力分立而站,一派是牛党,以牛和德为首,另一派是李党,由李文韬、浑瑊等人领衔。
而在大殿中央,徐圭言身着朝服,伏跪在地,背脊僵直,宛若冰冷的雕像。
顾慎如谋反一案,两派已争执多日,至今仍未有定论。
“陛下,”牛和德站出一步,沉声道,“顾慎如虽谋逆,但直接杀他,未必是好事。此人深得边镇节度使信任,若轻易处死,恐会引起边疆震动,使其他节度使心生警惕,动摇军心。微臣以为,此事应从长计议。”
“荒谬!”李文韬冷笑一声,拂袖而起,“顾慎如身负谋逆之罪,若不能果断处决,岂不成了朝廷的软弱?节度使又如何?让他们看看,忠于皇命者可享富贵,不忠者,唯有死路一条!”
两派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李鸾徽目光扫视着殿内的大臣,显然已经不耐。他抬手一压,沉声道:“先不论顾慎如,死谏之事,该如何定夺?”
这一说,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太监鱼怀忠又念了一遍死谏奏折。
每听一句话,牛和德和李文韬脸上的情绪便变动一分。
“李家天下,当由李家人做主。朝中之事,边疆之事,应听各位公主和皇子的意见,而非任由党争肆意扰乱。此等人不过是为己谋利,怎会真心为陛下分忧?”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直到念完了奏折,李鸾徽缓缓靠在龙椅之上,沉声问道:“各位大臣,如何看待此事?”
牛和德摇头道:“陛下,这案子尚未定论,李林便贸然死谏,这种行径,于朝廷稳定极为不利。此事传扬出去,朝廷颜面何存?更何况,此举将挑动朝中争端,离间朝臣关系,不利于后唐之安。”
“不错!”李文韬难得地附和,冷哼道,“此人无非是想借死谏逼迫陛下决策,妄图用满口忠言掩盖自身的狂妄。他不知君权威严,不知大局安稳,死有余辜。”
两派在李林一事上的态度出奇一致,杀无赦。
毕竟李林说了,两派之争会导致身上对事情的判断。他们只是为了自己利益而已,不是为了后唐天下,李家天下皆应由李家人自己做主,大臣只是辅助而已。
两派领头人这么一说,众人便纷纷议论起来。
唯有趴在地上的徐圭言,微微发颤,事到如今,这群人依旧讨论着自己的利益,有了外敌他们合作击退,没有外敌他们便针锋相对。
后唐天下又该如何?
徐圭言只是觉得无奈,李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中,他是一个无关的人,一个敌人,敌人就该死。
想到这里,她便无比愤怒,猛地伏身叩首,声音坚定而悲痛,在众人中大声说:“陛下,李林之心,天地可鉴。他并非参与党争之人,更无意动摇朝纲。他出身平凡,志在江山社稷,所言所行,皆因他亲历战场,目睹百姓流离失所,才会有今日之言。臣请陛下开恩,赦免李林死罪!”
李鸾徽垂眸,看着跪伏在地的徐圭言,他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开口:“你要我赦免他?”
徐圭言重重点头,声音微哑:“臣知今日之请,逆天而行,可李林忠心赤诚,绝非谋反之徒。若他死去,便是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徐侍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牛和德开口询问,“我们就不是忠臣了?他出口诽谤我们为了一己私利,而不是以天下为重,这不是寒了我们的心?”
说着话,他看向李鸾徽,“圣上,您是这个意思吗?”
李鸾徽看着殿内群臣又争执起来,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心知朝堂之争不可调和,亦不愿因一介武臣扰乱朝纲。眼下局势,唯有一人之死,才能换得暂时的安稳。
李林是谁?一个小小的县丞,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李鸾徽看向徐圭言身上,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些许淡漠:“你看看,现在这局势,李林除了死,还能有什么出路?”
话语轻飘飘落下,仿佛风吹过宫墙,毫不费力。
徐圭言猛地抬头,眼神一瞬间失去了光彩。她嘴唇颤抖,却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僵硬地跪在原地,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心中只剩下难以言喻的绝望与愤怒。
她的忠心,她的坚持,在这座巍峨的宫殿之中,显得如此可笑。
这场闹剧的车轮就这么轻轻地从徐圭言的背上压过去,将她对朝廷的忠心无情碾碎,留下一地碎片。
第74章 雨后闻腥犹带铁【VIP】
太极殿门外,寒风冷冽。
雪下了一整夜。
徐圭言跪在殿前,身上的官袍被夜露打湿,寒意顺着衣缝渗入肌骨。她不发一言,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台阶,静静地等待着。周围的宫人进进出出,目光掠过她的身影,或同情,或冷漠,却无人敢劝。
“走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父亲徐途之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他蹲下来,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徐圭言没有动,她的手死死扣着台阶边缘,仿佛要从这坚硬的石板上汲取一丝不甘的执念。
徐途之无奈蹲下来,左右看了看,低声在徐圭言耳旁说:“走吧,有事回家说,你跪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徐圭言不为所动,她不想走。
来来往往的大臣看到如此模样,朝着徐途之笑笑,而后走到殿内跺跺脚,轻巧地摘下外衣,抖落雪花。
“徐圭言,你给我跪一夜我可能原谅你,那是因为你是我女儿,你在圣上面前,你算什么?你什么都不算!”
徐途之咬牙切齿地说,“跪在这里,李林也看不到,有什么用?现在起来回家,别丢了你这条小命,这样才有可能帮他复仇!”
听到这话,徐圭言才动了动,借着父亲的力,站起了身。
马车在雪地上咯噔咯噔地走着,徐途之给女儿到了一杯热茶,见她没反应,只好把茶杯放到一旁,语重心长地说,“有些事,你是改变不了的。”
徐途之轻叹,“圣上够厉害了吧?权势滔天,可你看看,他还不是被朝臣逼得举棋不定?大臣、皇帝、还有隐藏起来你现在看不到的宦官,他们三者彼此掣肘,权力的平衡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意志能撼动的。”
徐圭言好像苏醒了,她看向父亲,他的声音像一把刀,割破了徐圭言内心最后的幻想。
“你已经不是那个小县令了,徐圭言,”徐途之看着她,语气难得的温和,“你现在站在朝堂中心,终于看清了这权力的真正模样。明白了,也好,你还年轻,至少以后不会再吃亏了。”
徐圭言垂下头,膝下的石阶早已硌得她双腿发麻,她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
“爹,我要去见李林。”
牢狱之中,灯火昏暗。
铁栏锈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霉味。
徐圭言走进牢房,李林坐在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只是自己瘦削的脸庞在烛火下投出深深的阴影,牢房木头上还沾着血迹,不知道是谁的。
看到这一切的徐圭言,整个人平静如水,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黑暗中的李林笑了,眼中带着一丝释然,“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
徐圭言低下头,嗓音干涩:“……我会为你报仇的。”
李林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语气轻缓:“姑娘啊,不是这样的……好好过日子吧,过好日子,比什么都重要。人不能为了仇恨活着,还是要好好过日子的。”
徐圭言猛吸一口气,浓烈的血腥味儿混合着肉的腐臭味涌入她的身体之中,她垂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林在黑暗中抬起手,挥了一下又落了下来。
“姑娘,我能这么叫你吗?”他干笑一声,“徐侍郎,我不求别的,只求您一件事——我死后,我的妻儿就托付给您照顾了。”
徐圭言的喉头猛地一紧,几乎要窒息。
“我知道,凉州城里的那个女娃娃,一直养在医馆的那个,您养得很好,我一直是知道的”李林笑了笑,语气有些温和,“我知道您心善,所以我放心,您肯定会好好照顾我的妻子。”
他顿了顿,低声道:“可这里和凉州不一样……您脾气太冲了,是该改改了,这里和凉州城不一样……我是老头子一个了,您还有大好的前程……”
听着李林这么说,徐圭言扭开头,看向牢狱深处,黑洞洞的一片。
“我最后还有几句话想说,有纸和笔吗……”
徐圭言即忙唤来了狱卒,让他们拿笔纸过来,看着他们扶起残破的李林,让他写最后的信。
他写得很慢,出奇的是,狱卒和徐圭言都十分耐心,等着他写下最后的话。
许久后,还未干的信放到她的手里,指尖触及那粗糙的纸面,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李林看着她,,我以前特别怕死,可是现在不怕了。”
他微微一笑,眼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坦然:“人不能被自己害怕的东西所打败,您也是。”
徐圭言死死地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失控,她不想说话,就倾泻而出,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软弱。
“我怕血,不知道行刑那日,吓到……”李林说完笑了,,徐圭言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出牢房。
外头的夜色深沉,寒风如刀割般刮在她脸上,阳光泠冽照拂大地,干净的雪地路。
下一瞬,她瘫坐在牢狱的门口,终于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
身后的狱卒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李林行刑的第二日,长安的街头仍隐隐残留着昨夜的肃杀气息,血迹已被官兵冲刷干净,但那股沉闷的氛围却未曾散去。
但也就是在徐圭言心中没有散去。
长安城的百姓们只是将这些事当作饭后谈资,他们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而就在同一天,徐圭言要成亲了。
冯竹晋站在大红的喜堂之中,看着披着凤冠霞帔的徐圭言走进来,步履平稳,目光漠然,仿佛这场婚宴与她毫无关系。
她坐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塑。
冯竹晋在旁边看着,心里隐隐不安。曾经的徐圭言,纵然性子刚烈,却始终鲜活,可今日的她,却仿佛褪去了所有情绪,连呼吸都平静得可怕。
婚礼的流程依旧进行,该行的礼,该敬的酒,一样不少。可冯竹晋却觉得,这像是一场没有灵魂的戏。
夜深,洞房之中。
红烛跳跃,映照出一片温暖的光影,房中一切都是喜庆的颜色,红绸、红被、红花烛,可气氛却沉默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徐圭言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冯竹晋站在房中央都觉得冷。
冯竹晋走近几步,他又停下了脚步,迟迟不敢走近。
他的目光扫过房内摆设,桌案上的烛台,床边的铜镜,甚至连那盖头上的金钗,这些东西都能成为一件趁手的武器。
冯竹晋实在没把握,害怕她随手操起一样,突然砸过来。
沉默良久,还是他先打破寂静,轻声问:“你累吗?”
徐圭言终于转过头,看着他,目光幽深。
冯竹晋揣摩着她的意思,试探地道:“我是应该累呢……还是应该不累呢?”
徐圭言没回答,只是动作利落地三两下脱了外袍,翻身上了床,拉过被子蒙住自己,闭上眼睛,呼吸平稳,像是真的打算就此睡去。
冯竹晋愣了一瞬,又试探着问:“我是该睡这里,还是该去外头睡?”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他等了半晌,最终还是认命地搬着被褥,在地上躺了下来。
红烛跳跃,映照在雕花床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洞房无声,只有夜风吹过窗棂,带来一丝隐约的凉意。
夜深沉,星光渐隐。
终南山的道观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松涛声在黑暗里低语,伴随着偶尔的虫鸣,显得格外清冷。屋外的青石台阶上落了一层薄霜,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寒意。
秦斯礼坐在木榻之上,手中转着一枚铜钱,烛火在他面前轻轻摇曳,映得他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
窗外天色微明,晨曦将破未破,道观仍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气中。忽然,“咯吱——”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青袍的道士走了进来,脚步轻缓,带着些晨风的凉意。
道士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一夜了,您不累吗?”
秦斯礼没有抬头,仍是盯着*自己手中的铜钱,淡淡地道:“睡不着,心中有杂念。”
道士走到桌前,为他添了盏茶,茶香淡淡升腾,在清晨微寒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秦斯礼终于抬起头,看着道士的眼睛,沉吟片刻,道:“我可否算一卦?”
道士微微一笑,转身从柜中取出一支卦筒,递到他面前:“缘起则可。”
秦斯礼深吸一口气,握住卦筒,轻轻摇动,片刻后,一根竹签自其中滑落在地,落在初升旭日的余晖中。
他俯身,拾起,细细看去,上面的字迹清晰竹签却老旧——
卦辞:“先当自明其志,而后谋他事。心诚则路自开,所求皆随缘至。”
他看着这句话,沉默良久。
“如何?”
道士在一旁发问,秦斯礼沉默太久了,遂发问:“是没抽到自己喜欢的签吗?”
秦斯礼听到这话一愣,“这是何意?还可以换签?”
“事在人为,你喜欢什么签,我帮你抽一支出来。”
秦斯礼摇头,笑出声来,顺手将签塞回卦桶之中,小声重复地说了两遍:“事在人为……事在人为……”
窗外,晨光破雾而出,照亮了山问苍翠的松林,也映亮了他的脸庞。
第75章 故人来访新婚淡【VIP】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徐圭言和冯竹晋新婚的院子内依旧寂静,晨露浸湿了青石小径,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香。
半晌后,院子内有了细碎的声音,小厮丫鬟们在院内活动。
阳光透进屋内照射在冯竹晋脸上,他拧着眉头翻了个身,片刻后有些清醒,缓缓睁开眼,习惯性地打量自己身在何处,而后突然惊醒,想到了自己已经和徐圭言成亲的事。
他缓缓坐起身来,静悄悄地看向床上,没见有人影,他微微吐出一口气。
睡在地上不是很舒坦,他三两下爬上床,躺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今日又早朝,又立刻坐起身来爬着下了床。
门外小厮听到冯竹晋的召唤,急忙进去伺候他洗漱。徐圭言正站在院子里浇花,看着丫鬟们小厮们急匆匆地进去,觉得好笑。
“娘子,可以去用膳了。”
彩云走到她身旁,想要接过她手中的物件,可哪知徐圭言躲了过去,“不急,等他出来再说。”
彩云先是看了抬头看了一眼屋门,又扭头看向徐圭言,“娘子这是……”
徐圭言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可门内外还没出来,门外却来了人。
半乐急匆匆跑进来汇报,看到彩云他表情有几分不对,支支吾吾地对徐圭言说:“娘子,门外来了人,是浮玉将军。”
徐圭言眉头一动,彩云移开眼。“你拿着这个,一会儿冯竹晋出来,让他帮我浇花。”
两人许久未见,徐圭言出了院子,穿过后院到了前厅。
上了台阶几步,还未见门,只听到稳重的脚步声,她转身一看,浮玉身着一袭青色窄袖长袍,腰间悬着一柄未开锋的短刀,步伐沉稳,他绕过游廊,目光却落在徐圭言身上,一直看着她,直到他走到她面前。
“好久不见,徐侍郎。”
徐圭言手背在身后,看着他这般英俊潇洒模样,心中多了几分欣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厅。徐圭言端坐到榻上,着一身素色长裙,她神情淡然,眉宇间却藏着几分未散的疲惫。
她还未说坐,浮玉拱手,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却坚定:“恭喜娘子,贺喜娘子。”
徐圭言微微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这个时候彩云端着茶进来了。
“其来说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束。”
彩云斟茶,将茶杯放在徐圭言身旁的桌子上,又将另一杯茶递到浮玉手中。而后她退到一旁,徐圭言看着浮玉,只见他闻了闻茶的味道,不紧不慢地将茶放到桌子上。
徐圭言看向彩云。
彩云一愣,徐圭言和浮玉谈事,从没有背着她的时候。
浮玉云淡风轻地扫了她一眼,彩云低头行礼,急匆匆地走了出去,连门都没关。
徐圭言看向浮玉,淡淡地问了一句:“何事?”
浮玉抿了抿唇,垂眸道:“前些日子属下在军营之中,所以不知道娘子您成亲的事……我理应前来恭贺。”
他说着顿了顿,随即郑重其事地补充,“但我更想说的是,无论娘子您身处何地,身份如何变化,浮玉依旧是您的部下,愿追随左右,生死无悔。”
徐圭言沉默了片刻,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转动,未置可否。浮玉低垂着头,静待她的回应。
而这一幕,全都落入了院中之人的眼里。
冯竹晋本在后院内浇花,听闻徐圭言旧人来拜访,拿着水壶就溜到了前院,他正站在一棵松柏旁,手持一柄洒水壶,漫不经心地给松柏浇水,阳光映在他的白色中衣上,显得整个人随意又慵懒。
然而,他的视线却不自觉地朝厅内飘去。
一男一女,虽说是端坐着,但他们之间气氛轻松。
他一边缓缓浇水,一边眯着眼睛看了看屋内的徐圭言,又瞅了瞅她对面的男人,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嘀咕了一句:“有趣,之前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呢?”
然后,他又若无其事地低头,慢悠悠地继续浇他的花,仿佛只是个恰巧路过的看客。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从屋内移开。
上朝前,陆明川在用膳的时候,给妻子宋十二写了一封信。
不用思索措辞,下笔如流水,他在信中写道:长安局势已定,我决定留在此地,不再奔波,希望妻儿能一同前来,阖家团圆。
看着白纸黑字,他犹豫了一下,又叮嘱她带上母亲,钱,打发了即可。
最后,写下:路途小心,若有不便,便托人护送。信尾,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写上了一句:“盼早日相见。”
写罢,陆明川仔细吹干墨迹,将信封好,州。
此时,长安城的街道已开始热闹起来。
宫门缓缓开启,身着朝服的官员们鱼贯而入,踏入这堂。
,步伐不疾不徐。
正当他低头沉思时,抬眼便看见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徐圭言。她依旧是那副冷静克制的模样,眉目间不见情绪起伏,仿佛昨日的大婚并未在她心中掀起半点波澜。
陆明川眼中划过一丝幽光。
来到长安后,徐圭言几乎就没和她有过什么交集,他一开始不习惯,后来明白了,这里是长安,他走在街道上,仰头看着通天佛,这里的一切都提醒他,他是多么的渺小。
多么无足轻重。
而徐圭言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气质里自然带着几分傲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羡慕她,他想触摸她。
心思流转之间,他收敛神色,恢复了平日温和从容的模样,继续向前走去。
途经刑部官员时,他微微颔首,与刑部侍郎胡怀德打了个招呼,“胡侍郎您好,”胡怀德回以一笑,目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近来可还顺遂?”
“承蒙厚爱,诸事尚可。”陆明川微微一笑,语气得体又不失恭谨,仿佛方才心头翻涌的那些算计从未存在过。
二人言语间彼此试探,朝堂之上从来没有真正的闲话,句句皆是试探,处处皆是算计。
就在这时,太极殿内传来内侍高声宣道:“圣上驾到!”
殿门大开,群臣依次入殿,朝会正式开始。
而陆明川的心思,已经不止于今日的议政,他在思考如何在这场暗流涌动的权谋中,为自己谋得更好的立足之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凉州的晨风夹杂着西北的寒意,远处连绵的山脉在晨曦中染上一层淡金,巷道里仍带着夜间的凉气,商贩们刚刚摆开摊子,街头的晨炊正冒着氤氲白雾,隐隐带着些炊饼和肉汤的香气。
谢家老太太站在马车旁,拄着雕花龙头杖,目光深沉地看着前方的大道。她身披厚实的斗篷,袖口绣着云纹,虽舟车劳顿,却仍端坐如松,眼底不见一丝浑浊,沉稳如水。
不远处,另一辆马车缓缓踱步而来。
两辆马车停在一处驿站,后一辆马车的人撩开帘子下来。
宋十二看到了谢照晚,想了一下,几步走至老太太面前,行礼道:“谢老太太好。”
谢照晚看了她一眼,点头,眼神在她身上停顿片刻,随后收回目光,语气不紧不慢:“你也要去长安?”
宋十二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不多作解释:“恰好也要启程,夫君写信给我,让我一同前往。”
谢老太太端详着他,沉吟片刻,最终轻轻点头,示意随行的人让开一旁:“既是顺路,那路上也有个相互照应的,也不错。”
两人相视一笑,这个时候,马车内另一道尖锐的声音传过来——“十二,十二!”说完,那人又咳嗽了几声。
是陆明川的母亲,她还没走过去,宋十二的孩子便下了马车,“娘,祖母要一碗馄饨。”
谢照晚拧着眉头看过去,都是同样岁数的人,车里的老太太摆拍摆得可比她大得多。
马车缓缓驶离凉州的最后一城,城门外是漫漫黄沙,通向遥远的长安。车内安静了许久,只有车轮碾过官道的沉闷声响,伴着偶尔路过驿站时传来的马匹嘶鸣。
宋十二看着车窗外缓缓远去的凉州城,轻声道:“老太太此行,可是为了秦郎君?”
谢老太太手中缓缓拨动念珠,半晌才道:“是啊,兜兜转转,他终究还是回到了长安。我这个老太婆走不动了,所以这一次回去,我就不想离开了。”
她看着宋十二笑了一下,最后半句话没说出来——死,也要死在长安。
宋十二沉默片刻,轻轻颔首,目光落在前方延伸至天际的官道上。
徐冯一府的晨光总是来得很早,天光刚刚泛白,院中的青石板上便已落下细碎的光影。
府内一切井然有序,仆人们早早起身洒扫庭院,厨房里传来熬粥的微弱咕嘟声,偶尔有几声鸟鸣自屋檐下跃起,打破清晨的宁静。
徐圭言坐在书案前,翻阅着一本刑律公文,眉眼平静,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上轻轻摩挲。冯竹晋推门而入,看了她一眼,笑道:“天刚亮你便坐在这里了?”
徐圭言未曾抬头,只是随意应了一声:“惯了。”
冯竹晋无奈地笑了笑,随手倒了杯温热的茶,放到她手边,“你若是累了,就歇歇。”
徐圭言终于抬起眼,看着他片刻,轻轻点头,接过茶盏,温润的热气拂过指尖,她低头抿了一口。冯竹晋本想说些什么,终究只是摇摇头,没有再劝。
他们的婚后日子,说起来着实平稳。
每日清晨,冯竹晋会在院中浇花,看着院内的紫藤架下偶尔落下几点露水;徐圭言便坐在廊下,或是看书,或是执笔批阅公文,时而沉思,时而静默无言。
到了傍晚,冯竹晋会陪她散步,府门外的街巷已被晚霞染上一层淡金,他们就那样缓缓地走着,话不多,却也从不显得尴尬。
不过话说回来,他许久没再去夜夜笙歌了。每每想到这个,冯竹晋都会默默安慰自己,再忍一忍,忍一段时间后,摸清徐圭言这人的脉门,他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夜深时,徐圭言时常伏案沉思,或是拿着一张未曾落笔的信纸出神,冯竹晋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的世界他进不去,她将他隔绝在外。
而最近,城中风声暗动,朝堂之上,旧案未结的余波依旧在高层间激荡,街巷里也开始有了关于此案的各种议论。
徐冯一府门前,偶尔也能见到一些陌生的身影驻足停留,虽未露出明显敌意,但那种隐隐的窥探,仍然让冯竹晋心生不安。
徐圭言却依旧如常,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未曾在她的世界里掀起波澜。
只是夜里,她看着窗外的夜色,眉宇间似有深思,手中的笔落在纸上,迟迟未曾写下过只言片语。
她说她心中有人,除了那日前来拜访的浮玉将军,那就只有秦斯礼了。
冯竹晋拧着眉头想了想,那日他好像见到了秦斯礼,不过是一个背影,即为快速地一闪而过。
他不敢确定,但是看徐圭言这样模样,他想了想,走到她面前坐下来。
“那日我见了个熟人。”
“熟人?”徐圭言看他。
冯竹晋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说,“对啊……你我都认识的。”
“谁啊?”徐圭言扔开手里的笔,伸了个懒腰。
“秦斯礼。”
第76章 含元殿内风暴起【VIP】
七月初一,大朝会,李鸾徽与各国使臣会面后,正式在朝堂上审判两州谋反一案。
这一案件在牛李两党看来,十分重要,这是继夺嫡之争后决定朝廷如何对待边疆藩镇的重要事件。
圣上李鸾徽不会不清楚这件事的重要性,遂将其放在大朝会上,花费几日,细细的、好好的,审判。
这也是牛李两党第一次真正的交锋。
当然,这是徐圭言第一次卷入如此之大的案件之中,她身为当事人,其实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多么大的影响力,比起在战场上每根汗毛都不能松懈的紧迫感,朝堂上的审判不过是一出戏而已。
大臣们演着忠君爱国。
圣上演明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剧本和戏份。
含元殿就是戏台子,结果早就设定好了,一套流程下来,人人都会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晨钟初响,长安城的天色尚未完全明亮,宫墙之内已然灯火通明。含元殿前,金瓦映着微曦,殿宇巍峨,四周雕龙画凤,檐角高挑,透出一股森然的威严。
殿门大开,丹墀之上,文武百官按品秩依次列班,东侧是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文官,西侧则是兵部、刑部、御史台等武臣与监察官。
百官身着绯紫朝服,头戴梁冠,肃然而立,殿中气氛庄重而凝滞。
徐圭言就位列其中。
她抬头看去,含元殿的风景尽收眼底。
金吾卫手执仪仗,长枪肃立,殿内唯有绣墀前方一方金色御案空置,静待帝王临朝。
须臾,内侍高呼:“圣上驾到!”
众臣齐声跪拜,三呼万岁,声震殿宇。龙袍加身的李鸾徽步履沉稳地走至御座,目光扫过群臣,威严而深邃。
“平身——”随着一声清朗的宣令,群臣依次起身,殿内再度归于寂静。
御史大夫,李文韬率先出列,朗声启奏:“陛下,关于两州叛乱一案,审理已至终章,今日当定夺。”
殿中寂静片刻,众人看向圣上,也有人看向站在群臣之中的徐圭言。
那一瞬间,徐圭言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她扭头往后瞥了一眼,殿外晨曦初露,洒落殿前朱阶,映得金銮殿愈发辉煌。
李鸾徽坐在御座上,看着徐圭言从人群中走出来。
一道清亮的女声在殿中响起。
“臣徐圭言,有本启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袭绛紫官服的徐圭言缓步而出,步伐沉稳,不卑不亢地立于殿中央。
她微微拱手,目光直视御座之上,声音铿锵:“关于两州谋反一案,臣还有些证据要交,还有折子要递。”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掀起波澜。
鱼怀忠走了几步,接过奏折呈给李鸾徽,他瞥了一眼徐圭言,手上翻开了折子,大致看了一眼后放到了一旁。
“说到这案子,朕也有话要问你,”李鸾徽挥了挥手,脚步声在殿外响起,还有镣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紧接着,顾慎如出现在了含元殿内。
李鸾徽看到来人后,嘴角动了动,看着徐圭言说,“御史台查案的时候,顾慎如给出的证词,和你先前递上来的折子内容不一样。”
徐圭言神色不变,微微抬眸,等待着御前宦官宣读顾慎如的奏折。
“顾慎如伏奏:
臣原本不过一介边陲小吏,唯以忠诚事国,从未敢存异心,更不曾妄起逆念。
然今日竟至此境,唯有伏阙上陈,还请陛下明察。
臣之幼女顾书意,自幼习读诗书,今年正逢科考,臣本欲亲送其入京,望能一展所学,为朝廷效力。
然行至幽州,突遭刺史扣押,软禁月余,不得脱身。臣屡次申明自身清白,只求放行,然幽州刺史疑忌朝廷,竟不许臣离去,反以兵围守,意图将臣裹挟入局。
臣迫于无奈,只得随势周旋,然幽州情势愈发紧张,终至事不可收。臣于乱局之中,唯恐家国受损,奈何孤掌难鸣,竟至今日。
臣知刘谦明县令之死,令徐圭言徐侍郎对臣深生疑虑,然臣此生行事,唯凭赤诚,绝不敢背负不忠之名。
今日伏阙上奏,非为自辩,唯愿陛下秉持公道,彻查此案,明察臣之冤屈,亦以正视听,使天下臣民知晓,忠良之士,不应冤死狱中。
,惶恐上奏。”
殿内一片静默,唯有御阶之上,圣上微微眯起眼,
徐圭言闻言,神色未见波澜,,“禀圣上,凉州科考之时,幽州战乱,幽州的学伏之患,臣采取严密布防,尤其对流民严加看管。既不想耽误考生,州境内。
科考结束后,经过臣的调查,这一切不过是假借科考之名州兵卒,而彼时凉州刺史顾慎如,并未
臣可以肯定,此事乃幽州刺史与凉州刺史的合谋。他们意图在科考之际,使幽州兵马顺势潜入城中,以策应外部兵力,一举拿下凉州。
至于顾慎如,他身为一州刺史,自不会轻易落人口实,更不会让凉州在他的任上失守。故而,他遂以科考安定民心,表面上维持秩序,实则暗布棋局,不动声色地反制幽州刺史,以保自身周全。”
徐圭言侧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顾慎如,接着说:“更何况,当时臣手中握有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皆是造反之人,更是凉州城前任县令为人所害的重要原因。因为名单上的人,都曾贿赂过顾慎如。”
她缓缓说:“凉州本是西北富裕之地,更是连接东西方两地的必经之路,顾刺史更是一州之主,臣想不懂为何要这么多银子。后来,臣发现了顾慎如想要称王称霸……”
“顾刺史更是为了消灭证据,将臣当时的住所一把火烧了,”徐圭言余光撇到顾慎如的身子一动,她露出了不可察觉的笑意,“刚才臣呈上去的证据,便是造反之人的名单。”
“是吗?”李鸾徽觉得这出戏变得有意思了,这份名单徐圭言一直没给他,现在拿出来,怕是另有所图。
只见顾慎如伏地不起,身形僵直,额前的碎发因冷汗微微贴在皮肤上。
殿内寂静片刻,众臣屏息观望,唯有殿内深处的烛火跳动,在殿内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就在众人以为无人再发声之时,陆明川却轻咳一声,缓缓出列。他神色平和,微微颔首,语气不急不缓,却带着几分坚决:“禀圣上,徐侍郎所言极是,她并没有乱说。”
众臣的目光霎时落在他身上,甚至连高座之上的李鸾徽也微微抬眸,露出几分玩味之色。
徐圭言没看他,只是听到他出列的脚步声,然后他不疾不徐地说:“当时幽州战乱,流民大批涌入凉州,然而在这批流民之中,确有夹杂幽州的探子与潜伏兵卒。若稍有疏忽,凉州城恐怕早已易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而后接着说道:“但徐侍郎深知,科考之事事关朝廷选才,若因战乱而废除,岂非令天下寒门士子寒心?更何况,凉州科考不仅仅是凉州学子的机会,幽州的学子亦要在此应试,若他们错失机会,恐会激起更大的不满,成为敌对势力拉拢之人。”
“所以,”陆明川微微侧身,望向徐圭言,语气中透出几分叹服,“她在两难之中,选择了一个平衡之策。既不耽误科考,也守住了凉州城。”
李鸾徽手指轻敲了几下御案,眸色微深。
而地上的顾慎如,身子微微动了动,仍旧没有抬头。
“顾慎如,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李鸾徽笑了一声,低头看着那个曾经想要颠覆自己王朝的罪人。
真是烦啊,他们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做事,为什么就一定要颠覆他呢?
他可是天子啊!
这个时候,顾慎如突然直起身子来,冷声说道:“徐侍郎,你也不能否认,在谋反的这件事里,您也参与了。”
徐圭言听到这话,眼眸微微一眯,瞬间冷静下来,语气变得平淡如水:“任何事情都要讲究证据,不是凭空臆测。”
顾慎如的眼神冷冽,紧盯着徐圭言:“也不是臆测,徐侍郎。我只是实事求是……我本来并没有怀疑过您,直到我亲眼看到你的通关令牌出现在敌军的手中时,我才知道您也有参与。”
徐圭言的神色微微一滞,眸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讶闪过,她想大骂他放屁胡扯,但又想到自己的通关令牌给了顾书意,她……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顾书意居然真的出现了!
她被带上了殿。
顾书意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双手微微颤抖,低着头走进大殿。徐圭言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她,顾书意没看她。
而后,顾书意跪下,低声道:“禀圣上,是她,是徐侍郎要我将通行令牌递给敌军的。”
徐圭言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视线定格在顾书意的瘦小身子上,愕然和难以置信到最后的释然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顾书意,”徐圭言缓缓开口,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可她的双手微微颤抖,“我给你通关令牌,是想助你参加科考。你父亲顾慎如只是想让你嫁人,不让你去长安。出发前,我给了你令牌,希望你能自由,想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她走近顾书意,声音柔软下来,“……而不是让你在你向往的朝堂上,说出背刺我的话。”
顾书意微微抬头,她感受到徐圭言就在她身后,顾书意调整自己的呼吸:“父亲本来就打算送我去科考,臣女不明白徐侍郎在说什么。”
听到这话,徐圭言竟笑出了声,她弯腰,伸手在顾书意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顾书意一个激灵,而后她感觉到徐圭言的手轻揉地安抚她,这半年,她一路艰辛,温暖在她肩头转瞬即逝,徐圭言收回了手,站在了顾书意的前面,直面李鸾徽。
顾书意在一刻鼻头一红,泪水不由得倾泻而出。
她明白,那安抚中隐藏着的谅解含义。
哪怕是现在,徐圭言都没有恨她,她站在她身前,像一座大山。
顾慎如看到女儿颤抖的身子,他警惕地看向徐圭言,冷笑一声,言语中满是讥讽:“那为何令牌最终竟落入敌军之手?徐侍郎,难道您真以为凭借一句无辜的辩解就能脱身吗?”
徐圭言云淡风轻地说:“是不是真的,顾慎如你比我清楚。为难你的女儿,帮你做伪证,你可曾心中有愧?”她看向李鸾徽,“陛下,他们二人系父女关系,顾书意的证词不能说明什么。”
李鸾徽点头,凝视着她:“徐侍郎,那您的通行令牌呢?是否仍在您的手中?”
“不在。”
一语落下,整个殿堂静得可怕,空中似有千万根利箭对准了徐圭言。
旁人目光聚焦在她身上,谁都没有预料到,徐圭言会如此坦然承认这一点。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圣上,恕臣直言,这件事未必应如此断定。”
尚书令张玄策站了出来,他身着官袍,眼神坚毅,毫不犹豫地向圣上进言,“徐侍郎在两州平定一事中,出力颇多,所做的功劳,众人有目共睹。在众人都以为凉州城也被占领的时候,她守住了凉州城。
“她为了保卫凉州,亲自严加看管流民,确保没有敌军潜入,她在这一战中的贡献不容小觑。若在此时追究她的责任,实属不公。”
张玄策的言辞有力,顿时引起了朝中众人的共鸣。
跟随作战的楚云祯此时也站了出来,“徐侍郎是真的为守凉州城恪尽职守,臣曾同徐侍郎一同征战沙场,臣可以作证,她没有任何谋反的意图和行为。”
站在人群中的孟长瑜和梁念瑾也跟着站出来,“臣虽不喜徐圭言,她是个女子,自然不如男子打仗用起来顺手,但她在守城时,没有贰心。行事冷静果断、布局有方,不仅保护了凉州,也为整个朝廷的安定立下了赫赫战功。”
梁念瑾抬手行礼后也说:“臣三人本是顾慎如的部下,我们的证言比顾书意和顾慎如二人更有说服力,请圣上明鉴。”
圣上听完这四个人的发言后,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不觉得意外。
而后,李鸾徽看向顾慎如:“银子,”他顿了顿,“这几个月,朕已派人去了凉州城秘密调查,知你准备军队所需的银子,皆是凉州首富所给……”
李鸾徽说到这里,又看向徐圭言,“你刚才呈上来的奏折里也有凉州首富,秦斯礼的名字,所以……”
他又看向顾慎如,“秦斯礼是谁你应该知道吧?前朝夺嫡之争,因参与谋反一事全家流放西北,顾慎如,你和这种人有来往,朕又该如何信你呢?”
随着圣上的话音落下,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不少人都转头看向徐圭言,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徐途之抬头看向女儿。
站在后排的浮玉听到秦斯礼的名字一下子也愣住了。
就连顾慎如都十分吃惊,她不是和秦斯礼私定终身了吗?
为什么写了他的名字?
将他牵扯进来?
顾慎如第一次觉得,徐圭言心冷得可怕——不择手段地要自己死。
当年,《讨秦檄文》让徐圭言在后唐朝廷上下出名,甚至这文被编成童谣,在坊间吟唱。兜兜转转,两州谋反一案竟又牵扯出了八年前的夺嫡之争。
新旧朝臣皆是心惊胆战,圣上最忌讳的就是这件事了。
“来人,传秦斯礼。”
片刻后,秦斯礼的身影出现在朝堂之上,他衣着整洁,步伐稳健。
徐圭言看着前方,她听着自己熟悉的脚步声直直朝自己走来,而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左边。
秦斯礼行礼的时候,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熏香味道。
“平民秦斯礼,拜见圣上。”
片刻后,徐圭言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
顾慎如看到了,徐圭言她有良心,但是不多。
与此同时,顾慎如知道自己没有翻身的可能性了,他杀了那么多人,就为了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到头来还是栽在了秦斯礼和死人刘谦明的身上。
那份名单……
他当时就应该直接弄死徐圭言的,不应该小瞧了她。
顾慎如转念一想,他死了,他也不会让徐圭言好过。
“秦斯礼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银钱,都是我逼迫他给的。”顾慎如突然说,他微微笑着,似乎并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转而目光落在秦斯礼身上,轻描淡写地继续道:“他不过是个商贾,还是罪臣之死,他怎能了解这些深奥的权谋之事?”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利用了他,他会赚钱,我需要银子,我还是凉州刺史,他就是我的摇钱树。”
顾慎如怕自己说得不真挚,急忙又说:“他是个好孩子,我为了拉拢他,曾将小女顾书意许配给秦斯礼,只可惜……”
“他什么都知道,”徐圭言急忙打断他,抬头看向李鸾徽,“顾慎如是将他女儿许配给秦斯礼,但是秦斯礼没去婚宴,他们不是一家人。”
她扭头看顾慎如,“知道他为什么没去娶你女儿吗?”
秦斯礼下意识就要拦她,可没想到徐圭言始终快一步。
“——那时候他在我床上呢。”
徐圭言看着他坦荡地笑了。
“我喜欢他,不想他娶旁人,所以劫了他到我府上。”
站在人群后面冯竹晋听到后完全愣住了,直到有人拉他的衣角,递过来一张纸条。他和一旁的太监打过招呼后,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含元殿。
平地一声雷,徐圭言这么说出来让众朝臣都是一惊。
徐途之昏过去的心都有。
徐圭言可是女子,就算女子能当官了,但女子的名声依旧很重要——怎么会有夺人丈夫、婚前厮混其他男人的女人当官呢?
她的名声全毁了,可徐圭言似乎不在乎,她说完后嘴角微微上扬,面容平静。
徐圭言把自己的手从秦斯礼的手中抽出来,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仿佛她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这一笑,似乎带着某种解脱,如释重负。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什么话都说了,”徐圭言看向李鸾徽,一字一顿地说:“他说他知道顾慎如谋反的事,我将他放走后,顾慎如得信,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发起了反攻,两州谋反一战爆发。”
“平民什么都不知,”秦斯礼反驳,他知道徐圭言就想着弄死顾慎如,口部责任,其他什么事她都不想了,可他还有理智,“当夜我被顾慎如审讯后便动身前往西域,并未参与任何谋反之中,有通关文牒作证。”
徐圭言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那份文谍,李鸾徽看过后神色有些许放松。
“平民只想过平民百姓的日子,并不想与到朝廷争斗之中,”秦斯礼跪下,“请圣上明鉴。”
“圣上——那名单真假与否还不得知,不能因为秦斯礼的身份就给他定罪。我拿了他的银子没错,但绝对不是为了养兵。”
“那你要银子做什么?”李鸾徽觉得愤怒,证据事实都摆在眼前,顾慎如到底要做什么?他把自己当傻子?
顾慎如真就以为他的那些奏折证词就可以抵消他谋反的事?
他可是天子,他可是皇上。
“两州谋反一案,顾慎如是主谋,从犯数人,皆死刑!”李鸾徽说完,扔开手里的奏折。
这个时候,溜出皇宫*的冯竹晋出宫驾车急忙赶往城门口。
冯淑娇和冯知节已经到了长安。
下了马车,他看到了父亲和姐姐。
冯淑娇一见冯竹晋,立刻步伐加快,喜极而泣,和他亲切地打招呼:“竹晋,终于见到你了。”
冯竹晋也抱了抱冯淑娇,朝父亲行礼。
“姐姐,书意找到了,”冯竹晋突然说,“在含元殿,圣上正在审理两州谋反一案,你们没晚。”
冯淑娇点头,“那就好,书意肯定会帮徐圭言作证的,我们一起去吧。”
冯竹晋看着姐姐喜悦的脸庞,欲言又止。
“且慢——”
在这场气氛凝重的朝堂之上,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谏议大夫沈文渊身上,他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圣上,且慢。”
他目光坚定地盯着圣上,缓缓开口道:“圣上,天下大势如同潮水,乱世之中,和平最为重要。边疆藩镇强者横行,顾慎如虽有罪,却不可急于处置。我们应当施仁政,宽恕一时之过,方可安抚民心,稳固国家根基。若因一时之怒,动摇了整个朝堂之气,岂不是得不偿失?”
整个朝堂一片静寂,所有人的眼神都在审视沈文渊的言辞。他的话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入了众人心中,似乎在提醒所有人,乱世之中,国家的安稳是最为重要的。
两州谋反一案朝廷重视,边疆藩镇每个想要占山为王的人也在关注着——朝廷到底如何处置谋反之人?
李鸾徽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文渊。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该杀。”
众人又是一惊。
徐圭言的声音如雷鸣般响彻整个大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杀一个逆臣贼子都要看边疆藩镇人的脸面,后唐的尊严在哪里?”她的话语犹如一把锋利的利剑,刺破了朝堂上的沉默与压抑。
牛和德扭头看向徐圭言,他十分震惊,似乎没有想到徐圭言竟然会如此直言不讳,毫不留情地攻击沈文渊,官场上排资论辈,还轮不到她一个年轻女人来发言!
“小姑娘,不懂得轻重缓急就算了。你也不想想,如果对顾慎如的处置让他们发兵,请问兵部侍郎徐圭言,您觉得后唐有几分胜算?”
李鸾徽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看向徐圭言,等待着她的回答。
“如果他们有胆谋反,早就打过来了,还用等?”徐圭言冷笑一声,她伸出手指,直指顾慎如,声音铿锵有力——
“我竟不知后唐现如今要杀一个谋反之人竟如此畏手畏脚。你们这些老头,不仅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现在竟连骨气都没了!连一个顾慎如都不敢杀,后唐要你们有何用?”
第77章 尘埃落定初入狱【VIP】
狂是要付出代价的。
朝堂之上,徐圭言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在金砖铺就的殿堂内久久回荡。
说来也奇怪,现在她竟毫无畏惧,眼中燃着盛烈的火光。李林忠心耿耿却因党派之争而死,现在站在这里的人,还有几个人是真的为了后唐?为了朝廷?为了能为百姓做一些实事的人?
甚至连朝中那些高高在上的老臣都忘了本心,在长年累月的斗争中,他们只能看得到自己的利益,除此之外,什么都和他们无关。
徐圭言左看看,右看看。
她的狂放不羁引得许多人变了脸色,尤其是那些素来以稳重自居的重臣,更是面露不悦,纷纷在袖中握紧了手。
“放肆!”
终于,有人忍不住呵斥出声,脸色铁青地瞪着徐圭言,眼中满是愤怒。
“你一个后辈,怎敢如此大放厥词?你若觉得旁人做得不够好,你可做得好?”说话的人是门下侍郎魏景行,本就出身寒门的他既羡慕徐圭言那份不惧权势的锐利,又讨厌她凭什么年纪轻轻就可以站在这里,他出身寒门,走到这里用了近三十年。
凭什么!?
还不是因为她有个好父亲,出生在一个好家庭?
徐圭言只是微微偏头,目光看向魏景行,眼神中不带丝毫畏惧,反而透着一种咄咄逼人的锐气,“两州叛乱一案,我相信没有人可以比我做得更好。”
她站得笔直,如松如竹,整个人就像一柄刚出鞘的剑,虽未斩落,却锋芒毕露。
李鸾徽高坐,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叩着玉案,脸上波澜不惊,眸色淡淡,似笑非笑。
他已对这场审判失去了兴趣,唯有徐圭言那番话让他觉得心中畅快。
但,徐圭言终究是个意气用事的年轻人,即便今日能凭口舌立足,未来也未必能在这朝堂上长存,还需打磨。
他微微垂眸,心中已有决断,但这场戏还没结束,他耐心地等着下一位即将上台的人。
片刻后,一道沉稳的声音在殿内缓缓响起。
“此女才华横溢,朝堂之中,能与她比肩者寥寥无几。”
一名身着紫袍的官员走出班列,居然是李文韬。他向来是不喜出头的,就算禀事,也只有和他地位相当的牛和德发声,他才会开口。
他一向谨慎行事,从不轻易表态,
而此刻,只见他缓缓拱手,郑重其事地说道:
“本朝自开国以来,连中三元者仅有二人,徐侍郎便是其中之一。如此人才,难道仅仅因为今日的一席话,便要被贬斥甚至问罪吗?更何况,她还有赫赫战功,护国有功。臣以为,因为此事就判她有罪不妥。请圣上宽宥,以留国之栋梁。”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徐圭言,连中三元。
这个名字,这个成就,在朝堂之上本就是一个传奇。即便是那些不喜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才华出众,甚至是当世无双。
李文韬站出来为她求情,也算是惜才。其他没有站出来的人,在这场人人都期待已久的审判中,清楚地明白徐圭言说的是对的。
后唐经历过一次夺嫡的浩劫后,国力远不如从前,他们需要一个勇于打破旧例的人,有种地对抗朝廷内的斗争。
更令人惊讶的是,片刻之后,李文韬的敌人也站了出来。
牛和德,就在此刻,他竟然迈步而出,沉声说道:
“徐氏一族,世代忠良。徐圭言虽言语冲撞,却无异心。更何况,她在凉州平叛之功有目共睹,若要治罪,也绝不该是她。臣以为,应当留她。”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
牛和德出身寒门,讨厌世家大族的勾结。而李文韬出身良好,汉朝打破了氏族垄断,项羽愧见江东父老自缢,大汉最后还是在一个又一个的新长出来的世家大族中前行。
李文韬秉持着,天下就应该被他们这些出身名门的人来掌控。
而牛和德认为天下是属于有能力的人的。
出乎意料地,在徐圭言这件事上,两人都认可彼此却又讨厌彼此。
徐圭言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眼神微敛,看不出情绪。
她当然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才华和功绩,而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成为了朝堂上权力角逐的一部分。有人想要除掉她,就一定会有人想要保住她。
如今,李文韬和牛求情,这意味着什么,她心知肚明。
高座之上,圣上的,目光最后落在顾慎如身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意味不明。
“呵……”
他的笑声极淡,仿佛一缕清风,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带着几分讽意,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毫不意外。
含元殿内,气氛凝重。金吾卫持戈列阵,寒光的面孔。
“朕心中已有决定,”李鸾徽顿了顿,“即刻斩杀逆臣顾慎如,徐圭言——”
他吐出口气,,暂押大理寺狱,待后续审理。”
一锤定音,朝堂上一片寂静,紧接着,禁军领命,数名金吾卫上前,押解着顾慎如向殿外走去。他神情平静,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冷笑,仿佛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料。行至殿门前,他忽然回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徐圭言身上,带着些许讥讽与不甘。
徐圭言未作回应,只是微微低垂着眼眸,神色不明。金吾卫将顾慎如拖下去,殿外阳光刺目。
再看她自己,徐圭言看向父亲,尚未来得及言语,便有金吾卫上前,将她的佩刀取下,缚住双腕,押向殿外。
站在大殿后面的浮玉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陆明川拦住,他的脸色凝重至极,轻轻地摇摇头。
与此同时,另一道圣旨随之颁布:此次平定凉州、幽州叛乱的有功之臣,皆在朝中得到了相应的官职升迁。
浮玉、陆明川,以及秦斯礼等人下跪接旨。
两州叛乱一案,就此告一段落。
朝堂之上,有人窃喜,有人叹息。
徐圭言迈步走出含元殿,殿外的风吹起她的衣角,天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清冷的阴影。
脚腕上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着长安皇城的高墙,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宫门外,冯竹晋一行人才刚刚下马,正准备进宫,却忽听殿内传来圣旨宣读的声音。风卷起长安春日的微尘,隐隐传递着朝堂内的波澜。
“——徐圭言因涉嫌谋反,暂押大理寺狱,待后续审理。”
冯竹晋脚步顿住,脸色微变。冯淑娇却已经按捺不住,迈步就要往里冲:“不行,我得进去!这件事一定有误会,我要向圣上求情!”
然而她才跨出一步,就被冯竹晋一把拽住,他语气冷静而克制:“你想清楚,顾书意刚刚做了证……就是她提供了徐圭言涉嫌谋反的重要证据。如果你进去澄清,等于是在推翻她的话,那她就要被关进大理寺狱了。女儿和真相,你选一个吧。”
冯淑娇倏然止步,心中骤然一沉。她看向冯竹晋,眼神里带着不敢置信:“你说什么?她帮顾慎如说话。”
“他是她爹。”
“放屁,我不是这么教她的!”冯淑娇不信,“书意怎么可能说假话呢?我从没教过她这个!”
“你要是不信,等她出来,好好问问她。”冯竹晋深吸一口气,摊开手耸了耸肩
他的声音还未落下,宫门方向传来一阵动静,几名金吾卫押着顾书意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十分憔悴,破烂的衣服,拖沓的步伐,散乱的发。她的目光四处游移,直到看见了冯淑娇,眼中霎时亮起一丝光芒,如溺水之人望见浮木。
“娘——”她低声唤了一句,带着几分期待和不安。
她们多久不见了?
这段时间里,她无比想念自己的娘亲。
但冯淑娇没有动作,张开嘴,什么都没说就又闭上了。
而她短暂的迟疑,就已经让顾书意察觉到什么。
顾书意眼中的那点光,在片刻之间暗淡下去。
她低着头,敛下所有情绪,神色沉静地走到冯竹晋等人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冯知节忍不住走上前,张开双臂将她抱住,声音低沉而温和:“回来就好。”
顾书意微微一愣,随即闭上眼,回抱住外公,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安放自己的地方。
松开手后,她看着自己的小舅舅,还有自己的母亲,有些犹豫。
就在此时,冯竹晋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双手轻握垂在身前,嘴角甚至有几分不着痕迹的笑,他却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试探问道:“书意,你可知我已经成亲了?”
顾书意怔了怔,下意识地抬起头。
冯竹晋嘴角微弯起,似笑非笑:“你的舅母,就是徐圭言。”
话音落下,顾书意猛地睁大眼睛,浑身一震。
“——什么?”
秦斯礼踏出含元殿,脚下的青石板就算在最热的晌午时分,都泛着冷。他的步伐沉稳,后背早已渗出冷汗,透衣衫,贴着脊背,每走一步,他都感受得到寒意直渗入骨。
殿内的争辩、圣上的威严、那些人或冷漠或锐利的目光仍在脑海中回荡。他的手指微微蜷缩,像是要抓住什么,可终究只是握了一掌虚空。
外朝的官员三三两两地走出,有的人低声交谈,有的人沉思不语一味地叹息。
他目光随意扫过这些人,却不由得想起年幼时,每当父亲从宫中归来,站在厅中摘下官帽的模样。
有时候,父亲眉宇间带着难掩的喜色,言语间透着几分轻松,母亲便会在一旁微笑,家中下人也会格外安静,唯恐打扰了这一刻的气氛。
可有时候,父亲的脸色沉如乌云,他会缓缓坐下,良久不语,甚至连他上前请安,都只能换来一个淡淡的“嗯”字。
那些日子,整个家都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阴霾笼罩,母亲的语气放得极轻,连膳食都换作清淡的菜色。
而如今,轮到他自己了。
他低低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天空。阳光灼热,洒落在含元殿金色的琉璃瓦上,熠熠生辉,世间一切都未曾改变,什么都没变过。
秦斯礼正要迈步下殿阶,身后却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
“秦斯礼。”
他微微一顿,回身望去,只见徐途之立于殿门侧,眼神深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徐尚书。”秦斯礼朝他拱手,神色如常,语气亦无波澜。
“我竟不知你和小女仍旧还有联系,你我之间也算故人……”徐途之声音温和,目光直视着他,“不如来我府上一坐,喝杯茶,叙叙旧,如何?”
秦斯礼稍作停顿,目光在徐途之脸上流转片刻,最后只说一个字:“好。”
徐途之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踏下殿阶,顺着朱红色的宫道缓步而行,脚步在空旷的宫墙间回响。
天光正盛,金吾卫站得笔直,甲胄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秦斯礼随徐途之一道到了徐府门前,踏上石阶,入了正厅,便看到几道人影早已候在那里。
徐夫人宋安然走了出来,“郎君,冯将军和冯竹晋他们来了,等你许久。”
只见正厅内,冯竹晋负手而立,神色沉稳,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看清来人,急忙走了出来,抬手行礼。
冯知节站在一旁,眉头微蹙,显然耐心早已被消磨得七七八八。
倒是冯淑娇,一身素净长裙,眼神复杂地看向秦斯礼。
秦斯礼微微一顿,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而后缓缓收回。也是,徐圭言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两家人肯定是要聚在一起商议一下,找解决方法的。
他一个外人……
“秦郎君,跟着我进去吧,你们都是熟人,也不用见外了。”
秦斯礼没有接话,静静地跟着他走了进去。
徐圭言脱下官服,外袍一层层褪去,露出贴身的白色中衣,她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换囚服,而是在做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
狱卒站在一旁,看着她换上那身粗布囚衣,目光中带着些许复杂之色——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因官场争斗而入狱的女子,而她竟如此镇定。
囚衣的布料粗糙,颜色暗淡,袖口宽大,显得她整个人都清瘦了几分。徐圭言低头抚了抚衣角,嘴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地看向那名狱卒,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给我安排个好点的地方,我不过是暂时来这里避一避,躲个灾罢了。”
那狱卒习以为常地笑了一声,来到这里的人一开始都是这样说的,最后都没了性命。
“若是我真出事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几人,唇角的弧度更深,“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狱卒闻言,挑眉点头,毫不在乎。
这里多大的官他们都见过,朝堂纷争,不过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众人捧,明日就锒铛入狱的人不在少数。
“跟着我走,这边来。”
因为她是女子,所以被安排到了单独的牢房。牢门“砰”地一声落锁,徐圭言走进那间阴冷的囚室,扫了一眼四周。
四壁斑驳,角落里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照不亮整间牢房,却勉强能让人看清眼前的景象。她微微挑眉,看来这里的待遇还不算太差。
这是她第一次入狱,但她却比任何人都要平静。
她走到墙边坐下,顺手将枕头拍了拍,随意地躺了下去,仿佛并不是身处牢狱,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府邸,闭上眼,便安然入睡。
门外的狱卒听着里面传来的平稳呼吸声,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女人……心可真大。”
另一名狱卒低声道:“在朝堂上斗过那么多风浪,男子、女子都一样,不过,话说回来……能来这里的人,手段也不一般。”
“是啊,不过咱们手段也不一般,他们还没见识过……”
“诶,这女人咱们是真的不能动,上面的圣旨你有仔细看没有?普通关押就没任何修饰词,押进来肯定出不去又是另一番措辞……”
两人窸窸窣窣地低声交流着。
不一会儿,牢房内外,陷入了一片寂静。
第78章 棋盘中人多算计【VIP】
夜幕沉沉,长安城中一片寂静,宵禁时间一到,繁华的长安只剩下喧嚣而又空无一人的街道。
牛府内,烛火通明。
高悬的宫灯映出斑驳的影子,映照在朱漆梁柱之上。屋内,一张红木案几上铺着绢帛制成的棋局,黑白两子错落,杀机暗藏。
牛和德坐于案几旁,身子靠在榻上,身着宽袖深衣,神色悠然。他手中执着一枚黑子,指腹缓缓摩挲着,目光落在棋盘上,眼底闪烁着难掩的得意。
一旁香炉,香烟袅袅空中摇曳,书房外丝竹生若隐若现地波动门内人的心神。
对面坐着的是御史中丞曹廷宣,此人出身寒门,性情严谨,一向与牛和德关系亲近。
“徐圭言,终于如我所愿入了大理寺,”牛和德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轻松,俯身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我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呢,”说完,轻蔑一笑。
曹廷宣没有立刻接话,他的视线落在棋盘上,手指轻轻地在棋盘上点了几下,若有所思地道:“她是平定凉州的头功之臣,圣上也曾褒奖她,如今却以’通敌嫌疑’入狱。这步棋,确实落得妙。”
他抬眼看向牛和德,“只是我不懂,顾慎如当初和我们合作,为的是留条命,眼下这局面,分明是两败俱伤。”
牛和德嘴角微微勾起,摇摇头,又拿起一颗棋子,“圣上不会放过顾慎如的,我和他做交易,不过是为了让徐圭言不好过。”
曹廷宣点头,落子,而后抚须道:“你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顾慎如,而是徐圭言?”
萦绕的丝竹声变大。
牛和德负手起身,踱步至窗前,微风拂过帷幕,掀起一角,透出夜色中的白墙。他低声道:“顾慎如本就是死路一条,杀了他,无非是给朝廷一个交代。可徐圭言……她若出狱,必然更受器重……你想想看,她本就出身世家,徐途之深受圣上欣赏,再手握更大的军权,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你才要让她成为’逾越皇权’,”曹廷宣轻声道,“两州的叛乱本就是一场权力的较量,而她平乱有功,若是得以善终,未来只会培养出更多’徐圭言’,这些人在边疆藩镇,笃信武力解决藩镇问题……”
牛和德笑了笑,眼神沉稳:“圣上疑心重,绝对不允许功高盖主的人在,他需要的是对中央绝对忠诚的官员,而不是拥有独断能力的武臣。凉州的事,若是让徐圭言彻底功成名就,未来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武将想要效仿,这对圣上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他转身看向曹廷宣,“一块通关令牌而已,你以为圣上没借着我的手,给她教训?”
曹廷宣但笑不语。
“其实我一点都不担心更多的’徐圭言’,世上只有一个武帝,也只有一个徐圭言,”牛和德走到书桌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重点在于边疆藩镇的人怎么看,逆贼必死,皇权神圣不可侵犯,但是有功之臣被责罚,这就足以表明圣上的态度了。”
曹廷宣哈哈一笑,“也就顾慎如,以为天高皇帝远,把我们当傻子骗。”
“说到这个,”牛和德顿了顿,语气轻缓却暗藏锋芒,“这次徐圭言入狱,兵部侍郎的位置总得有人填补。”
曹廷宣微微皱眉,随即目光一亮:“你是想趁此机会,让寒门子弟入朝?”
牛和德缓缓点头,手指在棋盘上轻轻敲了敲:“朝堂之上,勋贵世家的势力已久,圣上心知肚明,只是时机未至。这次,正好可以顺势推行新政,削弱世家、外戚权势,让寒门出身的士人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曹廷宣目光一凝:“但即便如此,徐圭言终究是战功赫赫,朝中定会有人替她说情。”
“自然。”牛和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所以,她不会死,甚至不会在狱中待太久。但这一遭,她在朝堂上的威势,终究是被折损了。而在她出狱之前,她在朝堂的位置早已消失,构不成任何威胁。”
曹廷宣看着棋盘上的局势,黑白交错,杀机潜藏。此局未终,但局势已定。
牛和德轻轻拂袖,收起棋盘,望向窗外的夜色,眼神沉稳如常:“这一局,胜负已分,不下了。对了,前些日子得了瓶好酒,一同来饮酒赏月吧。”
,灯火也同样通明。
烛,光影投射在地上,堂内人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
门前落下一只猫,往堂内瞧了一眼后又轻巧地快步走开。
堂中坐着的徐途之冯淑娇,以及秦斯礼六人,正讨论的如火如荼。六人围坐在一张梨花木案几前,案几上
这一日,自含元殿朝议后,局势已然明朗。顾慎如已被赐死,所有战功之臣皆得封赏,唯独徐圭言,以涉嫌通敌之罪入狱。对于旁人而言,这件事似乎该翻篇了,可对于在座的几人而言,真正的问题才刚开始。
“如今最重要的是怎么把徐圭言弄出来,其他的事就先别多想了。”徐途之语气沉稳,指尖轻叩着桌面,“以我对圣上的了解,他对她的态度不算强硬,更知道她的重要性,不然不会只关不杀。可若真拖得太久,难保不会出变数。”
其他几人皆默然点头。
就在这时,冯竹晋端起茶盏,吹口气,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似是随口发问:“秦斯礼,你们俩在凉州的时候在一起了?”
他语气看似随意,话里的内容却咄咄逼人,“今日朝堂上的那些话,都是实话?”
秦斯礼将茶盏轻轻放回桌上,抿了抿唇角,似笑非笑地道:“你是她夫君,你不知道吗?”
冯竹晋眼神微动,盯着秦斯礼,“我没有在吃醋,我是想知道,她说你给顾慎如拿钱,知道他要谋反一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这很重要吗?”秦斯礼眯了眯眼,“难道不是因为顾书意的那一块通关令牌?”
冯竹晋吸了口气看向冯淑娇,她低下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对啊,”冯竹晋拧着眉头再次看向秦斯礼,“你分明也有谋反的嫌疑,圣上怎么就抓了她,你呢?罪臣之子就这么逍遥法外了吗?”
秦斯礼听到这里,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伸手拨弄了一下茶盖,“这些无关紧要的旧事,能把徐圭言就出来吗?”
冯竹晋哼了一声。
“竹晋,这件事先放放,我们在这里不是讨论该如何将徐圭言救出来吗?”
“都一下午了,讨论出什么结果了吗?”
冯竹晋摇了摇头,眼神幽深地看着案几上的茶盏,声音低沉道:“你们话说得轻巧,事事都要翻篇,可我翻过不去。”
他缓缓站起身来,眼底隐隐泛着怒气:“你们现在一个个都是全乎的,我呢?没成亲前,爹和姐姐不知道在哪里,成亲后,妻子又进了牢狱之中,你们告诉我——我要怎么翻篇?”
这一刻,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徐途之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道:“我这不是正在商议怎么救她出来?你到现在,一直生气,你到底要做什么?”
“徐圭言是我女儿,我怎么会不管她呢?想办法救人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不然呢?上街大喊大叫,我女儿平定叛乱还被关进牢狱?这样只会让她在狱中呆得更久吧?”
“冯竹晋,你到底想做什么?”
冯竹晋一下子说不出来话,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没理搅三分,可他就是生气,心中的情绪没法消解,他憋着一口气,心里烦闷得要命。
再看其他人看他没事找事的目光,索性,他不再说什么,猛地抬起袖子,大步往外走去。
屋外夜色深沉,他刚走几步,迎面便撞见了一个人影。
月光下,一个身着利落长袍的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肤色微黝,眉眼锋利,目光带着警惕。
冯竹晋脚步一顿,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这个昆仑奴来这里做什么?徐府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
浮玉退后一步,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一点都不在意他的不耐与怒火,抬手行礼,“冯郎君。”
屋内的秦斯礼听到冯竹晋在外大叫的声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浮玉进来行礼后,关好了门。
门外,小桥流水,夏日的宁静在蝉鸣声中不断放大。
夜已深,唯有宣政殿内的灯火尚未熄灭。
金色鎏银的宫灯映照在朱红色的墙壁上,投下一片摇曳不定的光影。书案上的奏折摞得很高,然而李鸾徽却并未翻看,反倒是半倚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颗温润的白玉佩,眉心紧锁,神色晦暗不明。
书案前站着的内侍监赵谨抬眼看了一眼圣上,烛火被吹进来的风拉扯。
“圣上,您是有什么心事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良久,李鸾徽才轻叹一声,语气低沉道:“朝臣之间的争斗,真是从未停过。年年斗,月月斗,日日斗,谁都想从朕这里分点东西走。”
赵谨眼皮微垂,细声细语地回道:“臣观今日之事,牛大人得意非常,李大夫却不太高兴。”
李鸾徽冷笑一声,似有嘲讽:“牛和德生怕徐圭言入了朝廷后对他们产生威胁,她入狱,他便能轻松些。”
两人正说着话,宫门外传来通报声——“皇后驾到。”
李鸾徽点点头。
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阵轻柔的香风,一名身着大袖流仙裙的女子缓步而入。她身形婀娜,步步生莲,发髻间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凤钗,面容端庄秀丽,正是当今皇后,宇文婉贞。
她见圣上神色疲惫,轻声唤道:“陛下,我带了些吃食来,”说着,她走到李鸾徽身后,帮着他按摩肩颈。
李鸾徽仰头看着她,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示意她入座。宇文婉贞笑着对到一旁,坐了下来。
赵谨见状,走出了宣政殿。
“这么晚您也不休息,我便来看看您,”她解释为何自己这个时辰会出现在宣政殿内。
李鸾徽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朕睡不着,想着看折子处理些事情,可看完后,更是心烦意乱。”
“可是因为今日大朝会两州叛乱一案?”
李鸾徽笑笑,抬手摸着宇文婉贞的发,轻声说,“是,朝廷内他们斗来斗去,本来朕觉得还挺有趣,可他们忘了本心,只想着权力,事一件都不做。”
他靠近闻了闻宇文婉贞头发上的味道,“也怪朕,掉以轻心,只顾着看戏,”他顿了顿,“不过,好歹朝廷内是有忠臣的。”
两人对视,一言不发。
宇文婉贞片刻后身子往后一退,“是徐圭言吗?我听说了她,将朝廷上下的人都骂了一顿,舌战群儒?”她微微一笑。
紧接着她微微蹙眉,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吹了一口热气,轻声道:“……可陛下终究还是原谅了那孩子。”
李鸾徽闻言,眼神微微一变,放下手中的玉佩,嗤笑道:“你懂什么?”
宇文婉贞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李鸾徽望着殿顶鎏金雕龙的藻井,目光深远,语气忽然有些感慨:“当年的夺嫡之争,本就说不清了。秦家也冤,他们当年因朕,成了刀锋上的人,死伤无数。后又帮我挡了一刀,朕欠着他们一份人情,如今,秦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你说,朕还能做什么?”
宇文婉贞轻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李鸾徽摇摇头,换了个姿势,懒懒地躺在御榻上,望着帷幔上绣着的云龙暗纹,似乎自言自语地呢喃:“这件事还没完……朝廷之事,哪有真正干干净净结束的呢?”
正说着,赵谨匆匆而来,跪地启奏:“陛下,昭贵人求见。”
殿内一瞬间静了下来,烛火跳跃着,映照在宇文婉贞的脸上,她的表情平静无波,而后淡淡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陛下,每次我一来,她就过来请安。”
李鸾徽挑眉,语气略带玩味:“你不喜欢她?”
宇文婉贞看着茶盏中的浮叶,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缓缓道:“没有哪个女人喜欢分享自己的丈夫,就像男人,从不愿意分享他们的权力。”
话音未落,李鸾徽的神色微微一变,眸色沉了几分。
屋内的赵谨立刻低头屏息,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沉寂片刻后,李鸾徽才说:“让她回去吧,皇后在这里,她不方便。”
宇文婉贞嗤笑一声,起身给李鸾徽倒了一杯茶,“倒也不必如此,皇家讲究的就是雨露均沾,我可不想做第二个武帝。”
听到这话,李鸾徽拉住她的手,将她往榻边一拽,仰头看着她:“你们宇文家本就战功赫赫,再出一个武帝,朕也不觉得稀奇。”
宇文婉贞笑不出来,李鸾徽虽然语*气亲昵,可眼中满是杀气。
“只是朕太累了,朝廷内外都是问题,”他拍着她的手轻声说,“如果解决不了问题,朕一般就会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宇文婉贞立刻跪了下去。
李鸾徽头一偏,看着帘子,冷漠地说,“朕累了,你来帮朕把鞋子脱了。”
第79章 无问西东众臣怒【VIP】
圣旨一下,各人的去向尘埃落定。第二日,那些人便马不停蹄地离开长安。
其中,楚云祯被调往京兆府,担任司兵参军(正九品),虽官阶不高,却掌管京城兵马的调度,仍算得上是兵部在京畿的得力干员。
其他两位指挥职位并不如楚云祯这般光鲜,梁念瑾被派往江南东道,出任司法参军(从七品),掌理一路的刑狱、断狱公文,虽远离京师,却也落得自在。
而孟长瑜则被派往善于都护府,担任统军(正七品),驻守边疆。
这一任命让他憋了一口气,他虽性格豪爽,但也不是毫无心思的人——楚云祯留在京城,梁念瑾去了富庶的江南,而他却被派去边疆镇守,心里难免有些不甘。
更别提徐圭言家的昆仑奴翻身,被封为卫将军,负责岭南道的重要军事防线——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日行礼都收拾好了,三人又聚在了一起。
出不意外,应该是他们最后聚在一次喝酒了。
孟长瑜脸上不满的情绪一点都不掩饰,举杯时忍不住冷哼一声,冲着楚云祯道:“凭什么你能留在京兆府?”
楚云祯浅笑不语,梁念瑾见状,便在一旁笑着安慰道:“您别说,我们两个没什么用的人都留在了南边,你去边疆,说明圣上重视你。”
“呵,得了吧,圣上才不重视我呢,他要真稀罕我,就应该把我放在他身边,”
孟长瑜狠狠灌了一口酒,放下杯子,还是觉得不爽:“你这话可安慰不了我!江南好歹是个好地方,鱼米之乡,烟雨楼阁,佳人如玉。我呢?去善于?一脚踏进去就是风沙滚滚、饿狼成群。”
“今时不同往日,边疆藩镇正是浮躁,你去了,帮圣上看着他们,是要承担大任的,日后前程大好,青云直上,”楚云祯规矩地放下茶杯如是说。
这话说得孟长瑜心花怒放,毕竟现在情况就是特殊,能够被派往边疆的人,一要保证忠心朝廷,二要保证有抗敌的能力。
这两样,孟长瑜自认都有。
楚云祯是世家子弟,留在长安定有家中人的安排,但圣上才是说了算的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任由世家子弟胡闹?
“老夫我啊,没有什么大想法,只想过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大任?”孟长瑜抿嘴摇头,尽量掩饰自己喜悦的心情,“这种东西还是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梁念瑾在一旁偷笑,和楚云祯对视一眼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孟郎君,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离别前除了祝福,我倒还有一事想问。”
“你说。”
“朝廷内牛李党争已久,两派在藩镇问题上的对策不同,你……怎么想?”
孟长瑜听完后,目光在两人身上巡逻一圈,笑着说,“原来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呢?”他扯了扯嘴角,目光下垂看着桌面上的小菜说,“我不和你们说虚的,咱们都亲身经历过藩镇叛乱是什么样子,说仁政的,那都是假的。”
说完,他看向面前的两人,一字一顿地说:“前唐之所以能够海纳百川,有辉煌盛世,贞观之治,强大不仅仅是文化和经济,更是武力,旁的小国有纠纷,都来找咱们处理……”
“只有强大,才能谈仁政。”
孟长瑜干笑一声,“不说其他的,徐圭言虽是个女子,但她胆识过人,所言极是,之前是我小瞧了她,日后如果她东山再起,我定会委身相随。”
其他两人不置可否,表情严肃。
下一刻,楚云祯抓起桌上的酒壶,快速地、粗鲁地斟满三杯酒。
楚云祯将酒杯递过去,孟长瑜也终于露出笑意:“既然我们同心,那……”他顿了顿,说:“今日之后,虽天各一方,但他日再见,仍是肝胆相照!”
说罢,三人端起酒杯,齐声道:“此去前程,愿皆无憾——”
话音落下,杯落地碎,清脆的碎裂声空中回响。
酒洒满地,余味绕梁。
至于陆明川,因其在礼部任上多有建树,被升任礼部郎中,步步高升,已踏入六部之列,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而最具争议的任命,则是兵部侍郎之职。
徐圭言原先的职位,由秦斯礼接任,圣上这道任命一出,朝堂之上便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虽然当时无人反对,但私下里都觉得不妥。
尤其是牛和德,对此大为不满,他本以为此位会落入牛党之人手中,却没想到圣上将此职交给了秦斯礼,一个从凉州来的、家族有污点的、一直在朝堂中左右逢源、立场模糊的人
这一手安排,不仅让牛党的人难以接受,不透圣意。
但不论如何,圣旨已定,
,陆明川经常参加应酬,晚归早已是常有的事。
这一晚,陆明川像往常一样回到家,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胭脂香味,他有些醉,想叫水沐浴,但脚步踉跄,困意上头,就连有意想轻轻地掀开房门,但声音还是极大。
他扑腾到床边,趴了一会儿,又坐起身,看向背对着他的,正坐在铜镜前梳理发丝的宋十二,她似乎对他现在这番模样见怪不怪。
从镜中瞧了一眼后,只是轻轻垂下眼帘,继续自己的事。
她闻到了一阵陌生的香味儿,他一入门,那股香味就扑面而来,现在更是将她萦绕,眉头微蹙,但她什么话都没说,仍旧保持沉默。
陆明川坐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才站起身缓缓脱下外衣。
他将外衣随手扔在椅子上,站着,身子十二放下手中的梳子,看着他。
陆明川也想走过去抱抱她,可身子太重,他连想问话的都问不出来,便索性坐下、躺了下去。
宋十二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失望,目光微垂。
她知道,这变化不是突如其来的。
从他存了往上爬的心思开始,从那个被打发走了的小妾开始,陆明川变得越来越冷淡,对家中的事情漠不关心,甚至连她的一些情绪变化都不再注意。
两人一开始,明明不是这样的,他曾许诺过她的那些话,现在看来就像是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宋十二并不急于改变什么,她吹了蜡烛,轻声走到床头,在黑暗中整理好了被褥,最后躺下,转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在她闭上眼的瞬间,她听见陆明川的呼吸声,睡着了的呼吸声。
他们是夫妻,她什么都知道,曾经熟悉的温暖气息,现在变得陌生和疏远。
第二日一早,宋十二醒来的时候,发现陆明川的胳膊笼着自己,他温热的呼吸在自己的脖颈处,她觉得有些痒,轻轻动了一下。
“别动……”
陆明川嘶哑着声音说,“一大早的,别勾引我。”
宋十二没再动,她不知所措地任由陆明川在自己身上探索,最后气喘吁吁结束的时候,他依偎在她怀中,“我刚升任郎中,事情还挺多的,尤其是应酬,在长安,这是难免的。”
宋十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发,眼神麻木地抬头看着帘子上的图案。
“家里的事,还需要你多多照顾,”陆明川胳膊撑着,坐起身来看她,手指轻轻顺着她的发丝,“母亲要是再为难你,你就出去玩,长安这么大,很多好玩的东西,一直在家呆着,你吃不消的。”
这个时候,宋十二才看向他,对着他的眼眸说:“长安有很多好玩的?你什么时候去玩的?你又和谁去玩的?你从前都没告诉过我这些事。”
陆明川指尖扯着她的发丝,听到这话,神情一顿,目光落在她脸上,有什么想说好的话他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要过寿辰了,这些日子我得出去买东西。”
陆明川点点头,松开她的发丝,似是松了一口气,翻身躺在她身侧。
“朝廷内党派斗争严重,长安比凉州危险得多了,我得步步为营,不站队也得明哲保身,如果没顾上你,你就自己找乐子去,长安周边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宋十二,“你可是我的妻,我们最难的时光都过来了,现在需要适应一下这个转变,尤其是日后,我会当更大的官。”
“……我知道,我会跟上你的步伐,”宋十二也侧头,看着他说。
陆明川扭开头,抬手又摸了摸她,“好,我再睡会儿。”
宋十二坐起身来,“我去准备早膳。”
等陆明川用膳离开后,宋十二又被陆明川的母亲叫去问话,老太太雍容华贵,身上穿着带着的都是昂贵的东西,老太太的训话她没听进去,光顾着在心中算老太太一身行头有多少银子了。
好不容易从她屋子里出来,宋十二嘱咐丫鬟、小厮要采买的老太太生辰寿需要的东西,不一会儿便到了晌午时分。
陆明川没回来用午膳,她伺候着老太太午睡后,也跟着小厮出了门。
她心中闷,有苦说不出。
长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走几步路就能逛到各世家的宅邸,没一会儿,她走到了秦府门前。
秦斯礼顶替了徐圭言当了兵部侍郎,谢照晚可扬眉吐气了一回,但心中又觉得徐圭言罪不至此。
秦家人搬到了先前圣上赐给徐圭言的婚房之中,门牌上的徐府两字也变成了秦府,门口丫鬟小厮们搬着东西进去,忙得不亦乐乎。
宋十二走过去,希望丫鬟能够进去禀报一声,她带了贺礼前来祝贺秦斯礼升官。
丫鬟进去很快就跑出来了,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府,穿过曲折的小路,来到后院的一处静谧的花园。
“你这段时间怎么样?听说你家郎君去了礼部,”谢老太太笑着问,满脸喜悦,“操持家务累不累?你家老太太没再给他添房、纳妾?”
宋十二坐下来,王嬷嬷给她倒了一杯茶后就走了。
谢照晚摆弄着她那些花儿,“官家夫人和旁的不同,你得机灵点,多和其他贵太太们往来,后院的关系不比朝堂的轻松。”
她说完,看向宋十二,宋十二也只是微微一笑。
“哎,罢了罢了,看样子你也不懂,”谢照晚无奈一笑,“我那个孙子啊,升官了也不着家,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他没有带女人回来。”
宋十二笑笑,不明白谢照晚是在点她,还是只是吐槽自己的孙子,她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谢老太太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们这种夫妻我见得多了,你没有娘家撑腰,只有个儿子也不行,他现在肯帮你说话,等他长大了,知道着金钱世界的运转规则,肯定也不会同情你,”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给自己留点退路。”
这话说得模糊。
宋十二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地上的青石板上,心中早已泛起层层波澜。
“我知道了,”宋十二终于低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谢谢您为我着想,”她抬头看谢照晚,“我们一路走过来,我相信他对我的感情,我也会做一个好妻子的。”
谢老太太听到她的话后,叹了口气,她太明白这种感觉了——知道危险就在身边,但毫无反抗能力。
宋十二就是依附着陆明川生活的人,他们两个人早就是一体的了,谁离开谁都要脱层皮。
可感情又是这世界上最不值钱,最不值一提的事了。
都会变的,什么都会变的。
谢照晚看着宋十二,她还年轻,什么都不知道。
陆明川步入昏暗的监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沉闷的味道。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狱卒闻到了,想着他应该是刚从宴席上出来,脸色微红,神情有些恍惚。
两人一同穿过幽深的走廊,最后,来到徐圭言的牢房前。
铁牢的门被打开,狱卒往后退了一步,陆明川闪躲开,眉头微蹙,门大开后,他走了进去,只是眼前的景象让陆明川不由得眨了眨眼。
迈入牢房内,他才看到徐圭言正靠在墙边,双手被铁链锁住,身形消瘦,气色显得有些憔悴。
但那双眼睛,依旧如同往常般锋锐,带着一股不屈的倔强,直直地看向了陆明川。
像只老虎,在黑暗中蛰伏的老虎。
他站在原地,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她,烛火的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让他能够看清她的脸。
陆明川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在看清她的处境后,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沉默的气氛中,两人对视着。
片刻后,陆明川蹲了下来,平视着她。
“真是想不到,你会落到这种地步。”
陆明川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眼神中也没有一丝怜悯,他面前的人是一个曾经强大如今却落难的对手。
“还是说你想到了?”
徐圭言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回应。她的眼神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求情,只有一股冷静的平淡,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足为惧。
陆明川对她的反应不是很满意,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没有什么优越感,即使是现在。
“你是不是想着赶快离开这里?”陆明川摇头,“我看不一定,这座牢笼也许很快就会成为你的家,谁知道呢?”
徐圭言觉得无趣,缓缓闭上了眼睛。
酒意渐浓,陆明川气上心头。
他站起身来,往前一步一步走去。
徐圭言在他面前始终都是冷静、理智、强势的,冰冷而高远,遥不可及。
她那种不屑一顾的眼神看向他,他就觉得自己是世间最肮脏的东西。
他对她很有礼貌,可只有礼貌和距离才能让他遮掩自己的卑微和怯懦。
他朝她一步一步走去。
酒精带来的醉意让陆明川的头脑更加昏沉。
他走到她面前,徐圭言不觉得危险,眼皮子动都没动一下。
突然,陆明川蹲下来,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有些过大。“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他低声问,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胁。
徐圭言下意识拧着眉头,睁开眼,满是嫌恶,冷静而坚定地说:“放手。”
“你为什么不怕我?为什么不求我?你都是阶下囚了,难道你不怕死吗?”
徐圭言听他说这些话就觉得好笑,像是听到了最有趣的笑话一下,闭上眼懒得搭理他。
陆明川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这让他完全失去了理智。
手上用力,猛地将她扯向自己,徐圭言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被他拉近了怀中。
在那一瞬间,徐圭言被他的气息所包围,酒精的味道扑鼻而来,沉闷而逼近的压迫感让她愣住了。
陆明川的手开始在她的脸上游移,他低头,突然将嘴唇压在她的唇上,强烈的情感让他不由自主地亲吻她。
徐圭言一开始没有反应,整个人仿佛静止了一般,直到陆明川更加用力地亲吻,她才猛然反应过来,用力推他。
推不动。
徐圭言张嘴狠狠咬了住他的唇,陆明川也不肯松口,直到鲜血的铁锈味弥漫。
他不再强迫她。
徐圭言满嘴都是血,她咧着嘴笑着看他,眼中都是挑衅。
她知道了。
陆明川身子往后一撤。
她什么都知道了。
陆明川似是迎头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他站起身,落荒而逃。
徐圭言依旧懒懒靠在墙壁上,她是被关在这里,但不意味着她被打败,陆明川才是那个被征服的人。
狱卒轻声关上牢门,一切恢复了宁静。
狱中的空气沉闷,四壁厚重的石墙将一切声音都压得无影无踪,唯一的声音是偶尔从牢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又有人来了。
今天是真的热闹。
徐圭言坐仰头看着大理寺来的人。
“徐圭言,”那人冷冷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威胁,“你这样拒不认罪,只会让你的罪行更重。你该知道,圣上的意图已经明确,若你继续顽固下去,连你的家族都将受牵连。”
徐圭言轻笑一声,“这么多日了,你们日日来让我认罪,我真的想知道,我是犯了什么错?”
“谋反。”
徐圭言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冷笑,直视那个人的眼睛,“我没做过。”
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仿佛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分明就是有人指使你,让我认罪。”
“我没做过的事,我为什么要认?刑讯逼供吗?”
那人脸色一沉,“记住你今天的态度,若你继续坚持,你将面临的将是更加严酷的惩罚。”
徐圭言笑笑,“让幕后主使人来,有本事栽赃我,没本事出来和我对峙?”
那人没恋战,转身带着一群人就走了,临走前还说,“不要给她饭吃,只给她喝水就行。”
狱卒恭送他们离开。
可他们才不会那么做,毕竟圣上都说了,不能用刑,出了事他们是要被责罚的。
大理寺的人每天只会吃干饭,上来就指挥他们,真是闲的。
与此同时,朝堂上有不少人为徐圭言说话。
许多大臣纷纷上奏,力挺徐圭言,说她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平定凉州有功,不该因一时的□□被轻易放逐。
甚至一些官员开始直接指出,若徐圭言被冤枉致死,后人如何看待圣上,当朝是不是昏君当道。
这些奏章几乎无一例外,皆是在为徐圭言辩护。还有一些奏折是来自地方的官员,他们不仅仅是为徐圭言说好,更是为了打开一条通道,从下到上的通道。
李鸾徽看到这些奏折,气得半夜在宣政殿内暴走。
“我就关了她一段时间,什么话还没说呢,这些人就说我昏庸无能!我看他们是早就想骂我了,借着徐圭言这个事来隔山打牛!”
赵谨在一旁安抚圣上,但也小声说了一句话,“圣上,您关她,已经有一月了,时间是有点长。”
李鸾徽抬手朝他扔了一把扇子,怒吼道:“把牛和德、李文韬给我叫来!”
第80章 两方求情终出狱【VIP】
牛和德、李文韬得了圣令后便扔下手中的公务,急匆匆地赶往宣政殿。
李鸾徽早已一脸不耐烦地坐在御座上等他们。
“你们好好看看吧,我不过关了几日徐圭言,朝廷上给她说话的人一批又一批,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李文韬牛和德两人对视一眼,最近徐家、冯家两人为了徐圭言,确实一直在活动,可他们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大力量。
“禀奏陛下,臣认为,应该重新调查徐圭言涉嫌谋反这一案件,她功大于罪,为朝廷卖力,就这么随意处决,怕是不得民心。”
牛和德察言观色,李鸾徽的表情中只能看出来他对这件事很烦,但对徐圭言的态度,他捉摸不出来,所以只好说一些场面话。
李鸾徽哼笑一声,把手中的茶仍到桌面上,动作太大还溢出了水,“这我不知道吗?我问的是这个吗?”
李文韬这个时候,站出来缓声道:“陛下,近日,京兆府下的奉天镇有一职位还是空缺的,奉天驻军指挥官,不如就让徐圭言去吧,这里离长安近,职位也不会太高,众人也不会觉得亏待了她。”
“如果她真的有其他心思,直接将她捉拿,我们既能看管着她,也能堵住朝廷百官的嘴。”
牛和德没明白李文韬这么说的原因,他看到李鸾徽脸色微变,便没再开口说话,只是心中盘算着此时圣上的真实意图。
李鸾徽皮笑肉不笑,眯眼看着这两人,露出一个阴森森的表情。
“那你们觉得,徐圭言这个人,如何?”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进来,吹得案台前的奏折页抖动。
殿内的沉默一闪而过。
“她……”牛和德瞥了一眼李文韬,而后转头对李鸾徽说:“无功无过,但狂放不羁,不好管教,我后唐人才济济,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李文韬笑出声,从牙齿缝中流出来的气声让牛和德颇为不满,“怎么,李御史有其他看法?”
“我觉得徐圭言此人值得重用,忠君爱国,只需要多加培养,便可成后唐中流砥柱。”
“但是,她一出事,这么多人为她上奏,陛下您应该仔细调查其背后的原因,他们到底是为了徐家,还是为了徐圭言这个人,他们为何挺身而出?”
李鸾徽往后一靠,想到了这几日他派出去的探子,收集到的那些消息。
徐圭言的家人不说,冯知节一家、居然还有秦斯礼,他们都在帮她活动,到底为什么?
长安夜深,华灯初上,雨后街道四壁都泛着光。
酒楼之中笙歌袅袅,帷幔间隐约可见一众官员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秦斯礼斜倚在一侧,手中握着温润的白玉酒杯,轻轻晃动,酒香幽幽溢出。
今夜的东道主是殷时望,户部的一名郎中,素来为人圆滑,深谙朝堂之道。他做东设宴,明面上是为了接风洗尘,实则是借此机会拉拢人脉,秦斯礼是兵部侍郎,又是前秦氏大族,自然是要拉拢的。
酒宴渐酣,殷时望轻笑着对秦斯礼举杯:“秦侍郎,这几日朝中风云变幻,你升了官,去不见喜悦,倒是一如往常,稳得很啊。”
秦斯礼笑而不语,浅抿一口酒,目光沉静如水。
他来赴这场宴,不单单只是为了应酬。他知道,朝堂之上,许多事情都不是单靠个人能翻转的。
徐圭言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没有更多人出面周旋,恐怕很难有转圜的余地。
借着几分酒意,他放低姿态,低声与旁边几位官员攀谈:“徐圭言这人我太熟悉,连中三元,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番入狱,实在是……”
话未说尽,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掠过众人,似是惋惜,缓缓道,“她有功于朝廷,实不该因这等事情被投入大狱。还望诸位,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众人闻言,有的笑而不语,有的微微皱眉,也有几个低声附和几句,不过还是有胆大的人说:“八年前,你出事的时候,她可是割袍断义,弃你于不顾,还以为秦侍郎是个锱铢必较的人,没想到您如此宽宏大度,只是……”
那人干笑两声,“只是秦侍郎您夺了她的位置,此刻又委身求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人帮她言语,我怕啊,徐圭言自愧不如,没准都不好意思出来呢!”
众人哄笑。
表面上看,徐圭言出事,
可实际上,秦斯礼和徐圭言的事本来就不一样,夺嫡之争和边疆谋反,听着都是死罪,但徐圭言可是平定之人,秦斯礼乃至整个秦家,可是夺嫡的策划者。
秦斯礼这么做,,还是在羞辱她,看戏的人也好奇。
“冉闵与李农,也是一对仇人,但我信他们会有更好的结局。”
殷时望在一旁,听着哄笑声,眼神微动,也没有明言拒绝,而是岔开话题,。
正当众人谈笑间,酒至半酣,
“什么人?”殷时望眉头一皱,向门外望去。
门被推开,一阵夜风裹挟着寒意灌入,烛火摇曳,映出一道高挑的身影。
冯竹晋手提宫灯,灯火映照着他脸上的疲色。他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袍,膝上一片尘土,竟是径直跪在了门前。
“诸位大人,此番打扰各位,是我不识抬举。”
说完这话,他便磕了几下头,而后继续说:“我妻徐圭言被关入大狱,求各位大人替她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厅内顿时一片寂静,众人皆面面相觑。
他们看了看冯竹晋,又看向秦斯礼。
冯竹晋直起身子,双手抱拳,深深低下头,声音嘶哑,带着执拗:“求求诸位了!”
秦斯礼的手慢慢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静静地望着跪在门外的冯竹晋,心中情绪复杂。
他太清楚冯竹晋是什么样的人了。
当年纨绔不羁,满凉州城的风流韵事皆与他有关,如今这副苦情郎的模样,做给谁看?
这几日就听说他挨家挨户磕头求情,冯知节虽也去陛下面前帮徐圭言说话,道出实情,课冯竹晋此番举动,让人生疑。
他吐出一口气,旁边的舞女倒了一杯酒,秦斯礼没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作秀。
徐圭言到底做了什么,竟能让冯竹晋跪在这里,为她求情?
秦斯礼眯了眯眼,没再看下去,这个时候,扭头拿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液滚入喉间,苦涩得让他微微皱眉。
这时,殷时望在一旁轻笑着摇头:“秦侍郎,你还在为徐圭言的事奔走呢?你瞧瞧,人家夫君都亲自来了,你又何必担心?”
众人没有说话,冯竹晋又磕了几个头后就离开了。
一副狼狈样。
一夜喧嚣。
那夜所有人的名字,所有对话的细节都被记录了下来,呈到了李鸾徽面前。
而现在,牛和德、李文韬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根据自己的利益关系,对徐圭言进行了评价。
李鸾徽心中冷笑,他知道,徐圭言若不及时安抚,恐怕将引发更大范围的动荡。但他也清楚,朝堂并非一片和谐,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复杂关系和党派角力。
最后,他长叹一口气。
“那就让她留在关内道,京兆府下的奉天镇吧,是要封为奉天驻军指挥官吗?”李鸾徽站起身,看着李文韬。
“是的,是这个位置还有空缺,”他顿了顿,“陛下,冯竹晋和徐圭言应为一体,夫妻一人……”
“那就让他也去,封为……”李鸾徽想了想,“进奏院官吧,”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就这么决定了,今晚放人。”
此番安排,算是给了徐圭言一个相对不显眼却又不至于完全剥夺她职权的位置。奉天镇虽然不在长安,但因其特殊的战略地理位置,始终是朝廷不可忽视的重要区域。封她为驻军指挥官,既能保持她一定的权力,又能将她远离朝堂的纷争,平息各方的不满。
铁锁沉沉,沉闷的脚步声在狭长的牢道内回荡。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微光,将幽闭的空间映得忽明忽暗。
徐圭言坐在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半阖着眼,听着外头狱卒的交谈声,却并未抬头。她在这里待了太久,从最初的不甘到后来的沉静,如今只剩下一种难言的冷漠。
直到那道沉重的牢门被推开,锈蚀的铁链摩擦出刺耳的响声。狱卒站在门口,手持灯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冷地道:“徐大人,圣上有旨。”
徐圭言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狱卒身上,还有一旁嫌弃牢狱环境灾难的太监,她缓缓起身,跪下接旨。
【敕曰:
奉天镇,关内咽喉,扼南北要道,地势险要,尤须良将镇守,以安地方。今徐圭言,素有谋略,持重干练,昔年镇守凉州,剿乱平贼,屡建战功,然一时蒙冤,未得其任。今思其才堪大用,特封为奉天驻军指挥官,暂调关内道,驻守奉天,统辖驻军,肃清余孽,以固国基。
钦此!】
李鸾徽身旁的宦官念完圣旨后,徐圭言行礼后,双手接过圣旨,“谢陛下。”
而后她站起身,礼貌地问:“敢问公公姓名?”
“不敢,李天翼,叫我李公公就行了。”
“多谢李公公。”
“嗯,你好自为之吧。”
李天翼说完后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牢狱。
一旁的狱卒低垂着目光,也没看她的眼睛,只是在一旁念叨:“你有功在先,朝中又多有为你求情者,圣上特许你出狱,你还真是幸运。”
徐圭言听完,轻轻一笑,声音低哑,似是带着几分嘲讽。
她抬起手腕,指腹摩挲着手上的镣铐,那沉重的铁环已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勒出一圈青痕。片刻后,她才缓缓抬手,抬手示意狱卒替她解开枷锁。
锁扣被打开的刹那,沉重的镣铐跌落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抬脚踏出牢门,每一步都踏得格外平稳。
牢狱之外,寒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她衣上残留的潮湿霉味。夜色深沉,天上悬着一轮冷月,光辉如霜,洒落在她眉眼间。站在狱门口,她抬头望了望天,深深吸了口气,没有一丝喜悦。
她徐圭言,终究还是出来了。
徐圭言也明白了,本来她认为有证据就可以扳倒对手,可没想到的是,证据可造假,兜兜转转,一切都以人心为准。
谁的心思呢?
皇上的。
这朝廷,是圣上的朝廷。
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
这律令,是圣上的律令。
只有她,什么都不懂。
蝇营狗苟见不得光的交易,不是因为他们不正义,放在阳光下被人唾弃。而是没有必要让你知道,一是因为你没有资格,一是因为你是敌人。
徐圭言,这游戏规则太简单了,说了算的人是圣上,只要得到了他的青睐,你才能赢下去,一路赢下去。
你想为后唐好,上要恭维圣上,下要大刀阔斧。
当然了,大部分贤臣只是皇帝口中的贤臣,百姓口中的贤臣从未在历史之中留下过姓名。
徐圭言,你看到了吗?你前面的层层大山,他们阻碍着你。
要么,跟随他们。
要么,征服他们。
你总要选一个的。
徐圭言看着星空,又大又辽阔,雨后的空气很好闻,她深吸了一口气。
夜风拂面,她的囚服已经换下,披着一件素色外袍,但仍然挡不住身体的疲惫。
阶下的灯笼微微晃动,映出一道熟悉却略显单薄的身影。
徐圭言顿住脚步,眯了眯眼,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可印象里那人应该不是这样削瘦的模样。
她缓步走近,借着微光打量着那人,确认无误后,轻轻伸出手,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那人猛然一激灵,整个人像是从梦里惊醒似的,立刻站起身,连忙低声说道:“小人在这里等人,马上就走,请您再准许我等一下。”
徐圭言一愣,目光在他清瘦的脸上停留片刻,好奇地打量他。过了好一会儿,她随即压低声音,故意粗着嗓子道:“没事没事,你想在这里睡多久都行。”
冯竹晋点头,显然没认出她,半梦半醒之间,随意抖了抖衣摆就要转身离去。
然而才走了两步,他忽然觉得不对,顿时停下,狐疑地回头看去。
昏暗的灯光下,徐圭言站在阶上,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意,正看着他。
冯竹晋瞪大了眼睛,片刻后,骤然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气得跺了跺脚,几步冲过来,语气里带着不满:“这样有意思吗?”
徐圭言眨了眨眼,眼里含着一丝笑意,摇头道:“没意思。”她顿了顿,伸手理了理袖口,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冯竹晋冷哼了一声,刚想讥讽她两句,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抿唇沉默了一瞬,随后语气闷闷地道:“还有什么家啊,你家被秦斯礼占了。”
徐圭言微微一怔,眉头皱起,显然有些意外。但她的神情只维持了一瞬,便恢复了平静,只是轻描淡写地道:“那就找个客栈住吧。”
冯竹晋看着她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越发气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去我家吧,我姐有话对你说。”
徐圭言挑眉看他,半晌后轻笑了一声,没有拒绝,轻轻点头:“好。”
夜色深沉,街巷寂静无声,唯有马蹄声与车轮辘辘滚过青石板的轻响,在夏夜里回荡。
徐圭言与冯竹晋上了马车,帘幕落下,遮挡住了内里的一切,车夫一扬鞭,马车缓缓驶离。
夜风微微卷起帘角,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映在冯竹晋的侧脸上。他垂眸沉思,指尖轻轻摩挲着衣摆,而徐圭言则靠在一侧,闭目养神,似乎并不想多言。
秦斯礼这个时候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远去,直到那马蹄声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宝盖才敢走到他身旁,但也不敢开口询问。
他低头,看到自家郎君的手握紧成拳,指节泛白。
风吹过,打更人路过,提醒着路人宵禁时刻要到了。
秦斯礼回神。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仰头望了望天,漆黑一片,不知为何,现在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只有无尽的沉默与夜色交织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低声开口,嗓音有些低哑:“回府。”
宝盖应了一声,连忙撑起灯笼,秦斯礼收回目光,转身迈上马车,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看起来显得格外孤独。
夜色沉沉,冯府门前的灯笼映出暖黄的光,静静燃烧着夜晚的寒意。
徐圭言与冯竹晋一同踏入府门,甫一进门,便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疾步迎上来,在他们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便“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石地面上。
是顾书意。
她身着素色长裙,鬓发微乱,脸色有些苍白,像是一直在等待,听见动静便立刻赶了出来。她抬起头,眼眶泛红,目光定定地望着徐圭言,带着一丝不安与羞愧。
顾书意一句话没说,便深深磕下头去,额头触地,语气哽咽道:“请您原谅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