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问审堂上风波起【VIP】
初一清晨,凉州城的寒意尚未褪去,县衙内的大堂却早已人声鼎沸。徐圭言端坐在堂上,头戴乌纱,身披官袍,手握惊堂木,目光冷然地注视着跪在堂中的浮玉。
浮玉神情疲惫,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他抬头看了徐圭言一眼,眸光复杂。
他并未辩解,似乎知道今日的局势凶多吉少。堂外围满了百姓,耳语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压抑的喧哗。
“浮玉,”站在一旁的陆明川开口,他语气平静,但透着几分逼迫,“你可知罪?”
浮玉平静地看向他,“奴不知何罪。”
陆明川冷冷一笑,目光扫过堂内:“昨日有人举报你与城外流寇私通,甚至意图为他们打开城门。你可承认?”
浮玉脸上满是愤慨:“此事全然是污蔑!浮玉生为县令府人,忠心耿耿,绝无此举!”
陆明川却不为所动,语气更加冷冽:“你说没有,那为何有人亲眼见到你与流寇接触?浮玉,我再问你一次,你可知罪?”
浮玉双拳紧握,低头叩首:“奴婢冤枉!”
陆明川缓缓转身,将目光投向堂上的徐圭言,声音沉稳却犀利:“县令大人,您可知您的奴仆是流寇吗?”
此话一出,堂内一片哗然。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声渐起。
徐圭言拇指轻轻在眉头处刮了一下,,她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逼问扰乱心神,只是抬眼淡淡看了陆明川一眼,随后微微一笑:“陆县尉这话未免太过了。浮玉虽是我府中人,但他是否为流寇,还需定夺。”
“县令,我有证人能够证明他是流寇。”
“什么证人?”
陆明川等的就是徐圭言这句话,他一招手,一排昆仑奴被压到堂前。
“他们是浮玉的同伴,”陆明川咄咄逼人地说,“他们是一伙的。”
“你们认识他吗?”徐圭言看着一排跪在地上的昆仑奴。
昆仑奴们互相看了一眼,而后一齐摇头,“不认识。”
徐圭言头转向陆明川。
“他们都是昆仑奴,而且昆仑奴组成的流贼在通往西域之路上,抢劫过往的商队,我有认识的商队老板,他可以出来指认。”
徐圭言知道陆明川这波是冲自己来的,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把戏,“你把商队的老板叫来,让他来指认。”
陆明川没想到徐圭言如此配合,于是将那人呼上来。
不久,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秦斯礼一袭青袍缓步而入,走到徐圭言面前。
徐圭言坐在堂上,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秦斯礼,背往后轻轻一靠。
昨日他们分别后,徐圭言刚从街上归来,刚坐下饮了一杯热茶,半乐就跑进来说陆明川来了。
她起身走到门口,着实有些奇怪,毕竟两人已经见过一面了。
“陆县尉怎么来了?”徐圭言淡然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您给我拜年,我也自然要来拜年”陆明川垂下眸子,行礼后直起身子,“顺便谈些正事。”
“正事?”徐圭言挑眉,“什么事?”
“流寇之事。”陆明川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抹深意。
这也太突然了,徐圭言不明所以然,邀请陆明川进了正厅,两人喝着茶,闲聊几句后才又回到重点事物上。
“为何突然要管流寇之事?”
“敌军已在城外虎视眈眈,若此时城内再生内乱,岂不是让敌人有可乘之机?守城之战,最忌内外不齐。若流寇藏于军中,暗通敌军,后果不堪设想。此事非小,若不尽快处理,恐防线未破,城中先乱。”
徐圭言觉得陆明川这个理由过于牵强,流寇最多不过一十多人,如何和城内的县兵人数相比?
这简直就是杞人忧天。
转念,徐圭言就想到了浮玉,她看着陆明川,这不难联想,如此紧要关头提出这种意见的人,肯定是有问题的。
“那你想怎么办?”
“我已经派人抓了潜入军中的流寇,还想明日升堂时,县令能为百姓主持公道。”
徐圭言笑笑,这是给她埋坑呢。
“好,明日再说。”
两人正说话间,彩云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脸色苍白,眼眶通红,连话都说不利索,她看到陆明川后,一下子慌了神,什么话都不说。
根据她的神情,徐圭言当下判断出浮玉已经被抓了,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支开了彩云。
等陆明川离开后,彩云才说清楚了怎么一回事。
徐圭言不意外,只是陆明川出手这么快,她没,再加上陆明川如此明显的行动,他
她看着陆明川,。
徐圭言收回目光,看向秦斯礼,曾被流寇所劫?”
秦斯礼微微拱手,声音沉稳有力:“县令大人,过流寇,被流贼所抢。”
徐圭言皱眉,看着他不说话。
“秦郎君,你看你还记得是哪些人抢了你?”陆明川在一旁引导着问。
秦斯礼站到堂中,目光从浮玉身上扫过,又看向另一边跪着的昆仑奴,浮玉脸色一沉,低下了头。
所有人都看着秦斯礼,等着他的指认。
陆明川嘴角的笑压抑不住,他抓住了她的把柄,私藏流寇,这事儿可大可小,但只要在人心中种下一颗种子,无论是怀疑的种子、还是偏见的种子,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毁灭她。
“不是他们。”
浮玉缓缓抬头看向秦斯礼。
陆明川笑不出来了。
秦斯礼嘴角带着笑,淡淡地说:“不是这伙人,”他看向陆明川,“但我和他们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我在回城途中遇到了他们,他们不但没有抢劫我,反而遇到敌军时,为护我拼死搏斗。若他真是流寇,又何必冒死?”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百姓们面面相觑,陆明川的目光微微一凝。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他们是昆仑奴,且身上有流寇的烙印,我们只要脱了他们的衣服一看便知。”
“那就看看吧。”
说完,几个士兵上来脱掉了所有昆仑奴的衣服,他们所有人背上都有一个流贼的烙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伤痕——鞭痕,烫伤痕,还有各种说不上来的伤疤。
“县令你看,他们不仅有烙印,还有打仗受伤的痕迹,肯定是因为经常抢劫而留下了疤痕。”
“不是!这些伤痕是被之前的主子打的!”有一个昆仑奴说,“我们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抢劫,也只是劫富济贫,从不要人性命。”
“不要人性命?抢劫可重罪,你们抢了人的东西就是不对,”陆明川轻蔑地说,“本是贱籍,却私自逃跑,也违反了律令,罪上加罪,理应重罚。”
徐圭言听着陆明川掷地有声的斥责,她的目光却落在浮玉的背上,弯弯曲曲的恐怖的扭曲的鞭痕,看起来十分骇人。
秦斯礼瞥了一眼身后跪着的浮玉,又看了看徐圭言,出声道:“他们虽是昆仑奴,但护国有功……”
“主簿不可如此草率,”陆明川打断了秦斯*礼的话,“况且,你与流寇一同回城,谁知道你是不是和他们有过勾结。”
秦斯礼哼笑一声,没再说话,他扫过一直都没说话的李林,觉得有些稀奇,往日里他那么能说,今日怎么什么话都不说了?
李林对上秦斯礼的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徐圭言垂下眼帘,敛去所有情绪。她轻声叹了口气,随后看向堂外围观的百姓,目光淡然如水:“秦主簿说的没错,他们护城有功,但也是流贼,功过都有,这该如何是好?”
陆明川志在必得地说,“那就将他们看押入牢,等凉州城稳定下来后,择日问斩。”他顿了顿,“上一回弃婴者都行刑了,这一回,县令您肯定是会遵循律令吧?”
话音落,堂外的人又开始叽叽喳喳。
徐圭言看着陆明川那张脸,心中十分烦躁,想了许久后说:“县尉、县丞、主簿,加上我,你们的意见是什么?关起来,还是充军戴罪?”
秦斯礼和徐圭言当然同意充军戴罪,奇怪的是李林居然和陆明川一样,选择先关起来后斩首。
“县令,您不能因为自家奴仆在,所以狠不下心啊。”李林说。
徐圭言眉头一挑,气从心中来,正要说话,秦斯礼先她一步开口:“浮玉是县令的仆人没错,但他也是凉州百姓之一!若他真有罪,绝不庇护。正因为他与县令有关,才更要做到审慎,以防冤枉无辜!若县令能连仆人都审得清白公正,还有谁能质疑县令的公心?”
“县令虽言愿意审慎,但人非草木,焉能无情?浮玉是她身边之人,便是最亲近的仆从。所谓’舍弃自我’,不过是以美辞掩盖事实,实际上难免偏袒。主簿,若此案换作您家的人,您是否会如此反复审慎、迟迟不决?”
陆明川步步紧逼。
秦斯礼不甘示弱,“昔汉高祖赦降军而平楚,唐太宗善用疑人而定天下。古往今来,明主治世,从不因私疑废人,更不因身份害人。若今日不分青红皂白便杀浮玉,又与昏庸之辈何异?”
徐圭言这个时候站起身来,“陆县尉,”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堂中,“此事并非小事,既然有疑问,不如让百姓一同裁断。”
她转头看向堂外围观的百姓,目光平静如水:“你去找十个人来。”
陆明川不情愿地走了出去,被点名的十人有些惊讶,但还是纷纷上前。
徐圭言看着他们,开口问道:“你们觉得,这些流寇是该杀,还是留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戴罪立功,守护凉州城?”
堂上一片沉默,随后众人开始激烈争论。
“流寇不可信,必须处死!”
“他们虽有过错,但若能戴罪立功,也是好事。”
最终,争议逐渐平息,十人达成了一致意见:“先留他们一条生路,罚以充军!日后犯了事,再处决也不迟。”
徐圭言点了点头,看向陆明川,目光微冷:“陆县尉,你是否有异议?”
陆明川沉声说道:“县令从未设此规矩,此事恐怕不妥。”
徐圭言淡淡一笑:“百姓都同意的事,你反对,这不太好吧?”
陆明川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镇定。他刚要说话,就听徐圭言继续道:“既然你这么关心城内治安,那你每日巡街吧。我派几个人随你,权当协助。这边的事就先放一放,管好城内的事。”
她的语气虽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陆明川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抹不服,却终究低头应了:“属下遵命。”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徐圭言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他绕这么多弯子不就想瓦解她身边的力量吗?
他可是她提拔的,陆明川怎么自大到忘了自己的来时路?
下堂时,徐圭言看了一眼秦斯礼,他十分自在地离开了,都没多看她一眼。
这人稀奇,居然肯为她说话了。
难不成他真的觉得自己有愧?徐圭言心中暗笑。
第52章 廊下灯影涟漪生【VIP】
凉州城的初一夜晚,霜雪尚未完全融化,街头却早已热闹非凡。
红灯笼高挂,烛光摇曳如星海,家家户户在门前点燃火盆,散发出阵阵暖意。
县令府中,徐圭言站在铜镜前整理衣裙。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女子装束,暗红色的长裙垂至脚踝,腰间系着一条金丝镶边的丝带,裙摆绣着精致的祥云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肩膀上披着一件薄纱披风,虽不御寒,却衬得整个人更添几分柔美。
彩云站在一旁,笑着说道:“姑娘,这身衣服真好看,您许久都不这么打扮了。”
徐圭言对着镜子调整了耳坠的位置,笑道:“一整年忙得没时间打扮,今日好不容易清闲一晚,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她顿了顿,又道,“你说,这样会不会太扎眼?”
“不会不会,”彩云连忙摆手,“姑娘本来就好看,再说今晚是过年,这样打扮才配得上您。”
徐圭言听罢,笑了笑,披上披风准备出门。然而她刚走出徐府,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徐圭言脚步一顿。
秦斯礼站在廊下,月光洒在他的肩头,他穿着一件深青色的长袍,腰间束着一条窄窄的墨色皮带,外面披着一件裘皮大氅,整个人显得修长而挺拔。他的目光落在徐圭言身上,眯着眼从上大小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裙摆,带着些不加掩饰的审视和欣赏
这种极具攻击、毫不掩饰的目光让徐圭言觉得很不舒服。可下一刻,她神色一变,勾起嘴角,轻晃裙摆,笑得坦荡,轻声问道:“好看吗?”
秦斯礼迎上徐圭言的眸子,正了正神色,笑着点头,“好看,徐县令为何今日这般装扮?”
好不容易从他嘴里听到了好话,她自然是高兴,嘴角微微上扬,没回答他的问题,“好看就够了。”
她说完便迈步向前,走过秦斯礼身旁,可她走出几步后却又停下,转身折返回来。
“对了,今日你在公堂上为我说话……是不是心软了?”她走到秦斯礼面前,抬头看着他,眉眼带着几分挑衅。
秦斯礼低头看着她,嘴角的弧度未变:“我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吗?”
徐圭言没有被敷衍过去,她忽然抬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得极近,呼吸挨着呼吸,鼻尖对着鼻尖,低声道:“别装了,你就是心软了……我们和好吧,好不好?别把时间浪费在较劲上,好吗?”
秦斯礼眼中的笑意加深,低声道:“和好?”
徐圭言目光炯炯,带着些蛊惑的意味:“这样吧,我亲你一口,我们就和好,成吗?”
秦斯礼眉头微动,随即轻笑一声,抬手捏住她的后颈,缓缓低下头:“既然你这么想,那我成全你。”
说完,他便轻轻吻了上来。
徐圭言闭上了眼,轻柔的触碰感,让她想到了他们第一次的亲吻。
秦斯礼似乎不满她走神,手臂用力将她按向自己,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一点一点地亲着她。
夜风拂过,两人之间仿佛被孤立在一片静谧的世界中。周围的灯火在他们的影子上跳跃,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暖意。
几息之后,秦斯礼微微退开半步,银丝拉断,他从袖中拿出手帕,捧着徐圭言的脸,一寸一寸地擦着。
徐圭言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看着他认真地给自己擦着嘴,不由得笑了。
哪知他擦收起手帕后,往后推了一步,轻咳一声,仍旧笑眼盈盈地说:“我该去见祖母了。”
徐圭言怔了一瞬,随即回过神来:“诶?我们是和好了对吧?”
秦斯礼轻轻摸了一下嘴角,语气淡然却带着几分戏谑:“我可没答应和好。”
他只是想亲她。
徐圭言呆住了,目送他离去的背影,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气得跺了跺脚,嘴里喃喃道:“这人真是白嫖得理直气壮!”
她甩了一下袖子,“彩云,彩云,你躲到哪里去了!?”
听到徐圭言的叫喊声,彩云才从门后面出来,“姑娘,你们……完事了?”
“我和他的账还没算完呢,我们走吧。”
到了孟长瑜府邸,徐圭言刚下车,没走几步便到有人说:“这身打扮,还真是……”
徐圭言回头,正看到镇军首领,杜承安杜总管倚着槐树。
杜承安眉眼带笑,目光落在她的裙摆上,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不像个县令,倒像是的。”
徐圭言微微一笑,眉,那便当作没看到好了。”
杜承安轻轻摇头,嘴,只是没想到。原以为徐县令只会穿官袍,没想彩。今晚凉州的灯火虽亮,却远不及你这身耀眼。”
这话说得太直接了些,徐圭言听罢,抬起下巴,语气淡淡:“杜总管今日倒是变得伶牙俐齿起来。”她转身往府内走去,留下一句:“若要夸人,也得分场合。”
杜承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摇头轻笑了一声:“倒是比官袍更适合她。”
进了正厅,厅内灯火辉煌,烛光照亮了金漆雕花的屋梁。长案上摆满了酒肉,烤乳羊、胡饼、乳酪、瓜果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中央的空地上,几,正跳着胡旋舞,她们动作轻快,手中的丝带,博得阵阵喝彩。
孟长瑜坐在主位,身旁的两位妾室,一左一右侍立着。孟长瑜的正妻韩氏,是一位容貌端庄的中年女子,身着浅绿色的裙衫,神色平和,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她自始至终不多言语,只偶尔低声与孟长瑜交谈几句,举止得体。
另一侧的年轻妾室姚氏则截然不同,她身姿婀娜,身穿艳红色的罗裙,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眉目间多了一分妖娆与活泼。姚氏频频替孟长瑜斟酒,言笑晏晏,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调侃,引得宴席上的将士哄堂大笑。
孟长瑜对于两人态度截然不同。他对韩氏言听计从,偶尔低声与她讨论军中事务,却对姚氏则多了几分纵容,每每她说笑,总是乐得呵呵一笑。
梁念瑾则不同,他带着一位年轻的妻子出席,名唤苏氏,听闻是长安才女出身。苏氏容貌清秀,语气温婉,但与席间的氛围似乎显得格格不入。她一直垂着眸,显得拘谨,却又不失大方,偶尔抬头微笑,但更多的时候是安静地饮茶,几乎不参与席间的调笑与争论。
梁念瑾显然对自己的妻子颇为满意,时不时回头与她低声说几句话,话语间尽是关切。
宴席上众人喧闹时,楚云祯却独自一人。他从未带过任何女子来参加这样的场合,也没有听闻他有妻妾。他一身白袍端坐在席间,手中端着一杯酒,目光清明,仿佛周围的热闹与他无关。
徐圭言落座后,众将之间虽笑语晏晏,却夹杂着几分隐隐的试探。
几杯寒暄酒过后,不知为何又谈到了军中奸细,不得不提及西门被攻一事。
孟长瑜斟满一杯酒,目光扫过徐圭言,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徐县令的胆识确实叫人佩服,但说到底,功劳这种事多半是天时地利人和,讲究个巧字。若不是战场上的士兵们勇猛,凑巧成全了您,这军功怕是轮不到女子。”
这真是无稽之谈,
徐圭言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回敬,淡然道:“孟指挥的意思是,您一人便能凭手中之剑打下敌军江山,不靠士兵了?”
孟长瑜脸色微变,冷声道:“士兵是主力,但作战之事,向来是男儿的强项,交给女子总归不妥。”
徐圭言目光一冷,笑意更深:“指挥所言不错,作乱的也是男儿,若男儿真这么可靠,世间又何来叛军与流寇?”
这话如同一柄利刃,刺得孟长瑜哑口无言。
他的手攥紧酒杯,正欲开口,旁边的梁念瑾笑着打圆场:“哎呀,别说这些扫兴的话了。我倒是听闻长安的女子多才多艺,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不知徐县令是否也有这般雅兴,来两句诗,让我们开开眼界?”
说不上来梁念瑾是在帮她解围,还是让她作诗逗闷子,这台阶不怎么好,但也总比没有的好。
“眼下情况特殊,我就以我们如今的局势开个头,还请各位帮我对上对子才好。”
一旁的楚云祯和杜承安都放下了酒杯。
徐圭言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除夕本应家团聚,不想战鼓逼人来。”
楚云祯接道:“女子本是闺中客,此战却见女县令。”
梁念瑾笑着摇头,略一思索,接了一句:“功劳若锦烛辉映,转眼散尽徒留叹。”
这话虽是诗,却字字针锋,这不是明摆着说她身为女子再如何厉害,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再有功劳,最后还不是归家相夫教子。
徐圭言听罢,面色微变,却忍住未作反驳。
孟长瑜冷哼一声,放下酒杯,也作了一句:“江山须得男儿收,女子如何掌乾坤?”
这一句更是直接,将女子的功劳一笔抹去,言辞间满是轻蔑。
宴席上的宾客们皆是沉默不语,喜庆的乐器声听起来都十分聒噪,他们小心翼翼地看向徐圭言。
杜承安坐在末席,听着众人的争辩,一直未插话。这句诗出来,他仔细瞧了一眼徐圭言脸上的表情,而后拿起酒杯,低头抿了一口酒,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对眼前这场“文斗”感到趣味十足,却也没有要站队的意思。
徐圭言听罢,目光微沉,随即淡然一笑,举杯站起:“众位指挥诗才了得,徐某才疏学浅,不敢班门弄斧。但无论男儿女儿,想必都盼凉州早日平定。今日不如以此为愿,敬各位一杯。”
她话音刚落,举杯一饮而尽,语气虽平,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宴席间一时寂静,随后有人端起酒杯回应,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
杜承安在这个时候也说话了,抬起酒杯说道:“县令说得对。诗词再多,打仗还是靠刀枪。今日不如多喝两杯,别扫了除夕的兴。”
他随即站起身,岔开话题,与其他将领谈笑。
宴会在这场文斗中悄然散去。
宾客离席,杜承安起身跟上徐圭言,低声道:“我送你回去吧。”
徐圭言笑笑,“您有话在这里说便可,我本是县令,但近日没穿官袍出来,不太方便。”
杜承安看着她点点头,忽然说道:“今日宴会上的诗句听着倒是有趣。”
徐圭言冷哼一声:“有趣?不过是故意找茬罢了。”说着就要上马车。
杜承安轻笑道:“这些人不过是嫉妒,女子能做的,他们不一定能做得来。”
徐圭言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却也没再说话。
“县令,明日来军营吧,我们讨论一下进攻和反击。”
徐圭言不置可否地说:“那是自然,”她顿了顿,又说道:“对那些昆仑奴们好一些。”
“浮玉,是叫这个名字吗?”
徐圭言张了张嘴,最后说:“算了,这话当我没说。”
杜承安笑笑,眼眸一转,多了几分戾气,“你没话说,我可有事要问。陆县尉说,援兵到的那日你下了死令,不肯开城门?”
第53章 浮云遮月计中局【VIP】
夜晚的凉州城渐渐归于平静,月光映照下的街道上,行人稀少,远处的喧闹声也显得遥远。
徐圭言看着杜承安,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眼底却透着一丝疲惫。
“杜总管,不管旁人说什么,我是诚心实意地感谢您来帮助我。凉州的局势如何,您看得比我清楚,若没有你们这些将领们带兵冲锋,我一个人根本撑不住。”
“那日您来之前,我以为我就要死在城外了,不准开城门他们救我。可没想到你们来了,让城内士兵士气大增,冲出城来作战。为何要守城?远的不谈,近的可是为了百姓安危……”
徐圭言缓缓吐出口气,“有胆识、谋虑的人可以出门迎战,其他人,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正事。”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徐圭言不让开城门是为了百姓安危,援兵到了不开城门那就是胆小怯懦之人,再多的私心,不得而知。
杜承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后轻轻点头:“我明白了,”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低沉,“不过,我也得说清楚。我来凉州,是为了平定战事,拿该得的军功。至于其他的事,我不想多管。”
徐圭言闻言,嘴角微微扬起,笑着说道:“杜总管放心,你该得的军功,一个都不会少。凉州太平后,你要回京述职,还是继续留在边疆,都随你意。”
杜承安闻言,脸上也多了几分轻松的笑意,本来想提醒她注意一下陆明川,但是转念又觉得徐圭言、陆明川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参与进去还不知道有什么果子吃,索性留了半句:“现在局势复杂,还是小心翼翼为好。”
徐圭言笑笑,路旁打更人的声音传过来,要到宵禁时刻了,两人便也没多言语,驱车回府。
她回府时,秦斯礼还未离开。
谢照晚院内静谧,月光透过槐树洒在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堂屋内,谢照晚正端坐在一张矮榻上,身披厚实的狐裘。
“徐圭言……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她再聪明,也是个女子。凉州局势复杂,她能撑得住多久,还很难说。”
秦斯礼低头喝了口茶,什么话都没说。
刚才他伺候着老太太吃了晚膳,下人们打扫过后,屋内才只有祖孙二人。
“凉州城守得住,关键不在她,而在你们这些男人。她有野心,这不是坏事;她想用你,我也不干涉。但有一点你要记住——秦家不欠她什么,你更不欠她什么。”
秦斯礼垂眸,沉声道:“我明白,孙儿只是觉得,她是个难得的盟友。”
“盟友?”谢照晚冷笑一声,“这就是你从西域回来的原因?盟友可以有,但你要知道,盟友不等于牵绊。你若在凉州多留一日,她便会对你多一分倚仗。凉州的权力争斗与你无关,你不是说过,这辈子都要做商贾,不入朝堂吗?”
秦斯礼抬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谢照晚咄咄逼人。
他脸一侧,低声说:“我并未要入朝堂。”
“那你回来做什么?”
秦斯礼回答不上来,直到院外嘈杂声传来,才打破屋内的沉寂。
“祖母,不早了,您先歇息吧,我就走了。”
谢照晚长叹一口气,看着不争气的孙子,满眼都是怒气。她是欣赏徐圭言没错,可一旦和自己家的人牵扯到一起,谢照晚就不怎么喜欢那个女娃了。
秦斯礼走出屋,站在院外的寒风中,抬头看了看夜空中零星的星光,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次日清晨,凉州城的天色尚未放晴,薄雾笼罩着整个城。徐府内早已忙活起来,徐圭言换上官服,正准备吃早饭。
等了好久,她都么见到彩云,半乐也在一旁闷闷不乐,徐圭言瞥了他一眼,以为是两人又吵架了,于是也不再等她了,拿起筷子进食。
饭后,她一个人骑着马前往军营与几位指挥官商议接下来的作战策略。
途中,她正要过一座石桥时,远远便看到陆明川站在桥头,带着几名士兵巡视。见到她时,陆明川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主动上前拱手行礼:“县令,您怎么也到这边来了?这是要巡视吗?”
徐圭言目光淡淡扫过他,声音平静:“路过罢了,”这是去军营的必经之路,她又看向陆明川,“你去军营做什么?”
“我给指挥们带了些饭菜,家吃些。”
徐圭言冷笑一声,“你倒是会关心人,明日,
陆明川应下,笑着退到一旁,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收敛,目光变得深沉。
抵达军营后,徐圭言先是走到训练场,看。他们的衣衫被汗水浸透,动力。
她站在远处注视了片刻,正准备上前询问,浮玉身旁,低声说着什么。
原来她来这儿了。
彩云眉宇间满是担忧,而浮玉的脸上则带着复杂的神情。
徐圭言犹豫片刻,终究没有上前打扰,转身离去。
浮玉察觉到远处的目光,猛然抬头,看到了徐圭言的背影,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神中满是压抑的情绪。
“这是今早小厨房做的吃食,姑娘让我送来。”
浮玉扭头看彩云,又看了一眼丰盛的早饭,“这是姑娘让你送来的?”
彩云抿了抿嘴,害羞地点点头。
浮玉接过,笑着道谢,目光又飘向远处。
徐圭言进入军谋堂时,二位指挥官和杜总管正围在一起低声议论,见到她进来,话音戛然而止,几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而后笑着和她打招呼。
徐圭言回了几句后,看着他们散开端着茶慢慢喝着,她站在原地,目光扫过众人,心中顿时了然:这几人之所以如此,除了本对她身份就有不满之外,定是有人在背后挑拨,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刚才来送饭的陆明川。
这么做,他们是想架空她。
徐圭言在椅子上坐下,假装看不出他们的心思,抬头问道:“诸位正在讨论什么?不妨继续,我听听。”
几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开口。片刻后,梁念瑾干笑着说道:“没什么,只是聊些军营的小事,不值一提。”
“原来如此,”她也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了一口后,满足地叹息,“果然西域的白茶就是不一般,解腻。”
杜承安笑笑,低头看着桌面上的地图。
梁念瑾和孟长瑜交换眼神,楚云祯看着他们两人,又看了看杜承安。
“圣上旨令今早到了,冯将军带着精锐部队来凉州,意在夺回整个凉州,如果有可能,攻到幽州,将敌人一并歼灭。”
楚云祯开口,这引得了梁念瑾和孟长瑜的不满。
“疑兵之计,等冯将军来了,可以佯装镇军撤兵,吸引他们的主力回击,然后派出伏兵潜入他们的营地后方,到时候,他们的营地就是最薄弱的地方,前方走投无路的士兵们,我们也不用赶尽杀绝,让他们投靠我们就好。”
杜承安说出自己的方法,“但唯一的风险就是,如果他们识破了我们的计谋,我们得另寻方法,硬碰硬不是好法子,这样会让我们的损失增加。还有就是士兵们的士气,我们一定要稳住。”
楚云祯配合着点头,“冯将军有经验,等他来了,我们与他做配合就好。”
“那我们现在就是要拖延时间,等冯将军来?”梁念瑾说,“这些日子我派了小股部队出动,查看他们的行事轨迹,或者制造一些小的袭扰,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拖延时间。”
“那就看对方的行动了,”杜承安看向徐圭言,“你对敌军的了解有多少?”
徐圭言拧着眉头想,“先前我出城谈判,郭靖山、顾慎如趁我们不备,发动进攻,就如同韩信破齐*一般,谈判只是让我们放松警惕的借口而已,由此可见,他们是狡猾的,对方也有深谙诡计之人,这个疑兵之计,不一定好用。”
说到这里,徐圭言眼眸突然一亮,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众人也都是一惊,不知道徐圭言发觉了什么如此开心。
“……但我觉得这个计谋值得一试,只是我们内部有人是奸细,”她顿了顿,“找出奸细是要紧之事,计谋的实施……”
徐圭言看向杜承安,“我想就由我和杜总管一同制定,各位指挥按令行事就好,其中出了差错,也好追责。”
“你这是什么意思?”孟长瑜厉声发问,“你是在怀疑我?”
“我不是怀疑你,”徐圭言笑笑,盯着他玩味地说:“我是怀疑在座的各位,所有人。”她站起身踱步在众人身后,“从昨日开始,你们便利用我女子的身份大做文章,后唐本就是女子做皇帝的先例,女子做县令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公主还造反想当皇帝,这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徐圭言停下脚步,站在孟长瑜身后,“但是你,夸大、怀疑并且否定了我的所有功绩。再加上先前,我要守东门,你却让我去西门,敌人大部队的主力就在西门,太巧合了,挑一个女子守的城门处发动总攻,怎么想都不对,敌军是如何得知的?”
这话说得孟长瑜面红耳赤,“徐县令,你这就是在污蔑!”
“呵,孟指挥你别急,毕竟当时很多人在场,我也没说你是奸细,我只是觉得巧了,只是将当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描述出来,”她走到孟长瑜身后,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孟长瑜吓了一跳。
“你心虚什么呢?”徐圭言轻声问。
“我没心虚啊,凭什么这个人不能是你?”
“谁会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徐圭言反问,她又看向梁念瑾,“还有你,昨日你作诗明里暗里讽刺我,说我的功亏一篑,难不成你是觉得我守着的凉州城最后还是会被人夺走?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呢?除非你是奸细,不然没人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梁念瑾听完后轻笑出声,徐圭言这完全是就是曲解,但他也没办法反驳,谁让他说——功劳若锦烛辉映,转眼散尽徒留叹——说是女子当官最终要相夫教子也好,还是解读为守着凉州城不过是一时的也好。
如果徐圭言要一字一字较真,梁念瑾是跑不掉的,他认栽地苦笑。
“更重要的是今日,你们二人见我来了,就不想谈论作战一事。如果你把我们当作一体,便不会有如此行径,这般冷落我,怕不是想孤立我,让我知难而退,然后实行见不得人的计划?”
“这是血口喷人!”孟长瑜拍案而起,“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彼此彼此,”徐圭言笑着说。
孟长瑜气得连成了猪肝色,他说她是女子,她说他是小人!
徐圭言叹着气,摇摇头,走到一旁坐了下来,“既然如此,指挥们,出去操练士兵,怎么打、如何打、何时打,就由我和军事总管来谋划,你们呢,好好做事,听我的话,军工一分不差,要是出了事,奸细这个名头是跑不掉了。”
楚云祯拧着眉头站起身,孟长瑜和梁念瑾也起身走了出去,只是走了一半,就听到徐圭言的声音——“楚指挥慢走,我有几个不懂的问题……”
这是摆明了架空他们!
孟长瑜咬了咬牙,小声地说,“陆明川不是说了解她吗?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觉得奇怪,”梁念瑾停下脚步看他,“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讨厌女子在你头上作威作福,那陆明川呢?他投其所好,你却是那个背锅的人。”
“我背锅?”孟长瑜哈哈大笑,笑到一半觉得不对了,他看着梁念瑾谨慎的表情,突然明白了,“我是讨厌女子,你呢?跟着我取笑她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喜欢她。”
“那陆明川挑拨我们的关系,又是为了什么?”孟长瑜露出清澈的、愚蠢的表情。
梁念瑾摊开手,无奈摇摇头,“我去练兵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们两人离开,屋内二人讨论了几句后,也还是定下了先前的计谋。
徐圭言当然知道奸细只能是陆明川,但是利用这个话敲打敲打孟长瑜也好。他们不知道的是,她说声东击西这个计谋时,想到了中了连环计的吕布。
听起来太耳熟了,这简直就是陆明川对她的方法。
那她也就只能将计就计了。
回到县衙,李林看到她,心虚地笑了笑。
“你心虚什么?你说的没错,我应该按照律令来办事,不能徇私枉法,我要因为这个为难你,这事儿传出去,我还怎么在朝堂上混?”
话糙理不糙,李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他看着徐圭言进了廉政堂,堂内仅有秦斯礼一人,徐圭言进去后却关上了门。
李林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走。
第54章 烈焰翻腾局势初乱【VIP】
秦斯礼看到徐圭言走进来,并未有多惊讶,轻轻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
徐圭言也没有避讳,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后问他,“昨夜走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好送送你啊。”
这话说得暧昧,秦斯礼但笑不语。
徐圭言看着他眼眸一动,沉默片刻后转换了话题,“现在就你我二人在这里,我要和你说一件事,很要紧的事,”她顿了顿,严肃地说,“军中有不少人对我不满,尤其是陆明川、梁念瑾、孟长瑜三人。现在大战在即,我不希望内部出了乱子。”
秦斯礼听得出来,这是真心话。自从他回来后,两人之间那点情彼此都心知肚明,徐圭言能和他说这话,一是信任他,不将他当作敌人;二是主动抛出橄榄枝,让两人再无嫌隙。
“我可为县令做些什么?”
徐圭言突然笑了,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你同流寇回到凉州城,现在他们充军,而你还是主簿,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打算吗?不想进步吗?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很想驰骋疆场,有一番作为的。”
话点透就没意思了。
秦斯礼了然于心,“县令,我出身商贾,自然是想在仕途这条路上,多多进步,”最后四个字说得极慢。
他对上她的眼,两人相视一笑。
亲昵感油然而生,这份暧昧无人知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夜深,书房内烛光摇曳,映在陆明川的脸上,勾勒出他眉间微蹙的冷意。桌案上一封尚未完全展开的信函,上头的字迹娟秀却藏锋,落款处,赫然是——顾慎如。
他缓缓展开信纸,目光一行行地扫过,字句平淡,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
【冯知节已亲*赴幽州,救女心切,然其麾下精锐尽折向凉州。
我手中兵力难以外调,局势紧迫,稍有风吹草动,幽州恐撑不住。
凉州军心浮动,人心未定,县尉若能持衡其间,仍有可为。
此局尚未定,望县尉谨慎落子,握住筹码。】
陆明川手指微微摩挲着信纸,眼底透出一抹深思之色,他盯着“撑不住”三字,太阳穴处紧绷着跳动着。
他已经被削权,被逐出了凉州城内军政的核心决策层,如今不过是被动地等着。
可他心知肚明,一旦徐圭言将他的身份暴露出来,对他下狠手,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到军中,仕途之路将永无可能。
可他不甘心。
顾慎如的信,像是一颗投进湖面的石子,打破了他本就不平静的心境。他需要得到更多的消息,必须给徐圭言编织一张更大的网,才能在适当的时候扭转局势。
然而,如今他被排挤得太远了。
“得想个法子……”他喃喃自语,目光落在桌上的棋盘上,棋局尚未落幕,黑白交错间,他的手指停留在棋盘一角,落子如封杀,陷入沉思。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嗓音在门口响起:“郎君,该歇息了,夜深了。”
陆明川抬眼,见柳杏儿端着一盏热茶缓步而入,步履轻盈,带着小妾该有的温柔顺从。
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棋盘旁,眸色微垂,看了一眼陆明川尚未完结的棋局,柔声道:“郎君这盘棋下得颇有意思。”
陆明川闻言,手指停顿了一瞬,挑眉看她一眼:“怎么,你也懂棋?”
柳杏儿笑着坐了下来,看了一眼陆明川,得到他的允许后,手指轻捻白子,缓缓落在棋盘一角,眸色平静,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郎君,”她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一局,白棋看似被围得步步紧逼,孤立无援,但细看棋局,它仍有许多气口可寻。只要不自乱阵脚,便能借势脱困,甚至翻盘。”
她抬眸,看向陆明川,语气轻缓,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黑棋攻势虽猛,然而杀气太盛,围得越紧,死角便越多。眼下虽占尽先机,可这先机,又能维持多久呢?”
她轻轻将一枚黑子夹起,在棋盘上旋转了一圈,忽而轻笑:“这黑棋虽强,终究不过是一时得势。”
她顿了顿,纤指轻点棋盘上的白子,眸色温柔,却藏锋:“凉州虽小,却并非无依无靠。棋盘未落幕,胜负尚未定,谁输谁赢,还得看最后一子。”
她语毕,抬眼望着陆明川,似郎君,您该不会还没想好,下一步该落在哪里吧?”
,落子即定命。
这一刻,烛光摇曳,棋纵横,而她的笑容,映着昏黄的灯影,让人看不清是天真顺从,
陆明川眯了眯眼,眼底的神色从漫不经心变得耐人寻味。他盯着棋局,随后缓缓抬眼,看向柳杏儿,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一个小妾,
柳杏儿垂眸,未作正面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继续执起一枚棋子,在棋局上缓缓落下。她的神情不卑不亢,温柔顺从中,似乎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静。
陆明川看着她,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杀意。
他脸色微微一沉,正想再试探几句,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外人影一晃,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郎君。”
是宋十二,他的妻子。
陆明川眼神一凛,瞬间从方才的冷意试探中回过神。宋十二走进来,下一秒,他忽然拉住十二的手,神色骤变,笑得极为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无辜”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冷漠全然不见。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柳杏儿愣了一瞬,抬眼望着他,看到他那副故作亲昵的模样,心下了然。她轻轻垂眸,顺势起身行礼:“老太太还等着我去伺候,妾身退下了……”
她说完,退后两步,低头退下。
临出门时,她微微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内的光影,眼底浮现一抹幽深的笑意,旋即走向后院。
回到主屋,屋内早已有一人等着她。
陆家老夫人坐在软榻上,喝着茶,听到柳杏儿进屋,才抬起眼,淡淡地看着她。
“怎么样?”老太太问,声音淡漠,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留你了吗?”
柳杏儿低眉顺眼地走过去,跪坐在陆家老夫人的脚边,轻轻伸出手,替她捏着小腿,语气温顺:“没有。”
陆家老夫人满脸不屑,低声说:“男人嘛,就是那么回事,他还年轻,心思总是容易被欲望牵着走,你好好伺候着,他心思肯定会从十二身上移开。”
柳杏儿低头乖巧地捏着腿。
陆家老夫人眼睛一斜,“记着,我只是让你分他们夫妻二人的心,不是让你上位做正妻,你一个贱籍,别起那不该动的心思。”
“我明白,”柳杏儿轻轻地笑了笑,捏腿的手依旧轻柔,像是毫无异样。
可在昏暗的灯影下,她的眼中却闪过一抹深意,仿佛这场棋局里,她并非棋子,而是执棋者之一。
第二日,天色微亮,晨曦尚未完全洒满凉州的城墙,街巷间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雾。陆明川才刚起身,尚未用早膳,便听得府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兵刃轻响,夹杂着几声低沉的交谈。
“陆县尉——”门外有人高声禀报,语气沉稳而不容拖延,“秦主簿率人前来,说南城粮仓遭遇敌军袭扰,请您速速前往!”
陆明川刚起,还未更衣,听到这话急忙披上外袍,快步走出院门,果然见秦斯礼已立在府门外,他身着劲装,腰间佩剑,身后还跟着几名护卫,皆是精神紧绷,显然是连夜未歇。
“南城出事了?”陆明川眉头微蹙,视线落在秦斯礼身上。
秦斯礼朝他微微颔首,神色不见慌乱,语气却格外果断:“昨夜小股敌军游击队潜入城内,趁夜射火箭入南城粮仓,意图纵火,幸亏守军发现及时,火势未成燎原。眼下那批贼人未曾撤离,恐还有后招,需速速调兵前去剿灭。”
陆明川闻言,眼中寒光一闪,来不及多想,立刻转身吩咐道:“取甲,备马!”
仆从们不敢耽搁,迅速将他的盔甲披挂整齐,兵器递到他手中。陆明川翻身上马,看向秦斯礼,沉声道:“南城那边,可有详细情报?”
秦斯礼握紧缰绳,目光沉稳:“细节路上再说,时间紧迫,敌军若再作乱,粮仓恐有不测。”
陆明川点头,又问道:“消息可有传给其他几位指挥和……县令?”
秦斯礼摇头,低声道:“情况紧急,先禀报县尉大人,来不及通知其他人。”
陆明川点头,不再迟疑,催马跟上秦斯礼一行人,策马疾驰,扬尘而去。
街巷之间,晨雾弥漫,远远望去,几匹快马的身影在薄雾中渐行渐远,消失在通往南城的道上。
一行人到了南城粮仓,陆明川眯起眼,果然,南城粮仓隐隐升起几缕黑烟,似有火光摇曳。
然而,当他下马接近粮仓时,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烟雾虽起,但火势却并不猛烈,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刻意制造出的烟障。
“敌军还在外面?”他皱眉问道。
这个时候,一名副手回报:“启禀县尉大人,敌军数量远不及预料,仅有二十余骑,还在城外游逛,距离不远不近,构不成威胁。”
陆明川下意识地想到昨夜顾慎如那封信,他都不敢出兵拦截冯知节的精锐部队,怎敢派兵来烧粮仓?
他心头生出一丝不安。
陆明川扭头看向秦斯礼,“可认真看了?是敌军,还是流寇?前些日子充军的流寇可还有同伙?是不是来报复的?”
秦斯礼摇头,“我什么都不知,”他详细说了自己的情况,“今早我动身前往军营,遇到了南城粮仓起火要求禀奏的府兵,身为主簿,通报您的是本分。”
说完这些,秦斯礼抬手行礼,“陆县尉,我还有事,先告辞。”
话音刚落,忽然——
“轰!”
一道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紧接着,浓烈的黑烟与冲天的火光从粮仓内部骤然腾起!
烈焰翻滚,瞬间吞噬了整个仓库,堆积如山的粮草迅速燃烧,火舌四窜,映红了整个天空。
陆明川来不及惊讶,秦斯礼便下令,怒吼着——“救火!”
“来人,快救火——”
铁青色的天空中,远处隐隐可见南城方向腾起的黑烟,如狼烟般盘旋上空,映衬着整个凉州城愈发肃杀。
“什么!?”徐圭言刚坐到饭桌上就听到了南城粮仓被火烧一事,她猛然站起,冷冷地盯着跪地的侍卫,眸中怒火翻腾,语气冷得能结冰:“你再说一遍?!”
侍卫额头冷汗涔涔,战战兢兢地重复:“南城粮仓……已被烧毁,存粮无一幸免。”
一瞬间,厅寂静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谢照晚也小心翼翼地放下碗筷。
“陆明川和李林过去救火没有?怎么突然起火了!?”
“属下也不清楚,今日一早秦主簿去了县尉府,说起火一事,然后他们刚到粮仓外,没多久就起了火。”
徐圭言风风火火地往外走着,听到秦斯礼的名字脚步一顿,“什么?你说什么?秦斯礼也在?”
厅内谢照晚的神色一下紧绷起来。
“是的,是秦主簿发现起火,说是敌军的小股部队过来意图烧毁粮仓。”
“他们在城外,怎么能那么确切地知道粮仓的位置?”徐圭言这话说完就骂了一句,“死奸细!你去把他们几个人都给我交过来,留下秦斯礼一个人救火就行了!”
徐圭言又走了两步,“不对,让楚指挥派兵出城巡视,秦斯礼在城内救火,其他人都去廉政堂!”
她顿了顿,眸色微沉,又道:“命人再清点凉州其他粮仓,派人严守。救不住这处粮仓,那其他的,就不能再出问题。”
“好。”
“你们是吃白饭的吗?!”
徐圭言冷笑,目光一扫在场众人,声音不急不缓,却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这么说来,敌军是怎么知道粮仓具体的位置?!”
她看向陆明川,怒火中烧。
陆明川身披铠甲,脸色铁青,站在一旁,他手指微微收紧,整个人僵直得像根木桩。就在他以为徐圭言要责罚他的时候,她竟然将目光落在了孟长瑜的身上。
“孟指挥,说说吧,你是怎么当指挥的?凉州城本来就粮食紧张,你又没看住,可尽职否?”
孟长瑜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县令,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谁都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梁念瑾摸了摸鼻头,看着发怒的徐圭言。
“万无一失?!”
徐圭言冷笑,眼中怒火更盛,她盯着陆明川,冷声道:“你现在跟我说’形势瞬息万变’,好,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没先派人查探清敌军虚实?!你是不是没看好周围敌人的行踪?”
“这个时候就是你有理了?我看你才是,功劳若锦烛辉映,转眼散尽徒留叹!”
徐圭言气得眼睛都红了,她想杀了他们的心都有,梁念瑾被徐圭言的模样确实吓到,低着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一群废物!”
李林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事,但不知为何,仍旧心虚。
可能是因为徐圭言太恐怖了。
“你们现在好好想想,该怎么赎罪……”
孟长瑜这个时候说,“我们是犯了错,但你一个区区县令,怎么能在我们的头上作威作福?”
徐圭言脸色一冷。
“我们做错了事,自然会负责,你不必如此生气,”孟长瑜顿了顿,“更不要想着借这件事打压我们,徐——县令,你只是个县令,就算是战时,也没有做我主的资格。”
徐圭言咬着唇,狠狠地看着她。
“还是那句话,你就是个县令,认清自己的位置。”
可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徐圭言紧咬着后槽牙,这个时候她是什么都做不了。
“报——”
侍卫跑进来。
“报县令,军事指挥,冯大将军的精锐部队已到达南城门,楚指挥派我来传话。”
第55章 天降封诰血染白雪【VIP】
一行人出了县衙门,高马上仰着下巴的人斜扫了一周,“徐圭言,徐县令可在?”
徐圭言往前迈出一步,她看着马上的人礼貌一笑,看模样十分不出来来者是宦官还是武将,只得行礼,“臣在。”
那人点点头,拿出册页装订的金黄色诏令。
所有人齐齐跪地。
“制徐圭言暂摄凉州刺史
敕曰:
凉州,边镇要地,扼西域之咽喉,戍卒繁重,羁縻诸蕃,久赖良才镇抚。刺史之任,非贤者不能安民,非能者不能御边。
吏部尚书奏:凉州城县令徐圭言,素持雅望,谙政理,晓夷情,谦恭持重,文武兼资,久在朝端效力,深得士林所推。今凉州政务需才,特令暂摄刺史,抚军安民,绥怀羌戎,以固西陲,赐节钺,掌凉州军政大权。
其行也,体朕忧民之心,勤恤下情,赏罚严明,慎终如始。尔其敬之。”
此时寒风猎猎,凉州城中,雪花翻飞,满城皆裹上了一层银白。
跪在身后的孟长瑜、梁念瑾听到这封圣旨后,冷汗直流。
徐县令居然升官了。
“钦此——”
领旨,尤其是册封刺史的圣旨,要行三跪九叩之礼,徐圭言学这礼的时候还嫌麻烦,等真的要行三跪九叩之礼,她只觉得开心,麻烦什么的都忘了。
接过圣旨后,徐圭言将圣旨举过头。
“臣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次行完三拜九叩后,她才退后。
直起身来,她将圣旨交给身旁的李林,“将圣旨收好。”
李林小心翼翼地拿过去,退了几步才回身走进县衙内。
陆明川的脸色严肃,拳头紧握,指节发白,侧头看了眼李林,他又转过头看向徐圭言。
此刻,他意识到,徐圭言已不再是那个可以被轻视的“女县令”了,而是彻底掌控凉州军政的真正主宰。
等徐圭言再转过身去时,念圣旨那人已从马上下来了,请拍了几下衣袖后才抬眼看徐圭言,“恭喜徐刺史啊,护城有功,圣上提拔,真是天大的恩赐啊。”
听这人说话,徐圭言才敢确定,果然是位宦官。
徐圭言笑笑,抬手行礼恭敬地问:“未知阁下如何称谓?”
“吾乃监军中尉,鱼怀忠。”
徐圭言一愣,监军中尉,主要负责的是一支军队或某个战区的监军,虽然是监军,但却有实际控制权,更重要的是,监军中尉的宦官直接向皇帝汇报。
徐圭言顺势抬手,“鱼中尉,里面请”两人往县衙内走去,边走边说,“不知冯大将军在何处?正是战时要紧时刻,有些事要和他商议。”
“他去找顾慎如了,有事和我说就好,我全权负责神都军的一切事务。”
神都军便是冯知节麾下的精锐部队,由五个部分组成,分别是:破风军——冯知节旧部,骁勇善战,擅长突袭破阵,如狂风破浪,故名“破风军”。
铁刃营——冯知节亲自训练的精锐步兵,刀枪不入,纪律严明,以“铁刃斩敌,所向无前”闻名。
寒戎军——驻守北地的精锐骑兵,耐寒善战,擅长雪地作战,战法迅猛,犹如冬日疾风,敌军闻之色变。
烈罡营——由冯知节统领的突击先锋部队,每战必冲锋在前,死战不退,风格刚猛,若烈风罡煞。
风烈军——精通弓骑之术,移动迅速,犹如疾风掠阵,擅长远程打击与快速奔袭,敌人难以捉摸其踪迹。
这五军共一万人,是神都军中最精华的主力军。
徐圭言一听到“神都军”三个字,便停下了脚步,“圣上这是……不仅要收回凉州?”
鱼怀忠笑了,欣赏地看这徐圭言,“对,是平定陇右道,幽州也要一并拿下,做得好,您不是高升节度使,就是调回长安,如何?”
说着话,他嘴角的笑容绽开,阔步往前走去。
徐圭言可没心思笑,她实打实地上过战场,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意可不好做,她是想要升官,可有命才有机会升。
“不知徐刺史什么时候搬到刺史府?这县衙地方着实是小了些。”鱼怀忠打量着县衙内的摆设。
徐圭言回神,连忙跟上去,“今晚我让人打扫出来,明日我们便可在刺史府商议要事了。”
孟长瑜,梁念瑾,入了廉政堂。
与此同时,幽州大营之内,杀机四伏。
营帐中,,四周的侍卫屏气凝神,生怕这两人谈崩,直接拔刀相向。
,缓缓开口:“岳丈,用淑娇换一座城,如何?”
冯知节神色不变,声音却,你当我是蠢人?凉州若丢,国之边防何?”
空气凝固住。
顾慎如打破了沉默,轻笑一声:“岳丈,您不能这么想,如果我成了,您便是国丈,何乐而不为呢?”
冯知节哈哈大笑,拍了一下大腿说,“那你要是败了,我每年寒食节还能给你烧纸,何乐而不为?”
顾慎如脸上没了笑,他移开目光,不知道看什么片刻后才看向冯知节,“冯将军,我不跟你绕弯子了,用你女儿,换一座城,如何?”
“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自古忠孝两难全,你这个做父亲的是不好做选择,”顾慎如顿了顿,“但我还真的想知道,大名鼎鼎的冯大将军,到底会不会为了女儿,拱手让出一座城呢?”
他狡黠一笑,“到底是你的名节重要,还是你女儿的命重要?”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要是不给你凉州城,你便要杀了我女儿?”
顾慎如在冯知节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安,他收起笑,但就算嘴角没有弧度笑意也藏不住,“自然不会,冯淑娇怎么说也是我妻子,虽没有为我生子,但夫妻这么多年,早已有了感情,我怎么会杀她呢?”
冯知节心中的石头刚落地,顾慎如的话又让他急躁——
“她这条命全都掌握在你手里,她死,也是你造成的,”顾慎如身子微微前倾,“她,是你杀的。”
混蛋逻辑,冯知节咬着看他。
“当然了,我不急,现在不用回答我,我给你思考的时间。”顾慎如往后一靠,拿起茶杯闻了闻后,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惊呼——
“报!夫人上了城墙顶!”
冯知节和顾慎如皆是一惊,两人起身跑了出去。
清风怒号,寒雪纷飞,天色阴沉如铅。
幽州城内,一座高楼之上,冯淑娇身着一袭素衣,凌然伫立,长发被风吹得凌乱,衣袂翻飞,犹如一只即将振翅冲向风暴的白鹤。
楼下,军士持戈围立,神色紧张,不敢轻举妄动。
“娇儿!你这是做什么!”冯知节跑过去,站在城下仰头看向冯淑娇,“快下来!爹带你回家。”
冯淑娇居高临下,目光凌厉地扫过他们,声音在风雪中清晰而坚定:“顾慎如,你别用我来威胁我爹。”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如同利刃一般刺破了这片死寂的寒风。
“父亲,你是后唐的将军,你的职责是攻打敌军,为国而战!”冯淑娇望着冯知节,眼底满是坚定,“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做出违背本心的决定。”
风雪中,冯知节眼中划过一抹痛苦,拳头攥紧,指节发白。
“不要因为我,就放弃了你该做的事!”
她的声音拔高,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一句,她的眼中没有惧怕,也没有犹豫,只有坚定和不容更改的意志。
城下的顾慎如忽然变了脸色,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向前迈了一步,嗓音温柔了几分:“淑娇,你下来,我们好好过日子,千万别想不开。”
他语气温和,试图劝她回头,声音中难得有几分紧张和慌乱。
冯淑娇轻轻一笑,那笑意却带着一丝讽刺,她低下头,望着顾慎如,眼神像是一道穿透迷雾的剑。
“我能有什么想不开的?”她语气淡然,带着些许轻蔑,“你让我怎么和你过日子?”
风雪愈发狂暴,卷起漫天冰屑,仿佛天地间也在回应她的质问。
“我该怎么和你过日子?”她再一次重复,字字铿锵,眸中寒光如炬,“你是叛军的首领,而我是忠臣之后,顾慎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和你过日子?”
楼下的顾慎如脸色彻底变了,他的眼神暗了下去,似乎终于意识到,无论如何,冯淑娇都不可能站到他这一边。
冯知节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娇儿,下来。”
他的声音不似平日的威严,而是带着难掩的疼惜,他望着自己的女儿,眼神沉稳而温和。
“我还用不到你牺牲自己,来帮我解围。”
“我也没那么禽兽不如!”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眸光锐利,宛如战场上的冷刃,“我冯知节纵横沙场一生,保家卫国,岂会用自己的女儿去换取生存的机会?!”
他踏前一步,语气坚决:“你下来,我们一起等……”
冯知节顿了顿,声音颤抖,
“……你下来,大不了,我们两个人一直等在这里,等着徐圭言来救我们!”
冯淑娇听到后轻笑一声,看向顾慎如,“你让我父亲离开这里,我便下去,如果你不让他走,我便跳下来。”
顾慎如仰头看着她,面无表情。
冯淑娇突然明白了什么,仰头大笑,而后看着他说:“刚才我还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将我囚禁,引诱我的父亲过来救我,现在我明白,你也怕!”
“你怕你输了就没命了,”说到这里冯淑娇得意地笑了,“如果我们不死,你就永无翻身之日,除非我们达成一致,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冯淑娇摇摇头,“不,你疑心太重,只有死人不会说话,你就是想让我们死!”她恶狠狠地看着顾慎如,“你放了我父亲,有我就够了!”
有她怎么能够?
顾慎如冷笑一声,垂在身侧的手指一动,风声呼啸。
下一刻,他下令——“来人,抓住冯知节。”
冯知节刚要反抗,只见刀光一闪,刀已架在颈。
顾慎如手背在身后,手在背后一动,身后的士兵看到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他从容地看着冯淑娇,笑着说:“跳吧,你这一刻跳下来,下一刻我就让你父亲给你陪葬。”
冯淑娇冷静地看着顾慎如,冯知节也没挣扎,父女两人早已是牢笼中的困兽,只能任人摆布。
“我始终都不明白,让你们跟我齐心怎么就这么难?”
顾慎如没有要放人的意思,冯淑娇往前迈了一步,看着高耸城墙下的地面。而她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有人悄悄围上来,眼睛盯在她身上,生怕她掉下去。
“冯淑娇,你女儿还下落不明,你这么死了不划算吧?”
顾慎如大声疾呼。
冯淑娇脚步一顿,紧接着她便被身后的人拉了下去。
“将二人带下去,分开关押。”
顾慎如冷着脸说。
扣押冯氏妇女一事传到了卢景澄耳中,他不懂为什么顾慎如一定要逼迫冯家谋反,“你困着他们有什么用?不是给自己徒增烦恼?”
顾慎如看着他摇头,喝了口葡萄酒。
卢景澄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你就这么喜欢冯淑娇?你要是喜欢她,留她在身边就好,为何又要将她父亲扣留在这里?”
顾慎如哼笑一声,“冯知节,他很厉害,对面没他,攻打起来会比较轻松。”
卢景澄想了一下,“那你说,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应该清楚,如果他这种人不能为我们所用,我们肯定会杀了他,留着他可是大患啊。”
顾慎如摇摇头,摇晃着杯中的葡萄酒。
“难不成,他是来换人的?换她女儿走,他当人质?”卢景澄想了想,“这确实是个好交易,一个女子也没什么用,换一个大将军留在这里,值得。”
顾慎如听着卢景澄分析,这些话让他听着不舒服,扭头看向他,冷言道:“冯知节是我岳丈。”
卢景澄笑了,“你都造反了,还讲究这个?”
这话顾慎如不爱听,起身离开。
“为了个女人,至于吗……”
第56章 晨曦初破战云压境【VIP】
冯淑娇始终不理解冯知节来幽州找她做什么,明明可以去凉州和徐圭言他们汇合后再打过来,就算顾慎如用她来威胁冯知节,她不怕死,为国牺牲更是求之不得。
她就是不明白,冯知节为什么要来找她!
她不想和自己的父亲发脾气,可又忍不住自己的脾气,于是她背对着他坐着。
草垛干净清爽,顾慎如现在还是好好对她,没有半分懈怠。
“娇儿,你转过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冯淑娇坐着不动,她手指捏着衣角吐出口气。
没得到回应冯知节也不尴尬,“你怎么回事,几日不见父亲就这般无礼了?”
冯淑娇一下子站起身转头看他,“你来做什么?你不去领兵攻敌,你来找我做什么?”
冯知节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我来看我女儿,不行吗?”
“你要是真想我,舍不得离开我,去长安的时候怎么只带冯竹晋不带我呢?”
冯知节张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冯淑娇站到他面前,“现在要用兵打仗了,你来看我?”她满脸疑惑地蹲下来,认真地看着冯知节,“父亲,你到底在装什么啊?”
冯知节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他对上冯淑娇的眼眸,“我担心你还错了?”
“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就应该打败他,而不是来这里,和我一起承受牢狱之灾,”冯淑娇看着他,“父亲,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不理我,在我不需要你的时候,装作很爱我的样子。”
“装作?我要是假装,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找你?”
“因为你觉得这不危险,”冯淑娇看着他认真地说,“一点都不危险,我能活到现在都没被顾慎如杀,你是我父亲,还是有能力的将军,他们拉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你?”
冯知节满眼震惊,“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可是你父亲,我关心你,你就是这么揣摩我的?”说到最后,他的神态恢复了日常高位者的姿态。
这是冯淑娇熟悉的父亲,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样的父亲让她十分有安全感——可以很好应对,不会失控。
“我们两个悲观进来,也不能传递情报,父亲,你有什么打算?”
冯知节低下头,不由得苦笑。
他哪里还有什么打算?
“你有什么想法?”冯知节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冯淑娇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显然她更熟悉这种相处模式。
顾慎如和卢景澄也在思考,想这一仗该怎么打。
凉州军因援军和神都军的到来,战力变得强悍,但刚刚打完一场大战,反攻幽州,必然有消耗。
况且幽州军刚经历败战,军心可能不稳,但若能借助反攻的士气,则可能死战不退。顾慎如想,他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凉州稳固防线,他便无路可退。
先前利用陆明川挑拨内部关系,离间计有些许成效,但现在徐圭言成为了凉州刺史,这一招没用了。
只是,顾慎如看着陆明川送来的密信,有一事他不明白。
他是打算分派小股骑兵,针对凉州军的粮道与后勤运输线发动夜袭战,不断骚扰,使其疲于奔命。
并且在凉州城外设下埋伏,让敌军以为自己只是进行小规模反击,而不是全面进攻,误导他们的判断。
但是,这些骑兵还没派,凉州城内粮仓怎么就出了事?陆明川还在信中责怪他不早点说骑兵的事,无中生有的事,顾慎如思考许久才明白怎么一回事。
还有一计,两人谈判前他们放出了放出“幽州军即将撤退”的假象,让凉州军误以为幽州战力不足,放松戒备。
声东击西,但徐圭言运气也是真的好,等来了援军,保住了凉州城。
眼下,只剩下一种方法:夜袭凉州城,打击主城防线。
选用最精锐的骑兵部队,在夜晚出动,突袭凉州的城门。并且在城外制造大规模火攻,假装攻打城门,实则让另一股部队从西北侧秘道偷袭凉州内部。
上述所有举措都是为了占领凉州城的粮仓与军械库坐掩护,凉州城坚固,不易攻下,但粮仓与军械库是软肋。
若能控制这些资源,即便不能彻底夺城,也能严重削弱凉州军的战斗力。
大军多了战力增强是好事,但是粮食和武器就容易不足,这是缺陷。
,顺利进入凉州城,那么则需要立刻稳定局势,防止反扑。
顾慎如看卢景澄说,“迅速控制城内军队,切州归属幽州,换取支持”
“以幽州军的名义,发布军令,宣称凉州已归附新政权,承诺不杀降兵,换取城内百姓的信任,防止城内叛乱。”
卢景澄点头,“还要迅速招降凉州军内部的不满势力,让他们为我们所用。”说完这话,他笑的开心,仿佛马上就要胜了。
可顾慎如表情依旧严肃,的反攻,”他一顿,“若失败,如何撤退?”
如果幽州军的突袭未能成功,那么必须考虑撤退策略,以保住残余兵力。
若无法夺回凉州,顾慎州,在那里积蓄兵力,重新策划反区,联络契丹部族,与其结盟,共同对抗凉州军。
又或者……
投降。
卢景澄听到这两个字脸色一变,“我们已经是孤注一掷了,不能出差错。”
顾慎如往后一靠,盯着桌面上的地图。
“好在朝廷内部不稳定,我们失败了,还有逃跑的可能。”卢景澄又感叹了一句,“我们只能赢,不能输。”
“拥有这么多兵力,*我们输了就太丢人了。”
凉州大帐之中,烛火映红战甲,杀气凝如寒霜。
鱼怀忠身披绛紫华服,金线勾勒出云龙纹饰,虽未披甲执刃,却立在帅帐中央,宛如一座沉稳不倒的铁塔。
他端着酒杯,说完这番话后,帐内有片刻的沉默,徐圭言才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
鱼宦官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徐圭言在他面前尽量不出风头,也不做任何决定,军中上下都听鱼怀忠的命令。
秦斯礼坐在桌子后,看着徐圭言狗腿子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一声。
徐圭言对上了他的眼,似乎是在问怎么了,难道他没有谄媚的时候吗?
当然有,秦斯礼低下头,拿起茶杯轻抿一口。
鱼怀忠手中的玉盏缓缓举高,目光掠过堂中列坐的将士,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映着篝火的微光,亦映着出征前的肃杀之意。
“诸位将军、诸位好汉,今日这一杯,咱家敬你们!”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透着一股太监特有的尖细,然则却不显得软弱,反而隐隐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凉州自古乃后唐北疆重镇,此地若失,胡寇必将虎视眈眈,反贼更可乘势蚕食我朝疆土。”
“此番出征,非为私战,非为荣辱,而是为国为民,为后唐不倒!”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眼中带着锐利的光。
“幽州贼寇,心怀叛逆,不敬天子,不奉正统,如今盘踞一隅,妄图与朝廷分庭抗礼,实乃罪无可赦!”
“而今陛下倚重我凉州之军,寄希望于诸君之身,若能荡平此战,收复幽州,擒贼首于军前,诸位皆是国之功臣!”
此言一出,帐内众将纷纷神色一振,肃然起身,杀气腾腾。
鱼太监微微一笑,忽然抬高声音,语气锋利如刃——
“若战胜,凉州军当封侯拜将,光耀门楣;若战败,则战至一人不存,亦不能教朝廷蒙羞!”
“今夜这一杯,敬诸君英勇无敌,敬凉州铁甲不碎,敬后唐龙旗不倒!”
说罢,他仰首将酒饮尽,随即将玉盏重重掷于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响!
瞬间,帐篷内战鼓轰然擂响,徐圭言等人齐齐起身,高举酒盏,豪饮而尽,都将酒杯扔在地上,声如雷动——
“战!战!战!”
夜风卷起大帐,旌旗飘扬,凉州之军,整装待发!
天未破晓,凉州的军号已然响彻天地,震彻长空。远方晨曦微露,染红了天边的云霞,仿佛战火即将燃烧的预兆。
凉州军由徐圭言统帅,三军列阵,浩浩荡荡地铺满整个战场。
步兵在前,长枪如林,刀剑寒光闪烁,齐齐竖起的大旗迎风猎猎作响,绣着“后唐”字的旗帜漫天翻卷,如同浪涛拍打着战场。
拥有这么多兵,再小偷小摸地不符合徐圭言的做派。
他们怎么打过来的,她就怎么打回去。
徐圭言骑在马上扭头看向她身后的士兵们。
重装步兵的铠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他们的长枪直指前方,形成了一片无坚不摧的钢铁壁垒,城墙般坚不可摧。
盾阵密布,黑色铁甲如山峦起伏。
骑兵居两翼,战马嘶鸣,烈焰色的披风迎风飘扬,战马蹄声轰鸣,扬起满地尘沙。重骑兵手持长枪,盔甲厚重,战马亦披着铁甲,如同一支支冲破城门的利刃,随时待命。
投石车、云梯、攻城塔排列在最后方,兵工营的工匠们正不断调整攻城器械,每一台巨型投石机都已经装满了火油包,静待主帅一声令下,便将烈焰燃烧至敌军阵前!
这一幕幕让徐圭言心中热血沸腾,目光移动,她对上了秦斯礼的眼。
两人同时点了一下头。
徐圭言转身,高声大喊:“三军列阵——!”
随着她的一声号令,凉州军刀枪齐举,响彻云霄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惊雷在大地上炸开,所有士兵同时踏出一步,战鼓轰然作响,震天动地!
顷刻,天地间杀气四起,旌旗遮天蔽日。
凉州军突袭,敌军措手不及。徐圭言等人率铁骑三千,风驰电掣,破敌前阵,直取中军,幽州军溃不成军,仓皇而逃。顾慎如未及整兵,前锋已被斩,粮道断绝,军心大乱。卢景澄弃营北遁,凉州军乘胜追击,连破三道关隘,直逼幽州腹地。幽州军节节败退,沿途焚营弃械,士卒散亡无数。至黄龙塞,卢景澄自戕,顾慎如被擒,幽州余部再无抵抗之力。
幽州覆灭之讯传至长安,宫闱震动,群臣议论纷纷,皆言凉州军势如破竹,威震北疆。圣旨火速下达,传往凉州,嘉奖徐圭言等人有功,封赏军中功勋将士,赐金帛千匹,以示恩荣。
太极殿内,皇帝李鸾徽手持捷报,眸色沉静,虽面露嘉许,然语气未见欢愉。
“徐圭言,你女儿平幽州,功莫大焉,然功高之臣,须戒骄矜。”
他缓缓放下奏疏,抬眸扫过群臣,语调不疾不徐,带着几分深意:“凉州战局未稳,幽州残部未清,战火方熄,不可轻言庆功。”
言罢,皇帝再度落笔,追封圣旨一道,命凉州军继续肃清余孽,剿灭隐匿贼寇,务必巩固北疆之防。
“此战虽胜,然得之不易,朕不欲见后患生焉。”
金色圣旨铺展,墨色浓沉,一字一句落下,凉州虽功赫赫,却亦难逃帝王之衡量。
徐途之从太极殿内走出来,上了轿,闭目,冷汗浸湿衣襟。
——功高震主,终究是个麻烦。
第57章 风雪夜审浮沉未定【VIP】
大战落幕,凉州幽州两地的天空终于不再弥漫血腥气息,雪地上的鲜血被寒风冻结,战场上尸横遍野,然而凉州城内却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在这平静之下,却仍有风暴暗涌。
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完。
徐圭言没急着回凉州,反而在军营中处理大战先前遗留的问题。但这事情她没急着和任何人说,幽州城内的百姓欢迎他们,士兵和百姓们举杯共饮,再好不过了。
夜色沉沉,军营内,烛火通明。徐圭言坐在堂上,目光落在案前的一叠军报上,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眼神深邃。
军中几位主将已然递交了意见书——
陆明川,因情报误判,导致南城粮仓焚毁,军中后勤一度陷入混乱,若非后续战事胜利,后果不堪设想,按军令应斩。但陆明川征战多年,功勋卓著,此战中仍有战功,不能完全抹杀,众将主张革职,罢免军职,逐出军伍。
徐圭言静静看着,心中已有决断。
风声从帘帐外路过,脚步声踏实有力,“徐刺史,我来给您包扎一下伤口。”
徐圭言放下手中的册子,“进来吧。”
士兵走进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后坐到了徐圭言身后,“您肩膀上有伤?”
徐圭言点点头,正要脱衣服的时候看了一眼士兵,目光不由的下移,注意到了士兵胸前有微微幅度。
在营的士兵肌肉紧实,胸大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徐圭言伸出手在士兵胸前摸了一把。
士兵往后退了几步。
“刺史……这,这可使不得……”
眼见着,在橘黄色烛火下士兵的脸红了起来。
这幕恰巧被进来的秦斯礼看到,他轻咳一声,徐圭言眼睛一瞥。
“竟不知刺史也好女色?”
徐圭言又看向那名士兵。
她上下打量着看了一下,注意到士兵的腿上裹着白布,右臂上也有一圈,“你会包扎吗?”
士兵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营的?”
“神都军,烈罡营,沈玉兰。”
徐圭言点头,这时才将注意力放在刚进门的秦斯礼身上,“你进门怎么不报?”
秦斯礼一愣。
“你我私下怎么都好说,可现在是军营,失了分寸,有人要说我滥用职权的。”徐圭言语气软了下来,“你平幽州有功,还要给你封赏……”
她脸上露出似有似无的笑,“万一别人说你是伺候我伺候的好,我才给你大赏的,这该如何是好?”
秦斯礼轻笑一声,正要起身徐圭言又叫住了他,“下次注意就好了,你来是做什么?”
“她忘了拿药,只拿了医布而已,我过来送药,抹好了你叫我,”后半句他是对着沈玉兰说的。
沈玉兰点点头,秦斯礼退了出去。
徐圭言大大方方地脱了衣服,等着沈玉兰帮她上药包扎。
沈玉兰拿着药看到徐圭言背后星星点点都是刀枪留下的咬痕,舔了舔唇,“刺史,抹药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
“无碍,你涂就是了。”
确实有点疼,但又因为沈玉兰的帽子有点大,导致她看不清位置,不小心戳到徐圭言的伤口。
“你小心着点,”徐圭言呲牙咧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一手拿书一手拿剑,还要被伤痛折磨。
“刺史,我这个帽子有点大,可否等我摘下后再帮您上药……”
徐圭言侧了侧头,“这帽子都是按尺寸发的,你的怎么会大?”
沈玉兰摘下帽子,放到一旁,“这是我哥哥的头盔,他死在了战场上,我就找到了他的帽子。”
徐圭言一愣,“你哥哥他也是神都军?”
沈玉兰只说了一个是字后就认真地涂抹药水,进行包扎,好不容易弄完了,徐圭言穿好衣服,看着女孩子高挑结实的臂膀,她比徐圭言要高许多。
沈玉兰发现了徐圭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扭头局促地笑了一下。
徐圭言看着她也笑了,“我那边有洗好的桃子,你拿一个走。”
“好,”沈玉兰看到了,也没拒绝,拿起一个桃子装到自己的口袋里。
徐圭言见她没吃,连忙叫了一声,“你自己吃啊,可别分给其他人,不然他们都要桃子了!”
沈玉兰笑笑,拎着药和医布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秦斯礼进来了。
们两人。
,是关于陆明川的,”徐圭言吐出口气,“革职。”
她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秦斯礼,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淡道:“你舍得动他?”
,他又不是我男人,就算是,我也不会放过他。”
徐圭言盯着他看。
秦斯礼坐下,微微颔首:“那便按军令办吧。”
审问陆明川,”她仍旧盯着他看,“如果能问出其他的事,或者人……”
秦斯礼笑笑,“按军令。”
徐圭言缓缓站起身来,直到后背伤口有一丝痛,她才低下头。
“那我去了。”
秦斯礼点头。
徐圭言走出军帐,回头看了一眼,请放下帘子后才在漫天风雪中,穿过士兵的群落,走向关押顾慎如的地方。
“你终于来了。”
徐圭言坐到顾慎如对面,就算沦落到此,顾慎如依旧自信坦然,一副王者风范。
“我有很多话要问你。”
顾慎如微微一笑,“想问什么?”
“火是你放的吗?”
顾慎如眉头一挑,似乎是没听懂徐圭言的话。
“我的宅子,是你放火烧的吗?”徐圭言重复了一遍。
顾慎如嗤笑一声,“难道不是你自导自演吗?”
徐圭言沉默地看着他。
片刻后,她笑了,烛火的光也调皮似的在她脸上游走,忽明忽暗。
“你是怎么知道的?”徐圭言十分好奇。
“你在凉州的敌人就那么几个,他们都没下手……况且,你家着火后的一段时间里,你的所有行动都指向了账簿上的人,”顾慎如看向徐圭言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我也能明白,你这么做,无非就是想给我一个假象,账簿被烧没了,定罪的证据就没了。当时,我只是觉得这是一场意外。”
顾慎如干笑一声,“当时我还觉得这把火来的太巧了,天助我也,毕竟当时不是谋反的好时机。但是,你执意要斩首冯知节手下的将领们,我觉得不对劲。”
听到这里,徐圭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出了泪,“哪里不对劲?”
“你用这件事立威我明白,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死的将领都是我的人?”顾慎如在这个时候也笑了,“想来想去,是你唱了出空城计。更是温水煮青蛙,我要再不快些动手,我们一个一个的都要被你弄死了。”
徐圭言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弄死?你们现在不也都被我控制在手心里吗?”
顾慎如听这嚣张的话也没反驳,无奈地说:“被你用计谋陷害而死,还不如死在战场上来的痛快,起码反抗过了。”
“反抗?这是何意?后唐对你不好吗?”
“后唐好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苛捐杂税,每年都要多个十几条新税目,朝廷里的人争来争去,有何作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徐圭言挑眉,“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不对了……”她低头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抬眸看过去,眼睛在昏暗的牢房中闪闪发亮,带着几分打趣:“我总觉得你在骂我是后唐的走狗。”
“不是吗?”
徐圭言耸耸肩,“随便吧,反正你已是阶下囚了,这些话对我来说不痛不痒的。”她站起身,“对了,陆明川和李林,是你去策反的?”
“是,不过我不是,是我指使旁人做的。”
“哪个旁人?”
顾慎如笑着说,“你把人都放走了,你不清楚吗?”
徐圭言心中一惊,表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一副尽在掌控之中的样子,“顾书华?就他啊……”
顾慎如笑笑,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直到现在徐圭言还不确定,但他也不想告诉她,“说到这个,我以为被谋反的人会是李林,毕竟他贪生怕死,可没想到是个硬骨头。”
“反倒是陆明川,审时度势,是个人才。”
徐圭言叹了口气,颇为伤心,她当时提拔他是有真心在的,“这些话你留着明天升堂审问的时候再说吧……看样子他小命是不保了。”
说罢,徐圭言抬脚往外走去,这个时候顾慎如叫住了她。
“徐刺史,你多大了?”
徐圭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去,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沉默片刻后反问道:“这很重要吗?”
顾慎如摇摇头,又点点头,“你还是太年轻了。”
徐圭言转身背手看他,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顾慎如却一言不发了。
片刻后,她扫兴地离开了。
回到营帐中,秦斯礼还没走,徐圭言看到他惊大于喜。
“你还有话要说?”
秦斯礼合上书,缓缓打了个哈欠才转头看向徐圭言,“没有。”
徐圭言走到他身旁,扫了一眼他刚才合上的书,《杜阳杂编》*,瞅了一眼秦斯礼,不由得笑出了声,“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在长安的时候听到的、看到的,还不够多吗?”
秦斯礼侧身,手肘撑在桌边,掀起眼皮看她,“想看看有什么新事发生。”
徐圭言的笑声从喉咙中传出来,“想知道你问我啊,我可听说不少。”
秦斯礼眼皮忽闪了两下,无精打采地问,“还要办公吗?”
“不了,不早了,准备睡觉。”
秦斯礼点点头,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那我就不陪你了,我也回去睡了。”
说完起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徐圭言这才明白过来,他是来陪她的。秦斯礼这人就是这,他拉不下来面子,但也尽量照顾她,无声无息的。
“等这些事都解决了,我们就成婚吧。”
秦斯礼脚步一顿,垂着眼眸不知道想什么。
徐圭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这么和你说吧,我花费了好长时间打探你的消息,又花费了很多时间等待机会来到凉州城,”徐圭言站起身,秦斯礼虽然背对着她,但还是感受到了她灼热的目光。
“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你。但不是因为什么愧疚,那种感情我对你没有,你也不屑于它。我知道你恨我不是因为落井下石,而是因为我没有为了你做什么,既没有在你家出事的第一时间帮你寻求解决办法,也没有与你共度难关……”
她顿了顿,“我不想为自己找任何借口,你能在这个关口回来就说明你想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绕弯子了,郎有情妾有意,何乐而不为?”
秦斯礼本来听着很感动,但听到那句“你想明白了”,他还是有些气愤,“什么叫我想明白了?呵,我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他转身看她,“我是心里有你没错,但这不代表我会任你摆布。”
“我不想摆布任何人,只是想和你好好的。”
秦斯礼看着她,听着她说荒谬的话,想气愤地离开,恨自己为什么不和喜欢自己的竹城固守一方,偏偏要回来?
秦斯礼觉得不可思议——
他怎么就走不出她的谎言呢?
他为什么还甘之如饴呢?
“回到凉州,我们就成婚。”
徐圭言重重地点头。
秦斯礼扯出一抹笑。
“徐圭言,你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好啊。”
徐圭言摊开手,像是要拥抱他。
第一日,徐圭言和鱼怀忠说明了庆功宴之前要升堂处理军中罪人一事,这事儿本来和鱼怀忠无关,但他却连忙打断了徐圭言。
“徐刺史,这可不行,我们刚攻下来幽州,众将士喜乐纷纷,你突然说要惩罚,是不是太过于不近人情了。”
徐圭言看着他吐出口气,“从幽州到凉州,路途遥远,我们早一点解决完这件事,早一点安心嘛。”
鱼怀忠还是摇头拒绝,“这不行,表扬的事现在说,责罚的事回到凉州再说。”
“鱼……”
“凉州是你的地盘,幽州可不是。”
徐圭言只好点头答应。
等在军营外的陆明川听到这消息,长叹一口气。
入夜,幽州府邸灯火通明,庆功宴席大摆。
酒过三巡,凉州军士痛饮畅谈,笑声震动屋梁,众将士皆在为这场胜利狂欢。
而牢狱之中,阴风阵阵。
顾慎如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面前摆放着的是庆功宴里的残羹冷炙,他一口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衣角,眸光空洞,神色死寂。
忽然,狱门外传来脚步声。
黑袍翻动,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入。
顾慎如抬眼,瞳孔微微收缩。
那人缓缓蹲下,揭下兜帽,露出俊朗却阴沉的面容。
顾慎如眯了眯眼,嘴角却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终于来了。”
第58章 雪夜伏影心计沉浮【VIP】
在幽州休整几日后,大军便踏上了归途。
徐圭言和秦斯礼在途中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暧昧,不冷淡,也不进一步。一是两人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二是徐圭言尽心竭力地伺候着鱼怀忠。
鱼怀忠这人不好伺候。
他之前从没来过凉州,更没见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走到一个地方就要停下来吟诗一首。
徐圭言还得带着笑脸迎上去说这诗好啊,李白听了都要和你交朋友的。
鱼怀忠听到这话一笑了之,他本来清楚自己水平不行,怎么敢和李白做比较。但徐圭言说的情真意切,慢慢地,他还真有种能和李白做朋友的荒谬念头冒出来。
毕竟诗歌是表达感情的,李白肯定能听出来自己凯旋的激动心情,有了共鸣就能做朋友,也不是不可能。
跟在一旁的秦斯礼和陆明川看着徐圭言奉承模样,心中也不禁感叹,干大事就是得能伸能缩啊,平日里那么正直的徐圭言也能弓着腰伺候人了?
秦斯礼带着几分轻蔑地笑了。
陆明川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他奉承着徐圭言,徐圭言自然要去奉承官位更高的人。
直到回到凉州,徐圭言的精神才松懈了几分。
李林站在城门前迎接,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
“刺史啊……您可回来了!”
李林一贯笑嘻嘻的模样,眼巴巴地走到马前,摸了摸她的马,而后走到徐圭言身旁,伸出手,“刺史我帮您?”
徐圭言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利落地下了马,“我不在的这段时问里,城内情况怎么样?”
“好得很,”李林摸着胡子笑眯眯地说,“哎呀,您现在不仅仅应该关心凉州城的事,您更应该考虑整个州的情况。”
徐圭言轻笑出声,怎么自己升官他比她还要开心?
李林没急着走,等鱼怀忠的马车停下来,他站在车外行礼,徐圭言微微叹出口气,她就知道李林会是这种做派。
可鱼怀忠才不会将李林这种小官放在眼中,仰着下巴斜睨了一眼后询问道:“徐刺史,我的住处可是安排好了?”
徐圭言赶忙回头小跑几步到鱼怀忠的面前,“安排好了。”
鱼怀忠傲慢地点点头,松开帘子后马车在徐圭言和李林面前径直离开。
“这个难度挺高,你试试看?”
徐圭言的话在李林耳旁响起来,他扭头看过去,听起来像是打趣他,但眼中却满满都是认真。
于是他郑重地点点头,“好,我努力。”
说完,两人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徐圭言突然停下脚步,正了正神色问道:“既然城内无事,那就准备一下军中决狱一事。”
李林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军中出事了?”
徐圭言摇摇头,“你去好好准备就行了,看好顾慎如,别让他跑了。”
“好。”
李林领命后退下。
徐圭言看着他的背影长叹出一口气,回到这里,不见硝烟的战场才拉开序幕。
这可比真刀真枪的战场更恐怖。
夜色沉沉,寒风裹挟着雪花飘落在刺史府门口。原本的顾府变成了徐府,门匾被下人随手扔在一旁的地上,刀剑痕迹刻印在上面。
夜幕深沉,凉州的风刀刃般割着皮肤,雪落无声,却寒意透骨。刺史府门前,一道身影单薄地跪在漫天风雪之中,沉默如磐石。
“徐刺史,我知罪!”
陆明川嗓音沙哑,几乎是喊出的。跪在冰冷的石阶上,他的膝盖早已冻得麻木,手指嵌入积雪之中,像是在徒劳地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守门的士兵低头看了一眼,并未言语。整个刺史府内,静悄悄的,仿佛无人知晓府外的求饶之人。
可陆明川仍旧不走。
“现凉州未定,刺史初掌军务,属下甘愿为先锋,冲锋陷阵,不敢有二心。”
“幽州之战,我虽有罪,却也未曾畏缩,军中兄弟可为我作证!”
他膝行几步,拳头重重砸在石阶上,血色晕开,染红了雪。
“刺史,军法无情,但军情复杂,生死一线之问,岂能事事不差分毫?”
府内,徐圭言站在窗前,手中端着一盏温茶,微微垂眸,看着雪夜中那道固执跪地的身影,眸光平静无波。
“请您再给我一个机会!”
陆明川的嗓音几乎破碎,。
沉默良久,府门依旧紧闭。
他咬紧牙关,继续道:“若非当年刺史赏识,今却要落得如此下场?”
“刺史,您若不愿见我,,也无怨无悔!”
听到这里,徐圭言终于轻叹一声,将茶盏放下,转身对身旁的。”
火盆炭火噼啪燃烧,温暖的气息驱散了风雪的寒冷。陆明川跪在地上,肩上还带着雪,鬓发微乱,眼神却坚定地望着徐圭言。
他拱手,声音微微发颤:“多谢刺史肯见我。”
徐圭言坐在上首,单手撑着扶手,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你想说什么?”
“我求刺史再给我一条生路。”陆明川双手撑地,几乎伏低,嗓音带着沙哑的卑微,“军法无情,我甘受惩戒,可若此刻就被逐出军伍,恐怕一生无力翻身……”
他苦笑了一下,眼底是藏不住的狼狈:“刺史可曾想过,我若离开,除了战场,还有何去处?”
徐圭言没有说话,眉头微蹙,他去哪里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是提拔了他,可没让他背叛自己,但这些话她没说出口,只是在等他继续说话。
他缓缓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她,语气有一丝恳切:“昔日幽州一役,我虽有过,却也曾奋死杀敌,斩下敌将首级,为军中弟兄搏得一线生机。刺史,军中儿郎皆知,我虽有错,却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他又磕了一个响头,声音哽咽:“望刺史念在昔日情谊,念在往日军功,不要一棒子打死!”
房中寂静,只余火焰跳跃的轻响。
徐圭言低头看着他,眼神平静,不见一丝松动,似乎连一丝怜悯都没有。
她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冷漠:“你知军法为何物?”
陆明川抿紧唇,低声道:“知。”
“军中之人,不讲情义,只讲规矩。”她轻轻敲着椅扶手,目光盯着他,眸色深邃,“你在幽州之战不仅通敌,还致南城粮仓焚毁,后勤陷入困境,按军法,该斩。”
陆明川猛地抬头,看着她:“那刺史可否念在我征战有功?我这么做有我的苦衷,上有老下有小,当时我来这里的时候衣服都是打补丁的,刺史您是知道的……”
“功过相抵,故而只革职,而非斩首。”徐圭言神色未变,缓缓道:“我提拔你,给你的月俸不够给你母亲治病的吗?秦斯礼给你送的那些珍贵药材,还不够吗?”
徐圭言看着他,实在不能理解。
“刺史!”陆明川急声道,“我愿戴罪立功!幽州虽破,可余寇未清,朝廷尚有敌手!”
“不必了。”
陆明川如遭雷击,眼中光芒渐渐熄灭。
他手指死死握紧地面,眼眶微红,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石头,硬生生憋住眼泪。
徐圭言垂眸,静静望着他半晌,声音轻得像风:“别说什么再无立锥之地,只是撤职,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的……”
她顿了顿,“这件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三日后的军中判决上大家一起决定,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多陪陪妻子孩子,可好?”
陆明川身子一颤,最终垂下头,沉默了许久。
“……属下,明白了。”
他的声音仿佛被撕裂般沙哑,却仍旧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缓缓起身,踉跄着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槛前,他停了停,像是想要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着踏出门外。
刺史府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彻底断绝了他所有的念想。
陆明川走后,徐圭言回到屋内,才刚坐下,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走进,端着一盏热茶。
那女子缓缓跪坐在徐圭言面前,轻轻地将茶盏放下,柔声道:“刺史不忍心。”
徐圭言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微微挑眉:“你怎么来了?”
柳杏儿轻轻点头,低声道:“陆明川……他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不过是一时被富贵迷了眼。”
徐圭言看着她,目光沉静:“你这么念他的好,那你可打算走?”
柳杏儿低头,沉默片刻,终于轻轻开口:“是。”
徐圭言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只要你在军审那日在堂上作证,我便放你自由。”
“好,”柳杏儿看着她。
徐圭言想了想,“还有一批新的首饰从长安送过来,你去挑几样拿走。”
柳杏儿起身行礼,走了出去。
次日清晨,凉州城内,天光微亮,白雪覆地。
刺史府中,徐圭言刚刚批完一叠军务奏章,正准备稍作歇息,却见门外一名侍卫走了进来,声音焦急:“刺史,您要找的人到了。”
徐圭言皱了皱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快步走出厅堂,只见府衙内的小兵跪在地上,看到徐圭言后便是磕头。
“你亲眼目睹了那日南城粮仓出事的整个过程?”
“是的,是的……”
徐圭言挥挥手,“起来说,半乐,斟茶。”
茶水倒入,汤色清澈,茶沫翻涌,袅袅雾气升腾,氤氲问似浮光跃金,茶香淡淡萦绕。
纤长的指尖轻拂盏身,能触到瓷胎细腻的釉质,温热盈盈,仿若掌中玉脂。
“郎君,刺史找到了那人。”
秦斯礼半阖着眼,微微点头,神色如常,只是手指在茶盏上又轻轻一抚,似乎并未对这件事的走向感到意外。
“郎君,”宝盖小声说,“如果刺史知道城南粮仓大火是你放的……这该如何是好?”
秦斯礼眸色深邃,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轻声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知其来,便可挡之。”
第59章 局中局,棋错一着【VIP】
军中审判那日,凉州上下官员汇集在府衙内。
冬日的晨曦透过层层帐幕,映照在宽敞的军中审判堂内。堂上肃穆庄重,文武官员分列两侧,气氛沉凝如铁。
徐圭言端坐主位,一袭黑色官服,面色冷峻,目光如炬。堂下,犯官顾慎如被铁链束缚双手,囚衣落尘,然而身形依旧挺拔,不见一丝狼狈之色。
“宣读罪状。”
军法司官吏翻开卷宗,朗声道:
“犯官顾慎如,原凉州城刺史,擅自调兵谋反,勾结叛军,围困凉州,劫掠边关,致使凉州战乱,百姓流离,幽州残破,死伤无数。其行迹昭然若揭,罪无可赦!”
言毕,堂内一片寂静,唯有风雪掠过门缝,发出低沉呜咽之声。
“顾慎如,可有异议?”徐圭言沉声问道。
囚徒缓缓抬眸,目光坦然,嘴角微勾出一抹淡笑,语气不悲不喜:“无异议。”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他竟然毫无抗辩。
堂中众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徐圭言却只是定定地看着顾慎如,眸光深沉。
鱼怀忠斜倚在一旁的椅上,捏着茶盏,淡淡地啜了一口茶水,眼中尽是轻蔑之意。他的存在,便是要监督这场审判,确保凉州不得擅作主张。
徐圭言微微眯眼,缓缓道:“既然认罪,按律当斩。但幽州一事非凉州可独断,需押解至长安,由圣上亲自定夺。”
她语气不容置疑,目光沉稳。
“暂押入狱,待朝廷发落。”
士兵上前,拉动锁链,铁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顾慎如却始终从容,仿佛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徐圭言看着他,心中却毫无喜悦之情。
顾慎如被押下后,紧接着,士兵带来了陆明川。
他被拖入堂中,双膝重重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昨夜未眠,脸色苍白,眼神却透着几分拼死一*搏的决绝。
徐圭言目光微敛,缓缓抬手,军法司官吏展开卷宗,高声宣读罪状——
“犯官陆明川,原凉州县尉,于幽州战事中临阵失职,判断失误,致使南城粮仓焚毁,军中后勤一度断绝,战局岌岌可危!其所作所为,虽未明叛意,然后果极其恶劣,按军律当革职查办!”
罪状宣读完毕,堂内众人神色各异,有人低声议论,也有人目光复杂地看向陆明川。
徐圭言沉声道:“陆明川,你可知罪?”
跪在地上的陆明川身形一颤,环顾四周后,猛然抬头看向徐圭言,咬牙喊道——
“属下冤枉!真正谋反的——是李林!”
轰——!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什么?!”
徐圭言猛地抬头,眼神犀利地锁住陆明川,昨夜还是他,今日为何会变了人?而一旁的李林脸色骤变,先是一瞬间的错愕,随即浮现出不可遏制的怒意。
“陆明川,你疯了吗?!”
李林猛然起身,狠狠盯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胡言乱语。
陆明川死死咬着牙,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眼中却透着一抹决绝之色:“你早已勾结敌军,账本上的银钱流向何处?战事期间,你几次通风报信,导致幽州军提前设伏!你还曾数次私下责骂我,让我按你的意思行事!”
他的声音几近嘶吼,仿佛是拼尽最后的力气要为自己洗脱罪名。
堂内众人顿时哗然,目光纷纷转向李林,气氛瞬间变得极度紧张。
徐圭言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沉声道:“证据呢?”
陆明川咬牙,一字一句道:“账本。”
士兵将李林的账本呈上,徐圭言翻开细看,眉头微蹙。
果然,其中有几笔银两的去向模糊不清,然而仅凭此,并不能直接判定李林通敌。
她冷冷看向李林:“如何解释?”
李林眉头紧锁,压抑着怒气,现在徐圭言还是站在他这边的,这种辩解的好机会,他必须把无助。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后吐出,语气沉稳:“这笔钱确实存疑,可战时军资调度混乱,许多帐目都是紧急拨发,难免有错。若要彻查,我随时配合。但若因几笔账便要给我安上谋反之罪,未免太过荒唐。”
他这番话,既不激动也不慌乱,极有条理地将矛盾淡化。
堂内有几名将领互相交换眼神,纷纷微微点头。
徐圭言敛眉,缓缓道:“仅凭账本,的确难以定罪。你责骂陆明川的事,指使陆明川做有违军令的事,可有旁人听见?”
陆明川这个时候又出声了,“李县丞他不清楚,”他看着徐圭言笑了,“但是有这个人,这个人刺史您也认识……柳杏儿L。”
徐圭言眉头一挑。
“柳杏儿L可以作证。”
徐圭言往后一靠,
不多时,柳杏儿L缓步入内,她裙,微微低头,神情沉静,手指微微收拢,显得有些紧张。
她跪下,,不知何事唤我?”
徐圭言目光锁住她,神色不变:“陆明川称,李林曾威胁他,逼迫他造反,你是否曾听闻?”
柳杏儿L沉默了一瞬,随即低头,轻声道——
“属下……听到过,李林去陆府,得到具体的消息发迷信出去……也曾告密过。”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李林几乎是从跳起来朝着柳杏儿L扑过去的,一旁的侍卫连忙拉开他,李林手指着柳杏儿L,几乎是吼出的:“你说什么?!你们两个,合起伙来诬陷我是不是!”
柳杏儿L抬起头,眼中带着一抹难言的情绪,缓缓重复:“民女听到过,在陆府内,李县丞胁迫我家郎君,让他配合。”
说着话,她从袖中掏出了皱皱巴巴的字条,“这是她妻子给我的,和顾慎如来往的信件。”
徐圭言瞳孔微缩,指尖紧扣案桌,心底寒意弥漫。
“你他娘的胡扯——”李林喊叫着。
那些迷信送到徐圭言手中,是顾慎如写给李林的,身旁的人问她要不要核对一下笔记、痕迹,徐圭言把信递了出去。
检不检查的,没有必要了。他们做戏做全套,肯定是顾慎如亲笔写的,此刻徐圭言笑不出来了。
她看着陆明川的脸,他对上的眼眸,认真的神情让徐圭言恍惚,似乎那夜来求见她的人,不是他,先前她知道的一切在此刻都被他一一反驳掉。
陆明川这个时候低下头趴在地上,像一头绪蓄势待发的狮子。
这让徐圭言警觉。
李林这个时候也跪了下来,到了几分颤音“刺史您要为我做主啊,我从未参与过谋反一事,都是陆明川这人陷害我……”
徐圭言摇摇头,没理会他的言语,摆手,说道:“传顾慎如上堂——”
士兵将顾慎如再度带入,他站在堂下,嘴角依旧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徐圭言目光锐利,盯着他缓缓问道:“顾慎如,此前你曾见过的通敌之人,今日可愿指认?”
顾慎如微微一笑,点头说:“自然是愿意的。”
徐圭言走下台来,走到顾慎如身旁,弯下腰来,轻声细语地询问他:“那位是何人?”
顾慎如瞥了他一眼,而后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李林身上,轻轻抬手一指。
“就是他。”
这句话落下,全场再次哗然,就连徐圭言都恍惚了一下。
李林脸色陡变,拳头攥紧,猛然起身怒喝:“你胡说八道!”
然而此刻,所有的证据、所有的指控,竟全都指向了李林——
徐圭言直起身子,看向趴在地上的陆明川,又看向坐在一侧的秦斯礼,两人对视一眼,她移开了眼神。
人证物证突然反转,这不可能是短时间内做出来的,肯定是有人制定了详细周密的计划。始作俑者呢?
徐圭言环视一周,堂内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是可以让她相信的。
秦斯礼?那日审问那位目击证人后,浮玉前来求见,将城外城内的事说得一清二楚,火是秦斯礼放的,南城粮仓的事更是秦斯礼一手策划的。
他的目的是帮她?
不一定的。
他们虽然是旧人,虽然表明了心意,但是他现在到底要做什么,她不清楚。南城一事说来说算也是她点拨了一下秦斯礼,追究的话会波及到自己。
可南城粮仓的事秦斯礼一句话都没提,他没有必要瞒着她,为什么呢?
“刺史,请您开恩,我绝对不会做叛变一事,如果我做了,我不得好死,如果我做了,您出兵的时候我怎么还会好好守着凉州?”
顾慎如悠然自得地看着徐圭言,目光在她和李林脸上来回打转,这是出好戏。
“可能是因为你知道自己胜算不大了,所以走了回头路!”
陆明川看着李林,一字一顿地说。
李林听笑了,他看着柳杏儿L,“你说我妻子给你的纸条?我妻子她怎么会给你这个东西,我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
徐圭言听到妻子两个字,眉头一动。
“顾慎如,你妻子冯淑娇在何处?还有冯大将军,又在何处?”
“死了。”
顾慎如抬眼看她,“死在了幽州。”
“死了?”徐圭言觉得好笑,更觉得荒谬,“怎么会死?”
顾慎如勾起嘴角笑了,“如果徐刺史你不信,那可以派人去幽州城看一看,他们的尸骸应该还在。”
“你这么笃定,人是你杀的?”
徐圭言的身上浮起一层冷汗,看着眼前这个凶狠的怪物。
“不是,”顾慎如慢条斯理地说,“一个是自杀;另一个是要杀我,结果被我的助手误伤,没挺过来,死了。”
鱼怀忠喝完了一壶茶,憋着尿不肯离去,他觉得这场审判越来越有趣了,生怕错过片刻细节。
可哪料到,徐圭言打手一挥,“歇息片刻,”她顿了顿,“把你们的证据都呈上来。”
第60章 功罪难分天意弄【VIP】
徐圭言看着桌子上缜密无误的证据,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半乐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啊……”
陆明川将自己的所有事都栽赃给了李林,而顾慎如似乎毫不在意陪他入狱的是何人,配合着陆明川将李林拉下水。
顾慎如她现在没办法处理,只剩下陆明川了。
她必须解决掉他,这样才能帮李林找回清白。
柳杏儿怎么叛变了?
徐圭言将近日以来所有的事都重复想了一遍,最后沉着脸将柳杏儿叫进来。
“为何你会做伪证?”
“刺史,我不明白……”
徐圭言拿起茶杯扔了过去,“你知不知道做伪证我也可以把你关起来?”
柳杏儿往旁边一躲,被吓了一跳。
“我真的不明白刺史这是何意。”
徐圭言嗤笑出声,“柳杏儿,你是怎么了?给你生路的人是我,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听到这话柳杏儿眼中一道亮光闪过,“给我生路就是让我去做别人的小妾?”
“你的身份,我还能给你安排什么?”徐圭言冷笑着,“还是让你做我的丫鬟?我只是庆幸你不是我的丫鬟,不然我的事早就被你抖落的一干二净了。”
柳杏儿恶狠狠地看着徐圭言,“我只是你的棋子,我也是他的棋子,既然都是棋子,哪方赢得多,我就站在哪方。”
“我可是刺史,他是什么?你竟然选择他?”徐圭言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他只爱他的妻子,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柳杏儿站起身来,“如果我是棋子是既定的事实,那我至少还有选择当谁的棋子的自由。”
柳杏儿走了出去,徐圭言垂眸吐出口气。
现在他们针对李林,明日就会针对他。
“刺史,时问到了,他们都等在外面。”
“好,我来了。”她抹了一把脸。
审判堂上,徐圭言目光冷冽,轻轻敲了敲案桌,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堂下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推断。
陆明川跪伏在地,嘴唇苍白,眼神中透着一丝赌徒般的疯狂和执念。
他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孤注一掷。
徐圭言缓缓起身,眸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李林身上。
“李林,现任凉州县丞,虽无兵权,但主理文书调度,涉及军资拨发、粮草供应,职责所在,事无巨细。”
她顿了顿,继续道:“换言之,他虽非武将,但若真的通敌,他的职责便决定了——他的权力无须亲手握刀,而是通过文书、钱粮,便可影响战局。”
她看向陆明川,声音不紧不慢:“你说李林勾结敌军,那我问你——”
“幽州军何时得到李林的帮助?粮草吗?”
“你可知幽州军的粮道由谁提供?他们在战事期问的物资来源是哪一条?”
“幽州城破之日,敌军粮仓被焚毁,战马被缴,士卒断粮,你告诉我,这也是李林的‘精心安排’?”
她一连几个问题,步步紧逼,语气不疾不徐,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切入核心。
陆明川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嘴唇微微颤抖。
——他无法回答。
战事期问,幽州军的补给链一直是个关键问题,他们的后勤几乎全部依赖于西线,而幽州破城后,敌军最先崩溃的正是粮道和补给线。
若李林真是通敌者,他为何不提前安排物资接应,反而让敌军活活断粮?
这个漏洞,无法自洽。
“你说李林通敌,那敌军究竟是如何从一个无兵权的县丞手中,得到战略支持的?”
她语气讽刺:“总不能是靠他批阅的公文吧?”
徐圭言转身,目光深邃,继续剖析:
“再说通风报信。”
徐圭言摊手,“我没有证据说明他不是通风报信的那个人,我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通风报信的人。”
“那柳杏儿、顾慎如的书信,暂且当作证据。”
“那么账本呢?”
徐圭言缓缓踱步,眸光如刀,紧紧锁住陆明川:“账本上的银钱流向,你可否解释?”
陆明川咬紧牙,声音微颤:“账本上的钱,是李林拨给凉州军的,可实际上……”
“实际上什么?”徐圭言猛然打断他,语气锐利:“实际上,这些银钱都是用于战时军资调度的!”
她翻开账本,指尖轻轻滑过几笔关键记录,声压。
“账目流向明确,钱财一笔一笔拨往各军镇,军资购置、粮草补给、兵甲修缮,事无巨细皆有据可查。”
她缓缓抬眸:“请问,何处见得‘通敌’?”
她顿了顿,目光一转,,军资调拨不免错漏,但若因几笔含糊账目,,岂不荒唐?”
,甚至有人点头认可。
此刻,李林眼神中出了对徐圭言话的赞同外,更多的是崇拜,他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此刻,他竟有了转机,缓缓跪地,额头冷汗浸湿衣襟,颤声道:“刺史明鉴!微臣所作所为,皆为守城之责,绝无通敌叛变之心!”
徐圭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缓缓道:“李林通敌一案,证据不足,既不能定罪,也不能放任自流,先将他扣留在县令府内,等事情调查清楚后再做决定。”
听到这句话,李林瘫坐在地,眼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他应该算一卦在出门的。
而后,徐圭言冷冷看向陆明川,一字一句道——
“陆明川,南城粮仓是你的错吧,这个你不能推脱吧?”
“一功一过,相互抵消……”
话还没说完,却见门外一名侍卫急急忙忙地闯入,声音焦急:“刺史,圣旨到了!”
徐圭言皱了皱眉,对侍卫打断她说话这件事着实无语。
“递过来吧。”
鱼怀忠站起身,走到一旁,对着圣旨行礼后,才接过圣旨,缓缓打开,尖细的嗓音在院中回荡——
【制曰:
凉州战方定,幽朔寇未清。国之安危,赖将士死战;军之强弱,惟功过共论。
前县尉陆明川,虽于战时失察粮道,致后勤一度失衡,然临阵不退,奋勇杀敌,斩将擒敌,有功于国。念其功大于过,忠勇可用,特封凉州监军,掌军务、肃边防,仍听刺史节制。
勉之慎之,尔其无负国恩。
敕!】
此言一出,整个府衙内顿时寂静无声。
风雪落地,发出细微的簌簌声,仿佛在嘲弄着这场天大的反转。
徐圭言心中猛地一沉,指尖微微发凉。
——圣上,竟然让陆明川担任监军?!
监军不归军令节制,虽是她的下属,但听命于朝廷,监督凉州军队的一举一动,甚至有权力在战时上奏弹劾她这个主帅!
——这一次,克真是杀人诛心!
徐圭言心脏一紧,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皇帝这道圣旨不仅是要平衡军中权力,更是在给她一个警告——
功劳再大,你也是陛下的臣子。
可她从未有过其他心思,圣上疑心太重了。
“陆明川,接旨——”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