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阮卿已经下定决心,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坚定,江婉沁却认为她在强装镇定,冷笑道:“听到了吗,外面是禁军的脚步声,你和你的太子,这次都要完了。”
像是为了配合江婉沁的这句话,她话音一落,徐公公便带着圣旨和禁军来到东宫。
江婉沁十分得意,扬眉看向阮卿,只等着看她凄惨的下场。
然而见到徐公公的那一刻,阮卿却悄然松了口气。
还好,来传旨的是徐公公,事情不算那么糟,一切极有可能是成德帝布下的局。
徐公公与往常不同,今日的他面容严肃,不苟言笑,阮卿上前跪下接旨,其余人也都跪在她身后。
江婉沁虽然是来幸灾乐祸的,但如今圣旨到了,她也只能低眉顺眼地随着阮卿一同跪下。
不过最让她期待的一幕马上就要上演了,徐公公手里的这道圣旨,定然是废太子的诏书,阮卿很快就要被贬为庶民,甚至说不定会被废太子连累,直接被陛下赐死。
那样的场面,光是想想,她都高兴的压不住嘴角。
徐公公开始宣读圣旨,前半段自然是历数太子的罪行,江婉沁听得心中畅快,就等着那句昭告天下,废黜祁衍的储君之位了,然而圣旨的下一句却是——
“将太子幽禁于颐景轩,无召不得出……”
江婉沁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那可是行刺啊,陛下就这般舍不得太子吗?
她艰难地控制自己,才没有失态地问出口,没关系的,就算陛下有所心软,太后和几大世家也不会任由祁衍继续待在储君的位子上。
何况太子犯了这么大的罪,阮卿也不会好过的。
江婉沁刚安慰好自己,却听徐公公念道:“太子妃阮氏,管理后宫有功,准其继续执掌凤印,太子所犯之事,不牵连太子妃及东宫上下,宫中各处不得怠慢,钦此。”
什么?
江婉沁猛地抬起头,看向徐公公的目光极其震惊,一时之间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假传了圣旨。
但那是圣旨,谁敢呢?
江婉沁快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只能眼睁睁看着阮卿接过圣旨。
怎会如此,明明太子都倒了,她的地位还是没有被撼动分毫。
陛下不是爱屋及乌才给了她太子妃之位吗?如今她最大的靠山都倚仗不上了,她竟还能继续踩在自己头上?
江婉沁崩溃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迎面甩了十几个巴掌。
另一边,徐公公宣读完圣旨,便对阮卿说:“陛下有命,即日起封锁东宫,进出之人皆要盘查,请太子妃约束好东宫上下,谨言慎行。”
阮卿:“儿臣遵旨。”
徐公公点点头,这才向阮卿介绍那位负责看守东宫的禁军将领。
“这是薛小将军,太子妃若有事,可先告知他,再由薛小将军禀报给陛下。”
阮卿颔首:“本宫明白,多谢徐公公,也劳烦这位将军了。”
徐公公临走之前看了眼大受打击的江婉沁,并未多言,与薛小将军交代几句就离开了。
阮卿心里琢磨着这位薛小将军的立场,既然成德帝派他看守东宫,那他肯定不是江太后和荣王的人。
姓薛……
阮卿倒是想起一个人,前禁军统领薛怀年,这两人都姓薛,也许不是巧合。
那位薛统领极受成德帝信重,薛家也不与任何世家过多往来,是很坚定的保皇一派。
不过眼下不是猜来猜去的时候,还有个跳梁小丑需要尽快打发走。
阮卿转过身目光冷然地看向江婉沁,淡笑道:“徐公公都已经来传过陛下旨意了,荣王妃还要赖着不走吗?”
江婉沁像是才缓过神,她眼神仿若淬了毒似的盯着阮卿,显然还是不甘心。
阮卿毫不在意,语气轻飘飘地开口:“怎么,荣王妃难道想以下犯上吗?”
以下犯上!
是啊,不论如何,她依旧是太子妃!
莫非自己就真的奈何不了她了?
江婉沁气得面色发青,目光恨不得化作刀子将阮卿当场凌迟。
她阮卿到底凭什么,谢容缜那样寡情的人会为她动心,太子爱她爱到痴狂,就连陛下也愿意厚待她。
今日好不容易寻到这个机会,却依旧不能如愿将阮卿踩在脚下。
江婉沁忍得心口发痛,却也知道自己拿阮卿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先带着人离开。
她不能就这么放过阮卿,既然太子暂时无事,以她的身份压不过阮卿,但太后总可以的。
她不信江太后会任由阮卿把控后宫,一点都不想把后宫权力收回去。
江婉沁如此想着,离开东宫后便直接去建章宫求见太后。
而东宫这边,郑公公等人看阮卿这么轻易的让江婉沁走了,都有些憋屈。
阮卿猜到他们的心思,温声宽慰道:“不急,你们且等着看吧。”
东宫有阮卿坐镇,就算因为太子被幽禁的消息一时生乱,但也很快平静下来。
众人各司其职,上下一心,气氛比起往日似乎还要和睦一些。
赶走江婉沁之后,阮卿对薛小将军仍有些好奇,便让十二把云阙寻过来,问他是否知道。
云阙听说之后,平淡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意。
“太子妃,您说的是薛焕,他是前禁军统领薛怀年的侄子,在外人眼中,与卫辑一向是针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但其实……”
云阙停顿一下才继续往下说:“他和卫统领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薛焕一路顺风顺水,偏偏总是输给卫统领,他那人好面子,渐渐的嘴上就不承认卫统领这个朋友了。”
“嘴上?那也就是说他心里……”阮卿顿时听懂了云阙这话的意思。
云阙点了点头。
若是这样的话,东宫的安全也多了几分保障。
阮卿安下心来,接着要解决的就是江婉沁。
她虽然没把江婉沁的那些挑衅放在眼里,但一只自以为是的苍蝇总在耳边嗡嗡,终究是很烦人的。
今日江婉沁没能如愿,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依照阮卿对她的了解,下一步她肯定会挑唆着江太后出手。
但江太后心思缜密,只要废太子的诏书一日没有下达,她就不会为难自己这个太子妃,所以江婉沁这一回注定讨不到好。
不过只是这样太便宜她了。
阮卿略一思索,先让廖嬷嬷重新帮自己上妆,然后让碧薇去把郑公公叫过来,郑公公一进来就看到阮卿捂着心口,气色不佳的样子,可把他给吓坏了。
“太子妃,您这是怎么了?”
阮卿连忙安抚:“没事,只是让廖嬷嬷帮我改了妆容。郑公公,本宫有事让你去办。”
郑公公立刻应下:“太子妃尽管吩咐就是。”
阮卿:“你马上去一趟太医院请张院判过来,就说本宫受了刺激,病得很重。另外再让小胜子想办法把今日荣王妃带人擅闯东宫,当众欺辱我的事传出去,不止在宫里,最好闹得整个燕京城都知道。”
“还有荣王以往的所作所为,江氏近年来欺压百姓,贪污受贿的传闻……不管真假,都给我散播出去。”
郑公公迟疑了下,廖嬷嬷也皱起眉,他们都觉得阮卿这办法太冒险了些。
“若事情闹大了,您这可是在打太后娘娘的脸,万一她……”
阮卿轻笑一声:“放心吧,如今最怕生出变故的人就是江太后。”
自打江太后回宫起,一直低调行事,费尽心思地让净尘入宫,再一步步慢慢控制成德帝,可见她只想四平八稳地让成德帝把皇位传给荣王。
甚至于是不是传给荣王也不重要,荣王只是她的一颗棋子,用着最趁手罢了。
阮卿其实也有一点不解,因为江太后行事谨慎过了头。
净尘的催眠之术如此厉害,她为何不一开始就让净尘操控成德帝废掉祁衍的储君
之位,反而那么有耐心地慢慢瓦解东宫的圣眷和势力。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她手里的底牌并不多,经不起一点差错。
净尘,荣王,还有崔靖……
可如今崔靖已经掌控了禁军,说句难听的,他们直接逼宫造反不行吗?何必费这么大力气。
到底是真的那么顾忌名声,还是另有所忌惮。
阮卿一时想不明白,所以此次行事,于她而言既是让江婉沁付出代价,也是对江太后的一次试探。
如果江太后选择忍气吞声,重罚江婉沁,那就几乎可以肯定,她不是那个真正的执棋者。有一个人藏在她背后,搅动着燕京乃至整个大启王朝的风云。
不过一日,阮卿的试探就有了结果。
与她预想的一样,流言传开后,江太后查到是东宫所为,却始终没对东宫下手。不仅如此,听说阮卿病了,她还派芳姑姑送了不少珍贵药材和补品过来。
芳姑姑代表江太后对阮卿嘘寒问暖,关心备至,阮卿自然也尽心尽力地扮了回可怜,很“懂事”的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
“其实是本宫的错,荣王妃来索要凤印册宝,也是想为本宫分忧,绝对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她好歹也是太后娘娘母家的小辈,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本宫实在不该……”
阮卿一脸虚弱地说出这番话,靠在廖嬷嬷怀里,倒真像是个病重之人一般。
芳姑姑回去向江太后如实回禀,江太后此时正在闭目诵经念佛,听完之后敲打木鱼的动作顿时一停。
她睁开双目,平静的眼底好似酝酿起一场风暴,半响才沉声开口:“传哀家懿旨,荣王妃以下犯上,触犯宫规,让她去东宫跪求太子妃原谅,再罚她在静思殿抄写佛经百遍,不得有误。”
芳姑姑抽了口气:“娘娘,这罚的是不是重了些?”
江太后冷笑一声:“重?若非她出身江氏,哀家早就叫人暗中处置了她。不安分不听话的棋子,留着只会成为自己的把柄,若不是江氏没有其他合适的姑娘,哀家也不至于选了这么个蠢货。”
“如今哀家的计划离成功只差一步,决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搅乱,皇帝虽然被净尘的催眠术所控,但他时而还会清醒过来,越到这个时候越要稳住,否则便会前功尽弃。”
芳姑姑有所不解,问道:“可是娘娘,眼下禁军都已经掌握在您的手中,朝堂上也有谢大人的帮衬,陛下身边也安排了咱们的人,太子被圈禁,宫里只剩一个太子妃,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您何至于这般小心……”
江太后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芳姑姑微微一愣,扶着江太后起身,主仆二人从小佛堂走出来,江太后坐下后先饮了半盏茶,才幽幽一叹说道:“谢容缜此人心思让人捉摸不透,哀家信不过他。”
“且净尘擅长催眠一事,他也知晓,日后对哀家来说是个很大的隐患。只不过如今朝堂上还要仰仗于他,哀家一时动不得他,便只能等。”
等什么呢?剩下的话江太后不用说出口,芳姑姑也明白,等的自然是江太后能彻底掌控朝堂的那一日。
到时候谢容缜也就不该再存在了。
*
江婉沁接到太后懿旨,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不明白江太后为什么会罚她,不仅如此,还让她去东宫跪着给阮卿道歉。
怎会如此?明明太子倒了,荣王马上就要上位了,她这个荣王妃不久之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形势全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可太后娘娘却要她去给一个很快就要变成阶下囚的人低头认错。
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难道她也被阮卿灌了迷魂汤不成?
江婉沁满心不甘愿,可她却不敢违背太后懿旨,只能被芳姑姑催促着来到东宫,被迫屈辱地跪在门口。
今日的阳光很是刺眼,可来往宫人的目光却比阳光更毒更烈。
江婉沁才跪了一小会儿就忍受不了,问门口守着的禁军,能否进去通禀,请太子妃出来。
禁军做不得主,去问薛小将军,薛焕听闻此事,眯眼笑了笑,过来跟江婉沁耐心解释。
“王妃娘娘,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禁军了。是陛下有命,若无太子妃传召,咱们不能随便进入东宫后院。要不您再等两个时辰,晚膳的时候肯定会有人出来的,到时候再让人帮您问问,太子妃愿不愿意见您。”
薛焕脸上带笑好脾气地说出这番话,却把江婉沁气得差点当场吐血。之后无论她是威胁还是许以重利,都会被薛焕客客气气的用三两句话挡回来。
太后懿旨让她必须求得阮卿原谅,江婉沁别无他法,只能在东宫外又跪了两个时辰,才终于等到有人出来。
出来的是小胜子,他本来是想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菜,好拿回来让太子妃尝尝鲜。
结果一出来就看到江婉沁跪在门口,小胜子眼珠一转,就跟门口的禁军打探了一下,得知前因后果的他差点绷不住笑出声。
这薛将军也忒损了,几句话把荣王妃诓得在这跪了两个时辰。
不过……
他转念一想,觉得两个时辰还是不太够,于是小胜子决定不去御膳房了,反正东宫后院有小厨房,饿不着太子妃,先替东宫出口恶气才是要紧。
他立刻换上一副焦急的神色,急冲冲地往外跑,跪得有些晕眩的江婉沁也终于发现东宫有人出来了,连忙吩咐身边的婢女嬷嬷上去拦住小胜子。
“快让你们太子妃出来,我们王妃都在这跪了两个时辰了。”
小胜子故作诧异地看了江婉沁一眼,“哟,这是怎么回事啊?”
江婉沁愤怒道:“狗奴才,还不进去通禀太子妃,太后懿旨已晓谕六宫,她究竟是真的不知,还是故意刁难。”
小胜子连忙否认:“冤枉啊王妃,陛下已经下旨封锁东宫,也没人来咱们东宫传太后懿旨啊。再者说了,太子妃这两日一直病着,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江婉沁看见小胜子这圆滑的样子就来气,可她又没有证据,只得把委屈咽下去,催促小胜子 :“既如此,你立刻去通禀太子妃,说我是来当面求她原谅的,请她出来见我一面。”
小胜子心里都快乐开花了,脸上却浮现几分忧愁,“王妃,奴才还没来得及说,方才太子妃晕过去了,郑公公吩咐奴才去请太医,实在是不好耽误。”
“若不然这样,等奴才请来太医,将太子妃先救醒,再为您通禀?”
“你说什么?”江婉沁怒而起身,却因为跪的太久两条腿又麻又痛,支撑不住直直地往前扑到小胜子面前,毫无预兆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小胜子憋着笑闪到一旁,嘴里直说:“何至于此,您放心,奴才这就去太医院,这就去啊!”
做戏做全套,小胜子真的跑了一趟太医院,只可惜张院判今日不当值,因此他只能找那位新晋太医,也就是张院判的孙儿张奉来给阮卿诊治。
张奉年纪虽轻,医术却尽得张院判真传,是以他还未开始诊脉,只观察阮卿气色,就已经知道这位太子妃是在装病。
先前太子妃的病一直是由他祖父负责的,而祖父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帮太子妃作假,略微一想,张奉心里就有数了,因此也不多嘴,照着祖父留下的脉案继续为阮卿“治疗”就是。
诊治过后,小胜子送张奉出去,快要走出东宫时,他低声提醒:“张大人,等会儿荣王妃要是问您太子妃何时能醒过来……”
张奉微微挑眉,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我知道该怎么说。”
小胜子点头,停在原地没再继续往外送,只见张奉出去后立刻就被拦住了。
因为离得很近,他能清楚的听见江婉沁和张奉的对话。
“太子妃醒了吗?她可说过何时会见我?”
“这……太子妃如今还在昏迷,臣已经尽力医治,开了药方并看着太子妃服下汤药,只不过那汤药若要起效,还需要一夜的时间。”
“你是说她明日才会醒?”
“应是如此。”
张奉回答完就走了,东宫外只剩下江婉沁跪在地上略显凄凉的身影。
小胜子没再看热闹,赶紧跑回去向阮卿禀报。
“荣王妃跪了多久了?”阮卿倚在榻上漫不经心地问。
小胜子:“应该有三个时辰了。”
他答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阮卿的脸色,生怕主子怪罪他自作主张。
阮卿微微一笑:“别怕,你做得很好,去找郑公公领赏吧。”
其实早在芳姑姑离开东宫时,阮卿就算准了江太后会惩罚江婉沁,却没想到江太后做的这么绝,竟让江婉沁大丢颜面来跪求她的原谅。
无论江太后此举有何深意,既然江婉沁已经送上门来,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所以即便暗卫早就告知阮卿,江婉沁跪在外头,阮卿也不打算理睬。
而让她欣慰的是,那位薛小将军确实是向着东宫的,小胜子也足够机灵,帮她好好地做了一场戏。
这一夜,她定会睡得很香甜,不过有的人可就睡不着了。
翌日清晨,云十二轻声唤醒阮卿,告诉她江婉沁晕倒了。
阮卿听完只淡淡开口:“哦,那就说本宫已经原谅她了,派两个人送她去静思殿抄经吧。”
经过此事,宫里宫外都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即便太子处境危险,东宫依旧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地方,尤其是太子妃,还是尽量不要招惹为妙。
第112章
阮卿又休养了几日,终于“病愈”,她特地去了一趟建章宫,感谢太后娘娘为她主持公道。
江太后自然是滴水不漏,还像从前一样态度温和。
“近日天气转凉,那颐景轩本就潮湿阴冷,哀家会与陛下说一声,让人给太子多送一些厚衣服和棉被,免得冻着他。”
阮卿心底冷笑,面上还是作出感动的模样,向江太后行礼谢恩。
“多谢太后娘娘体恤,臣妾除了感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江太后佯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衍儿是哀家的孙儿,哀家岂会不关心他。”
阮卿等的便是江太后这句话,她语气中带有几分怨怼地开口:“殿下是太后娘娘的孙儿,更是陛下的儿子啊,可是陛下怎能如此待他。”
此话一出,江太后顿时眯起眼眸,似在审视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这般观察阮卿好一阵儿,江太后才低声斥责:“放肆!”
阮卿立刻起身跪在江太后面前,哭着说道:“是臣妾说错话了,只是殿下旧伤未愈,臣妾实在忧心,整日吃不下睡不着,故而才会如此失态。”
江太后摸不准她的意图,一时没有接她的话,阮卿见此哭得更凶,边用帕子抹眼泪边向江太后恳求:“太后娘娘,求您发发慈悲,向父皇求情,容臣妾去见殿下一面吧,臣妾最近噩梦连连,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生怕与殿下此生无缘再见了!”
阮卿来之前已经做足准备,找张奉要了刺激眼泪的药水抹在帕子上。她打定了主意,今日就算“哭死”在建章宫,她也要见到祁衍。
她哭得撕心裂肺,引得外面的宫人都频频向殿内张望,江太后心里不禁生出一股厌烦。
亏得她还以为这个阮氏有几分聪明,没想到也不过是个没了丈夫就活不下去的无用妇人。
“好了,你先起来。”江太后再三思索,认为阮卿构不成什么威胁,只是让她去见祁衍一面,影响不了如今的局势。
阮卿目光中露出一丝欣喜,激动地问:“太后娘娘,您答应了?”
江太后点头,叹息一声,“你且先回去,哀家会去与陛下求情的,定让你见到太子。”
“多谢太后娘娘!”
阮卿对着江太后又是一番千恩万谢,直到把江太后烦的脸色越来越冷,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建章宫。
第二日,芳姑姑便来告知阮卿,说是陛下同意让她去颐景轩看望祁衍了。
得知消息后,阮卿便吩咐宫人收拾出几件祁衍的衣物,又让小厨房做了几道祁衍爱吃的饭菜,而后叫碧薇和小胜子带上这些,随她一起去颐景轩。
这颐景轩是成德帝几年前命令内务府修建的一座小院,四周景色幽静,难见日光,在夏日里是绝佳的避暑之地,但如今已经快要入冬了,住在这里想必是十分难受的。
靠近颐景轩之后,就连四周的风都变得格外阴冷,阮卿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
负责看守颐景轩的是禁军副统领贺明远,他早已接到成德帝的口谕,见到阮卿主仆三人,只是例行检查了一下她带来的东西,便下令放行。
“殿下住在北边的小阁楼,还请太子妃独自一人进去。”贺明远提醒后,似乎担心阮卿不满,又补上一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阮卿不清楚他的底细,所以并未多言,吩咐碧薇和小胜子等在这里,她伸手欲接过两人带来的东西。
贺明远连忙抢先一步接到手中,赔笑道:“怎敢劳烦太子妃,臣来吧。”
这位禁军副统领好像有点过于热情了,阮卿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贺明远将阮卿送到北边的小阁楼,半句废话也没有,立刻就离开了。
阮卿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她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有些落拓的祁衍。
然而……
当她推开门后,先听到一阵起哄笑闹的声音。
“严勇,你输了,今日你来陪殿下练拳。”
“不要啊,我昨天才陪殿下练过,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再来就要死了。”
“哈哈哈哈哈,谁叫你猜拳又输了。”
“没办法,运气太差,要不咱们换一个比法,掰手腕怎么样?”
“不行不行,谁不知道你手劲大!”
隔着进门处的屏风,依稀能看到有几个侍卫正在玩猜拳,正面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姿态很是散漫,对那几个互相推脱的侍卫笑骂:“啧,一群废物!”
阮卿原本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但却无端多了几分恼怒。
好啊,她担心的好几夜没有睡好,某位太子殿下日子过得倒是很潇洒。
更可气的是,她都推门进来了,那厮一向敏锐,竟然还没有发现,果真是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她板起脸,故意清了清嗓子,绕过屏风往里面走,声音微冷地开口:“真是热闹!”
打闹的侍卫们还没反应过来,祁衍已经身躯一震,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卿卿!”看见日思夜想的女子向自己走来,他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发颤。
不过当他看清楚女子脸上带着薄怒的神情,心里直呼不妙。
糟了,又被老皇帝给坑了。
“卿卿,你听孤解释!”祁衍大步上前,直接将女子搂入怀中,
似乎很怕她会负气离去。
侍卫们都看愣了,心想原来太子殿下还有这么窝囊的一面啊,这真的是连着几日来把他们折腾的叫苦不迭的那个煞星吗?
阮卿抬眸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态度可以说是非常冷淡了。
暗暗围观的侍卫们哪见过这场面,先前他们只听闻东宫的太子妃娘娘性子十分和善,待人温和有礼,却没想到她生气时这般可怕,没看见把太子吓得都慌神了嘛。
太子妃威武啊!
祁衍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目光,回过头眼中带着寒芒扫过那些侍卫,“还不滚!”
冷厉的声音把侍卫们吓得一哆嗦,屁滚尿流的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祁衍才缓和了面上的冷意,温柔地揽着阮卿,让她坐在自己先前坐的那把太师椅上。
他在阮卿面前从容地半跪下来,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听我解释好不好?”祁衍抓住女子的手,眼神流露出一丝紧张。
阮卿这会儿其实已经消气了,却仍旧绷着一张小脸,目光瞥向一旁,仿若不满道:“你说吧。”
见她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祁衍稍微安心,就着这个姿势,从那日去太极殿开始讲起,没有半点隐瞒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阮卿。
阮卿听完不算震惊,事情大致上与她猜想的一样,行刺一事是成德帝的计划,卫辑也确实是带着任务被贬到平洲做守备的。
只是有几点她还没想明白,比如成德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祁衍又为何会与那些侍卫相处的还不错。
她陷入沉思,眉心紧蹙,贝齿轻咬着下唇,连男人与她说话都不曾注意。
祁衍轻叹着捏了一下女子的脸颊,不满道:“在想什么那般入神,有什么疑问你直接问就是了,我不会瞒你。”
阮卿揉揉脸,嗔怒地瞪着他,“还说不会瞒我,那怎么你把兵符交给卫辑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还有那一日的行刺,你真的不是早就和父皇串通好的?”
祁衍噎住,半响才摸摸鼻子,略显心虚地回答:“兵符的事是我不对,我以为钥匙给你保管,你很快就会知道,却没想到你当真没再去看过一眼。”
他发现自己说完阮卿的脸色更难看了,只好略过这件事不提,说起那日的行刺。
“那都是他的安排,我事先一点不知情,真的!”
阮卿疑惑地问:“方才那些侍卫又是怎么回事?”
祁衍似乎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嗤笑道:“他们啊,都是老皇帝的人,还有外面那个禁军副统领,明面上是太后的亲信,但其实早就被老皇帝收拢了。”
“陛下是派他们来保护你的?”
“呵,监视还差不多!”
祁衍不愿多提,想想就郁闷。
被关进颐景轩的第二日,他先听到江婉沁去东宫闹的消息,后来又听说阮卿被气病了,哪里还坐得住,当夜就想偷溜出去,回东宫守着阮卿。
谁知成德帝早料到他的反应,又是给他设机关,又是安排侍卫严防死守,愣是把他困了一晚上。
第二日又派人来虚情假意的安抚他,说阮卿并无大碍,只要他再忍耐几日,一定让他见到人。
祁衍又多等了几日,算是把两辈子的耐心都用尽了,终于决定不不再配合。
成德帝不是要他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吗?那他偏不!
于是他故意跟侍卫们比试拳脚,弄出动静,引得外面的禁军注意,让贺明远这个禁军副统领也不好遮掩,不得不去向成德帝叫苦。
等成德帝再次派人过来,他顺势谈条件,老皇帝自然只能答应。
可惜棋差一招,老皇帝是答应让他见阮卿,可说好的是明日啊,怎么今日人就来了。
见到阮卿的那一刻,祁衍就知道自己被阴了,老皇帝定是知道阮卿今日要来,故意想看他笑话。
“总之一言难尽,你跟我去一个地方,自然什么都明白。”
第113章
祁衍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可是他不是被幽禁了吗?难道还能随意出入?
阮卿满腹疑问,跟着祁衍来到西边的书房门口,祁衍没有直接带她进去,而是先敲了几下房门。
就在阮卿猜想里面的人会不会是成德帝时,门打开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他样貌平凡,眼神却十分锐利,身上透着一股精明强干的气质,看起来与云阙他们有些像。
“他是凌岸,云阙的师兄,陛下身边的暗卫首领。”
祁衍说出凌岸的身份后,凌岸对着阮卿躬身行礼,“见过太子妃。”
此人看起来与云阙年纪相仿,却已经是成德帝身边的暗卫首领,着实令人惊讶。
阮卿压下心中多余的思绪,朝凌岸轻轻点头。
凌岸目光转向祁衍,问了一句:“殿下终于想通了?”
祁衍冷嗤:“一切不都在他的算计中嘛,孤怎么想重要吗?”
凌岸为难地看向阮卿,似乎想求她解围。
阮卿不清楚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听祁衍那怨怼的语气,只怕是又与成德帝赌气了。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能由着他闹,思及此,阮卿连忙抓住祁衍的手晃了晃,“你还没说要带我去哪?”
谁知她话音落下,祁衍的脸色骤然一变,凌岸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说道:“既如此,二位殿下请随我来。”
祁衍冷哼:“孤只是不想让太子妃担心,可没说要同意他的计划。”
凌岸不置可否,身体避到一旁,请他们进入书房。
等他们进去,凌岸关上门之后走到正对着门的那面书架前,转动架子上的一个花瓶,书架便从中间一分为二向两边移动,露出了一个宽窄仅供一人通过的通道。
眼前暗道通向哪里,已经无需多问。
凌岸进入暗道,拿起一盏灯走在前面替他们引路,祁衍拉着阮卿的手跟在后面,时不时还要回过头提醒阮卿小心脚下,别摔倒了。
暗道的距离不算远,没多久就来到尽头,凌岸伸手往暗门上敲了三下,很快便有人来开门。
徐公公满面笑容地站在暗道门口,“老奴给二位殿下请安,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暗道的另一边正是成德帝的寝殿。
徐公公带两人来到内殿时,成德帝正倚靠在罗汉床上,盯着面前袅袅升起的茶烟出神,徐公公出声提醒,他才转头看向两人。
“来了,不必拘礼,都过来坐吧。”成德帝面色如常,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祁衍眉心拧了起来,刚要开口说话,就被阮卿掐了一下手臂,那力气不痛不痒,却让他瞬间没了脾气。任由阮卿将他拉过去,坐在成德帝下首,始终没有再反驳一个字。
成德帝看得想笑,也只能努力憋住,维持着面无表情,生怕引起儿子的叛逆之心。
徐公公过来给两人沏茶,而后就很有眼色的退下了,内殿里只剩下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家人。
成德帝先看向祁衍,还未来得及开口,祁衍已经满脸不悦地侧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朕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这般……”成德帝无奈地叹了声气。
阮卿担心这父子俩又吵起来,只好开口从中调和,“父皇,您近来身体如何?我们得知净尘对您用了催眠术,都很担心。尤其是殿下,那日若非儿臣拦着,他就提着剑去找净尘了。”
成德帝微微一愣,不敢相信地盯着祁衍看。
不用回头,祁衍都能想象到老皇帝此时脸上的表情。顶着身后那道灼灼目光,他神色不自然地否认:“孤没有!”
“哦……”成德帝拖长声音,难掩失望之色。
阮卿给了祁衍一个责怪的眼神,安慰道:“父皇,您别听他的,那日他有多着急,儿臣可是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听了阮卿的话,成德帝又高兴起来,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
祁衍听着两人和乐融洽的对话,颇觉无语,而且刚刚被阮卿戳破他其实很关心老皇帝的事实,也让他分外尴尬。
“咳咳,有完没完,不是有正事要说?”他身体转过去,看似一脸冷硬,但其实一双泛红的耳朵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思。
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他至亲的父亲,一个是他挚爱的妻子,而这两个恰恰也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他们默契的决定不戳穿他。
成德帝收敛笑意,“嗯,说正事。”
“其实此次太后回宫,朕早有所料,也事先准备了应对之法。”
说完他发现两人都看着他,似有疑惑。
祁衍:“颐景轩是六年前修建的,在那
之后宫里没再大肆动工过,为了避人耳目,密道只能在修建颐景轩的同时悄悄派人挖凿,难道您六年前就算到有今日这一遭了?”
成德帝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朕当初只是觉得有这个密道,去颐景轩避暑更为方便,尤其是夜里不想惊动人的时候。”
“再有就是,因为当年……朕想着留条后路总是好的。”
他把第二个理由含糊过去,祁衍却听懂了。
当年若是元宸宫里也有这样一条密道,他的母亲也不至于……
父子俩一起沉默下来,周遭气氛如同被一团阴云笼罩,安静得有些压抑。
阮卿猜到了他们沉默的缘由,却不知该如何劝慰,面上也多了几分沉郁。
停顿了好半响,成德帝才继续往下说:“在你们成婚前,朕安插在行宫的人传回消息,说太后笃信佛法,近一年来更是经常请各大佛寺的高僧前往行宫为她讲经。”
“朕继位以来,因为太后与几大世家把持朝堂,行事屡屡受挫。所以哪怕后来太后避让去了行宫,朕也没有对其放松警惕,她稍有异动,朕就会命人仔细查探,此次也不例外。”
“暗卫费了些功夫查到净尘,得知他擅长催眠,朕就大概猜到了太后的手段,所以提早安排好一切,等着太后回宫夺权。”
听到这里,祁衍冷笑:“所以您在大婚之前把玄甲军的兵符交给我,还让我去漳州剿匪之后顺道去一趟北关,跟玄甲军主帅徐辰提前通气。”
成德帝瞪他:“朕给你兵符,让你去见徐辰,还不都是在为你扫平前路,让玄甲军明白,你是朕唯一的选择。然而朕煞费苦心,反落得一身埋怨,哼!”
祁衍:“……”
难道不该埋怨吗?去了一趟北关,回来后差点把他的卿卿给弄丢了。
想到大婚前那一次痛彻心扉的决裂,以及长达两个月的冷战,他到此时还心有余悸。
眼见父子二人又要开始新一轮的争吵,阮卿连忙转移了话题。
“父皇,您从一开始就没有中净尘的催眠术,那您为三皇子赐婚,又当众杖责殿下,都是为了将计就计?”
成德帝微微一叹:“倒也不是,第一次让净尘来太极殿讲经的时候,朕差点就中招了,因为朕在梦中见到了衍儿的母亲。”
“当时朕不愿醒过来,甚至想永远留在那个梦里。”
阮卿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确定他的情绪还算平稳,这才继续问:“那您后来是怎么清醒的。”
“因为她说了一番很让朕陌生的话,她让朕提防衍儿,打压东宫以及……杀了衍儿。”
成德帝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痛苦,仿佛还陷在那个梦里无法挣脱。
“那一刻朕就明白,是净尘在对朕使用催眠术,她不是菱歌,真正的菱歌,是永远不会想要伤害衍儿的。”
“在她心里,你比世间万物都重要!”成德帝望着祁衍,神色郑重其事。
祁衍心神震颤,一瞬间泪意直冲眼眶,他猛然垂下头,一滴泪砸在衣襟上,留下一道湿痕。
阮卿默默把手伸过去,被他微颤着双手握住。
过了好半响,他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只是眼眸还有些红。
成德帝心里也不平静,他深吸口气才接着说:“那次清醒后,朕就决定顺势而为,借机揪出暗中投靠太后一党的朝臣,彻底清洗朝堂。”
“经过两个月的调查,朕得到一份与太后牵连甚密的朝臣名单。”他把一份压在茶盏下的名单拿出来给两人看。
阮卿心里有一丝迟疑,这算不算违背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成德帝笑了笑:“看看无妨,朕信得过你。”
两人一起看这份名单,阮卿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并没有在上面发现谢容缜的名字。
难道他放弃了?不可能,谢容缜从来都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
结合江太后过于谨慎,总在防备什么的态度,阮卿几乎可以确定,谢容缜就是那个幕后推手,他想瞒过所有人,藏在背后搅动风云。
可他虽是文臣之首,没有兵权,何以如此自信能掌控一切,除非还有人在帮他。
是某个藩王?还是州府总兵?亦或是边关守军?现下还不得而知。
但如果一切都如自己猜测,事态就危险了。成德帝若只顾与太后博弈,怕是会忽略谢容缜的势力,最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想到这里,阮卿神情不免露出几分急切。她想提醒成德帝,却碍于身份,只得欲言又止。
成德帝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情绪这么外露的样子,笑着让她但说无妨。
阮卿把自己的怀疑和盘托出,又提起当初德妃纵火自焚的疑点。
“谢氏火烧寝宫的时机太凑巧,而且她身边的大太监和女官都与她一起死在火中,就像是提前收到消息,故意灭口和销毁证据。”
“不仅如此,儿臣接手宫务后,特地派人清查了一下宫中各处的人员,发现就在德妃出事前后几天,有几个宫女和太监突然死亡,十分蹊跷。”
“儿臣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凭这些也足以怀疑,谢阁老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清白正直,不涉党争。”
成德帝沉思良久,颔首赞道:“说得有理。”
“朕也曾有此怀疑,但谢容缜在朝堂上地位举足轻重,又是天下士子心中的楷模,没有实证,朕不能随意动他。”
说完他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阮卿:“朕需要有一个人来为朕引蛇出洞。”
阮卿一怔,正想说话,却被祁衍愤怒地打断:“不行,我不同意!”
成德帝挑眉,“你们都已经成婚了,莫非你还不放心?”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成德帝早已知晓她与谢容缜过往的纠葛。
阮卿倒是不意外,以成德帝对祁衍的重视程度,不彻底调查她一番,怎么会放心的选她为太子妃。
她只在乎祁衍的想法,看向他目光真挚:“你应当知道我的心意。”
祁衍对上她认真的眼眸,呼吸微顿,“我当然知道!”
“只是你的安全谁来保证?”他话语中充满焦躁,许久未见的戾气染上眉宇。
成德帝听完也点头,“衍儿的担心不无道理,若谢容缜手中也有兵马,你一个弱女子该如何应对,是朕考虑不周。”
阮卿思索片刻,下了决心:“儿臣愿去。”
“若谢容缜真有起兵谋反的心思,燕京城中战火兴起,必定连累数万百姓。我一个人冒险,总好过数万人牺牲。”
“我既做了太子妃,便要承担这份责任,否则将来又有何颜面母仪天下。”
成德帝听得很是动容,祁衍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再说出任何一句反对之言。
“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们便想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吧。”
他不想看到心爱的女子涉险,但也尊重她的决定,唯一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保护好她。
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万无一失。
但只要有他挡在前面,谁也别想
伤到阮卿一根头发。
第114章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三人终于商量出接下来的计划,阮卿也该回去了。
再耽搁下去,只怕江太后安排在颐景轩外盯梢的人会起疑心。
祁衍先送阮卿离开,走之前他不经意回头,发现成德帝望着阮卿的背影,目光深沉难辨。
成德帝这个带着深意的眼神让祁衍心中多了一丝警觉。
他将阮卿送回颐景轩,有些不舍地抱着她温存一会儿,直至贺明远派人来催,阮卿无法再久留,他才放开她。
阮卿走前提醒祁衍,食盒里还有他爱吃的饭菜和糕点,要他记得吃。
祁衍望着食盒叹气,来这里的第一日,他还嫌弃这阁楼太小,住着拥挤,但此刻却觉得周遭空荡荡的,无比寂寥。
他发了会儿呆,脑海里始终回想起老皇帝最后那个眼神,心烦意乱之下,他提着食盒又从书房中的密道回到成德帝寝殿。
成德帝依旧坐在那,连姿势都没有变,就好像是故意在等祁衍回来。
“怎么又回来了?”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惊讶,分明是明知故问。
祁衍开门见山地问:“您方才看着阮卿的时候,在想什么?”
成德帝从祁衍的眼中看到了防备,心中了然,这臭小子是怕他将来容不下阮氏,特地跑来跟他摊牌的。
他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儿子脸上,无声叹息。
“其实这么多年,朕一直欠你一句道歉,当年是朕没能保护好你和你母亲。”
祁衍听完没有过多的反应,他轻轻勾起嘴角,眼底却弥漫着悲哀。
“陛下又提起当年作甚,难不成指望我替母妃原谅你吗?”
即使祁衍尽力克制,但这句话的语气还是带上了一丝讽意。
成德帝心头刺痛,缓了许久才长叹一声:“朕并无此意。”
“你不是问朕方才在想什么,朕可以回答你,看到阮氏与你并肩而立的那一刻,朕想到了的你的母妃。”
“朕其实很希望,你的母亲可以像阮氏一样,知人心,善谋断,能护得住她自己。”
祁衍不开口,半信半疑地看着成德帝。
成德帝无奈一笑,“朕知道你的担忧,你是觉得朕看到了太子妃的谋略和手段,会因此防备她,甚至有一日对她起杀心,对吗?”
祁衍虽未反驳,但他的神情却已经表明心中所想,他不信自己的父亲。
成德帝又一次体会到了被儿子误解的心酸,换做从前,他会觉得儿子不懂他,但此时此刻他却开始反思自己。
自从菱歌走后,他给了祁衍无限的偏爱,尊贵的地位,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信任和安全感。
祁衍从未在他这里得到这些,所以也回馈不了他一丝一毫。
思及此,成德帝只有苦笑。
方才他感慨,希望菱歌像阮卿一样懂心机能自保,何尝不是在为他自己开脱。
他恍然明白,无论是爱人的死去,还是儿子的疏远,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他的选择,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成德帝眼中有着深切的痛和悔,他自嘲道:“是朕做错了,当年朕只贪恋着你母亲的善良天真,却没有告诉她人心险恶,更没有教会她在宫中如何自保。”
那个时候他正处于与江太后争权的关键时期,恰逢天灾人祸不断,为了安抚百姓,稳固江山,他选择了将即将待产的菱歌留在宫里,自己率领宗亲和重臣出宫祭天。
由于事情紧急,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为菱歌多做安排,亦或是在他心里,对掌控权力的渴望潜移默化地占了上风,让他无暇多想她们母子在宫中会面临的处境。
祭天仪式结束,他满心都是即将压制太后和其背后世家势力的喜悦,却忽然听闻菱歌难产的噩耗。
等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宫中,看到的是心爱的女人生机全无地躺在浸血的床上,小小的孩童一身单薄地守在她旁边,手里紧握着自己为他做的小木剑,像个被遗弃的幼兽一般。
他始终忘不了儿子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没有委屈,没有怨怼,而是一种绝望的空洞。
那样的眼神给了他重重一击,让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帝王,变成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懦夫。
永失所爱,是上天对他自大贪婪的惩罚。
时隔多年,那种痛苦丝毫没有减轻,回想起来依然深刻入骨。成德帝双眼猩红,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自己是个帝王。
他捂住嘴,无声地嚎哭,眼泪鼻涕流了满脸,狼狈的毫无形象可言。
祁衍静静地望着他,心里缠绕不散的浓雾缓缓打开,他终于问出了那个令他纠结多年的问题。
“当年您和江太后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明白,如果您真的爱我母亲,那为何要放弃追究那些参与谋害她的世家,以此来与江太后做交换。”
“还是说您对她的爱,永远抵不过权力,只能排在第二位。”
“那还是爱吗?”祁衍茫然地喃喃,像是在问成德帝,也像是在自问。
成德帝沉默许久,擦掉脸上的泪水,麻木而平静地开口:“是啊,在失去你母亲后无数的夜里,朕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得出的答案是朕不知道,但若重来一次,朕依旧会与太后做那个交换。”
“因为在付出惨痛的代价之后,朕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为了护着你平安长大,朕必须妥协,也必须继续隐忍,才能给你一个安稳清晰的未来。”
祁衍缓缓摇头,他不能接受,尽管他明白,这可能是成德帝在当时的处境下唯一的选择。
“你可以恨朕,但你要知道,你母亲最在乎的是你,朕已经辜负了她,绝不会再允许你有任何闪失,否则待朕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她?”
成德帝用手撑着扶手缓慢地站起,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祁衍。
他走到祁衍面前,顿住脚步,伸出手似乎想要抱抱他,最后还是犹豫了,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衍儿,只有捏着那些世家的把柄,朕立你为储才会少一些阻力。”
“就算你不想要,作为一个父亲,朕也必须拼尽全力的给你,这也是朕给你母亲的交代。”
成德帝第一次对儿子坦诚自己的内心,他望着儿子这张与爱人眉眼相似的脸,心里的遗憾越来越重。
菱歌,要是你能看到衍儿长大的模样,该有多好。
帝王垂头丧气,在这一刻撑不起威严,像个真正的垂暮老人。
“朕不是一个好丈夫,在她生前不知珍惜,在她死后还要加以利用。”
祁衍看着面前这个苍老颓废的老人,他好似已经被抽走了大部分生机,只剩下有些干瘪的皮囊挂在骨头上,强撑着留在世间。
这一瞬间,他做不到完全原谅,却已经释怀了。
“若他日我面临同等处境,不会做出与您一样的选择。”他的声音轻缓而坚定,眼中的光亮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成德帝微微一怔,欣慰地笑了起来。
“好,那就永远别让朕的遗憾在你身上重演。”
祁衍点头,这罕见的父子之间平心静气的气氛,一时竟让他有点别扭。
“咳,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他很忙地整理身上的衣服,一抬手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拎着阮卿带来的食盒。
“这个,听说您近日胃口不佳,阮卿特地吩咐珍姑姑做的,要不您尝尝?”
成德帝面带笑意一直看着他,也不搭话。
祁衍心里那股别扭更强烈了,甚至有一种想要逃走的急迫感。
他赶紧把食盒往成德帝手里一递,在成德帝接过的一瞬间转身就走。
成德帝捧着食盒,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来自儿子的关心,还是让他心里一暖。
脚步声远离后又再次靠近,成德帝诧异地看过去,只见刚走出内殿的祁衍倒退着脚步走回来,停在门边开口:
“父皇,过去的事,您也该放下了。”
泪水奔涌而出,明知道祁衍背对着他看不见,成德帝还是着急地用袖子胡乱往脸上抹了一通。
等他放下衣袖,祁衍已经走了。
但那声久违的父皇,依旧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回响。
成德帝哽咽地骂了一声:“你个逆子!怎的不多叫两声!”
*
阮卿回到东宫,一直在想成德帝那个引蛇出洞的计划,他们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但这个计划成功的前提是,谢容缜愿意入局。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整个计划就没有任何意义。
她思来想去,以她此时的处境,最简单的办法是利用所谓的旧情向谢容缜求助,再伺机接近他。
但她几乎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漏洞太多,随时可能会失败。
首先她刻意的接近会让谢容缜怀疑她的意图,再者谢容缜如今对她是否还有情,这份情意是深是浅,都是无法确定的。
她不能只凭虚无缥缈的猜测来面对谢容缜,那是极其危险的。
想清楚这一点后 ,阮卿决定先按兵不动,她必须让谢容缜主动来找她,这样她明面上便处于一个被动的地位,也许可以让谢容缜对她放松一些防备。
等待是必要的,但也不能一味等待什么都不做,阮卿深思良久,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她把碧薇叫到身边,悄悄告诉她几句话,又给了碧薇一块出宫令牌。
碧薇听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太子妃,您是要我去……”
阮卿嘘了一声,朝她微微摇头,碧薇懂了,虽然表情依旧震惊,却没有再多问一个字。
翌日,碧薇按照阮卿的吩咐出宫,她背着个小包袱,租了一辆马车,来到一个有些破旧的小巷。
最后在小巷中的一个宅子门口停下来,用钥匙打开院门,进去后先是四处转悠两圈,而后就找出打扫的工具,将不大的宅子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一遍。
做完清扫,碧薇抹了把头上的汗,打开自己带的小包袱,从里面拿出香烛和纸钱,走进堂屋,对着正中间供奉的牌位跪拜。
“老夫人,若您在天有灵,千万要保佑我们姑娘,保佑太子殿下,可以渡过这一劫。”
碧薇嘴里念念有词,拜了许久,才收拾好火盆和碎屑,锁上宅子的门离开这里。
而她刚一走出巷子,一直在暗处盯着这座宅子的人现身,很快就把这个消息传给了顾舟。
顾舟收到手下传信的时候,正在燕京城最有名的一家戏楼里。
他站在雅间外守着,看似是在听戏,其实却是在留意着靠近的人,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只要他做个手势,埋伏在四周的护卫就会出手将其拿下。
谢容缜此刻正在雅间中与荣王说话。
借着外面杂乱的的戏声和人声掩盖,两人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荣王祁霄才从宫里出来,面带阴沉,这些日子江婉沁犯蠢惹怒太后,连累他也被太后训斥,心里憋闷无人可诉。
所以今日谢容缜约他来听戏,他明知道会引起太后不喜,还是来赴约了。
“表兄约本王来这里,当真只是为了听戏吗?”
已经在这坐了半个时辰,谢容缜依旧只与他谈论今日的戏,祁霄终于按捺不住了。
谢容缜闭目听戏,手指跟着戏曲的节奏敲击桌面,姿态难得一见的慵懒惬意。
待一曲终了,他才睁开眼,端起手边的茶,轻抿一口,润了润喉咙,不疾不徐地开口:
“在我回答殿下的问题之前,请殿下先告诉我,未来您是想成为一位独揽大权的真正帝王,还是甘心成为被人操控的傀儡,享乐一世?”
“若您选了后者,我今日就只是邀请殿下来听戏的。”
祁霄不是傻子,顿时听出了谢容缜话中有要扶持他的意思。
其实早在投靠江太后之前,他就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那时他觉得只要自己能够登基为帝,听太后的话也没什么,反正太后年纪大了,他还年轻,早晚能熬死她。
可是真正体会到那种处处受人摆布的滋味后,他才知道有多难熬。
太后随便一个理由,就能处置他的王妃,那么有朝一日,如果太后看他不顺眼,又会怎么对待他呢?
祁霄很难不担忧自己的未来,而这种担忧在太后连日的打压之下,已经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在这种时候,谢容缜释放出的扶持之意,就是他这头笼中困兽唯一能看到的生门,他几乎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表兄,我选前者,求你教我!”祁霄起身对着谢容缜郑重一拜。
谢容缜起身避开他这一礼,他神情淡漠,说出的话却莫名令人信服:“殿下无需如此,您为君我为臣,只要殿下开口,臣自会为您出谋划策,荡平前路。”
祁霄内心激荡不已,已经把谢容缜视为自己的救命稻草。
听完谢容缜的一番谋划,他心里有了决断,回去就要开始实施。
“多谢表兄,若我来日登临帝位,绝不会亏待你。”
听到他的许诺,谢容缜脸上不见一丝波澜,淡然说道:“殿下尽可以放手而为,至于那些顽固朝臣,就交给臣来解决。”
祁霄的表情有些动容,“表兄这般帮我。我实在是……”
谢容缜的眼底终于露出一点别样的情绪,“殿下与我谢氏血脉相连,除了殿下,臣别无选择。”
听到此言,祁霄的第一反应是不悦,但细细琢磨后,反倒打消了心里最后一丝疑虑。
若是为了谢氏,谢容缜背弃太后选择帮他就完全说得通了。
毕竟他的身体里也流着谢氏的血,他们才是这世上最可靠的同盟。
理清这一点,祁霄心里有了底气,对谢容缜的态度也不再那么卑微。
“表兄,谢氏是本王的母族,待本王登基之后,自会厚待。除此之外,表兄可还有其他要求。”
祁霄本来只是顺嘴一问,却没想到谢容缜真的开了口。
“臣只有一个要求,在殿下举事之前,请让臣从宫里带走一个人。”
直到走出戏楼,祁霄脸上仍带着震惊之色,他实在难以想象,谢容缜这样的人竟也会陷于情爱,还是对一个有夫之妇。
他摇头笑了笑,眼神难掩轻蔑。
二楼的雅间中,谢容缜站在窗边,看着荣王渐渐走远,目光透出一股冷意。
听到敲门声,他才收回眼神,看向推门进来的顾舟。
“何事?”谢容缜声音比往日更沉闷,听得出来心绪不佳。
顾舟低眉敛目道:“大人,青石巷那边的人传来一个消息,今日太子妃身边的碧薇去了那个院子,随身带了香烛和纸钱,在堂屋中待了许久。”
谢容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嘴角浮现一抹明显的笑意。
“顾舟,她想起我了!”
顾舟不知道怎么回话,只有沉默。
那座宅院里供奉着阮老夫人的牌位,阮姑娘如今不便出宫,派碧薇前去打扫祭奠也很正常吧。
主子怎么就能联想到阮姑娘想他了呢?
谢容缜看了顾舟一眼,他此刻心情甚好,所以哪怕顾舟的反应不如他的意,他也愿意多说几句。
“你不懂,那宅子是初相识时我借给她与她祖母居住的,后来她祖母病逝,我请母亲出面,将她
接到定国公府。”
“刚到定国公府那段时日,她心里不安,总是偷偷跑回去祭奠她祖母,每次都要对着她祖母的牌位说许多话。”
“后来她习惯了定国公府的生活,去得就不那么频繁了,直到有一次,我祖母表现出要给她议亲的意思,她就又开始往那边去,每次祭奠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顾舟脸上露出不解。还是不明白谢容缜话中之意。
谢容缜已经不在乎他是否听得懂,自顾自地往下说:“那个地方就像是她给自己留下的庇护之地,一旦她处境艰难或是感到危险,就会想去那里躲一躲。”
顾舟终于懂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家主子想得太多,于是委婉地提醒:“说不定太子妃只是想念阮老夫人,所以才派碧薇前去祭奠。”
太子妃这个称呼让谢容缜眉头轻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嘴角上扬,笑得意味深长。
“当初她搬离国公府,想来已经在阮家祠堂为她祖母重新设了灵位,如果是单纯的想念她祖母,那她为何不让碧薇去阮家祭奠,反倒选择那里。”
“那是个与我撇不开关系的地方。”
说完,谢容缜脸上的笑意更深,“顾舟,我要设一个局,让她彻底离开那个人,重新回到我身边。”
“如今她过得不安稳,或许便不会像以往那样抗拒我。”
顾舟心中一叹,把劝阻的话憋了回去。
他就知道,只要阮姑娘表露出一分对两人之间那段过往的在意,他的主子就会再次陷入疯狂。
另一边,碧薇回到东宫,阮卿问了她一些细节,听她讲完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碧薇好奇地问:“姑娘,这样就行了吗?要不奴婢再多去几次?”
“不必,接下来就等吧。”
这只是一次试探,不好做得太明显,否则会让谢容缜起疑。
阮卿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谢容缜没有回应,她就只能另想办法。
然而仅隔了一日,阮卿就收到了以哥哥阮子钰的名义送来的一封信。
看到信封落款的瞬间,她眸光骤然缩了一下,因为这字迹她曾经无比熟悉。
这封信是谢容缜亲笔所写。
第115章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阮卿仍有些心惊,拿着信的手微微发颤。
她打开信封,看完这封信的内容后,双眸蒙上了一层冷意。
信上说她的父亲阮修齐忽染重疾,很想见她,希望她能回到阮府探病。
阮卿明知道这是谢容缜引她出宫的算计,但心底依旧一阵阵发寒。碧薇看出她的担忧,在一旁安慰:“姑娘别担心,云阙大人早就安排暗卫守着阮府,若是大人和公子有事,消息早就传回来了。”
“嗯。”
阮卿恢复冷静,把信交给十二,十二拿着信离开,没多久就回来了,替她的主人传一句话:
“以你的安全为重,不许离他太近。”
想着祁衍说这句话时别扭的样子,阮卿忍不住笑起来,心里的不安也消散了。
“明日一早咱们请旨出宫,你和碧薇做好准备。”
十二和碧薇均是一脸正色,垂首应道:“是,太子妃。”
“我乏了,你们也早些安歇吧。”
阮卿赶两人去睡觉,自己却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谢容缜的行动快得出乎她意料,她不愿去想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对她余情未了,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心里存着很深的执念。
若能利用这一点,他们的计划应该会更为顺利。
翌日清晨,阮卿先去了一趟建章宫,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却被一位嬷嬷告知,太后身体抱恙。
她立即有所觉察,今日的建章宫很不对劲。
因为以往替太后传话的都是芳姑姑,眼前这位嬷嬷她从未见过。再暗自观察一番建章宫内的情况,守卫比平时更严密,宫人们神色异样,就好像受人监视一样紧绷。
难道江太后被人控制了?
阮卿先想到的是荣王,她对荣王的性情有几分了解,知他虽有野心却胆气不足,若非背后有人指点,他不会这么果断与太后翻脸。
至于那个给他出谋划策的人,必是谢容缜无疑。
“太后娘娘说了,既是太子妃的父亲病了,您回去探望是应该的,便是多住几日也无妨。”
嬷嬷此话一出,阮卿心里更加确定,一切都是谢容缜的安排。
她心中起伏翻涌,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微笑着道了声:“多谢太后娘娘体谅。”
关怀了几句太后的身体,阮卿无意再多说,离开了建章宫。
出宫去往阮府路上,她仍在想荣王与太后反目的事,谢容缜看似已经站队荣王,实际上却未必。
如今陛下表面上已经被架空,祁衍这个太子也即将被废,按照太后的谋算,改立荣王为储,平稳地接过皇位才是最有利的。
到那时荣王已经登基,再与太后相争也更有底气,但他偏偏沉不住气选择此时与太后内斗,再往下是不是要逼宫谋反了?
宫里地位最高的三个人都处于“无法自主”的状态,如果他们都死在这场宫变中,荣王即位必为天下所不容,若在此时有人以平叛为由,起兵攻进燕京城,杀入皇宫灭了荣王,不就成了世人眼中的正义之师。
如此一来,这个人取得皇位,便是世人乐见,不会引起丝毫的反对。
这就是谢容缜真正想要实现的目的吧,只是不知道他费尽心机辅佐的究竟是哪一位宗室?
那日在成德帝寝殿,他们将有可能与谢容缜联合的宗亲都怀疑过一遍,却得不出结果,就连成德帝多年来派往各个封地监察的暗探也一无所获,若真有这么个人,谢容缜定是用尽一切手段在帮他隐藏。
由此可见,上一世荣王和德妃即便一时成功,也终会被谢容缜与那个人推翻。
所有人都是他放在棋盘上随意操控的棋子,这个人当真可怕至极。
一阵恶寒涌上心头,阮卿觉得马车里压抑得透不过气,随即打开窗帘,让外面的凉风漏进来。
看了眼窗外街景,距离阮府所在的北明巷已经很近,再往前走一段路转个弯就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入冬,街上人烟稀少,显出几分萧瑟。
马车即将转弯时,阮卿轻声吩咐赶车的小胜子,“小心前路,慢些走。”
今日她身边只带了碧薇小胜子还有几个随行的侍卫,侍卫们跟在马车旁边警戒四周,赶车的重任就交给小胜子。
阮卿这一句提醒,是在告诉小胜子,前面可能有埋伏。
果不其然,就在她话音刚落之际,小胜子感觉脖子上一凉,有人将一把刀架在他颈侧。
若不是阮卿那句话让他警醒,他头再稍微歪一点,就要去见阎王了。
小胜子心里直呼太子妃简直神了,这都能预判成功。
阮卿却不像他以为的那样轻松,方才那句提醒,是出于她对谢容缜的了解。
从皇宫到阮府这一路上,最适合动手的地点便是在这里。如果她是谢容缜,也会如此安排。
马车外的变故是无声的,小胜子和那几个随行的侍卫被一伙黑衣人控制住,堵上嘴绑了起来。
马车里,碧薇握住阮卿的手,为她带来一丝暖意。
阮卿回握那只手,摸到她指间的硬茧,心神稍定。
无人驾驭的马车停在巷子转角,阮卿状若不知地朝外问了一声:“可是已经到了?”
无人回应,阮卿又唤道:“小胜子?”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过来掀开车帘,看到来人熟悉的脸,阮卿惊讶抬眸,“怎么是你?”
来的人是顾舟,他在车边恭敬地向阮卿行礼:“参见太子妃,我家大人有请。”
阮卿眼神泛起冷意,不怒自威:“放肆,本宫要回阮府,他派你在此处拦截,究竟意欲何为?”
顾舟沉默片刻才开口,“这些大人会亲自告诉您,请太子妃跟我走一趟。”
“那本宫的父兄呢?谢容缜写那封信是何意?他们可还安全?”
无论阮卿问什么,顾舟只回一句:“等您见到大人自然会知晓。”
两方僵持下来,阮卿面露犹豫,纠结了好半响,最终还是妥协道,“本宫可以跟你去见他,但你必须放过随行的那些人。”
顾舟皱眉,似有为难,“我只能答应太子妃,不伤他们性命。”
阮卿早有预料,但还是又与顾舟周旋了几句,才放下坚持,“还望你能说话算话,走吧。”
得到阮卿的允许,顾舟打了个口哨,黑衣人闻声散开,小胜子他们也都被带走了。
顾舟亲自赶车,按照谢容缜的吩咐,将阮卿送到谢氏别院。
“到了,太子妃请下马车。”
阮卿和碧薇互相扶着下车,主仆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碧薇,看起来双脚发软,走路都不稳,紧紧搂着阮卿的手臂,却不像是要保护她,反倒是一副随时要往她身后躲的样子。
顾舟看了她一眼,暗自摇头,这小丫头半年来长高了不少,但怎地瞧着比以前胆子还小 ,真是不经吓。
阮卿望向眼前的别院,想到马上就要面对谢容缜,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心口仿佛被一块石头压着,呼吸有些艰难。
就算重生了,这个人留给她的阴影依旧挥散不去。
但她早已不是从前的阮卿,无论谢容缜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再左右她分毫。
更何况,她并非独自一人。
脑海里闪过祁衍那张总带着几分桀骜的脸,阮卿起伏的心绪重新平静下来。
“带路吧。”她眉目冷然地睨了眼顾舟。
顾舟一愣,不知怎么,此刻的阮卿,忽然让他想起那位傲气凌人的太子殿下。
进入别院后,顾舟本想带阮卿走最近的那条路,但想到自家主子近半年来越陷越深的惨景,他又改了主意,特地带着阮卿绕远从新修的园子里穿行而过。
一路上,顾舟留心阮卿看到这园子的反应,然而走了一大半的路程,他都无法在女子那张清冷疏离的脸上看出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再往前就到地方了,顾舟无奈,只得主动开口,“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皆是我家大人精心培植修剪,太子妃觉得如何?”
阮卿打量一番,凉凉一笑,“那谢大人真是很闲了。”
顾舟:“……”
心里直叹气,只怕他家大人的期待注定要落空了。
阮卿没心思与顾舟废话,她当然看出来这别院里的景物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所设,只是那又怎样?
难道还指望她为谢容缜对她的“痴心”而感动吗?
凭他也配!
继续前行,最终来到一个清幽雅静的院落,抬眸看到门口匾额上的题字,阮卿眼底浮现一抹嘲讽。
照影轩。
谢容缜还真有闲情逸致,竟在这别院里,比照着定国公府里的照影轩,丝毫不差的又修建了一个。
他让顾舟带她来这里,是想告诉她,他从未放下过两人之间的过往吗?
可惜啊,他并非真的了解她。
住在照影轩的那些日子,是她一生的至暗之时,那个小院冷清孤寂,一到夜里静得可怕,一点点风声都会让她恐惧的夜不成眠。
莫非他以为她很喜欢那种受制于人,无能为力的感觉吗?
见阮卿抬头看着照影轩的匾额,神情终于有了波动,顾舟心里一松,上前推开院门。
“大人就在里面,太子妃请进。”
阮卿还未说话,碧薇死死地拉着她的手,小声说道:“奴,奴婢陪您!”
“这……”顾舟想阻拦,被阮卿淡淡扫了一眼,只能窝囊的闭嘴。
进去之前,阮卿的目光又一次落在照影轩三字上。
抛去心中不适,至少她确定了一点,谢容缜对她的执念不是一般的深。
既如此,她更该好好利用。
走进院子,阮卿无心欣赏谢容缜费心为她还原的一切,此处与她原来居住的照影轩布局一样,倒省了麻烦,让她无须犹疑,径直来到待客的花厅。
见到花厅门口长身鹤立的男子,阮卿脚步一顿,谢容缜正背对着她,拨弄门边的一串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待那声音沉寂后,他又抬手轻轻一撩,声音继续响起。
如此反复,不厌其烦,不知道他是等得无聊还是患了某种疾病。
阮卿看了一会儿,冷漠开口打断他的乐趣。
“谢大人费尽心思引本宫前来,是想让本宫看你的表演吗?”
谢容缜伸出的手蓦地一颤,转身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那双眼睛里,有着压抑的思念,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疯狂。
“你来了。”他声音很轻,怕破坏了眼前这场幻梦。
对上他染上偏执的目光,阮卿表现得无动于衷,淡漠的像在看一个不相识的人。
谢容缜心头刺痛,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曾经他看不到她的用心,如今反过来,她亦是一脸漠然。
因果循环,他没什么好怨怪的,可他不甘心呐。
“还记得这串风铃吗?”谢容缜执着地想从女子的神情中找出一丝对过去的留恋。
阮卿没有回答,他也不在意,依旧提起旧事。
“这是你刚来谢家时,心中不安,难以入眠,我送给你的。从那以后,你一直都把它挂在门口。”
他目光温柔地落在那串风铃上,似是怀念地叹息一声。
阮卿勾起嘴角,眼中尽是冷意,“是吗?”
“可我后悔了,谢大人怕是不知,自从挂上这串风铃,我便开始时常做噩梦,梦到我父兄惨死在流放之地的场景。”
谢容缜神色一顿,旋即苦笑道:“阮卿,难道你我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说几句话吗?”
“心平气和?”阮卿面色愈发冷漠,“谢大人忘了吗?不如本宫来帮你回忆一下,你谢家人害我父兄蒙冤流放,受尽苦难,让我祖母无法安享晚年,一病不起。”
“至于你,比他们更狠毒,你掩盖真相,让我将你当做救命恩人,看我对你感激涕零,对你的家人隐忍讨好,你心里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如此深仇大恨,本宫没有报复你,将你谢氏赶尽杀绝,已经是仁至义尽,谢大人怎的有脸要求本宫对你态度温和?”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化作一把刀子,毫不留情地扎进谢容缜心中最薄弱之处。
他脸色苍白,缓了许久,深呼吸了一下才再次开口:“所以你恨我吗?”
“那也很好,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要是你给的,我全部接受。”
阮卿闻言抗拒的蹙眉,这是她今日面对谢容缜时第一次忍不住泄露真正的情绪。
是厌恶。
比起需要投入感情的爱和恨,厌恶显然更适合她与谢容缜的关系。
阮卿别开目光,在谢容缜看来,就像是一种逃避。
面对他如此直白的感情,她终于有了一点波澜。
这已经足够让他开心,因为他看到了一丝能撬动她坚硬内心的希望。
“今日风冷,你衣着单薄,仔细着凉,不如跟我进去饮一盏热茶吧。”
“过去的事,其实我……”谢容缜想要再多说一些,却被阮卿无情地打断。
“谢大人不必再拐弯抹角,本宫今日来此,只想知道你究竟对我的父兄做了什么?”
她的冷漠,打碎了谢容缜仅存的一点妄念,让他的心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谢容缜脸色倏而变得阴沉,“你就这般不愿与我相处吗?”
阮卿不答,冷凝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谢容缜最后一丝冷静也被击溃,他咬牙冷笑,“好,既你非要如此,我就开出条件。”
“只要你跟我走,他们父子自会安然无恙。”
他眼中满是偏激之色,终于彻底被心中那股日渐加深的执念掌控。
阮卿明白,眼前之人虽在威胁她,其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一个被感情左右的执棋者,对瞬息变幻的局势,很难再保持清醒理智的判断。
这场戏她唱够了,该换个戏台继续才是。
阮卿眉眼一片冷色,声音带着怒意:“若我不答应呢?”
谢容缜迈步走下台阶,
来到她面前,两人之间距离缩短,她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残酷意味。
“那就没办法了,相识已久,你应知我性情。”
若不是阮卿早知道阮修齐和阮子钰已经被暗卫保护起来,此时此刻只怕真要信了谢容缜的话。
因为他做得出来。
不管谢容缜是因为什么而放弃真的用家人来胁迫她,阮卿心里都松了口气。
没有后顾之忧,她的情绪更加收放自如。
“你放肆,即便太子殿下被圈禁,但只要他一日没有被废,本宫仍是太子妃,你就不怕本宫将你的所作所为告诉陛下吗?”
“太子?”谢容缜眸光骤然一寒,上前一步逼近阮卿,“他已自顾不暇,你还指望他什么呢?”
他放下克制朝她伸出手。
就在他的手快要触碰到衣袖时,阮卿撤身躲开。
谢容缜垂眸看着自己抓空的手,嘲弄地笑了,“宫中的局势变化,以你的聪敏难道还看不透吗?”
“阮卿,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以为我今日会放你离开?”
他目光专注地凝视女子的面容,像在看一件觊觎了很久,终于夺回手中的宝物。
“来人。”
随着谢容缜一声淡淡的召唤,院子四周埋伏的箭手听命现身,顾舟带着一群侍卫从门口涌入,将阮卿和碧薇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
碧薇紧张地抱着阮卿手臂,脸色难看得好像要哭了。
阮卿感觉手臂被她暗中用力捏了一下。
似乎是在安慰,让她不要怕。
阮卿心里顿时多了几分镇定,冷冷地看向谢容缜,“你要强留本宫?谢容缜,你是不是疯了?”
谢容缜垂眸轻笑,“也许吧。”
他抬眸直视她,“亦或是你想要拼死反抗?那我不妨再送给你一件礼物。”
“燕京城南有一座济幼堂,里面收留了上百个孤儿,今夜那些孤儿应该会看到一场难得一见的璀璨烟火。”
阮卿眉头微蹙,心里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谢容缜淡然地继续往下说:“但因院中管事疏于职守,有孩童偷藏烟花,引燃了草堆,导致济幼堂起火,所有孤儿都葬身于这场大火。”
听到孩童,大火,葬身这些字眼,阮卿脸上血色尽失。
她想起前世无望的等待,烈火缠身的痛苦,再看谢容缜满不在乎的神情,恨意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若没有碧薇拽着她,她只怕控制不住自己,会抢过侍卫的刀狠狠刺进谢容缜的胸膛。即便结果是同归于尽,她也不后悔。
她只想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血是不是热的?
他究竟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深呼吸几次,阮卿终于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的声音因压抑而轻颤:“好,我跟你走。”
谢容缜眸中泛起亮色,但只是一瞬,他眼中的光黯淡下来,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这句允诺若不是用威胁的手段得来,该有多好。
可他真的等不及了。
阮卿忍着厌恶开口:“不过你要放过济幼堂的无辜孩童,还有今日随我出行的那些人。若你做不到,我们便鱼死网破。”
谢容缜黯然轻叹:“可以。”
他看了一眼抱着阮卿不撒手的碧薇,本想让侍卫将她带走,但考虑到阮卿曾与她相依为命,两人情同姐妹,若再一味强硬,只会让阮卿更加反感他。
虽然已被她恨之入骨,但他还是幻想着有一日可以扭转她的态度。
一个柔弱怕事的小丫头,留在她身边也无妨。
谢容缜吩咐顾舟:“你带人送阮姑娘出城,不得有丝毫闪失。”
顾舟应了声是,对阮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阮卿放弃反抗,认命一般转身离开。
坐上出城的马车,阮卿紧握住碧薇的手,两人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能明白的眼神。
第116章
离开谢氏别院后,顾舟率领一队侍卫护送阮卿从最近的北门出城。
从别院到北城门这一路上,阮卿每次掀开车帘,都发现顾舟骑马跟在马车旁边,只要她有一点异常,顾舟就会立即察觉。
即便如此,阮卿还是寻到两次机会,故意闹出了点动静来拖慢他们的脚步。
一次是马车未出城时,她说想吃百味斋的酱鸭,让顾舟绕道去给她买。
眼看都快要出城了,顾舟当即就要拒绝,可阮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幽幽一叹:“顾大哥,咱们也算有些交情,你当真连这样微不足道的要求都不愿满足我吗?”
听到她的称呼,顾舟愣了下,来不及反应,又听阮卿说道:“你家大人让你盯着我,可没说要饿着我呀,今日出来的急,我尚未用膳呢。”
阮卿朝他眨了眨眼,看得顾舟倒吸冷气、
这阮姑娘变脸的功夫真是一绝,方才她在别院时嘴如利刃,心似铁石,差点把他家大人给刺激疯了。
可这才多久啊,她转头就开始装柔弱扮可怜了。
此时此刻,顾舟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寄居在国公府的表姑娘。
只是这样软下态度的阮卿,更让他觉得可怕。
顾舟不禁想到,若阮卿以这种面目去面对他家大人,只怕大人要为她昏了头。
他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阮姑娘饿着肚子,真假不论,若是被大人知晓此事,他这一顿罚是免不了的。
顾舟心里发苦,只好吩咐侍卫们守好马车,他独自骑马跑了好几条街,来到百味斋又排了会儿队,终于把阮卿想要的酱鸭给买回来了。
这一出闹过之后,阮卿消停了许久,直到马车行至郊外,进入大景山沿着山道前行,她又给顾舟出了一个难题。
“怎地如此颠簸,本宫都快散架了,头晕的厉害,胃里也不舒服,再走下去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顾舟头疼,刚想劝她再坚持一下,她却已经想好了主意。
“去,给本宫换一顶软轿,否则本宫病倒,看你如何交代。”
顾舟:“……”
这深山老林的,让他去哪里变出来一顶软轿啊!
最后还是一个有些木工手艺的侍卫帮他想到的办法,去周围林子里砍一棵树,临时做出一顶简易的轿子,再铺上软垫,装上遮阳的帘布来代替。
原地停了好一会儿,一行人才终于再次往山里行进,阮卿和碧薇坐在轿子上,侍卫们轮番抬轿子,终于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了目的地。
前方是一座山谷,两壁陡峭,幽深莫测,雾气缭绕下,看不清谷中的情况。
这里会不会就是谢容缜的藏兵之地?
阮卿心下一动,不着痕迹地向碧薇使了个眼色。
碧薇会意,做出一副茫然模样,却将周围地形仔细看过记在心里。
正当此时,山谷中传来一声哨响,紧接着跑出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执长枪,挡在山谷入口,戒备着来人。
顾舟掏出一枚令牌递给领头的军官,回头看了眼阮卿,对那领头军官说道:“我奉谢大人之命,送这位姑娘入谷,身边是她的婢女,两人都不会武。”
军官检查过令牌,朝顾舟一拱手:“原来是顾大人,敢问这位姑娘与谢大人是何关系,卑职回去好上报。”
顾舟略一迟疑,阮卿已经走上前来替他回答,“我是谢大人的妹妹。”
军官心里纳闷,原来是妹妹,不是夫人啊,那这顾大人怎的把她当成自家主母一样恭敬。
谢大人对自己妹妹这般好吗?
顾舟咳嗽两声,军官收回探究的目光,下令士兵放行,阮卿又坐回轿子上,气定神闲地吩咐两边负责抬轿子的侍卫,“走吧。”
侍卫刚歇了口气,一听阮卿开口,只得认命再次抬起轿子往山谷里面走。
碧薇跟在旁边,紧张地东张西望,因她一路都是这个神情,顾舟和侍卫们已经不在意了。
阮卿看她一眼,碧薇微不可查点头。
看来她已经在山谷入口处留下标记。
发现顾舟往她们这边看,阮卿故意问碧薇:“还累吗?要不要再上来歇歇?”
顾舟嘴角一抽,侍卫们脸色发苦。
还歇啊,他们抬着这主仆俩上山,都快累吐血了,眼下全靠意念支撑,若是再加一个,真要坚持不住趴在这了。
碧薇努力忍笑,真的做出一副考虑的样子,欣赏完顾舟和侍卫们精彩的脸色,才摇头:“不了,奴婢就这么跟着吧。”
山谷中防卫森严,士兵不间断地巡逻,进出皆要盘查,几乎找不到钻空子的机会。
顾舟带阮卿来到山谷深处,这里有一片供人居住的竹屋,走走停停,最后挑出一间较为整洁的竹屋,问阮卿的意见。
“姑娘,条件简陋,您先将就几日?”
阮卿面无表情哼了声,“我若是不愿将就,你会放我走?”
顾舟顿时噎住,正愁该怎么劝这祖宗呢,哪知阮卿已经提裙款款走向竹屋。
“碧薇,去帮我看看,屋里有没有蚊虫。”
碧薇应声,先一步打开门进去查看,半响才出来回道:“蚊虫倒是没有,但里面脏得
很,别说姑娘了,奴婢都嫌弃。”
阮卿秀眉轻蹙,瞥了眼屋前站着的顾舟。
顾舟心里一叹,点了几个侍卫,“你们随我去打水,回来将姑娘的房间擦洗干净。”
好一番折腾,待天色完全黑下来,竹屋里焕然一新,不只是干净,还点了熏香,换了新的被褥桌椅茶具。
阮卿神色淡淡道:“劳烦顾大哥了。”
话是这么说,顾舟在她脸上可看不出丝毫谢意,望了眼外面夜色,他不敢多待,带着快要累瘫的侍卫们离开竹屋,走之前又吩咐方才没干活的几个侍卫,叫他们寸步不离守着这间竹屋。
“没有姑娘允许,你们不可踏进一步,有事先来寻我,记住了吗?”
“遵命。”
就算没有顾舟这句提醒,见识过这位阮姑娘的厉害,侍卫们也不敢再往她跟前凑。
不多时,顾舟又派人来送了一趟晚膳,碧薇把食盒接到手里,立刻将屋门落锁,送膳的侍卫揉了揉被门拍到的鼻子,满脸讪讪之色。
碧薇仔细检查过食盒里的饭菜,小声说道,“姑娘,没有毒。”
阮卿用眼神示意门外,碧薇摇头,“这几个侍卫武功一般,离得也不算近,听不到咱们说话。”
她这才放心,坐下来与碧薇一起用膳,两人都不挑剔饭菜简陋,迅速填饱肚子,终于进入正题。
碧薇,或者应该叫她云十二,此刻才终于用回自己的声音说话。
从阮卿让碧薇去青石巷那座宅子祭拜祖母,引起谢容缜的注意开始,她就已经做了这个打算。
身为暗卫,十二武功极高,仅次于首领云阙,可以很好的保护她。
除此之外,她还精通各种本领,有她在身边,阮卿行事时心中更有底气。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是暗卫之中唯一的女子,平时又与碧薇同吃同住,感情深厚,由她来假扮碧薇,除了关系极亲近之人,是很难识破的。
今早阮卿去往建章宫之前,两人就掉了包,十二易容成碧薇的模样,贴身保护她。
到了谢氏别院,果然顾舟和谢容缜都没发现,她不是碧薇。
计划的第一步很顺利,接下来阮卿假装受到谢容缜威胁,乖乖就范,跟着顾舟出城,为的便是找到谢容缜的同盟和他们的藏兵之地。
自他们离开谢氏别院起,云阙率领暗卫一直暗中跟随,路上阮卿故意折腾,放慢了行进速度,使得暗卫的追踪更为顺利。
不出所料,眼下暗卫们应该已经来到山谷附近,只是山谷守卫严密,一时无法行动。
十二把碗碟收进食盒,又站在门边和窗边静静听了一会儿,确认没有问题才回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开始画这座山谷的布防图。
画到一半,她似有些不确定,握着笔抵住下巴思考。
皱眉深思片刻,她摇摇头说道,“今日有许多地方没看过,等夜深了,我出去一探,把这张图补充完整。”
阮卿担忧问道,“会不会有危险?”
十二一笑,“姑娘放心,我只去探查,不会惊动山谷中士兵。”
及至夜半,十二拿出暗卫的特制迷香,放倒外面守门的侍卫,悄无声息的离开竹屋。
阮卿在屋里等待,心情难免焦灼。
约么两刻,十二回到竹屋,她先拿出迷香的解药,替门口的侍卫解除药性,确保他们明早醒来不会发现异常。
回到屋里锁好门,十二脸上才露出几分愤然。
阮卿观她神色,心里一沉,问道:“发生何事?”
十二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地将自己所见告诉阮卿。
“姑娘,这大景山中本来有一个小山村,大约几十户人家,如今这些村民被蒙骗,给士兵提供粮食,帮着缝补浆洗衣物,怕是已经犯了窝藏包庇之罪。”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我方才出去查探,发现山谷四周都设置了机关,那些机关只要一触发就会引爆周围埋藏的毒烟弹,若是从外部强攻,定然伤亡惨重。”
阮卿听完眉心紧蹙,眼中忧虑之色愈浓。
当初制定这个计策,就是不想让这支潜藏的军队攻进燕京城,伤害城中无辜百姓。
谁知他们竟在山谷里挟持了这么多村民,万一打起来,这些村民只怕性命不保,必须想个办法将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还有十二提到的机关和毒烟弹,若是不解决,会造成许多死伤,这与他们的初衷相悖。
思忖良久,阮卿才开口,“先想办法将消息传出去,等陛下定夺。”
十二赞同,面色放松少许,又说道,“山谷夜里的守卫比起白日更加密集,我适才试过,很难溜出去,不如明日天亮再找机会,到时还要靠姑娘替我打个掩护。”
阮卿颔首,“好,你先休息,养精蓄锐。”
翌日,晨曦初至,阮卿甫一睁眼,便听顾舟禀报,说谢容缜来了,眼下正等她一起用朝食。
她下意识反感,但几乎立即想到,这是个掩护十二出谷的机会。
早起谷中士兵要换防,还要去山谷中的大灶房领早饭,这中间便有许多漏洞可钻,以十二的轻功,悄悄出去一趟再立刻返回,应该可以做到不被发现。
前提是要把门口守着的这些侍卫遣开,否则十二束手束脚,会耽误不少功夫。
阮卿心念一动,与十二商议,两人商定后,十二躺回床上,阮卿独自一人走出竹屋。
外头候着的顾舟见她自己出来,微微一愣,往她身后看去。
“谢容缜在哪?带我去见他。”阮卿面上浮现一丝怒容,语气冷冷的,连表面客气也不想再装。
见碧薇没出来,顾舟原本正在好奇,可再看阮卿脸上冷色,他愣是没敢多问,在前方领路,带阮卿去见谢容缜。
顾舟带阮卿来到另一间竹屋,从外表来看,与她住的那间并无太大区别,只是看起来要宽敞一些。
竹屋里,男人倚在窗边,姿态端方优雅,只是神情略显疲倦,听到脚步声,他抬眸朝门口望来。
见到阮卿,谢容缜眉宇间的疲惫散去大半,目光熠熠看着她。
“昨夜睡得好吗?”
“你让人在饭菜里下毒?”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一个温和关怀,一个愤怒质问。
谢容缜柔和的脸色倏然一变,皱眉看向顾舟问道,“怎么回事?”
顾舟懵然摇头,“姑娘何出此言,饭菜绝对没有问题啊!”
阮卿脸上的怀疑没有减少半分,冷笑一声道,“那好端端的,碧薇怎会肚子疼,现下人都疼晕了,在床上躺着呢!”
说着她渐渐红了眼眶,“昨晚你们送来的饭菜,我没胃口,都给她吃了,结果今早她就病倒,不是因为饭菜还能是什么?”
谢容缜一见她哭,平静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忍,遂吩咐顾舟:“去请军医看看那丫头。”
顾舟应声而去,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沉寂的有些尴尬。
阮卿自顾自流泪,不搭理谢容缜,见她如此难受,谢容缜掏出一块帕子向她递过去。
阮卿不太想接,但为了稳住谢容缜,只能强忍厌恶接受。
谢容缜见她脸上并无反感,稍稍松了口气,斟酌着说道,“阮卿,你不必疑我,既然你在别院已经允诺跟我走,我也定会护你周全,下毒这种事,谢某不屑。”
说得好听!
阮卿微哂,心里自然是不信的。
上一世她已经将这个人看清楚,知道他为达目的有多不择手段。
他说不屑下毒,无非是因为她如今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不需多此一举罢了。
少顷,顾舟带着军医回来,说是已经去看过碧薇了。
“那位姑娘只是吃坏了东西,加之水土不服,引起腹痛,吃两副药便可痊愈。”
军医向谢容缜回禀碧薇的病症,又开了方子,谢容缜拿来查验一遍,交给顾舟,让他遣个侍卫下山去抓药。
等军医离开,谢容缜看着阮卿,眼中浮现笑意,“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一起用膳吧。”
阮卿勉强牵了牵嘴角,坐到他对面,食不知味地喝了半碗粥,就着急起身 。
谢容缜唤住她,温声开口,“阮卿,我知你委屈,再等几日,我定带你离开这里。”
背对着他,阮卿不用顾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谢大人,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已嫁作人妇,你方才那番话,实为逾矩,以后别再说了。”
谢容缜面色一沉,目光紧紧凝住她,用势在必得的口吻说道,“那又如何,只要你没了夫君,便可改嫁。”
阮卿眼底闪过一道寒芒,若是手中有刀,她必定狠狠地捅进他的致命之处。
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她不再反驳,快步离开。
谢容缜目光跟随她的背影,口中喃喃道:“阮卿,你是属于我的,本该如此。”
回到她那间竹屋,几个侍卫还守在外头,阮卿脸色沉得可怕,开口斥道:“都滚远一点,别妨碍我的人养病。”
谢容缜追过来,恰好看到阮卿发脾气,他非但不恼,反而诡异的生出几分愉悦。
她愿意发泄怒意,总比冷若冰霜来得好。
这般想着,他对侍卫们摆手,“你们退下,等阮姑娘有吩咐再过来。”
侍卫们听命离开,阮卿面色有所缓和,谢容缜又问,“可需我安排人来照顾那丫头?”
“不敢劳烦,没事别来找我,有事也别来。”阮卿冷着脸说完,进屋之后立刻把门关上,拒绝继续与他说话的意思表现得很明显。
望着紧闭的屋门,谢容缜微微叹气。
顾舟问道,“真的不用安排侍卫守着阮姑娘吗?”
谢容缜犹豫片刻,摇了摇头,“她们毕竟是姑娘家,被一群男子盯着,多有不便,她的婢女病了,本就心有不快,还是依着她吧。”
顾舟心中诧异,他从不知自家主子有这样体贴入微的一面。
不过还是那句话,早知如此,当初干嘛去了!
他暗自摇头,总觉得他家主子这次不会那么容易得偿所愿。
竹屋里,察觉到外头侍卫离开,碧薇也不装了,点了自己身上一处穴道,苍白的脸色顿时恢复正常。
她抹掉脸上的冷汗,又下床来到门口观察一番,确定四周无人才对阮卿说道,“姑娘,我至多半个时辰就回来,若有意外,您这边务必要拖一拖。”
阮卿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你去吧,路上千万小心。”
碧薇不再多言,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离开。
另一边,暗卫首领云阙从昨夜开始,就带着人等在山谷外面。
至夜里,没等到十二的消息,反倒等来了一个大麻烦。
太子殿下亲自来了。
至于祁衍本该在颐景轩假装被圈禁,却忽然来到大景山,出现在暗卫们蹲守的山谷外,这一切都要从一场父子对弈说起。
得知阮卿出宫去阮府,祁衍便心神不宁,好容易熬到天黑,他从密道去成德帝寝殿,打算在那等消息。
暗卫的消息久等不来,祁衍开始坐不住,在成德帝寝殿里来回转悠,看得成德帝眼都晕了,板起脸喝住他。
“你要么就好好坐着,要么滚回去,给朕留个清净。”
祁衍阴着一张脸,像一只随时要龇牙咆哮的野兽,看得出来是焦躁到极点了。
成德帝无奈,吩咐徐公公送来棋盘和棋子,招手叫祁衍过去陪他下棋。
祁衍眉头一皱,不满道,“我哪有空下那劳什子,您自己玩吧。”
成德帝瞪了他一眼,指着棋盘说道,“你过来陪朕下一局,若是你赢了,朕放你出宫,让你亲自守着她,如何?”
一句话就让祁衍收起脾气,乖乖坐下陪他下棋。
第一局,祁衍仓皇落败,输得很是惨烈。
他不服气咬牙说道,“再来一局。”
成德帝笑了笑,没说什么,顺着他的意思重来一局。
第二局,祁衍摒弃杂乱的心绪,专注在棋盘上,虽然到最后仍是输了,却算得上与成德帝有来有往,战况激烈。
“再来!”
到了第三局,他不仅是专注,还开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停地算计成德帝,最终与成德帝战成平局。
就在祁衍还要再来一局的时候,暗卫的消息传回来了。
“从谢氏别院离开后,他们出城了,进入京郊的大景山,天黑之前进入一座山谷,里面应该囤有大量兵马。”
成德帝有些疑惑,“走了那么久?”
阮卿不是很早就出宫了吗?在谢氏别院耽搁的时间也不多,怎会天黑才到地方。
来回话的暗卫是云十一,成德帝一问,他就把阮卿在路上使劲折腾的事给说了。
“大景山里密林繁多,更有许多岔路,稍有不慎就会迷路,多亏太子妃机敏,拖着他们的脚步,给暗卫追踪省了不少麻烦。”
成德帝欣慰大笑,祁衍虽然也高兴,但却总有几分担忧,碍于成德帝在这,不好意思多问。
他是个极其不擅长隐藏心思的人,尤其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成德帝看出他的想法,遂大手一挥说道,“行了,朕准你出宫,不过你要答应朕,此行必须捉拿逆犯,大败叛军。”
祁衍起身对着成德帝郑重一揖,“儿臣领命。”
成德帝嗯了声,又加一句,“还有,和你的太子妃一起,务必要平安回来,明白吗?”
祁衍心头微热,带着些许别扭回道,“父皇,儿臣明白。”
听到这声父皇,成德帝眉目舒展,心情甚好。
等祁衍离开,徐公公不解地问,“陛下,您不是说要殿下赢了您,才放他出宫吗?老奴看着方才那局明明是平局啊!”
成德帝睨他一眼,轻哼道,“就你眼尖,朕不知道是平局吗?”
伸手一指桌上的茶盏,示意徐公公给他换一杯茶,等徐公公重新端茶过来,他喝一口润润喉才慢悠悠说道,“其实朕本来就打算让他去的。”
“提出下棋不过是为了试试他,看他能不能冷静应对,好在试探的结果让朕很满意,自然不需要在输赢上较真。”
徐公公见他开心,跟着说了几句奉承的话,听得成德帝笑骂,“老东西,别跟这拍朕马屁了,去告诉凌岸,让他找个与太子身形相似的暗卫去颐景轩顶替,不可让人发现太子不在宫里。”
徐公公连忙去找凌岸安排。
成德帝收敛笑意,望着不远处壁画上女子温柔的眉眼,轻叹道,“菱歌,朕不会让衍儿重蹈覆辙,就让两个孩子一起面对,别再留下遗憾。”
离开成德帝寝殿后,祁衍换上一身夜行衣,带着十一悄然出宫。
出宫后,祁衍先去长公主府,从马厩里牵出他那匹追风麒麟,十一也选了一匹上好的战马,两人骑快马出城,很快便来到大景山的山脚下。
正要进山,左边林子里突然有细微响动,祁衍下意识去摸腰间佩刀,却听到一声:“殿下,是我。”
听出卫辑的声音,祁衍收回差点要拔刀的手,骂道,“再装神弄鬼,孤砍了你!”
卫辑笑嘻嘻的从林子里跑出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上次祁衍去北关时见过,这位是玄甲军左路大军的统帅秦骁,此外还有秦骁手下的一个副将,祁衍也见过。
秦骁这次来是奉了玄甲军主帅徐辰之命,率领二十万玄甲军前来平叛。
当初卫辑拿着兵符去北关调兵,主帅徐辰要镇守边关走不开,便将这个任务交给左将军秦骁,这位左将军有勇有谋,且擅长用机关作战,对战场上各类机关的研究出神入化。
得到暗卫传信,两人带着一千精兵先行赶来,大军随后就到。
也是赶巧,卫辑和秦骁才到山脚下,正准备上山就发现有两人深夜骑马过来,卫辑一眼就认出追风麒麟。
那马脾气烈得很,以前除了祁衍谁也不让碰,再后来阮卿偶尔也能骑上它跑两圈,至于其他人,不被它一蹄子踹成重伤就不错了。
眼下阮卿在大景山上,骑着追风麒麟的不是祁衍还能是谁?
所以卫辑赶紧出来把人叫住。
“殿下,您为何不在宫里坐镇?”卫辑眉头深深皱起,不赞同地看着祁衍。
祁衍嫌他话多,干脆搬出成德帝来,“孤来此就是陛下的意思,你配合就是,不必多言。”
卫辑噎了下,服气地闭嘴,倒是没有半分怀疑。
从前父子俩闹别扭的时候,祁衍要是任性,成德帝还能以严父的态度骂他几句。如今他们和好了,成德帝可以说是彻底没了原则,祁衍要做什么他都支持,简直宠得没边了。
思及此,卫辑无奈叹气,也不再劝祁衍回宫。
既然碰上,卫辑和秦骁商量一番,决定随祁衍一起上山与暗卫们会和。
得到确切的消息后,再商讨如何排兵布阵。
由十一带路,几人骑马进山,大约行至半山腰,山路愈发崎岖复杂,便只能留下马匹让秦骁的副将照看,几人继续上山,来到山谷外暗卫们藏身的一片密林里。
暗卫首领云阙见到祁衍,与卫辑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
不等他开口,祁衍又拿出方才对付卫辑那套说辞,见
云阙发愁看过来,卫辑朝他一摊手,同病相怜的两个人默契的一起叹气。
祁衍懒得关心他俩的心情,望着山谷的方向问道,“十二可有出来送过消息?”
云阙摇头,“尚未。”
祁衍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身影仿佛融进夜色之中。
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身后众人都感受到他的不安和担忧。
唯恐这时候让太子殿下更心烦,卫辑压低声音问道,“会不会是里面守卫太严,她出不来?”
云阙:“有这个可能,但十二是所有暗卫中轻功最好的,只要一寻到机会,她定会出来报信。”
“要不再派两个人潜进去?”秦骁开口提议。
“不好,容易打草惊蛇。”
几人虽然刻意压着声音,但他们说的话祁衍都听见了。
他想到之前与成德帝下的那三盘棋,忽然明白老皇帝的用心。
静静闭目吐出一口浊气,再睁开眼,他沉着作出决定,
“等到天亮,若再无消息,孤亲自率暗卫潜入。”
其实祁衍这样打算还真不是任性妄为,方才盯着山谷看的时候,他就总有一种来过这里的熟悉感。
冷风一吹,让他的记忆更加清晰,他终于想起,自己真的来过这个山谷。
他回头看向被他的话惊住的几人,不悦道,“你们这都什么表情!”
“卫辑,晃晃你脑子里的水,这个山谷你真一点不记得?”
被点名的卫辑微微一愣,盯着山谷看了半响,恍然一拍脑门。
“哦,原来是那个山谷啊!”
其余众人一头雾水,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卫辑笑道,“说来话长,幼时我随殿下偷偷进大景山打猎,每次都甩开那些护卫,有一次被长公主发现,告到陛下那里,陛下派禁军搜山找人。”
“那次我们为了躲禁军跑到一个很隐蔽的山谷里,禁军搜了一整夜都没找到我们,殿下觉得那个山谷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地,以后就经常带我躲在里面。为了防止被禁军围堵,还在山谷里开辟了一条出谷的小路,出入的地方都用山石做了掩饰,除非把石头挪开,不然根本无法发现。”
听到这般出格的行径,在场之人却都习以为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就连秦骁都没什么特别反应,只因太子顽劣叛逆的名声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他远在边关都时有耳闻。
“小路入口在哪,属下进去探查,找到太子妃和十二。”十一性子比较急,立刻就要动身。
“不,等到天亮。”祁衍声音微沉叫住他。
十一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出声阻止,明明此刻最着急的人就是他。
祁衍道,“时隔太久,那条路有没有损毁尚未可知,况且天色正暗,入口找起来也麻烦,最多两个时辰天就亮了,等吧!”
众人都没有异议,各自寻了地方,边休息边等天亮。
直到夜色渐退,天际透出一丝微光,林间的第一声鸟鸣响起,祁衍倏然睁开眼,凌厉的目光投向山谷。
未几,前方不远树梢轻晃,有鸟儿被惊起飞走,一人脚尖点过枝头,身姿灵敏,如同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地。
十二终于来了。
见到十二,祁衍问出自己最关心的,“她怎么样?”
“回殿下,太子妃一切安好!”
得了这句,祁衍悬起的心终于落回实处,这才有耐性听十二回禀山谷中的情况。
时间紧迫,十二直接说重点。
听到山谷中设置了机关和毒烟弹,甚至还有不少村民被蛊惑为叛军做事,祁衍眉心紧紧拧在一处。
他沉声问道,“叛军主帅是谁?”
十二:“昨夜我将整个山谷探查一遍,没见到这个人,属下猜测此人要么不在谷中,要么就是故意躲着不露面。”
卫辑啧一声,“还挺谨慎。”
祁衍嗤笑,“看他能躲到几时,宫里那个可是快忍不住了。”
“对啊,总不能三皇子都逼宫了,这人还躲着吧。”
祁衍摇头道,“他不会放任祁霄逼宫成功的,只要祁霄那边一动手,他必定率兵入城平叛。”
秦骁眼中闪过一抹欣赏,赞同道,“殿下说得是,一旦让三皇子占领先机,登上皇位,局势很可能会失控,这个人谋划多年,肯定赌不起。”
“所以我们该如何应对?”
几人都看向祁衍,等他作出决定。
祁衍凝眉思索片刻,开口说道,“分头行动吧。”
“秦将军,你擅长各类机关,时机一到,孤会让云阙带领暗卫协助你,你们从小路潜入,破坏机关和那些毒烟弹。”
秦骁拱手道,“臣领命!”
云阙脸上浮现一丝隐忧,但身为暗卫首领,他不能违抗祁衍的决定,遂躬身一揖,“属下遵命。”
卫辑皱了皱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果然祁衍下一句说道,“一旦两军交战,山谷中那些村民可能会被叛军挟持作为人质,孤带着十一与秦将军他们同时潜入山谷,与太子妃和十二会和,负责转移那些村民。”
“不行!”卫辑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立即出声反对。
“您是储君,不能以身涉险,让臣去吧,臣以性命起誓,一定救出那些村民,将太子妃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祁衍看着他缓缓摇头,卫辑急切道,“殿下难道不相信我?”
“孤当然信你!”
听到祁衍毫不犹豫的回答,卫辑心里总算好受一些。
不等他继续开口,祁衍又说道,“正因为孤信你,才把坐镇后方指挥大军的任务交给你。你舅舅韩玠曾是我大启战无不胜的名将,你自幼跟随他耳濡目染,论起兵法谋略,行军布阵,孤远不及你,只有你最适合做这场战役的主帅。”
拍了拍卫辑的肩膀,祁衍语重心长道,“卫辑,孤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不要让孤失望!”
莫名其妙的,卫辑热血沸腾起来,向祁衍抱拳,“殿下放心,臣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祁衍笑道,“好,那就这么决定。”
等卫辑稍微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完全被太子牵着鼻子走了。
三言两语就动摇了他坚决反对的决心,这还是那个喜欢直来直去,心思纯粹的太子殿下吗?
定是被某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带坏了。
虽然这般腹诽,但看到祁衍的变化,卫辑还是很欣慰的。
一个要做帝王的人,就该如此。
眼看十二出来已经有些时候,为免被换防的士兵发现,她必须尽快赶回。
临走之前,祁衍把她叫到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十二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妥协道,“悉听殿下安排。”
祁衍满意一笑,带上卫辑和暗卫们去寻当年进出山谷的那条小道。
这厢十二避过士兵巡逻回到竹屋,向阮卿回禀祁衍的决定,说完又重新躺回床上装病。
阮卿微微蹙眉,心中升起一丝忧虑。
她没想到祁衍会亲自过来,更没想过让祁衍因她而冒险。
可他是那般执拗,决定的事便不会改变,谁的劝阻也不听。
如今她只能祈祷计划一切顺利,不要生出什么枝节来。
默默看着她的十二纠结好一会儿,还是昧着良心决定帮太子殿下隐瞒。
不多时,外头有人敲门,阮卿正心烦想将人打发走,却听来人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卿卿。”
这一瞬间阮卿只觉魂都要飞出来了。
第117章
起初,阮卿还以为是自己太专注的想那人,所以出现了幻觉。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十二,暗卫听觉敏锐,定然不会像她一样听错。
然而十二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既有无奈又有心虚,一双眼睛不敢与她对视。
她这个反应……
阮卿心咯噔跳了下,连忙起身,慌乱之下差点撞倒旁边的长凳。
她疾步走到门口,颤抖的手推动门栓,用力将门完全打开。
出现在眼
前的是一张十分平凡的脸,她依稀记得,这是那个下山去给“碧薇”抓药的侍卫。
侍卫对她微一挑眉,眼中漾着笑意。
只需一个眼神,阮卿就知道他是祁衍。
“你怎能来这?”阮卿匆匆看了眼周围,急得一把将面前的人扯进屋里,关门落锁,转身背靠在门上,平复急促的呼吸。
祁衍轻轻甩手,脸上没有丝毫紧张,竟还有心思去想,他的太子妃显然没饿着,手劲还挺大的。
见阮卿气得两腮都鼓起来,明亮双眸怒视着他,祁衍讪讪去抓她的手,“慌什么,孤这副模样,谁认得出来?”
阮卿怒气未消,拍开他的手,“为何要出宫,父皇焉能答应?”
祁衍笑道,“我能站在这,就是你父皇亲口应允的,要不等此事了结,你去问他?”
看他这漫不经心的样子,阮卿气不打一处来,同时心里也在疑惑,成德帝怎么会放任祁衍来此涉险。
她眉头越皱越深,担忧与恐惧一齐涌上,连见到他的一丝欣喜都被淹没。
看出她的情绪,祁衍轻轻一叹,伸手拽过她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下巴搁在她颈窝,亲昵地蹭了蹭。
这是一个不含杂念的拥抱,像是为了给她安全感,祁衍抱得愈来愈紧。
听着男人沉稳的心跳,感受到他落在腰间有力的手臂,阮卿渐渐平静下来。
许久,她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卿卿,别怕,一切有我。”
阮卿闷闷回答,“我不怕,是担心你,你不该来,万一他们发现……”
祁衍笃定道,“不会发现,你可知方才我是如何进来的?”
阮卿抬头看他,“我听十二说,还有一条隐蔽的小路?”
乍被点到名字的十二身形一顿,收回想要翻窗躲出去的念头,往角落里一站,明智地装作一根木头。
祁衍低笑,屈指轻弹一下她额头,“怎地傻了,我变成这样,还走什么小路,自然是光明正大从山谷正面进来。”
阮卿微愣,倒真是她犯傻,忘记祁衍已经易容成那侍卫的样子。
她才要放松下来,面色又倏然一变,“那侍卫呢?你与他调换时可做了准备,待会儿谢容缜定要传那侍卫去回话的,他心思深,万一看出端倪怎么办?”
祁衍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在两人大婚之夜互相坦诚后,他对上一世发生的事早就不在意了,但从阮卿嘴里听到那个名字,他依旧本能的觉得刺耳。
“放心,孤已经让云阙善后,那个侍卫不会再出现,云阙的易容技艺精湛,除非精通此道,否则很难分辨出来,再者说那姓谢的也不会太注意手下的一个侍卫。”
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掩饰心里那点别扭,但阮卿依旧察觉到了,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懊恼。
祁衍明显是思虑周全才易容成侍卫的模样来见她,而她却以为他是一时任性,实在不该。
意识到说错话,阮卿连忙给自己找补,“夫君说得是,你准备的这般周全,他定看不出来,而且世人谁不知道,大启太子俊逸非凡,且文武双全,能甩那姓谢的十条街,侍卫的样貌不及我夫君万一,更不会有人作此联想。”
她这话其实有漏洞,谁会用样貌好看与否来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被易容,以及被谁易容,但偏偏听的人很是受用,自动忽略了其他。
夫君这个称呼,听得祁衍心里有些飘飘然。
更别提阮卿还亲口承认,他比姓谢的好,无论是样貌还是能力。
他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嘴角微微弯起,低头凑近,想要趁机向心爱的女子讨要一个亲吻。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正在靠近竹屋。
被打断的祁衍眉头紧拧,松开阮卿,检查门有没有锁好,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阮卿神色一紧,来不及多问,门已经被敲响。
她正想着会是谁呢,最不愿听到的声音响起,“阮卿,可否出来见一面?”
下意识抬头看男人的反应,果然是醋了,好似面对敌人来抢食的猛兽,浑身的毛都炸开,再得不到安抚就要露出獠牙与利爪扑过去弄死对方。
阮卿心中无奈,只能凑过去抱住他的腰,用眼神恳求他不要冲动。
她主动投怀送抱,祁衍心情愉悦几分,稍微冷静下来,但心里还是不爽。
这两日他不在她身边,也不知姓谢的狗东西来找过她几次,惦记别人的夫人,好不要脸!
稳住祁衍这头,阮卿冷声拒绝道,“谢大人,碧薇身体不适,我今日不想见任何人,你回去吧。”
谢容缜声音失落,“我只是想给你送一样东西,送完便会离开。”
阮卿只想快点打发走他,随口问道,“你要送什么?”
话音刚落,祁衍在她腰上不轻不重掐了下。
不疼,却带起一阵麻痒,令她呼吸一滞,差点就要破功。
幸而隔着一道门,谢容缜毫无所觉,回答道,“是我写的一幅字,当初在谢家时,你喜欢前朝的一首词,想让我写给你。那时……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意,所以没有答应,但如今,我是真的想给你。”
这番话的涵义已经很明显,奈何听的人心不在焉,压根就没听明白。
阮卿担心被发现,是以频频走神,偏在祁衍看来,她因谢容缜这番诉衷情的话而失神,一时脸色沉得可怕。
谢容缜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火上浇油,“这首词是对你当初送我那箱书稿的回答,不知你还愿不愿看?”
一句话就把祁衍带回那一日,在明光寺撞破他们说话,听到那句“心悦于缜”的难堪与绝望。
他的眼眸渐渐变红,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
顶着祁衍压迫的目光,阮卿艰难搜寻脑海中的记忆,总算是想起谢容缜说的是哪首词了。
那时父兄远在溟州,她不喜欢寄人篱下的生活,但为了让他们放心,故意每次在信中提及谢家人对她的照顾,其中提及最多的便是谢容缜。
父亲在一次来信中赞了谢容缜的字,她当时想着既然父亲喜爱,不如去求谢容缜写一幅字,再与自己的回信一并送去溟州。
她选了前朝的一首词,那是父亲与母亲定情时念的词,有着特殊意义,父亲收到定会开心。
但这份礼物最终没能送出去,因为谢容缜拒绝了,她只当他事务繁忙,遂不再提起。
如今听谢容缜说起这事,她只觉荒谬。
原来他当初误解了她的意思,所以才会拒绝,那么今时今日,他凭什么认为,只要他送过来,她就会接受。
阮卿真想狠狠地啐他一口,但时机不对,她只能忍。
正想着说点什么能把外头的苍蝇赶走,她下巴忽然一痛,祁衍那张俊脸上阴云密布,捏着她的下巴,尽管已经在控制力道,但还是把她弄疼了。
他眸中闪过一抹挫败,捂住她的眼睛,低头覆上她的唇,狠戾地撬开她的牙关,舌头蛮横地探入,不知餍足缠着她索取。
呼吸间
都是他的气息,阮卿有一种要被他侵入身心的错觉。
被占有欲支配的吻一发不可收拾,结束时,阮卿身上软绵绵的,若不是有祁衍的手臂支撑,她险些站不稳。
偏这时,他还要恶意的将唇贴在她耳旁磨蹭,声音压得极低,却威胁意味十足。
“让他滚!”
“不然,我就继续……”说话的同时,他舔了一下她的耳朵,从背后抵着她。
阮卿身子轻轻一颤,吞下自己被撩拨情动的闷哼。
门外的谢容缜许久听不到回答,已经起疑,扬声问道,“阮卿,你怎么了?”
阮卿嗔了祁衍一眼,平复呼吸说道,“没怎么,只是有些意外。”
“实不相瞒,谢大人说的那首词,是我为父亲求的,昔年他曾念给家母用作定情,我想,谢大人是误会了。”
说到误会二字,阮卿加重语气,门外的人听完久久不语,似乎受的打击颇重。
良久,谢容缜才将破碎的一颗心重新拼凑起来,正当他想要再次开口时,顾舟寻到这里。
“大人,殿下请您过去。”
殿下?
阮卿和祁衍对视一眼,看来谢容缜真正扶持的人也是一位皇子。
虽说那几位王爷也被称作殿下,但他们大多年迈,谢容缜不至于费尽心机的扶持一个做不了几年皇位的新帝,因为就算新帝与他理念一致,继位者却未必,到那时岂不是要再策划一次谋反。
所以他选择的只能是一位皇子,至于为什么不是出自谢氏的三皇子,除了三皇子太蠢,还喜欢自作主张这点,阮卿想不到别的理由。
排除三皇子和一出生就身有残疾的二皇子,还剩下大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
本来还有位六皇子,但他先天体弱,十来岁便夭折了。
那三位皇子都有可能,但此时阮卿和祁衍不谋而合地往大皇子身上猜。
按理说大皇子当年受宁贵妃牵连,很早就被送到封地凌州,成德帝还常年安排暗探监视他,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是最不可能参与此事的。
但余下两位皇子的资质实在是……
一个年纪轻轻就被酒色掏空身体,另一个好玩好赌,成天上蹿下跳,与其选这两个,谢容缜不如干脆自己当皇帝。
只是若真是大皇子,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阮卿和祁衍还在纠结于这个问题,门外的谢容缜看着被自己捏皱的那幅字,自嘲一笑。
他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见他不动,顾舟出声提醒,“大人,殿下那边还等着呢。”
谢容缜知道正事耽误不得,只能暂时收敛思绪,朝着紧闭的房门说道,“阮卿,接下来我会很忙,但你安心留在此处,有事便叫侍卫去寻顾舟,待我处理完所有的事,会回来接你。”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谢容缜压下失望,脚步略沉地离开。
等人走远,祁衍冷笑,低头惩罚似的在阮卿唇上咬了一口,“回来再与你算账!”
说着,他就要开门出去,阮卿伸手拽他衣角,紧张地问,“你要去哪?”
祁衍道,“自然是跟着姓谢的,看看究竟是我哪位皇兄在背后搞事?”
“不行,太危险了!”阮卿拼命把他往回拖。
见她用力到一张俏脸都有些狰狞了,祁衍哭笑不得,抓住她手腕道,“看你累的,还不松手,弄疼了孤可不心疼。”
两人在那拉锯,这时一直躲在角落装不存在的十二咳嗽提醒,“二位殿下,让属下去吧!”
方才亲眼见到两位主子亲得火热,十二手忙脚乱一会儿捂眼睛,一会儿捂耳朵,直到此时脸还是红的,正好可以出去透透风。
但祁衍却一摇头,说道,“忘了你在装病了?被人瞧见不好解释,孤如今是那侍卫的模样,跟着去不会引人怀疑。”
“就这么定了,孤很快回来。”
趁阮卿愣神之际,他扯回衣角,开门追过去了。
阮卿气得跺脚,却也拿祁衍没办法,只得虚掩上门,站在门口神色焦急往外望。
十二安慰道,“太子妃别担心,殿下的轻功不在我之下,只是去探听一下,不会出事的。”
有她这番话,阮卿稍稍放心,坐下来等待。
另一边祁衍出去之后,并没有刻意躲藏,反而利用侍卫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行走在山谷之中。
他隔着一段距离,确保自己不被发现,跟踪谢容缜来到一个院子。
与阮卿住的那一片竹屋不同,这院子宽敞干净些,四周有不少护卫,显然把那位“殿下”保护得很好。
祁衍没有贸然靠近,观察一番周围,最后选中一棵枝叶繁茂的高树,提着气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一根粗树枝上,借树叶挡住自己的身形,微微探头望向院子。
院子里那座小楼二层开着窗,倒是方便了他。
谢容缜进去之后上到二楼,向东面的人行礼,那人笑着阻止,“容缜今日怎么与我见外了。”
听到这人的声音,祁衍微微一怔,久远的记忆在脑海浮现。
幼时他与几位皇兄一起进学,因不满他母妃专宠,皇兄们都暗暗排挤他,只有老大和老三对他和善。
但这两位皇兄对他的态度也是有细微差别的,老三处处顺着他,总带着一种讨好,让他不自在。但那位大皇兄不一样,该训斥时训斥,该关心时关心,像一个真正的兄长。
曾经,他很喜欢大皇兄,甚至有点依赖他。
但有一次,他溜进宁贵妃宫里去找大皇兄时,恰巧听到他们母子说话。
宁贵妃质问大皇兄,“听说你近日与七皇子走得颇近,难不成你忘了母妃的叮嘱,真把那贱人的儿子当兄弟了?”
大皇兄是怎么回答的呢?
祁衍直到今日仍把那番话记得很清楚,大皇兄说:“当然没有,我善待老七是因为父皇想看到我们兄友弟恭,一向木楞的老三不就是因为围着老七转才得到父皇另眼相看吗?但他做得太明显了,我看老七反而不吃那套,他想要个真正的兄长,那我就做他真正的兄长,这样父皇会更重视我,母妃以为呢?”
后来他们母子又说了什么,祁衍已经无心继续听,他只知道,他的梦被戳破了。
生于皇家,某些温暖真挚的感情注定是一种奢望。
再后来,宁贵妃成了害死他母妃的凶手,大皇兄遭到牵连被父皇送往封地,无召不得入京,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祁衍的书房里有一个木匣专门收藏旧物,其中便有大皇子送他的一把小弓,那是他五岁生辰的贺礼,大皇子亲自画了图样,让内务府按照图样给他打造的。
当年母妃离世,他恨宁贵妃,却没把仇记在大皇子头上,所以多年来还留着他送的贺礼。
而今看来,他挺可笑的。
祁衍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这时二楼那两人走到窗前落座,完全暴露在他眼中。
那声音熟悉的人果然是大皇子祁湛。
祁湛和谢容缜商议接下来的计划,分析局势后,他们这边决定在祁霄发动逼宫之后出兵,但不能太晚,所以宫里必须有人负责传讯。
谢容缜似乎早有安排,对祁湛说不用担心。
两人谈完正事,祁湛忽然笑着开口,“听闻容缜请了一位贵客来此,怎的不让我见见?”
谢容缜沉默片刻才说道,“她的身份怕是不便,待尘埃落定,殿下再见也不迟。”
祁湛脸上笑容未变,故意问道,“什么身份,听下面的人禀报,那位姑娘是容缜的妹妹,她亲口承认的。”
看到谢容缜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祁湛眸中划过一抹阴沉,转瞬又恢复如常,感慨一笑道,“你我相交多年,看不出来,容缜还有这一面。”
他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对阮卿并不关心,很快便转到旁的话题。
躲在树上听完两人对话,祁衍隐约觉得哪不对劲,心里也有一丝不适,想不明白缘由,他暂时只能怪那姓谢的厚颜无耻,肖想他的卿卿。
眼看两人谈完,谢容缜起身告辞,祁湛送他下楼,趁这时祁衍从树上轻轻跃下,没有引起任何护卫的注意,返回阮卿那间竹屋。
见他安全回来,阮卿总算松了口气。
“真的是大皇子,可是父皇派往凌州的暗探为何没有任何发现呢?”听祁衍说完方才所见,阮卿有些疑惑。
祁衍道,“他要征兵操练,总不能完全掩盖痕迹,暗探定是忽略了一些看似正常的举动。”
阮卿忽然想到那日在成德帝寝殿看过的几份密报,其中一份便是关于大皇子的。
密报上的内容大多是起居日常,倒是有一件事很有意思。
据暗探所述,大皇子既无野心,也不耽于享乐,只是醉心于务农,曾多次征召壮丁到自己的菜园果园中劳役,产出的果蔬经水路高价卖到邻近的州府,获利颇丰。
阮卿把此事说与祁衍听,祁衍恍然大悟,嗤笑道,“明面上是招人种地,暗地里却是养兵练兵,这招瞒天过海真是高明,难怪连父皇都被骗过去了。”
“何止呢,大皇子每年把那么多果蔬高价卖出去,不知盈利多少。
他有没有借由运送果蔬,私买兵器战甲,以及那些与他有生意往来的州府官员,是否都已暗中支持他,这些都需要详细调查。”
说完,阮卿蹙了蹙眉,面上显出几分忧虑。
祁衍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颊,“别操心了,孤叫个暗卫回宫把这事告诉父皇,让他再派人去查,当务之急是先赢了眼前这一战。”
阮卿拿下他的手,握在手里,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祁衍的决策她已经从十二嘴里听说了,不是不相信他,而是控制不住地担忧。
“有你在,孤就不会输。”他认真凝视她的眼眸说出这句话。
并非自负,而是只要承诺她的,他都会做到。
阮卿定定看着他,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
两人眼神黏在彼此脸上,瞧不够似的,但时间紧迫,祁衍必须要离开了。
“入谷之前孤已经找到了那条小路,年深日久,小路有些损毁,卫辑带着暗卫们去清理,应该差不多了。”祁衍边往门口走边叮嘱道,“你身边只有十二孤不放心,待孤离开,会有其他暗卫继续易容成这个侍卫保护你。”
阮卿怕他担忧,一口应下,祁衍伸手去开门时仍不放心,又加一句提醒,“不许再见那个姓谢的!”
“嗯嗯,我都知道了。”阮卿满口答应,想着先给他顺顺毛,让他赶紧离开山谷才是,不然待会儿万一谢容缜又回来怎么办?
祁衍还算满意地哼了声,打开门跨出一步,可就在这时,有一人迎面往这边走来,并且已经看到他从屋里迈出一脚,想再退回去躲着是不可能的。
阮卿看到来的人是顾舟,心提了起来。
怎么偏偏撞上了,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只有顾舟一个,还是谢容缜也要过来?
当下许多念头在她脑海闪过,她面色不变,轻轻碰了下祁衍的后腰,提醒他别露馅。
祁衍忍了忍,走出恭敬立在一旁,低头行礼。
顾舟走过来,目光在阮卿与侍卫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侍卫身上。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侍卫身形比早上见到的更为挺拔,浑身上下好似还散发着一股凛然气势。方才隔得远,乍一见这侍卫开门走出来,他都有些不敢认。
不过近看之下,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顾舟迟疑地多看了侍卫好几眼,阮卿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故作不耐地挥手,“你抓完药就这么拿来吗?指望本宫亲自煎药不成?还不快去把药煎好再端来!”
被当头训斥的祁衍嘴角抽了抽,摸摸自己怀里,幸好从侍卫身上搜出来的药他一直随身带着没丢,不然还真没法配合。
“是,属下这就去煎药。”
他躬身退下,经过顾舟身边时,朝对方略一低头,随即转身大步往灶房的方向走。
顾舟看着他走远,总感觉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
到底是哪不对呢?
还未等他深想,就听阮卿语气不善地问,“你来做什么?”
顾舟心底一阵憋屈,正要开口,那边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站住,吩咐你的事可办好了?”
两人齐齐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谢容缜出声截住侍卫,似乎要问话。
阮卿心底一凉,害怕谢容缜看破祁衍的伪装。
除了抓药,他难道还吩咐了那侍卫别的事情,祁衍知道他在问什么吗?若是不知,可怎么是好。
阮卿面上没什么波澜,但心里已经乱作一团。
一旁的顾舟也在犯嘀咕,心说大人不是叫他来问阮姑娘要不要一起用晚膳吗?怎的又自己亲自跑来,这也太善变了。
而另一边,祁衍神情自然,躬身回道,“大人,属下去阮府看过,那里并无异常,宫里早知太子妃会在阮家小住,也不曾派人来问。”
谢容缜颔首,“好,你下去吧。”
见他早有准备,阮卿心里微微一松,眼看祁衍就要成功遁走,可就在他与谢容缜擦身而过时,又一次被叫住。
阮卿今日已经受了太多惊吓,怕自己遭不住,她瞥了眼顾舟,急中生智,忽然声音清脆地唤了一声,“顾大哥,你能去帮我提一桶水来吗?屋里的水快用完了。”
顾舟纳闷地看着她,这祖宗又看他顺眼了?
方才不还一脸嫌弃问他来干嘛的,论起善变,和他主子简直不相上下。
他一边腹诽一边望向谢容缜那头,当看到他家主子骤然阴沉的脸色时,顾舟方后知后觉,他被坑了。
先不说那声顾大哥是不是有点过于亲近,只说一点,前不久他家主子才在阮姑娘这里吃了闭门羹,转过头阮姑娘却对他和颜悦色,这叫他那本性多疑的主子怎么能不多想。
“顾舟,你跟我来。”
谢容缜的声音里夹着冰霜,听得顾舟一激灵。
他有苦难言地摇头,追着谢容缜走了。
至于谢容缜方才再次叫住侍卫要说什么,早已无人在意。
麻烦都解决了,阮卿暗暗朝祁衍比手势,让他趁机快点离开。
祁衍目光沉沉盯着她,无声地说了几个字,而后快步走远。
勉强从他口型辨认出那几个字是什么,阮卿眉头轻蹙。
“回来再收拾你!”
一猜便知是为着她方才故意叫的那声“顾大哥”生气了。
这小心眼的男人,真是要命,她还不都是为了帮他。
罢了,大局为重,等回到宫里再哄他吧。
这般想着,阮卿就把此事抛在脑后,可谁知当日夜里祁衍再一次扮成侍卫来向她讨债。
身在敌营,他不方便做什么过分的事,却不妨碍把她抱在怀里,逼着她贴在他的耳旁,叫了大半宿的“衍哥哥”。
第118章
翌日,阮卿的嗓子又干又哑,想起昨夜被祁衍逼着叫了好多声的哥哥,她心里来气。
十二昨夜躲出去,天快亮才回来,见阮卿瞪着一双美眸,似乎没睡好的样子,她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埋怨太子殿下。
真是好大的醋劲儿啊!
再一听阮卿声音都哑了,十二更是无语,脑中闪过一串大逆不道的骂句。
同时她也有点愧疚,早知道太子殿下这么能折腾,昨夜她就该死皮赖脸地留在屋里。
幸而今日不用继续装病,十二去灶房,找一位大婶要来两个梨,给阮卿熬了一碗梨汤端回来。
阮卿喝完梨汤,嗓子舒服许多,把碗放在一旁。
昨夜除了一些不正经的,她和祁衍还商量了如何转移那些村民。
按照他们的计划,秦骁和云阙带着暗卫和一百精兵潜入谷中拆毁机关,卫辑率领大军守在山谷外,随时准备攻入。
为了不让那些村民被叛军挟持,必须在战斗开始之前带着他们从小路离开山谷。
但要想做成此事,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让村民们听他们的话。
究竟要如何才能让村民配合呢?
直接告诉他们山谷里的这些士兵都是叛军肯定是不行的,届时他们要么不信,要么陷入恐慌,容易走漏风声。
到时候别说保证村民的安全,就连大军作战都会受到影响。
阮卿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于是跟祁衍说先别急,等她设法先见到那些村民再说。
据十二所说,那些村民夜里都住在山谷西边的茅草屋中,士兵巡逻经常经过那边,要想接近他们,最好是趁着白日他们出来劳作的时候。
阮卿当即决定出去在山谷中多逛几圈,看看能不能碰到那些村民。
她和十二走出竹屋并没有被侍卫阻拦,或许是谢容缜提前交待了什么,那几个侍卫只是远远地在她身后跟着,生怕惹她厌烦一般,连脚步声都放得很轻。
阮卿没心思多想,只觉得如此正合她意。
十二听力极佳,不动声色的辨认一番,小声告诉她:“姑娘,前方不远的溪边有妇人和孩童的声音。”
阮卿微微颔首,正要朝着那边走,十
二却悄悄拉了她一下,提醒道,“姑娘,除了那些侍卫,还有另一个人在暗处盯着咱们,要小心。”
难道谢容缜还派了其他人看着她?
这念头只是一闪,很快便被阮卿否定,不会是谢容缜。
因为在谢容缜看来,她手无缚鸡之力,身边只有一个柔弱胆小的碧薇,在这处处布防的山谷里是绝对跑不出去的,何况那几个侍卫一直跟着,她是没有半点机会的。
排除了谢容缜,那么能做这事的就只有那位大皇子了。
他特地派个人来跟踪她,可能是得知了她的身份,不能放心吧。
不过,谢容缜知道此事吗?
如果不知道,他们也不是完全的一条心,那就很有意思了。
既然那个人隐匿在暗处,阮卿决定先不管他,本来她今日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想观察一下那些村民而已。
来到溪边,果然看见几个村妇正在浣衣,她们沉默地忙碌着,偶尔仰一下脖颈或是捶两下腰,几乎不曾停歇。
而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几个孩童在溪边玩水,抓鱼捞虾。
阮卿远远站着,没打算靠近,寻了边上一个平滑的石头,让十二拿帕子擦了擦,她坐下晒太阳。
才坐了片刻,她蹙起眉头,抱怨道,“这石头硌得慌,去让他们给我搬一张躺椅来。”
十二颐指气使吩咐侍卫们去办,不多时,他们便搬来了躺椅,甚至还端来茶和点心,摆在一张木桌上,供阮卿取用。
点心是刚出锅的,微风吹过,一股甜香味散开,正在打闹的孩童闻到味道,流着口水眼巴巴望过来。
阮卿装作没看到他们渴望的目光,与十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几个孩子围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把一个圆墩墩的小姑娘推出来,催促她往这边走。
小姑娘一脸懵懂,长得圆润可爱,扎着两个小揪揪,慢腾腾向阮卿这边挪动。
阮卿神色不动,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小姑娘先冲她甜甜的笑起来,略带腼腆地说:“姐姐,你真漂亮!”
阮卿微一挑眉,回了她一个笑容,“谢谢,你也很漂亮。”
她捂住脸颊,像是害羞了,不好意思往下说,转身就要跑开。
阮卿给十二使了个眼色,十二会意,拉着小姑娘到桌边,阮卿拿了两块点心放在她手里。
小姑娘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姐姐。”
她得了点心却没有马上离开,红着小脸支支吾吾,“姐姐,就是……我们有六个人,你能不能,再多给我一块,我要给哥哥姐姐们分。”
阮卿笑着问,“那你怎么不要六块?”
小姑娘听了连连摆手,“那就太多了,我数了盘子里一共有八块点心,姐姐都分给我们就不够吃了。”
阮卿颇为意外,觉得这孩子挺懂事,刚想让十二把点心都给她,却听她又说道,“而且爹娘说了,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姐姐明日还来吗?我给你带一筐山果,换你的点心。”
这份礼貌和教养不像个长在深山里的孩子,阮卿摸了摸她的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鸢,纸鸢的鸢!”
阮卿轻笑,“哦,你还认字呀,真厉害。”
小鸢眼神亮亮的,“是我娘教的,她会念很多书,写很多字。”
阮卿心弦微动,与十二交换了个眼神,这小鸢的娘亲读过书,或许能从她那里想想办法。
于是阮卿好奇地看向溪边,问小鸢,“哪一个是你娘?”
小鸢指了指其中一个穿杏色袄裙的女子,她大约二十余岁,样貌清秀,气质一点也不像个山野村妇。
见小鸢在这里,那女子频频望过来,似乎有些担心。
阮卿朝她微微一笑,随即跟小鸢说道,“你去告诉你娘一声,就说我请你们去我那里吃点心,等她干完活再来接你们回去。”
小鸢很开心,但看了眼她娘又带着一丝犹豫。
阮卿猜她是怕娘亲不高兴,指了指十二说道,“让这个姐姐陪你去,别怕,你娘不会生气的。”
十二牵着小鸢去溪边找她娘,没一会儿,就带着小鸢和另外五个孩子一起回来。
阮卿让侍卫把东西搬回去,再去灶房多要一些点心,又随便点了一个侍卫,让他下山一趟,去买点蜜饯果脯回来。
经过这两日对阮卿的了解,侍卫半点不敢迟疑,连忙去禀报。
今日谢容缜不在山谷,顾舟想起他家大人昨日的嘱咐,心里直叹气。
昨日阮卿那声“顾大哥”可害苦了他,回去后他家大人竟然故意挑他的错,破天荒地迁怒于他。
顾舟指天发誓,他对阮姑娘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谢容缜的脸色也不见好转,逼得他只能胡说八道。
“其实阮姑娘都是为了气您。”
“先时她对属下冷若冰霜,是看到您过来她才改了态度。”
“依属下见,阮姑娘对您并不是无动于衷。”
听他这么说,谢容缜才转怒为笑,眉目舒展对他说道,“别太拘着她,她若是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都尽量满足。”
因着谢容缜留下这句话,顾舟二话不说就把下山的令牌给了侍卫。
阮卿和十二带着孩子们回到竹屋,侍卫们已经把从灶房拿来的各样点心摆好,这些点心对于阮卿来说不够精致,但对这些山里的孩子来说,可是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见得到的好东西。
他们围在桌旁看着点心直咽口水,有两个急得都快伸手抓了,小鸢赶紧扯住他们的手阻拦道,“不行,要等姐姐分给我们,才可以吃。”
阮卿点头笑了笑,先给每个人分了一块。
她没敢让孩子们放开了吃,主要是怕他们太着急吃撑了或是噎住,伤了身体就麻烦了。
就这么慢慢地分完了几盘子点心,阮卿也从小鸢嘴里得知了一些事。
这小鸢的爹是个猎户,她娘以前是一个员外的女儿,家里出事后辗转流落到大景山里,奄奄一息时被猎户捡回去,两人日久生情就成了亲,生下小鸢。
前两年闹饥荒,大景山又危险重重,是猎户带着村民们进山打猎,才让村民得以生存。是以猎户夫妻俩在村民之中很有威信,连带着小鸢也是这些孩子中的“老大”,比她年纪大的都愿意听她的话。
这么说来,想要村民们配合,就需要先说服小鸢的爹娘。
阮卿明确这点,见侍卫买了蜜饯果脯回来,她便摸摸小鸢的脸,让她去和其他孩子一起分着吃。
孩子们在她这里吃喝玩耍到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之时,小鸢的娘被侍卫领着过来接孩子。
许是村民都信得过她,她是一个人来的,这正好方便了阮卿。
阮卿问了她的名字,她口齿清晰回答,“妾身姓柳,小字芸儿,姑娘叫我芸娘便是。”
在阮卿与芸娘说话的时候,十二陪着孩子们在外面玩,她稍微做了点手脚,玩闹间小
鸢的裙子被刮坏了,急得红了眼圈。
十二带她来找阮卿,小鸢见到芸娘委屈说道,“阿娘,我的裙子坏了,对不起。”
芸娘看到她裙子上破了很大一道口子,蹙了蹙眉,却没责怪她,反而问道,“摔疼了吗?过来让娘看看。”
拉着小鸢上下检查一遍,确定她没受伤,芸娘才放心。
阮卿愧疚道,“怪我的丫头没看好小鸢,不如让小鸢把裙子脱下来,我帮她补好。”
芸娘一愣,看了阮卿许久方回道,“不用,这也太麻烦姑娘了。”
如果她没看错,方才这位阮姑娘似乎对她眨了眨眼,像是有话要与她说。
芸娘起先不敢肯定,直到再次与阮卿视线对上,她才确信自己没会错意,于是假意推辞几句就留下了。
阮卿吩咐侍卫先送另外几个孩子回去,而后拿出针线帮小鸢补裙子。
因为小鸢要脱裙子,十二就把侍卫都赶走了,待她关上屋门守在门口,阮卿终于开口。
“芸娘,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认真听,回去之后再好好与你夫君商量。”
她严肃的语气和神情让芸娘心中一凛。
听阮卿讲完前因后果,芸娘脸色惨白,浑身颤抖,险些站立不住,显然已经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
她双膝发软,当即就想跪下求情,但下跪的瞬间她对上阮卿含有深意的眼神,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阮姑娘告诉她这些,必定不是为了听她诉说冤枉,而是给她机会,让她带着乡邻们一起将功补过。
想到这芸娘重拾冷静,跪下的同时开口,“姑娘,妾身虽未见过什么世面,但从您的言行气度也看得出,您的身份必定不凡,还请姑娘为我们指一条明路,帮我们渡过此劫。”
见她没有惊慌哭泣,也没有一味卑微求饶,阮卿眼中划过一抹欣赏,伸手扶起她,说道,“芸娘,我知道你们是受人蒙骗,待事情了结,我会禀明圣上,求他赦免你们,但前提是,你们愿意配合。”
芸娘激动点头,“自然,姑娘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担心不够稳妥,阮卿再次向芸娘确认,“你有把握让其他村民不走漏风声吗?”
芸娘痛快说道,“姑娘放心,我家那位对他们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两年前那次村子里就都死绝了,只要他一开口,那些人不敢不听。”
阮卿心头一松,随即又问,“那你夫君那边……”
不等她问完,芸娘就把话接过去,“他啊,大事上都听我的,我回去给他说一声,让他去摆平村里的人。”
阮卿满意颔首,把安排村民转移的计划透露给芸娘,只是没有说具体的时候。
“这两日你让小鸢到我这里学绣工,傍晚前你过来接她,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
芸娘连声答应,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阮卿匆匆补好小鸢的裙子,交给芸娘让她给小鸢穿上,小鸢时不时看看阮卿,方才阮卿和芸娘说的话她都听到了,虽然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但这件事好像需要保密。
于是小鸢对阮卿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坚定道,“姐姐,小鸢不会说出去的。”
阮卿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小鸢真是个好孩子。”
时候差不多了,芸娘要带小鸢离开,阮卿在她出去前又提醒道,“无需刻意,你们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当不知道这回事。”
芸娘回了一声明白,拉着小鸢的手走了。
这一夜,阮卿虽然有些担忧,但祁衍那厮老老实实假扮侍卫在外面守夜,没再闹腾她,所以她睡得还不错。
翌日一早,芸娘把小鸢送过来,走之前对她点了点头,阮卿就知道她那边的事已经办妥了。
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总算落地,阮卿放松下来,上午带小鸢练习绣工,下午让她把其他孩子叫来一起玩,还给他们准备了蜜饯和瓜子。
如此做派,很快就传到了谢容缜和大皇子那里。
听到阮卿教小鸢刺绣,带着孩子一起玩,谢容缜淡淡一笑,没有多过问,只当阮卿是在山谷里待得无聊了,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大皇子祁湛听完护卫的禀报冷哼一声,语气轻蔑,“想不到竟是个矫揉造作的女子,容缜什么都好,就是看女人的眼光不怎么样。”
他摇头说完,心思忽然一转,问面前的护卫,“听说老七爱她成痴,是不是真的?”
护卫回答:“是,燕京城无人不知,太子妃阮氏是太子殿下的心尖子。”
祁湛讥诮地笑了笑,“如此甚好。”
“我要给我的好弟弟准备一份厚礼,送他下黄泉之前,往他心上狠狠地扎一刀,他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
他将护卫叫到近前,低声吩咐一句,护卫略有迟疑,“可是谢大人很在意她……”
祁湛冷冷道,“那就别让他知道。”
护卫躬身告退,按照他说的去准备了。
两日后,宫里终于传来消息,荣王将于明日戌时逼宫夺位。
第119章
荣王之所以下定决心逼宫,是因为成德帝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已经陷入昏迷。
他安排在太极殿的一个小太监偷听到张院判与徐公公说话,据张院判诊断,皇帝这次病情凶险,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张院判还跟徐公公说了一个期限,如果三日之内陛下还是没有清醒,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荣王得知以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的父皇要死了,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坏就坏在太子还没有被废。若是此时皇帝驾崩,继位的必定是祁衍。
其实他原本可以走另一步棋,那就是借用江太后在朝中的影响力,废掉祁衍的储君之位,然而之前他与江太后已经闹掰了,且拉拢禁军统领崔靖,软禁了江太后。
江太后如今只怕在看他的笑话,若是他求过去,必得许诺她天大的好处,才能让江太后满意。
与其受制于人,倒不如赌一把,一不做二不休,杀进太极殿,趁父皇还没咽气,抓着他的手在传位诏书上按下玉玺。
到那时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谁敢反对,他就杀谁。
荣王立即去找崔靖商议,两人决定于明日戌时起兵,封锁皇宫,攻进太极殿。
谢容缜安排在荣王身边的人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传给他,他又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告知祁湛。
出兵的具体事宜他们早已商量好了,燕京城中也做好准备,待祁湛率兵攻城时,城门守军不会抵抗,直接放祁湛的兵马进城。
至于皇宫里,他也做了安排,到时祁湛的兵马与禁军打起来,会有人从皇宫内部打开东门,从东门进宫,可以最快到达太极殿。
部署好一切,对于那场即将到来的宫变,谢容缜内心兴不起什么波澜。
若说有一点波动,那也是因为他很快就能杀死祁衍,让阮卿从太子妃的身份中挣脱出来,重新回
到他身边。
这一日,他已经等了太久。
临近看到结果,他反而有些失去耐心,为了让自己宁心静气,他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折子,直至完全投入其中。
当夜,谢容缜没有离开明英殿,只在偏殿略歇了一会儿。翌日,他继续处理没看完的折子,又见了六部的几位官员,待事情全部做完,已经过了午时。
他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打算回谢氏别院,为今夜的大事做准备。
谢容缜向杨首辅告了假,走出明英殿,见顾舟正在等他。
他蹙眉问道,“不是让你守着她?”
顾舟垂首不语,谢容缜看了他良久,才叹息一声,“罢了,我这边无事,你将我送回别院,就回去吧。”
他其实知道,顾舟是担心他的安危,相伴多年,他真正全然信任的,只有顾舟。
回到别院,谢容缜让管家闭门谢客,今日谁上门拜访他都不见。
顾舟跟着他走进照影轩,劝他去睡一会儿,谢容缜摇头,可今日顾舟胆子格外大,竟然搬出阮卿来。
“大人,您此时不休息,待今夜事成后,怎么有精神连夜上山去接阮姑娘。”
只这一句话,就让谢容缜改变想法,去里间软榻躺下休息。
躺下的一瞬间,疲乏和困意席卷而来,他眼皮渐沉,很快陷入深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似乎站在一片黑沉沉的浓雾之中。
凭着直觉向前走,雾气渐渐变淡,前方出现一盏灯。
谢容缜盯着灯光看了许久,酸涩的眨了下眼睛,恍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定国公府的听风阁之中。
这是他从前的书房,此时他正站在博古架前,尝试着挪动脚步,发觉自己的身体像前几次一样僵硬,他就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且一定是与阮卿有关的梦。
果然,他刚有此想法,书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主一仆前后走进来,他与梦中的谢容缜打了个照面,奈何对方看不见他,面沉如水地走到书案后坐下。
随后进来的顾舟关上门,脸色凝重地站到书案前,等着主子问话。
谢容缜深吸一口气方问道,“宫里情况如何,她还好吗?”
顾舟小心翼翼抬头看他的脸色,回答道,“陛下突然驾崩,据太医院查出的结果,是因为身中剧毒。今日陛下只喝了一碗粥,那碗粥是皇后娘娘亲自送去的,侍卫也在凤仪宫里搜出了同样的毒药粉末,皇后毒杀陛下一事,已然铁证如山。”
谢容缜闭上眼,瘫坐在圈椅,好似被一场山崩压在底下喘不过气。
良久,他才哑声开口,“德太妃的目的我早已知晓,本该阻止她的,可我没有……”
“顾舟,我利用了她,无论是否出自本心,她都已经变成我的一把刀。”
“如今,我很后悔,你说我与她还会有以后吗?”
顾舟沉默地听着,他知道此刻的谢容缜不需要他的回答,做下决定的那一瞬,他的主子定然已经想到此种结果了。
坠入梦中的谢容缜此时与顾舟有同样的想法,因为他足够了解自己。
梦里的他尚且看不清楚对阮卿的感情,从理智出发,祁衍本就挡了他的路,且已经威胁到他的性命,除掉祁衍才能重新掌控局势,在这种关键时刻没什么人是不可以利用的。
只是今时今日的他,不会再做出这种选择。
他不知道这个走向与现实完全不同的梦是怎么来的,但这个梦的出现点醒了他,让他明白阮卿于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不能失去她!
谢容缜本以为这次依旧会是一个短暂的梦中场景,可接下来,却发生了他意想不到的变化。
他好像变成了一缕幽魂,被迫跟在梦里的自己身边,看到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
祁衍驾崩后,阮卿被关进静宁宫,她视若姐妹的碧薇为护她而死。
没过多久,三皇子祁霄登基为帝,尊德妃为太后,立江婉沁为中宫皇后。
而梦里的自己也开始暗中部署,联络大皇子祁湛,准备起兵。
阮卿被关进冷宫的第二日,梦里的他进宫求见德妃,几番博弈下来,德妃答应他放过阮卿。
他以为自己捏着德妃弑君的证据,会让她有所顾忌,不敢对阮卿下手。
稳住德妃的同时,他也知道让阮卿继续留在冷宫必定危机四伏,所以要先想个办法接她出宫。
可她是皇后,出宫了又能去哪?
让她做外室吗?不,不能这么委屈她。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闪过一瞬,就被他放弃,因为他知道阮卿不会接受。
谢容缜太了解自己,所以梦里的他刚有这个苗头,他就悬起了心,幸而那个他悬崖勒马,没有走到最坏的一步。
然而他最终想出的主意,没那么坏,却也绝对算不上好。
谢容缜冷眼看着,他派人暗中查探燕京世家中因为身体病弱还未出嫁的适龄女子,打算择一贵女成婚,待到成婚之后,再借养病为由,将妻子圈在院子里,不让她出去。
等时机到了,把阮卿从宫里接出来,让她顶替妻子的身份,至于那个当初娶进来的妻子,也是时候病逝为阮卿腾出位置了。
再之后只要阮卿深居简出,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或者说再过几年,等所有人淡忘了宫里那位阮皇后,等他料理好一切麻烦,她以真面目示人也不再是问题。
寻找数日,还真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承恩侯嫡出的小女儿。
据说此女久病缠身,命不久矣,可能挨不过一年半载。
更妙的是承恩侯一直精心养着这个女儿,从不让她见外人,燕京城里甚少有人知道她身体病弱。
谢容缜看着梦里的他找到承恩侯,一番深谈之后,承恩侯答应这门婚事。
回来之后他将要成婚的事禀明长辈,祖母本来一心想让他娶江氏的姑娘,但承恩侯府门第不错,承恩侯父子几个都在朝中担任实职,也算是一门很好的姻亲。
还有一点,江氏总疑心谢容缜迟迟不愿成婚是因为还惦记着阮氏那个祸水,正赶上阮氏进了冷宫,这个时候给谢容缜定下婚事,也可以绝了她的念想。
江氏顺势答应了这门婚事,两家很快定下婚期。
他的计划每一步都很顺利,只差把阮卿从冷宫里接出来。
婚期定在一月之后,梦里的他也决定在成婚第二日入宫拜见新帝和太后的时候,实施这最后一步。
谢容缜虽然觉得他这么做可能会让阮卿生气,但在这种形势下,也想不到什么两全之计,或许时日久了,总能求得她原谅吧。
明知是在梦中,他也萌生了一丝期许,想看到一个好的结局。
然而,就在婚期定下的次日,宫中传来消息,静宁宫深夜走水,前皇后阮氏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梦里的他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谢容缜亦是如此。
他们赶到宫中,看到静宁宫烧得只剩下一片灰烬残骸,反复确认阮卿没有逃出来,谢容缜终于疯了。
他无法再顾忌任何人的眼光,跪在焦黑的废墟之中,缓缓地把脸埋在地上,痛哭出声。
谢容缜就站在旁边,陪着梦中的自己一起体会这剜心之痛。
梦里的世界开始坍塌,谢容缜望向眼前残破不堪的宫殿,忽然意识到这有可能是他的最后一梦。
醒来,他捂住心口痛到浑身抽搐,顾舟连忙上前,问他要不要去请太医。
谢容缜缓了一阵才摆了摆手,“不用,替我备马,我要立即赶去山谷。”
顾舟一怔,劝道,“大人,此时赶去怕是来不及在戌时之前赶回,您……”
看到谢容缜眼底深得溢出的悲哀,他停下了劝阻。
谢容缜直直盯着面前的虚空,嗓音发哑说道:“我错了。”
第120章
黄昏已过,夜色渐浓,距离戌时还有一段时间,山林之中却已经彻底暗下来。
山谷外的密林里,祁衍和秦骁率领暗卫精兵等在小路入口,只待时机一到便从小路潜入山谷。
秦骁这几日摸准了祁衍的性情,知道他不喜欢上下尊卑那一套,面对这位储君的态度从容许多,闲聊一般开口,
“说来还得多谢荣王这么沉不住气,不然还不知道要在山里蹲守多久,这几日将士们啃干粮嘴里淡出鸟了,怕被发现还不敢抓点野味来解馋,等把里面那群兔崽子们逮住,一定得大吃大喝一顿才行。”
祁衍觉得这位秦将军挺有意思,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孤回去禀明父皇,届时犒赏三军。”
想到成德帝,祁衍嘴角笑意加深。
说起来荣王这么快下定决心,还多亏老皇帝算计得好。
那日他回到宫中,从密道来到成德帝寝殿,因为亲眼看到谢容缜纠缠阮卿而心情烦躁,于是迁怒于成德帝,对着他的老父亲摆了半日的脸色。
天快黑时,老皇帝终于受不了了,挥苍蝇似的赶他出宫。
“行了,朕给你想个法子,尽快结束此事,快滚!”
祁衍得逞,二话不说就滚了。
转日清晨,老皇帝突然病了,而且还昏迷了,形势危急,荣王可不得趁他还有口气之前动手,不然什么都来不及了。
然而祁衍脸上的笑还未收起,就听一个自山下赶来的暗卫禀报,谢容缜来了。
祁衍讶异,以谢容缜行事的一贯风格,他此时最应该在宫里,稳住内阁那些人,再不然也要留在燕京城中,以防有什么意外,耽误祁湛率兵入城。
可他却偏偏在如此关键之时选择来这大景山上,难道他察觉了什么,还是说有什么人或事值得他放下一切赶过来。
祁衍下意识想到阮卿,但这会儿他顾不上吃醋,只担心她的安危。
见他眉头越皱越深,秦骁问道,“殿下,咱们是不是要提前行动?”
思索片刻,祁衍摇头,吐出一口浊气说道,“你和云阙按计划行事,孤带着十一先进入山谷。”
秦骁一惊,就要开口劝阻,可祁衍却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冷峻,“孤意已决,不必多言。”
说完,他快步走向前方小路,十一紧随
其后,两道身影很快没入黢黑的山林之中。
秦骁目视前方许久,眼眸越来越亮,对于这位未来的帝王,他是发自内心的认可。
其实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很担忧太子妃,可他没有擅自改变计划,也没有选择先放下太子妃不管,而是宁愿以身犯险,去保护他的妻子。
如此品性,将来断不会做出鸟尽弓藏之事,这样的君主才能让他们这些人放心效忠。
秦骁面色一肃开口,“待会儿都听我命令,云阙,你带一队暗卫随时准备支援殿下。”
云阙从方才祁衍走后就僵硬的脸色总算有了表情,他深呼一口气,“属下领命!”
若是真让祁衍在这里出事,恐怕他死了都没脸去见淑妃娘娘。
秦将军提出让他带暗卫去支援太子殿下,对他而言比救命之恩更重,这一刻他都想给秦将军跪下了。
祁衍和十一从小路进入山谷时,阮卿这边正面临着一个大麻烦。
傍晚之前,她提醒芸娘,戌时左右会有人带他们从小路离开山谷,送走芸娘后,她和十二便在屋里等待,时机一到,外面那位易容成侍卫的暗卫会放倒守门的其他侍卫,到时他们便去村民那边与祁衍会合。
至酉时末,阮卿起身,十二检查她身上的暗器,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两人准备出门。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我家殿下想见姑娘,请姑娘随我走一趟。”
这个“殿下”说的自然是大皇子祁湛,阮卿心神一凛,看向已经准备拔出腰间软剑的十二,微微摇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故作不知问道,“你家殿下?是哪一位?”
门外的人顿了顿才回答,“大皇子殿下。”
还真是毫不遮掩,这个大皇子究竟想做什么?
阮卿微微蹙眉,一时之间陷入两难,大皇子这时候派人过来,有可能是察觉了他们的动作,想要将她当做人质,也有可能什么都没发现,对她另有所图。
要不要去见他呢?
戌时将近,没时间犹豫,阮卿决定赌一把,她要去!
不管大皇子目的为何,此时都不能因为她而影响玄甲军进攻的节奏,若大皇子真想绑她做人质,她也绝不会手软。
摸了摸袖中藏着的暗器,阮卿暗下决心。
“开门吧。”
见她一脸淡然,十二心里急得不行,却也只能听从。
外面隐藏在侍卫中的那名暗卫本来都要动手了,听到阮卿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待会儿该怎么跟太子殿下交代啊!
阮卿走出竹屋,跟着来请她的侍从去见大皇子。
她们前脚刚离开,祁衍和十一也从小路进入山谷,一路施展轻功,避过山谷中巡逻的士兵来到竹屋附近。
十一学了几声虫鸣,是暗卫特有的联络信号,没多久那名假扮成侍卫的暗卫便寻过来了。
见暗卫丧着一张脸,祁衍顿时皱起眉问:“出了什么事?”
暗卫忙不迭请罪,“殿下,方才大皇子的人来请太子妃,太子妃跟着他走了。”
祁衍脸色倏然一沉,声音紧绷问道,“走了多久?”
暗卫道:“刚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祁衍听完略松口气,问清楚暗卫阮卿朝哪个方向走,将转移村民的任务交给十一和那个暗卫,他自己循着方向追过去。
没多久,他看到自己挂念的那抹身影,确定她安好无损,可算是把胡乱扑腾的心放回肚子里。
周围的景物有些熟悉,祁衍意识到阮卿要去的地方应该就是上次他去偷听祁湛和谢容缜交谈的那个小院。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见阮卿走进院子,轻轻一跃,又跳到上次那棵适合藏身的树上。
趴在树上观察四周,他发现隐藏的护卫少了许多,或许是祁湛觉得胜券在握,将多余的护卫都派去攻城了。
如此也好,万一等会儿情况不对,他就可以放手杀进去,单凭留下的这些护卫,他和十二完全可以应付。
院子里,十二也察觉到今夜护卫人手不足,紧张的心神有所放松,但她还是紧跟在阮卿身边,戒备着周围。
侍从将阮卿引至小楼二层,东边圈椅里坐着一个斯文俊秀的男子,见到阮卿,他嘴角挑起一抹笑,看起来十分温和。
但阮卿看到这个浮于表面的笑容,心底却生出一阵寒意,因为此人的眼神充满了阴险的算计。
这位想必就是大皇子祁湛。
她站在楼梯口,没有上前,也不曾开口,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肆意打量,她也不闪不避,坦然地看过去。
良久,祁湛方含笑道,“是我招待不周,太子妃请坐。”
嘴里说着请,却没有半点起身相迎的意思,阮卿心中无甚波动,表面却不满地哼了一声,清澈的眸中浮现怒意。
她如此情绪外露,倒是与祁湛派侍从打探来的形象吻合,祁湛因此对她更轻视几分。
于是懒得再装,冷下面色说道,“太子妃,你最好知晓,如今是在谁的地盘。”
阮卿眉头紧拧,又惊又怒瞪了他好一会儿,最后不得不低头,神色无力地走到祁湛对面的长凳坐下。
贪生怕死,没有一点骨气,却也很识时务,这是祁湛心里对阮卿的评价。
她很美,但也不过是庸脂俗粉,与燕京城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名门贵女无甚区别。不,或许还要更不堪一些,因为她的出身远不及世家女尊贵。
此等女子竟让祁衍痴迷,令谢容缜求而不得,祁湛心中实在费解。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只要她好拿捏便足够了。
思及此祁湛脸上的笑真切几分,温声问道,“太子妃喝茶吗?”
阮卿看了眼面前空荡荡的桌面,知道对方压根就没准备请她喝茶,只不过客套一句罢了。
她没有回答,垂眸敛目,恰到好处的表现出懦弱。
祁湛审视她良久,心中更加放松,干脆直奔正题,“请太子妃过来,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阮卿诧异,“什么交易?”
祁湛眼眸如毒蛇一般盯住她,笑着开口,“我要你亲手杀了祁衍!”
阮卿惊恐地瞪大双眼,浑身血液仿佛就此凝固,口中喃喃重复,“你要我杀了祁衍?”
入夜后的山谷本该一片冷寂,然而蛰伏已久的兵马集合起来,声音震得地面都在发颤。
谢容缜赶到山谷时,统领这支兵马的宁将军正在做出征前最后的训话。
见他突然到来,宁将军声音一顿,想要下马过来,谢容缜摇了摇头,示意不必管他。
听着慷慨激昂的话语,谢容缜神色纹丝不动,内心却像宁将军手里那面军旗一样,随着山风摇摆不定。
他本不该来得这么迟,下午要从别院出发时,荣王忽然派人来请他,若是拒绝,只怕引起荣王怀疑。不得已他只能去一趟,敷衍过荣王之后,天色已近傍晚,尽管一路急行赶过来,还是有些晚了。
谢容缜轻呼一口气,不再关心大军出发,径直走向山谷中的那一片竹屋。
顾舟要先去安置马匹,只能过后再去追他家主子。
谢容缜虽然不算文弱,但终究不是习武之人,赶到竹屋时已经筋疲力尽,急促喘息。
他此时顾不得整理自己,点了个侍卫问道,“阮姑娘在屋里吗?”
侍卫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狼狈模样,愣了一下才回答,“不在,方才大皇子殿下派人来请阮姑娘,姑娘才去不久。”
谢容缜神色讶然,一时想不通祁湛请阮卿去的目的。
几日前他曾很明确的告诉过祁湛,阮卿对他很重要,他相信祁湛不会伤害阮卿。
不谈多年相交的情谊,只谈形势和利益,以祁湛的心智,不至于在如此关键之时与他反目。
但深想之后,谢容缜又萌生一丝不确定。
因为他知道祁湛心里是有恨的,对成德帝,对祁衍,只是不知他会不会把这份恨意转移到阮卿身上。
午后的那场梦让他无法平静,几经波折赶来却没见到阮卿,又给他焦急难安的心添上一分恐惧。
刹那间谢容缜仿佛又被拉扯到梦里那片废墟之中,闻到大火之后惨烈的焦糊味道。
他心脏骤然一痛,不顾脚下踉跄,转身急匆匆朝祁湛那里赶去。
这厢阮卿脸色苍白,似乎被祁湛的要求吓得不轻。
祁湛哂笑一声,“怎么,太子妃不敢?杀个人而已,换你下半生荣华富贵,不亏。”
阮卿声音轻颤说道,“不,他是我夫君,而且他待我极好,杀了他,我做不到!”
听了她的话,祁湛眸色骤然变冷,凉森森道,“既然如此,你就陪他一起死好了。”
说着,祁湛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扔到桌子上,讥讽的勾起嘴角,“是你们一起死,还是你生他死,选一个吧。”
小楼外那棵树上,祁衍咬牙冷笑,他大哥真是好算计,竟然想到利用阮卿来诛他的心。
可惜祁湛不够了解他,若以性命威胁,别说阮卿本意不想杀他,就算她真的想杀,他也会挺起胸膛迎上她手里的刀,且不会有一句怨言。
为她死而已,又不是没做过。
性命与她相比不值一提,但如今他更想与她一起好好活着。
祁衍心里对他这位大哥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但同时又有点着急,他的傻姑娘怎么还不答应,别激得祁湛发疯,真的对她动手。十二武功虽高,但不够机灵,也不知道能不能第一时间护住她。
就在他满心焦虑时,只听里面女子像是被逼急了似的,崩溃哭着开口,“你杀了我吧!”
祁衍心神一震,险些从树上掉下去。
虽然猜到阮卿大概是在演,但他还是揪心,怕祁湛真要下杀手,他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瞅准时机就要从窗户突袭进去。
然而这时,里面竟然传出一阵笑声。
是祁湛在笑。
祁衍不解,纳闷盯着窗户透出的人影,决定再等一等。
听着祁湛令人发麻的笑声,阮卿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方才她是想先虚与委蛇答应祁湛的,可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祁湛会不会是在试探她?
以她展露在祁湛面前的性情,真能做出为求生而果断的杀死枕边人这种事吗?
凭着一点直觉,她拒绝了,却又并非坚定,只是被逼无奈下才选择了结自己。
祁湛笑完拍了拍手,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
他伸手将匕首往阮卿面前推,带着蛊惑的意味说道:“那么换个方式如何?这把匕首上淬了剧毒,你只需拿着往他皮肤上轻轻一划,不需要真的捅他一刀,到时候他死了,也是被我毒死,而不是被你杀了,你觉得怎么样?”
阮卿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上,身形微微一颤。
祁湛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出她的动摇,乘胜追击说道,“想想你的家人,你的父兄才回京不久,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你舍得丢下他们陪祁衍赴死吗?还有你身边这个婢女,你若死了,她也必定追随。”
“区区一个祁衍,难道比他们都重要吗?”
阮卿倏然抬眸,看着面前的人那双好似漩涡一般的眼睛。
她痛苦闭目,挣扎了许久,最终流着泪说道:“我答应你。”
祁湛幽幽一笑,拿起阮卿面前的匕首,心情愉悦用匕首轻拍她的脸颊,把玩着匕首上镶嵌的宝石,漫不经心说道,“这上面的毒可是要命的,为免你误伤了自己,匕首我先帮你拿着。等会儿你随我进宫,十四年了,也该去见见我的父皇和弟弟们。”
是怕她误伤自己,还是担心她临阵倒戈,拔出匕首刺向他。
阮卿心里冷笑,面上却只是隐忍地蹙了下眉。
戌时已过,不知祁衍和玄甲军那边情况如何?
就在她想暗示十二先找个借口脱身时,一名侍从上来禀报,“殿下,谢阁老来了,眼下正等在院中,他说一定要见到您。”
祁湛皱眉,幽冷的目光看向阮卿,轻哼一声,“请他上来。”
侍从转身下楼,须臾,楼梯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谢容缜来到二楼,见阮卿安然无恙,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视线移到祁湛手中的匕首,他眼神骤冷,快步走来向祁湛施了一礼,方问道,“殿下请我表妹过来,是为何事?”
听到这异常冷漠的声音,祁湛嘴角轻轻一抽,千方百计的瞒着,到头来还是让他察觉到了。
对着这位昔日伴读,多年挚友,祁湛无意继续掩饰,晃了晃匕首说道:“自然是请她帮我杀个人,一个只有她才能轻易杀死的人。”
谢容缜深深皱眉,声音带了几分怒气,“我对你说过,宫中之事不要牵扯她。”
祁湛愣了下,转而冷笑道,“怎么,让她亲手杀了那个人,不应该正合你意吗?如此才能说明,她与那个人断得干净,以后可以一心对你。”
谢容缜脸色沉重,缓缓摇头,“我不会让她身上背负人命,任何人的命都不行,我只愿她余生安稳喜乐。”
梦里的他放任德妃利用阮卿杀了祁衍,可在那之后,阮卿于冷宫纵火自焚,她甚至不想见他一面,也未曾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就好像要彻底与他划清界限一般决绝的离开。
想到梦中场景谢容缜心痛如绞,毫不退让地看着祁湛。
“阿湛,她是我此生难以放下的执念,你可明白?”
一声“阿湛”让祁湛恍若回到少时,那一年他跌落深渊,要被送到封地,只有谢容缜一人前来送别。
当时他也是这样唤他一声“阿湛”,告诉他前路未必是绝境,只要活下去,总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两人无声对峙良久,祁湛终是认输了,决定罢手。
再刻骨的恨意也不能让他下定决心与挚友反目成仇。
他叹气道,“算了,反正祁衍今日必死,谁来杀他都一样。”
小楼外面,已被决定生死的祁衍仰头望天,神色极为复杂。
本来他听到谢容缜的声音就狂躁的想杀人,但冷静一想,此时谢容缜来得正好,祁湛恨他入骨,指不定什么时候发疯,就会伤害阮卿,谢容缜在这,倒是可以拦着祁湛。
他略一估算,此时秦骁应该已经带人在破坏山谷中的机关,十一那边若是顺利,也该将村民们从小路转移出谷了。
埋伏在山谷外的玄甲军兵分两路,一路等待叛军离开山谷,再发动突袭,将大部分叛军包围在山谷之外。
至于山谷中剩下的少部分叛军由另外一路玄甲军解决,届时谷中机关已经拆除,他们直接攻进来即可。
以玄甲军在边关长久作战的经验和以一敌十的战斗力,这注定是一场碾压式的战争。
只需再拖片刻,就可以在祁湛和谢容缜全无防备之下将他二人捉拿。
然而此时,变故突生,一队叛军飞快奔来,为首的将领还未进院子就高声呼喊:“殿下,巡逻士兵在山谷后面茅屋发现一个孩子,过去查看发现那些村民都不见了。”
将领说完顾不上等侍从禀报,拎着孩童几步就上了二楼。
见到他手里的孩童,阮卿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这
孩子是小鸢那几个玩伴之一,定是暗卫转移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才将他给落下了。
此时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手持刀枪的护卫和士兵吓得小脸惨白,他举目四望忽然看到阮卿,瞪大眼睛立即张嘴呼救:“姐姐,救我!”
这一声极其响亮,二楼所有人的视线皆投向阮卿,祁湛眼眸微眯,似是想明白怎么回事,目光已经显露杀意。
谢容缜先是一怔,随即面露了然看着阮卿,眸中苦涩弥漫。
原来他早已不知不觉落入她设的局中,却不知为何,就算得知自己被她利用,他心里对这个女子仍然生不出一丝恨意。
只是痛苦化作利刃,一寸寸刺穿了他的心。
至于其余人虽还不清楚状况,但因为孩童求救,也都对阮卿虎视眈眈。
迎着众人目光,阮卿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得彻底。
就在这时,外面接二连三的传来急报。
“启禀殿下,山谷中多处机关被毁,附近发现许多士兵的尸体。”
“报,宁将军率领大军出谷遭遇埋伏,伤亡惨重!”
“殿下,有一队骑兵攻进山谷,山谷正面即将失守,请您决断!”
一连串的坏消息传来,祁湛失去镇定,根本无法思考如何扭转局势,只将目光投向谢容缜,“容缜,该怎么办?”
谢容缜神色间死灰一般平静,他当然知道如今想要谋得一条生路,最好的办法是挟持阮卿,带剩下的兵马撤出大景山,一路退回凌州,再思虑往后。
可是,他的心不愿意这样做,所以迟迟未吐出一个字。
祁湛一向了解他,观他神情便知他不忍心,咬牙骂道:“谢容缜,难道你想为了这个女人把一切葬送于此,我绝不答应。”
说着,他沉声命令,“来人,将她拿下!”
随着祁湛一声令下,众多士兵涌向二楼,楼梯被堵死,十二暗叫不好,护着阮卿且战且退,看到身后不远的窗户,她边拿出一条飞索,边带着阮卿往窗边退。
祁湛察觉到她们要从窗户逃走,安排身边护卫阻拦。
几个护卫从侧边袭来,意在趁十二不备之时,抓住她身后的阮卿。
十二挥舞手中软剑,行动如游蛇一般诡异莫测,顷刻便叫靠近的士兵和护卫身首异处。
今日哪怕拼着一死,她也要将阮卿送到安全之地。
围攻上来的护卫们没想到阮卿身边看起来柔弱的婢女身手如此高强,一时竟无法靠近二人。
谢容缜心头五味杂陈,碧薇是假冒的,他竟一直没有看出来。
也是,那人如此在意她,怎舍得她孤身入敌营。
或许除了假碧薇,他还在阮卿身边安排了其他人,一张不起眼的脸闪过脑海,谢容缜忽然想起那日打过照面的一个侍卫。当时他被阮卿打断没有深想,如今想来,那个侍卫举止神情都有些奇怪,看他的眼神隐隐透着不善。
是祁衍派来的暗卫,还是说那就是他本人?
谢容缜被自己的猜测惊了一下,旋即他又否定,觉得身为储君,祁衍不可能为阮卿做到这一步。
见护卫一时拿不下二人,祁湛气急败坏,“来人,上弓箭!”
谢容缜被这一声打断思绪,看到弓箭手张弓对准二人,他呼吸一滞,急忙开口,“殿下,别伤她,你想安然退回凌州,就必须留她性命。”
祁湛听进去了,紧急改变命令:“射杀那婢女,勿伤太子妃。”
弓箭手将目标锁定十二,其余护卫也都不要命一般攻向十二,密集攻击下,十二的防卫终于被打开一个缺口,一名护卫趁机去抓阮卿,就在他马上就要碰到阮卿衣角时,窗户传来一声巨响。
只见一道剑光将窗户劈成两半,有人破窗而入,凌空一脚踢开那名快要抓住阮卿的护卫,这一脚力道之大,让护卫当即喷出一口鲜血,身体飞出老远,直至撞上楼梯口不断上来支援的士兵。
顺着这股巨力,护卫与楼梯上的士兵们一起往下滚,楼下乱作一团,暂时上不来人。
突然闯入的人将士兵和护卫的配合攻击打乱,十二瞅准时机,剑势一变,瞬息之内连杀十几人,血花飞溅,落在周围人身上脸上,令他们胆寒。
阮卿惊愕看着这一幕,与十二相处久了,只知她是暗卫,却没怎么见过她杀人,真不知她还有这如同杀神的一面。
一只温热的手从背后捂住她眼睛,顺势将她带到一个宽厚的怀抱里,闻到熟悉的气息,阮卿剧烈的心跳归于平静。
然而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平静。
时隔多年,再见到那张与记忆中相比已经褪去稚气的脸,祁湛目眦欲裂,破声说道:“祁衍,你竟真的敢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