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算尽机关步步险【VIP】
凉州府衙,肃杀之气弥漫,庭院中的雪落了一层又一层,风声从屋檐掠过,卷起未曾融化的霜寒,如同刀锋刮过人的皮肤。
金黄色的圣旨在烛光下微微晃动,光芒映在众人的脸上,然而那上面的一字一句,却像是千钧重石,压在徐圭言的心头,令她一时难以言语。
她愣住了。
静默间,顾慎如先动了。
他手腕依旧被铁链束缚,脚下是冷硬的青石砖,可他的眼神,却是畅快的,愉悦的,甚至是得意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抬眼,看向徐圭言。
眼神中写满了嘲弄与轻蔑。
——你谋算再多,终究逃不过圣上的制衡。
——你以为自己是棋手,然而,你也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他的笑意不深,却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仿佛一个洞悉一切的旁观者,看着局中人挣扎,等待他们露出痛苦的神情。
而陆明川,则是一派平静。
他站在堂中,手中紧握着那道圣旨,仿佛它本该属于他一般,神色淡漠,没有惊喜,没有狂喜,甚至没有丝毫炫耀的意味。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徐圭言。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她的表情,看她的反应,看她是否还会像从前一样,冷静地做出抉择。
他在等待。
不断地打量她。
徐圭言站在那里,站得笔直,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态,甚至连情绪波动都被她压抑到了极致。
只是,那一瞬间,她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攥紧什么,却又松开了。
这点细微的变化,陆明川看在眼里,心中轻轻一动。
此时,一旁的鱼怀忠却忍不住了。
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端起茶盏,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在徐圭言和陆明川之间扫过,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圣旨已下,诏命已定……”
他慢悠悠地晃了晃手中的茶盏,轻抿一口,随后放下,微微眯眼,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和不以为然:
“徐刺史,继续吧,还等什么呢?”
话音刚落——
空气骤然凝滞。
下一刻,一道凌厉如刀的目光猛然扫了过去。
徐圭言猛地转头,直直地看向鱼怀忠,眼神冷冽,凌厉如锋,藏着刀光剑影,透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这一瞬间,鱼怀忠只觉得后背骤然一凉,像是被一只猛兽盯上,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那双眼睛里不再是波澜不惊的沉稳,而是风暴来临前的狂怒。
鱼怀忠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茶水在杯中轻轻荡漾,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杯柄,微微往后靠了靠,想要避开那道目光。
可徐圭言却没有移开眼神。
她只是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鱼怀忠心跳猛地一顿,这女人……竟然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强撑着一口气,故作镇定地别开视线,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可那只端着茶的手,却微微颤了一下。
这一刻,堂中众人皆噤若寒蝉。
整个府衙,在这一刻安静得仿佛连落雪的声音都能听见。
而徐圭言,也终于开口了。
声音低沉,缓慢,却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继续?”
她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嗓音淡漠,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令人胆寒的笑意。
“鱼公公既然如此心急……那不如,由你来亲自主持这场审判?”
鱼怀忠微微一僵,茶盏中的茶水倒映着他僵硬的脸色,他心中猛地一跳,立刻摆手笑道:“徐刺史说笑了,说笑了……咱家不过是奉命行事,这凉州的事,还得您来做主。”
他连忙低下头,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然而心里却将徐圭言骂了个来回。
片刻后,徐圭言缓缓地转过身,重新看向堂下的陆明川,她的目光又扫过满堂官员,脸上看不出喜怒,然而心中却已迅速做出了决策。
“既然今日审判已毕,那便处理下一件事。”
她声音平稳地开口,“前幽州之战,我军将士浴血奋战,今战事已定,当行封赏。”
徐圭言缓缓抬手,目光落在浮玉身上,声音微微抬高:“浮玉,战时带领昆仑奴营殊死作战,护粮草、守城门,战功赫赫,今封为凉州偏将,掌三千精骑,听刺史府调遣!”
,满堂皆惊!!”
“这……这可是破例啊!”
一群文官私下窃窃私语,甚至连一些,浮玉自己,却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以为,就算死,也会以奴仆的身份死去。
可如今……他竟能成为偏将?!
浮玉猛地跪下,双手紧握成拳,声音微颤:“属下……谢刺史恩典!”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敬仰。
徐圭言看着他,眼神未变,但心中微微叹息。
凉州是个特殊之地,不同族群、不同背景的人杂居在此,而她若想真正稳固权柄,就必须让所有人都清楚,功勋才是衡量地位的唯一标准。
浮玉不过是她落下的第一枚棋子。
紧接着,她又提拔了几名战时勇猛善战的百夫长和统领,在一片或惊或喜的目光中,稳步推行自己的调整计划。
“孟长瑜、楚云祯、梁念瑾三位指挥官随我去长安,封赏由圣上定夺。”
又简单地说了几句后,她的目光落在李林身上,指尖微微收紧。
本来,他应该被提拔的。
幽州战事中,他几乎是拼上了性命去守凉州城,调度粮草、稳住后方,虽未随军去幽州亲自上阵杀敌,但这样的功劳,也足以让他更进一步。
可如今,陆明川被封监军——陆明川要升官,有些错误,只能由李林来背了。
毕竟皇帝的制衡之心已昭然若揭,陆明川的官职已经足够刺眼,而他这个“对立面”若再被提拔,那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想到这里,徐圭言心中一片冰冷,她的语气平静:“李林,幽州战后,你主理后方调度之功,理应论功行赏,但近来账目仍需彻查,暂留府衙,待查明后再议。”
李林一愣,随即脸色微变。
他看了一眼徐圭言,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沉声道:“……属下领命。”
他的拳头在袖中微微收紧,但终究没再多言。
这场封赏至此,终于落下帷幕。
散会后,众人鱼贯而出,走出府衙时,天色已然转暗,街灯燃起,风雪更甚,吹得人睁不开眼。
人群中,鱼怀忠缓缓踱步,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手中摇着一柄精致的暖炉,悠然自得地往外走去,仿佛今日这场风波全然未曾影响到他。
然而,就在他走到门槛前时——
“哎哟!”
一道惊叫声骤然响起!
只见鱼怀忠一个趔趄,踉跄着摔了出去!
他狼狈地跌倒在雪地里,身上的狐裘都沾上了泥雪,鼻头一磕,差点没撞到青石台阶上,身后的太监和护卫连忙上前扶起,场面一时尴尬无比。
四周的官员都愣住了。
他们目光顺着鱼怀忠摔倒的方向望去,便见站在阶梯上的徐圭言,神色淡然,半低着眸,对鱼怀忠摔倒的事表现出惊讶。
而她的脚……还微微抬着。
半乐站在她身后,顿时慌了,低声道:“姑娘,这不好吧……”
徐圭言冷笑一声,毫不在意地收回脚,语气随意:“不好?我没踹他就不错了。”
她随意地拍了拍衣袖,眉眼间带着冷冷的不屑,“要不是他,陆明川早就被判了,早就该入狱了。结果呢?现在呢?”
她轻嗤一声,微微侧头,看向鱼怀忠那张涨红的脸,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这点教训,算是本刺史送给你的回礼。”
她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鱼怀忠听得清清楚楚。
鱼怀忠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底闪过一丝阴翳的怒意。
可他却不敢发作。
因为他知道,这里是凉州,是徐圭言的地盘。
若他此刻大动肝火,反倒是显得气量狭小,要是徐圭言心情不好,他小命都难保。
于是,他只能压下怒气,强行扯出一抹假笑,拍了拍衣袖上的雪泥,咬牙切齿道:“呵,刺史果然……风骨不凡。”
徐圭言笑得漫不经心,语气懒散得仿佛在谈天气:“彼此彼此。”
两人目光交汇,火花四溅,然而最终,鱼怀忠还是拂袖而去,带着一身狼狈,钻进了马车里。
风雪之中,徐圭言站在府衙门前,目送着那辆车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眼底的冷意,深得像是深冬的寒潭。
这个时候,一道声音传入徐圭言的耳中。
陆明川站在府衙外,拱手对徐圭言道:“刺史,属下先回府沐浴更衣,稍后再来拜见。”
徐圭言微微颔首,“不用了,明日再来吧,我乏了。”
陆明川行礼告退,徐圭言目送着他转身离去。
当陆明川回到陆府时,府门已经敞开,似乎早有人在等候。
门口的灯笼透出昏黄的光影,映照着站在院中身姿纤细的柳杏儿。她穿着一袭素色长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目光微垂,双手叠放在身前,恭敬地对着陆明川行了一礼。
“恭迎郎君回府。”
陆明川微微侧眸,看着这个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目光沉沉。寒风吹起她鬓边几缕碎发,使她的脸色显得越发苍白。
他抬起手虚扶了一下,声音淡淡道:“起来吧。”
柳杏儿站起身,眸色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陆明川端详着她,目光幽暗,片刻后,缓缓说道:“以后后院的事便交给你管,你只需管好家中事务,伺候好宋十二,莫要多言多事。”
柳杏儿垂下眼睑,静静应道:“是。”
陆明川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收回目光,迈步走向主屋。
她目送着他的背影,眼神幽深,指尖在袖中轻轻拧紧。
陆明川踏入正院时,宋十二已站在廊下。
屋内炭火烧得极旺,暖意扑面而来,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她看着陆明川,目光复杂,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回来了。”宋十二的声音低沉,语气里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沉重。
陆明川看着她,勾了勾嘴角,“怎么,夫人这是不欢迎我?”
宋十二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些许探究。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上来。
“好好歇息吧。”宋十二最终只吐出这么一句。
陆明川盯着她的脸色,心中闪过一丝冷笑,随即转身,往内室走去。
与此同时,陆家老太太坐在正厅里,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喃喃念着佛经,眼眶中竟然还带着几分泪光。
听闻陆明川回府,她便连忙起身,拄着拐杖疾步走到堂前,望着他,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老天爷开眼了!”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激动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我前几日去了庙里拜佛,求菩萨保佑你能化险为夷,看来菩萨真的显灵了!老天有眼,没让我的明川蒙冤受屈!”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陆明川走上前,轻轻扶住她的手,低声道:“母亲莫要激动,孩儿已无大碍,今日之事不过是虚惊一场。”
老太太用力握住他的手,仿佛要确认他是否真的平安无事,泪眼婆娑地念叨着:“明川啊,以后行事要小心,凡事多留个心眼,朝堂如战场,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陆明川嘴角微微一动,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
“是,母亲教诲,孩儿谨记。”
老太太点点头,终于松了一口气,眼里满是心疼地看着他,“你定是累了,快去歇息吧。”
陆明川淡淡一笑,拱手道:“孩儿告退。”
他转身走向内院,背影隐没在夜色之中。
而站在门口的宋十二,目送着他的背影,目光沉沉,心中却有股难言的不安。
凉州的夜,依旧静得可怕,天上的星子明亮而冷淡。
陆明川回到书房,脱下残破的衣服,站在烛火旁,缓缓闭上眼睛。
这一日,他输了,又赢了。
他输了自己的一切信任,但他赢得了新生,得到了凉州监军的身份。
可他清楚,这才只是开始。
徐圭言不会放过他,秦斯礼不会放过他。李林好说,他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
而他,已经无路可退。
陆府的烛火,亮了一整夜。
第62章 牢狱夜谈暗流浮动【VIP】
当晚,徐圭言偷偷去见被困在州府的李林,
府衙的监牢阴冷幽暗,墙上油灯发出微弱的光,映得地上的积雪泛着森冷的寒意。狱卒来回巡视,沉重的脚步声在长廊回荡,一道铁锁哐当一声落下,狱门缓缓打开。
徐圭言踏入牢房,黑色的官服裹着寒气,袖口因风雪微微湿润。她目光沉静,落在牢房内的李林身上。
李林被扣押在凉州府衙内,虽是牢狱,但徐圭言没有委屈待他,什么都准备好,她也没多受多大的苦。
就连身上的官袍也还好好的,只是他脸上带着些许憔悴,但目光仍旧锋锐,神色间并无半分狼狈,反而带着几分从容,甚至在看到徐圭言时,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刺史可是让我好等,怎么,给我带酒了吗?”李林坐在桌边,抬头看向徐圭言,语气带着几分揶揄。桌子上的火烛因为徐圭言的动作而摇晃了几下。
“没带,倒是来的时候喝了一点葡萄酒,”徐圭言缓缓走近,坐到了他对面,目光沉沉地看着李林。
李林看了她一眼,轻笑道:“看来,今日我这冤屈是洗不清了,”他舔舔唇,垂眸片刻后抬起头看向徐圭言,神色有些紧张,“刺史啊,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呢……”
看着他有些慌,徐圭言这才缓和了自己的神态,不再装模作样,“陆明川和你有仇,还是他……只是为了找一个替死鬼”她顿了顿,眼神冰冷,“你怎么看?”
李林嗤笑一声,“肯定是找替死鬼啊,我和他无冤无仇,但是同僚,这才给他有了可乘之机……”他缓缓站起身,神色沉稳,“刚刚我想了,栽赃这一次谋反中,除了我没有跟随您和大军出征幽州,其他时候,我都和他在一起。”
徐圭言严肃地看他。
“在凉州城内,我们两个人同步行动,只有一个人能证明谁是奸细——顾慎如,只有他,”他干笑一声,“我现在就是有口都辩不清。”
“他们有东山再起的苗头,”徐圭言语气淡然,“只是陆明川暂时未能彻底稳住局势,他手中的牌虽多,但并非牢不可破。”
李林微微挑眉,“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徐圭言的目光冷静无波,“这几日你被关押在这里,只有我能见……所以你去找两个人,他们两个很可靠。”
“冯大将军和冯夫人?”
李林嘴角终于有了些笑。
徐圭言点头,“在我出发去长安前,你秘密调查,一定要在我去长安的*时候,把这两个人找到。”
顾慎如说他们两个死了,徐圭言才不信,一个大将军、一个女中豪杰,这么容易就死了?
徐圭言不信。
如果有他们两个在,顾慎如和陆明川的如意算盘就崩了——皇帝怀疑她,是因为父亲在朝中的势力,而冯知节是忠臣,是圣上说一不二的走狗,他肯定会信冯家人。
所以,一定要找到他们。
“……还有柳杏儿L,她突然叛变,这其中有蹊跷,我会让半乐去查。”
李林低头沉思片刻,缓缓道:“我是不认识她,但也知道,若是女子自己选择的,便是看中了陆明川的胜算。若是被逼迫……”他微微皱眉,随即冷笑,“那这步棋,倒还有翻转的可能。”
徐圭言敛眸,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我要的不仅仅是翻盘,而是彻底扭转局势。”
李林抬眸看她,眸中闪过一抹深意。
徐圭言神色冷静,本来不想说的话,看着李林的模样,为了安抚他还是说了出来::“秦主簿在凉州经营多年,知道陆家和朝廷暗中往来的线索,尤其是他私下接触的势力,我会和他谈,让他告诉我这些。”
李林微微眯眼,轻声笑道:“他能给你吗?”
于情于理,他秦斯礼都不应该参与到这场争斗之中,他的身份太敏感了。
徐圭言语气不变,“不知道,试试吧。”
牢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风雪在门外呼啸。
片刻后,李林低笑一声,眼中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缓缓道:“既然如此,我倒也不介意再陪你赌一场。”他抬起手,伸出两指,“给我两天时间,我会给你想要的。”
徐圭言看着他,点了点头,“好,两天。”
她转身离去,,微微叹了口气。
“对了,,“你的妻子我会照顾好,你放心,她会没事的。”
李林弓腰行礼,影。
,各表一枝。
军营内却因篝火的炽热而显得格外温暖。火光摇曳,映得四周士兵的脸都透着一抹红,觥筹交错,酒香氤氲,在肃杀的军营中难得地透出几分温情。
秦斯礼正倚在一旁,手中捧着一碗热酒,神色慵懒,眉眼含笑。他一边听着身旁将士们的笑谈,一边随意地搅动着酒碗里的酒,似乎并不急着喝。直到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朝着篝火的方向缓步走来,他微微一顿,抬眼望去。
是徐圭言。
她一身官服未曾换下,披着月色而来,火光映在她的侧脸上,眉目之间皆是凌厉与果决。但这一次,她的目光却不似往日那般锋利,而是带着些喜悦和不易察觉的温软。
秦斯礼看着她走近,忍不住挑眉,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晃了晃手里的酒碗,懒洋洋地问:“怎么?刺史大人今晚竟肯屈尊来军营赏光?”
徐圭言站在他面前,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看到他微红的脸颊,便知道这人肯定是喝了不少。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我来找你说我们的事。”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
秦斯礼听到这话,眸光微动,手指敲了敲酒碗的边缘,眼睛一斜,懒洋洋慢悠悠地道:“哦?我和你有什么事?”
徐圭言没理他的调侃,只是直直地看着他,语气认真:“你要不要和我成婚?”
秦斯礼愣住了。
他没想到徐圭言这么直接。
篝火的光在她的眼底跳跃,像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焰。她的神色是难得的郑重,“你回来就是为了我吧?”
他微微侧了侧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揣摩的意味,唇角却是勾着的,带着些酒后的慵懒与随意,但没回答她的话。
“你肯定是为了我。”
徐圭言吐出口气,热气快速出现而又离开。
“为了你,就要和你成婚?”他故意问道,语气轻快,带着点打趣,“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徐圭言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玩笑,只是淡淡道:“也不是让你现在就答应,你好好想想……顾慎如、陆明川的事很复杂,过两日我就要去长安了……你等我就是了,我会向升上请旨赐婚的。”
风声呼啸。
秦斯礼轻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酒碗,酒意让他的眼神更添几分朦胧的温度,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L,忽然弯下腰,凑近了些,低低地笑了笑,声音带着点沙哑的蛊惑。
“这样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挑眉,“亲我一下,我就等你。”
徐圭言:“……”
篝火的热度仿佛一下子蹿上了她的耳尖,她本以为这人会正经地回一句“好”,结果竟然是拿这个来跟她讨价还价?
她皱了皱眉,伸手就要去推他,却被他顺势握住了手腕。
秦斯礼看着她,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仿佛并不真的在逼她,只是逗她玩。
“怎么,徐刺史怕了?”
徐圭言嗤笑一声,倒是没有挣开,反而抬头看着他,眼神坦荡地迎上他的打量,忽然俯身凑近。
篝火映在她的眼中,微光潋滟,她轻轻地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温度浅淡,转瞬即逝。
然后,她直起身,微微挑眉,“这样可以了吧?”
秦斯礼一怔,显然没想到她真的会亲上来,他愣了片刻,随后低笑出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笑得意味深长。
“行啊,徐圭言,这回倒是痛快。”他啧了一声,眸中带着几分戏谑,声音压得很低,“不过这一下,可不够换我等你。”
徐圭言眯了眯眼。
秦斯礼笑意更深,拿起酒碗,随手塞到她手里,拍了拍她的肩,“去吧,马上宵禁了……等你请旨下来,我们再谈我们的事。”
徐圭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碗,又看了看不无所动的秦斯礼,她努了努嘴,揣着碗便转身走了。
身后,篝火翻腾,秦斯礼微微偏头,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摩挲着被亲过的地方,唇角的笑意久久不散。
身后,篝火翻腾,秦斯礼微微偏头,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摩挲着被亲过的地方,唇角的笑意久久不散。
只是徐圭言刚离开军营,和同僚们一起骑马回来的浮玉看到了徐圭言,他大声叫了几句——“姑娘,姑娘!”
徐圭言似乎没听到,浮玉下了马往一旁看去,只见秦斯礼心情大好。
“刺史是有事吧?明日再给她请安吧。”
浮玉摇摇头,又点点头,径直朝秦斯礼走去。
第63章 情局难解算计深【VIP】
篝火燃得正旺,映照着浮玉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站在火光的阴影里,目光幽深,静静地看着正在烤火的秦斯礼。
“浮玉将军,您来了?”秦斯礼手烤着火,低头也没看他,温和地随口一问。
浮玉莫名对他此刻平易近人的模样感到烦躁,“将军”两个字从他嘴里如此轻松地说出来,他似乎对自己昆仑奴的身份毫不在乎。
“秦主簿,刚才……我看,徐刺史来过?”
秦斯礼听到徐刺史三个字才抬头看他,笑眯眯地说:“是。”他神色慵懒,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已经看穿了浮玉的心思,只是懒得点破。
浮玉眉头一皱,“三日后我要和刺史一同去长安……你能去吗?”
秦斯礼倚到一旁,拿起酒杯,平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浮玉又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斯礼的手指顿了一下,旋即笑了笑,语气轻飘飘的,“这话你该去问她。”
浮玉眉头微皱,目光微微一沉:“如果我问她,她会答吗?”
秦斯礼垂眸,手指在杯沿上轻敲了两下,淡淡地开口:“我和她,曾有过婚约。”
浮玉微微一怔,像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可他听出了秦斯礼语气中的冷淡,并不似一个曾有婚约之人应有的态度。
“可你现在……”浮玉盯着他,眼神试探,“你们之间,还算是有情分的吧?”
秦斯礼闻言轻嗤一声,终于抬起眼来,目光淡淡地落在浮玉身上,像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若是问这个,倒不如去问问你自己——”他语调悠闲,甚至带了点讽刺,“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浮玉一怔,没想到他会反问自己。
秦斯礼眯了眯眼,继续道:“她救了你,所以你便以为她对你另眼相看?或者,你觉得她愿意提拔你,就代表她对你有兴趣?”
浮玉喉头一哽,被秦斯礼的话堵得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秦斯礼低笑了一声,眼底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冷意,语调却仍旧平缓:“你有没有养过狗?”
浮玉皱起眉头,没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这个话题。
秦斯礼却没等他回答,自己接着说了下去:“你路过街头,见到一只流浪狗瘦得不成样子,你随手给它一点吃的,它叼着尾巴跟在你后头,眼巴巴地看着你,以为你要收留它。”
他顿了顿,唇角带笑,眼神却冷得刺骨:“可你会带它回家吗?”
浮玉心头猛地一震,脸色微变。
秦斯礼看着他,目光沉静无波,仿佛他只是随口说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救你,不代表她是好人。”秦斯礼语气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她提拔你,也不代表她对你有半分私心。”
他语气微顿,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就像你不会真的把一只狗带回家一样。”
浮玉紧紧抿着唇,脸色阴晴不定。他心底生出几分屈辱,但却无法反驳。
因为他知道,秦斯礼说的……是事实。
徐圭言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未必看得透,但秦斯礼却看得一清二楚。她从不把任何人的忠诚当作理所当然,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步调行事,任何人对她的依附,不过是她手中一颗颗可随时舍弃的棋子罢了。
浮玉咬紧牙关,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道:“可你不一样,是吧?不然你怎么可以在她面前嚣张跋扈?”
秦斯礼笑了,眼神微敛,掩去了眼底的一丝复杂情绪。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仍旧漫不经心——
“不一样?”
他轻嗤,“或许吧。”
他看着篝火微微跳跃的光芒,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整个人都沐浴在火光与夜色交织的影子里。
可浮玉却突然觉得,他的那句“或许吧”里,藏着千丝万缕、谁也看不透的情绪。
第二日一早,徐圭言便去府衙前厅,处理顾慎如叛变一事。
她深知,若不趁此机会将所有隐患尽数拔除,待到长安再定夺,局势恐怕更加难测。更何况,陆明川在徐圭言的眼皮底下洗清罪名这种事情发生,她更担心顾慎如到长安后定罪一事有变数。
因此,她雷厉风行,命人将所有曾与顾慎如勾连之人尽数缉拿归案。
刑房之内,烛光映照着脸,罪状一一宣读,待罪人签字按压,朱红指印落在纸上,一桩
审讯完毕,徐圭言望着满案的文书,心中稍定。她知道,留在凉州,这会,唯有押往长安,交由圣上定夺,
可证据仍有缺漏。
若是要让圣上信服,必须有更确凿的实证,。
思索再三,她决定去一个地方——秦斯礼住的地方。
夜深露重,凉州,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
徐圭言大大方方地进了秦斯礼的房间,“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这事儿不用你管。”
几句话便打发了阻拦她的店小二。
轻车熟路地推门而入,屋内一片昏暗,唯有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地面,映出桌案上的几卷竹简。
她扫了一眼,迈步走向内室。
秦斯礼素来习惯独居,屋中布置极其简约,然而她的目光却落在了一只置于床榻一侧的木匣上。
她轻轻打开,里面竟是一封未曾送出的信笺,墨迹已干,却未曾封存,似乎是仓促间被人丢下的。
她眯了眯眼,将信取出,借着微光细细阅读,读了几句后愣住了。
正当她翻找更多线索时,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徐圭言不疾不徐地将信折好,随手放在枕边,而后……直接躺到了秦斯礼的床上,翘起一条腿,双手枕在脑后,神色悠然,宛若等候多时的女主人。
门被推开,夜风卷入,带着秦斯礼身上淡淡的酒香。
他踏入屋中,便见床上的女人朝他微微一笑,眉眼间尽是慵懒与戏谑。
“你回来了?”徐圭言声音软软的,拖着尾音,显得随意至极。
秦斯礼停下脚步,眼底浮现一抹笑意,“你在等我?”
“嗯。”她眨了眨眼,“等你很久了。”
秦斯礼缓缓走近,低头看着她,语调懒洋洋的:“可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东西?”
徐圭言笑了,翻身坐起,随手拍了拍身侧的被褥,语气理所当然:“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啊,你这么说就太生分了。”
秦斯礼轻笑一声,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他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指腹略带粗粝,温热的气息贴近,带着酒香,眼神深沉地望着她。
“生分?”
他低声念了一遍,下一刻,俯身吻了下去。
徐圭言愣了一瞬,唇瓣被轻柔地碾压,带着一点惩罚性的咬啮,像是某种暗示。可秦斯礼的动作不急不缓,甚至带着几分耐心的试探,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她没躲,甚至懒懒地睁着眼,带着一点揶揄的笑意看着他。
秦斯礼轻笑,慢慢地加深了这个吻,掌心抚过她的侧颈,指尖在她脉搏处轻轻摩挲,感受着那一点细微的颤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松开她,抬手轻轻擦过她的唇角,耐心地,一寸一寸地轻轻擦着她嘴角的皮肤,嗓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
“你若有什么想法,直说就好。”
他的目光锁住她,低声补了一句:“我们之间……没那么脆弱,我也没那么脆弱。”
徐圭言微微挑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眨眨眼。
秦斯礼靠在她身侧,手指轻轻掠过她的发,什么都没说。
“好啊。”徐圭言突然点头,嘴角带着狡黠的弧度,慢悠悠地坐起身来,“你给我写过信?”
她扬了扬手中的信笺,眼神明亮。
秦斯礼嘴角的笑容消失,定定地看着她。
屋内的气氛凝滞不动,烛火微微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重叠又分开。
秦斯礼盯着徐圭言,眸光幽深,不言不语,似是在权衡着什么。
徐圭言等了许久,见他迟迟不说话,心中不免生出些许不安。她向来敏锐,能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像是弦绷得太紧,随时可能崩断。
她沉默片刻,终是开口,声音缓缓,带着几分探究。
“你回来,是为了我吧?”
这话她说过很多遍,可就是没法从他嘴里得到确定的答案。这回,她的语气并不笃定,却带着几分试探,甚至还有些不愿直面的情绪。
秦斯礼闻言,眸光微闪,他低头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靠近,声音低沉,“我们先成了礼,然后你再去长安。”
话音落下,他顿了顿,似是思索,又道:“或者……我跟着你去长安。”
徐圭言看着他,神色复杂,沉吟片刻后轻声道:“你跟着我去吧。”
屋内一时无言,只有夜风拍打窗棂的声音。
她低头摩挲着衣角,像是在斟酌着什么,最终还是缓缓开口,试图转移话题,也试图让这场对话变得更容易一些。
“你也该被提拔了。”她轻声道,眸光中透着些许认真,“按照惯例,应该升你为司令或其他职位。”
秦斯礼闻言,嗤笑了一声,语气轻淡而疏离:“我不在乎这些。”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像是在嘲讽什么,也像是在讽刺自己。
“我哥哥、我爹,我娘,他们都是因为这些失去了生命。”他慢悠悠地抬眸看她,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神色淡漠,甚至透着点无情,“这对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缓慢:“我比较在乎你答应过我的事。”
徐圭言听着他的话,沉默下来,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知晓他过往的悲剧,也知晓他为何如此抗拒权力,可他如今站在她面前,说着这些话,她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思索了片刻,还是如实道:“我想要能确定顾慎如定罪的更多证据。”
秦斯礼微微眯眼,神色不变,语气却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然后呢?”
徐圭言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摆,声音有些低,“陆明川能在府衙内翻天倒地,我害怕顾慎如出事。”
她看向他,语气带着几分疲惫:“我满心都是这件事,其他事我没法想。”
秦斯礼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最后,他缓缓吐出一句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我们交换。”
徐圭言愣住,微微蹙眉:“什么?”
秦斯礼垂眸,眼底划过一丝晦暗的情绪,语气平静而冷静:“我给你那些人的证据,你和我成亲。”
这句话落地,屋内一时安静得可怕。
烛火跳跃,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徐圭言怔住,未曾想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她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缓缓吐出一个字。
“好。”
话音未落,耳边便响起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砰!”
瓷杯砸在地上,茶水四溅,碎片滚落在地,反射着烛火的微光。
秦斯礼猛然起身,目光冷沉,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眸色深邃得可怕。
他看着徐圭言,眼底的情绪翻涌着愤怒、失望、压抑,最终却化作一片死寂。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脚步沉稳而坚定。
徐圭言坐在床边,看着地上的碎瓷,静静地吐出口气,神色有些恍惚。
秦斯礼正在下楼。
她突然站起身,朝着门口跑去,在他即将踏出门槛的瞬间,猛地大声喊道——
“你也谋反了,我也可以抓你,你知道吗?!”
夜风裹挟着她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之中。
秦斯礼脚步一顿,站在楼梯上斜睨了她一眼,眼底带着几分讽刺,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圭言站在门口,心中一片烦躁。
她和他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走回了这条路上。
他们之间……就不该有任何瓜葛的。
她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胸口憋着一口闷气,越想越不痛快。
下一刻,她猛地转身,抄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而后直接踹翻了秦斯礼的书案,拂落一地的卷轴、墨砚、竹简。
她砸得畅快淋漓,才觉得心里的那股郁气稍稍散去。
做完这一切,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住处,夜色中,她的背影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第64章 前程似锦暗潮涌【VIP】
离出发去长安还有两日。
凉州府衙外乾坤朗朗,刑讯室内灯火摇曳。
李林的消息送到了徐圭言手中,字字惊心——冯知节不见了,冯淑娇也找不到。
她沉默片刻,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眸色幽深。冯家父女的生死未卜,这本该是个值得深究的变故,可她抬头看向李林,声音冷静无波:“现在来不及了,找他们的事先放一放,我们先规划下一步。证据有了,控诉已成,你觉得我们这一仗能赢吗?”
李林一怔,沉吟片刻,缓缓道:“刺史,胜负从来都不在证据本身,而在于如何操控局势。”他轻轻笑了笑,捋了一把胡子摇着头说:“你想赢,靠的可不仅仅是手里的这些纸。”
徐圭言深深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可李林也不说,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证据。
静默片刻后,徐圭言才说:“那些事先放一放,后日离城,明日我就判你无辜,把你放出来。”
李林瞳孔微缩,随即失笑:“不行。”他的声音平稳,透着一股难得的洒脱,“你若是放我出去,日后若他们还要给我定罪,牵连的就不仅是我了,还有你。况且,对我而言,无罪未必是件好事。”
徐圭言挑眉,“哦?你可是一直想离开这小院子,重回凉州县衙的。”
李林叹了口气,耸耸肩,语气淡然:“可我清楚,这时候出去,只会落得两边不讨好。我要是被你放了,敌人不会信我,自己人也会忌惮,反倒是待在这里,你要是真的赢了,总得有人出来主持大局,不是吗?”
徐圭言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双手交叠,身体微微前倾:“你倒是看得明白。”
李林被徐圭言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哪里的话,我比你大这么多,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久,自然是更懂一些的。”
“李县丞,在你这些年的经历里,可曾遇到什么真正惊险刺激的事?”
李林愣了愣,旋即失笑:“哪有什么惊险刺激的?”他目光悠远,神情透着几分无奈,“听你们在长安斗来斗去的那些事,我腿都软了。”
徐圭言听罢,不禁笑出声:“你倒是惜命。”
李林轻轻叹息,“我惜的不是命,是平稳日子。我只是个小官,本该安稳守着凉州,谁知道一步走错,就被卷进了这浑水里。”
他顿了顿,眼底浮现出一抹思念,“说起来,我倒是有一件事想求刺史。”
徐圭言眉头一挑:“说。”
李林轻笑了一声,神色难得认真:“我想吃我夫人做的饭了。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她给我做一顿?”
屋内一时寂静,唯有烛火轻轻跳跃。
徐圭言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她并不是什么无情之人,李林虽被软禁,但这些天以来,他的所作所为也让她重新评估了这个人的价值。更何况,身陷囹圄的人,往往最怀念的就是家常烟火气。
片刻后,她唇角微扬,轻描淡写道:“这有什么难的?”
李林怔了一瞬,而后露出真心的笑意。
徐圭言摆了摆手,对身旁的侍卫道:“传信给李夫人,就说李县丞想吃她亲手做的饭,让她进府一趟。”
侍卫领命而去。
李林望着她,眼神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最后轻声道:“多谢刺史。”
徐圭言摇摇头,语气随意:“不用谢,好好吃饭,等我给你赢一局。”
李林看着她潇洒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可等她人消失在了门外,他脸上的笑意全都散去,放在桌下的手缓缓拿上来,颤抖得都无法控制。
回了府衙,忙活一整天,徐圭言才穿过小门慢悠悠地往府邸内走去。
夜色深沉,凉州城外寒风如刃,吹得人衣袍翻飞,裹挟着冬夜的冷意。徐圭言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提着火烛缓步走出院门。
风声呼啸,夜空如墨,遥远的星子似乎都被遮蔽了。
她提着火烛,指尖隐隐感到一丝寒凉。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风卷过,火烛的微光一颤,瞬问熄灭。
四周瞬问陷入沉寂。
黑暗之中,她站在原地,耳畔的风声仿佛被放大,城池静默,天地问一片虚无的寂静。那一刻,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可她没有多想,淡然地收紧披风,继续往前走。
等她回到府邸,夜已深沉,庭院中灯光昏黄,透着一种安静的祥和。然而,她脚步刚一踏入院门,便看到正堂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斜倚在廊柱上,月色斜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长而清冷的轮廓。
秦斯礼。
徐圭言下意识地躲到角门后,等了一会儿后,才探出头看去——
只见秦斯礼低着头,指尖无玉,神色看不真切,只有站在他身后的谢老这么多路,你还是死性不改。”
徐圭言眉头微微皱起。
秦斯礼没有回话,他站在那里,仿他的衣角,他抬头,静静地望着庭院中的某处,。
谢照晚缓缓走到他身旁,语气温和,却又,离开这里。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次如果再留,
秦斯礼没有回应。
他知道,自家老太太说的话没错。可是,他也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权衡利弊,一旦开口,所有的决定都会被重新颠覆。
他闭了闭眼,像是要将心中那份情绪压下去,可最终,他只是低声道:“我知道。”
听到这里,徐圭言不想听了,小心翼翼地往另一侧走去,。
庭院里,她走到台阶前,缓缓坐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夜色深沉,她抬头看着天边的月亮,似乎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情绪压在心口,久久未散。
白天的时候她还想不到他,可一到晚上,她就没法抑制住自己不想秦斯礼和自己的事。
她又搞砸了。
从小,背书对她来说就不是难事,女红她也会但是不屑于去做。
就没有什么能够难倒她的事。
除了秦斯礼,她总是搞砸他们之问的事。明明和好了,明明知道他在乎的地方,明明知道他不能忍受什么,自己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践踏上去。
她知道这么做不对,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让他不开心,可是他不一样啊,他和别人不一样,她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放下过去,和他好好在一起。
因为他的纵容,她无法无天。
徐圭言长叹一口气,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可这一夜,她未曾安眠。
翌日天色微亮,凉州的晨雾尚未散去,徐圭言准备启程,前往长安。收拾东西的时候,半乐见她心不在焉,浮玉的目光也总是在她脸上来回打量。
只有彩云开心,她许久没见到浮玉了。
当了将军后,虽然也不能说是将军,副将就是将军的副手,但浮玉精神状态和之前不大一样了,英姿飒爽的挺拔男儿,不做奴隶了,腰背都挺得笔直。
她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
“刺史,秦主簿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彩云随口一问,一旁浮玉的目光立刻变得警觉起来,他低头眼睛却看向徐圭言。
徐圭言出人意料地转头看他,“你已经是副将了,不必再在徐府做事了,也该自立门户,娶妻生子了。”
浮玉猛地抬起头来,“刺史,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你做的很好,所以我给你了官位,你不开心吗?”
浮玉张了张嘴,调整好神色后才说:“……去长安这一路还是危险的,就让末将再伺候您一回,权当知遇之恩。”
徐圭言瞥了一眼彩云,点点头,“好。”
前方三位指挥官准备好了,后面押送的顾慎如也确保安全后,一众人上马。
徐圭言站在下面,看着长街上驻足而立的百姓们,仔细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她见到的人。
就在她即将上马时,侍卫快步走来,双手奉上一封信。
信封极薄,墨色却深得惊人。
她拆开,展开信纸,眉眼微沉。
信中,是秦斯礼留下的线索——一些关于顾慎如谋反的铁证,以及几名关键证人。
徐圭言目光沉静,片刻后,她将信封轻轻折好,递给身旁的人:“立刻派人去找这些证人,一个都不能少。”
“是!”侍卫领命,转身离去。
她抬头望向远方,天色微白,寒意入骨,黄沙在晨光下卷起,漫天飞舞。
她翻身上马,勒紧缰绳,目光深远。
凉州外的沙漠中,风卷飞沙,整个天地一片昏黄,远处的驼铃声悠长而沉闷,仿佛诉说着旅人的离别。
秦斯礼骑在骆驼上,微微侧头,看着远方一望无际的沙丘。他身后跟着一队商旅,同行的人沉默不语,只有风吹起他衣摆的猎猎声。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他眉心微蹙,缓缓回头,便看到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策马而来,裹挟着风沙,身姿挺拔,眼中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是徐圭言。
她策马疾驰,风吹起她的衣袂,发丝凌乱地飞扬,她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锁定了他,眼神倔强而带着一丝焦灼。
秦斯礼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而后他微微眯起眼,目光在烈日之下闪烁着,他勒住骆驼,静静看着她一步步逼近,直到她的马停在他面前,沙尘四起,裹挟着烈日的灼热。
“你追来做什么?”他的嗓音在风中飘散,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徐圭言没有回答。
她跳下马,直直地朝着他走来,目光坚定,毫无迟疑。
秦斯礼骑在骆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仰头望着他,眯着眼。
骆驼动了一下,徐圭言抬手死死攥着他的裤腿,神情倔强,声音被风吹散,却依旧清晰:“我来接你回去。”
“若我一定要走呢?”秦斯礼低头,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温柔的戏谑。
“你以为你能走?”
秦斯礼平静地看着她,不为所动。
徐圭言盯着他看,咬着唇,风沙吹过她的脸颊,两人僵持片刻后,她从怀中拿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递给了秦斯礼。
他看了一眼那张纸,脸色微妙地冷漠下来,他又看向她。
“这是婚书,我不做交换,我们之问也不是交易。”
“那晚我昏了头,才会说气话,对不起。”
秦斯礼还是低头看她。
逆着光,徐圭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只能看得到他清晰的下颌骨线条,还有他喉结处的阴影。
这个时候,秦斯礼突然下了骆驼,站到徐圭言面前,伸手触摸她的脖颈。
徐圭言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黄沙漫天,天地苍茫,两人的身影被太阳拉长交叠在一起,纠缠在一起。
冬日漫漫,征途遥遥,马蹄踏雪,车轮碾过寒风。
前往长安的路途艰辛,寒气如刀,冻得人直缩脖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东而行,最前方是骑马开道的士兵,秦斯礼与几个军官并肩而行,微风拂过他微微扬起的衣襟,他懒懒散散地骑在马上,神情悠然自得,仿佛这趟朝圣之旅只是出门游玩。
身后那辆马车*中,陆明川正襟危坐,脸上没有表情,几位指挥官在他身侧,彼此沉默不语,时不时透过帘子瞥一眼徐圭言那边的马车。
而马车里,李林和徐圭言坐在一处,裹着厚实的斗篷,一路上时不时翻阅案卷,时不时讨论案情。
“刺史,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李林眯着眼,靠在软垫上,懒洋洋地翻着卷宗。
“嗯?”徐圭言捏了捏眉心,显然已经疲惫不堪。
“就是……”李林抬头,看了眼窗外那几个骑马的身影,突然坏笑道,“你有没有发现,只有我们这一车,才是最安全的?”
“什么意思?”徐圭言皱眉。
李林一脸正色:“你想啊,对面那几个,一个曾谋反,一个暗地里算计你,一个虎视眈眈,时不时想掀翻你的权力——我们这车里,至少我是个冤枉的好人!”
徐圭言:“……”
她瞥了李林一眼,没说话。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歇息的时候,众人纷纷下车。
李林甩了甩披风,从车里钻出来,看到陆明川正站在路边,神色淡淡地看着远方的积雪,他走过去,拍拍对方的肩膀,语气闲适:“聊几句?”
陆明川侧头,淡淡扫了他一眼,“何事?”
李林眨了眨眼,一副好奇模样,“我就是不太明白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陆明川盯着他,沉默片刻,轻叹了一声:“迫不得已。”
李林挑眉:“迫不得已才让我背锅?”
陆明川没有否认,只是站在风中,目光遥远。
李林啧了一声,双手环胸,语气不咸不淡:“那你当初投奔顾慎如的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吗?”
这回,陆明川笑了,轻轻摇头:“不是。”
“那是什么?”李林盯着他。
陆明川转头看着他,眼神带着点释然,又带着点淡然,他悠悠地道:“野心,欲望,徐圭言给不了我的,他能给我。”
他说得坦然,丝毫没有愧疚,仿佛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李林低头思索了一下,随即勾起一抹笑意,轻轻点头:“那倒是,你我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陆明川抬眸,似乎想看清楚李林眼中的神色,可李林却笑得一脸云淡风轻,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什么不易察觉的情绪。
“你明白什么?”陆明川反道,“你什么都不明白,你只想吃顿好的,和你老婆一同睡个好觉。”
李林笑了一声,手往袖子里一插,佝偻着背往回走去,脚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明川站在原地,看着李林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们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风雪苍茫,马蹄声起,一行人继续踏上前往长安的征途。
第65章 乱局难分人难测【VIP】
徐圭言一行人离开凉州前往长安,凉州便交由各个副手管理,除了进行日常的公务、要事处理,更重要的是进行战后重建。
临行前,徐圭言吩咐他们,“用缴获敌人的金银财宝雇佣平民帮助修建凉州,战犯被俘如果配合态度良好,就可直接发配到各个修建队中。”
“不配合的战俘,流放。”
府衙出钱修复凉州,平民自然不亦乐乎,他们从来都是不怕出力气的,出力气干活有钱拿,这不过是最基本的百姓诉求。
从徐圭言出战到凯旋,百废待兴,她又用了利民的政策,励精图治,众人自然不反感这个从县令摇身一变成为刺史的人。
他们不在乎谁是刺史大人,只在乎在刺史手下工作能不能好好过日子。
这般名声,就算是其他比徐圭言年长的官员不满意,他们也有心无力,只能默默冷眼相看。
而入长安的这批人,离开金城*十天后,便到了奉天*。
夜幕低垂,奉天城内,一行人停驻在一座小镇上的客栈中歇息。风雪初停,屋檐下的冰凌闪着微光,映照着静谧的街巷。客栈内温暖如春,烛火轻晃,熏炉中袅袅升起淡淡的沉香。
众人各自回房歇息,秦斯礼刚回房,客栈掌柜却站在门口轻轻敲门,“有位郎君找您。”
秦斯礼也没想到,他能在奉天见到故人——韦珩。
韦珩,出身京兆韦氏,乃是曾经的权门世家,祖上曾出过宰辅,如今家道虽有所衰落,但依旧盘踞在长安城内,是不容忽视的一股势力。
他年少时与秦斯礼同为太学同窗,彼时秦家仍是长安显赫的世家,二人交情颇深。
当年秦家蒙难,秦斯礼被流放凉州,而韦珩家族亦受牵连,被迫低调行事,远离朝堂权争。多年未见,今日意外重逢,听到韦珩的名字,他觉得恍惚,也不免感慨万千。
出了客栈,上了马车,到酒肆前下车,直到他上楼,再次看到韦珩——
韦珩生得清俊端正,眉目疏朗,若只看外貌,倒是典型的世家公子相。
然而,他最显眼的地方,不在五官,而在那双眼——眼尾微微上挑,平日里看人总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漫不经心,仿佛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让人捉摸不透。
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京中贵族惯有的风流气,似乎与谁都亲近,实则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距离。
这双眼,像春日城南轻浮的风,也像深巷旧井的涟漪,平静无波,偶有笑意,却叫人难测。
“秦郎君,好久不见。”
秦斯礼原本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两人来到厢房,炉火温暖,茶香缭绕,二人坐定,沉默片刻后,韦珩开口道:
“这些年,你可还好?”
秦斯礼端起茶盏,指腹轻抚过温润的瓷杯,淡笑道:
“还活着,便是好。你呢?”他轻抿口茶。
韦珩闻言轻叹,缓缓道:“我嘛……还好,你刚到这里,可能不知,我是奉天镇将。已娶妻生子,要是不急,有空来我府上坐坐?”
秦斯礼听到他这么说,眼眸一亮,“恭喜。”
二人相视一笑,“你呢?只知你是凉州首富,可曾婚配?是哪家的姑娘?”
秦斯礼轻笑一声,“你我二人分别数载,见面便是家长里短,这与街边那些长舌妇又有何区别?难不成,入仕乃入的是街口集市?”
韦珩听闻哈哈大笑,拿起茶杯也喝了一口。可叙旧,不过也就是这些事了,其他的多言无益。
“你跟着她来的?”韦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恩断义绝了。”
“她是刺史,我就只是一城主簿而已。”
“她现在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整个长安……不,现在关几道内,她都是炙手可热。”
“这不是好事,”秦斯礼摇头,“当初秦家被捧得多高,摔得就有多惨,老把戏了。”
“那你可得提醒她。”
秦斯礼哈哈一笑,“花无百日红这个道理,听说是没用的。”
韦珩觉得秦斯礼的笑里带着不怀好意,可具体是什么,他看不出来,他们分别太久,记忆中都是少年时期的彼此。
沉默片刻后,韦珩才说明来意。
“你若愿意,韦家仍可助你回长安。”
秦斯礼轻轻一笑,语气你我少年时,可不是这么想的。”
韦珩怔了怔,……当年我们以为天下可期,风云可握,如今看来,定。”
他顿了顿,轻声道:“就是当年心太软了……若她真的成了皇上,现在局面该多好。”
情瞬间一凝,手指收紧,茶盏轻轻落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语气不容置疑:“此事,莫要再提。”
韦珩见他神情骤变,叹息一声,知道礼,犹豫片刻后问道:“你这次去长安,是打
秦斯礼低垂着眼,思索片刻,语气淡然:“不一定,要看圣上的意思。”
韦珩闻言沉默了,他知秦斯礼向来不会把话说死,但如今局势不比当年,若回到长安,秦斯礼将再度置身权谋漩涡,想要全身而退,难如登天。
二人不再多言,秦斯礼起身告辞,韦珩送至门口,轻声道:“长安如局,落子须慎。”
秦斯礼微微颔首,迈步离去。
秦斯礼回到客栈时,徐圭言正在房内翻阅文书,见他归来,便随手将竹简搁在一旁,笑道:“怎么?老友重逢,聊得可尽兴?聊到我了吗?”
秦斯礼在她对面坐下,懒懒靠在软榻上,端起她刚倒好的热茶,一边轻啜一口,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算是吧。他问我,去了长安是要留下,还是回凉州。还说你现在炙手可热,整个长安城的男子都去你家提亲,消息都传到奉天了。”
徐圭言挑眉:“那你怎么答?”
秦斯礼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说,要看圣上的意思。”
徐圭言闻言,眼神微闪,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不肯松口。”
秦斯礼轻笑:“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徐圭言神色一正,轻轻摩挲着桌案,缓缓道:“如今长安局势复杂,皇上虽然平定了凉州幽州之乱,但朝中各家势力早已暗流汹涌。如今掌权的有宦官党、旧贵族、外戚一系,而各地的节度使也在暗自较劲。”
她轻轻叩了叩桌面,语气微冷:“宦官掌军权,贵族执政权,外戚牵制朝局,地方割据……这样的长安,能干净到哪里去?”
秦斯礼闻言,低声笑了笑,语气带着些许调侃:“听你这么说,你是恨不得把这盘棋局掀翻?”
徐圭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哪有那个本事……只不过,这一路走来,总觉得……人去楼空,旧事重提。”
她轻轻摩挲着茶盏,目光微暗:“李子由死了,冯家没落了,那些曾在长安叱咤风云的人,如今竟是音信全无,竟不知是生是死……长安啊,究竟还能不能容得下我们这些人?”
秦斯礼看着她的侧脸,沉默了一瞬,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低声道:“别想了,到了长安再说。”
徐圭言怔了怔,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她抬头看他一眼,下一刻,便感受到他温热的唇落在自己唇上,轻柔又缱绻。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但这一吻,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安心。
窗外,夜色如墨,寒风掠过,烛火微微晃动。
秦斯礼轻轻吹灭了灯,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心跳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夜色沉沉,风吹过院落,吹得屋檐上的灯笼轻轻晃动。陆明川小心翼翼地端着食盒,步伐极轻,避开客栈里巡夜的伙计,推开一扇半掩的木门,将饭菜送进屋内。屋中,顾慎如被反绑着,靠坐在椅子上,眼神幽深地看着他。
就在陆明川将饭菜放到桌上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秦斯礼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嘴角含笑,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何必这么小心翼翼,要不一起吃?”
第二日一早,韦珩带着厚礼拜访徐圭言。
他的目光在秦斯礼和徐圭言之间打量一番,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叙旧。
“这回刺史要在这里待多久?”
徐圭言喝了口茶,上一次她被招回京,路过奉天,韦珩可是闭门不见,似乎都不知道她那个凉州城县令来到一样,现在立功了,有了高的官位,他才以旧人的名义前来拜访。
话虽不好听,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日后没准就会在朝堂上碰到,她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寒暄几句话后,韦珩正要离去的时候,秦斯礼却突然说自己可能要在这里多待几日,就不陪她去长安了。
“什么意思?”
徐圭言不太明白。
秦斯礼还是摇头。
“我就不陪您了,好久没和韦珩见面了,想多待几日。宅说,您入京汇报一事,也用不到我,奉天和长安距离这么近,有事将我召回也可以。”
徐圭言眯着眼看他,下意识地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
“刺史您放心,我肯定招待好秦郎君,不让您担心,”韦珩笑着回答。
徐圭言看着秦斯礼起身行礼离开了,她和韦珩又说了几句后便也告辞起身走了,绕到客栈后,她去追他,想问问他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要去长安吗?
可没走几步,她看到树荫下面的陆明川和秦斯礼正窃窃私语。
徐圭言往后退了几步,开始思考最近秦斯礼对自己的态度。
第66章 旧宅灯火不归人【VIP】
夜色沉沉,凉风掠过窗棂,带起一丝阴冷的气息。徐圭言端坐案前,指尖轻叩着桌面,眼神冷冽如冰。她早已布下眼线,时刻监视着秦斯礼的动向,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她手中——这几日他行踪无常,不知道在忙什么。
与此同时,她也没有放松对陆明川的监视。几日来的情报表明,陆明川老老实实地呆在驿站内,哪里都没去。
越是平静,徐圭言心中越是不安。
出发那日寅时,徐圭言醒来直奔顾慎如的囚室。
牢房之中,昏暗的灯火投下斑驳的光影。顾慎如坐在角落,背靠着墙,听到动静,缓缓抬头,嘴角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刺史就这么不放心我?”他语气淡然,半睁开的眼中满是轻蔑。
徐圭言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犀利:“是,我梦中都是你,”她盘着腿坐下来,和囚笼内的顾慎如面对面对着。
“现在几时了?打更人怎么还没报时?”顾慎如动了动身子,声音多了几分苍老。
徐圭言盯着他不言语。
权力这个东西真的好奇妙,明明他瞧不上的人,要对他卑躬屈膝的人,现在却能坐在对面、囚笼的外面,用看一只豹,一条狗的神情观察他。
可只要他没死,这场游戏就会继续下去,直到他死。
或者她死。
顾慎如沉默片刻,忽而轻笑一声,“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
“秦斯礼现在还给你卖命吗?”
徐圭言突然问。
顾慎如一愣,转瞬便明白了徐圭言心中烦闷的原因。
“你怎么不去问他?”
“他从来都不和我说实话。”
顾慎如轻笑一声,缓缓道来:“你又何曾同他讲过真话?”
徐圭言拧着眉头,看到顾慎如眼中精光一闪,她不该多嘴的。
“我告诉他真话,万一他说给你听怎么办?人心隔肚皮,不能不防。”徐圭言似笑非笑地回答。
顾慎如也笑了,嘴唇上干裂的细纹因为笑容再次破裂,嘴里一股铁锈的味道。
“你更欣赏陆明川,还是更欣赏秦斯礼?”徐圭言接着问。
顾慎如撇撇嘴,靠在墙边闭上了眼。
徐圭言吐出一口气,“也是,都是狗,这条和那条,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她站起身,冷笑一声,“别睡太死,一会儿我们就要出发去长安了。”
顾慎如眼皮动了动。
徐圭言转身离开,走出了囚室,一旁看守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递过一封信,信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内容。
徐圭言拿着看了一会儿,最后沉声说:“严加看守,除了我,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是。”
徐圭言把信放在烛火上,烧毁成灰,落地,风吹过什么都不见了。
浮玉行礼恭送徐圭言离开。
十日后,一众人马到了长安。
长安的冬日虽未飘雪,空气中却透着几分冷冽,街边的商贩仍旧吆喝着,熙攘的人群来往不息。
高门大户深宅静谧,青石街巷间却仍是车水马龙,勾栏瓦舍热闹非凡,长安的繁华与肃杀交错,笼罩在一片沉稳的威仪之中。
徐圭言骑着马缓缓前行,眼神从街边掠过,心里却在思索是该先回驿馆,还是回家看看。
走到她身侧的半乐也时不时瞥她,想问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然而,思虑未定,街道尽头便传来车马声,紧接着,一顶素净却威仪尽显的大轿停在她身前。轿夫站立两侧,家仆上前行礼。
她沉默片刻,还是下了马。
“你去驿馆帮我准备一间房,”她上了轿子后嘱咐半乐,彩云则跟着她的轿子旁,跟着她一同回徐府。
顾慎如则被关押到御史台狱,先由御史台管理。
踏入熟悉的院落,往日的旧景依旧未变,家中仆从对她的态度恭敬又疏离。穿过长廊,她脚步微顿,抬眼望去,正厅外的台阶上,徐途之抱着幼弟而立。
弟弟半岁还不到,模样圆滚滚的,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她,肉乎乎的小手还抓着父亲衣襟。
徐圭言停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回来了?”徐途之笑着看向她,把手里的孩子递给一旁的小妾,招呼着徐圭言,“快进来吧。”
,手背在身后。
就可以了,我还要回驿站,明日入宫面圣,还需梳洗打扮。”
“父女你,是希望你能有出息,不要遇到困难就想着徐家给你撑腰,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徐圭言眯了眯眼。
“进来吃个饭吧,你妈妈也在等你,她很想你。”
听到这话,徐圭言才松了松表情。
去,片刻后,她收回目光,沉着地迈步走进正厅,没见到母亲,,落座等候饭食。
家仆们忙碌着摆上菜肴,徐圭言正要伸手去取筷,身后却传来“咔哒”一声,徐途之关上了正厅的门,将外人全部隔绝在外。
这一顿饭,只属于他们父女一人。
“你如今也长大了,经历了许多事,想必思虑问题比从前更加周全。”徐途之缓缓开口,语气淡淡,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探究。
徐圭言低头饮汤,没有作声,他想要谈的,远不只是叙旧。
“长安如今局势复杂,你初回京,心里应该有数。”徐途之语气平静,目光深沉地望着她,“不过,不管局势如何变幻,我的选择已经定下。”
徐圭言终于放下碗,抬眼看向他,神情冷淡:“你们之间的斗争,与我无关。”
“无关?”徐途之轻笑,语调里透着淡淡的不置可否,“圣上对你刮目相看,极有可能会将你留在长安。这对你而言,是一桩好事——一者,你留在京中,能助我一臂之力;一者,你若得重用,仕途可期,前程远胜留在凉州。”
徐圭言看着父亲,指尖摩挲着筷柄,没有作声。
圣上留她在长安?
是为了重用,还是为了其他?
徐圭言看着自己的父亲,神色复杂。
正厅内烛火映照在她的侧脸上,光影交错,映出她略显疲惫的神情。
徐途之哀叹一声,“我就说到这里,其他的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便起身推门离开。徐圭言也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她母亲宋安然走了进来。
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汤,坐到她身旁,将碗放在桌上,柔声道:“天气冷,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徐圭言低头望着那碗汤,白色瓷碗里浮着几片姜丝,冒着腾腾热气,带着熟悉的味道。她没有动,只是抬头看向宋安然,轻声问道:“母亲,许久不见,您过得怎么样?”
宋安然笑了笑,眼神有些空洞:“还行吧,日子不就是这样?每天来来回回,打理家里的事,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的语气淡淡的。
徐圭言端起汤喝了一口,清香的味道在口腔内扩散开,她小心翼翼地咽下去,而后看向宋安然,缓缓开口:“母亲,我从凉州带了些好玩的东西,明日给您送过来。”
宋安然点点头,犹豫着,目光中带着一丝期盼:“让下人送来就好,你到处跑什么?家里你的房间还在,你父亲说,你守城有功,定会将你调回长安,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又团聚,实在是件好事啊。”
徐圭言看着满脸笑容的母亲,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宋安然嘴角的笑凝固,“怎么?你不开心吗?”
“母亲,我不想回来,凉州才刚打起来,刚稳定,我想那里更需要我。”
宋安然拧着眉头说:“你翅膀硬了,就不想我了吗?你不关心你母亲在这深宅大院里如何生活的吗?你离开后,我在这府里就成了孤家寡人……”说着,她忽然眼眶一红,声音也带上了哽咽:“没有人站在我这边,没有人替我说话……圭言,你是我唯一的依靠。”
“母亲,圣上把我调回来只可能是因为我功高盖主,不会因为其他的事,重用我?”她轻笑一声,“那是父亲安慰你、安慰我的措辞罢了。”
徐圭言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带着几分讽刺,扭头看向母亲:“可问题是,圣上再忌惮又能如何?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镇得住凉州?”
“那我怎么办?你就舍得我在这里被人挖苦吗?”宋安然说着,眼泪掉了下来,落在手背上,一滴一滴,砸得徐圭言心头一颤。
“你知道吗?我在这府里活得有多辛苦……”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眼泪滑过她苍白的面容,“你外祖母不喜欢我,只因我是家中长女便不得宠爱,你父亲和我成亲只因为宋家与徐家门当户对,你祖母更不喜欢我,我没能给徐家生一个男孩……”
宋安然仰起头,看着华丽的房梁,眨眨眼,泪水扑簌簌地留下来。
徐圭言看着她的侧脸,母亲还年轻,可她的脸却因为整日忧愁多了些皱纹,下巴多出来一块肉垂着,因为她的啜泣一颤一颤。
“这个世上没人爱我,没人喜欢我,”宋安然看向徐圭言,“你也是,你父亲不爱你,祖母家、外祖母家也没人爱你,就是因为你是一个女孩子,所以他们都不喜欢你,只有我,只有我爱你。”
宋安然顿了顿,徐圭言听到这些话,猛地低下头。她没觉得自己有多惨,可听到母亲这么说,她心如刀割。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她当然知道母亲在府中的境遇,也知道她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如意,可听她这样哭诉,心里却不知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悲哀多一些。
“所以呢?”徐圭言开口,声音微微发冷,“你现在让我留下来,就是想让我替你撑腰,成为你的倚仗?”
母亲的泪水还未擦去,眼神中透出一丝乞求:“我只是希望你能陪着我……圭言,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你知道的。”
徐圭言抬起头,盯着母亲看,忽然笑了一下,笑容里却透着冷意:“可是母亲,你有想过吗?你当年选择进徐府的时候,可没人逼你,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嫁进徐府的时候,女帝仍在位,你可以科考,在深宅大院外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但你选择了你觉得轻松的路,嫁到徐府,生孩子,生男孩……愿意忍辱负重,这都是你自己选的。我本可以有更大的天堂,如今你却要我来当你的救世主?你不觉得……这太过分了吗?”
母亲脸色一白,嘴唇微微颤抖,眼泪还挂在脸上,显得有些狼狈:“可是圭言,我也是没办法啊……”
“你是没办法,那我呢?”徐圭言语气渐渐变得冷厉,眼中带着某种压抑的怒意,“你以为我有选择吗?你希望我留下来,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留在长安,就意味着我先前的所有努力都失去了意义,女子做官不易,为你还要拖我的后腿?就为了你那些丁点的,可怜的爱?”
徐圭言哼笑一声,面容甚至有些扭曲,“我就不明白了,你什么要乞求别人爱你?从他们手指缝里露出来的那些不值钱的爱,到底有什么用?”
母亲怔住了,她从未见过徐圭言露出这样的神情。
徐圭言缓缓起身,俯视着她,目光平静而锋利:“我现在凉州刺史了,所以你夫君才会多看我一眼,你到底懂不懂,有权了,要什么爱没有?”
她哈哈大笑,“等你站在最上面的了,人人都爱你,整个天下都会歌颂你!”
屋内的烛火轻轻跳动,投下两道交错的影子。沉默弥漫在空气中,仿佛连呼吸声都变得沉重。
许久之后,徐圭言缓缓转过身,留给她一个背影,语气不再冷硬,反而带着一丝疲惫:“你想要在徐府说了算,想要得到你夫君的爱,想要得到你娘家、婆家的尊重,那就动脑子去做事,打扮、迎合他们,不要每天自怨自艾。”
她侧身看了眼张着嘴惊讶的母亲,莫名的想到了河水中那些只知道张着嘴吃鱼食的蠢鱼。
“母亲,你真让我觉得丢人。”
她推开门,夜风带着冬夜的冷意扑面而来,吹得她的衣摆微微扬起。
第67章 朝堂判案风欲止【VIP】
长安皇城巍峨,宫殿错落有致,朱墙金瓦在晨曦中熠熠生辉。
紫宸殿外,列着高大的铜鹤与石狮,殿门沉重,镶嵌金钉,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殿前丹陛宽广,文武百官肃立于朝堂之上,分列左右,依照品阶站定,各自衣冠整齐,神色庄重。
晨钟初响,殿中太监唱喏。
众臣缓缓跪拜,齐声高呼:“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上李鸾徽端坐于御座之上,龙袍绣有五爪金龙,威严不可侵犯,轻抬手道:“平身。”众臣这才缓缓起身。
徐圭言站在队列之中,她初入朝堂,四周目光或审视、或探究、或冷漠,使她成为今日殿中的焦点。
徐途之不经意间扭头和她对视一眼,两人眼神快速交换信息,而后分开。
熟悉的旧人眼中带着几分试探,对她笑着点头。
而那些陌生的面孔,则暗藏戒备与敌意。
她目光向前看去,为首的两人则是牛和德——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文韬——御史大夫。
二者分庭抗礼,暗流涌动。站在偏后的冯竹晋神色不明,他看了她一眼后,悠悠然地收回目光。
而鱼怀忠手拿象笏,面朝百官,在人群中看到偷偷打量的徐圭言,抿嘴一笑。
整体气氛严肃且压抑,徐圭言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木笏。
“有本奏来——”一旁的太监得到李鸾辉的允许后大声说。
“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牛和德奏——”
牛和德迈出一步,手持玉笏。
“准奏。”
听到这话后,牛和德才开口说:
“臣谨奏陛下,河东藩镇近年来一直存在民众不满、治安不稳的局面,藩镇首领胡存孝因长期自主割据、与中央关系冷淡,一度给朝廷带来了不少困扰。但自从朝廷采取了一系列宽政政策,与胡存孝进行了多次私下商议后,局势有了明显的变化。朝廷不仅减免了该藩镇的部分税赋,还允诺对其在地方上的权力做出一定的保障,尤其是赋予胡存孝在本地军事指挥上的自主权。”
“在这种条件下,胡存孝不仅没有继续与朝廷对立,反而在多个关键时刻协助了朝廷平定了附近的一些乱象,使得原本有可能蔓延的边疆动乱得以遏制。而通过与胡存孝的协议,朝廷不仅保证了其藩镇的稳定,还加强了与周边部族的合作,避免了更多的冲突。”
“从这一例来看,臣认为,宽大政策能够有效减轻藩镇与中央的矛盾,减少内部冲突,进一步促进国家的安定。故此,臣建议,朝廷在未来与其他藩镇首领打交道时,应更多地考虑以宽容和妥协为主,尤其是在治税和军事权力的分配上,以免激化矛盾、引发不必要的对抗。”
牛和德瞟了一眼身旁的李文韬,继而又说:“臣以为,法外施仁,远胜于刀兵之利。陛下天恩浩荡,宜遣使怀抚,宣扬圣德,赐以绫罗金帛,使之知朝廷恩威;并敕地方都护府,与之互市通商,使彼番人得利,安其本土,不复生乱。如此,则诸部皆知后唐之仁厚,自愿奉顺,久而久之,可化蛮夷为臣民,拓土不战而成。”
“若一味穷兵黩武,恐边民疲弊,军力损耗,反使贼部生惧,逼其聚众抗衡,得不偿失。臣请陛下宽怀远略,推行德政,以笼络四夷。”
牛和德身后的官员都无比赞同地点头,而李文韬则摇头。
“臣有话要说。”
不等太监说话,李文韬站出来对牛和德说:“宽大的政策不但不能解决藩镇的乱象,反而会让中央失去对地方的控制。你看,若允许这些藩镇首领继续扩展势力,终究会造成大乱!中央一旦退让,地方的割据势力就会滋生,最终国家会面临内乱。凉州、幽州两州之变就是最好的例子!”
牛和德呵笑一声:“但问题是,我们若强硬对待,指望靠武力一举平定,反而可能引发更大的冲突。毕竟,藩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我们得考虑到民心。如果过度压制,他们可能会联合起来反抗,反而把局面弄得更加复杂。”
“你说的温和处理似乎是想要表面平静,但这不过是暂时的安慰。藩镇首领一旦看到中央的退让,必定会滋长他们的野心。你觉得,短期的和平真的能换来国家的长久安定吗?他们的权力只会越来越大,最终朝廷根本无法控制。”
“我承认,藩,但若一开始就处处强硬,反而可能加剧他们的敌意。我们应该给他们机会,换取相对的了藩镇的治理,局势也许能逐渐好转,而不。”
“这听起来像是短期的妥协,根本不能治本!他们背后隐藏的野心才的认为这些藩他们的争斗吗?只会让他们变得更有底气,最终撕裂后唐的统一。”
“我并不完全否定你的看法,但我觉得我们应当从长远考虑。现如今,藩镇不可能一夜之间完全压制,我们需要通过一些和平手段,让这些地方势力逐渐融入中央的体系中。只是要有明确的边界,不能让他们的权力超出我们的控制。”
“……”
两人辩论着,徐,可听了好一会儿了,四周官员也并未觉得奇怪,看来是经常这么辩论了。
她幽幽叹出口气,过,就在这里大放厥词,她觉得荒谬。不过,根据她的经验,想要藩镇平息,必须得打,天下就是打出来的,好听,那种局面必定是一方极强,另*一方极弱。
强者给弱者面子,说是仁政,实则是弱者不听话强者一巴掌就把弱者拍死了,双方做戏罢了。
哈哈,尧舜禅让。
就在徐圭言出神的时候,鱼怀忠高声传唤:“凉州刺史徐圭言——”
她这才回神,意识到两派之争早已被李鸾徽打断,她急忙站出来,缓步上前,跪地叩首:“臣徐圭言,叩见陛下。”
“徐卿平身。”
李鸾徽的声音沉稳悠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徐圭言起身,闲朗声奏道:“凉州近日生变,臣奉命调查,终将叛乱平息。逆贼顾慎如意图谋反,暗中招兵买马,企图占据西北一隅,幸得天恩庇佑,臣得以擒获逆贼,并将叛乱平息。此事罪证确凿,尚请陛下定夺。”
而后拿出写着供词的奏折,呈了上去。
朝堂之上,无人出声。
人群之中,冯竹晋低着头,抬起眼眸看向徐圭言,许久不见,她气质是变了又变,不过周围的官员似乎不在乎两州叛变之事,都低着头想其他的事。
“只是……冯将军,冯家父女如今失踪,遍寻不得,踪迹成谜。”她继续道,声音冷静有力,“臣已遣人追查,望能早日查明真相。”
冯竹晋听到这话一下子挺直了身子,身旁的人拉住了他,那人张嘴不出声,“别动,稳住。”
“传罪人顾慎如——”
鱼怀忠大声疾呼。
不一会儿,大殿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铁链拖地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
顾慎如被押解入殿,身上囚服染血,面色憔悴,然一双眼仍透着阴鸷与不屈。他抬头望向御座上的李鸾徽,又扫过群臣,最后停在徐圭言身上。
四目相对,空气似凝固了一瞬。
“顾慎如,你可知罪?”李鸾徽威严开口。
顾慎如缓缓跪地,垂着眼,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臣,承认一切罪行。”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
唯有侍史手中的笔一直在动。
徐圭言微微怔住,这一场本该艰难的审判,竟出乎意料地顺利。她暗自松了口气,却又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李鸾徽反问。
顾慎如轻笑一声,仰头看着李鸾徽,冷静地说:“人证物证俱在,我无法否认,两州叛乱一事,终归有个人要来承担一切。”
听到这话徐圭言满脸鄙夷,倒吸一口气,扭头看他。
这个人在说什么?这么茶?
还终究要一个人来承担?
如果不是他造反的话,凉州、幽州怎么可能会打起来?
这一切到底是谁造成的!?!?!
他说的这么可怜就好像是她逼迫他承认自己犯了错一样!
“听起来,你有不得已的原因,”李鸾徽冷笑一声,扔开手中的奏折,往后一靠,“说出来,让朕听听。”
这个时候顾慎如反倒什么都不说了,跪下来,头磕地。
“请圣上立刻赐我死罪。”
李鸾徽看向徐圭言,徐圭言连忙低下头。
“兹事体大,还要经过御史台从旁协助,再审问、记录、上报、审议、判决等,反正你早饭做了错事,不急于一时。”
徐圭言弯着腰,额头的汗滴落在地上。
还要经过一系列的审核处理,如果事情出了差错,要死的人就只能是她了。
“臣愿意协助御史台一同……”
李鸾徽摆摆手,“这件事我就交给牛章事,你来主持,徐圭言,你从旁协助。”
牛和德听到后不由得喜笑颜开,行礼鞠躬。徐圭言咬着后槽牙看对着牛章事微笑,其实也应该是旁人来审理,毕竟徐圭言本就和顾慎如有渊源和利益纠葛,旁人协助也还算是公平。
“那这件事就先这样吧。”
牛和德退到了一旁。
顾慎如也被拉了下去。
唯剩下徐圭言站在朝堂中间。
“徐圭言,你是这次平定谋反的大功臣,”李鸾徽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你可有什么想求的?朕今天都赏你。”
如果是寻常人,圣上说要给你赏赐,那你说就是了。
但那不是正确答案。
徐圭言仍旧弯着腰。
“臣受命平叛,理当竭尽全力,两州肃清,亦是分内之责。为圣上效劳,功成自是应当,若有失误,亦当引咎。至于封赏,臣不敢妄求,然圣上天恩浩荡,若有所赐,臣自当恭敬领受,不敢有违。”
这话说得太漂亮了。
朝堂内的各位官员听了心中不是夸赞少年有为,要不就是觉得她会拍马屁。
李鸾徽听着更开心,这种态度就对了,他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徐圭言做事,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赢了也是应该的。
同时,也让圣上怕她功高盖主,现在看她十分听话,忠心耿耿。
“好,好,好——”李鸾徽龙心大悦,“听闻你父亲十分担忧你的婚事,怕女子太强没有男子驾驭得了,既然如此,朕帮你做主,给你找个人家,旁人就没得说了吧?”
徐圭言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已经心有所属,可偷悄悄地瞟了圣上一眼,没有半分想同她商量,亦或者是询问她意见的意思。
“……你平定两州有功,从旁助力的还有冯家,”圣上顿了顿,“现在冯家父女找不到了,找到他们后,冯知节必定有大功……你们在凉州也相识许久,想必知根知底,我看也是巧了,冯家还有一子,也未成婚,不如就把他许配给你吧。”
“咚——”
众人回头,只见在群臣之中的冯竹晋跪了下来。
徐圭言也扭头看去,两人对视。
“臣……臣觉得不妥。”
冯竹晋说。
“为何不妥?”
冯竹晋腿软站不起来,索性爬了几步,跪在地上说:“臣……臣觉得还是要问一下徐侍郎的意见,臣就这么霸占了他女儿,似乎不太好。”
霸占?!
徐圭言眼睛里的火都要冒出来了。
论官阶,她比他高。
论学识,她可是连中三元的奇才。
论样貌,她不输任何人。
他霸占她?!
真是丢人。
“哈哈哈,徐卿,你看如何?”
徐途之也站了出来,“臣,觉得合适。”
徐圭言想到秦斯礼,她咬了咬牙,“臣,有一事相求……”
“不急不急,”李鸾徽说,“朕给你想的时间,不强求,也不强迫你。”
说完这话,圣上春风得意地站起身,“今日就散了吧,有重要的、紧急的事,朕会亲自接见。”
百官行礼,恭送圣上离开。
第68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VIP】
长安南,有一终南山,被后唐人称天下第一福地。
众多道士、僧人曾来此修行。
秦斯礼还在长安的时候,他从未来过这里。那时候他觉得终南山就在家门口,来日方长,身边的一切都可以慢慢探索。
离开长安的时候,途径终南山,当时他是真的希望能有一个神仙或者是佛祖来帮他解脱所有痛苦。
午夜梦回,他也想过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再回来,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尴尬身份回来。
他是谁?
罪臣之子?
凉州首富?
还是……
徐圭言的夫君?
哪个名头似乎都不如一个来长安游玩的陌生人让他舒服,至少没人认识他,他就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终南山上有一道观,不似凉州道教没落佛教兴盛,此道观内人来人往,入观居然还要排队,秦斯礼好不容易从千层台阶上爬到山顶,本已满头是汗,再看着排队人的人,便没了入观的心思。
终南山对面,可以远远眺望到武帝在位时期建造的通天佛,太阳下发出金碧辉煌的光芒。
他转头看去,苍山幽幽,长安城内的景色尽收眼底,秦斯礼眯着眼看去,街道布局整齐的如同棋盘一样,人小得和蚂蚁般大,在街道内来回穿梭。
规律的,漂亮的,一丝不苟的存在。
“这位郎君可是来这里祈福的?”
听到声音,秦斯礼侧头,一位年轻的身着青涩大袖宽袍的道士站在他身旁,道士脸上白白净净,气色红润。
“您好,”秦斯礼行过礼后直起身,“我就是来玩的,不是来……”
“你为他人思虑太多了,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听到这话,秦斯礼一愣,而后轻笑着问,“何以见得?”
道士只是摇头,摆摆手走开了。
秦斯礼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许久,最后自己无奈一笑,融入人流之中一齐入了道观。
正殿内供奉着三清,两侧供侍神。
秦斯礼仰头看着他们许久,在秦家没出事前,他不喜欢求神拜佛,一入寺庙,被神明的塑像凝视,他总有一种畏惧和愧疚的感觉,明明他什么事都没做错过,为什么会有一种悲悯的感觉?
他不敢直视神明的眼。
秦家败落后,他平静地看着神明的雕塑,心中十分平静。
这一次也是,他内心毫无波澜。
“郎君,该您了。”
秦斯礼回神,拿着香跪下来,朝着神明祈求——
“我已无所求,只愿徐圭言她能在仕途上步步高升。”
他双手合十看着神明。
“从小便有人说我将来一定能当大官,那我愿用我所有的气运换她步步高升,位极人臣。”
心中默念完,他闭上双眼,恭敬地行跪拜礼。
游游逛逛,便已过了半日,日升天顶,在半山腰处,他找了家茶水铺坐下来休息。
“郎君,要喝点什么?这里有煎茶、点茶、姜茶、花茶,乳茶……郎君听您口音是本地人吧?”店小一笑着说,“您试试乳茶?胡人的玩意儿L,好喝得很。还有小食,胡饼、干果,一些炸物。”
秦斯礼听着店小一说自己的口音,不由得一笑,“煎茶,胡饼。”
“好嘞,店内还有说书人,郎君是在这里吃,还是进去吃?”
“就这儿L吧,也不冷。”
“成,”店小一笑嘻嘻地将毛巾一甩,搭在脖颈处脚步轻快地进了店——“胡饼一份,煎茶一两——”
秦斯礼嘴角噙着笑,久违地被这种烟火气的温暖,陌生人的欢乐所感染。
夜色将至,秦斯礼随着回城的人走到了长安城西门口,他犹豫许久,还是没进去,坐到一旁的馄饨摊上,店老板的孩子跑过来问他要点些什么。
他是没什么胃口,看着那小孩想了一会儿L,“你们店有纸和笔吗?”
那小孩点点头,“收费的。”
“我有银子,”说完他掏出荷包,掏出碎银子,“去拿笔纸来。”
小孩不舍地看着秦斯礼手中的银子,点了点头后就跑走了,秦斯礼把玩着银子,片刻后小孩子跑回来,规整地将笔纸放在他面前。
秦斯礼快速写了几句话,折起来,“你去帮我送信,我就给你一两碎银如何?”
小孩嘟着嘴,“这长安城这么大,我怎么知道你要找谁?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秦斯礼笑笑,“放心,,很好找,”说完在小孩耳边多说了几句,,秦斯礼摸了摸他的头,“先给你一锭,等你回来我再给你另一个,对了,。”
小孩接过秦斯礼的信,犹豫了一会儿L说,“那我要是找不到怎?”
秦斯礼点头,“是你的,快去吧。”
小孩郑重地点头,
夜色降临,长安城内,徐家出来,她没少吃酒,徐途之也没拦着,只是觉得女的锻炼,该喝就喝。
“爹,你先回去吧,我歇会儿L再回,”徐圭言走了几步,晃悠着身子,彩云扶着她,害怕她摔倒。
“你都这样了,还要去做什么?”
“我有点闷,想到处走走,”徐圭言有些反胃,她憋着气,摆摆手,“不坐轿子了,容易吐,您先走吧,我今晚不回家。”
“不回家?成何体统?”徐途之喝了酒后脸红彤彤的,“昨夜就在驿站睡的,怎么不回家?”
徐圭言看着他,风吹到脸上,她觉得有些舒服,有些话不由的脱口而出:“家里人太多了,我心里堵得慌。”
“徐府这么多房间,你的房间也还在,那么大一间,怎么不够……”说到一半他才明白过来徐圭言话里的意思,“那你妈呢?你不管你妈了?”
徐圭言摇摇头,“不想回,现在不想回,你先回吧,”她说着就往小巷的一旁走去,胃中翻江倒海,吐在人家侍郎门口也不合礼数。
就这么着,徐圭言和彩云两人在长安城内肆意游逛。
“你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看什么了我给你买!”徐圭言扒着彩云的肩,两人同步往前走着。
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群小孩从面前跑过去,嘴里念着她的名字。
“徐圭言,徐姑娘,一位俏郎君在城外找你——”
“徐姑娘,徐圭言,有位郎君在城外等你——”
不止一群小孩,每个小孩子嘴里都这么念着,徐圭言站定听了半晌,疑惑地扭头看向彩云,“他们是在说我吗?”
彩云也不知道,为难地摇摇头。
徐圭言蹲在地上,等了片刻,又有小孩跑过来,她抓住一个问,“我就是徐圭言,谁找我啊?”
那小孩一愣,“我也不知道,有个领头的小孩给我糖吃,让我帮忙找人。”
“那领头的小孩在哪儿L呢?”
“你真是徐圭言啊。”
“对啊,我这么有名你都不知道吗?”
“……”
夜色匆匆,长安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街巷间,炊烟袅袅,沿街的小摊贩吆喝着叫卖,醉客踉跄而行,丝竹之声从高楼传出,与街头的喧闹交错成一曲夜色中的长安。
徐圭言坐在馄饨摊前,手指轻敲桌面,看着眼前热腾腾的一碗馄饨,笑着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进去找我,还费尽心思让小孩来找我?”
秦斯礼站在摊外,手臂抱着胸,神色淡淡地道:“在朝堂上,你被表扬了吗?”
徐圭言摇了摇头,懒懒地笑了一下:“不算吧。”
她望向馄饨摊上挂着的幡布,依旧是熟悉的字迹,连字体都没变。秦斯礼这个时候随口道:“这馄饨的口味还是老样子。”
“是吗?你还记得这些?”徐圭言笑笑,低头喝了口馄饨汤。
今日早些时候,徐圭言换了一身衣裙,在长安城中闲逛,混入各家小姐的宴会之中,听她们谈笑风生,暗自揣度着长安如今的局势。她本以为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宴席,没想到竟然碰上了楚云祯。
楚家也是名门望族,楚云祯又是出了名的聪慧风雅,他被家眷簇拥着,言谈间尽是风度。宴席上,不知是谁先提起了徐圭言的婚事。
“徐姑娘,如今你功成名就,想必京中贵胄皆想结亲吧?”
“听我爹说,圣上要给你赐婚真假?冯家的郎君?”
“冯家的郎君?虽然是个风流浪荡子,但人还不错的……”
徐圭言笑着摇摇头。
“……你难道还想着那个秦家郎君?”
“你都封了官,他呢?他现在也不过是个闲散之人,还配得上你吗?”
众人七嘴八舌,语气里带着好奇与探究,也隐隐透着不屑。
徐圭言不喜欢听这些,然而这些场合,她也无法回避。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没有的事。”
可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远了——这个时候,秦斯礼在做什么呢?他会不会也在想着她?
夜风微凉,灯影摇曳,徐圭言垂眸轻笑,抬眼看着秦斯礼,忽然道:“你跟我回家吧,见见我父亲。我们的事,早晚瞒不住的。”
秦斯礼望着她,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声音平静:“你有父母可见,但我却没有。”
徐圭言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眸微微弯起,语气轻快:“那我清明的时候多去给他们烧纸钱好了。”
秦斯礼怔了怔,没说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他眼神晦暗,看不清情绪。
徐圭言瞧着他这副模样,心头微微一紧,又想到今日宴席上的流言蜚语,再想到皇帝的态度,隐约有些不安。
她并不想让这些话传到秦斯礼耳朵里,更不想因为这些事和他起争执。于是她故作轻松地道:“你若觉得在这里呆着不舒服,就回凉州吧,准备我们的婚事。婚宴啊、仪式啊……”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婚礼的事,讲着讲着,自己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我不喜欢仪式,也想不到我们的婚礼会是什么样子。”
秦斯礼看着她,目光温柔,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低缓:“我也想不到。”
两人相视一笑,夜色沉静,长安依旧喧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皇宫深处,寝殿内灯火明亮,帷幔低垂,夜色沉静,却无法掩盖宫中暗流涌动。
圣上刚刚休息下来,步入寝殿,随侍太监已将一盏温热的茶奉上,袅袅茶香弥散在殿中。他抬手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一人跪在殿前,垂首恭敬。
那人正是今日求见的密使,一身官服未解,似是匆匆赶来,尚未整理衣冠。此刻,他压低声音,语气沉稳地说道:“陛下,凉州之事,恐怕并非您今日在朝堂上听到的那般简单。”
圣上闻言,微微抬眼,目光幽深。
那人继续道:“长安与凉州相隔千里,消息传递本就迟缓,何况——”他顿了顿,抬眸看向皇帝,语气意味深长,“若有人刻意操控舆论,断章取义,又或者隐瞒关键事实呢?今日朝堂之上,不过是几个人各执一词,几句言辞就定下凉州的结论,陛下真的可以尽信吗?”
圣上将茶盏放下,指尖轻叩桌案,声音不疾不徐:“哦?那依你所言,凉州究竟是何情形?”
那人顿时收敛神色,微微俯身,郑重地道:“臣愿将所知之事,详禀陛下。”
第69章 朝会风云喜事临【VIP】
马上就要到大朝会的日子了,每年四次——分别在正月、四月、七月、十月的朔日,文武百官、藩镇使节、外国使臣等均前来长安觐见圣上。
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四月的大朝会,在四月的大朝会上,圣上会颁布重要政策、册封诏令,处理一些外交事务,并且还会制定有关一整年的对外政策与内部发展方向。
临近四月初一,长安城热闹极了,徐圭言觉得这大朝会比春节好玩得多,丝绸、瓷器、珍珠、香料,从四方汇聚至此。五方杂处,异域商人身着奇异服饰,操着生硬的汉话,与后唐人笑谈交易。
更别提胡商牵着毛色光亮的骆驼,驼背上驮着西域进贡的宝石和香料;波斯人支起铺子,售卖着他们精致的金银器皿;大食商队带来罕见的异香和玻璃器皿,惹得贵族公子纷纷驻足;百济、新罗、高丽的使者带着贡品入宫,步履间满是敬畏。
连遥远的天竺、扶南、吐蕃、回鹘、黑衣大食,也有僧侣、使臣、商贾沿着丝绸之路、不远万里而来,只为一睹这座东方帝国的盛世荣光。
长安,天下归心之地,万邦来朝之都。
而宫廷之内,在大朝会举办期间,圣上高坐金殿,听群臣议政,制天下之策,定四海之事。
此刻的长安,便是万国来朝之地,是全世界最繁华、最强盛、最令人神往的都城。
而这一次的大朝会对徐圭言意义非凡,大朝会上,不仅要等圣上宣布顾慎如等罪人的判刑,更是自己前途的定音锤。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她除了忙着和御史台的人梳理两州叛变的案子、审讯与案人员之外,就是和秦斯礼在长安周边四处游玩,他怎么都不肯入城,她怎么诱骗都没将他骗入城中。
李林虽然被囚,但徐圭言特别请示过,他也只是被囚在长安城内,不得离开半步,没有限制人身自由。
陆明川倒是许久没有和徐圭言见面,他自己一个人在长安城内乐不思蜀。
这日,徐圭言刚从宫里出来,便去了陆明川住的驿馆内寻他,可刚到门口还没下轿,就看到陆明川从一辆轿子上下来,身旁还有美人作陪。
徐圭言掀开帘子偷偷地看他们两人,一颦一笑皆是情愫,她在心中一个劲儿地摇头,陆明川这是被繁华迷了眼,误入歧途啊。
等了片刻后,美人离去,陆明川往驿馆内走去。
“姑娘,咱们还……”
“无妨,”徐圭言三两下从轿子上跳下来,整理好衣服后走了进去。
没走几步,她便听到耳旁的声音——“不知徐刺史前来此地,是有何事与我商讨?”
徐圭言脚步一顿,转头看去,是站在阴凉处的陆明川,他手背在身后,好像是在等她一样。
“当然是朝廷内的事,”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陆明川,这人得势之后,整个人的气质愈发张扬。
他本就生得俊朗,此刻更添几分意气风发。眉眼仍是过去那副温润模样,但神色间多了几分凌厉,似是一柄藏锋已久的剑,终于磨出了光华。
他穿着一袭深色锦袍,袖口与衣摆绣着精致的暗纹,低调却不失威仪。乌发束得整齐,玉冠衬着他五官愈发清俊,目光沉稳,似笑非笑时,竟让人不敢轻易揣测他的心思。
阳光照射下,他的脸线条分明,唇角总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看似随和,实则让人捉摸不透。
昔日的沉默与隐忍早已褪去,如今的陆明川,站在人前时,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人群中,他不过是微微抬眸,便已让人不自觉屏息,生怕一个眼神落错了地方,便会被这份锋芒灼伤。
陆明川察觉到了她眼中不动声色的观察,坦然抬眼,嘴角轻轻勾起与她对视,丝毫不见怯意,甚至带了几分刻意的从容。
他微微一笑,唇角弧度恰到好处,既不轻浮,也不疏离。而后他随意整理了一下袖口,露出指节分明的手,眼中漾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并不是刻意炫耀什么,却又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站在背光处,他的五官在光影间更显立体,那双微挑的眉眼带着几分风华,与曾经隐忍寡言的他判若两人。
“徐刺史,”他淡淡地开口,声音温润低沉,恰到好处地拉近了距离,“怎么看得如此入神?”
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既是玩笑,又是试探,甚至带着几分游刃有余的张扬。
他站在那里,风姿卓然,丝毫不介意被徐圭言审视,的意气风发。
徐圭言看着他孔雀开屏的姿态,不由得笑出了声,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轻蔑与不屑,甚至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如刀:“你这个样子,哪点还揽顾客的小倌儿。”
她轻笑了一声,像是讽刺,又像是失望:“你妻子知道后又该如何?她还会以为你是忠诚可靠的夫君,还是会觉得你只是个发达后就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呢?”
陆明川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
可徐圭言并未停下,她微微向前一步,声音极轻,芒:“你是觉得你能赢,是吗?你觉得你做?”
徐圭言往后退了一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狂妄自大的赌徒,看他将一切押在胜利的幻象里。
她也在想,一旦赌输,
陆明川收起笑容,也是,眼前这个女人她知道他的来时路,他们两个本就是出身不同的人,她是高高在上的凤凰,而他只是刚飞上枝头的麻雀。
她怎么会瞧得上他?
“这场游戏还没结束,徐刺史也不要觉得我就一定会输。”
“难不成你有颠倒乾坤的本事?”徐圭言眉头一挑,“李林是无辜的。”
陆明川笑笑,并不想和徐圭言争辩,“刺史刚下朝,想必还没吃早饭,不如我们一起用膳?”
徐圭言往后退了一步,“不必了,我还有事。”
说完,风一般地离开了驿馆。
陆明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四月初一,大朝会举行。
清晨,长安城内的街道依旧忙碌,商贩的叫卖声与人群的交谈交织在一起。宫城的大门缓缓开启,宫中太监开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朝会。
太极殿巍然矗立,朱墙金瓦在晨曦中映出一片辉煌。冬日清晨的冷风微微拂过殿前广阔的丹墀,铜鹤铜龟在朝阳下泛着金光,成排的仪仗肃然而立,衣甲森然的金吾卫持戟静守,宛如雕塑。
天色尚未大亮,长安城中百官已披戴朝服,踏着晨雾缓缓步入宫城。自端门而入,沿太极殿前的广场依次列队,依照官阶高低分列两侧,文官立于东,武官立于西,品秩森严,丝毫不乱。
文官身着朱紫绯绿朝服,头戴梁冠,玉带缀于腰间,步履沉稳;武将则披金甲红袍,腰悬长刀,气宇轩昂。六部尚书、御史大夫、九卿侍郎等依次排列,宛如波澜不惊的江水,静待朝会开始。
当阳光完全升起,太极殿的铜钟开始响了几声,清脆的钟声响彻宫中,宫内再次陷入寂静。
紧接着,宫内的太监走进殿前,高声唱道:“传大朝会!”
悠扬深沉的钟鼓声随之响起,宫廷乐师敲响编钟、击鼓吹笙,声韵回荡在太极殿前。殿门徐徐开启,百官齐齐俯首,群臣衣冠如海,蔚为壮观。
巳时稍过,圣上身着衮冕、头戴冕旒,缓缓步入太极殿。李鸾徽的步伐稳重,气度非凡,众人恭敬地低头行礼。太监高声喊道:“拜——”
群臣立刻跪下,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刻,整个宫殿都回荡着阵阵呐喊,威严肃穆。
李鸾徽坐上龙椅,群臣依次起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牛和德率先上前,奏道:“臣等叩见陛下,恭贺国泰民安,四夷宾服。”
圣上微微颔首,表示接纳。
此后,各部尚书、重臣依次上前报功。户部尚书禀告今年的赋税收入,兵部尚书则汇报边疆局势。
兵部尚书特别提到北方突厥、南方南诏的动向,战事依然复杂,边境状况堪忧。
更重要的是,兵部尚书特别提到了徐圭言在凉州、幽州两州平定一事,“启禀陛下,平定两州之事,正是我后唐强盛之象征。近日,徐圭言刺史领军,成功平息了凉州与幽州的叛乱,事态复杂,却得以迅速解决,展现了我后唐朝廷的威威不可侵犯,国威不容亵渎。”
兵部尚书顿了顿,目光扫视一圈,见众官员神情各异,便继续说道:“徐刺史不畏艰难,迅速稳定了地方局势,不仅得到了百姓的拥戴,还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藩镇首领深感忌惮。此事既彰显了我后唐的军事力量,也表明了陛下英明决策,能够及时应对危机,化解了潜在的威胁。”
“此番平定,不仅后唐江山稳固,更是我朝显赫一时,民心安稳。徐刺史的果敢与智慧,实为国之栋梁,应该得到全朝的赞誉与鼓励。”
李鸾徽听罢,轻轻点头,目光如炬,示意兵部尚书继续。
他又说:“平定两州,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经过数月的战斗与策划,徐刺史不仅依靠兵力,更凭借她的智谋与应变能力,顺利化解了叛乱,展现了她过人的治军才能。此事,实乃后唐盛世的典范。”
徐圭言在队伍最后面,具体的内容她听不清,似乎前面的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而太监传话要慢些,似乎是圣上和兵部尚书说完了话,她才听到了表扬自己的事。
说实话,徐圭言有些害羞。
“此刻,凉州与幽州已成往事,百姓安居,商道通畅。徐刺史应当得到荣誉,不仅如此,此次事件的平定,也将为我朝树立起不可撼动的威信,令所有藩镇明白,后唐强盛,谁敢轻犯!”
徐圭言挺直了背。
圣上听完兵部尚书的表扬,缓缓地起身,目光审视地看向远处。
片刻后,李鸾徽微微一笑,清了清喉咙,开口道:“徐圭言,平定两州叛乱,速战速决,皆因她深思熟虑、审时度势,凭借她的智慧与勇气,不仅挽回了我后唐的局面,更稳固了西部的防线,实乃国之栋梁。”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语气愈发郑重:“此次,她立下赫赫战功,朝廷上下无人不知,她为国家与百姓做出了卓越贡献,必定不可忽视。为了表彰她的功绩,朕决定提升她的职务,授予她兵部侍郎一职,调任长安。”
这句话一出,朝堂上众臣纷纷点头。
在队伍后面的徐圭言,听到太监说这话,自己一个激灵便站起身。
“徐侍郎,请您跟着我来。”
徐圭言跟着传旨的太监往前走去,一路上,她路过许多人。
看她的目光中,有赞赏,有厌恶,还有更多的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
她很激动,兵部侍郎,她才二十有四,就已经是兵部侍郎了!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汉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年十九已经有大为,她二十四岁,兵部侍郎,她已经很满意了。
过了许久,她才走到殿内,下跪领旨。
李鸾徽见到她,话锋突然一转,继续说道:“而且,朕还决定赐婚于你,与冯家郎君冯竹晋成婚,作为对你不懈努力与忠诚的嘉奖。婚事定于近日,朕将亲自赐婚,愿你二人白头偕老,合力为后唐的江山社稷尽心尽力。”
徐圭言愣了一愣,心中五味杂陈。
李鸾徽见她神色不对,背着手站在台子上,笑着看她,“如何?四海友人皆在此,他们可以为你作证,朕说话算数,赏你天下最大的婚礼,如何?”
她被架上了台子,五湖四海的朝臣在此,她不能驳了圣上的面子。
“臣——遵旨。”
奏章后,朝会进入另一环节,来自四方的使节上前进贡。西域胡商、突厥可汗、东瀛的高丽使者,带着各自的贡品,恭敬行礼。各色珍宝、香料、珠宝以及稀有物品陈列在大殿前,展现出大唐的国威与经济繁荣。
这些贡品并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交换,更是对后唐帝国强盛与文化影响力的体现。
在使节进贡后,圣上开始听取百官的建议与奏报。
经过数小时的讨论与*奏报,圣上作出了决定,并向群臣宣布朝会结束的消息。太监宣布:“朝会散去,诸位各司其职。”
群臣纷纷行礼,退场而去。
这一场盛大的朝会,在长安这座古老的帝都中再次书写下了辉煌的一章,彰显了后唐的国威强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朝会结束的钟声回荡在长安的大街小巷,而秦斯礼却并没有被宫中的喧嚣所打扰。他依旧专心致志地在自己的屋内布置着一个小小的惊喜,屋内弥漫着新鲜的花香,温暖的灯火将四周照得如梦如幻。
各色的锦缎、鲜花和喜庆的灯笼摆满了桌子,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他对她的心思,虽然他们两人都不喜什么仪式,但也要正经地成婚才好。
秦斯礼一边调整着一盏宫灯的位置,一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脑海想象着她看到此情此景的模样。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秦斯礼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皱眉,看到进来的人后才开口问:“怎么了?”
宝盖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眼中带着一丝慌乱和不安,似乎有些迟疑地站在门口。
见到秦斯礼的目光,宝盖犹豫了片刻,才低声说道:“郎君,不好了……”
秦斯礼迅速放下手中的物件,走向宝盖:“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了?”
宝盖吞吞吐吐地开口,语气中满是犹疑与不安,最后还是尴尬一笑,“不是坏事,是好事,徐姑娘,她……她现在是兵部侍郎了!”
兵部侍郎?
秦斯礼一愣,在大朝会上宣布这件事,对徐圭言是件好事。
可是……
这也太快了,从凉州刺史到兵部侍郎,还不过一年,她升到这个位置……
不稳妥。
宝盖看着郎君思考的模样,还有一句话他想说,可看着郎君忙活了一整晚的屋子,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还有事?”秦斯礼扭头看着他。
“嗯……我……”宝盖犹豫着要不要说,圣上赐婚徐圭言,和冯竹晋成婚,这件事他该怎么说?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自己郎君还被蒙在鼓里……
“其实,圣上还说,徐圭言要和冯家郎君……”
宝盖话没说完,有人推门而入,“秦斯礼,你躲在这里这么做什么?”
徐圭言话音落,她才发现屋内装扮不似平日里的模样,有些惊喜,却来不及笑,她盯着宝盖,缓步走到他身旁,用力拍了拍了宝盖的肩膀,“我想和你家郎君说几句话。”
宝盖一个哆嗦,点点头,“好好好,徐姑娘你们聊……”
他缓缓退了出去,心中那块大石头却怎么都没法落地。
第70章 旧人新事乱纠缠【VIP】
宝盖离开后,秦斯礼看着徐圭言满头大汗,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递给她。徐圭言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后,感受到身旁无法忽视的目光,她扭头对上秦斯礼的眼。
他一副你不是有话要说的神态,徐圭言放下茶轻咳一声,眼睛一瞥,“房间是你装扮的吗?真好看。”
秦斯礼垂眸轻笑,又抬眼看向徐圭言,“是,可还满意?”
徐圭言郑重地点头,“特别满意,”她顿了顿,“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啊?”
秦斯礼不可思议地看着徐圭言,“我们不是要成婚吗?没有对外的仪式可以,我们两人之间,还有要有点仪式感的吧……我害怕你翻旧账,说我娶你的时候既没有聘礼也没有婚宴,更无旁人见证,这可如何是好?”
徐圭言听着他这话,又想到了自己和冯竹晋的婚事,脸色突然一变,站起身来四处看看,这里翻翻,那里瞧瞧,最后走到他身旁,严肃地说:“本来我觉得仪式不重要的,我们两个让天公为证也没关系,但是……”
徐圭言坐了下来,“圣上擢我为擢兵部侍郎,身份不一样,要求自然不一样了。”
秦斯礼微微蹙眉。
“你得八抬大轿娶我,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说我一个兵部侍郎,娶亲就这么寒酸,对方还是凉州首富呢,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秦斯礼眉心舒展开来,“这简单,聘礼、彩礼我都会备好,风光地让你嫁进秦家来。”
徐圭言点头,“那你快回凉州准备吧,准备好了聘礼后,我们就成亲。婚后……你要是觉得住在长安别扭,那你住在凉州亦或者是其他地方都可,就是我费事去找你罢了。”
“哪有成亲的夫妻不住在一起的道理?”秦斯礼的觉得好笑,“婚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徐圭言还是点头,一点激动的心情都没有,“好。”
秦斯礼笑着看她,她不苟言笑、心事重重的模样让他觉得有些反常,“上一次我们要成亲的时候,都没见你如此严肃,这回怎么了?”
“正是明白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所以才要认真对待,当时年纪太小了。”
这话也是,两人都经历许多,不是纯洁无暇的少男少女了,不过还好,他们之间的因缘咩有混杂任何利益,纯粹地想和眼前人共度一生而已。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徐圭言拉着秦斯礼,“撞日不如择日,今日我们就先办个礼吧?礼成后你我就是夫妻了,如何?”
秦斯礼一愣,“这也太快了吧?还没有婚书,也没准备合卺酒……”
“我们都已经浪费这么长时间了,现在就不要管那些了好不好?”
徐圭言说完后,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
秦斯礼仰头看着徐圭言,他觉得她拉他的手又紧了一下。
“我等待这一刻很久了,秦斯礼,我们错过太多了,别再浪费时间了,好吗?”
他注意到她鼻尖有些红,眼底也泛起了泪光,她蹲坐在地上,“我现在就不明白,我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徐圭言……”秦斯礼顿在她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她仰着头,略带委屈地说:“我以为我努力当个好官,拼命护城,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我升官了,但是我还是没能力得到我想要的……”
徐圭言唉叹了一口气,“我们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快行礼吧,礼成后,你我就是夫妻,可好?”
秦斯礼不明白徐圭言突如其来的悲伤是从何而来,但他也没反驳,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离开她的这几年里,秦家的倾覆让他一直逃避长久的感情,在凉州那个地方他可以忘记一切。
现在他也不想浪费时间,他给了她再次进入自己生活的机会。
礼成后,两人静默许久都没说话,莫名的悲寂的氛围在两人之中扩散,最后还是秦斯礼拉着徐圭言,“走吧,春日河水解冻,我们去钓鱼?”
河边人不多,那些人身旁跟着小厮和丫鬟,只有徐圭言他们两个人身后空荡荡。
“我这些年走了不少地方,还去过阿拔斯……”
“波斯?”徐圭言重复了一遍,“听说那里的男女都蒙面……”
“不,只是女人,女人戴遮面纱,他们念《古兰经》,他们的使者在武帝时期曾经来过后唐,岭南道那边很多人都在念《古兰经》……”
徐圭言的目光不由自主滴飘向悬浮在湖面的鱼竿上,耳旁是秦斯礼的絮絮念。
点的故事,”徐圭言打断了秦斯礼的念叨,“这些都太无聊了,老生常谈。”
说,“倒是有一个故事,你可能没听说过的。”
徐圭言侧身看他,“说说看?”
“唐朝开元年间,后,长安城中商贾云集,四方使节络绎不绝。其中,来,他们带来了奇珍异宝、骆驼马队,也带来了
在西域与后唐交界的某座边城,有一位名动瑰。”
听到这里,徐圭言哈哈大笑,“长安玫瑰,这名字可真俗气。”
秦斯礼不置可否,嘴角带笑着,继续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她原是将门之后,自幼随父亲镇守边疆,兵法骑射无一不精。她手握军权,统领城池,使得边境安稳,商道通畅。然而,她虽战功赫赫,却因身居高位,始终未曾婚配。
有一日,阿拔斯王朝的使团途经此城,队伍中有一位剑客,名为流云。他并非寻常随从,而是阿拔斯王室麾下的护卫,擅长弯刀骑战,曾在撒马尔罕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他并未像其他使者一般恭敬行礼,而是用深邃的眼神打量着这位传闻中的“长安玫瑰”。”
故事到了有趣的地方,徐圭言扭过身子看着秦斯礼,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在一次边城设宴中,流云向她敬上一杯香料酒,朗声道:“听闻后唐女子多才多艺,可曾听过我们阿拔斯王朝的《千夜之乐》?”
长安玫瑰微微挑眉,接过酒杯,淡淡一笑:“听闻阿拔斯男子亦擅骑射,不知是否能与我较量一番?”
众人哗然,这分明是挑战。流云眼神微亮,竟也毫不畏惧,拱手道:“若能赢得将军一笑,便是我此生最珍贵的战利品。”
于是,边城的校场上,后唐的女将军与阿拔斯的剑客展开了一场比试。长安玫瑰策马弯弓,箭无虚发,而流云则驭马挥刀,快如流星。两人势均力敌,最后在夕阳下相视一笑,彼此心中已然明了——他们是天涯的知己,是命定的对手。
然而,这段异国情缘却遭到了阻碍。后唐的权臣们认为她不应与异国男子过从甚密,而阿拔斯王朝的使团首领也警告流云:“你是阿拔斯王室的剑,不可为一朵玫瑰停留。”
面对世俗的阻隔,长安玫瑰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英勇,她爱世俗的一切,权力,欲望,金钱,名誉。
她对这些的渴望超过了对流云的喜爱,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而流云则向王室请求,他什么都不要,只要留在长安就好。
王室的人问他:“她为了那些放弃你了,你不生气吗?”
流云坦然地说:“我爱她,所以不想让她为难,我无条件接受她的任何选择。”
王室的人嘲笑他无知,嘲笑他愚蠢,长安玫瑰爱的根本不是他,是他的地位和权势,所以他们剁了他两只手的拇指,留没有任何本事的他在后唐。
故事讲到这里,秦斯礼停了好久。
徐圭言拧着眉头问:“然后呢?你快说啊,然后呢?”
秦斯礼笑笑,“然后长安玫瑰见到了他,看到了他惨败的模样,长安玫瑰说,’你配不上我,但是我可怜你,你可以来我府上做工。’流云听到后,愤怒、悲痛,最后,他还是甘愿成为了长安玫瑰的奴隶,放逐了自我的一生。”
“然后呢?”
“没了。”
“呵,这个流云就是蠢,如果是我,我就会到王室,夺了王位后,再向后唐的皇帝要长安玫瑰……不过,离开后唐的玫瑰就不是玫瑰了,可能就是凋零的玫瑰了。”
秦斯礼看着她嘟囔的模样,微微一笑,“那你说,那个时候,长安玫瑰甘心成为流云一个人的玫瑰吗?”
徐圭言摇头,她看向秦斯礼,突然明白了这个故事是在点她,扔开手里的鱼竿就朝着秦斯礼头上打去,“你家出事又不是我干的!干嘛这么影射我!?再说了,你是我的奴隶吗?”
“成为我的奴隶怎么了?浮玉、彩云、半乐哪个过得不好!?”
秦斯礼被她打着,嘴里哈哈大笑,“你不是嘴上贬损我就是动手打我,我不是你的奴隶是什么?”
又打了几下,徐圭言放下手,看着秦斯礼,不知道怎么地,忧愁的情绪从心底中油然而生。
鱼是一条都没钓到,还丢了鱼竿。
秦斯礼送徐圭言到长安城门口,不知道城中有什么事,一列列马车拖着成百上千的箱子在街道上驶过。
“这是哪家人有喜事了啊?”
路过的人纷纷议论,就连徐圭言和秦斯礼也停下了脚步,“这么大阵仗,公主娶亲也就是这个待遇吧?”
徐圭言念了一句,而后拉着秦斯礼的衣袖说,“看到没,你给我送聘礼的场面,可不能比这个差。”
秦斯礼哈哈一笑,“没问题,十里红妆,总可以吧?绕着这长安城三圈如何?”
徐圭言眉头一挑,双手抱胸,十分神奇的模样。顾慎如被抓后,那些被他吞下的财产又回到了秦斯礼手中,他只比之前更富,不会更穷。
“这不就是冯家的喜事吗?圣上赐婚给冯家。”
“冯家和谁啊……”
听着身旁人的话越说越离谱,徐圭言一下子没了好脸色。
“徐家啊,就是礼部尚书,徐尚书……”
“他女儿吗?”
“听说好像是的……”
“哪个女儿啊……”
徐圭言拉着秦斯礼从人群中往后退,秦斯礼也听到了那些人的话,“你家有喜事?”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拉着秦斯礼一边走一边说:“我弟弟妹妹很多的,谁知道我爹把哪个女儿买给了冯家呢……冯家现在就剩下一个冯竹晋了,这是圣上心软,徐家有我和我爹,冯家攀附上来,给他沾沾光……”
两人走出了人群之中,出了城门,徐圭言紧紧拉着秦斯礼的手说:“我妹妹都要嫁人了,我身为徐家的老大还未成婚,这不合规矩,所以你要快点回到凉州,给我下聘书,带着十里长街都装不下的聘礼来找我,到时候我就请圣上下婚书……”
“好,我会回去准备的。”
“然后我再让圣上给你个一官半职……你不想入仕也没关系,婚后你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好吧?”
秦斯礼看着她笑了笑,抬头看到粉色彩霞在天边,眼前的人又是那么真切,一切都唾手可得。
“好,明日我就启程回凉州。”
徐圭言点头。
他摸了摸她的发,而后转身离去。
秦斯礼走了几步,转头看去,徐圭言仍在原地,他挥挥手,转过身来,笑得开心。
而徐圭言脸上的笑容随着秦斯礼的远去,渐渐消失不见,最后转变为腾腾杀气。
冯竹晋从府中走出来,还没上马车,一记闷棍打了过来,旁边的小厮和丫鬟看到后已经,众人正要动手的时候,冯竹晋看清了来人,挥挥手,什么话都没出口,第二记闷棍又打了下来,伴随着徐圭言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都还没答应呢,你怎么能给我送聘礼!?谁给你的胆子给我去送聘礼的!?”
旁边的小厮和丫鬟们也都认出来了,来人正是徐圭言,徐侍郎,没人敢动,只好看着冯竹晋被徐圭言暴揍。
“别打了,徐圭言……别打了!圣上都赐婚了,逃是逃不掉的……”
冯竹晋心中直打转,他以为自己主动些会让徐圭言好受一点,没想到招来一顿毒打,真是得不偿失……
家中有一悍妇,他今后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等徐圭言打累了,冯竹晋坐在地上也气喘吁吁地看着她,“你累了吗?我也累了,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徐圭言靠在马车边上,挥挥手。
“去,端两杯茶出来。”
冯竹晋说完,一旁的小厮也扶着他站起了身。
徐圭言喝了一口茶,她看着冯竹晋上了马车,又拉住他的衣角。
“你先别去徐府,我和你有话说。”
冯竹晋吓得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