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重生)》 1、第 1 章 静宁宫位于大启皇宫西北角最冷僻之处,历来都是用作关押犯错嫔妃之所。因此,这里常被叫做冷宫。 阮卿已在这座破败阴森的宫殿里住了好几日了,等的人迟迟不至,她从一开始的心怀希冀到如今心如止水。 或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他?也或许,她犯下的是弑君这样的滔天大罪,连他那样心有九窍,手眼通天的人也无法保全她。 其实,她也并非是想让那人践诺带她离开,只想在赴死之前,再见他一面罢了。 早在得知祁衍真的喝下那碗毒粥时,她就给自己想好了结局。这几日太后和新帝都曾送来毒酒匕首,为的是让她自我了结,他们何须如此着急,左右她这身子已油尽灯枯,最迟也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暮色昏沉,殿内暗得只依稀辨得清人的轮廓,阮卿捡起那把用来让她自刎谢罪的匕首,在已经半成型的木像上随意刻划着。 这两日为避免多想,她给自己找了件事做。只是每次想给这小木人刻上面容,她都迟疑着下不去手,日思夜想盼着的那人在她心里面目越来越模糊,反倒是羞于再见,不敢深想的人,常常出现在她脑海里,日渐清晰。 每当这时,她会丢掉匕首,头抵在殿内冰冷潮湿的墙面上,试图把祁衍的脸,他的声音,他的触感和温度从自己的脑子里剜出去。 是了,她已做了选择,不能再想。 阮卿重新捡起匕首,在木人上一笔一笔刻下另一个人的脸,那是自十四岁初遇时,便深深镌刻在她记忆中的一张脸。 谢容缜…… 她轻轻呢喃那人的名字,却在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寒风卷进殿内,阮卿身子微微一颤,看向门口。 等看清来人时,她眼眸中微起的波澜转瞬便已平复,重新变得死水一般。 来人着一身雍容华贵的皇后凤袍,头上的赤金凤冠亮得有些晃眼,不久之前,这些都曾属于她。 阮卿只掠过一眼便收回目光,新帝登基,怕是来不及赶制新皇后的凤袍和凤冠,所以便用旧的代替。 眼前这位江氏皇后,名婉沁,曾是三皇子妃,出身于世家大族江氏,亦是谢府江老夫人的侄孙女,德妃谢令瑶的表侄女。不,如今该称德妃为太后了。 阮卿面无表情,捏着那木人不知作何想。 江婉沁从进来便在仔细打量她,她靠坐在那发霉返潮的墙边,一身衣裙已然被磋磨的灰扑扑的,发髻凌乱,随意散落,脸上蹭了些许泥灰,赤着脚踩在草席上。 该是极落拓潦倒的一副模样,可她的姿态依旧是从容的,这让江婉沁想起数月前那次封后大典,命妇朝拜时,阮卿端坐在高处,轻轻抬手叫起,她跪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仰视叩拜这个曾被她视作低贱蝼蚁的女子。 今日穿戴着阮卿的凤袍和凤冠,她本是有些不悦的,但看见眼前这般情形,她忽然不觉得屈辱,只剩下畅快。 她们就该是这样的云泥之别,眼前的人只是仗着一时运道爬在了她头上。瞧瞧,不过几个月光景,她又小丑一般的跌落下来,徒添笑柄而已。 江婉沁命宫女掌灯,她很想看清楚,阮卿是否只是在故作姿态,实际她定是软弱惶恐极了,如今强撑着,只是心里还对某个人存着希冀。 漆黑的室内骤然亮起,靠在墙边的女子不适应的眯起眸子,本能的躲避越靠越近的光源,宫女拿灯照着她的脸,江婉沁这下算是把面前这张脸看清楚了。 多日未曾梳洗,也掩不住她的绝世风华,哪怕在这肮脏阴暗之处,她依旧是那朵清高圣洁,艳色无双的牡丹。 江婉沁心底的畅快如同被浇了一桶冷水,这阮氏已是病体残躯,却还有着一眼便让人神魂颠倒的能力,怪道祁衍那暴君为了她连死也甘愿,就连谢容缜…… 她忽的想起,自己来这趟的目的。 江婉沁定了定心神,走到阮卿面前,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眸子开口道:“罪妇阮氏,本宫奉太后之命来送你一程。陛下已下旨将你处死,你若聪明,便该知道给自己留些体面,想必你也不想在行刑之时被剥衣凌迟,引得天下人围观议论吧?” 她一番话软硬兼施,未曾想面前的人连眼皮也不曾抬起,全然将她视作空气。 江婉沁沉默思索片刻,忽然道:“你莫不是还在等谢阁老来救你?” 提到谢容缜,面前的人果然有了一丝反应,但轻微的不易察觉。 江婉沁讥嘲道:“你可知谢容缜为何不来见你?我告诉你,就在昨日,谢家老夫人做主,给他定下了承恩侯府嫡女为正妻,再过一个月,新妇便要进门了,他已经舍弃了你,你还不肯清醒?” 阮卿落在小木人身上的目光放空了一瞬,她咽下那股自心底而起的艰涩,抬头看向江婉沁,“那又如何,不见便不见罢。” 她本也没有更多的指望了,走到今日,皆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何况谢容缜与她有恩,就当是还了他,往后再不相欠。 江婉沁不甘心。因为阮卿没有露出她期待的反应,她要看这个人痛极悔极,生不如死。 她轻轻一笑,忽然转了话题:“听闻你的亲人皆已离世,倒也省了他们为你的下场伤心难过。” 阮卿不知她的意图,静静听着,没有开口。 江婉沁:“可惜了你父亲,为官忠正耿直,当年负责行宫修缮,本快要升任的,谁料他当时的上官谢容暄私拿了修缮银款,以次充好致使行宫塌陷,最后反让你父亲顶了罪责,你那兄长有状元之才,却被累得一同流放溟州那等苦寒之地。” 听到这些,阮卿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痕,她陡然抬头,双手勉力支撑墙壁站起身:“你说什么?” 她脸上惊怒交加,江婉沁欣赏了一会儿,这才说道:“难道你就不曾怀疑,在你祖母死后,谢家的接济为何来的那般恰到时机?谢二夫人口称与你母亲是远房表亲,以表姑娘的身份留你在国公府住下,谢家上下不曾有人质疑你的来历,其实这都是谢容缜的授意。” “你的意思是……”从她这番话里阮卿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寒意从脊背蔓延上来。 江婉沁:“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吧,你可知当年主审行宫塌陷一案将你父亲定罪的刑部官员,是谢容缜一手提拔。此案一了,他便外放,如今任期已满,回京后已然升任三品刑部左侍郎。” 她说的每一句话,对阮卿而言都不亚于刀劈斧凿,让她头脑钝痛,痛过之后又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很多微末的,不曾抓住的想法连成一条线,这条线仿佛纠缠在她脖颈上,将她勒得头脑发胀,呼吸艰难。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父亲获罪是被人陷害,只是她从未疑过谢容缜。 那人在她心里从来都是美玉无瑕,不染尘垢的。 阮卿知道江婉沁来与她说这些话必有图谋,但如今她身上还值得图谋的只有这条命罢了。 这些人必定是因为强行杀她受到阻碍,才会手段频出的逼她自尽。 她已沦落至此,还有谁会辛苦周全保着她的性命? 祁衍的名字又从她心里冒出来,她只能压抑着让自己不去想。 江婉沁见她怔怔出神,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说的,讥诮一笑道:“你的父兄若泉下有知,看到你为仇人殚精竭虑的卖命,指不定要气得活过来呢。” 阮卿被这句话刺得气血在胸口一阵翻涌,她竭力忍耐,竟使得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透出一股回光返照的死气来。 江婉沁今日是铁了心要看她狼狈失态,又开口给了她重重一击:“你可知三年前先帝下旨大赦天下,你的父兄本有机会免去流放的刑罚。但当时,谢家老夫人害怕东窗事发,牵出谢容暄过往的罪行,德妃又想让你入东宫帮她对付祁衍,于是她们一拍即合。索性派人制造一场意外将你父兄灭口,至此永绝后患,切断你所有的退路,你才会心无旁骛的做德妃和谢家手里的刀。” 所以,她竟是做了推父兄去死的催命符吗? 而这一切谢容缜也参与了吗?或是他知情,但选择了默许。 江婉沁说得对,她枉费心机,不惜杀掉这世上仅剩的最爱她的人,结果却是做了仇人手中的刀。 阮卿心中大恸,那一口堵在胸口的血终是吐了出来。 吐血后,她的脸色飞快的灰白枯槁下去。 江婉沁退后一步,得偿所愿的看到阮卿双眸里悔恨与沉痛交杂,连那张娇艳清丽的脸庞都变得狰狞可怖。 她吩咐宫女,把带来的东西留下,便离开了。 当日夜里,静宁宫燃起一场大火,烈火将整座宫殿吞没,随之一起被焚烧殆尽的,还有世人口中的妖后阮氏。 * 阮卿仿佛做了很长一场梦,一开始她被穷穷不尽的火光吞噬,浑身烧灼的痛,连呼吸的空气都伴着一股滚烫焦糊的味道。后来她又被投入冰寒刺骨的水里,冷得身体僵直牙齿打颤。 在如此反复而迟缓的折磨中,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一会儿低声哭泣,一会儿求遍满天神佛,希望她能醒来。 她就在这一声声祈愿中睁开眼睛,只见她床边伏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乍见她醒来,又惊又喜,肿得核桃似的双眼微微弯起,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稍显滑稽。 “碧薇……”阮卿恍惚念出她的名字,而后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碧薇克制不住心中激动,上前紧紧搂着她:“姑娘,您可醒了!” 被这丫头抱住,切实的感受到她的温度,阮卿才意识到,眼前这情景不是在做梦,可是碧薇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日她被德妃的人强行从凤仪宫拖出去,碧薇拼死阻拦,被侍卫当胸一剑刺死,血染红了凤仪宫门前的砖面,碧薇到死还执着地朝她伸手,眼里都是没能护住她的不甘心。 想起那一幕,阮卿眼睛蓦地一酸,抬手抱紧怀里的小丫头,勒得她忍不住喊疼,才有了失而复得的真实感。 碧薇嘴里喊疼,却没挣开她的怀抱,自从阮家出事,阮大人和公子被发配溟州,老太太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只留她家姑娘一人苦苦支撑。 姑娘本就年幼丧母,心思重,什么都憋在心里。哪怕接连遭逢打击,她也不曾露出一丝软弱。 这两年住在国公府,更是谨小慎微,生怕招惹麻烦。虽然府中二夫人时常派人来关照,世子也三不五时让人送些银钱贴补,但这到底不是自己的家。 寄人篱下,哪有不苦的。 就说前几日,二房的谢锦婳非要附庸风雅赏雪作画,姑娘本就体质虚寒,还在雪地里陪了大半日,回来便着了风寒,断断续续烧了三日才退。 谢锦婳派婢女来送了根人参,表面上是赔礼,其实那婢女传话时不情不愿,还讽刺姑娘说病就病,身子比金尊玉贵的公府千金还娇贵。 想起这些,碧薇心中更是气闷。 阮大人未获罪时,虽然官职不高,只是个六品工部主事,但家里也算富足和睦,姑娘曾经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上的,如今没有家人在身旁,又寄居这等显赫人家,岂能不被人轻看作践。 碧薇心疼的摸摸阮卿瘦得有些硌手的背脊,劝道:“姑娘下回可不能这么实诚了,三房四房的两位姑娘只露个面就回去了,天这么冷,您何苦陪着婳姑娘在亭子里坐那么久,衣裳都被雪浸湿了,也不回来换一身。” 阮卿一醒来见到为护她惨死的碧薇还好好的在眼前,一时顾不上细想如今处境,听碧薇说这番话她才察觉不对。 眼前的碧薇眉眼稚嫩,也不是宫中女官打扮,分明是她十五六岁时的模样。 再环顾她身处的这间闺房,陈设简单,冷清寂寥,可不就是她曾寄居于定国公府时居住的照影轩吗? 这里曾经是世子谢容缜的书斋,自从他入朝为官后便搬到了前院的听风阁。阮卿初来时觉得这处清静无人打扰,再加上她那时已然对谢容缜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便婉拒了二夫人沈氏安排她住在谢锦婳院子里的好意,选了这里,沈氏便让丫鬟收拾了给她做闺房。 如今再回到这里,她心中复杂难言。 她这大概是得了话本中所写的那种大机缘,死后竟然又重新活了一回。 按碧薇所说,她应是回到了成德三十一年的冬天,这场风寒险些要了她半条命,所以她记忆深刻。 她这时已经在国公府住了两年有余,眼下正是腊月初,等到明年六月太子的生母淑妃忌辰,成德帝会下旨大赦天下,而那时就是她父兄的死期。 只剩半年,阮卿神情一凛,心脏骤然紧缩。 碧薇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仍自顾自说:“这回就算了,以后姑娘可别这么吓我了!还有啊,姑娘这几日根本没进什么吃食,厨房里温着粥呢,我去端来,姑娘多少吃些,不然怎么会好得快?” 不等阮卿反应,碧薇飞快的出去,不多时便端回一碗粥来。 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怕阮卿又如之前那般推脱说没有胃口,碰都不碰或是只浅浅抿一两口。 然而阮卿这次接过粥,却一口又一口的往嘴里送,直到见了碗底才停下。 碧薇惊得瞪大双眼,这情景她可从没见过。 “姑娘,您这是……” 阮卿打断她的话,抬眸定定看向她:“我要快些好起来。”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仇人个个位高权重,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无论是谢家老夫人德妃三皇子,或是谢容缜,捏死她都如同对待蝼蚁一般简单。 但纵然万般艰难,她也要尽力一搏。 还有祁衍,欠他的总该要还。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第 2 章 阮卿决心快些养好身体,这两日无论碧薇端来黑乎乎涩苦的汤药,还是从前她闻一口都觉得怪异的滋补药膳,她都配合的吃尽喝尽。 如此几日下来,不仅风寒痊愈了,她还养胖了些,气色比生病之前还要更好。 阮卿一张脸本就出挑,只是先前太过清瘦,又因为时常忧思,长久下来不免带了些苦相。再加上寄人篱下难免自卑,面对旁人时便有些畏缩怯懦。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做过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祁衍对她万般呵护,无论她想要什么,只消一个眼神他就能捧在她面前,只为换她一个笑脸。 在祁衍身边的三年,她早已养成了一身雍容气度,衬得本就艳色无双的容颜更盛了几分。 这几日碧薇时不时就会看着阮卿发呆,她觉得姑娘自那日醒来就不一样了,脸还是那张脸,但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势。 这种变化当然是好的,因为姑娘原来也好看,但总像蒙了一层灰雾似的,削减了两分美貌。如今的姑娘像是褪去暗沉的明珠一般,整个人容光焕发,说一句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就在碧薇看自家姑娘看得愣神之时,外头来人了,也不曾通报,径自便进来,极敷衍地行了个礼:“表姑娘,老夫人让奴婢来问您身子可好全了,过两日公主府要办赏花宴,给咱们府上下了帖子,您若是身子不爽利,便留在房里养着,不必跟着府上的姑娘们同去,免得折腾。” 来的是老夫人江氏身边的二等婢女春杏,她扫了屋里的摆设一眼,面露不屑,心里暗道,还不如老夫人身边的莲心姐姐体面些。 碧薇看到她这嘴脸,眼中含怒,却终究只能忍下。 阮卿倒是没在意春杏的无礼,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公主府赏花宴上了。 前世她和祁衍初遇,便是在公主府的花园里,当时她被谢锦婳她们故意撇下,在花园里迷了路,又遇到几个好色纨绔纠缠,幸而祁衍出现,顺手帮了她。 可那时她听信了太多关于祁衍暴戾嗜杀的传闻,撞到他怀里时如惊弓之鸟一般,生怕祁衍一个不悦把她杀了。祁衍收拾完那几个纨绔,她本该好好道谢,可是却连直视他也不敢,磕磕绊绊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时,祁衍早就离开了。 想起前事,阮卿不禁怔然。 春杏没听到回应,以为是阮卿故意晾她在那,不耐烦的又往里走,伸手撩起珠帘看向坐在榻上的阮卿。 只一眼就愣了,眼前的女子穿戴得极朴素,但那身素色襦裙和头上用来挽发毫无装饰的银钗反倒衬得她一张脸清丽脱俗,只是随意的坐在那里,身上便带有一种婉约大方的气质。 春杏眨了眨眼,不敢相信,才几日不见,这位表姑娘怎像变了个人似的。 还未等她深想,阮卿起身面对着她,又现出平时那样对着人的瑟缩之态。 “春杏姐姐,我的身子已经大好了,正想去向老夫人请安呢,不知可方便?” 春杏见眼前的人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脸的局促畏缩,以为是自己一晃神看错了,也无意在这多待,就说道:“请安就不必了,今日世子难得空闲,正陪老夫人用早饭呢。老夫人说若表姑娘身子无碍,赏花宴那日便跟着府中的姑娘们同去见识一番。” 阮卿低声应道:“是。” 春杏走了,碧薇朝门口啐道:“还高门大户呢!半点规矩都没有。” 碧薇说完才想起,从前阮卿不让她说这些抱怨的话,说谢家收留了她们,她们该当感恩,岂能背后说人家的不是。 她看春杏太过分一时没忍住,姑娘定是又生气了吧。 碧薇讪讪往阮卿脸上瞧,谁料正对上她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 小丫头惊讶道:“姑,姑娘,您没生气吗?” 阮卿好笑道:“生什么气,你又没有说错。” 谢家的确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或许也是这些世家大族历经几代积攒下来的弊病。 主人骄奢淫逸,下人拜高踩低。 定国公谢晖有五子一女,长子英年早逝,唯一的女儿入了宫,便是德妃谢令瑶。剩下几个儿子都不成器,若非孙辈里出了一个谢容缜,只怕这鼎盛世家的风光也维持不了几时。 因此定国公早早认清现实,越过儿子,早在谢容缜十六岁时便为他请封世子,未来谢氏一族的族长之位也会交给他。 谢容缜十二岁参加科考,连中三元,而后一路平步青云,如今二十六岁已官至二品户部尚书,明英殿大学士,是最年轻的内阁辅臣。 阮卿记得前世在自己入东宫之前,谢容缜已经升任次辅,成德帝驾崩之前更是以托孤之名,升谢容缜为内阁首辅,并加封太子太傅。 谢容缜的官途如此顺遂,不全因为他颖悟绝伦,更因为他在成德帝面前表现得从不站队,只愿做一个忠于皇帝的纯臣。所以成德帝才会在晚年越来越信重他,甚至因为他对德妃和三皇子也不曾设防。 可惜谢容缜辜负了这份信任,德妃三皇子更是狼子野心,他们不仅要夺走祁衍的皇位,还要祁衍死,甚至等不及成德帝寿终正寝,给他下慢性毒,让他心衰力竭而死。 而至于阮卿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因为前世的她就是参与其中的加害者啊! 她并不无辜,虽然这些人骗她利用她,那也是因为她对谢容缜执念太深才会上当受骗。 所以重新活一次,该偿还弥补的,她都不能逃避。 只是如今父兄处境危险,除了祁衍,她想不到第二个能帮她的人,少不得要再次带着目的接近他了。 阮卿抚了抚胸口,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碧薇以为她是在屋里待久了不舒服,便说:“姑娘,要不我陪您出去走走吧,外头阳光正好。” 阮卿刚想说她自己去便可,这时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人规规矩矩站在门口,恭敬道:“表姑娘安好,世子已陪老夫人用过早饭回到听风阁了,今日他都在府中,姑娘只管择个方便的时候过去一趟。” 听到这人的声音,阮卿眼皮一跳。 顾舟,谢容缜身边的侍从。明面上伺候他的饮食起居,背地里也替他处理一些不能为人所知之事。 两年多前,阮卿在祖母去世后走投无路,快要活不下去时跌倒在谢容缜的马车前。当时谢容缜便是让顾舟送她去医馆,后来顾舟问明阮卿身份,没过几日谢容缜的母亲沈氏便派了嬷嬷将她接到国公府。 此后谢容缜时常让顾舟来给她送些银钱,逢年过节时也送一些点心节礼。 正是这些关怀举动让失去依靠的阮卿感恩动容,懵懵懂懂的把一颗心遗落在他身上,至此生出执念,越是明知不可能越是偏执。 阮卿压下心底生出的冷意,如往常一般柔和的回道:“好,你回禀世子,我这就过去。” 顾舟应了一声,先回了听风阁。 阮卿稍作梳洗,换了身得体的衣裙,吩咐碧薇从稍间的书架上找出她练字用的一摞宣纸来。 若不是顾舟来请,她倒是忘了,在国公府时她和谢容缜还有一个只有彼此知晓的约定。 当初阮卿因为父兄被流放,祖母去世接连遭受打击,就算被接到国公府也是意志消沉,甚至开始食不下咽,夜不成眠。 她日益憔悴,沈氏不忍心便向谢容缜提起,后来谢容缜便在闲暇时让她去听风阁,在那里看他写字作画。 再后来谢容缜告诉她,练字可以宁心静气,阮卿心里对他极为信赖,自然照做。她揣着不能明言的仰慕心思,提出要临摹他的字,谢容缜稍一犹豫就答应了,还为她制作了一本字帖。 在阮卿看来,那本字帖成了谢容缜待她有所不同的佐证,从此她的一颗心沦陷得彻底。 他们约定,每隔五日阮卿便将写好的字拿去听风阁,交给谢容缜查看,看她是否有所进步。 阮卿虽然自知两人之间隔着鸿沟天堑,但年少时初次对一个人心动,总是迫切的想让那人知道。明知不可,但藏着掖着也要去做。 她每一次都在其中一张纸上,打乱字序写下对谢容缜的爱慕之情,每次交给谢容缜查看时,她怕被他发现,又失望于他没有发现。 就这样直至入了东宫,她对谢容缜的情意只能藏在那一摞摞纸上,永远不被他知晓。 再回想起这些,已经丝毫无法牵动阮卿的心思。 她从一摞纸中把那一张抽出来给碧薇,道:“这一张写坏了,你拿去烧掉。” 碧薇毫不怀疑,看也不看便拿去烧了。 听风阁是谢容缜的书房,他尚未成婚,后院为他备着的院子也空置着,是以晚上他也歇在这里。 阁楼一共两层,楼下是书房,谢容缜平时在这里看书处理公事。楼上是卧房,除了顾舟,别人轻易去不得。 事实上就连楼下的书房也是不让人来的,平时老夫人和沈氏想送些汤食点心,也都交由顾舟送进来。 曾经的阮卿为自己能获得特许进入这里,隐秘的感到雀跃。 如今再来,她已经毫无波澜。 书房的门敞开,顾舟候在门口,为她卷起冬日略显厚重的帘子。 阮卿朝他点头,走进去隔着门口处遮挡的屏风,已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她驻足深吸口气,捏着宣纸的手紧了紧,方才慢慢绕过屏风走过去。 面前的人身姿俊挺,气度沉稳,一张脸英俊得全无瑕疵,表情淡漠无波无澜。 他正站在桌案后翻着一卷书,听到声音抬眸朝阮卿看来。 视线将要对上时,阮卿低垂眉眼,行了一礼:“表哥安好。” 谢容缜的目光落在她眉梢,片刻便收回,淡淡点头:“嗯。” 他将桌案上的书挪开一些,示意阮卿把她练字的纸放在那里。 离得越近,阮卿心里越是难以平静。 她尽量避开谢容缜的目光不与他对视,担心自己眼里藏不住露出防备来,眼前的人惯会揣摩心思,洞察人心,一点端倪都说不定会被他觉察。 谢容缜先是捏了捏那一摞明显比之前薄上许多的宣纸,一字未发,翻开一张张看下去,速度不快不慢,丝毫不给人怠慢之感。 他翻到最后时,指尖在页脚轻轻捻了捻,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抬起头目光凝在身旁的女子脸上。 阮卿躲避不及,与他的目光撞上,心中突的一跳。 只因男人眼中那一抹极淡的审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第 3 章 谢容缜带着些微审视的目光让阮卿猝不及防,但她很快压下惊慌,朝着他目光坦然说道:“前几日我着了风寒,是以有些惫懒,表哥若是怪罪,我愿受罚。” 说着她低下头,双手交叠在身前,两只手拇指互相转着圈,那是她自觉惭愧时惯常的动作。 谢容缜观察入微,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细节。 其实近一年来谢容缜入阁后越来越忙,原本约定的五日之期常常要拖延两三日,赶上他有要务缠身无法回府时,拖个半月也是有的。 这次也是,谢容缜将近半月都在明英殿处理年底积攒之事,今日才刚回府。然而这半个月阮卿也只有前三日在练字,后面她大病一场下不得床,等到能下床人也重生一回,脱胎换骨了,早把练字这回事忘个干净。 这一摞纸格外的薄,她总得找个借口,生病是最不引起怀疑的理由。 果然,谢容缜便没再问,他收回凝在她脸上的目光,没再继续翻看那一摞宣纸。 “既然病了,便好生养着,这些时日无需再练字了。” 他语气里竟仿佛含着一丝关切。 若是以往,阮卿会为此开心许久,可如今她对着这人只剩谨慎和防备。她思考自己该露出的反应,嘴角弯起一抹浅笑,眉眼也跟着柔和下来,说道:“嗯,多谢表哥关心。” 她分明笑着,但眼底却是麻木全无波动的。 为了不让谢容缜探寻她真正的情绪,阮卿装作羞涩低头。 再与他单独相处下去,她怕克制不了心中那逐渐升腾而起的恨意。 恰好这时,顾舟掀帘进来,带入一阵寒风,他似是有事要禀报。阮卿适时地轻轻咳了两声,用帕子掩唇,一副病后弱不禁风的模样。 谢容缜皱眉看了顾舟一眼,对阮卿道:“你先回去。” 阮卿道了声是,顾舟又为她打起帘子,她道谢后正要离开,谢容缜突然开口:“你若是有事或是缺什么,不愿去跟二夫人开口,可以告诉顾舟。” “多谢表哥!”阮卿背对着他,声音里含着感激和欣悦,但在无人看到处,她眼底生出冷意。 一个让她沦落此等境地的始作俑者,竟心安理得受着她的感恩,岂不可笑? 走出听风阁时,阮卿见到外面站着的人,心里陡然一紧。 这人她大约见过两次,是从溟州往这边送信的信差,这信十有八/九是替她父亲和兄长送来的。 难道是她父亲和兄长出了什么事?单从信差的表情,阮卿看不出什么。 她压下心慌,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年关将至,去岁这个时候父亲也曾送过一封信来,想来是给她报平安的。 阮卿不好再盯着信差看,只能先回照影轩等。 书房里,顾舟拿出一个红漆方木匣,欲把阮卿送来那一摞练字的宣纸放进去收好,他动作极熟练,一看就是已这样做过多次了。 然这一次,谢容缜却拦下他:“不必收着了。” 顾舟看向他,脸上有疑问,谢容缜眸中没什么情绪,只说:“少了一张。” 少了哪张?顾舟不懂,他捏着那摞纸心道,这么薄得是少了好多张吧。 他幼时便跟着谢容缜,虽然谢容缜情绪轻易不外露,但主仆多年,他多少比别人更了解些。 世子爷今日不开心,是因为阮姑娘这半月练字懈怠了吗? 他忍不住帮阮卿说话:“听二夫人身边的周嬷嬷说起过,这些日子姑娘病得厉害,连床都下不得,想是没力气写字,所以才少了这么多。” “嗯。”谢容缜仿佛没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拿出溟州来的信,展开大致看了一遍,重新折起封好递给顾舟:“给她,再去库房拿些温补的药材送去。” 顾舟出去后,谢容缜看向桌案上没有收起的纸,少女因为气力不够,字迹虽是临摹了他的,但笔锋绵软,算不得好看。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顾舟方才说的话。 病得写不了字,该是一张都不写,怎么唯独没写最紧要那一张? 阮卿回到照影轩等了没多久,顾舟便带着信和药材来了。 当着顾舟的面她自是感激了一番谢容缜,把信拿回卧房她脸色才冷下来。 信上是她兄长阮子钰的字迹,语气却是父亲的,想是父亲在溟州太过辛劳,累得眼睛愈发不好了,这才让兄长代笔。 这封信只是报平安的,寥寥几行,除了问她在国公府好不好,没多说什么。 阮卿却还是看得眼圈泛红,心中酸涩。 父亲又能说什么呢?道出真相,将她置于险地? 定国公府对于他们一家是压下来的一座山,庞然大物,蝼蚁如何能对抗? 再说,这两年父亲和兄长送来的信,都要先经过谢容缜的手。 等到心情平复,阮卿把信收起来,她不能一味的悲伤,今世已经不同了,她和她的亲人都不会再沦落到前世那般境地的。 * 两日后,接到长公主邀请的各府女眷前去公主府参加赏花宴。定国公府里是由二夫人沈氏和四夫人王氏作为长辈带着,府里三个姑娘再加上阮卿,一行人备了三辆马车前往公主府。 谢锦婳上车后一脸不悦,沈氏非安排她和阮卿一辆马车,看那木楞瑟缩的样子,这一路上该有多沉闷。 可是她也不想和谢锦嬛谢锦姝坐一辆车,一个虚伪,一个仗着亲姨母做了静安王的续弦王妃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可是谢容缜的妹妹,谁敢看不起她? 比起那两个,她对阮卿倒没那么嫌弃了。 闲极无聊她便打量起阮卿来,这一看就发现阮卿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她打扮得素净暗沉,再艳丽的容貌也被压制得寡淡好几分,但今日她着了一身湘妃色襦裙,头上戴了一枝梅花簪,清雅不失妩媚,肌肤赛雪,更显娇艳无比。 等谢锦婳反应过来,她已经对着阮卿出神许久了,不免唾弃自己,有什么好看的,这身打扮也只是衬了阮卿低微的身份,换做任何一个京中闺秀,只会让人嘲笑寒酸不入流。 再一看阮卿低眉顺眼,沉默无趣的样子,谢锦婳无语的收回目光。 到了公主府,沈氏和王氏领着几个姑娘去拜见昭和长公主祁云舒。 当今陛下成德帝生母卑微,自幼被抱养到出身世家大族的太后江氏宫中,但当时江氏还在期盼生下嫡子,对这个养子并不关心。只有江氏所出的长公主祁云舒对这个幼小的弟弟多有关照,看护他平安长成,因此成德帝对这位长姐很是感激敬重。 公主府修建的气派恢弘,是京中任何一座权贵府邸都不能比的,因长公主爱花,一年四季不论寒暑,公主府的花园中都开着应季的花,满园花香沁人心脾。 所以长公主爱在四季都办一场赏花宴,邀请京中各府女眷,带着适龄的儿女,只当是让年轻人有个结识的机会,以免日后万一要议亲的时候对彼此全然不知。 不过阮卿却知道,长公主这次办赏花宴是有私心的,太子祁衍已及弱冠之龄,该成婚了。 按理说选太子妃这种事应该提前透出口风,让各家有所准备,但祁衍在外臭名昭著,若是知道长公主在给他相看,今日来的这些名门贵女只怕花容失色,跑都来不及。 阮卿随定国公府的女眷走进宽敞明亮的厅堂,众人向长公主行礼请安,女子温柔和善的叫起,与沈氏和王氏说话的时候,目光时不时落在国公府的几位姑娘身上。 阮卿站在最后不显眼的位置,身量又娇小,被前面的谢锦嬛和谢锦姝挡得严严实实,她也不觉得如何,只想快些找机会去前世相遇的地方见到祁衍。 因为国公府老夫人与太后同出自江氏一族,长公主难免要多关怀几句再让婢女引她们去园子,阮卿正心不在焉,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急急走进来。 里面的人自然好奇是谁人如此莽撞无礼,目光都看向进来的人,好些姑娘都红了脸,因为来的是个俊逸非凡的少年。 少年本来满脸焦急,被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他的表情转为尴尬,站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长公主倒没生气,而是嗔怪道:“卫辑,我交代你的事情忘了?怎的你自己过来了?” 听到长公主唤出的名字,阮卿心神一震,也顺着其他人的目光一起看向进来的少年。 卫辑是祁衍的伴读,也是东宫侍卫统领,正三品职权。除此之外,他还是驸马韩玠的亲外甥,长公主与驸马没有孩子,卫辑算是他们夫妻的养子。 祁衍自小性情乖张,生母去世后,他被成德帝送到长公主这里住过几年,于是好脾性的卫辑就成了他的跟班,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说卫辑脾性好,倒也不尽然,他只是对祁衍格外忍让。 这人外表纯良,但心思城府极深,前世阮卿被他看出目的不纯,自那以后,卫辑没少暗中针对她。 后来祁衍对她情根深种,阮卿受德妃驱使,挑唆祁衍与卫辑的关系,最终让卫辑对祁衍失望至极,远走边关。 而祁衍失去最信赖倚重的臂膀之后,身边的防备便弱了,德妃和谢容缜趁机往他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 再见到卫辑,阮卿心中复杂难言。 但她很快想到,若再一次接近祁衍,必然会引起卫辑的怀疑。 她不能让祁衍因为她再一次兄弟离心,可她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打消卫辑对她的防备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第 4 章 乍一见到卫辑,阮卿心中升起一丝忧虑,但卫辑怀疑防备进而针对她,都是上一世的事,今生她不会再被谢家和德妃利用,或许卫辑就不会那么厌恶她。 长公主唤卫辑到她跟前,少年愁眉苦脸凑到长公主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沈氏和王氏还好,定国公府的三个姑娘都偷眼瞧着少年,悄悄红了脸颊,尤其是谢锦婳,她眼眸泛着光,几乎挪不开视线。 阮卿将谢锦婳的反应瞧在眼里,倒也不觉奇怪,卫辑在京中公子哥儿里可是出了名的俊俏,又洁身自好,毫无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 除了身为太子伴读这一点,他身上并无让人诟病之处。 阮卿忽然想起前世,卫辑对忠武将军府的三姑娘一见钟情,为了让人家姑娘对他印象好些,他求着祁衍在他定下婚事之前都别来公主府找他,最好理都别理他,让那位三姑娘以为他们决裂了才好。 本是一句玩笑话,谁想到一语成谶,最后他和祁衍真的决裂了。 阮卿嘴角刚刚扬起的一点笑意就这么收了回去。 她的目光落在长公主脸上,见长公主蹙眉叹气,一脸的无奈,不用猜也知道卫辑说的是关于祁衍的事。 上一世祁衍就没依着长公主的意思来见这些贵女,今生想必也不会来。 长公主不好冷落还站在这里的女眷,便说:“园子里的腊梅开得还不错,请两位夫人和姑娘们先去赏看一番,若是累了便去暖阁歇一歇,吃些茶水点心,我稍后便到。” 等定国公府的人离开,长公主脸上的笑淡了去,瞪卫辑一眼:“你实话告诉我,阿衍是不是故意找借口推脱。” 卫辑先是支支吾吾不敢说,长公主逼问,他才一脸老实的说道:“殿下说了,既然是给他选太子妃,必须得达到他的要求,不然他这辈子都不成婚。” 长公主气得拍案:“胡闹,你倒说说,他有什么要求?” 卫辑想起祁衍刚才叫他过来传话时,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嘴角抽了抽:“殿下说他最不喜欢柔弱的女子,也厌恶那些动不动就哭的,还有说话温柔的,长得貌美的。未来的太子妃必须英武粗犷,擅武功骑射,驯服得了他的追风麒麟,打得过他的黑狼王。” 他每多说一句,长公主都要抽一口气,燕京官宦世家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娇滴滴的,温柔知礼的。即便是出身武将之家,习得骑射功夫,后面两个要求也是为难人家姑娘啊。 那匹追风麒麟马烈性难驯,除了祁衍见谁踹谁,伤过的侍卫都数不清了。 还有那头黑狼王,一说长公主就来气,当初成德帝把七岁的祁衍送到公主府,那时候的祁衍刚刚失去母亲,性子乖僻难相处,趁侍从打瞌睡的时候,他竟然一个人翻墙跑出去,急得她派出公主府所有的侍卫和下人出去找,甚至连夜进宫告罪,请成德帝下旨出动禁军去找。 后来是卫辑想起,祁衍白日听说京郊的大景山上可以见到思念的亡灵,当时就神色不对,说不定去了那里。 成德帝和长公主带着禁军去了大景山,最后在一处山腰上发现了祁衍,令人又惊又气的是,祁衍居然抱着一只纯黑色的小狼崽靠在树上睡着了。 这孩子桀骜叛逆,成德帝因为他母亲淑妃的缘故心里有愧,对他说教不得,打骂又不舍得,所幸他平安无事,最后也只能说两句作罢。 再后来祁衍便把那头小黑狼抱回来,养得体格健壮,凶狠威武,寻常姑娘家别说靠近,就是远远的看一眼都要吓得腿软,他还要求人家打得过。 长公主头疼不已,难不成得给他配一个女将军? 她思索半天,觉得燕京属实没有合适的人选,若不然再去打探一下边关将领家有没有这般勇武的姑娘? * 今日被邀请前来的各府女眷对长公主的意图一无所知,各位夫人们都是为了给自家儿女相看来的。公主府的花园极宽阔,光是这一片梅园就占地不小。 阮卿跟在谢家的女眷后面,一副木讷怯懦的模样,有别家夫人带着公子过来攀谈,她都是藏在身量高挑的谢锦姝身后,把自己伪装成一团透明的空气。 但饶是如此,因为她样貌身段太过出挑,还是引来了不少男子炙热的目光。 走在她前面的谢锦姝察觉到,心里不满。 身为定国公府的姑娘,她自然是被这些世家公子趋之若鹜的,而且谢锦婳倨傲,性子不如她,谢锦嬛样貌平平,空有淑女的名声,那些人的目光本该聚集在她身上,可如今他们竟然在看着阮卿。 虽然这些暗自打量阮卿的公子家世一般,她看不上,但她实在厌恶这种被抢了风头的感觉,尤其这阮卿还只是一个卑微不堪的罪臣之女。 谢锦姝看向前面,谢锦婳面对曲阳侯世子的大献殷勤正一脸不耐烦,屡屡回过头像是在寻找什么人的身影。 她凑上去拉住谢锦婳附在她耳边低语,谢锦婳听完脸上忽现不悦,恼怒的看向阮卿。 阮卿心里冷笑,但面上只作不知,静静的站在后面。 想也知道,谢锦姝定是去与谢锦婳说,她惦记上了卫辑,心思不轨。而谢锦婳单纯愚蠢,也一定会相信。 前世便是因为这个理由,谢锦婳生气故意撇开她,让她在公主府迷路,后来差点被几个早就盯上她的纨绔欺辱。 阮卿不动声色,果不其然谢锦婳开了口:“表姐,我觉得刚才走过的那片西跨院附近开的梅花最好,你去帮我折两支回来。” 这可稀罕,自她住进定国公府,谢锦婳从未喊过她一声表姐。看谢锦婳别扭心虚的神情,必是谢锦姝教她的,毕竟好端端的让她去折梅花,太刻意了些。 前世的阮卿觉得谢家对她有恩,即便有些胆怯,也答应了谢锦婳的要求。 如今嘛,她自然也得答应,不然怎么才能去找祁衍。 但她不能显得太心急,所以假意磨蹭了一会儿,直到谢锦婳再次催促,谢锦姝也去缠着沈氏和王氏说话,没人注意这边,阮卿才转过身,往适才经过的西跨院那边去了。 阮卿边走边留意到,在她身后跟着几个鬼祟的身影,应是以安陵伯府二公子为首的那几个纨绔子弟。 说不恐惧是不可能的,阮卿还记得前世他们几人将她围堵着,想将她逼到花园旁边那间没人的小屋里行不轨之事,她拼了命的摘下头上的发簪刺伤了其中一个人,才钻了空子跑出来,因为慌乱撞到突然出现的祁衍怀里才得救。 可今世,祁衍还会出现吗? 阮卿心里有了一丝不确定,但她已不能回头了,她拔下头上的梅花簪子,眼底露出一丝狠意。 她可以赌,但前提是不能真的伤害到自己。 所以昨日她让碧薇悄悄出府,花钱去配了一种闻到就会昏迷不醒的药粉,今日悄悄包在了随身的帕子里。 至于这磨了半宿极其尖利的簪子,自然是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那药不起效。 到了花园的最西边,听到身后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记忆里让她绝望恐惧的小屋也就在眼前。 阮卿不着痕迹看向周围,这里偏僻无人,祁衍真的会如前世那般出现吗? 她没时间细想,因为身后传来几声淫邪的调笑,回头一看,安陵伯二公子那张恶心的脸让她几欲作呕。 阮卿强自镇定,问:“你想做什么?” 面前的人嘴里自是污秽不堪,眼见他带着人朝自己围堵过来,阮卿只能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同时她右手握紧了簪子,左手里也藏着早已备好的团起来的帕子。 “你们别过来,这里可是公主府,你们怎敢如此无礼?” 阮卿虽然心急祁衍没有出现,但眼里仍是冷静的。 只要眼前这混账敢碰她,她就拿簪子将他的手戳个对穿,就在安陵伯二公子又靠近一步,伸手来抓她的时候,阮卿刚想把帕子里的药粉撒出去,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树后走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玄黑色锦袍,上面的金色龙纹威风凛凛,贵不可言。在大启朝只有成德帝和太子可以在衣着上使用龙纹。 祁衍他,终于还是来了。 阮卿用手中的簪子往安陵伯二公子手臂上一划,趁他吃痛,她换上一副慌张无辜的神色,朝祁衍来的方向跑过去。 离得越近,祁衍身上那股龙涎香的气息越是浓烈,阮卿忽觉自己飘忽不定的那颗心找到了落点,只有祁衍能带给她这样的安全感。 她几乎像是盘桓不安的飞鸟一般要投进他怀里,然而指尖刚触及他身上光滑的锦缎,却落了空。 那一瞬间,阮卿诧异不敢相信,祁衍竟然躲开了她?她的目光落在男人脸上,正与他阴沉的双眸对上。 祁衍的神情冷漠无比,眼底凝聚着深重的暴戾之气。 这样的神情她前世也曾在祁衍脸上见过,但那是对着别人。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浓重的委屈,眼圈顿时便红了。 他怎能如此凶,好像她再上前一步,就要将她杀了似的。 前世也是如此吗?可她记得,他分明只是冷淡,再加上等她出声道谢等得不耐烦了而已。 眼前的少女眼圈泛红,眸中水雾氤氲,看起来凄惶无助,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祁衍的目光却落在她手中带血的梅花簪子上,眼中闪过讥嘲。 她单纯无辜?柔弱可欺?那是他前世遭受过的最大一场骗局。 只怕他不出现,她也有办法安然脱身。 祁衍不愿再次落入她的把戏,正想将那几个纨绔揍一顿出气,谁知这时却有一只柔弱无骨的手颤抖着扯住了他的衣袖。 前世令他无数次魂牵梦萦的气息离他这般近,少女的眼眸湿漉漉的,抬头看向他时好似藏着千种柔情,万般倾慕,她樱唇柔软一开一合:“殿下救我,我怕。” 娇怯婉转的声音攥住他的心神,祁衍仿佛陷落在她深邃的眸光里,回过神时,少女已然藏到他身后。 她像是害怕极了,慌乱无措伸手,找不到落点,就只能轻轻勾住他身后的腰带,这才劫后余生般吐气。 祁衍只觉被她碰到的后腰处麻了一下,某些让他销魂蚀骨的记忆从脑海里冒出来。 他咬牙愤懑,深觉自己今日不该来。 正无处泄愤,却发现那几个蠢如鹿豕的东西还没趁机逃走,他嘴角勾起一个冷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第 5 章 其实安陵伯二公子等人倒真不是那么蠢,在原地等着挨揍,只是从祁衍出现,到阮卿用簪子划伤二公子逃跑,这一连串的事发生的太突然,他们没反应过来。 眼下见到那形容袅娜的小女子竟躲在太子祁衍那煞神身后,跟着安陵伯二公子胡闹那几个世家子就感觉出不对来,他们面面相觑,已经开始想逃。 大启这位储君素有暴戾名声在外,更可怕的是,他还很疯,行事一向无所顾忌,只凭心情。 只看这小女子躲在他身后,态度亲昵暧昧,说不定他们关系不同寻常,万一太子殿下追究起刚才的事,他们恐怕不能全须全尾的离开公主府。 清醒过来的人脸色煞白,偏生安陵伯二公子丝毫不会察言观色,更坏的是他一直随祖母住在宁州祖宅,半年前才被安陵伯接来燕京,平时都跟一群只会吃喝嫖赌的败家纨绔混在一处,早就被吹捧得找不着北。 跟他一起厮混的纨绔们谁也不会闲的没事提起当朝储君,而且自小长在京中的这些人谁不知道祁衍的凶名,当做忌讳更是不敢提及。 这就导致安陵伯二公子对祁衍知之甚少,偶尔听过一些传闻也不当回事,不知道自然就没那么多的畏惧。 他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发现自己看上的美人儿竟然躲在一个男人身后,还姿态亲昵,火气猛地蹿了上来。 但那也只是一瞬,毕竟他眼睛没瞎,认出了祁衍那身金贵无比的龙纹锦袍。 可也就到这里了,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招惹了多大的祸患。脑子里只有,太子也看上这娇媚婀娜的小美人儿了? 他还没弄到手咂摸出味儿呢,自然不甘心,但那可是太子啊! 安陵伯二公子舔脸笑了笑,自以为退让道:“殿下万安,这小女子看着娇弱,实则内里是个烈性的,您若有兴致,我让人把她绑起来给您送过去,免得伤了您的贵体。” 就连他身后那些跟班都被这番厚颜无耻的话惊到了,恐惧的看向脸色越发阴沉的祁衍。 可是那捋胡须的蠢物还不住嘴,有些可惜的说道:“等您享用完了,容我带回去,我……” 这句话没能说完,只见太子眼中满是森然的暴怒:“滚!” 他对着安陵伯二公子,抬脚就是一记飞踹,祁衍自幼习武,那一脚的力道非比寻常,安陵伯二公子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到不远处的院墙上,这才堪堪被截住滚落在地。 在场的人仿佛都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声音,再看那位二公子此刻的情形实在惨不忍睹。他连连呕出好几口血,僵在地上动弹不得,脸色白的像纸一样。 那些跟他一起来的纨绔子弟们吞咽着唾沫,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腿软的站都站不住,也不敢跑,胆小的甚至伏在地上,开始向祁衍叩头求饶。 阮卿看到那满脸是血的二公子,也轻轻一颤,往后退了一步,勾在祁衍腰带上的手自然松开了。 祁衍刚才那一脚只发泄了一半的怒气,脸色正待缓和时,觉察到身后之人放手的举动,他脸上登时便难看起来。 他不由想起前世的情景,那次他当着阮卿的面狠狠揍了这几个人一顿,她却满脸惧怕,不敢抬头看他,甚至连一句完整的道谢都说不出口。 祁衍的心如同浸了冷水,他想,凭什么? 两辈子都是她先来招惹,向他求救的是她,惧怕厌恶他的也是她。 也是,谁叫他粗暴蛮横,惹人嫌弃,就是不如她心里那位温文尔雅,行止有度的谢世子。 祁衍眼中满是嘲弄,心口刺疼,就在他想要转身就走时,退后一步的阮卿竟然又靠过来,温热的身躯都已经贴到他后背上,近得不能再近。 他脸色微变,眼中涌现一抹复杂情绪,某些深埋在记忆里的画面和感觉让他不由口干舌燥。 贴得这么紧,还知不知羞了! 他脸上残存的怒意都被狼狈取代,但随即,他又想起这个女人是个做戏高手,或许从这一次初见,她就已经在布局。 祁衍的心再一次冷了下来,他往前一步,远离身后那仿佛在挽留痴缠他的热源。 宁愿忍着惧怕也要贴上来,为了那人模狗样的谢容缜,她可真豁得出去。 阮卿其实只是情不自禁,方才她被那位二公子脸上的血恶心到,下意识就退开了。等到手里觉得空,她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个习惯的动作,勾祁衍的腰带。 夫妻三载,即便她的初衷是欺骗,但在情热之时,也难免沉沦其中,似刚才那般扯腰带,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和情趣。 回忆席卷而来,让她一时有些分不清前世还是今生,望着那熟悉的高大背影,她失了神,也不知怎么就靠上去了,待要习惯性的伸手去抱他腰身,她才猛然惊觉! 如今的她,可没资格这样抱他呢。 阮卿先是心头微酸,但很快就满面通红,踟蹰着不该如何是好,偏这时祁衍似乎察觉到了,往前拉开了距离。 她心里既羞恼又失落。完了,她刚才该给祁衍留下了一个多么糟糕的初遇印象啊! 祁衍怕不是以为,她贪图他身份,毫无羞耻青天白日的就要勾引他呢! 若不然让她在此刻晕过去吧,好过直接面对祁衍异样的目光。 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她虽没晕,但有人找过来了。 来的人气喘声与脚步声不相上下,远远的便喊:“殿下,老奴可找着您了,长公主殿下不逼您去前厅见那些姑娘了,您别躲了!” 祁衍转过身,阮卿也就此站在一旁,悄悄看向走来的两个人。 一个是卫辑,另一个面白无须,手握拂尘的公公应是东宫总管太监郑旭。 郑公公曾是祁衍的母亲淑妃宫里的管事太监,自淑妃去后,便跟在祁衍身边伺候,一向把祁衍看得眼珠子似的,比忠心更多的是疼爱。 前世阮卿被祁衍捧在心尖上,郑公公待她也特别好,只是后来德妃为了往祁衍身边安插一个新的总管太监作为眼线,制造意外害死了郑公公。 那场“意外”,阮卿本可以阻止的,可她当时一颗心都扑在谢容缜身上,以致一叶障目,放任了一切发生。 如今再看到郑公公那张白胖慈和的脸,阮卿心中愧疚难言。 这一世,她一定要他们都好好的,长命百岁。 她看向郑公公的时候,突然察觉自己正被一道目光打量,阮卿没有迎向那道目光,因为她知道是卫辑。 卫辑应当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习惯对祁衍身边的人和事格外留意。 郑公公和卫辑走近,才看到祁衍身后那些跪趴了一地的世家子,还有那位看起来已经半死不活的安陵伯二公子。 看到那位糊了一脸血的二公子,郑公公险些晕眩倒地,“哎呦,我的殿下,您这是又做什么呢!老奴怎么向长公主交代呀!” 卫辑也把注意力从阮卿身上收回来,他上前探了探那位二公子的呼吸。没死,但这么放着再等个一时半刻也差不多了。 他看向祁衍,叹气道:“殿下,臣也就去了不到半个时辰。怎么还闹出人命了?” 祁衍冷笑:“人死了?那正好,不然孤去安陵伯府给他老子也来上一脚。” 卫辑十分无奈:“今日安陵伯夫人也来了,陪长公主说话呢,这么把人抬过去她非得闹起来。” 虽是这般说着,但卫辑脸上倒不见多么为难,他打了声呼哨,有两个隐匿在附近的暗卫出来,把安陵伯二公子抬去救治了。 卫辑又把那群世家子叫到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他们个个如蒙大赦,保证绝不说出一个多余的字,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处理好一切,卫辑的目光又落到阮卿身上:“这位……” 他还未来得及细问,祁衍已经先冷着脸开口:“郑旭,把人送出公主府。” 卫辑眼神在太子和阮卿之间游移,有些微妙。 郑公公愣了一下,这才仔细瞧了太子身边的阮卿一眼,看完便喜形于色。 这姑娘长得标致啊!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能看到站在太子身边还面色如此平和的姑娘,真不容易。 祁衍心乱烦躁,脸上现出不耐:“还不去,你磨蹭什么?” 快些将人带走,前世一笔勾销,从今以后他再不见她了。 若非怕她真的出事,今日他本也不想来。 眼见郑公公听到祁衍命令笑眯眯的过来,阮卿心急如焚。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走! 刚给祁衍留下那般坏的印象,总要想办法扭转一下。再有,她还没来得及向祁衍自报家门,若是下次遇到,祁衍岂非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而且不知为何,她隐隐有一种直觉,若此时跟着郑公公离开,她会永远失去祁衍。 或许是她太过悲观,可她真的不敢赌。 得想个法子,阮卿焦急之中,只觉得头都开始晕了。 等等,若是她真的晕过去呢? 他会置之不理还是……接住她呢? 在郑公公走到她面前时,阮卿把心一横,找准方向朝着祁衍直直倒下去。 郑公公惊呼一声,赶忙要去扶,可有人比他快。 阮卿晕倒,祁衍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她是装的。 可身体反应远比他的脑子快,在怀疑之前,他已经稳稳地把她抱在怀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第 6 章 阮卿再醒来时,感觉自己躺在一张软软的床上,屋里暖融融的,不知道点的什么熏香,闻了只觉得心静神宁,倒挺舒坦的。 她一时不敢睁眼,只压在被子里的手轻微动了动。 适才她晕倒本来是装的,可倒在祁衍怀里的时候,她身心忽然涌上一阵疲惫,不知不觉便真的睡着了。 祁衍的怀抱安稳又舒适,在那一瞬间,阮卿甚至不合时宜的想起她幼时母亲仍在的时候,虽然记忆不甚清晰,但在母亲怀中的感觉也应当是这般的。 她正闭眼胡思乱想着,只听有人推门进来,郑公公细声细气的声音响起来:“殿下,张院判到了。” 什么?难道祁衍一直都在这里吗?还请了太医? 阮卿眼皮一跳,身体僵了僵,同时她感受到一个强烈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于是更不敢有什么动作。 怎么办,这位张院判她不了解,前世她入东宫时这位太医已经不在太医署任职了,不过既然能做院判,他医术应当极好,可能一诊脉自己就露馅了。 看来她是时候“醒过来”了。 于是阮卿眉头轻蹙,一副在沉睡中被惊扰的样子,喉咙里轻轻地嘤咛一声,而后才略显茫然的睁开眼睛。 她自以为表现得十分自然,丝毫不知有人已经把她的反应全看在眼里。 郑公公一脸关切的上前说道:“姑娘醒了?可是还有哪里不适?老奴去请张院判进来。” 阮卿撑起身子坐起来,面色苍白,娇艳的唇失了血色,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虚弱极了,免不了心生怜惜。 “不用劳烦太医了,小女子只是受了惊吓,一时身子虚软,多谢公公好意。公公若是能留我在此处歇息片刻,小女子更加感激不尽。”阮卿话语真诚,郑公公听了心里熨贴,都要直接点头答应了,忽听旁边的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嗤笑。 阮卿循声看去,彷佛才知道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脸上露出惊讶神色。 那扇屏风半透明,朦胧透出男人的身影,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略微侧过身子看向阮卿这边。 “是殿下吗?”阮卿不确定的问。 郑公公点头,她才道了一声:“恕小女子失礼了,方才得蒙殿下相救,我还未谢过呢!而且……” 说着她突然脸色绯红:“而且,我身子不适,若是对殿下有什么唐突之处,请殿下见谅。” 她指得自然是刚才在花园中靠在他背上,甚至差点抱上去的事。 祁衍一言不发,他脸上带着漠然,眼中一半无奈一半心灰意冷。 她的反应漏洞百出,她的每一句话,背后都带着目的,只是前世的他深陷在她编织的网中,不曾去细想。后来即便开始怀疑,他也无力再去挣脱,或许亦是不想挣脱,只能骗自己。 如今再看,她做戏做的也没那么无懈可击,分明拙劣得很。 刚才装睡时,她眼皮频繁的动,被子底下也动作不断,还自以为没被发现,好笑至极。 也罢,他倒要看看,这女人煞费苦心的留下来,到底想做什么? “郑旭,传张院判。”祁衍说完,不禁隔着屏风去看阮卿的反应。 她倒是稳得住,只身子轻轻颤了一下:“殿下,我不用……” 然而拒绝的话刚说出口,就被堵了回来。 “怎么不用?张院判最擅治疗眼盲昏头之症,孤以为你很是需要好好诊治一番。”祁衍讥诮道。 阮卿噎了一下,无法反驳,心里生出淡淡的委屈。 但转念一想,祁衍生气也是应该的,方才在花园她那样的举动,不引起误会才怪呢。 只是他的嘴怎么如此毒,竟然讽刺她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好…… 是不是这一世她太刻意的去制造这场初遇,反而引起了他的反感? 可是时间紧迫,她等不及去徐徐图之,慢慢的让祁衍相信她爱上她。 郑公公见阮卿被太子怼得难堪落寞,很是同情,他家殿下也是,就算人家姑娘真有什么小心思,也不该如此直接啊! 姑娘家最是面皮薄,如今她对殿下有心,若是被殿下冷言冷语弄得心生退意,有心变无心了怎生是好? 郑公公暗暗摇头,出去请张院判进来。 张院判的手一搭上她的脉,阮卿就止不住地紧张。可惜,她前些天生的那场病怎么就好得那么快,不然也能当做一个应付的理由。 如今只希望这位院判大人即便真看出来她没病,也给她留些情面不要揭穿。 阮卿的目光根本不敢落在张院判的脸上,只盯着一旁的熏笼似在发呆。 祁衍见此微哂,她心虚时的反应倒是一直未变,表面平静,却不敢与人对视,只能盯着别处装作不在意。 他想,够了,何必在这里陪她演下去,于是出声准备打断张院判。 谁料张院判却先一步诊完脉,面色带着些许凝重的问:“姑娘可是时常忧思难寐,甚至彻夜不眠?” 阮卿一愣,回答道:“是有,不过最近已然好些了。” 虽然她仍挂心着远在溟州的父兄,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整夜的惊惧担忧。 “是有什么问题吗?可我觉得只是身子虚了些,应是无碍吧?”阮卿问道。 张院判沉吟道:“眼下是无碍,但时日久了难免气血两亏,引发别的病症,甚至可能寿数不长,还望姑娘好生保养才是。” 阮卿忽然想起前世那个不过二十芳龄便气竭力衰,在火海中了结一生的自己。 “大人说的我都记下了,定遵医嘱。”阮卿面色尚算平静,毕竟她如今身子虽不算特别康健,但也没到前世那样的地步,只要注意些,应不至于活不长。 可屏风后的祁衍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什么叫寿数不长? 她竟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病了? 那前世她也…… 祁衍只觉好笑,前世她有什么可忧虑的,甚至到了夜不成眠的地步? 她要什么他没有给,哪怕是他的命,他的皇位江山,还有她最不稀罕的爱和珍视。 若说她真的为之绞尽脑汁还得不到的,恐怕也只有谢容缜。 光是想到名字,他都要抑制不住心里沸腾的不甘和嫉妒。 凭什么?他是你仰望不得的明月,我却是你脚下的烂泥,沾惹了还要嫌弃污秽,甩不干净。 隔着屏风,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和前世那个假意深情实则无动于衷的女子重合了。 可恨,孤难道非你不可吗? 祁衍这般想着,终是难以忍受再在这里留下去,起身决然离开。 房门大力的一开一合,里面的人俱是一愣。 张院判和郑公公习惯了祁衍时常发作的暴躁脾性,都不做深想。 阮卿很苦恼,她此时才觉得,原来祁衍如此的难以接近,或许真是时机不对,他对她非同一般的抗拒。 他这么的厌恶她,下一次再要见面,恐怕不会顺利了。 阮卿想着前世祁衍对她的好,才又坚定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了太久,房中早不见郑公公和张院判的影子,她一时有些为难,怎么办?她要走吗?还是再留一会儿。 可是留着能做什么,祁衍都不在这里了。 就在阮卿将要坐不住时,郑公公领着两个婢女回来了,笑得很和蔼:“姑娘,张院判开了药方,药已经煎好了,您趁热服下吧。还有这些配好的药材,一会儿让人给姑娘送到马车上去,您每日睡前喝一碗即可。” 阮卿惊讶的看着郑公公,难道…… 郑公公笑说道:“殿下让老奴看着姑娘喝完药再送您离开。” 还真是祁衍的意思吗?那岂不是说明,他没那么讨厌她。 阮卿沉落的心忽又振奋起来,接过婢女端来的药,直到喝完也不觉得苦。 郑公公要安排婢女把药送到阮卿来时的马车上,这才想起一直忘了问:“瞧老奴这记性,倒忘了问姑娘芳名。” 阮卿也正因此为难,刚才祁衍离开的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多说一句。郑公公提起,正合她意。 “小女子名唤阮卿,家父曾是六品工部主事阮修齐,只因两年前牵扯进行宫塌陷一案,和兄长一起被判发配溟州。”她面色黯然道。 郑公公竟没想到,眼前的姑娘不是哪家的高门贵女,而是个罪臣之女。 他面上毫无异常,温和的问:“那姑娘如今居于何处?” 阮卿料定郑公公会如实禀报祁衍,那她是否该暗示一下,让祁衍知道她的处境。 想想又觉不妥,这才刚见了一面,祁衍即便知道了,又会为她做什么呢? 她可不觉得自己有那等迷人心智,勾人魂魄的能力,让祁衍对她一见钟情。 就算前世她也是步步为营费心算计才得到他的心,应该算是日久生情吧。 今日的结果已经比她预想的好多了,只是祁衍不会在长公主府留太久,等他回宫了,想见他一面怕是更难。她要好好想想,该如何时时出现在他眼前。 郑公公还在等她回答,阮卿坦然道:“小女子如今居于定国公府,说来幸运,家里出事后,国公府的二夫人竟然派人来寻,说是家母的远房表姐,只是许多年不曾走动过,只是我倒从没听母亲提起过还有这样一位高门显贵的姨母。” 听她如此说,郑公公也有些不解,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难不成这位二夫人是个菩萨心肠,隔了那么远的亲戚也要照拂? 他在宫中多年,见惯了世情冷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第 7 章 然而郑公公无论心里如何想,都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温和道:“姑娘若是好些了,老奴送您出去吧,您可是跟着定国公府的女眷一同来的?” 阮卿点头,没有拒绝郑公公的好意。 郑公公领着她从梅园穿过,到了女眷们歇息的暖阁时,才知这会儿赏花宴已经提前散了,客人们都回去了,暖阁中自是没有人的。 阮卿低头思索,却被郑公公以为是在失落难过。 毕竟她在花园里消失了这么久,国公府的人不闻不问,如今回府的时候甚至直接把她给忘了,这可真是…… 郑公公看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惜,道:“今日人多,只怕府中的长辈一时忙乱没顾上,或许国公府的马车还在门口等着呢,老奴陪着姑娘过去吧?” 阮卿抬起头迎上郑公公善意的目光,心里一暖。 只是谢家的人怎么会等她呢?依稀记得上一世,二夫人沈氏忽然身体不适便一个人先回府,将几位姑娘托付给四夫人王氏照看,那王氏只顾着为自己的女儿谢锦姝筹谋,将谢锦婳与谢锦嬛打发到一旁,只带着谢锦姝去各家夫人面前露脸。 一直到赏花宴结束,王氏压根想不起来阮卿这么个人,带上谢锦姝坐上马车先行。至于谢锦婳,她本就心虚,自然不会提起,而谢锦嬛又从来自恃清高,从不把阮卿放在眼里。 主子都想不起她,又有哪个下人会多嘴提醒?如今谢府的人怕是早已行至半路了。 可是郑公公的善意阮卿也不想推辞,她想着碧薇应是还等在府外的,不行两人便提着药包走回去。 可就在郑公公陪着她快要走到门口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谢容缜身着官服,应是刚下衙,此刻步履匆匆的朝她走来,虽然仪态不乱,但罕见的露出一丝焦急。 看到他来,阮卿先是一愣,而后心里便生出防备来。 谢容缜怎么会来这,难道是有什么阴谋? 不容她多想,谢容缜已经来到她面前,将她全身打量一遍,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她身边的郑公公。 郑公公在宫里当差,自然是认得谢容缜的,他笑着行礼道:“谢大人来得巧,可是特地来接阮姑娘的?” 谢容缜淡然还礼,道:“正是,路遇府中下人,才知有一辆马车坏了,是以来接舍妹回去,劳烦公公看顾舍妹。” 谁都知道马车坏了不过是面上的说辞。 郑公公心中了然:“不妨事,阮姑娘落落大方,温柔知礼,哪里算得上劳烦,如今大人到了,那奴才这便告退了。” 谢容缜本是未多想的,他知道近日太子住在公主府,今日赏花宴府中事忙,郑公公帮着长公主筹备也属正常。 可是郑公公却在走之前对阮卿亲切的说道:“姑娘回去别忘了每日按时服药,若是药喝完了,只管差人告知公主府的门房一声,便是殿下回了宫,也能知道的。” 阮卿眉眼含笑道:“是,请公公替我多谢殿下好意!” 两人这番略显亲厚的应答让谢容缜微微眯起眼眸,郑公公这才满意离去。 其实太子根本没说还让阮姑娘再来拿药的话,是他自作主张。刚才一见到那位芝兰玉树的谢大人,他心里便咯噔一声。 饶是他觉得自家殿下千好万好,可也不能昧着良心觉得殿下比这位谢大人样样都强,至少脾性温和这点就绝对比不过。 世上哪个女子不喜欢温柔体贴的郎君,阮姑娘想是也不例外。 人家表哥表妹的,住在一个府里,常言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殿下明明就对这位阮姑娘不一般,怎的在人家面前就克制不住脾气,不能温柔些呢! 郑公公走到拐弯处,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男一女走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般。 他心里酸,想着回头也得让殿下酸一酸,才知道着急。 阮卿随谢容缜一同出了公主府,碧薇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姑娘,您可出来了,国公府的马车早走了,奴婢跟她们说您还没出来,她们谁也不理,可巧遇到世子下衙,奴婢便求他进去寻您了。” 见她急的满头是汗,阮卿也不忍心责怪,是她没早些与碧薇说清楚,叫她以后别信谢家的人,包括谢容缜在内。 “上车吧。”谢容缜伸手欲扶她,阮卿装作没看到,侧身避开他的手上了马车。 谢容缜脸上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便恢复平常。 这时郑公公叫来帮着拿药的两个婢女把药包交给碧薇,阮卿对她们道:“辛苦二位姐姐了。” 碧薇一头雾水捧着药包,问:“姑娘,怎这么多药?您又病了?”那也不对啊,这里是公主府又不是药铺! 阮卿发觉谢容缜坐上马车后一直在不露声色的打量她,她垂首低声道:“没病,只是一些寻常补药。” 马车行了一段路,谢容缜终是按捺不住问起:“今日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与太子身边的郑公公在一处,太子赠你这些药又是因何缘故?” 面对他的连声质问,阮卿心里冷笑不止。 这恐怕是谢容缜与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而且到了最后,他看向她的目光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若是前世,阮卿该以为这高贵不可一世的男人终于为她吃醋了,可是如今,她只有满心能把人冻僵的冰冷。 谢容缜是关心她?当然不是,他只是不喜欢这种拿捏在手中的木偶脱离他掌控的感觉。 阮卿清楚的知道他的想法,她很想冷漠的往他脸上扔一句:“关你什么事?” 可是不行,以弱对强,她怎么能如此轻易的卸下伪装。 于是阮卿偷偷往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直至疼痛逼红了一双美眸,她抬头望着谢容缜,似乎因为委屈和后怕而无声哭泣。 谢容缜对上那双泪水朦胧的眼眸,身体微微一震。 “阮卿。”他不常叫她的名字,所以开口有些滞涩,“你若有什么委屈,可以说出来。” 说出来么?可我心里最大的委屈是你们这些人为何还没有得到报应! 阮卿咽下恨意和不甘,泪水涟涟说道:“我有什么办法,婳表妹让我去给她折梅花,我又不认识路,更险些让那群人给欺辱了,幸得太子殿下来得巧,我才得救,只是吓得腿软,不知怎的就晕了。或许是怕我真的出事说不清楚,殿下就让太医给我诊治,还说以后的药他全包了,只是别去烦他。” 她把真话假话掺在一起说,就算谢容缜心思再精明缜密,也很难察觉。 他面色一沉,信了阮卿的话。 母亲确实将锦婳娇纵得太过了,回去要好好扳一扳她的性子。至于太子此人,做事一向全凭本心,救下阮卿也极可能,且阮卿后面的话也证明,太子送药只是不想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讹上。 阮卿外表娇柔,但性子却刚毅,从来不喜向人倾诉。 像今日这般哭着与他诉说委屈,倒是头一回,谢容缜再是寡情冷性,眼里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柔和来。 “别哭了。”他一时不知怎么让她止住泪水,只能按自己所想,说些让她开心的事:“你前日看完你父亲的信,可曾写了回信?溟州苦寒,不如准备一些冬衣棉被给你父兄御寒,我让人连信一并带去。” 阮卿心中嘲讽,看来这就是他对今日之事做出的弥补。 就像把她接来国公府,是让他父亲替谢容暄顶罪的弥补,如此的高高在上,仿若施舍。 她以帕拭泪掩去眼底的嘲弄和讥讽,带着哭音道:“我回去便写信,多谢表哥。” 回到国公府,阮卿与谢容缜告辞,才走出两步,却被他叫住了。 “阮卿,太子殿下素来声名狼藉,今日虽救了你,但你日后莫要再去招惹他,以免惹来麻烦。”谢容缜面无波澜说道。 阮卿应了一声好,转过头却眼神一变。 怕是要让谢容缜失望了,她不仅要去招惹祁衍,还要永远留在他身边,弥补前世的错误和遗憾。 * 卫辑再去向长公主禀报时又被兜头盖脸骂了一顿,经过医治,安陵伯二公子活了,但他以后可能会生不如死,身体虚弱得下床都困难,应该也做不了什么恶了。 安陵伯夫人一开始死活不依,声称要去陛下面前告状,还要敲登闻鼓鸣冤。 长公主说了几句软话脾气也上来了,冷眼看着她闹。这时卫辑交给安陵伯夫人一封信,信上罗列着二公子犯下的累累恶行,随便一条都够他流放刺配,或是在大牢里关一辈子。 安陵伯夫人仍不甘心,但卫辑又拿出一封信,是关于安陵伯的。 “夫人,您回去和安陵伯再好好商议一下,这封信我就先不打开了。”卫辑说道。 安陵伯夫人看着他那张纯良无比的笑脸,恐惧爬上背脊,最后只得带着二公子离开了。 从长公主那里挨完骂,卫辑回来正遇到郑公公,两人一同去见太子。 祁衍此时正站在床边,盯着床上被人睡过还未整理的被褥出神,那张总是桀骜恣睢的脸上竟然带着几分怅然若失。 虽然察觉到有人进来,他神色转变得极快,但那一瞬间卫辑还是看到了。 他忍不住眨眨眼,回想那位姑娘有何特别之处,竟然只是一面,就让太子认真了? 本来他还不太确定,直到郑公公向太子禀报:“殿下,老奴替您问了,那位姑娘姓阮名卿,父亲是工部主事阮修齐,两年前与其子一起被流放到溟州。这位阮姑娘如今住在国公府,您猜怎么着,方才老奴送她出去时,正遇到谢容缜谢大人来接她呢!” 回应郑公公的是一声因为压抑而冷到极致的笑,祁衍偏过头,眼中最后一点留恋不舍也破碎瓦解,只余下冷漠。 他冷然道:“以后不许在孤面前提她的名字。记住,孤最讨厌似她这般心机叵测的女子。” 这一世他绝不纠缠,好给她的谢容缜腾位置! 郑公公心里直呼要遭,他是不是刺激过头了? 太子是酸了,不止酸了,他怎么瞧着更像是要拿醋把阮姑娘淹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第 8 章 人家阮姑娘怎么就居心叵测了呢?瞧着温柔面善得很呐! 郑公公低头一边承受着太子的怒火,一边忍不住腹诽。 阮姑娘样貌性情哪一样都是极其出挑的,只差在身世上,恐怕做不得太子正妃。 唉,她哪怕是个平民女子都好,怎么偏偏是个罪臣之女呢!毕竟前朝也有皇子娶平民女子为正妃的先例。依着陛下对太子的纵容,太子去求一求也未必不能答应。 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好不容易有个姑娘不畏惧殿下敢靠近他,谁知太子殿下竟这么不待见人家。 也未必,说不定他是真的放在心上了才会如此恼的。 最后郑公公被祁衍罚了半年俸禄,卫辑本来事不关己,在旁边看好戏,谁知城门失火,他这条鱼也被殃及。 今日跟着安陵伯一起作恶那几个世家子被他随便打发了,祁衍不满意,让他挨个上门把那几个人带过来,说是让他们每日去马场里捡五个时辰马粪,敢偷懒就不给饭吃,也不让他们回家,期限是三个月,但若是祁衍心情不好可就不一定了。 除了郑公公和卫辑,被祁衍这股邪火波及到的还有马场里那匹漂亮矫健的追风麒麟马。当日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恨的太子来到马场,骑着追风麒麟跑了一宿直至天边泛起亮光才停。 吹了一宿冷风,祁衍自觉终于把那个没心肝的女人从他心里扔出去了。 从此之后,管她喜欢哪个谢世子李世子还是王世子,他都不在意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再见。 * 回到照影轩,阮卿把碧薇拉进卧房,而后关上门问她今日遇上谢容缜的详细情形。 碧薇回答后见她一脸凝重,有些不安的问:“姑娘,奴婢今日是不是不该去向世子求救?” 其实从阮卿那一日自病中醒来,还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就是,她似乎对国公府的人都很排斥,但她隐藏得很好,除了和她最亲近碧薇,谁都没有察觉到。 碧薇本来以为自家姑娘终于清醒了,看透了谢家某些人的伪善,可是没想到姑娘对世子也是如此防备的。 这是为什么呢?世子明明待姑娘很是关照,当初姑娘倒在路上,也是世子救了她。 碧薇心有不解,她总觉得姑娘心里藏了很多事,她不想追问姑娘,只是怕她一个人太辛苦了。 阮卿见碧薇眼里含着心疼,迟疑过后终于作了决定,她握住碧薇的手说道:“碧薇,你相不相信我?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话,没有依据,它只是源于我的一个梦,但我觉得在这个梦里发生的事都是真的。” 碧薇毫不犹豫的点头:“只要是姑娘说的,我都信。” 阮卿怕她一时接受不了,只说了谢家陷害他父亲顶罪,以致阮家被抄家,父兄被流放溟州的事。 “姑娘,这是你做梦梦到的?”碧薇本来一脸难以置信,但看到阮卿认真的神色,她不由得开始信了,因为她知道自家姑娘绝不会把这种事情拿来玩笑胡说。 得到阮卿肯定的回答,碧薇眼里露出恐惧和愤恨来:“所以谢家收留姑娘都是不怀好意?想不到面上装的仁义,背地里却是一群财狼虎豹,难道连谢世子也……” 阮卿摸摸她的脸,道:“傻丫头,谢家之所以能一手遮天,不全都仰仗他谢容缜吗?” 这下碧薇真的慌了,轻颤着说道:“那咱们,要跑吗?去溟州找大人和公子?” 阮卿安抚她道:“暂时不,我们要先留在这里,并且不能被他们发现我们知道了真相。只有这样,才能暗中谋划,救回父亲和兄长,彻底脱离谢家的控制。” 碧薇渐渐冷静下来,但她心里免不了担忧,不由问道:“可是要面对的是国公府,是谢世子,我们真的能做到吗?” 阮卿明媚一笑道:“所以,我们要找一个靠山。” 碧薇茫然的看着她,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她今日抱回来的那些药。 “难道姑娘说的靠山是太子殿下吗?”她眼睛一亮道。 但随即,碧薇想起了许多关于太子残暴蛮狠的传闻,忍不住浑身一抖。心说姑娘别不是病急乱投医吧,去求太子庇佑岂不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为了安她的心,阮卿将今日太子如何为她出头的情形详细说了,还狠狠夸赞了太子一番,说那些传闻都是有人恶意诋毁,太子简直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她夸得太过真心实意,碧薇不得不信,这才把心里的担忧全放下了。 “那奴婢去厨房给您煎药吧,太子殿下一片心意,姑娘可不要浪费啊!”碧薇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拿着一包药欢喜的出去了。 前世那个为了救她倒在血泊中的小小身影似乎越来越遥远,阮卿眼眸湿润,但却是笑着的。 她夸祁衍的那些话,虽有些夸大,但也不算是说谎。 因为她知道那个外表仿佛长满了尖刺的男人内心有多么柔软。 不过,她真的要等到喝完这些药才去见他吗?到那时祁衍怕是都不记得她是谁了! 看着那堆起来仿佛小山一般的药,阮卿眼中泛起了愁。 * 从公主府回来的第三日,阮卿带着她亲手绣的香囊去了谢锦婳的院子。隔日,她陪着谢锦婳一同坐上马车前往公主府。 阮卿听着谢锦婳滔滔不绝的谈论卫辑,不着痕迹地笑了。 昨日她去找谢锦婳时,险些被她一怒之下赶出来,因为赏花宴那日后,谢容缜去找二夫人说了一番话,之后谢锦婳就被勒令闭门思过,直到今日才被允许出府。 其实阮卿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哄着谢锦婳,说她觉得谢锦婳和卫辑站在一起最是般配,她对卫辑没有任何痴心妄想,若说有心,也是对太子殿下。 听完她的话,谢锦婳震惊得说不出话,只觉得她疯了。 这世上有哪个正常的女子会喜欢太子?嫌命太长了吗? 谢锦婳觉得阮卿眼皮子浅,因为贪恋权势富贵,竟然想去勾引太子那样狠厉阴沉的人。 但阮卿这般做派倒让她放心了不少,她想起上次从公主府回来后的那日傍晚,她从小最敬重依赖的兄长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都是为了阮卿。 兄长从未对她如此生气,这让她不得不怀疑,在兄长心里阮卿的分量非同一般。 可是阮卿怎么配得上他呢,别说是正妻,连做妾都会玷污了兄长光风霁月的名声。 她这两日甚至担忧得睡不着,谁想到阮卿今日却坦言对太子有心。 谢锦婳心想,即便被她得逞真勾引到了太子,也不过是一个低微没有名分的东宫侍妾,那何不遂了她的心愿。 所以她才会提出要带阮卿一同前往公主府,这样她不仅能见到卫辑,还可以顺势把阮卿推向太子身边。 到了公主府,临下车时,谢锦婳提醒阮卿:“我今日帮你也不指望你的报答,不过你可千万别去兄长面前再说我的坏话。” 这是让她别告诉谢容缜的意思,倒也正和了她的心意,阮卿点头答应,跟着谢锦婳下车走进公主府。 谢锦婳今日是以拜访长辈的名义来的,国公府的江老夫人和长公主的母亲江太后出自同族,也算是沾亲带故。 婢女将她们领到一间精致淡雅的花厅,里面摆了一张古琴,颇有意境。 长公主正在看婢女煮茶,见她们到了,循声望过来,目光只从谢锦婳身上掠过,最后落在阮卿身上,好奇打量着。 卫辑那小子嘴紧得很,她好不容易从他嘴里撬出来点真话,这才得知太子那日暴怒之下差点杀了安陵伯二公子,竟是为了英雄救美。 救的便是眼前这位纤纤弱质的貌美姑娘,似乎还是个寄住在国公府的罪臣之女。 太子命卫辑压下那日花园里发生的事,不许任何人泄露,是以至今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 长公主本来不想理会谢锦婳,得知她带着阮卿一起前来,才忍不住想来看看这个被祁衍特殊对待的姑娘是什么样子。 看完她就生气的想揪住祁衍的耳朵骂一顿,赏花宴那日派卫辑来说了一大通话,什么不要看起来柔弱的,不要长得美的,不要温柔知礼的,却原来都是诓骗她的! 他还不如说不要她这个姑母选的,只要他自己看上的。 长公主心里再生气,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姑娘发作,她面色柔和的让两人坐下,正想借机婉转地问问阮卿家里的事,谁知这时郑公公却急匆匆的来了。 “老奴给长公主殿下请安。”他气喘吁吁,抹了把汗道:“殿下,太子殿下头痛犯了,如今疼得厉害,张院判今日不当值,来的太医对此束手无策,老奴这心里实在急啊!” 长公主皱眉,面色还算平静道:“卫辑呢,让他去张院判家里请人。” 郑公公道:“卫统领已然去了,可是殿下这次头痛发作得急,方才已经晕了一回,后又疼醒了,嘴里还说胡话呢!” 听完长公主也有些焦急,她没心思再在这里,正想把谢锦婳和阮卿打发走,可那从进来开始就谨慎过头除了请安一言不发的姑娘竟然开口了。 “殿下,可否容小女子试试?” 阮卿起身上前一步,郑公公认出她来,顾不上惊讶问道:“阮姑娘懂医术?” “不曾。”阮卿摇摇头,“但我有一按摩之法,可以缓解太子殿下的痛苦。” 郑公公本来已经失望,这下又提起了精神。 “好,那姑娘随老奴来吧!”他说完才想起长公主还未点头,于是告罪一般向长公主躬身说道:“殿下以为如何?” 长公主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她有些不放心道:“可太子他……”以前头疼起来,他最是脾气暴烈,疯起来可是连好几个侍卫都按不住的,万一再伤到这姑娘可怎生是好。 一旁的谢锦婳失望于卫辑不在,但这等把阮卿往太子身边送的好事她可不会放过,于是帮着说话:“殿下让我表姐试试吧,她很会治头疼的,说不定会有用。” 郑公公着急道:“便是能缓解几分也是好的,还不知道卫统领能不能找到张院判呢!” 长公主只能松口:“那便让这姑娘试试吧。” 阮卿跟随郑公公一路来到太子居住的院子,上次她已经来过一回,因此并不紧张,只是挂心着祁衍的状况。 前世他便有头疾,痛起来暴躁易怒,还时常伴有幻觉,若是此时有外人接近,那可是十分危险的。 轻则被扔出去,严重的话会被拧断手臂甚至是颈骨。 阮卿并非不怕,只是对祁衍的担心压过了她的害怕,她想在祁衍身边陪着他,安慰缓解他的痛苦。 来到卧房门口,郑公公要陪阮卿进去,她拒绝了。 “我一个人进去吧,人多了殿下会更烦躁。” 这倒不是阮卿故意想跟祁衍单独相处,而是祁衍每次头痛发作时,确实只想一个人待着,后来有了她,便只让她陪着。 郑公公虽然还是忧心,但也没有再执意跟着进去。 阮卿进去时循着屋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找到祁衍,他靠坐在软榻上,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因为克制疼痛而显得有些狰狞。 察觉到有人进来,他的情绪变得激烈易怒,晕染怒气的眸子朝阮卿看来,却好似怔了一瞬。 怒意眨眼间消散,变做委屈的质问:“怎么才来?” 没听到回答,他叹息一声,而后微微挑起嘴角:“卿卿,过来给孤揉揉,孤没怪你,别生气了。” 那宠溺疼哄的语气,阮卿已有许久未听到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第 9 章 除了祁衍,没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唤她。 他的声音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桀骜难驯,无论与谁说话,总会带上几分刺人的冷讽,仿佛把所有人排斥在外,故意让人家恨他。 但面对着她时,祁衍却是克制的,收敛了话语中的刻薄和讽刺,尽量把声音放得柔缓,甚至在某些时候会带着一丝缠绵的撩拨。 一声“卿卿”让阮卿仿若陷入梦中,眼眸中泛起潮湿的泪意。 她情不自禁向祁衍走去,这一瞬她好似忘记自己已经重生了,如从前的很多次那样,熟悉的用双手轻轻抚上男人的脸,指尖向上移,慢慢滑过他的额头,最后落在他疼痛跳动的穴位上开始按揉。 阮卿边揉边轻声问:“这样可有好一些?” 在她双手触碰到他的脸时,祁衍眼皮轻轻颤了一下,而后渐渐眯起双眸,额头抵在她手心。 他故意身体前倾向她靠近,滚烫的呼吸拂到她脖子上,带起阵阵痒意。 阮卿又问他:“殿下还是很痛吗?” 祁衍闭上眼睛轻如呢喃道:“嗯,痛。” 他几乎把上半身的重量都倚靠在阮卿一双手上,一向纤弱无力的她自是撑不住的,就在她站不稳身体要往后趔趄两下的时候,祁衍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于是便成了这样,阮卿被他揽在怀里给他揉头。 她双颊完全染成了红色,眼中满是羞涩和不知所措,但给祁衍按揉的双手却没停下。 这样亲昵的姿态若是放在前世自然没什么,那时她和祁衍是夫妻,可此时她和祁衍才见第二面啊! 阮卿不禁开始胡思乱想,祁衍此刻应是头痛发作把她当做幻觉了,那如果等他清醒,还会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还有一点让阮卿十分在意,为什么她会出现在祁衍的幻觉里呢?而且他还那样亲近暧昧的叫她的名字。 明明上一世再次遇到祁衍时,他对她只是留有一些印象。 难道是因为今世她在初遇时做了一些特别的举动,不仅没引起他的反感,还让他印象深刻了? 阮卿红着脸想,祁衍该不会是就喜欢那样的她吧…… 喜欢她主动撩拨他,对他投怀送抱? 看不出来他还真挺……别具一格? 早知如此,她前世还那样大费周折去对他用攻心的手段作甚,倒不如直白大胆的引诱撩拨,还更快奏效些。 因为想着心事,阮卿按揉的动作放缓,这招来了祁衍的不满,他一双手臂紧紧地缠住她,勒得她透不过气。 阮卿不得不停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柔声说道:“殿下,你抱得松一些,我喘不过气。” 他只松了片刻,在阮卿想要往后退开一步时,又抱紧了她。 阮卿哭笑不得道:“殿下,你先放开,我又不会跑掉。” 她抬手轻轻抹去额上的细汗,想把他推开一些,却完全推不动。 反而她推开他的动作似乎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他双手交缠的抱着她,既是保护,也是一种深重的占有欲。 祁衍微微侧过头,凑到她耳边,带着灼烫的热意开口:“孤不信你,你是个没心肝的小骗子!” 阮卿心头满是无奈,但此刻的祁衍明显不会跟她讲道理,她只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直揉到双手酸疼,祁衍也终于像是平静的睡着了,才渐渐停下来。 祁衍是不难受了,抱着她睡得很香,可是她此刻手酸了,腿也麻了,还不敢随便乱动,免得把他惊醒。 阮卿又坚持了一会儿,等到祁衍彻底睡熟,她才拉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退出去。她力气小,没法把祁衍扶到床上平躺,就只能坐在他身旁,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睡着。 或许是太累了,听着祁衍平稳的呼吸声,她也困倦的闭上眼睛,两人头抵着头,仿佛一对亲密的鸳鸯爱侣。 祁衍醒来时,头痛已经缓解,他睁开眼入目的却是一只瓷白细嫩的柔荑,此时正被他握在手里,十指交缠。 只凭着双手交握的熟悉感觉,他不用猜也知道正靠着的人是谁。 这一瞬,祁衍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雷劈个正着似的。 怎么会是她?她在这里做什么?谁把她放进来的? 祁衍心里一连串的疑问,他直起身看向身旁的女子,因为失去依托,她的身子缓缓往他这边歪倒。这张软榻并不大,如果任由她倒下去,一定会磕到扶手上,到那时她这细皮嫩肉的脸非要肿起来不可。 祁衍冷笑,心道谁要管她! 反正磕一下又不会死,她擅闯进来,没将她扔出去都是他仁至义尽。 可是就在女子的脸快要磕在扶手上时,他还是伸出手垫在了下面。 祁衍盯着那只不听话的手,恼恨极了。 重来一次还是要重蹈覆辙吗?明知她满腹算计,像一颗浸透毒汁的果子,香甜浓郁,却尝一口就会万劫不复。 被她杀过一次的剜心之痛难道还想再试试吗? 祁衍此时正以一副别扭的姿势蹲在软榻边上,一只手垫在阮卿的头和扶手之间,另一只手和她十指相握。 他看着她熟睡的面庞,想到了前世种种,想到了几日前的赏花宴,郑公公亲眼见到谢容缜来接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眼里终于最后一点动摇也不剩了。 祁衍的的目光彻底冷下来,他用力扯出与她交握的手,另一只手将她往榻上的软枕上狠狠一推。 阮卿被这股蛮力推醒,吓了一跳,睁开略显迷茫的双眼,看到祁衍怒气凛然的站在她面前,她微微一愣:“殿下?” 她从榻上起身,下意识伸手摸向他的脸:“殿下的头还痛吗?” 手伸了一半她才恍然清醒,这样的举动似乎不太妥当,可是祁衍或许会喜欢她主动些,大胆些,于是她存了试探的心思继续向他伸手。 然而就在她将要碰到他的脸时,祁衍却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像一头被触怒的狮子,脸上的表情令人胆寒。 阮卿有些害怕,但她到底从未被眼前的人凶恶对待过,所以害怕得很有限。 祁衍不记得她前世有如此胆大,初次相遇时,她像个瑟瑟发抖的孱弱小猫一样,仿佛伸手戳她一下,她就会吓得晕死过去。 还是说那都是她装的,可眼前这个胆子大到对他肆意妄为的就是真的她吗? 她那么喜欢伪装,拥有无数张假面,他辨认不清哪一个是真的她,也懒得再去辨认。 她此刻不怕,是因为还未真正见过他的可怕。 祁衍决意要让她真的感受到恐惧,从此再也不敢来招惹他。 他捏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加重,声音冷厉的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阮卿吃痛的低吟一声,还未来得及回答,又被他抓住手用力往身后的软榻上一掼。 痛倒是不痛的,但是她吓蒙了。 祁衍紧跟着朝她压下来,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脖颈,眼中凝聚着残酷的杀意。 阮卿正觉得呼吸不畅,微微张开嘴,却见他扣在她脖颈上的手松开了,改为用食指轻轻划过她的喉咙。 他指尖粗砺冰凉,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冷硬的威胁:“你在打着什么主意?可知擅闯进来会有什么后果?上一个似你这般行径的人,孤命人把他送去狼窝里,孤的那只黑狼王便是这样用利齿咬断了他的喉咙。” 他朝她残忍一笑:“你想去见见孤的黑狼王吗?” 阮卿心底生出恐惧,身子不禁开始发抖。 祁衍冷眼瞧着她的反应,目光嘲讽。 知道怕就别再靠近他,只要她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能彻底将这个女人从他心里拔除,变回从前的祁衍。 阮卿脑海里浮现出那头黑狼王的凶残模样,眼泪不禁涌了出来,前世她只见过黑狼王一次,因为吓得不轻,祁衍后来就让人把它送到别院养着了。 当时祁衍还哄她,说她身上有他的气味,黑狼王不会咬她,只会保护她。 想到这里,阮卿因为恐惧而混沌的脑子突然清醒了。 她相信祁衍不会骗她。 她微颤的手揪住祁衍衣袖,睁着雾蒙蒙的眼睛问道:“殿下真会把我送去吗?” 祁衍冷声嗤笑,现在知道怕,晚了! 他还想趁机再吓吓她,可谁知被他压制在榻上的人却像是不要命了,牟足了劲儿往他身上贴,双手缠在他的脖子上,一张小脸也凑上来蹭他的脸颊。 阮卿恨不得把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沾上他的味道。 眨眼间攻守异位,祁衍反应不及,被她藤蔓一样缠在身上挣脱不得。 “阮卿,你疯了?”他震怒道。 恰在这时,跑了半个燕京城的卫辑终于把张院判带回来,没理会郑公公欲言又止的阻拦,他直接推开门,再将一把老骨头的张院判也扯进来。 可眼前的情形…… 卫辑看向软榻上那两个亲密相拥的人,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 祁衍闻声侧目,开口就是一声暴喝:“给孤滚!” 卫辑哦了一声,飞快的闪出门去,但转眼间又进来了,因为他把张院判给忘了。 老头正用衣袖挡住眼睛,嘴里连声道:“殿下恕罪。” 卫辑见他还傻站着,干脆扛着人出去了。 一阵鸡飞狗跳后,祁衍没了脾气,他麻木地说:“你放开,孤不把你送去便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第 10 章 他目光挫败道:“满意了吗?还不从孤身上下去?” 阮卿又缠了他一会儿,确定他已经放弃了那个可怕的想法,这才松开他。 祁衍阴沉着一张脸坐起来,阮卿悄悄打量着他的脸色,从榻上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温声开口:“殿下误会了,小女子不是擅自闯进来的。今日本是陪着家中表妹来拜见长公主殿下,骤然听郑公公说您头疾犯了,小女子又恰好擅长一些按摩的手法,长公主这才叫我过来试试的,而且是郑公公带我进来的。” 她说这番话时面上一派镇定,丝毫看不出心虚,说到最后还委屈的往他脸上瞟了一眼,似有哀怨的意味。 祁衍:“……” 还是他错怪她的好心了?呵,就算今日只是凑巧,但来日这女人难免不会利用今日的事挟恩图报。 就好比前世,她帮他找回了母亲留给他的平安佩,再利用他的感激,求他纳她为妾。 她当时是如何娇弱可怜,说自己孤苦无依,只想要一个永远不会舍弃她的依靠,还说相信他,要一辈子跟随他。 后来呢,等他被她的迷魂汤灌得神魂颠倒,把她放到心尖上疼爱,看得比他的一切都重要。她再一碗毒粥送他归西,然后回到她心里真正爱的男人身边。 每每想起这些,祁衍都无法平静。 他冷笑一声,正要讥讽阮卿两句,这时已经在外等候许久的郑公公轻声敲门。 “殿下,您的头痛可有好些,张院判既已来了,不如请他瞧瞧?” 张老头年纪大了,祁衍也不好把他晾在外头的寒风里吹太久,于是开口:“进来。” 话音一落,不只是张院判,郑公公和卫辑也跟着进来了。 郑公公看到站在一旁的阮卿,眼里有笑意,卫辑这回涨了记性,进来就杵在一旁,眼睛只专注的盯着屋里的青白釉刻花花口瓶。 但他时不时偷偷在祁衍和阮卿之间瞟来瞟去的目光暴露了他的心思,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的淡然。 张院判上前给祁衍诊脉,对于祁衍顽固多年的头痛之症,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每次只能用针灸或是止痛的汤药暂时缓解,这次也不例外。 他给祁衍诊过脉后叮嘱道:“殿下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听卫统领说,您这次头痛发作是因为前几日骑马在寒风中跑了一宿,回来之后便不舒服,这两日疼得更是剧烈。” 祁衍想起那日他是为了谁夜不能寐,跑去吹了一夜寒风,不禁看了阮卿一眼,谁料她也正抬眸好奇的看向他,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祁衍先避开了。 张院判还在喋喋不休:“而且殿下这头疾与心情也有些相关,您得戒燥戒怒,心绪不能起伏得太厉害,方才在外面听郑公公说,从赏花宴那日开始,您心情便不好,总爱发怒……” “孤知道了!”祁衍忍不住出声打断张院判,他又看了阮卿一眼,莫名心虚道:“赏花宴那日太吵闹,且孤最厌恶被人打扰。” 阮卿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微微抿起,眸光黯然。 他这是在嫌她麻烦,扰了他清净吗?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祁衍非但没有开始在意她,反而对她产生了反感。 阮卿暗自气馁,这一世在她努力之下,她和祁衍的关系竟还不如前世。而且不知为何,祁衍总认为她不怀好意,可她分明没有存着害他的心思啊,她只是想弥补他。 会不会因为她重生的关系,改变了一些事,祁衍也许不会再如前世一样爱上她。 想到此,阮卿心里慌乱无措,一双眸子里也盈满水光。 难道她从此就要彻底失去祁衍了吗? 她低着头垂泪,仿佛一只被丢弃的幼猫,瞧着好不可怜。 不多时,屋里都是她低低的抽噎声。 阮卿攥起手克制,她很想停下,再怎么伤心,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泣。 可是她实在忍不住,因为她的悲伤情绪大多是来自上一世的记忆。 她觉得或许这是自己的报应,即便重来一世,她也无法再与祁衍站在一起。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张院判一脸茫然,觉得自己果真是老了,看不明白这些年轻人了。卫辑饶有兴味的观察祁衍,发现他那双凤眸里全是焦躁,哪里有什么厌恶呢,更觉得有趣了。 郑公公心软,连着看向祁衍的眼神都带着一股敢怒不敢言的谴责。 听着那愈演愈烈的哭声,祁衍气笑了。 怎么这一次她是要用眼泪活生生把他淹死吗? 见她大有不把自己哭晕就不罢休的气势,祁衍终于忍无可忍:“别哭了!你是想用眼泪把这里淹了吗?” 阮卿渐渐止住哭泣,也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奇怪,可是这么发泄了一通,她心里竟没那么沉重了。 想来是她最近一直思虑过重,今日又被祁衍的话刺激,一时想到了伤心处,所以没有忍住情绪。 阮卿低头擦了擦眼泪,小声开口:“是小女子惹殿下厌恶了,还把殿下气得生病了,可是殿下也不该如此疑我,方才还要把我送去喂狼,我明明只是想报答殿下上次的恩情!” 此话一出,屋里三双眼睛俱都看向祁衍,虽然明面上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但到底有些不满。 人家姑娘一片好心才来帮忙,太子殿下不领情就算了,还如此吓唬人家,这是哪来的道理? 祁衍冷眼一扫,三人都低下头去,装作与自己无关。 “照你这么说,孤是应该感激你?”祁衍哂笑道。 阮卿摇头:“小女子未曾这么想过。” 祁衍却怒着一张脸,根本不信,阮卿了解他的性情,一向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再多解释也无意义。 要想扭转祁衍对她的态度,还得从长计议,至少这一次她不能太急躁。 正思索间,只听到面前的人冷声开口:“既然如此,孤赏你一百两银子,就算两清。” 阮卿不解其意的抬头看向他,而祁衍盯着她的脸撂下狠话:“但是从今以后,孤在的地方不许你踏足一步,否则孤就真的把你丢去喂狼。” 她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身子也禁不住轻轻一颤。 面对着如此冰冷无情的祁衍,她一时竟然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等她回过神,已经站在外面了,郑公公在旁边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阮姑娘,殿下他……”郑公公拼命在脑子里搜刮着,想为太子说一句好话,可惜他一句也想不出来。 阮卿见他为难,反倒安慰道:“没什么的,我听殿下的就是了。” 郑公公唉声叹气,瞧这姑娘多善解人意啊,可惜被太子殿下这么刻薄的对待,还用银子羞辱,她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搭理殿下了。 其实阮卿没有郑公公想的那般脆弱,祁衍给她银两,她也没觉得有什么难堪。 大抵是一时还转变不过来,她觉得她拿祁衍的银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曾经他最喜欢往她的凤仪宫里堆满奇珍异宝,区区一百两,买根上等的簪子都不够。 何须分得那么清楚,他们可是夫妻啊! 虽然,虽然这辈子不一定是了…… 阮卿只是伤怀片刻,她更多的是在想祁衍刚才那句话有一个漏洞。 他说他在的地方不让她踏足一步,那如果反过来,是他主动邀请她呢? 要是他自己违背了今日说的话,可就不能怪她,再把她送去喂黑狼王了! 阮卿跟着郑公公又回到长公主那里,才得知谢锦婳已经先回国公府了,长公主让郑公公安排马车送她回去,并且赏给她一副宝石头面作为感谢。 与长公主告辞后,阮卿坐上马车回到国公府,一回到照影轩,碧薇便告诉她一件事。 谢容暄从洛州谢氏老家回来了,两年多前,谢容暄私自挪用行宫修缮款,以次充好致使行宫塌陷,那一次虽然最终是阮卿的父亲领受了最大的罪责,但谢容暄也被罢了官。 谢家徇私舞弊,陷害她父亲之后自然心虚,因此江老夫人忍下不舍,把谢容暄送到洛州老家,如今想是觉得时过境迁,又思念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所以把人接回来了。 这一世阮卿还未见过谢容暄,但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人的样子。 他是个十足的败类渣滓,恶事做尽,仗着有国公府包庇,有位高权重的堂弟庇佑,行的都是无法无天丧尽天良的龌龊事。 除了陷害她父亲顶罪,还有一事让阮卿想起来便厌恶作呕。 前世谢容暄见了她,便生出淫邪不轨的心思,半夜偷偷摸到照影轩来,从窗子爬进来意欲欺辱她。 当时碧薇被他打晕了,阮卿惊慌失措,打碎杯子要用瓷片抹脖子才吓住他,后来她声嘶力竭的呼喊,谢容暄怕惹来麻烦才作罢离开。 阮卿一夜未曾合眼,第二日清晨,她终于决定去找江老夫人揭露谢容暄的恶行,可是她却被婢女带到堂屋外,清晰的听到江老夫人在与谢容暄说话。 谢容暄随口提起前一夜的事,江老夫人语气都未变,只说:“你看上她纳了做妾便是,何必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事。” 那一瞬间阮卿如坠冰窖,也是从那时候起,她看清了江老夫人面慈心软下的真面目。 带路的婢女是江老夫人院子里的,她听到那些话是因为江老夫人想让她听到,借以警告她不要多事。 可是她还不够清醒,依旧相信谢容缜,克制着难以启齿把这件事告诉他。 谢容缜倒真是罚谢容暄去祠堂跪了三日,还让谢容暄给她赔礼道歉。 阮卿当时觉得在这国公府,至少谢容缜还是在意她的,她感动之下,就答应将事情揭过了。 可如今她却在想,那么轻微的惩罚哪里够呢? 他应该受尽折磨生不如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第 11 章 翌日清晨,阮卿先去拜见二夫人沈氏,而后由沈氏带着谢锦婳和她一起去正院寿安堂给江老夫人请安。 江老夫人素来以宽容慈爱示人,因此平时并不常让小辈去她那里晨昏定省,只有逢年过节或是有事之时才会把府中人召集过去。 今日让大家前去,自是为了她最心疼的乖孙儿谢容暄。 谢家这五房中,大房二房和五房都是她的亲生血脉,可是谢家大爷英年早逝,只留下谢容暄一个儿子,谢五爷混不着调,竟与些道士为伍,整日想着修仙长生,至今还未娶妻。 与大房和五房相比,谢二爷虽然不求上进,醉心于诗词曲赋,倒显得最正常。且二夫人沈氏温婉贤淑,与世无争,夫妻琴瑟和鸣,又生了谢容缜这样争气的儿子,是以哪怕江老夫人偏心些,二房也并不多难受。 她们到寿安堂的时候,偏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除了去上早朝的国公爷和谢容缜,还有在书院求学的谢容景,一大家子几乎都在这里了。 阮卿跟在沈氏后面给江老夫人请了个安,就退在一旁。 今日谢锦婳和谢锦姝的脸上都不高兴,因为江老夫人眼里根本看不到她们这些孙女的存在,此刻她左手边坐着的是谢家大夫人秦氏,怀里揽着的是谢容暄,一口一个:“心肝肉,你可是瘦了,祖母瞧着心疼!” 阮卿瞥了一眼那窝在江老夫人怀里,体型硕大,脑满肠肥的男子,眼底讥讽一笑。 大夫人秦氏见祖孙腻歪在一起,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趁机说道:“母亲,暄哥儿在洛州这两年,性子沉稳不少,不如您跟国公爷提一提,让缜哥儿给他在六部里谋个一官半职,免得他闲的又开始胡闹。” 沈氏一听这话就蹙眉,再加上江老夫人竟像是在认真考虑,要同意秦氏的意思,她急着拽了一把谢二爷的衣袖。 谢二爷虽然对于诗书之外的事不甚上心,但妻子的意思他却是明白的。 谢容缜正处在要升任内阁次辅的关头,这暄哥儿若是个老实本分的还好,可他惯会惹祸,就说两年前那件事,谢容缜保下他已然冒了很大的风险。 多亏了阮家在燕京城毫无根基,阮修齐和阮子钰父子都被流放,只剩阮卿这么一个见识有限的闺阁女儿,那件事才会那么容易被压下去。 若是再让谢容暄去做官,谁知他又会捅出什么篓子,到那时大夫人秦氏哭一哭,江老夫人闹一闹,国公爷招架不住,还是要让谢容缜去摆平。 可并不是谁都向阮家那样好摆平的,若是谢容缜这关头被他牵连,再被有心人参上一本,次辅的位置说不上都要丢了! 二房夫妻俩都想到这一点,自然得阻止,谢二爷急促开口:“母亲,别的倒不急,暄哥儿刚回来,不如让他多陪陪您。” 江老夫人一听觉得也是,再者谢容暄也老大不小了,婚事还没着落,倒是不忙想别的。 “你二叔说得有理,既回来了,就多陪陪我和你母亲,别整日出去闲逛。” 秦氏见状也只能止住话头,附和着江老夫人说是。 谢容暄脸上闪过沉郁之色,心里越发记恨起谢容缜来。 他这弟弟如今已是阁老,将来又要承袭爵位,什么好处都占了,让他帮着谋个差事都要百般推脱,半点不讲情面。 在他看来,谢二爷出来拒绝,自然都是谢容缜的意思。 两年前那件事便是如此,为了他自己的名声,硬要罢了他这个兄长的官,明明那阮修齐已经认罪了,他凭什么还要被罢官,被送去洛州那穷酸地方,连个像样的秦楼楚馆都没有。 谢容暄越想越是生气,而且他回来的路上才听说,在他去洛州后,二房竟然把阮修齐的女儿接到国公府来养着。 听闻那阮家的女儿生的仙姿佚貌,别是谢容缜动了私心,留着给自己红袖添香的吧? 谢容暄想得心痒,这便一边陪着江老夫人说话,一边用目光打量起偏厅里的女眷来。终于在沈氏身后两个婢女的中间,看见了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虽然她低着头看不见脸,但只窥见那露出来的一截细腻莹白的脖颈,便知定是一位清丽脱俗的美人。 谢容暄的眼神黏在阮卿身上就不动了。 阮卿察觉到那道恶心黏腻的目光,嘴角缓缓勾了勾。 之后谢容暄的心思就再难放在陪江老夫人说话上了,他敷衍着应答,江老夫人以为他累了,便叫其他人先回去,只留大夫人秦氏和谢容暄在正院用早饭。 阮卿离开的时候,谢容暄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背影,那摇曳生姿的模样,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勾得他从心里往外浑身都冒火。 这女子说是二夫人沈氏的远房亲戚,在府里被称一声表姑娘,可实际上也不比奴婢高贵多少。既然如此,来给他做个伺候床笫的通房倒是抬举她了。 * 阮卿走出寿安堂,心里仍一阵恶寒。 直到碧薇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她才面色缓和,走到无人的地方时,轻声问:“东西备好了吗?” 碧薇神色一顿,忍着胃里冲上来的恶心说道:“都准备好了,就是太臭,奴婢总觉得身上还有那股味道。” 什么味道呢?那当然是夜壶的味道。 昨夜阮卿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碧薇,先是让她去找上次配药的大夫,拿上那一百两银子,去配一副能让人皮肤沾上就发痒溃烂的药水。 碧薇曾告诉她,那位大夫不是她从燕京城中的医馆找到的,而是去鬼市碰见的,也只有这种混迹在鬼市的大夫才能做出奇奇怪怪的毒/药。 一百两银子还是昨日祁衍给的,阮卿日子过得拮据,虽然平日沈氏和谢容缜会接济一些,但那些都攒起来也不过一百多两,如果没有祁衍给的这一百两,她想算计谢容暄怕是要把自己的银子全掏空才行。 至于夜壶嘛,是碧薇去前院的下人房偷来的,待夜里谢容暄那个畜生找过来,把那药水和夜壶里的粪水混在一起,照着他的脸一泼…… 主仆俩对视一眼,眼里俱是一亮。 这些手段只是让他先受些折磨,其他的且看以后吧。 回到照影阁,阮卿用了早饭,也不出去就在屋里来回走动,直至出了一层细汗才停下,这几日用张院判开的药调理身子,她觉得精神好多了。 等到傍晚夕阳将落,阮卿才带着碧薇去了听风阁,就站在门口等待。 正是谢容缜下衙的时候,就算他忙着不回府,也会派顾舟回来去二夫人那里说一声,再从听风阁拿一件明日早朝时要换的官服。 与阮卿所料不差,回来的只有顾舟。 但她本来就是要找顾舟的。 顾舟见她站在这,走上前问道:“姑娘怎么来了?可是要找世子爷?” 阮卿微微摇头,脸上现出一抹忧愁:“不是,顾大哥,我的事微不足道,怎敢劳烦表哥,若是你能帮忙,便再好不过。” 顾舟一愣,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道:“姑娘且说说看,要我帮什么忙?” 阮卿道:“是我的照影阁里进了一只耗子,每日夜半子时都要出来作怪,闹得我不得安睡,我让碧薇去买了除耗子的药也不见管用。请顾大哥今夜亲自来瞧瞧吧,若是不得空,安排两位在表哥跟前伺候的弟兄过来也成。” 顾舟只犹豫片刻就应了,也不作他想,只因阮卿从来不轻易开口求人,她言辞这般恳切定是真的觉得困扰。 “姑娘莫急,我先去给世子送官服,等到了时辰我亲自去一趟,定把那耗子逮住。” 阮卿谢过他,这才带着碧薇走了。 她知道顾舟回去自是会向谢容缜禀报的,等今夜事发,谢容缜定会猜到她的用意,可猜到又怎么样,她不过是为了自保撒个小谎,又能有什么多的心机呢? 更何况他不是一直在她面前维持着处事公允,绝不藏私的形象吗? 就是不知道他的侍从亲眼看到他的堂兄夜闯女子闺阁欲行不轨,他会选择怎样处置? 夜色黑沉,国公府里一片静谧。 照影阁里,阮卿和碧薇并排坐在床沿,两人的鼻子里都塞了棉花,但还是若有似无的闻到一丝臭味。 很快到了子时,外头传来鬼祟的脚步声。 碧薇神情一震,从床上蹿了起来,她想把阮卿挡在身后,但阮卿摆了摆手,举起一个重量适中的花瓶站在窗牖旁。 待那狗东西摸到窗边,悄悄打开窗往里爬进来,双脚落在地上还未站稳时,阮卿举起花瓶对着他的脑袋使足了全身的力气砸下去。 谢容暄全无防备,被这一下砸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不给他任何反应的余地,碧薇提着夜壶狠狠地往他头上倾倒下去。 一阵恶臭刺鼻的味道扩散开来,谢容暄窒息的捂住口鼻,用袖子胡乱的擦,可是越擦他却越觉得不对劲,怎的如此痒,不光是痒,更是渗进皮肤里的刺痛。 他忍不住骂道:“小贱蹄子,敢耍诈坑本公子,我非要抓住你扒了衣裳……” 碧薇怒得踹了他一脚,他疼的哎呦直叫顾不上继续骂,却听阮卿语气平静不紧不慢的说道:“大公子慎言,小女子再低微,如今却是太子殿下的人,你敢对储君不敬?” 看到谢容暄懵在原地,阮卿微微一笑。 这便是她想到的一石二鸟之计,祁衍不是总想跟她划清界限吗?如果今日这句话传出去,甚至传的人尽皆知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碧薇去开门。 阮卿本以为来的是顾舟,谁知抬眸望去,先看到的却是一身官服。 她收敛笑意。 谢容缜怎么会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第 12 章 跟在谢容缜身后进来的还有顾舟和两个随从,来之前顾舟告诉这两个人是要来帮表姑娘抓耗子,可谁想到这耗子竟是大公子谢容暄,两个随从不敢轻举妄动,等着谢容缜示下。 而谢容暄在看到有人找过来时先是一惊,等看到来的人是谢容缜,他自是心虚。可转念一想,这姓阮的小贱蹄子把他害成这样,一身从夜壶里倒出来的屎和尿,里头不知道还掺了什么,让他浑身又疼又痒。 虽然他半夜来此的理由不好解释,但眼下的情形,两人相比,肯定是他看起来更惨一些。 于是谢容暄立刻转变态度,倒打一耙道:“容缜,你来得正好,这小贱……咳,这阮姑娘白日里让她的婢女传话给我,说今夜子时约我来她房中相见。我本是不想来的,不过是一时心软,这才想来当面见见她委婉拒绝。谁知我一进来,她就拿花瓶砸我,还让这臭丫头往我身上倒夜壶,她这夜壶里也不知……” “住口。”谢容缜脸上不辨喜怒,但他的目光看向谢容暄,却压迫感十足,谢容暄只得悻悻闭上嘴。而这时他的目光才落在阮卿身上,凝眸看了她一眼说道:“阮卿,你来说。” 阮卿不知道自己刚才提及太子的那番话,谢容缜有没有听到,但她并未因此慌乱,眨眼间就想到了应对之法。 她先是看了谢容暄一眼,脸色苍白,身体因为害怕而轻轻抖动,下意识的往谢容缜这边挪动脚步,远离那个让自己畏惧的人。 “表哥。”她只这样唤了他一声,而后就像是支撑不住一般,身体摇摇欲坠,一双眼眸泫然欲泣的望着他,绝望又无助。 “请表哥为我做主,我今日只在去给老夫人请安时远远的见过大公子,后来一整日都不曾出门,只在傍晚时和碧薇一起去了趟听风阁,我也不曾叫碧薇去给大公子传什么话。” “分明是……分明是大公子见色起意,欲对我行不轨之事,只是我因为房里闹耗子,夜里睡得晚,是以才会在发现大公子爬窗而入时及时反抗。”阮卿说完,似乎仍心有余悸,捂着胸口面色惊惧,眼里的泪珠连成线一样往下落。 谢容暄还要张嘴为自己分辩,但这时谢容缜已经吩咐随从:“将大公子押到祠堂,没我的话,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谢容暄一听就急了,不让那两个随从碰他:“谢容缜,你凭什么罚我?想在家里逞你的阁老威风?我呸,你可还不是谢氏家主呢!” 谢容缜向来冷淡的脸上罕见的带了一丝薄怒,“顾舟,叫他闭嘴。” 顾舟听令上前,不轻不重的给了谢容暄一拳,也不知使了什么巧劲,谢容暄捂着肚子脸色扭曲,说不出话来了。 两个随从把谢容暄拖走,顾舟也跟着去了,谢容缜皱眉站在门口,想必是屋里的味道让他不好受了。 他把门整个推开,让外头的冷风吹进来,阮卿不禁打了个寒颤。 谢容缜道:“碧薇,给你家姑娘拿件披风。” 碧薇应了一声,找出一件厚羊绒披风给阮卿披上,这时谢容缜又开口:“你先出去。” 话是对碧薇说的,她担忧的看向阮卿,阮卿不着痕迹的对她摇头,安抚她不要担心,碧薇只得先出去了。 屋里只剩阮卿面对着谢容缜,她仍在低声啜泣,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来一样。 谢容缜等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道:“你不该如此冒险,既猜到他要对你不轨,你就该跟顾舟实话实说。” 阮卿小声抽泣着说:“可我没有证据,只是他白日一直用那样的眼神盯着我,我太害怕了,这才求到顾舟那里,可我又不敢说出实情,万一只是我多想了呢!” 谢容缜默然片刻,道:“罢了,今日的事,你受委屈了。此事我会处置,你不必再管。” 阮卿低下头,意料之中的扯了扯嘴角。 眼前这个人说的话与前世真是丝毫不差,他准备怎么处置谢容暄?无非就是关到祠堂罚跪,再让谢容暄给她赔礼道歉。 但无论是罚跪还是道歉,都只能是私下,因为谢家的名声不容玷污,他谢容缜的一世清明,也不能染上任何污浊。 可是这次,她不想顺他的意了。 谢容缜将她的沉默当做应许,见她双肩轻颤,还像是在发抖,本要关切一句,忽又想起什么,于是斟酌着问道:“方才似乎听你提及太子?” 阮卿面上毫无异样的道:“我那时心里慌,只想将大公子吓走,可又见识少,不认识什么厉害人物,脑中一时只能想到前些日子见过太子,于是便脱口而出了。” 她这番话合情合理,太子的确凶名在外,懂得借势倒显得她聪明。谢容缜不再追问,再开口时声音和缓许多:“阮卿,你别怕,谢容暄我自会处置。只是我奉陛下之命,明日要启程去澍州巡查,此事需先放一放,等我回来再行处置。不过你放心,澍州离燕京不远,几日便可回来了。” 阮卿听得心中一阵麻木,因为前世也是这样,她去求助江老夫人碰了钉子,回来去找谢容缜。他当日便要启程去澍州,只告诉她此事容后再说,会先让人把谢容暄关进祠堂,若是她害怕也会留两个随从保护她。 谢容缜离开的那几日,她惊惶无助,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崩溃。而早在谢容缜出了京城时,江老夫人就装病要挟,求国公爷放谢容暄出来,国公爷亲自下令放人,就算谢容缜有话在先,谁又敢真的违抗他呢,于是谢容暄就这么被放出来了。 谢容暄被放出来后,又故技重施想偷溜进照影轩轻薄阮卿,幸而这次碧薇拼死反抗,谢容缜留下的随从也来帮忙,才没让阮卿受到伤害。 可是从那以后,阮卿失眠的病症也愈发严重了,身子日渐消瘦羸弱。 如今再听到谢容缜说出如前世一般的话,阮卿只觉得讽刺。 等?等到什么时候呢?在谢容缜心里,有太多的人和事都比她紧要,她只会无休止的等下去。等到死,等糊里糊涂过完一辈子! 她再也不会等他了。 反正就算等了,最后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为守护谢氏的名声让她隐忍把事情揭过。 她偏要把这块遮羞布从谢家脸上扯下来。 “表哥,我明白的。”阮卿十分善解人意的说道:“表哥安心启程,我会等你回来的。” 谢容缜不疑有他,嘱咐她关好门窗,便走了。 第二日,谢容缜在离开前果然派了两个随从过来,让他们守在照影轩附近。 而大夫人秦氏一得知谢容缜出门的消息,便急匆匆去寿安堂找江老夫人哭求。 今日国公爷告假未曾去上早朝,此时正在前院书房。 阮卿赶在江老夫人派人来请国公爷之前,先来到前院。 她素着一张脸,更显气色虚弱,形单影薄的站在院子里,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门口的小厮想进去通报,但阮卿已然先行跪下,声音虽颤抖却清晰的道:“阮卿恳请国公爷为小女做主,昨夜谢容暄夜半闯入我的闺房,欲行不轨。谢氏一门家风素来清正,此等龌龊行径,想必国公爷身为家主绝不会姑息,求国公爷惩治谢容暄,以正谢氏家法。” 同样的话阮卿跪在那里连着说了三遍,声音越来越清楚坚定。 她笃定了定国公谢晖是个要脸的人,此事若是不闹大,他就会顺着妻子的意思不再追究长孙的过错。但她这一闹,可就不同了。谢容缜在这一点上可说是随了他的祖父,他们都爱惜谢家名声,为维护谢家名声可以不择手段。 果不其然,定国公派人把她请到前厅,让她等着。 过不多时,定国公,江老夫人及大夫人秦氏,以及二房夫妻俩带着谢锦婳,还有闻风来凑热闹的四夫人王氏及谢锦姝,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到了。 江老夫人进来时目光宛如刀子从她面上刮过,秦氏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谢二爷昨日喝醉了,如今尚觉得头晕,什么都不想理。沈氏则是担忧的看了阮卿一眼,未曾多言。 定国公坐下后,神色不明朝她看来。 他没表现出什么,但阮卿却觉心里一寒。她没猜错的话,定国公方才那一眼,或许是在权衡要不要将她暗中处置了,以免此事传出去影响谢家名声。 看来狠绝这一点,谢容缜也像极了他的祖父。 不过阮卿对此已有准备,她没再跪下,而是朝着定国公和江氏盈盈一拜。 “劳长辈们关怀,小女感激涕零。”她故意把这群看着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人说成是来关怀她的,江老夫人和秦氏听了脸色都十分精彩。 秦氏忍不住刻薄一笑:“今儿我才算见识了,咱们这位平时闷不吭声的表姑娘多会说话,是不是二弟妹?”她边说边拿眼神觑着沈氏,但沈氏并未搭话。 江老夫人面含愠怒道:“此事却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国公爷不如把暄哥儿放出来,让两人当面对质。” 定国公皱眉思索,并不开口。 把谢容暄关到祠堂是谢容缜的决定,这个孙儿是他精心培养,是谢氏一族的倚仗,如此轻易推翻他的决定,恐怕不妥。 面对江老夫人和秦氏仿佛要把她撕碎的目光,阮卿面色淡然的开口:“老夫人想是不知内情,其实昨夜谢容暄是被世子爷亲自带人来抓住的。正因如此,世子爷才会震怒,下令将他关到祠堂。只不过世子爷有要务在身,不便处置他,不过国公爷是谢氏家主,由您来处置自然最是恰当。” 定国公还未开口,秦氏就跳了出来,伸手指着她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暄哥儿是谢家长孙,你一个来历不明的腌臜货色说处置就处置么?我看说不定就是你使些狐媚手段,勾引了暄哥儿再反过来污蔑他!” 阮卿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情凄凉又无助,像是真被秦氏的话伤到了。 秦氏正觉得痛快,却听她弱声弱气的开口:“是啊,小女子人微言轻,做不得主。那敢问大夫人,太子殿下能做主吗?” “什么?”秦氏被她问得懵住了,看向江老夫人,“母亲,她这是说什么胡话呢?太子殿下哪里晓得她是谁?” 江老夫人也一头雾水,在场的人唯有谢锦婳神色微微一动。 那日她带阮卿去公主府,之后没多久阮卿就被太子的人带走了,当日也是很晚才回到国公府,难不成那一日她跟太子有了什么首尾? 谢锦婳自来是藏不住心事的,她看向阮卿惊讶开口:“你,你那日莫不是真与太子殿下……” 阮卿等的便是她这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问。 她羞涩低头,极难为情道:“表妹,你不是答应我不说的吗?” 这般反应倒是比直接开口承认更显得真。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第 13 章 前厅里气氛登时变得古怪起来,从进来时便态度不明一言不发的定国公谢晖终于将目光放在阮卿身上,认真打量。 而江老夫人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鄙夷,过后眼里又闪过精明的算计。 大夫人秦氏又是怀疑又是忌惮,二夫人沈氏看着阮卿,想要说些什么,又似乎开不了口。 在这些人当中,四夫人王氏的反应最大,她瞠目结舌,巴巴的望着阮卿,只想听她再详细说说,倒显得比与此事相关的那些人更为着急。 所有人的反应都被阮卿算到了,定国公和江氏这两条老狐狸想利用她为国公府谋取利益,毕竟太子正是如日中天,成德帝又爱重这个儿子,绝不会有废太子的想法。 谢家真正想废掉太子取而代之的是宫里的德妃谢令瑶以及谢容缜,定国公夫妻俩眼下怕是还想不到那一层。 他们只知道若是阮卿真的能入东宫,谢家就可以借由她攀附太子。谢容缜是很有出息,年纪轻轻已经入了内阁,但倘若有什么万一呢?谁会不想多一个更为稳固的靠山呢? 成德帝即位以来便不遗余力的打压世家势力,像江氏、谢氏、宁氏这样的强大世族,虽表面看着繁荣,其实深受皇权忌惮。若是帝王起了削弱世家甚至是让他们覆灭的心思,他们也反抗不得。 对于这些世家来说,此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从族中挑选适龄的女儿与皇室结成姻亲。但成德帝已逾天命之年,且自淑妃死后,后宫形同虚置,自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倒罢了,成德帝膝下虽然子嗣不丰,但也是有几个皇子的。可偏偏皇帝钟爱已故淑妃,连带着对他与淑妃唯一的儿子也爱屋及乌,不顾朝臣谏言,将非嫡非长的七皇子祁衍立为太子。 成德帝早立太子的做法算是将世家借由姻亲攀附皇权的路子给堵上了。一来东宫地位稳固,这些世家若与其他皇子结亲,难免被成德帝怀疑他们想要动摇储君之位,轻则削弱打压,重则连根拔起,谁敢去赌? 二来,太子妃虽然地位尊崇,但太子祁衍却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一开始世家也曾对储妃之位蠢蠢欲动,竞相的想把自家的女儿送入东宫,做不得太子妃,做个侧妃或是侍妾也成。将来太子御极,怎么也能得一个妃嫔之位。可谁知,太子性情却越发的乖戾残暴起来,东宫时不时传出宫女爬床不成反被太子虐杀的传闻。 世家女子的婚事虽然大多都是为了利益交换,但太子如此凶残,谁忍心送亲生的骨肉去死呢? 此时定国公和江老夫人看阮卿的眼神已然含了一丝热切,如果阮卿说的是真的,那么谢家便不能如以往一般轻忽怠慢她了。 太子不近女色,又暴戾恣睢,从没听闻他主动与哪个女子亲近,有那不怕死的女子企图勾引太子,如今坟头草怕是已长到三尺高了。 可阮卿竟然毫发无伤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这或许说明太子真是待她不一般的。 因为谢锦婳的反应,他们并不怀疑阮卿在说谎,何况有哪个女子会不顾名声说自己未出嫁就与男子不清不楚。 江老夫人想通之后已然和缓了脸色,对阮卿说:“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只是你与太子殿下有这样的因缘,怎么不与长辈说明呢,我们也好为你筹划个名分。” 她自以为让了一步,让阮卿别再对谢容暄不依不饶,而谢家自会出力为她争取一个名分。凭着宫里协理六宫的德妃娘娘,一个侍妾的身份总是不难的。 阮卿自然也听出了江老夫人话里的要挟意味,她双颊微红,眼里含着期盼说道:“名分的事,殿下说不想委屈了我,要我再等等,还说一定会让我满意呢!” 她说得煞有其事,江老夫人听得心里一堵,难道真要为了阮卿对她最疼爱的孙儿施以家法吗? 定国公却比江老夫人想得更深一些,如阮卿所说,那么太子或许不会只给她一个侍妾的名分,说不定会是侧妃。 阮家虽然获罪,但侧妃及以下的位份是不看重家世的,凭太子在陛下心里的分量,他若执意要纳阮卿为侧妃,陛下未必会不答应。 一个从定国公府走出去的太子侧妃,和一个只会惹祸的不成器孙儿,孰轻孰重,定国公可还没有老糊涂呢! 他在心里将利弊盘算清楚,终于开了口:“你方才在书房外所说的话极为有道理,我谢氏家风清正,断不可包庇此等败坏门风的行为。就将谢容暄以家法处置,杖责二十,再让他在族中长辈面前,向你磕头赔罪,你可愿意?” 定国公说完,江老夫人急得抓住他的手臂道:“国公爷三思!” “暄哥儿是有错处,但这未免也罚得过重了。”江老夫人想起早早去世的长子,心里实在不忍。 可定国公心意已定,不容置喙道:“来人,去请几位叔伯过来,我要在祠堂行家法。” 江老夫人一怔,坐在那失了言语。 大夫人秦氏没想到转眼间形势就变了,她起身跪到定国公面前,哭死去的丈夫,哭他们孤儿寡母,可定国公脸上全无一丝反应。只是看着阮卿说道:“你可愿随我去祠堂亲眼看谢容暄领受家法。” 阮卿点了点头,心中却不觉得多么快意。 若非为了利益,定国公绝不会愿意牺牲谢家的颜面,当着族中长辈的面惩治谢容暄。因为一旦在祠堂动用家法,谢容暄的所作所为就瞒不住了,国公府下人众多,即便一时约束得了他们不外传此事,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眼下这里还有一位巴不得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的人。 阮卿看向四夫人王氏,只见她表面上唉声叹气,实则眼中全是幸灾乐祸。她一向爱与京中各家女眷往来,但凡她知道什么隐秘之事,不出三日,整个燕京的人或许就全知道了。 如今阮卿就指望四夫人帮她把今日的事传到祁衍耳朵里了。 他说不定震怒非常,但眼下阮卿管不了那么多,因为只有祁衍生气了,她才能见到他。 * 深冬的风冷冽的吹着。 阮卿站在祠堂外,冷眼看着谢容暄被打得皮开肉绽,痛苦哀嚎,直到没了力气晕厥过去。 方才行家法前,这个人跪在她面前,眼里毫无悔悟,说着赔罪的话,但脸上却全是轻视。 她想,这只是个开始,谢家欠她的,她会一点一点慢慢清算。 秦氏上前扑倒在谢容暄身上,一双恨得发红的眸子瞪向阮卿。 阮卿眼中露出嘲讽,秦氏似乎被她激怒,挣扎着就要冲过来。可还未等她靠近,阮卿捂住胸口咳了两声,而后就虚弱无力的往地上倒去。 碧薇恰好在她身后接住她,声音慌乱的喊:“姑娘,您这么了?快来人,表姑娘晕倒了!” 阮卿这一晕,再“醒来”已经是两日后的事了。 那日她在祠堂外晕倒,定国公怕有什么意外,将原本给谢容暄请的大夫都先送到照影轩来,让大夫先医治阮卿。 可阮卿哪里是真的晕倒,她不过是装的,不然吃了那么大的亏,大夫人秦氏可不会善罢甘休呢。 大夫查不出她的病因,又畏惧国公爷,只得信口胡诌,说她急怒攻心,病得很是严重,需要静心调养。 于是定国公便下令,不许府中任何人打扰阮卿养病。 是以这两日,阮卿心安理得的躲在房里,谁也不见。二夫人沈氏过来看她,也被碧薇挡了回去。 她知道沈氏对她是有两分真心的,可那又如何。 明明知道一切,却选择欺骗隐瞒她,沈氏与谢家其他人并无什么分别。 阮卿这一病倒也不光是为了躲谢家的人,想起祁衍那张盛怒阴沉的脸,和他冰冷决绝的话语,她还是有些发怵的。 只盼着念在她病了一场的份上,他待她能心软一些。 * 自从在公主府对阮卿放了那一番狠话,为了不再给阮卿接近他的机会,祁衍就回东宫了。 可在宫中住了几日,他又觉得浑身难受,想着她一个姑娘总不至于脸皮那么厚,都被用银钱羞辱了,还巴巴地凑上来。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祁衍这一日又来到公主府,明面上是找卫辑,可他明知道卫辑去了校场,必然是不在府中的。 长公主和驸马去了郊外的温泉庄子,偌大的一个公主府,连个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早知道他就不嫌郑旭聒噪带着他一起出宫了。 无所事事的太子在梅园里闲逛,竟然听到几个躲懒的婢女在谈论他。 或许是以为今日府中的主子都不在,她们半点没有收敛声音。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看上了定国公府的一位姑娘,说不想委屈她,要为她金屋藏娇呢!” “那姑娘其实只是寄住在国公府的一位表姑娘,据说还是个罪臣之女,谁想到命如此好,这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真的命好吗?你们没听说东宫隔几日就抬出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吗?我看这位姑娘怕是命不长了。” “别胡说,太子殿下对这位姑娘可不一般,听闻殿下还亲自照料她喂她喝药呢。” “那个,我听的怎么是……殿下还亲自伺候她洗脚?” 祁衍只觉耳边嗡的一声,一股恼恨蹿上他心头。 他怒意凛然的冷笑。 还给她洗脚?亏她编得出来! 就算有,那也是上辈子的事,她以为她还配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第 14 章 正是午后,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影轩里明亮而温暖。 阮卿慵懒的靠坐在床头,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缝着一个香囊,这是她为了去见祁衍准备的,等缝好了,往里面放一些安神的药草,能让他夜里睡得好一些。 休息得好了,他那头痛也不会发作的那么频繁。 就是不知道,祁衍什么时候才会见她? 按照四夫人王氏那搬弄是非的能力,这会儿燕京城中的达官显贵人家后院里应该传遍了才是,何况她还让碧薇暗中推波助澜了一番,找厨房做事的刘婆子闲话家常,再一不小心嘴快的把一些她与太子的相处细节说出去。 那刘婆子最是长舌,想必走街串巷的就把那些传出去了,是以寻常百姓之中应该也有了不少传闻。 依着阮卿对祁衍的了解,他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可是这都过去好几日了,怎么没动静呢? 正这时,碧薇端了药碗进来,神色看起来有些恍惚。 阮卿接过药碗问她:“你这是怎么了?昨夜没睡好?” 碧薇摇头:“不是。” 她有点难以启齿的说道:“姑娘,我会不会把事情弄砸了?” 阮卿不知她这是何意,碧薇一股脑的把外头关于她和太子的传闻告诉阮卿。 于是阮卿也懵了。 什么金屋藏娇,贴身照料倒是还好,她让碧薇去传的时候早就料到有些事传出去就会变了味道。 可是说什么太子伺候她洗脚,还抱着她去出恭……这些可就有点过分了! 好好一个太子,被编排的跟个男仆似的。 这若是被祁衍知道了……阮卿心里一颤,想都不敢想他会是怎样的暴怒。 “这是怎么回事?”阮卿并不怀疑是碧薇传错了话,定是有什么预料之外的缘故。 碧薇脸色苍白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卷薄薄的书,塞到阮卿手里。 阮卿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个话本子,名字叫《藏娇记》。 她随便翻到中间的一页,看到话本主角的名字,再看到其中的一段如是写道: “太子只觉得他的爱妾阮氏浑身都是香的,在她脖颈处嗅了一下,不禁沉迷忘乎所以,他突然生出了一种冲动,不知她的一双玉足是否也这么香?”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匍匐在美人脚下……” 阮卿惊得扔了话本,一双水润含情的眸子里满是羞窘,她带着恼意问道:“这是谁写的?” 碧薇哭丧着脸回答:“奴婢也不知道,这一本还是二夫人院子里的翠儿给我的。听她说,这话本前两日就开始售卖了,大家都争相去买,如今已然断货了。” 阮卿心里咯噔一声:“我记得燕京这些书铺里但凡有什么新出的话本,都是要往各个权贵府上进献的。” 碧薇点头道:“是啊,而且那些权贵府上都是最先收到的,贵人们看了满意,书铺才会把话本多印一些往外卖。” 那么想必,长公主府肯定不会被漏下。 如今只能希望祁衍这几日都待在东宫了。 * 与此同时,祁衍面前被献上了同样的话本。 他沉着脸开始翻,一页又一页,从一开始觉得荒谬,到中间咬牙切齿,想把写话本的人找出来一脚踹死,到最后麻木的往下翻…… 孤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编? 不知不觉,他翻看到最后,读完了话本,竟有些意犹未尽…… 祁衍暗骂一声,一甩手把话本往郑公公头上丢。 郑公公赶忙接住,拿在手里,不敢随便乱翻。 太子也不知是不是气狠了,昨日从公主府回来,先是雷霆一般的发作了一通,后来连夜把卫辑召来,让他去查谣言的源头。 听完卫辑禀报定国公府的事,太子神色复杂,暂时压下了要去找阮姑娘算账的冲动。 然而就在方才,郑公公的徒弟小胜子为了让太子开怀,自作主张搜罗了宫外流行的新鲜玩意,其中就有这个话本。 这也算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小胜子如今还在外头跪着呢。 太子一身可怖的气息,郑公公低着头装空气,却听他突然冷笑了一声。 “云阙,你去定国公府,把府上那位姓阮的表姑娘悄悄带来。” 随着太子一声令下,藏在房梁上的暗卫头领云阙如一片羽毛般落了下来,只见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粗制衣衫,面貌毫无特点,丢在人堆里定是很难被找出来。 云阙应了一声,抬脚便要施展轻功离开。 郑公公小声提醒:“殿下,皇宫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看到阮姑娘在这……”那您和她的关系可不就更说不清了吗。 祁衍皱眉,叫住云阙道:“把她带到雾苍山的别院。” 郑公公十分惊讶,直到云阙走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雾苍山那所别院,其实是当年陛下为淑妃娘娘建造的,因为那里景色好,陛下幻想着能和淑妃娘娘一生一世一双人,每次出宫去那里,都把随侍的人赶到外面,只和淑妃娘娘还有年幼的太子殿下在一起,仿若平民百姓一样的过日子。 可是后来淑妃娘娘生小公主的时候母女俱亡,陛下太过伤心,已有多年不曾去过那里,只把别院交给太子打理。 那所别院还留有淑妃娘娘居住过的痕迹,是太子心中最隐秘,最不愿被随意碰触的地方。 可是方才,殿下竟让云阙将阮姑娘带到那里。 郑公公心头一跳,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太子殿下对阮姑娘,可真是特殊的很啊! * 阮卿自从看完话本,就一直静不下心来,慌得厉害。 碧薇见她坐立不安,便说:“姑娘,奴婢给您泡一杯安神茶来,要不您先睡一会儿。” 阮卿心不在焉的应了,然而只听扑通一声,她回头就看到碧薇倒在地上。 还未来得及惊呼,她后颈一疼,也紧跟着软倒在地。 模糊之中,她好像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而后就被裹到被子里人事不知了。 再度睁开眼,她看到一片湛蓝清澈的天空,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有一股干草的甜味。 她这是在哪里?莫不是大夫人秦氏找人报复她? 阮卿着急想要爬起,却发现自己被紧紧地裹在棉被里,她费了很大劲儿才挣扎着出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刚才躺在一片松软的干草堆上,她坐起身打量这里。 眼前的环境更像是哪户人家的柴房,她不由悬起一颗心,就在阮卿怀疑秦氏找人掳走她,要把她卖了的时候,她听到呜呜的声音,好似狗狗发出的那种哼唧声。 阮卿循声望去,吓得差点丢了三魂七魄。 只见不远处正蹲着一头威风凛凛的黑狼,背毛发亮,耳朵竖起,一双银灰色的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阮卿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凝固住了,她僵硬着身体,与黑狼对视。 她目光里含着祈求,希望黑狼不要过来。 可这时蹲坐着看了她好长一会儿的黑狼却站了起来,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她靠近。 阮卿吓得面无血色,身子都软了,就在她即将晕过去时,头顶上传来一声嘲讽的嗤笑。 “怎么,孤说过的话你忘了?” "不如让孤的黑狼王来帮你回忆一下?" 那熟悉的声音含着怒气,带着凉飕飕的讽刺之意,却听得阮卿眼中泛泪,幼猫一样呜咽一声。 “殿下!”阮卿开口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依赖。 祁衍不由得晃了下神,想起了一些他想深埋的记忆。 而就在他愣住时,坐在干草堆上的少女扑腾起身,跌跌撞撞向他跑过来。 转眼人已至面前,祁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抱住。 然而光是抱着他还不够,她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搂住他的脖子,双脚轻盈地往上跳,就这样手脚并用,爬到他身上。一张被眼泪润湿的小脸埋在他肩头,还时不时往他脖子上蹭。 由于一直被裹在被子里,她身上暖呼呼的,带着温热的气息。 祁衍立刻要动手将她掀下去,可手一碰到她,不知怎的就不听使唤,从她背上往下滑,变成轻轻托住她。 他浑身像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渐渐沉溺,失去挣扎的意志。 直到黑狼蹲下,歪头好奇的看向两人,嘴里呜呜的发出声音。 祁衍如梦初醒,惊觉他竟然将她抱得这样紧,如同怀揣着不想被任何人抢走的珍宝。 可是,她从来都不属于他。 祁衍骤然心凉,仿佛被冷水倾盆浇下。 他含着愠怒开口:“放开。” 可怀里的少女更加用力的搂着他,声音轻颤道:“可是我怕。” “能不能再抱一会儿?”她小声打着商量:“殿下不用管我,我这样就好,坚持得住。” 谁关心她坚不坚持得住? 还有,说话就说话,对着他耳朵吹什么气。 她竟如此轻浮?是本质如此,还是上辈子装得太好? 祁衍耳朵通红,发现怎么都无法将人甩下去后,他只得对着黑狼命令道:“阿黑,退后,退得远一些。” 黑狼站起来甩甩尾巴,优雅地走远了。 祁衍怒声怒气道:“你还不从孤身上下去?” 一次又一次的使同一个伎俩,这是在拿他当傻子耍。 阮卿失落的哦了一声,试着动了动手,嘴里发出痛苦的低吟。 祁衍眼皮一跳:“又怎么了?” 阮卿哀求着说:“我,我手麻了,殿下再行行好,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第 15 章 得寸进尺! 祁衍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她装可怜,耍赖,博取同情,满腹心机。 可恨的是明知她在耍心机,他却还是只能由着她,他分明有无数种方法强硬的把她扯下去,任她摔在地上,甚至再狠一点,他可以先拧断她的手臂,再叫人帮她接好,让她狠狠地疼上一回,再也不敢对他如此放肆。 这样做才是理智的,可是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的理智就已经在崩溃瓦解的边缘…… 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像被注入一股温水,浸泡得越发酸胀,伪装的坚硬外壳变得越来越柔软。 她温软的身子完全紧贴在他怀里,如此的契合,仿佛她生来就该这样紧紧地缠抱住他,被他收拢在怀里护着藏着,安稳无忧。 哪怕明知道在她柔软外表下隐藏的是一根企图扎进他心脏的致命毒刺。 他却还是……不忍心。 祁衍内心挣扎片刻,最终还是用手把她往上托了托,而后一言不发,抱着她大步往最近的一间空屋去了。 这是一间偏房,里面布置得清幽雅致,祁衍抱着她进来,直奔屋里那张铺着锦缎被褥的架子床。 他站在床边,已经耗尽耐心,伸手就要将她扯落。 这时她却抗拒一般细细的哼了一声,如同猫儿捏着嗓子叫出来的那般。祁衍动作一顿,忍着难言的火气,再次耐着性子俯身,将她轻轻的放在床上。 然而她搂在他脖子上的手却仍没放下。 祁衍虎着一张脸道:“作够了吗?你再作孤就把黑狼王叫进来。” 阮卿只得悻悻地放了手。 而祁衍在她放手的一瞬间早已挺直身子退开,挑了离床最远的圈椅坐下,向一旁别开脸,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阮卿一双水眸巴巴地看着他,模样十分委屈。 可是祁衍根本就不看她,兀自对着空气伸手:“话本呢?” 她心头一惊,难道他也已经看过话本了?这是来向她兴师问罪的。 可他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呢? 就在阮卿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灰色的人影飞快的闪进来,将一本薄薄的书放到祁衍手上,眨眼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阮卿心情复杂,打晕碧薇并且把她敲晕带来的应该就是这位了。 祁衍的身边藏有暗卫,她一直都知道,可是前世她却不曾见过。 那时她曾为了帮德妃试探,问过祁衍暗卫的事,还说怕他们在一起时暗卫也会看着,心里别扭。祁衍为了哄她什么都肯答应,便说以后不让暗卫跟着。 有次他们在外坐着画舫游湖,被水下埋伏的刺客围攻,那些刺客久攻不下祁衍,便转而行刺她。祁衍为了护她,肩胛骨被刺客的剑刺穿,温热的血溅在她脸上。他打退刺客后的第一件事,却是用衣袖给她擦脸,动作像是怕弄疼了她一样的小心翼翼。 回忆纷纷涌来,阮卿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出神。 察觉到她的目光,祁衍却一脸怒气的将手中的话本丢到她怀里。 阮卿眸光微动,忍不住心虚。 虽然话本不是她写的,但多多少少也和她有关,毕竟她才是一切谣言的源头。 可是看祁衍的意思,怕不是将她当做写话本的人了,那她可是万万不能认的。 阮卿的目光落在话本上,忽然灵机一动。 她状似惊讶的拿起话本,小声念道:“《藏娇记》?”而后感叹一般的说:“没想到殿下也喜欢读这些?” 祁衍皱眉,看向她的目光极其锋利,明摆着不信她这装出来的反应。 阮卿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知道这话本是怎么回事,只能硬着头皮翻开话本,翻到中间的某一页,若无其事的读出声来:“太子急不可耐的剥掉爱妾阮氏身上的薄纱衣,一把将她搂住,他们滚进鸳鸯被里……” 祁衍顿时又惊又气,太阳穴突突直跳。 等他反应过来,疾步过来劈手要夺走阮卿手里的话本时,她已然念到了那句:“小娇娇,孤真恨不能把命都给你。” 祁衍倒抽一口气,忍不住呛咳了一声,身体僵硬的站在那,他脸色沉的可怕,但那一双耳朵却像是被开水烫了似的,红的要命。 阮卿抬眸看向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祁衍瞪着她,恶声恶气地问:“孤何时说让你念了?” 她紧张的缩了缩脖子,小声为自己辩解:“可是殿下也没说清楚呀,我以为您生我的气,要罚我念书给您听。” “都怪我误解了殿下的意思,若不然,您罚我吧,我绝无怨言。”说完她又声若蚊蝇的补充道:“只不过,您别罚我念这个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张嘴。” 她将话本往祁衍面前递了递,羞得脖子都红了,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埋怨。 好像是他逼着她念似的。 还不好意思张嘴?方才是谁拦都拦不住,硬是把那不堪入目的两小人打架过程不漏一字的念了出来。 惩罚她?可到了最后,他反倒更像是受罚的那个。 原本准备好要吓唬她的质问,如今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祁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番作为弄乱了脑子,更乱的是心。 那话本其实他已看过三遍,除了在东宫看过一遍,等着云阙去把她带过来的时候,他又看了两遍,记性绝佳的他已经快把那上面的内容背下来了。 原本他还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可此时被她细声软语的这么一念,再面对她时,脑子里就忍不住蹦出话本里的某些细节,堆满了不堪的杂念,是以越发的浑噩起来。 他盯着她娇艳的脸和那双总是蛊惑人却不自知的澄澈眼眸,好半响才找回声音:“你方才说孤生你的气?”他将话本从阮卿手中抽走,捏在手里像是仍觉得烫手,于是一甩手丢到了窗外。 扔掉话本后,祁衍总算找回了几分理智,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你说说,孤为何生你的气,这些时日,你都做了什么?” 其实他早就让卫辑去查过这件事的始末,他只是好奇,当着自己的面,她会如何狡辩,或是干脆就不承认。 他知道阮卿不怕他,对着他嘴里没几句是真话。 若说怕,他在她心里的威慑力远不如外面那头黑狼。 她看似弱小,胆怯,却敢在面对他时肆无忌惮的亮出爪子,时不时撩拨一般的挠他一下。 这样的她,前世他没有见过。 祁衍很清楚,他从未将她看得真切过,只是糊涂的爱了她一辈子,甚至就连此时此刻也…… 想到这,他心里梗住,不愿意再面对着她,就在他将要转身时,一只小手伸出来轻轻揪住他的衣袖。 祁衍顿住,不禁看向她的脸,心尖微微一颤。 只见阮卿仰起脸,眼睛红着,泪水含在眼眶里要落不落,就这么看着他,仿佛心里有无尽的委屈不能宣泄。 “殿下,是我错了。”她声音在抖,更紧的揪住他衣袖,似乎在从他身上汲取力量,“可我实在没办法,谢家的大公子深夜闯入我的闺房,国公府上下却想要包庇他。我只是太害怕了,那时心里就只能想到殿下,所以迫不得已将您牵扯了进来。” “原想着过些时日,等那大公子不再纠缠我,我就把和您的关系说清楚,可谁知道不过几日外头就传遍了,连您也知道了。还有那话本,真的不是我写的!”阮卿羞愧的落下泪来,虽是如此,但她却半点没有松手的意思,最后甚至双手一起抓住他的手。 这情景若是被旁人看见,谁会觉得他们的关系说得清楚? 祁衍眉心一跳,试着挣了挣,结果被她察觉,将脸埋在他手背上哭,蹭了他一手的眼泪。 他只得作罢,由着她了。 不过她倒是真没说谎,与卫辑查来的结果也对得上。 可他让云阙将人抓来,并不是打算就这么轻轻放过她的,她至少该认错…… 算了,她适才已经认了错,只是不太诚心。 至于她不遵守承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姑且就算是他主动要见她的吧。 祁衍说服了自己,嫌弃的扯回那只被她用眼泪糊的湿淋淋的手,粗声粗气的道:“哭什么?孤又未曾真的罚你。” “可,可是殿下要把我喂狼。”她打了个哭嗝,不满地说道。 祁衍被她哭的焦躁,吓唬她道:“再哭就把你丢到山上,到时不只是狼,还有毒蛇,老虎……” 她噤了声,只小声抽噎,祁衍便也停了下来,目光低垂落在她哭花的小脸上,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阮卿情绪终于平静下来,祁衍已经看了她许久,用一种深沉而复杂的目光。 阮卿不明所以的问:“殿下怎么了?” 祁衍只是看着她,不发一言。 他其实很想问,她说在她恐慌无助的时候,只想到了他,这句话是发自真心的吗? 应当不是吧,他自嘲的想。 是因为谢容缜不在燕京,所以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利用他。 他心口堵了堵,只觉得面前这张满是无辜的脸可恶至极。 她以为随便哭一哭,几滴眼泪就能抵消一切,想得美! 祁衍忽然笑着开口:“孤可以放过你,不过那话本没写完,读来也没什么意趣,不如你把它续写到结局。” 阮卿如遭雷击,震惊地看着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第 16 章 见她那双漂亮的眸子瞪得很圆,目光里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祁衍终于有些满意了。 不等阮卿想出理由推脱,他就开口一锤定音道:“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就开始写,三日后我让郑旭去找你拿。” 有好半天,阮卿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她没听错吧?祁衍让她续写风月话本,还是以他们俩为主角的? 这要怎么写?而且她还没答应呢,祁衍怎么就直接决定了,还让郑公公来找她拿。 上辈子她怎么不知道,这个人如此的恶劣呢! “殿下……”她放柔声音,想再耍个赖,可是祁衍似乎早有准备,不再吃她这一套,他脸色沉下来,冷漠的朝外面命令道:“云阙,把这位阮姑娘带到山上那片常有老虎出没的林子里去。” 闻言,阮卿脸色一白:“等,等一下,我也没说不写。” 她反思自己,在祁衍面前确实作得有些过了,她要时刻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祁衍不是前世的那一个。他还不爱她,他性情乖戾,又无所顾忌,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她不应该仗着祁衍对她有几分特殊,就反复的去捋虎须,万一真把他惹怒了可怎么办。 思及此,阮卿连忙改变了态度,轻声细语的道:“殿下想看,小女子自是愿意写的,只不过三日未免太短了,我怕写不完,要不殿下再多容我几日吧?” 说着,她悄悄的伸出手,如同第一次在公主府花园遇见时那般,用手指勾住了他的玉带,轻轻晃了晃,“殿下,好不好啊?” 祁衍垂下目光,盯着那只胆大妄为不停作怪的手,喉结滚动。 任她磨了很久,他才松口:“那就再多给你几日,不过为了防止你偷懒,三日后孤还是会让郑旭去一趟国公府,到时你把写完的交给他。” 阮卿听了微微蹙眉:“何必劳烦郑公公,我亲自给殿下送来吧?” 话本都答应写了,还不能见到人,那她也太亏了。 祁衍却不知道她的想法,只当她不愿意让那位谢世子看到他的东宫总管太监出入国公府。 她想得倒是挺好,不想让他影响她和她的谢世子双宿双栖,利用完再把他一脚踢开。 呵,办不到! 他突然攥住阮卿勾住他玉带的手,用力将她从床上拽起,再用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直到两人贴得很近,他低下头,薄唇微抿,眸色晦暗的开口:“阮卿,孤是在帮你啊。” 阮卿一只手被他紧紧攥在掌心,另一只手为了保持平衡抵在他的胸前,她心跳紊乱,盯着他的唇,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茫然的问:“帮我什么?” 她好似被蛊惑了一般,目光凝在他脸上。 就是这样动情的目光,让他一次次沉沦深陷,骗得他一败涂地。 遇上阮卿之前,他从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是可以装出来的。 祁衍心口钝钝的痛,眼底闪过嘲讽,他骤然松开怀里的人,看她身形不稳摔倒在身后的床上,而后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个迷茫呆滞的表情。 他扯了扯嘴角,心中稍觉快意说道:“孤帮你坐实传闻,你不开心吗?” 阮卿很快便想到,祁衍在这种时候让郑公公出入国公府,岂不等于是默认了外头那些传闻。 但是,他不是不愿和她扯上关系吗? 她可还记得上次在公主府,祁衍有多冷漠绝情的警告她不要再靠近他。 所以她才借着这次惩治谢容暄,把祁衍扯进来,让祁衍主动见她。 甚至就在方才,他还不满的拿话本质问她呢! 是什么让他转变得如此快? 阮卿着实有些看不懂他了,但不得不说,祁衍这么做于她有利。 近些日子她都在装病,但她总不能装一辈子,等她“病好了”,自然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在等着她。 只说大夫人秦氏,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她一时想得投入,眉头紧紧地蹙起,没回答他那句问话。 而祁衍将她皱着眉仿佛不情愿的模样看在眼里,眉目阴沉。 他想,她果然是不开心了。 是担心被谢容缜误会吗?很好,那他就偏要让她难受。 “阮卿,别忘了你答应孤的事情。”他目光深沉的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阮卿回过神正要追上去,面前却突然有人将她拦住。 她认出这人是方才将她带来这里的暗卫云阙。 “姑娘,得罪了。” 只听云阙说完这句,她后颈又是一疼,如同被带来之时一样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照影轩。 碧薇守在床边,见她安然无事的醒来,一脸后怕道:“姑娘,可吓死奴婢了。不知哪里来的一道鬼影,我见到就晕了,等醒过来您就不见了。我本想出去求救,但想起您说过,国公府的人都不能信,所以我就在这里等,幸好您最后又被送回来了!” 阮卿不想让她太过惊恐,安抚道:“别怕,那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暗卫,殿下关心我,便让暗卫来接我去见他。他见过我才放心,还说三日后要让他身边的郑公公来看我。” 碧薇闻言喜不自胜:“太子殿下对姑娘可真好。” 阮卿心中苦笑,是啊,她编得才是真好,就连她自己都要忍不住信了。 想起那令人糟心的话本,阮卿恨不得想咬他一口。 可也只能想想,如今的祁衍,可不会再惯着她。 阮卿把碧薇叫到近前,犹犹豫豫看着她,只觉得难以启齿。 碧薇不解地问:“姑娘怎么了?” 阮卿迟疑道:“碧薇,你能不能买到话本啊?” 碧薇心说这有什么不能的,燕京城那些大大小小的书铺哪家都卖啊,姑娘这一脸为难的是做什么? 谁料阮卿憋红了一张脸又继续说:“就是那种,十分大胆露骨的,讲男女之间的……”她实在说不下去了,难为情的看着碧薇。 碧薇也懵了,因为她家姑娘从没提过这种要求,她好半天才接了句:“有倒是有,可是姑娘怎么突然想起要看那种话本了?” 阮卿开不了口,她总不能告诉碧薇,她是想多看几本,好学着写给太子殿下看。 想到那害她如此羞窘的罪魁祸首,阮卿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报复般的说道:“是因为太子殿下喜欢,你不知道,他看了那本《藏娇记》不但不生气,还对之爱不释手呢!殿下对我这般好,我自然要投桃报李,找些更好看的话本子给他看。” 她说的情真意切,碧薇对此更是深信不疑,原来太子有这种嗜好,也是为难姑娘了。 “姑娘放心,奴婢明日就去城里那几家小书铺看看,定然能寻到比《藏娇记》还……还精彩的话本!”碧薇拍着胸脯保证道。 * 第二日,碧薇果然如她保证的那样,跑了大半日给阮卿带回来十几本薄厚不一的话本子,有的甚至还是带图的。 阮卿窝在房里抱着话本研究了半日,捧着滚烫发红的脸颊,一边用团扇扇风,一边喝下降火的凉茶。 她正琢磨着要动笔呢,碧薇忽然回来了,于是她连忙把铺开的空白书本藏起来。 可眼前的碧薇明显注意不到别的,她脸上全是愤怒,一双眸子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阮卿给她倒了一杯凉茶,看她喝下去脸色平静一些才问:“出了什么事?你怎的如此生气?” 碧薇仍是气鼓鼓的说:“奴婢刚才去领今冬的棉衣棉被,谁知大夫人身边的那管事妈妈糊弄咱们,给的都是发霉返潮的,还有分来的炭火也不够烧,她这是存心想冻死您为大公子报仇呢!” 这倒也难怪,因江老夫人偏心长房,将管家之权给了秦氏。谢容暄受了家法,如今连床都下不来,她可不得伺机报复回来。 阮卿毫不意外,只是这秦氏太沉不住气了些。 是因为她装病的这些日子,太子殿下毫无表示,所以秦氏就以为她被太子厌弃了,或者太子根本就不在意她。 再加上她不想见到国公府的人,一直躲在屋里,秦氏想是以为她病得极重,克扣她过冬的份例,说不定她就会因此一命呜呼了。 阮卿问道:“棉衣棉被倒是无妨,炭火还剩下多少?” 碧薇懊丧着脸道:“不多了,给的也是不能烧的炭,咱们剩的也就够这几日。” 阮卿微微一笑,吩咐碧薇:“把多余的炭拿出去送人,就留这两日的。” 碧薇惊讶的看着她,直到阮卿又多说了一句:“两日后东宫的那位郑公公要过来。” 她顿时懂了,乐呵呵的出去。 等碧薇出去,阮卿将话本什么的都丢开了,她闭目仰躺在榻上,叹息道:“可怎么是好?没了炭火,冻出了病,哪有力气给殿下写话本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第 17 章 隆冬的早上,寒风刮着,碧薇拿着一包药往大厨房里去,进去她就沉默的开始熬药,二房的翠儿跟她搭话,她都神不守舍的敷衍了。 角落里,大房的孙妈妈正盯着厨娘给大夫人熬的山药鸡茸粥,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时不时往碧薇这边打量。 碧薇发觉孙妈妈在看她,一边看着药的火候,一边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 一旁正择菜的刘婆子抬头看到了,赶忙凑过来问:“哟,你怎么哭了?” 碧薇余光瞥见孙妈妈连大夫人的粥都顾不上了,一门心思好奇的竖起耳朵听她这边的动静。 她叹了一口气,伤心的说:“唉,我们姑娘身子越发的不好了,成天的吃药也不见效,昨儿个夜里咳了一宿。”她往四周看了看,把刘婆子拉进一些,一脸愁苦道:“而且我瞧着姑娘似乎还咳血了,但是她不让我看,想是怕我伤心吧。” 说完,她掏出帕子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刘婆子劝了几句,她虽不哭了,但眼神呆滞,好像没了希望,最后等药熬好,也不和刘婆子说一声,端了就走。 待她走远,刘婆子感叹道:“这表姑娘可真是个没福气的,好不容易被太子殿下看上要去攀那高枝了,谁想到如今闹得一病不起,命都要没了。” 孙妈妈正吩咐厨娘把粥盛到碗里装进食盒,听了这话眼神顿时一亮。 她提着食盒快步从大厨房走回长房的院子,一路进了大夫人的房中,秦氏正在婢女的服侍下盥手准备用早饭。 等秦氏坐下慢条斯理的开始用饭,孙妈妈才遣走了婢女,俯身在秦氏耳边悄悄的说话。 秦氏听完抬起头,神情难掩激动地问:“当真?她真要不行了?” 孙妈妈点头:“碧薇那死丫头是这么说的,还说她都咳血了,这见了血的可都是大事,说不定就这几日了!” 秦氏伸手往桌子上一拍,满脸都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小贱蹄子把我的暄哥儿害得好苦,我正愁整治不了她,谁想她身子骨这般弱,随便折腾一下就不行了。”秦氏笑得开心。 孙妈妈附和道:“是啊,前日奴婢照您的吩咐扣下了照影轩的份例,还奇怪碧薇那丫头怎么那么好打发。如今想来,她家姑娘怕是那时就不好了,她一个没了主心骨的下人,能找谁去告状。” 秦氏得意道:“她以为攀上了太子就高枕无忧了,别忘了这国公府的后宅可是我管着的,正巧那谢容缜这几日不在,沈氏又是个懦弱没主见的,谁能帮她?” 她恶狠狠道:“她害得我儿受杖责,我就让她一命归西,省得她那流放在外的父兄分心挂念。” 孙妈妈连连点头:“夫人说的是,这阮氏本来就是个棘手的,早点死了也好,以免咱们哥儿当初那事被扯出来。” 秦氏横了她一眼,她顿时闭嘴收声,不再言语。 “你去盯着照影轩,等她咽气了再来回我。”秦氏凉凉地开口。 孙妈妈应了声是,从长房的院子出来,直奔照影轩去了。 她从一大早等到午后,让手底下的小婢女替她盯着,这才回去吃了口热饭。 下午她打着哈欠,慢吞吞的往照影轩走,却见碧薇从里头出来,慌慌张张的往外跑。 她赶紧拦住碧薇,不怀好意的问:“怎么,你家姑娘不成了?” 碧薇瞪了她一眼,重重的推开她,继续往外跑。 孙妈妈面露喜色,也不进去查证,立刻就去回禀了秦氏。 秦氏听闻这个消息,大喜过望,吩咐孙妈妈:“你跟我过去,叫下人抬着草席,可不能把尸体晾在那,晦气。” * 而另一边,碧薇到大门口欢欢喜喜把郑公公迎了进来,带着郑公公来到照影轩。 郑公公笑眯眯的问起阮卿,碧薇听了眼圈一红,差点哭出来:“公公,这些话奴婢本不应该告诉您的,可是我家姑娘,她真是可怜啊!” 一路上,碧薇添油加醋的把阮卿这几日在国公府受的委屈都告诉郑公公,她央求道:“公公,求您跟太子殿下说说,再这样下去姑娘就熬不住了。” 郑公公听了自然心疼阮卿,等他跟着碧薇进了内室,竟觉得这屋子里比外头还要阴寒,四下一望,屋里连个炭盆都没有。 再一看阮卿躺在床上睡着,身上盖的还是有些陈旧的棉被,必定不是今冬新做的。 她睡得不踏实,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的都不见血色了,身体还在被子下不停地发抖。 郑公公原先还道碧薇这丫头说得太过夸张,如今亲眼见到,他登时就怒了。 正在这时,秦氏带了许多下人,大张旗鼓的抬着草席闯了进来,都不等看清里头是个什么情形,就高喊道:“来人,把表姑娘用草席裹了抬到外面,把四面的窗都打开去去晦气。” “我看谁敢?”郑公公转身怒喝,同时把手里的拂尘一甩,没有防备的秦氏差点被甩了一脸。 她这才看清,面前站着一个人,那身总管太监的朝服瞧着格外扎眼。 秦氏虽然不认识郑公公,但她可是在进宫时见过当今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徐公公的。眼前这位公公身上的朝服与徐公公品级相同,放眼整个皇宫,也就只有东宫总管太监郑旭有这份殊荣。 陛下爱重太子,什么都要给他最好的,就连身边的总管太监都要与御前总管等同。 东宫来人了? 秦氏心里当即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而这时床上的阮卿像是被吵醒了,虚弱的坐了起来,看到郑公公,她笑容极真切的道:“郑公公来了,碧薇你怎么不叫醒我,我该去亲自迎接的。” 碧薇还未说话,郑公公就开口关切道:“姑娘身子如何了?您别起身,这屋里寒气重,不成想国公府竟败落至此,连点过冬的炭都置办不出来。回头我禀明太子殿下,给您送些好炭,还有您这棉被,瞧着也不厚实,回头我让人送新的来。” 阮卿温声细语的谢过,郑公公转头看秦氏,目光如刀子一般。 “这位夫人是来做什么的?阮姑娘好好在这呢,你竟是准备要来给她收尸了?莫不是早盼着她死了?” 郑公公虽长得和蔼,但他身为东宫总管太监,积威甚重,这么板着脸,阴冷的目光往秦氏身上一扫,她吓得六神无主,一双腿也软了,这时孙妈妈上前扶了她一下。 秦氏二话不说连忙把孙妈妈往前一推:“都是这个混账胡言乱语,她说表姑娘要不行了,我这才赶来操持。公公误会了,我怎么会盼着阮卿有什么不好呢,我心疼她都不够呢!” 可是她这番解释的话与她方才进来的行为对比,就显得苍白无力极了。 郑公公冷哼一声:“这些话夫人与我说不着,便请您去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面前分说吧。” 他朝一旁招了招手,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上前制住秦氏,押着她往正院寿安堂去了。 而秦氏带来的那些下人也都屁滚尿流的抬着草席出去了。 等人走干净,郑公公嫌脏的朝门外呸了一声,这才过来跟阮卿说话。 他先安慰了阮卿一番,才提起太子交代的事。 阮卿小脸煞白,面有愧色道:“我,我……”还未说完,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郑公公神态焦急:“哎呦,姑娘歇着吧,不妨事的,您若是真有个好歹,殿下那我才无法交代呢!” 碧薇这时捧了一个木漆盒子上前,说道:“这都是我家姑娘要送给殿下的,请公公代为呈交。” 郑公公接过盒子,掂了一下还挺重,心里越发喜爱阮卿了。 瞧人家阮姑娘,虽是因为生病没做完太子交代的事,这不还备下了赔礼嘛,太子殿下收了这礼再要计较可就显得小气了。 “那姑娘仔细养着吧,老奴先回去了。”郑公公笑着告辞。 碧薇送郑公公到前院时,正遇上定国公谢晖匆匆赶来,郑公公与他见礼,阴阳怪气的把方才所见一说,谢晖脸色难看至极,客气道:“让郑公公见笑了,我已经重罚了秦氏,您看这件事能不能……” 他这是不想让郑公公回去将此事禀报给太子殿下,以致家丑外扬不说,更有可能得罪太子。 郑公公眯起眼眸笑道:“好说,好说。” 定国公松了口气,往郑公公手里塞了一个荷包,郑公公掂量着,里面该是一块玉佩之类的东西。 他笑着收起荷包,转过身走出大门却脸色一变,嫌恶的拍了拍手。 这国公府从上到下尽是些歪风邪气,阮姑娘这是掉进泥坑了,可怜见的。 郑公公走到门口等待的车驾前,躬身行礼:“殿下,老奴已去瞧过阮姑娘了。”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伸出车帘,朝他勾了勾,郑公公上了马车,只见面前的太子俊脸微沉,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 祁衍朝郑公公伸手:“孤要的东西呢?” 郑公公笑了,把那沉甸甸的木盒放到太子手上,祁衍难以置信,这才三日,她竟写了这么多? 他面露狐疑的把盖子揭开,从里面拿出一摞厚厚的话本子,什么公子和贴身婢女,小姐和马奴,小叔子和寡嫂……简直是应有尽有。 但偏偏没有他要求她亲自写的那一本。 祁衍把话本一丢,怒极而笑:“她还敢糊弄孤,郑旭你带人把她抓过来。” 郑公公哎呦一声:“可使不得啊!殿下,阮姑娘病的都下不来床,憔悴极了,这一见风恐怕性命堪忧。” 他赶紧把方才在国公府的见闻都告诉太子。 祁衍听完一张脸阴晴不定。 他一时觉得,阮卿是装的,她惯以柔弱示人,好博取同情,尤其是对他。 可是郑旭亲眼所见…… 难不成她在国公府过的就是这种日子?谢家如此刻薄的对她,她却要为谢家来接近他,谋取他的性命? 她爱的谢世子呢?就任由她被欺凌,丝毫也不护着吗? 这蠢女人究竟爱谢容缜什么? 祁衍只觉一颗心酸气四溢,像在醋里泡过似的。 可他转念一想,阮卿是真的蠢吗?不,她只是把所有的心机都用在了他身上。对那谢容缜,她简直傻透了。 他闭上眼,用最冷漠的声音道:“回宫,她爱死便去死,关孤什么事?” 郑公公一脸莫名,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对赶车的马夫道:“听到了吗,殿下要回宫。” 马车很快便停在宫门前,郑公公正要拿着令牌下车,忽听太子开口:“去东街,买栗子糕。” 郑公公应了一声,马车转去东街。 不多时,买了栗子糕,马车再次回到宫门前,郑公公这回刚把令牌掏出来,只听太子又道:“去西街,买两瓶梅花酒。” 郑公公琢磨着点了点头。 再一次,马车停在宫门前,此时天色已然黑了,宫门马上就要下钥了。 郑公公坐在那不动如山,已经懒得掏令牌,果然听见太子又开口了:“去北街,孤想逛夜市。” 马夫听令,刚要掉转马头,可太子又改了主意:“算了,南街是不是新开了家珍宝阁,就去那。” “停下,孤不想去了。”太子声音里满是躁意。 马夫懵了,不知道该往哪去。 这时郑公公悠悠的开口:“就去定国公府吧,老奴好像有东西落在阮姑娘那里了。” 太子冷觑着他,脸色十分不好看,却没拒绝。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第 18 章 傍晚,阮卿边用晚饭边听碧薇绘声绘色的讲大夫人秦氏今日是如何丢脸的。 “国公爷已经收回了她的管家之权,老夫人求情也没用。国公爷还让她闭门思过,连过年的家宴都不许她参加了。”碧薇一脸痛快的说道。 阮卿淡淡一笑,心道秦氏这也算是触到了定国公的逆鳞,她嫁入国公府这么多年,竟然没看清她这位公爹最在意的是谢家的名声。 秦氏着急想报复她,可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定国公虽然看上去是为阮卿发落秦氏,但阮卿可不会傻傻的感激他。如若不是觉得她身上有利可图,定国公这种人绝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今日郑公公来到国公府,对她关怀备至,并且帮着她威慑了国公府上下这些人。想必今后一段时日,她的日子会风平浪静。 谢家这些人只要长了脑子的,断不会再来惹她。 只是,谢容缜就快要回来了…… 在他回来之前,她要想个说辞,打消他的怀疑。 还有祁衍那边,她借着生病没给他写话本子,他定是会生气,回头她要想个法子哄一哄他。 阮卿心里诸多思量,晚饭只用了小半碗碧梗粥,碧薇劝着她再吃些,她却是吃不得了。 因为她感到小腹抽疼,腰也酸的厉害,稍微一动,便有一股汹涌的热流。 碧薇这才惊呼:“姑娘,你来了月信。” 阮卿捂着小腹,神情痛苦,紧紧皱着眉头。因为身子不好,她的月信一向不准,有时甚至几个月才来一次。 想是张院判的那药方起了作用,这次她的月信仅隔了一个多月就来了。 时候已经不早,阮卿脱了外裳,只着里衣躺在床上,碧薇端来一碗姜糖水,她勉强起身喝了两口,觉得恶心又吐了。 最后她让碧薇别折腾了,熬一熬就过去了。 碧薇去外间的榻上歇息,阮卿被疼痛折磨的翻来覆去,终于慢慢失去意识,弓着身子缩成一团睡着了。 定国公府门外不远处的长街上,一驾马车已经围着府邸绕了两圈。马车上,郑公公垂头不语,只等太子什么时候纠结够了,他再开口,不然可是要挨骂的。 等了许久,祁衍终于臭着脸开口:“你去叫门。” 郑公公:“殿下,这个时辰,阮姑娘怕是已经睡下了。而且您若是从正门进去,难免惊动整个国公府的人,到时定国公必会亲自迎接。” 想起定国公谢晖那张虚伪刻板的脸,祁衍心中厌恶,但是正门不能走,难道让他翻墙? 翻墙……倒也不是不行。 他自幼叛逆顽劣,翻过的墙自然不少,公主府的墙,郡王府的墙,甚至是皇宫大内的墙都不在话下。 郑公公笑眯眯的看着他,祁衍偏过头,声音微恼:“给孤画一张国公府的地图。” 要他翻墙可以,他总要知道人住在哪吧。 马车上倒还真有纸笔,郑公公三两下便画了一张图,把阮卿居住的照影轩标了出来。 祁衍接过图看了一眼,吩咐马夫把车赶到西边的巷子里。 马车一停下,他再不犹豫直接下车,伸手往墙上一攀,利落的翻了进去。 在他身后,一道影子飞快的跟上,是一直藏在暗处的暗卫首领云阙。 郑公公见太子进去了,索性从马车上的箱子里拿出一条毯子给自己盖上。 他准备在车上先睡一觉,谁知道太子殿下这一进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祁衍照着郑公公画的地图找到了照影轩,他的目光落在门口裂开一条缝的台阶上,不悦的皱眉。 谢家果然薄待她,台阶坏了都不派人修缮,而她自己竟也忍了。 她对着他胡搅蛮缠的那股精神气呢?怎么面对别人就成了个任人欺凌的小可怜。 祁衍沉着脸上前推门,却没推开,这才想起阮卿睡着了应是锁着门的。 锁着也好,她一个姑娘家,这样安全些。 祁衍转到窗边,伸手一推,发现竟连这里也锁上了。 他沐着夜色站在寒风里,脸色变了又变,正是尴尬难言之时,身边落下一个身影,云阙随手两个动作,打开了房门。 祁衍正要进去,却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云阙一脸戒备。 云阙有些摸不着头脑,轻声问:“殿下,您不进去?” 祁衍脸色一□□:“回去做一把新的锁,要那种连你也打不开的。” 云阙愣愣的应了声是。 祁衍留他在门外守着,一个人进去。 外间的榻上,碧薇睡得东倒西歪。祁衍看了她一眼,认出来她是阮卿身边最信任的婢女。 他放轻脚步直接进了里间,那让他恼恨的女人果然躺在床上已经睡熟了。 她背对着他,身体缩成一团,像个怕冷的猫儿似的。 想到今日又被她糊弄,祁衍恨从心起,偏不想让她安稳的睡下去,忍不住伸出手将她翻过来面对着自己。 祁衍脸上含着薄怒,只等阮卿被吓醒,再使尽浑身解数的向他讨饶。 可是人却没醒,只见她一张苍白的脸上冷汗连连,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吟,牙齿咬着嘴唇,似乎睡梦中也在极力忍耐疼痛。 见她即使睡着也用手捂着小腹,祁衍顿时便明白了。 阮卿这一到月事就疼痛难忍的毛病上辈子也有,他寻了不少善于妇科的名医,才将她的身体慢慢调理好。 可是后来,他却发现阮卿一直背着他服用避子汤,那东西极伤身体,她不愿停下,请再多的名医都无用。 他愤怒至极,恨她如此厌恶自己,不愿生下他们的孩子。也气她不爱惜身体,为了另一个男人,甘愿赔上健康,消耗自己的生命。 从那以后,夜晚他就不再踏入凤仪宫,而阮卿白日照常对他嘘寒问暖,小意温柔。她甚至更开心了些,连眉眼间的笑意都显得真切许多。 祁衍彻底清醒,那些爱意和温存都是阮卿为他制造的幻象,她爱的另有其人。 想到这些,祁衍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痛的脸色扭曲。 他看着床上一副可怜模样的少女,目光复杂,爱恨交织。 他知道此时最好的做法是转身就走,无论如何,他这辈子不该再跟她牵扯不清。 可是…… 面对她时,他的心是混乱的,脑子是无法理智思考的。尽管他表面待她冷漠绝情,可藏在心中角落还有一个被他努力关起来的小人。 那也是他,是偶尔还会冲破牢笼想对着阮卿卑微可怜祈求爱意的他。 如今,那一个他又占了上风。 祁衍自嘲一笑,认命的揭开阮卿身上的被子,把手搓热了伸进去覆在她的小腹上捂着。 过了一会儿,她紧皱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开了。 她不知道,大启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子,正坐在她床边的脚踏上,憋屈的连双腿都伸不开,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在给她捂肚子。 祁衍痛恨自己的自甘下贱,对着一个不爱他的,甚至想要他命的女子,他却极尽温柔,不愿看她的眉头蹙起一点儿。 他目光凝在她的脸上,许是因为她在身边熟睡,这让祁衍一时分不清前世今生,恍惚的看着她。 阮卿是在祁衍伸手进来给她捂肚子时醒的,她当时心惊肉跳,差点以为谢容暄那畜生胆大包天的又来欺辱她。 可就在她想睁眼喊救命的时候,却感觉到了那只手熟悉的触感。 那是……祁衍的手。 前世她月事来了小腹胀痛时,祁衍也曾这般用搓得温热的手给她捂着,如果不是她睡着了,怕吵醒她,他应该还会给她揉揉的。 阮卿眼眶微热,她这才发现,她想念着祁衍,想他的手,想在这个时候被他抱在怀里,温柔呵护。 这真的不是梦吗?他怎么会深夜出现在她的房里? 因为不敢信,她怕自己睁眼就梦醒了,所以一直闭着眼装作熟睡。 可是他的手触感太真实了,阮卿渐渐确信,这真的不是梦。 她这样躺了一会儿,而后佯装翻身,伸手把祁衍的手臂抱住,如此一来,他就没法偷偷离开了。 她这突然的动作惊了祁衍一跳,眼见自己的手臂被她紧紧抱住,他眼皮颤动,因为动弹不得而心里窝火。 但这还没完,床上那人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越发的挨近他,最后竟是把他的肩膀当做枕头,温热潮湿的呼吸喷在他侧颈上,痒意蔓延到了全身。 祁衍转头怒视她,目光却被一抹从她里衣里露出的赤色布料纠缠住,他呼吸一滞,急剧地咽了下口水。 那布料是什么,他岂有不知的道理。 前世无数次温存时,他用手指温柔的解过,暴力的扯过,也有为了讨她欢喜时,嘴唇在上轻轻地安抚流连,或是重重的…… 祁衍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心口怦怦直跳,却没办法移开目光,自虐一般的盯着,量着,想着。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上像烧起来一样烫,浑身血液往上冲,他猛地一仰头,还是没能克制住,漏了一滴血飞落在阮卿洁白的里衣袖子上。 那一瞬间,他很想落荒而逃。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第 19 章 周遭明明是安静的,但祁衍却觉得喧闹极了。 他的心不安分的跳动着,剧烈,杂乱,仿佛要从胸腔里鼓出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他再次看向阮卿,目光里颇有一股气急败坏的味道。 盯着阮卿袖子上那一点鲜红,他身体异常僵硬,许久才抬起手,徒劳的用自己的衣袖往上蹭了一下。 但毫无作用,那红色反而更加刺目了。 他挫败的仰起脸,看向屋顶,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在他仰头时,阮卿悄悄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袖子上的血印,她微微一愣,而后唇角弯了弯,眼里满是笑意。 怕被祁衍发现她醒了,她赶紧又闭上眼睛。 阮卿心里好笑,祁衍这副憋屈的模样倒是不多见,看来他十分不想让自己发现他深夜来过这里。 可是如今留下了证据,他想瞒也瞒不住了。 她不动声色的装睡,好奇他能想出个什么办法来,假装不曾来过这里。 而祁衍仰头盯着屋顶半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转头看向床上的女子。 阮卿感觉到他正看着自己,心跳微微加快。 难道祁衍发现她在装睡了?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恰到好处的醒过来时,她感觉到祁衍的手轻轻碰到了她有些敞开的衣襟。 他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脱她的衣裳,可是她里面只穿了…… 阮卿心慌意乱,双颊不禁染上一抹红晕。 可祁衍却只是伸手勾住了她里衣的系扣,略显笨拙的单手给她系好。 而他的另一只手始终捂在她的小腹上,不曾挪动分毫。 听到他如释重负的呼吸声,阮卿心里泛起了丝丝甜意。 她心里想着必不能让祁衍偷偷的走掉,搂着他的手臂不放,可或许是因为有祁衍在身边太安逸了,她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深夜里万籁俱寂,祁衍终于能从阮卿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臂,他稍微甩了甩手,顿觉酸麻的厉害。 再看床上那睡得人事不知,美梦酣然的女子,他在心里鄙夷自己。 他明明是觉得她有意诓骗,过来拆穿她兴师问罪的,可结果却是,给她捂了半宿的肚子,外加做她的人形枕头,甚至连帮她系上衣扣这等贴身婢女的活都做了。 而阮卿那个贴身婢女,可在外间榻上好好地睡着呢! 他越想越气,尤其是看着她袖子上那一点红,简直碍眼。 那是他卑微守着她大半夜留下的证据。 祁衍皱起眉头,目光在房里扫了一圈,忽然看到一旁小几上放着的针线篮。 他无声冷笑,从篮子里拿起一把锋利的剪刀,走向床上睡得香甜的女子。 * 等祁衍从国公府翻墙出来,已然过了两三个时辰,再过不久,天都快要亮了。 他上了马车,看到趴在那睡得直打呼噜的郑旭,抬起脚正要把他踹醒,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一怔,最后又把脚收了回来。 祁衍烦躁的叹了声气,低声对马夫道:“回宫。” 马车动了,郑公公吧唧两声嘴翻了个身,祁衍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却对马夫说:“路上不必着急。” 马夫心里了然,这是让他把车赶得稳一些,别惊醒了车上睡着的郑公公。 回到东宫,正遇上卫辑来上值,他见太子殿下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郑公公哈欠连天,一看就是彻夜未归的样子。 且太子嘴角抿着,面露不耐,绝对算不上高兴。 卫辑一向精明,这时候是绝不会多话的,他低头躬身行礼,只听太子嗯了一声,这是叫他免礼的意思。 他神色一松,正想着一会儿让值守侍卫去找后院的珍姑姑要两屉新做的蟹黄包子,珍姑姑的厨艺比御膳房的厨子也完全不差,为此他特地空着肚子,没吃早饭就从公主府出来了。 那蟹黄包子的滋味,真是鲜得口齿留香…… “卫辑,进来。” 一道明显带着不悦的低沉声音打碎了他的幻想,卫辑轻轻一叹,揉了揉叫嚣的肚子,认命的跟着太子进了前殿的书房。 “殿下有何吩咐?”卫辑神色如常的问道。 祁衍并未开口,拿起架子上摆放的一把佩剑,而后拔剑出鞘。郑公公上前递上一块干净的布巾,他接过来慢慢擦拭着剑身。 卫辑同太子相处了十几年,因此知道太子这样的表现是因为心中纠结烦闷,他不由看向郑公公。 郑公公悄悄做了个“阮”的口型,卫辑顿时心领神会。 原来太子殿下一夜未归是去见那位阮姑娘了。 这些日子卫辑被成德帝指派,时常去校场帮着禁军统领薛将军操练新兵,难免就有些疏忽了太子这边。 而且那一日在公主府,他和郑公公都亲耳听到了太子对阮姑娘放狠话,还赏了一百两羞辱人家。 卫辑便以为太子和阮姑娘之间不会有后续了。 谁知这才过了没几日,太子殿下就已将自己说过的话吞回了肚子里,还主动去见阮姑娘了。 这…… 殿下未免也太上赶着了! 可是卫辑只敢在心里想想,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面如此评价太子。 眼见太子将那把剑擦了一遍又一遍,剑身光亮足以照人,卫辑却有些想不通了。 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太子殿下何必如此纠结,仿佛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想当初,殿下在宫宴上用酒盏砸断了西宁郡王两根手指,那可是当着陛下和群臣的面,可他眼睛都不眨,把周围那些或是畏惧或是指责的目光当做空气。 第二日早朝,御史上书痛斥太子暴虐不仁,残忍无德,言语间就差直接表明请陛下考虑废太子了。 成德帝偏心太子不假,但为了平息朝臣的怒火,他只能退了一步,让太子在朝上当着群臣的面向西宁郡王赔礼。 翌日太子确实罕见的出现在早朝上,但他却不是去赔礼的,而是当面与西宁郡王对峙。 太子当着群臣的面,问西宁郡王半个月前出去喝花酒时,有没有拿陪酒的姑娘与淑妃比较,言语不敬。还有西宁郡王前几日刚纳了一房小妾,是不是仗势欺人打死了她的兄长把她强抢入王府中的。 西宁郡王吓得冷汗直冒,腿脚发软,一句也不敢辩驳,因为太子说的都是事实。 最后西宁郡王被陛下下令拉出去重打四十大板,若不是念在他是功臣之后,只怕会罚得更重。 那位上书痛斥太子的御史面色羞惭,群臣脸上也都讪讪的。太子未曾看他们一眼,旁若无人的大步离开宣政殿。 这举动可以说是不敬君父,十分无礼,但成德帝都不在意,谁又敢随意开口。 卫辑的心思已经飘远了十万八千里,他只是不明白,难道阮姑娘对太子而言,会比那些整日看他不顺眼,想奏请陛下把他废了的朝臣们还麻烦吗? 而对于祁衍来说,阮卿就真是如此麻烦的。 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 若任由她靠近,他怕再次踩进她设下的圈套,重复前世的命运。但若就此不管她,恐怕她不是被谢家那些人欺负死,就是被她自己给折腾死。 想起她那倒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祁衍不由皱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收起那把反复擦拭的佩剑,下了决心道:“卫辑,去查查阮家,孤要知道她父兄因何被流放,还有她和谢家究竟是何关系,查的清楚些,不许有丝毫遗漏。” 卫辑抬起头,看到太子不经意露出的神色,愣了愣才躬身应道:“臣遵命。” 走出书房他心里仍犯嘀咕,不就是要查阮姑娘家里的事吗?太子殿下的表情何至于如此凝重? 难道是顾及阮姑娘的家世,担心她无法成为正妃? 卫辑第一次觉得自己猜不透太子的心思,他想着定要将事情查清楚,万一阮姑娘的父兄是被冤枉的,要赶紧想办法为他们脱罪。不然殿下娶不到人,东宫没一日能得安生。 祁衍做完这个决定,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在想,前世阮卿嫁给他之后表面上强颜欢笑,但其实却总是闷闷不乐的。他知道自己非她所爱,但或许她的忧思愁绪,并不都来自于此。 其中或许还有她的亲人俱已离世的缘由。 可惜她嫁入东宫时,早已是孑然一身,祁衍每次想问起她的家人,都被她敷衍过去,不愿多提一句。 怕惹她伤心,他便也不再问了。 那日在公主府张院判为她诊脉时,曾说她忧思难寐,长久下去会影响寿数。 那么前世,她或许也会因为家人而抑郁成疾,早早就…… 但那些祁衍都不得而知了,毕竟他死在了她前头。 想到此,他扯起一丝自嘲的笑。 罢了,他告诉自己,再帮她最后一次。 等她和父兄团聚,有了家人照顾,他便从此撂下所有对她不该有的感情,无论是爱还是恨。 祁衍把手伸进袖子里,摸到一块丝滑的绸料。 那是他从阮卿里衣袖子上剪下来的,被他的血染脏了的那一块。 明明早该扔了的,但他鬼使神差的就藏在袖子里带回来了。 想必她早上清醒时,看到袖子上少了一块,定是又惊又怕吧。 说不定还会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惊慌失措的哭泣。 祁衍越想越觉得解气,面上的沉重之色淡了些。 旁边的郑公公眼见太子殿下脸色变来变去,一时摸不着头脑。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殿下进去和阮姑娘待了大半宿,怎么回来就好似不大正常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第 20 章 晨光熹微,阮卿如往常一般醒来,却仍觉得困倦,懒洋洋的不想起身。 她心思放空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昨夜,祁衍似乎来过,还帮她捂肚子来着。 阮卿顿时清醒过来,手撑着床坐起身,目光落在床边的脚踏上,昨夜祁衍好像就坐在那。 记忆骤然回笼,她想起那人看着她流了鼻血,而且还一不小心弄脏了她的里衣…… 阮卿连忙抬起手臂看自己的衣袖,正这时,碧薇端着盥洗的用具进来,看向阮卿时惊讶的叫了一声:“哎呀,姑娘,你这里衣怎么破了那么大一个洞?” 看着里衣袖子上破得参差不齐的那一块,阮卿微微一愣,随即忍不住露出笑意。 他这是用什么剪的?就不能平滑整齐些,像被耗子咬了一样。 她正这么想,只听碧薇也说道:“姑娘,咱们这房里不会真有耗子吧,您这里衣被咬成这样,昨夜就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阮卿淡淡一笑,煞有其事道:“听到了啊,我还看到了呢,好大一只耗子,专挑我的里衣啃。” “哎哟我的老天!”碧薇惊叹了一声,吓得直捂胸口,一阵后怕的说:“可万幸这耗子是个蠢的,只啃姑娘的里衣,没咬您一口,不然这会儿奴婢就得去请大夫了。” 碧薇一边拧了湿布巾来给她擦脸,一边小声嘟囔,说是回头要去街上买两包耗子药回来,毒死那只可恶的大耗子。 阮卿把脸埋在热腾腾的布巾上,笑得双肩微颤。 这可怪不得她编排太子殿下,谁让他做出这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呢? 碧薇伺候阮卿梳洗完,正要提着食盒去大厨房拿今日的早饭,却不想还未出门,大厨房的刘婆子就把早饭送过来了。 等刘婆子走了,碧薇打开食盒,只见今日的早饭格外丰盛,有四样素包子,四样肉包子,还有甜粥和咸粥各一碗,佐粥的小菜若干,四小碟精致的点心,甚至还有这季节不常见的一小碟甜瓜。 碧薇惊呆了,纳罕道:“今儿这是什么日子啊?姑娘您来国公府这么久,头一回早饭吃得这么丰盛。” 阮卿笑了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昨日闹的那一出,还是很有用的,这或许是为了讨好她,堵上她的嘴,让她不好意思去跟太子殿下告状。 这样的明白人,又能让国公府上下听他的话,必是定国公谢晖了。 依着这位国公爷滴水不漏的性子,不只是早饭,今后她在国公府的一应份例绝对不会差。 阮卿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素包子,剩下的她都给了碧薇,再让她给交好的下人分一些。 虽然她无意在国公府久留,但该打点的还是要打点,说不准什么时候用上了呢。 吃过早饭,她又把那只绣了一半的香囊拿出来,想着做完了再去当面送给祁衍,只是不知道该寻个什么理由。 正这般想着,碧薇一脸欣喜的走进来说:“姑娘,郑公公来了,还带了好些东西呢!” 说话间郑公公已经满脸笑意的进来,朝阮卿行了一礼,“姑娘身子可好些了?殿下派老奴来给您送些御寒的东西。” 郑公公招了招手,一群小太监们抬着箱子鱼贯而入,足足有六个大箱子,里头装的不只是棉被棉衣,还有各色的绫罗绸缎好几匹,宝石头面几套,玉镯几对,其余还有一些珠翠钗环,两小箱金子,四小箱银子…… 碧薇在一旁看着,激动的双眼放光。 阮卿倒是还好,她前世见得太多了,尤其是在祁衍登基后,可比这还离谱,他恨不得在她的凤仪宫里堆出几座金山银山宝石山。 见她反应这般淡定,郑公公心里对她更欣赏几分。 阮姑娘果然心性高洁,不会为这等金银俗物迷了眼,殿下眼光果真极好。 郑公公微笑道:“还有一些上等的炭,奴才已让他们给姑娘抬到旁边的库房里了。” 阮卿真心地道了声谢,吩咐碧薇一样样把东西收好。 郑公公见她毫不推拒,脸上笑意更深,他招手让自己的徒弟小胜子过来。 只见一个长得十分喜庆的小太监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把金闪闪的链子锁交给郑公公。 郑公公接过来再亲手捧着送给阮卿。 “公公这是何意?”阮卿从郑公公手上拿起冰凉的锁链,觉得有些沉,只得用两手拿着。 郑公公道:“这是殿下特意吩咐的,姑娘夜间用这把锁锁上房门,就不怕有宵小深夜撬门了。” 说到这里,郑公公的眼神不禁有些心虚。 毕竟太子殿下昨日深夜来见阮姑娘,也是不光彩,如今还送了把锁给人家姑娘,这难道真不是为了方便他自己? 他这倒不是恶意揣度,锁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暗卫做的,说不得会给殿下留一把钥匙呢。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郑公公丝毫没有表露出来,仍是一脸善意。 阮卿自然也想到了昨夜,没想到祁衍不只剪坏了她的里衣,还让郑公公送了一把锁过来。 他莫不是真以为她一无所知吧? 算了,既然他如此费心的隐瞒,那便陪他演演吧。 于是,阮卿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副惊惶的神色道:“请公公替我多谢殿下好意。实不相瞒,我这房门着实不安全,别说是防宵小了,连只耗子也防不住,昨夜它还把我的衣裳咬坏了呢。” 郑公公听闻先是一惊,随后露出一个了然无奈的笑容。 他心说怪不得太子让他多留意阮姑娘的反应,回去详细禀报,原来太子竟是把人家姑娘的衣裳给弄坏了。 可怎么弄得呢?难不成太子去脱阮姑娘的衣裳了? 郑公公越想越替太子羞臊,多亏阮姑娘不知道,他回去得劝劝太子,对姑娘家不能如此唐突。 也是淑妃娘娘去得早,太子长到这么大又甚少与女子接触,他应当不是故意的。 郑公公又为太子说了几句好话,正想告辞回去复命,却听阮卿说道:“殿下如此帮我,我心里过意不去,特地备了谢礼,不知殿下何时方便,我想当面向他道谢。” “殿下自然是方便的!”郑公公心里一喜,差点要心急的替太子答应了,后来才觉得不妥,又说道:“待老奴回去问问殿下的意思,姑娘安心等着就是,回头有了准信,我让小胜子来告诉您。” 阮卿忙又谢过,命碧薇送郑公公出去。 郑公公连说不用,让碧薇留下收拾东西,他带着小太监们自行走了。 因着已经来过两次,郑公公对照影轩通往大门那条路十分熟悉,不用国公府的下人引路,带着一群小太监往大门口走去。 他脸上喜滋滋的,却在走到国公府大门口,见到那一抹风姿无双的身影时,收敛了笑容。 谢容缜是刚从澍州回来的,一路未曾耽搁,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可他还是回来晚了,去澍州也不过十来日,未曾想阮卿如此等不及。 早在他进了燕京城时,安排守着照影轩的随从便向他禀报这些时日国公府发生的事。 得知祖母和大伯母闹着要把谢容暄放出来,他早有所料。本打算回来再给谢容暄一个教训,却没想到阮卿会去求见他祖父,为自己据理力争,甚至不惜搬出太子。 谢容缜这才意识到他一直看错了阮卿。 所谓的谨小慎微,柔弱无争,不过是她无所倚仗时的一种伪装。 可是,她就以为太子会是她的倚仗吗? 在未见到郑公公前,谢容缜对此存疑,他以为阮卿又如那日面对谢容暄时一样,在借太子的威势,逼迫谢家按她所说对谢容暄施以家法。 谢容缜甚少与太子打交道,但知此人一向纵情肆意,阮卿借了他的势惩治谢容暄,他或许不仅不恼,还乐得看戏,任由一切发生。 当年淑妃母子俱亡,与出身世家大族的几位高位妃嫔脱不了干系,虽然宁贵妃认罪自戕,但淑妃之死也就此成了悬案。 太子祁衍自此厌恨世家,比成德帝尤甚,也是因为如此,谢容缜绝不能放任太子即位,否则他势必要将世家全部血洗铲除。 那日阮卿提及太子,他已隐隐感到不安,却不料他回来时竟亲眼见到东宫太监总管郑公公从国公府出来。 两人这一照面,谢容缜不露声色,面上波澜不动,郑公公眯起眼眸,笑得比花还灿烂。 “老奴见过谢大人,您这是才从澍州回来?” 谢容缜平静答道:“是,不知郑公公来此所为何事?” 郑公公笑道:“那自然是替太子殿下给府上的阮姑娘送些御寒之物,殿下听闻阮姑娘屋里连炭火都用不上,可是心疼得紧呐!” 谢容缜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蹙。 郑公公又道:“如今阮姑娘病着,旁的人还是不要去打扰她养病了,大人您说是不是?” 他这一番话说完,语气算不得好,可面前的人却没有泄露一丝多余的情绪,郑公公心里骤然升起防备来。 这位小谢阁老,是真的不在意阮姑娘,还是他藏得太深…… 若是后者,他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让他家殿下输了。 这般想着,他存了试探的心说道:“谢大人可是要赶着进宫面圣?老奴这就不打扰了。” 郑公公自然听闻过这位小谢阁老是如何为朝政尽职尽责,宵衣旰食,以致至今尚未婚娶,想来他回来必是要先去向陛下复命的。 却不料谢容缜淡淡开口:“不急,陛下容我歇息半日,既然表妹病了,我该先去看看她。”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1、第 21 章 郑公公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可是谢容缜已经先一步送客:“公公好走,我便不送了。” 说完,谢容缜绕过他径直往照影轩的方向去了。 郑公公看了心里急,但也不好追上去,只能希望他是去探病的,而不是说些别的什么。 “快回宫!”郑公公一甩拂尘,脚下生风,身后的小太监们都快要跟不上他。 一路紧赶慢赶,郑公公回到东宫去跟太子殿下复命。 祁衍正在看侍卫拿着生肉投喂他的黑狼王,见郑公公气喘吁吁的回来,摆了摆手,让他先喝口水喘匀了气再回话。 “东西都给她送去了?”祁衍好似不慎在意的问道。 郑公公笑说:“送去了,阮姑娘都收下了,很是开心呢?” 祁衍脸上的神色有些别扭:“她……很开心?” 郑公公:“是啊!” 祁衍不自在的咳了两声:“她还说什么了?” 太子这是想问阮姑娘对昨夜有什么反应,郑公公了然,回答道:“阮姑娘说多谢您送她的锁,她那房门不结实,防不住人。还说昨日屋里进了耗子,把她的衣裳咬坏了呢!” 祁衍听完先是哼笑一声,心说她也没那么聪明,她那里衣哪里像是耗子咬坏的?那可是他费了心思仔细剪下来的?什么耗子能咬的那般平滑整齐? 后来他一想,觉得不对劲,遂震怒起来,抬脚踹翻了给黑狼王装肉的木桶,惹得黑狼王不满,呜呜地朝他吼叫。 祁衍心里窝火,料定是阮卿早就发现他了,昨夜装睡不说,今日还在郑公公面前编排他,说他是那只咬坏她衣裳的大耗子! 她果真可恶,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心软,该任她自生自灭才是。 见太子一脸恼怒无处发作,郑公公憋着笑,这才又开始顺毛:“殿下,阮姑娘兰心蕙质,又知恩图报,她说要当面谢过您,还给您准备了谢礼呢!” 听郑公公如此说,祁衍的面色才缓和了些,但仍然冷着声音道:“她分明居心叵测,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她想见孤,也不过是意有所图。还有,谁稀罕她的谢礼!” 郑公公悄悄的看了太子一眼,见他虽然句句说的冷漠,但眼里却没有丝毫厌恶,而且他竟然挥退了侍卫,亲自拿起生肉喂给黑狼王,都不嫌弃生肉腥气脏手了,可见他的心情很是不错。 “如此,老奴就让小胜子去回绝了阮姑娘,说您没空见她。”郑公公故意说道。 他作势要招手叫小胜子过来,却被太子不悦的瞪了一眼。 郑公公只得站在那等着太子做决定,直至一桶生肉见了底,祁衍终于大发慈悲道:“罢了,孤就去看看她又想耍什么花招。正好后日是卫辑生辰,你让她未时到公主府,孤只给她半个时辰。” 郑公公得了准信,连忙让小胜子抽空去国公府告知阮卿。 而另一边,阮卿帮着碧薇一起收拾郑公公送来的布料和首饰,却没想到谢容缜突然到来。 碧薇去沏茶,阮卿换了身衣裳来到外间,看见谢容缜一身风尘仆仆,下巴上长出了青胡茬,面带一丝萎靡,应是一回来就直接过来她这里了。 她从未见过谢容缜这个样子,他向来注重仪表,这般面目见人,可以说是有些失礼的。 阮卿眼底露出一丝诧异,又很快掩饰过去,恢复了温和谨慎的模样,未语先笑道:“表哥安好,澍州之行可还顺利?” “劳表妹挂心,一切顺利。”谢容缜平静的看着她,但那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他打量阮卿瘦下去的脸颊,关切道:“听闻表妹病了?” 阮卿并不多话,只点了点头。 见她不欲多说,谢容缜只好先开口:“适才我回来时遇到了那位郑公公,他又来给你送药?” 阮卿眼睫轻颤,心知谢容缜既然来问,那必是已经知道了一切,她没有隐瞒的必要。 “想来表哥进京时也听到了一些传闻。那日表哥刚走,大夫人就闹着要把大公子放出来,还去老夫人那里求情,我一时气不过,就去求了国公爷。可老夫人和大夫人都要包庇大公子,我反被污蔑勾引大公子,一时情急,只得再次借用了太子殿下的威势。” 谢容缜听得皱眉,却没有打断,示意她继续说。 阮卿的表情既后怕又庆幸,“我这算是利用了太子殿下,而且外面谣言甚多,我以为殿下会因此震怒,没想到他如此宽容,都不曾找我问罪。前几日大夫人克扣我的份例,甚至带着下人要把我用草席裹了扔出去,还是郑公公及时阻止,不然表哥如今怕是要去城外的乱葬岗寻我的尸体了。” 她说的都是真话,只不过隐去了一些细节,比如祁衍曾让暗卫带她去雾苍山的别院,以及郑公公昨日为何突然来了国公府。 可是谢容缜即便手眼通天,怕也是不能知道这些的。 阮卿掏出帕子抹眼泪,像是见到依赖的亲人忍不住委屈:“表哥,我差点就被冻死了。还好太子殿下宽容仁善,听闻我的处境,派郑公公送来不少御寒之物。” 宽容仁善?这是谢容缜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形容太子,这四个字与祁衍哪里有半点相干? 可阮卿偏偏说得情真意切,不含半分吹捧和虚假。 她提起太子时,眼中流露一丝温柔,虽不明显,但谢容缜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 他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怒意。 在澍州这些时日,因记挂着她的事,他丝毫不停歇,匆忙赶回燕京,可她却已经不需要他出手帮忙了。 她对太子感激至深,甚至有可能萌生出了不一般的情意。 谢容缜环视周围,那些敞开的箱子里还有未来得及收起的绫罗珠宝,琳琅满目的摆在那。 他觉得刺眼极了,但他习惯了隐忍内敛,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可面前的女子,还喋喋不休夸赞:“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表哥,你看这些丝绸和珠钗可真好看,我从没收到过这么好的呢!” “阮卿。”谢容缜开口,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阮卿满面无辜的看向他,只见谢容缜看她的目光里似乎含了一丝失望。 失望什么呢?因为她向往这些锦衣华服,宝石珠翠吗? 那她偏要庸俗给他看。 阮卿仿佛看不出面前的人情绪不佳,她温柔开口:“表哥可是觉得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息吧,我这里忙乱,顾不上表哥呢!” 说着,她又满眼喜爱的看向离得最近的一盒碧玉钗环。 见她这般,谢容缜失去了继续问话的耐心,也不想在此多留。 他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表妹好生养病。”便离开了。 走到照影轩外面,谢容缜脸色微沉,顾舟见此小心开口:“世子爷,其实表姑娘喜欢那些也不奇怪。似她这般年纪的姑娘不都喜欢吗?就说咱们四姑娘,还因为金玉阁定制的粉蝶簪花和六姑娘拌嘴呢!” 这事谢容缜也有所耳闻,金玉阁以女子的珠宝首饰闻名,也时常会为世家贵女定制一些新花样的珠钗簪花,几个月前谢锦婳曾为了个粉蝶簪花和谢锦姝吵嘴,甚至差点大打出手。 往常他从不关心这些,听过一嘴也不放在心上。 此时听顾舟提起,他才想到阮卿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比谢锦婳也大不了几个月。 或许,看到谢锦婳和谢锦姝攀比那些首饰华服,她也会暗自羡慕。 她没有家人依靠,即便喜欢什么也无人可以去开口讨要。 谢容缜皱了皱眉,她的父兄到底是代谢容暄受过的,他当初不曾阻止,难免心存愧疚。 这两年多,他虽时不时照拂着她,也叮嘱过母亲善待她,可有些事还是不能及。 她的父亲和兄长不在身边,国公府只有母亲真心待她,可母亲却又总被谢锦婳和谢容景这一双淘气儿女的事烦扰,无法多分心看顾她。 既然如此,他便该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 阮卿就如同谢锦婳一样,都是他的……妹妹。 思及此,谢容缜忽然说服了自己。 方才面对阮卿时的怒气,或许也是一种身为兄长的关心则乱。 她心悦的若是旁人,他自然不该管。 可是太子祁衍绝非良配,先不说阮卿的身份做不了太子正妃,只说他多年谋划,绝不可能因此放弃。 若任由阮卿身陷东宫,来日对太子出手时,他便要因此权衡,恐怕会增添许多麻烦。 谢容缜自以为他全是在为大局考虑,也是在尽力保下阮卿的命。 身为她的兄长,阻止她对太子生情,他全无私心。 谢容缜心里有了打算,对顾舟吩咐道:“这几日你派人暗中盯着照影轩,如若表姑娘要出去,派人告知我。” 顾舟应了一声,却听谢容缜又迟疑的开口:“她既喜欢那些,你拿着银票去金玉阁,多买些回来给她。” 没等顾舟回话,他又收回前言:“算了,直接把银票送去吧。” 那些东西太显眼,人多口杂,难免传出些风言风语。 他是兄长,纵使是关怀之举,也绝不能越了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2、第 22 章 翌日午后,郑公公的徒弟小胜子来传消息,说是太子明日要去公主府给卫统领过生辰,未时正好有空,请阮姑娘那个时辰过去,千万不要延误。 知道阮卿在养病,小胜子不敢进内室打扰,只在外间跟碧薇说一声,又说了两句讨好的吉利话,就赶着要回宫。 碧薇坚持要送他出府,两人一路上难免提起明日卫统领的生辰宴。走出照影轩时路遇两个洒扫的下人,目光频频朝两人望来。因着郑公公那日来替阮卿出了头,越发坐实了她被太子看上的传闻。 这些日子府中下人对于碧薇这个贵人身边的贴身婢女也是多有巴结,像这种好奇的打量就更多了,碧薇因此就没多在意。 送走小胜子,碧薇回来把消息告诉阮卿,帮着阮卿把绣好的香囊填满香料和草药,再找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把香囊装起来。 做完这些,她又操心阮卿明日该穿什么配什么首饰头面,很是忙碌了一番,倒像是比阮卿这个要去赴约的人还紧张似的。 一直忙到子时将至,主仆俩才睡下。 * 谢容缜这一日子夜才回到国公府,他一身寒气接过侍从端来的热汤,喝两口才觉得身体有了知觉。 顾舟这时进来禀报:“世子爷,安排在照影轩盯梢的下人来回话了,说表姑娘明日未时要去公主府,他偷听那东宫来的内官和碧薇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谢容缜听完微微皱眉,思索道:“溟州最近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顾舟摇头:“不曾有,最近的书信还是月初那次送来的,已经给表姑娘送过去了。” 谢容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忽然提起:“我记得阮大人两个月之前摔伤了腿,如今怎么样?” 顾舟没懂,心说阮大人只是搬东西下台阶时没注意磕伤了膝盖,伤的不严重,来的信上还嘱咐了,不要把他摔伤的事告诉阮姑娘,免得姑娘担心,又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 如今这已经过了两个月,阮大人的伤怕是早就养好了,世子爷这个时候提来作甚? 顾舟不解的看向谢容缜,却在对上他深沉难测的目光时,突然明悟。 世子爷是要借这封旧日书信拦住表姑娘,不让表姑娘前去赴约,见到太子殿下。 这…… 他深觉此举不妥,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觉得也许世子爷他日会因此后悔。 可是看世子爷心意已决的样子,他也实在没法劝。 顾舟无奈道:“那属下这就把那封信找出来给阮姑娘送去?” 谢容缜却摇头,此时送去,一个晚上,足够聪慧的她把事情想清楚了。 要出其不意,让她来不及反应。 “把信拿给我。”谢容缜道,他想了想又叫住顾舟说道:“明日下午我不在明英殿,有什么急事可先请周大人决断。” 顾舟十分惊讶,世子爷这是准备亲自将表姑娘拦在府里了? 他欲言又止,可是谢容缜却已经准备更衣就寝,无法,他只得照做。 第二日,阮卿由着碧薇为她精心梳妆打扮,又换上新裁制的裙衫,裹上柔软的白色兔绒披风。午时刚过,碧薇便去吩咐下人套车,她陪着阮卿走到国公府大门口,等马夫把车赶过来。 离国公府不远,有一驾马车已经默默停了许久,似乎是等待的时候过长,马儿不耐烦的甩着鬃毛,马蹄也在地上踏来踏去。 突然,马车上的人将车帘掀开一条缝,一张白白胖胖的脸露出来,往国公府门口瞧了一眼,欣喜道:“殿下,阮姑娘出来了。” 来的正是祁衍和郑公公,今日郑公公陪着太子早早从宫里出来,特意没用太子平日出行时那张扬奢侈的车驾,是以丝毫不惹人注意。 在马车三次从公主府门前路过,却过而不入的时候,郑公公揣摩着太子心思,提议是否要来国公府接一接阮姑娘,他还为太子找到了绝佳的借口。 “阮姑娘寄人篱下,也许使唤不动国公府的下人,说不定连出行的马车都没备好,这会儿要让她那老实的小婢女出去租马车呢!” 太子听闻之后,果然别过脸,似不情愿一般说道:“就依你吧。” 于是马车就停在了门口,长达一个多时辰,太子未用午膳,脸上笼罩着沉郁之色。 郑公公几次想说,要不然让他进去告知阮姑娘一声,可顾及着太子的颜面,他不好张嘴。 依着他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为了来接阮姑娘提早一个时辰等在府外,这事情做是可以,但若是让阮姑娘知道了,那可是绝对不行的。 听到郑公公说阮卿出来了,祁衍阴沉的脸色总算缓和一些,郑公公松了口气道:“那老奴下车去接阮姑娘过来,看那样子姑娘还没等到马车呢。” 说着,他再次掀开帘子要下车,却在看到阮卿面前站着的人时,忍不住惊讶的咦了一声。 祁衍顺着他的目光,透过半敞开的车帘看过去,凤眸微微眯起,眼底凝聚化不开的戾气。 这是他死过一次后第一次直面阮卿和谢容缜站在一起的场面,胸口犹如有一团炽烈的火在燃烧,让他感觉到心脏灼痛,呼吸艰难。 半响,他扯出一抹冷笑。 阮卿和碧薇在门口等了许久,马车却迟迟不到,她正要让碧薇去看看,没想到会遇到谢容缜回府。 “表哥这是下衙了?”她如常的打了声招呼。 按照谢容缜的性子,是不会过问她去哪里的,所以阮卿也没特意解释。可她哪知今日谢容缜是故意在此拦住她的。 “阮卿。”他语气没什么波澜,却在顿了片刻后说出让她心惊不已的话:“溟州传信过来,阮大人摔了一跤,情况不明,你可要随我来书房看看这封信?” 刹那间,阮卿只觉耳畔轰鸣一声,天地摇晃,她心口剧烈的跳,几乎要无法喘息。 她甚至连谢容缜说的话都没有完全听清楚,只听到父亲摔了,是怎么摔的?如前世那般在修盖屋顶时从高梯上跌落,脑袋磕在尖锐的石头上,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吗? 那兄长呢?也是为了拉住父亲,结果非但不成还搭上了他自己的命吗? 可这不是江老夫人和德妃的阴谋吗?她们派人故意设计了这场意外,夺去她父兄的性命。 不,她分明重生了,前世出事的时候也还没到,为什么父亲还是遭遇了祸事? 阮卿的脸色如同死灰一般,身子摇摇欲坠。 见她反应这般大,几乎要站不稳,谢容缜眼中划过一抹歉然,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你先别慌,阮大人只是摔伤了腿。” 听到这话,阮卿心口一松,终于可以正常的呼吸,她焦急的抓住谢容缜扶着她的那只手,只顾得上问:“信在哪里?” 谢容缜任由她抓着,平静道:“去书房看。” 阮卿只犹豫了一瞬,脚步慌乱的跟着他踏入国公府大门,在她进去后,顾舟叫来门房吩咐一句,而后门房将大门关上,守在门口。 对面的马车里,郑公公急的直拍大腿,“这阮姑娘怎么还进去了呢?未时都快到了!” 他说完担心的回头去瞧太子的神色,惊讶的愣住。 只见太子望着紧闭的国公府大门,脸上出乎意料的平静。 郑公公小心翼翼的开口:“许是阮姑娘有急事,殿下再等等?” 祁衍丝毫没有要发怒的迹象,他闭上眼睛,用极轻的声音开口:“别再提她。” 郑公公恍惚之中竟然从太子殿下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脆弱。 他还没弄明白是不是错觉,祁衍已经恢复了桀骜的模样:“去公主府,孤要先试试送给卫辑那张弓。” 太子的反应太正常了,郑公公反而悬起一颗心。 到了公主府,祁衍先去见过长公主,而后直奔练武场,把卫辑和郑公公都甩在后面。 卫辑察觉出异常,给郑公公使眼色,郑公公摊了摊手,小声说:“先前在国公府没接到人。” “阮姑娘不肯来?”卫辑纳闷道。 郑公公心里来气,咬牙切齿的说:“叫人给截胡了。” 卫辑是个人精,顿时就猜到了几分。眼看太子停下来,掂了掂弓的重量,沉默的拉弓射箭,每一箭都射穿靶心,力道惊人,仿佛面前那箭靶是什么生死仇人一般。 他朝郑公公摇头,意思是此事先不提了,郑公公会意,两人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直至日暮西沉,长公主那边派人来请了好几次,好好的生辰宴,卫辑这个过生辰的不在,来贺生辰的太子也不在,这是在闹什么呢? 未免长公主亲自过来抓人,卫辑硬着头皮上前,却在看到太子手上被弓弦勒出的伤口时,眼神骤然一变。 那伤口血流不止,将弓弦都染红了,可是太子依旧专注的射箭,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 照影轩内死一般的寂静。 阮卿自从看完那封两个月前寄来的书信,从听风阁回来后,便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她没有质问谢容缜为何此时才把信给她,因为她冷静过后忽然想明白了谢容缜的意图,他在阻止她去见祁衍。 或许不止,因为方才碧薇出去一趟,回来悄悄的告诉她,国公府大门以及几个角门都增加了下人把守。 防的是谁,显而易见。 她这是被谢容缜变相的软禁在国公府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是什么让谢容缜的态度变化如此大,前世她去接近祁衍,谢容缜分明是默许的。 阮卿一时觉得脑中的想法纷乱无序,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祁衍。她没能赴约,按照祁衍的脾性,该是气狠了。 她必须想个办法见到祁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3、第 23 章 阮卿等待的时机很快便要到了。 因着谢家大爷是在正月初三那日突发恶疾去世的,每到过年时,国公府都没什么喜气。 除夕夜,宫里赏了菜,国公府一大家子都去了正院一起守岁。 谢家的家宴,阮卿自然是不会去的,前两年也没人请她去,不过今年国公爷和谢容缜倒是都派了人来请她,阮卿婉言拒绝,和碧薇两个人过了一个不热闹但温暖的新年。 正月初一,谢容缜让顾舟来给她送了银票,权当压岁钱。他倒是大方,足足有五百两。 顾舟不像他主子,心思深沉难辨,来见阮卿时就差把心虚写在脸上了。 阮卿假装不知道自己被软禁了,照常说了些感激的话,吩咐碧薇去把银票收起来。 顾舟松了口气,回去便向谢容缜禀报:“表姑娘并未起疑,而且这几日也没再出府,想是那日看完了信挂心着阮大人的腿伤,无心其他吧。” 这番话合情合理,谢容缜也没有怀疑阮卿会有什么旁的心思。 因为依着他对阮卿的了解,她最在意的是远在溟州的父亲和兄长,即便她对太子有几分女儿家的懵懂情愫,但也不会不顾及家人的安危。 想必让人看着她一些时日,不让她与太子见到面,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动心自然也会淡去遗忘。 思及此,他便将阮卿这边的事撂下,全部交给顾舟。 虽是过年了,但身为内阁辅臣,又被成德帝器重,谢容缜依旧忙的脚不沾地。从初一开始,藩王入宫拜年,番邦入京朝贡,帝王祭天祈福……都是极重要的大事,宫里几乎隔一两日就要设宴,直至十五上元节才渐渐停歇。 而这些宴席,谢容缜这个重臣都必须伴驾,几乎无暇回府,只能宿在明英殿偏殿,将就在平时休憩的矮榻上过夜。 顾舟吩咐侍从收拾谢容缜这些日子要换用的衣物,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出来请谢容缜定夺。 “世子爷,初三那日,老夫人要带阖府女眷去明光寺,为大爷斋戒诵经,表姑娘前两年也跟着去了,今年要不要将她留在府里?” 那一日是番邦来朝贡的日子,谢容缜必然十分忙,顾舟也得随身伺候,分不出心思来管国公府这边。 谢容缜考虑片刻,说道:“不必,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番邦朝贡这么重要的场合,太子再肆意妄为也是无法出宫的,左右他们见不到,何必太过拘着她。 顾舟暗暗点头,心道世子爷终于懂得体贴姑娘家的心思了。 * 傍晚,江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婢女莲心来传话,她态度恭敬,又十分亲切,与上一次的春杏相比,简直无可挑剔。 “表姑娘不必多带什么,老夫人这边都备着了,您是客人,去尽个心意即可。” 阮卿微笑着应了,吩咐碧薇:“给莲心姐姐拿一个荷包。” 莲心连忙推辞,可碧薇已经把荷包塞到她手里了,“姐姐拿着吧,我们姑娘正愁发不出去压岁钱呢!您给个面子。” “哎,那奴婢多谢表姑娘了。”莲心掂量着阮卿给的荷包还挺重,心里愈发满意,欢欢喜喜的走了。 明光寺之行是在阮卿算计之中的,而且她也有把握,谢容缜不会拦着她去。 不管谢容缜出于什么目的要阻止她接近祁衍,这几日他定然会有所松懈,因为他会像所有人一样,认为祁衍身为储君,这些日子定是要留在皇宫里的。 可是阮卿却知道,今年来朝贡的其中一个番邦国家,名叫西烈国。西烈王子去年大放厥词,说要娶四公主祁静玥回去做他的第二十房妾室。 这话被祁衍听见了,他对自己的这些所谓的兄弟姐妹一向是漠不关心甚至厌恶的。但祁静玥不一样,因为她是镇南王的女儿,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也因病离世,只留她一个小小孤女,被成德帝收为养女。 祁静玥性情软弱,却十分善良,与那些只会算计祁衍,恨不得他立刻被废黜或是暴毙的兄弟姐妹都不同,这个堂妹虽然也害怕他,但却会追在他身后喊太子哥哥,关心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而祁衍会待四公主不同,还有一个原因,因为这个妹妹会让他想起他的亲妹妹,当年淑妃耗尽生命也没能留住的那一团小小血肉。 去年为了给四公主出头,祁衍让人绑了西烈王子,打碎了他满口的牙齿,再逼着他吞下去。 这件事让他的残暴名声传得更广,且祁衍还放话,以后对此人见一次打一次。 可惜西烈王仅有这么一个儿子,不久前他染病去世,原来的西烈王子继承王位成了西烈王。 番邦朝贡那一日,新的西烈王亲至,成德帝担心祁衍心血来潮真的对西烈王动手。打了一国的王子没什么,但打的若是国王,可就说不过去了。 因此成德帝默许了祁衍不参加国宴,他在初三那日躲出宫去,在雾苍山的别院待了一整日。 而阮卿之所以知道的如此清楚,是祁衍登基后再见到那位西烈王,回来当做笑话讲来给她取乐的。 明光寺就在雾苍山上,离祁衍的别院不远,阮卿甚至还知道一条近道,能从明光寺禅房后面的小门直接到达别院的后门。 她想过了,万一祁衍没能出宫,那别院里也是留有人看守的,见不到人也能给他送个信,解释那日未能赴约的缘由。 * 初三这日,谢府女眷坐上马车前往明光寺。到了雾苍山山脚下,因为山路难行,又从马车换成肩舆,一番折腾,终于来到明光寺。 明光寺的住持亲自迎接江老夫人,另有两个小沙弥引着其余女眷们先去禅房歇息。 约么半个时辰后,小沙弥来请女眷们去佛殿,陪着江老夫人一起诵经为长子祈福超度。 为表心诚,江老夫人要在此一直诵经到日落之时,几位夫人身为儿媳,自然也要陪着,但小辈们却是不强求的。 以往这个时候,三姑娘谢锦嬛为了表现自己,都是一直陪到日落的,但是谢锦婳和谢锦姝是绝对忍耐不住的。 刚过了一时辰,谢锦婳就悄悄溜出去躲懒了,谢锦姝比她多装了一会儿,多待了半个时辰也出去了。 阮卿前世是个傻的,竟真心在这里为她的仇人念经超度,每次都留到最后。 如今却是绝无可能,她虽念着经文,心里想的却都是自己在乎的人。只希望佛祖听到她的心声,让父亲兄长还有祁衍这一世都能平安顺遂。 等谢锦姝也走了一会儿,阮卿若无其事的走出佛殿,见到外面候着的莲心等人。 阮卿抬手揉着额头,装出一副身子不适的样子,莲心果然过来关心问道:“表姑娘不舒服吗?” “许是吹了风,有些头疼。”阮卿蹙了蹙眉,拉住莲心的手:“姐姐,我这点小事不值得劳烦长辈挂心,去禅房睡一觉就好了,你就别与老夫人和二夫人她们说了。” 莲心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离日落还有三四个时辰,她抄近路几个来回都够了。 阮卿为掩人耳目,先和碧薇一起回了禅房,随后她让碧薇留在这里支应,她一个人避过寺院的沙弥,从禅房后面的小门悄悄出去,没多久就找到了那条隐蔽的小路。 佛殿里,大夫人秦氏留意到阮卿离开,顿觉得她有鬼祟,她借口去更衣,出去就打发孙妈妈去跟着阮卿。 “那小蹄子别是出去私会野男人了吧,这都好多日了,东宫未再派人上门,说不定太子早就将她忘了。她这狐媚货色指不定又攀上了别的什么人,你去盯着,看见什么回来与我说。” 孙妈妈不敢不应,去往禅房那边暗中盯着阮卿。 见阮卿偷偷从后面小门出去,她连忙跟上。 阮卿一心只想着祁衍,倒是没留意身后跟了条尾巴。 她沿着小路一直走,果然看见前方那座修建在山中的别院,清幽别致,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神安宁。 她掏出帕子擦拭额上的细汗,上前略显紧张的敲了敲别院的后门。 未几,竟真有人来开门。 只见一个样貌普通,衣着灰扑扑的少年站在那打量她,眼神有些危险。 这少年的气质让阮卿想起了上次敲晕她那位暗卫首领,她谨慎的没有开口提及太子,只说:“这位小哥,我找云阙,他在吗?” 听到云阙的名字,少年微微一愣。 暗卫营的人都以数字编号,比如他就叫云十一,只有首领才有名字。 这姑娘一开口就能说出云阙的名字,身份绝对非同一般。 少年想了想,问道:“你叫什么?别的不能多说,但我可以进去替你传个话。” 听少年的意思,祁衍有可能还真的在这里。 阮卿一脸欣喜的说出了自己名字,那少年不多话,关上门就去传话了。 等了不知多久,少年才又回来,可他却看起来灰头土脸的,脑门上还肿了个大包。 他摸着脑门上的包,疼的龇牙咧嘴道:“你走吧,我家主子听不得你的名字,这会儿正揍人解恨呢!” 阮卿心里一惊,祁衍这是不想见她吗? 他这回是不是没那么容易哄好了? 她心里失落,却也不能就这么放弃。想了又想,她把心一横,干脆说道:“要我走可以,但是请你们主子先把他偷走的里衣还我!” 少年瞪大眼睛,人都傻了。 里,里衣?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而不远处藏在一棵粗树后的孙妈妈听了,也大为震惊。 竟然连里衣都给人家了?这不是野男人还能是什么? 她要赶紧回去告诉大夫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4-30 第24章 四周静寂无声,少年震惊的嘴都合不拢,转过身一溜烟跑进去了,连门都忘了关。 阮卿看着面前半开的门,一阵风吹过来,她脑子清醒了,后知后觉感到羞涩,脸颊微微泛红。 她这可是豁出去了,祁衍若再不肯见她,她就…… 就在阮卿要将耍赖的法子想遍了的时候,只见郑公公步伐匆匆的赶来,见到她脸上露出了得救一般的表情,说道:“阮姑娘,跟老奴进来吧。” 阮卿跟着郑公公,从后门走小路穿过花园,来到一座宽阔的院落。还未走进院子,她就已经听见了挥拳过招的声音,以及此起彼伏的闷哼倒地的声音。 走进去一看,只见那高大修长的身影站在中间,身边围了一圈身手矫健的暗卫。祁衍身形不动,等暗卫向他出手,他才见招拆招,几下就占了上风,将袭击他的暗卫撂倒在地。 那些暗卫都很年轻,方才那位帮阮卿传话的少年也在其中,阮卿走过来,恰逢轮到他进攻祁衍。少年身形灵巧,靠着身法快比其他几个暗卫撑得久一些,但也很快败下阵来,被祁衍一拳打倒,朝着阮卿这边飞了过来。 只听砰地一声,他摔了个四脚朝天,捂着额头上另一个肿起来的包叫苦不迭。 阮卿好奇的低头看他,见他虽然脸上挂了彩,但很是精神,应该没有真的伤到。另外那些暗卫也是,虽然每次倒地时嘴里喊疼,但一个鲤鱼打挺就重新站起来,扑向祁衍,可见这场打斗双方都是知道轻重的。 祁衍战意酣然,似乎没有发现阮卿来了。 阮卿含笑朝他行了一礼:“殿下万安。” 结果祁衍挥起冷硬的一拳,将重新扑上去偷袭他的暗卫云十一又揍了回来,再次倒在阮卿前面。 他就像没听到阮卿的声音一样,背过身去对上另一个袭击他的暗卫。 阮卿见此只好也跟着绕了一圈,又来到祁衍面前,这次距离比刚才近了许多,她温柔开口:“殿下,我来跟您赔罪了!” 离得这么近,他还看不见听不见她,那除非是瞎了聋了。 可是祁衍又甩飞了一个暗卫,用后背对着阮卿,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 这下阮卿知道了,他是故意不理自己的。 她轻轻叹了声气,思考该怎么哄他别生气了。正这时,郑公公凑过来,悄悄的跟她说了两句话。 阮卿才知晓,原来那一日祁衍竟亲自来国公府接她,还看到她跟谢容缜进去了,并且之后国公府大门紧闭。 她回忆起当时情形,心里有些慌乱。 因为得知父亲摔伤的消息,她心神恍惚,似乎是谢容缜扶了她一下,而她情急之下也忘了避嫌,好像还抓住了谢容缜的手。 如果这些祁衍全都看见了,那他岂不是就误会了? 不行,她要解释清楚! 祁衍这个人她十分了解,他是个认准了什么就死也不悔改的性子,执拗偏激。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豁出一切,倾囊相授,厌恶一个人的时候,即使那人百般讨好,他也不会回心转意。 他若是真的误会了她对谢容缜有意,只怕再也不会给她机会靠近了。 阮卿谢过郑公公的提醒,她寻了个祁衍身后没有人的空子,向他背后靠近。 他故意不理她,那她就抓住他的手告诉他,她是来道歉的,是来跟他解释的,看他到时候还能怎么逃避? 祁衍眉峰微蹙,他察觉了身后的脚步声,不同于那些武功高强的暗卫,她的脚步飘忽杂乱,像误入猛兽群中的可怜幼鹿。 他心里暗骂,郑旭这个不中用的,怎么也不拦一下,万一他没辨认清楚,回头一拳头朝她砸过去呢? 幸好这些暗卫训练多年,都是有分寸的,看到阮卿过来,都绕开她,也不再频繁向祁衍攻击。只不过因为祁衍没喊停,他们也不敢擅自停下来。 祁衍正陷入两难,这时候让暗卫停下,岂不是让阮卿以为,他还分神关心着她,怕伤到她才叫停。 可若是不停下,难保这里面哪个傻子不长眼,阮卿那小身板如此柔弱,挨一下岂不要了她的命? 谁知他才想到,就真的有个傻子为了成功偷袭他,自以为聪明的捡起一根树枝朝阮卿扔了过去。 “云十一,你活腻了?”祁衍震怒,全然不顾少年向他袭来的一拳,转身极快的来到阮卿面前,伸手接住要砸到她的树枝。 而这时少年的拳头也已经到了,收不住力的击向祁衍的后背,他丝毫没有闪开,将阮卿密不透风的护在怀里,硬是受了这一拳。 “殿下!”郑公公惊叫一声,指着那退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少年骂道:“云十一,你这个缺心眼的,怎么还真打啊!” 少年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敢回嘴。 祁衍将怀里的人放开,转过身冷冷的看向少年:“自己去找云阙领罚,再多罚你半年的月俸。” “是,十一知错了。”少年脸上没有一点不服气,快步离开去受罚了。 阮卿伸手扯住祁衍的衣角摇晃:“殿下,我没事的,要不别罚他了,怪可怜的!” 祁衍拂开她的手,嗤笑道:“阮姑娘可知何为自作多情?就似你这般。孤罚自己的暗卫,与你何干?” 他话语中带刺,阮卿噎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他消气。 祁衍丢下一群暗卫,独自进屋去了。 郑公公朝阮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 “阮姑娘可知殿下为何要罚云十一?”为了不让阮卿继续尴尬,郑 公公挑起话题。 阮卿想起方才祁衍说她自作多情,心不在焉的摇头,郑公公接着说道:“殿下是为了姑娘,但也是因为十一违背了殿下定下的规矩,不许对老弱妇孺出手。” “这些暗卫其实都是当年淑妃娘娘收养在别院的孤儿,有习武天赋的被殿下挑选成为暗卫,其余的也让他们各自读书或是成家去了。” 郑公公绞尽脑汁,拼命想替自家殿下在阮卿心里留一个好印象,至少也不能比那位小谢阁老差太多。 他斟酌着用词道:“其实殿下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脾性暴躁……” 结果还未说完,只听里面传来暴怒的一声:“郑旭,再多话孤就把你贬到御兽房去喂老虎!” 郑公公缩了缩脖子,朝阮卿干笑着。 他夸了那么多,没想到祁衍一句话就拆了他的台。 阮卿轻轻一笑,道:“我明白的,殿下的心是极好的。” 郑公公高兴地退下了。 里头祁衍正拿布巾擦汗,听到这句,他顿住微微晃神。 她是真觉得他好?恐怕都是哄骗之词吧! 祁衍眼底露出一抹讽刺,她可真有能耐,不过是一句稍微动听些的夸赞,就让他险些动摇了。 他攥紧拳头,手指上刚刚结痂的伤口痛痒难耐,看着缓缓向他走来的女子,他勾起一丝冷笑道:“阮姑娘不请自来,是为什么?” 阮卿这会儿已然冷静了,丝毫不慌的说:“小女子是来找殿下拿回我的里衣啊,就是您趁我睡着剪掉拿走的那一块。” 祁衍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羞恼,冷脸几乎维持不住,他怒极反笑:“好,孤赔你一件便是,你可以出去了。” 她果然不是诚心来道歉的,一张嘴就让他生气。 阮卿也不想真的把他惹急了,软下声音说道:“殿下,其实我是来向你赔罪的,那日我真不是故意爽约的,是我那位表哥……” “闭嘴!”祁衍听到她嘴里的称呼,脸色沉郁,眼底一片冷意。 阮卿意识到,自觉改掉了称呼道:“是谢大人说我父亲在溟州劳役时,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到了腿。我一时心急,只能先跟他回去,看溟州送来的信。” 听到这里,祁衍不知有没有相信她,但脸色总算没那么吓人了。 阮卿见他脸色和缓,继续说道:“后来我想去见殿下,把事情解释清楚。可谢大人说近来京中有贼人作乱,要加强府中守卫,女眷最好不要出府,所以我也不得出去。” 那日她叫碧薇以买果脯为由,试探着要从角门出去,谢容缜安排的侍从确实是以这个说辞将碧薇“劝”回来的。 不仅是她,这些日子谢府其他女眷也都被拦了回来,谢容缜这个人做事滴水不漏,既要困住她,又要让她无法怀疑,同时也不能引起府里其他人的猜测。 所以阮卿觉得,京中有贼人作乱这个说法,或许是真的。 这事祁衍倒是知道一些,前些日子,京中有几户人家丢了闺女,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些丢失的姑娘都有一个特点,家世不显,容貌极盛,看向面前艳若桃李的这张俏脸,祁衍不由皱眉。 她在国公府这般处境,若是出了事,说不定谢家会听之任之,连追查都不肯。 这件事回头还是要让卫辑去详查,揪出幕后之人。 虽然她语气诚恳,解释也说得通,可祁衍一想起那日她与谢容缜站在一起,形容亲密的画面,便觉心火烧得旺盛。 即便她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出花来又如何? 她爱的终究是那谢容缜! “说够了吗?”祁衍心凉无比,看阮卿的目光又变回冷漠,他哂笑道:“你说这些,与孤有何干系?” “你何须对孤解释,你与孤本就没什么关系,不是吗阮姑娘?” 他的语气冷如坚冰,是在讽刺阮卿,亦是在提醒他自己。 不要再错下去,面前这个女子,对他是没有心的。 祁衍心灰意冷,起身绕过阮卿便要离开,可阮卿哪里肯放他走。 若是让他这么走,下次连见他一面都不可能了。 阮卿鼓起勇气拦在他面前,她难为情的红着脸说道:“不是的,我与殿下是……” 祁衍难得对她硬下心肠,也不想听她多说,还是迈步要走。 情急之下,阮卿张开双手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脚尖踮起,仰脸凑近他,闭上眼不管不顾吻上了他的唇。 她心跳剧烈,羞得声音轻颤,却坚定道:“是不清白的那种关系。” 祁衍的心顿时乱了。 她仅用一句话,就让他心中竖起的冰墙轰然倒塌。 第25章 房门开着,吹进阵阵凉风,却缓解不了祁衍心中渐渐升起的燥热。 阮卿耍赖一般紧紧搂住他的腰,踮起脚尖,将身子大部分的重量全倚靠在他身上,像没骨头似的。 她仰脸看他,眸光晶莹清澈,唇色嫣红饱满,嘴唇开合时吐出的气息香甜无比。这些无一不是在诱惑着他吻上去,不留情面,不加怜惜。 是她先来招惹的,她既然敢做得出,就要承受得起后果。 祁衍喉头攒动,无意识地吞咽唾沫,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手背上因为克制到极限而绷起青筋。 他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忍耐去抗拒来自于阮卿的诱惑,却连推开她都做不到,只能偏过头去,略显无力的反驳:“阮姑娘慎言,孤与你之间有什么不清白的?” 见他如此反应,阮卿愈发生出了胆量,甚至连那一丝本就不多的羞涩都抛到了脑后。她严丝合缝的贴着他,盯着他不停滑动的喉结,直白的开口:“殿下是打算不认账了吗?” 祁衍觉得荒谬,她让他承认什么? 明明每次都是她巴巴的纠缠上来,就比如此时,抱着他不肯撒手的难道是旁人不成? 阮卿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半是埋怨半是指责的开口:“再远的就不提了,只说殿下那一日曾深夜潜入小女子的闺房,甚至还剪坏我的里衣带走收藏,莫非殿下也会这般对待别的女子?” “你住口!”祁衍越听越觉难堪,耳根通红,恨不得立刻捂上她的嘴。 可阮卿半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似乎就要在今日一举戳破他的伪装:“殿下不想听我的解释,是不在意那日我爽约吗?可殿下为何在看到我和谢大人一同回去时,就生气的走了呢?” 祁衍骤然转头看向她,眼底怒气翻涌。 他的脸色阴沉可怖,但阮卿竟然忍不住轻轻一笑。 她直视着这个仿佛随时会暴怒的捏碎她的男人,目光澄澈坦然的问:“殿下难道不是在吃醋吗?您可也会如此对待旁人?” 祁衍被她接连的问句打得措手不及,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呼吸艰难,开不了口。 她这哪里是在问他,分明是已经笃定了他的心思。 好像无论怎么努力的伪装逃避,他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可笑,她凭什么? 祁衍惊愕愤怒到极致,双目泛红,他终于受够了她这张喋喋不休,咄咄逼人的嘴。 她究竟在得意什么呢?是觉得如此这般惹怒他,再哄他高兴,将他拿捏在手心里的感觉特别好玩吗? 他挣开阮卿的双手,怒不可遏的伸手捏住她的后颈,另一手揽上她纤细的腰肢,让她无处可逃。 “阮卿,你真以为孤不会把你怎么样吗?”他冷笑一声道:“你太自负了!” 阮卿的双眸因为惊讶而微微瞪大,不等她回应,男人已经低下头,恶狠狠的吻住她。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一种挫败恼怒的发泄,他啃咬着她的唇,毫无怜惜,直到她吃痛的哼了一声,轻轻用手抵住他的胸膛,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这动作激怒了祁衍,他不仅没有放开她,反而吻得更凶,甚至更深入的掠进她口中,与她唇舌交缠,让她呼吸不能,没了抵抗的力气,软软的任他索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泄尽了怒气,由急变缓,安 抚的吻着她的唇,似有缠绵之意。 阮卿如同浑身浸泡在温水之中,生不出抗拒的心思。 猝不及防的,祁衍一直捏住她后颈的手改为掐住她的咽喉,他停止亲吻,面带狠色的说道:“信不信孤会拧断你的脖子,让你曝尸荒野,被野兽啃咬。” 阮卿似乎被他突然露出的残忍一面吓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呼吸微喘。 祁衍刚要因此自得,却听她不稳的喘息着开口:“那我即便做了孤魂野鬼也要陪着殿下。” 她语气十分认真,祁衍听完不禁愣了一下。 “不过在死之前,我还想问……”阮卿的声音越来越轻,仰起头凑近祁衍的耳畔,“殿下也会像方才对待我一般亲吻别的女子吗?” 祁衍身体一僵,来不及想出个讽刺她自作多情的回答,却听阮卿又淡笑着呢喃道:“你喜欢我,不是吗殿下?” 脑中像是有什么炸开一般,祁衍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脏越跳越急,像是要跳出来向她证明。 证明他面对她时有多么心动无措。 半响,他才恍然想起,阮卿这一句,完全是对他先前那句“你与孤没什么关系,不是吗阮姑娘?”的回应。 她是故意的,但祁衍对此毫无办法。 他那颗不受控的心此时又落在了阮卿手中,为此他不由感到深深的挫败。 于是他只能满心愤恨的再度堵上她的嘴,让她无法开口,只能被迫承受。 呼吸迷乱之际,阮卿察觉到他的唇离开,沿着她的下巴往下直至落在她的颈窝。 她感觉到祁衍呼出的热气,肌肤微微有些发痒。 “殿下……”她轻柔的开口唤他,却在下一刻,毫无防备的被他开口咬下。 他咬的并不重,用牙齿缓缓的磨着,痛的不明显,但却格外难耐。 阮卿不想推开他,就这么纵容了。 如此,他该是消气了吧? * 孙妈妈自以为偷听到了一个大秘密,不顾山路难行,跑着回去告诉秦氏这件阮卿的丑事。 秦氏大吃一惊,她原本只是随便怀疑了一下,谁想到阮卿竟真是出去私会野男人了? 她差点乐出声来:“可真是天赐良机,这小贱人害我丢尽颜面,还失了管家之权。今日这前仇旧恨,我可就一起还了她!” 孙妈妈也笑道:“她干出这种丑事,就算是太子殿下知道也不会护着她,说不定还会让她死得更快些!” 秦氏听她提起太子,心有余悸,可转念一想,已经过了这么多日,东宫也没再来人。阮卿日日都在府中,也不去使狐媚手段拢住太子,想来是太子已经腻烦了她! 如此一来,若是即刻带人去将她和那野男人抓个现行,看她还能怎么狡辩? 秦氏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她做出一副伤心生气的样子,唾弃道:“今日是大爷的忌辰,她竟如此不知羞耻,老夫人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你这就与我进去把方才所听所见都告诉她!” 她就是要将此事闹大,闹得国公爷和老夫人为保谢家名声,逼着阮卿去浸猪笼。 那小贱人能利用谢家名声来害他们孤儿寡母,她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用谢家名声让她不得翻身。 孙妈妈听了秦氏的吩咐,到江老夫人面前添油加醋的告状,说阮卿如何不检点,与她那相好在外头就勾勾搭搭,还听见他们讨论里衣肚兜什么的。 “她敢如此大胆!”江老夫人听了勃然大怒,表情狰狞之下,脸上的沟壑都深了几分。 二夫人沈氏连忙劝道:“婆母,此事也不能听孙妈妈一面之词,阮卿温柔知礼,绝不是那样的人。” 秦氏冷哼:“她是你们二房的人,弟妹自然向着,可也不能猪油蒙了心呐!真要纵容她肆意胡为,哪日被人发现了,岂不借此诋毁我谢家的姑娘都是这般毫无廉耻自轻自贱。” “二弟妹别忘了,你可还有锦婳这个亲生的女儿呢?如今不为她想,反倒是为了那隔了不知多远的外甥女操心遮掩,母亲你听听,这像话吗?” 江老夫人果然冷了脸色,不满的横了沈氏一眼。 沈氏不擅与人争辩,急的看向谢锦婳。 谢锦婳正为秦氏刚才的话恼着,也不开口为阮卿说话。 江老夫人唤殿外的莲心进来,问她可曾看到阮卿,莲心不明就里,说阮卿头疼回禅房休息了。 “好,沈氏,既然你怕我冤了她,咱们就一同去禅房瞧瞧,看你那好外甥女在不在房中。”说着江老夫人扶着秦氏的手,率先走出佛殿。 其余人都跟着,很快来到禅房,孙妈妈上前用力推开门,果然里面只有一脸惊慌的碧薇。 沈氏摇晃了一下,焦急的拉着碧薇问:“你家姑娘呢?是不是出去透气散心了,快去寺里各处找找!” 碧薇看了一眼秦氏那得意的神色,心下顿时了然,这些人急吼吼的过来,定是要陷害阮卿。 姑娘那边若是顺利,此时应该已经见到太子殿下了。 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顺着沈氏的提醒说道:“姑娘是觉得禅房里闷着头晕,出去散心了。” 秦氏眼睛一瞪,指着碧薇骂道:“大胆贱婢,撒起谎来面不改色,跟你那主子简直一路货色。孙妈妈给我看住她,别让她跑去给她主子通风报信。” 孙妈妈力气出奇的大,碧薇反抗不得,被她拧住胳膊看得牢牢的。 秦氏扶着江老夫人出去,说道:“母亲,孙妈妈说的是真是假,咱们去那院子看一眼不就知道了,您说呢?” 江老夫人点头:“孙妈妈,你带路吧。” 孙妈妈把碧薇交给另外两个婆子看管,她在前头带路,领着江老夫人秦氏等人从禅房后面的小门出去,走上那条小路,一直来到别院的后门。 秦氏眼中露出一丝兴奋,她指使孙妈妈道:“去叫门,事已至此,还给她留个哪门子的脸面!” 有了秦氏这句话,孙妈妈腰杆挺直,走上前就狠狠地拍门,嘴里还粗俗的大骂:“表姑娘,你带着里头的野男人赶紧出来吧,老夫人和夫人们都在。现下已是给你留了脸了,你若是给脸不要脸,我就带人进去把你们这对不知羞耻的奸夫**绑了出来!” 别院里的暗卫们都是高手,且孙妈妈嗓门大声音传的远,他们全都听见了。 可听见是一回事,听懂又是另一回事了,暗卫们此时都一头雾水,哪来的蠢东西,捉奸捉到太子的别院来了? 云十一刚去领完罚,听到这声音气不打一处来,提剑就要去开门看看,谁这么大胆子。 一个与他面容相似,声音清冷的姑娘提醒道:“哥哥,你才刚受过罚,屁股不痛了?” 说完她还重重的踢了一脚,云十一痛得惨叫一声,连剑都拿不起来了,嚷道:“云十二,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啊!” 被他唤作云十二的少女头也不回,不多时,带着郑公公回来了。 郑公公听了一会儿,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这是谢家的人跟踪阮姑娘过来,还想要诋毁她的名声。 此事必须去向太子殿下禀报。 他让暗卫们先别轻举妄动,自己则是去见太子,因为房门开着,郑公公也没多想,就进去了。 谁想到刚一进来,就看到眼前的场面,他惊得连捂眼睛都给忘了。 只见太子正一手揽着阮姑娘的腰肢,一手充满占有欲的掐住她的脖颈,埋头在她的颈窝处,肆意暧昧的亲吻。 因为周遭太过安静,他甚至听到了太子唇舌发出的细微啧啧声。 哎呦,殿下可算是开了窍了! 郑公公一脸欣慰,却忽然被太子顺手抓来的一块布巾盖住了脸。 祁衍气息不稳,面含恼怒,高大的身躯将阮卿完全挡在身后。阮卿听到郑公公偷笑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摸了摸自己颈窝那里 的牙印,嘶了一声。 他难道是属狗的不成?将她当做磨牙的骨头,啃了这半天。 郑公公指了指头上的布巾小心问道:“殿下,老奴能把这东西揭下去吗?” 祁衍缓了缓才开口,声音仍带着恼意:“有事快说。” 郑公公这才将外面发生的事说了,祁衍听完先是愣神,而后不怒反笑道:“这么说孤就是那个野男人?奸夫?” 郑公公心道这话虽不好听,但依他方才所见,殿下被骂也是不冤啊! 啊呸!阮姑娘聪慧灵秀,清丽脱俗,才不是什么**! 她定是被殿下给逼的! 思及此,郑公公怜爱的看向阮卿,却对上了太子怒气森森的目光,他赶紧低头,停止胡思乱想。 祁衍如此生气,倒不是因为他看出了郑公公心里的想法,也不是因为外面那群胆敢捉奸捉到他头上的蠢货。 他生气是因为自己险些又一次因为阮卿而沦陷了。 她轻而易举就能掌控他所有的心绪,只是一个吻,几句似是而非的撩拨话语,就让他克制不住差点…… 他痛恨着这样的自己,却又忍不住,在阮卿每次朝他伸手时,将一颗心捧到她手上,任其轻贱。 他忽然在想,在只有他们两人的私下里,她如此胆大的诱惑他,撩拨他,甚至亲口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清白。 那如果是在很多人的面前呢?她依旧能像这般对他表现出全身心的恋慕和依赖吗? 外面那些都是谢家的人,是谢容缜的亲人,当着她们的面,她还愿意如此吗? 祁衍也不知道为何,经过上一世,明明知道阮卿不爱他,他仍旧自虐一般的想一遍遍的试探。 只是赌那么一丁点的万一。 万一,她有可能会改变心意呢? 任凭心里百般纠结,祁衍面上却丝毫不显,转身面对阮卿。 这一次是他朝阮卿伸出了手。 见祁衍朝她伸手,阮卿不明所以的问:“殿下做什么?” 祁衍傲然讽刺道:“阮姑娘方才振振有词,如今可敢与孤一同出去,让她们看看,你与孤究竟是何关系?” 阮卿静静地看向他桀骜的眉眼,就在祁衍等得不耐烦想要收回手时,她欣然微笑:“我有什么不敢的?” 说着,她温柔而坚定的伸手放在他的掌心。 祁衍心头微微一颤。 第26章 面前的女子望着他,脸上笑意明媚,祁衍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他强行压下心动的感觉,绷起脸色说道:“阮姑娘可不要后悔!” 说完,他握住阮卿的手,紧紧地,仿佛这样她就没法反悔逃走了。 阮卿盯着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心里涌起满足,不枉她努力了这么久,祁衍终于主动牵她的手了! 祁衍牵着她的手出去,郑公公跟在后面,他那张白胖的脸上满是笑意,五官都要挤成一团了。 等走到别院后门附近,听到孙妈妈那尖利刻薄的骂人的声音,他才收起笑脸。 暗卫们也都站在这里,看到太子过来,恭敬的行礼之后退在一旁。 阮卿注意到先前去领罚的云十一也在,与其他暗卫相比,他看起来不太淡定,手指按在剑柄上,似乎做好了随时要冲出去杀人的准备。 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面容与他十分相似的少女,但气质却正好相反。阮卿见这名女暗卫面色沉稳,眼神冷静,心里生出喜欢,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门外的孙妈妈已经拍门骂了半天,却一直叫不开门,眼看着大夫人秦氏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看她的眼神也十分不满,孙妈妈只能更加卖力的大骂。 “里面那对狗男女,你们再不出来,我可就让人撞门了,青天白日的,你们就敢在此行**之事,简直就应该被抓起来浸猪笼!” 听到孙妈妈口中那声狗男女,祁衍只是微微眯起一双凤目,可当孙妈妈说要抓住他们浸猪笼时,祁衍脸上的神色变得暴戾可怖。 就在他要开口命令暗卫将人拿下时,阮卿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祁衍转头看向她,不悦的问:“乱捏什么?你想替谢家的人求情?” 就知道她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心里还在意那个该死的谢容缜! 阮卿摇了摇头,撒娇般的晃了晃祁衍牵着她的那只手,说道:“殿下可否先不要露面,也不要出声,容我先出去和她们说几句话?” 祁衍本不想答应,可她目光柔软,言辞恳切,还这样当着别人的面跟他撒娇,他心里受用,于是难免松了口:“你要去便去,不过孤把话说在前头,今日挑起事端的人,任你如何求情,孤都不会放过。” 阮卿忍不住轻笑:“谁要殿下放过她们了?好了,殿下在此等着吧,我会让您满意的!” 祁衍被她脸上的笑晃了眼睛,不自在的冷哼了一声:“你最好是!” 阮卿要开门走出去之前,还不放心的叮嘱:“无论她们说我什么,殿下都要忍住,可不能因为心疼就现身坏了我的事啊!” 祁衍下意识反驳:“笑话,孤心疼你?你简直是在说梦话!” 阮卿微微一笑,没再多说什么,见祁衍站到了一边,确定开门后门外的孙妈妈看不见祁衍。她这才打开门走出去,不等孙妈妈目光往里窥探,就把门又关上了。 她站在门口挡着,孙妈妈顾忌着她大小也是个主子,不敢直接上手推搡。 秦氏故作惊讶的对江老夫人说道:“母亲,您瞧,她还真的在这里!” 江老夫人脸色极其难看,看向阮卿的目光阴恻恻的,问道:“你不是应该在禅房吗?为何来了这里?” 阮卿垂下眼眸不与她对视,像在心虚一般,说道:“我出来透气,无意走到这里,里头景色极好,我是进去赏景的。” 秦氏讽刺一笑,冷冷的戳穿她:“什么赏景?老夫人面前你还不肯说实话,孙妈妈都看到了,你和一个野男人搂搂抱抱,他还脱了你的里衣。快说,那野男人在哪里,怎么就你一人出来了?” 阮卿听到这话惊讶的看向秦氏,她是真没想到孙妈妈编故事的能力如此之强,可秦氏却将她震惊的神情误会成被人发现奸情的恐惧。 于是更加得意的说道:“该不会是那野男人丢下你跑了?你这小娼妇有今日也是活该,老实的等着被浸猪笼吧!” 阮卿如她所愿的表现出害怕的神情:“大夫人,我知道因为大公子受了家法,你恨极了我,可是你也不能这么冤枉我啊!” 秦氏冷笑道:“我冤枉你?你敢说不是来这里与外男私会的?不如让下人进去搜搜,你那相好的定是躲在里面呢!” “这……”阮卿面露慌张的回头看了一眼,坚持摇头道:“老夫人,大夫人,你们真的误会了,里面是有男子,但那是个贵人。恕我直言,你们方才让孙妈妈在外头大声叫骂,已是十分失礼,就不要再去扰人清静了。” 江老夫人听到贵人二字,一下便想到了太子殿下,不免有些迟疑。可这时秦氏却对她说:“母亲别被这小蹄子诓骗了,孙妈妈都见到了,与阮卿见面的男子十分普通,别说是太子殿下了,连官宦子弟都不是。” 听秦氏说得如此笃定,江老夫人安下心来,给了秦氏一个眼神,是让秦氏放心处置阮卿,国公爷那里自有她来担着。 秦氏早就憋了一口恶气,如今江老夫人放权给她,她怎能不出了这口气,于是命令道:“孙妈妈,你抓住她,其余人跟我进去将那野男人搜出来。” 阮卿要的便是这种结果,见孙妈妈要抓她,她装作慌不择路,打开别院的后门跑进去。孙妈妈想也不想就追着阮卿进去了,秦氏带着一群下人紧随其后。 外头,二夫人沈氏抓住江老夫人的衣袖央求:“婆母,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就给这孩 子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江老夫人甩开她的手,冷漠道:“还解释什么?她这般慌乱的表现,便是默认。” 说完,江老夫人正也想进去看场好戏,谁知里头却传来一声惊惧的叫喊:“大,大夫人……” 她吃了一惊,连忙扶着婢女的手走到门口,沈氏等人也都跟上,众人一起往里看。 只见大夫人秦氏站在那身体僵硬,脸上冷汗如雨,而就在她身前,一个面色阴沉狠厉的男子手持一把锋利的剑,剑尖抵在秦氏的咽喉处,再往前一分,就能削掉她的脑袋。 其余下人也都被暗卫制住,颤抖的跪在一旁,孙妈妈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踩在脚下,十分狼狈的向江老夫人求救:“老夫人救命,这伙恶贼要杀人了!” “住口!”江老夫人厉声喝住孙妈妈,神色惊惶地上前两步,跪在地上道:“臣妇拜见太子殿下,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在跪下向太子请安的瞬间,江老夫人想明白了阮卿的用意。 她本可以说清楚是来这里见太子的,可是她却话语模糊,甚至引导着她们相信,她是真的在与男子私会。 秦氏确实很蠢,误信了孙妈妈的话,冲动的带着人来捉奸。可若不是阮卿误导着她带下人闯进来,一切都可以用一场误会含混过去,就算太子震怒,也不一定会要了她的命,更不会对谢家有什么大的影响。 可是眼下不同了,秦氏带人擅闯太子所在之处,往大了说,甚至有行刺储君的嫌疑。除了祈求太子网开一面,谁也救不了她。 她死便死了,可谢家却要因此背负一个不敬储君的罪名。秦氏的所作所为更有她这个婆母的授意,若是国公爷知道了,定然因此迁怒于她。 江老夫人清醒过来,却是悔之晚矣。她微微抬头,寻找阮卿的身影。 她看到阮卿正一脸无辜委屈的站在太子殿下身边,双手亲密的挽着太子殿下的手臂,因为方才躲避孙妈妈的追赶,她衣衫有些乱,露出肩窝处那抹红色的吻痕。 这说明,她与太子殿下果真关系匪浅。 江老夫人颓败的低下头,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却还要向太子求情:“殿下请听臣妇解释,我们来此本没有别的意思,因为近日京中有贼人掳掠年轻貌美女子,阮卿又突然不见踪影。听了孙妈妈回禀她在此处,我们怕她遇险这才找过来,因此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秦氏本来早已被抵在她脖子上的利剑吓蒙了,听了江老夫人这番话,她才找回了点神智,忙不住地附和:“是,是,我们是关心她……”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说完,祁衍手中的剑又往前进了一寸,语带讥诮的问:“关心?可孤怎么听见,你们嘴里左一句狗男女,右一句野男人小娼妇?” “你们谢家原来是这样关心人的!”祁衍忽然笑了,他语气森然的开口:“那不如,孤也用自己的方式,来关心一下你?” 他每说一个字,剑尖都要在秦氏的咽喉处晃一下,脸上更是带着嗜血的兴奋。 秦氏沉浸在恐惧之中,她头皮发麻,已经分不清有没有被剑尖刮到,只觉得喉咙处的肌肤一片凉意,还伴随着一丝刺痛。 “殿下饶命!”秦氏崩溃的喊了一声,终于撑不住,翻起白眼晕了过去。 祁衍顿觉无趣,把剑扔给云十一,见阮卿一脸害怕的依偎着他,明知她很可能是装的,却没有拆穿,反而牵起她的手,用纵容的语气说道:“要如何惩罚她们,你说了算。” 第27章 如何惩罚? 谢家这些人欠她的,欠她父亲和兄长的,欠祁衍的……便是叫他们去死也还不清。 可惜今日只拿住了秦氏一个人的把柄,因为江老夫人方才没有跟着一起闯进来,眼下还动不得她,不然祁衍暴虐嗜杀的名声上便要添上一笔了。 阮卿是要报仇,但也不愿让祁衍重蹈覆辙,这一世她要让祁衍做一个被人称颂的明君。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是个多好的人。 江老夫人听见太子说要让阮卿来惩罚秦氏,想到她当初非要逼着暄哥儿受家法的做派,心里不由一紧。 她从心里瞧不起这出身低微,用美色攀附太子的女子,但此时却不能不对她低头。 江老夫人忍着难堪向阮卿求情:“阮卿,你在国公府也住了许多时日,国公府从未将你当过外人。秦氏纵有千般不是,总是你的长辈,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她定是不敢再犯了。” 她说完,暗暗推了一下跪在自己身边的二儿媳沈氏,也是知道在国公府里,只有沈氏待阮卿亲切,想必她说的话,阮卿会听。 沈氏神情木讷,回想起方才秦氏差点就给阮卿定了罪,想让阮卿被浸猪笼。她这分明就是要阮卿死,而老夫人不仅不阻拦,还默许秦氏这样的做法,也实在令人寒心。 如今怎么倒是有那个脸以长辈自居,让阮卿放过秦氏了? 她秉性懦弱不假,可也不能没了良心,更何况,他们国公府本就欠着这孩子的。 思及此,沈氏任由老夫人推她掐她,死活也不开口,活像一个木头人。 阮卿知道沈氏的性子,若说谢家还有那么一个算得上良善的人,便只有她,至少她会为谢家人做的错事感到羞耻。 可惜她的儿女并不像她,比如谢锦婳,正跪在沈氏身后,轻蔑的往阮卿身上打量。 她和江老夫人一样,都觉得阮卿不配。 即便她如今站在这世上地位最尊贵的男人身边,也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眼下仗着太子还新鲜她,便小人得志,妄图踩在她们头上。 在阮卿面前跪着,她是半点也不服气的。 阮卿只是淡淡的扫了两眼,就将所有人的心思都看穿了,她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既能改变祁衍暴虐的名声,又能将谢家人的脸皮扒下来,扔到地上踩。 阮卿做出一副为江老夫人说的话动容的样子,她柔声开口:“老夫人说得有理,大夫人毕竟是我的长辈……” 话还未说完,她只觉得左手一疼,祁衍面色冷沉,看向她的目光中似有一簇烈火在燃烧。 他必是觉得自己心软要放过秦氏,所以才怒了。 阮卿轻轻抽气,望向他的眸中带着一丝安抚,祁衍终究狠不下心,放松了握她手的力道。 听她话语好似转了态度,江老夫人心里一喜,同时更加轻视阮卿。 这阮氏虽然攀上了太子殿下,却也不敢真的得罪定国公府,不然若是哪一日她被太子厌弃了,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国公府再怎么样也养了她这两年多,勉强算是她的娘家。 谁料她刚这么想,阮卿话风突然一转:“可是老夫人,这里不是定国公府,今日大夫人所犯下的也不是小错。她带人擅闯太子殿下的别院,说得难听些,她这是以下犯上,更甚者有行刺储君的嫌疑。” 江老夫人未料到她如此狠绝,若真是如此定秦氏的罪,只怕秦氏即刻就要被拉去斩首示众了。 她瞪着阮卿,又惊又怒,脑中飞快的思索着对策。 若是秦氏真的要死,该怎么把定国公府摘出去,难道要先休了她不成? 江老夫人显然已经急了,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阮卿想要的便是她没法理智思考,秦氏这罪名说大也不大,毕竟她虽然带着人闯入太子的别院,可事先也不知情。且这些下人都是些婢女嬷嬷粗使婆子,手无寸铁,如何行刺太子? 眼下江老夫人心慌意乱,只顾着脱掉干系,自然是想不到这一层。 阮卿先说的严重些,让她紧张慌神,紧接着又软下语气:“可老夫人也说了,我身在定国公府,大夫人也算是我的家人。若是真的按律处死她,我也不忍心。” 几句话的功夫,她态度变来变去,江老夫人完全看不透她,也不知道她的目的。 阮卿却在这时从祁衍那里抽出手,盈盈跪拜在他面前, 面上带着祈求:“殿下,还请您从轻发落,饶了大夫人的性命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的看向她,祁衍先是愤怒,以为她又在为了谢容缜而对谢家人退让,可阮卿却对着他眨眨眼,似乎是在要他配合她。 他对阮卿的心意毫无把握,怒火中烧却依旧顺着她的意思开口:“想让孤饶她一命,可以,不过你要拿什么来换?” 祁衍已经打定主意,如果阮卿骗他,是真心的想要救谢家的人,那不管她说什么,这秦氏都死定了。 “多谢殿下宽宏大量!”阮卿目光中盈满感动,又朝祁衍拜下,声音决然道:“小女子代表定国公府,愿意与大夫人共担罪责,只要殿下饶了大夫人性命,在场所有谢家人愿跪在府门外三天三夜,为今日冒犯向殿下赔罪。” “你说什么?”江老夫人目眦欲裂的看向阮卿,气得浑身发抖,连责问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代表定国公府?呵呵,凭她也配? 阮卿装作看不出她的怒气,语气真诚道:“老夫人适才说从未将我当过外人,所以我就斗胆以谢家人的身份替大夫人求情了。您放心,殿下待人宽和,只要我们诚心认罪受罚,他就不会再追究大夫人的死罪了,是不是,殿下?” 她嘴角掩不住笑意,目光狡黠,祁衍再是迟钝,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只一个秦氏死了又怎么样,谢家大可以休了她,此事就全是她一人所为,牵扯不到定国公府。 可是阮卿这么一求情,今日这些谢家女眷全都要跪在府门外,被人议论,说他们谢家世代簪缨,竟如此不知礼数,女眷跑到太子的别院,对太子言行不敬。 不仅如此,这事情一闹大,说不定会有言官因此而上奏参定国公和谢容缜一笔,由头都不用另找,只说他们治家不严,放纵家人跋扈无礼,擅闯太子别院即可。 只是,祁衍看着昏倒在地的秦氏,并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她。他冷笑道:“也罢,孤看在你的面子上,就饶她一次,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朝一旁的云十二勾了勾手指,面容冷静的少女恭敬站在他面前。 祁衍目光凉凉的看了地上的秦氏一眼,说道:“她,还有那刁奴,嘴里不干不净,脏臭的厉害。你就用你的独门绝技,给她们剃了头,送到云水庵清修去吧。” 云水庵是个尼姑庵,恰巧也在雾苍山上,只不过环境要比明光寺艰苦得多。那里的慧空师太崇尚苦修,弟子们每日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劳作,秦氏如果去了那,下场怕是比死还惨呢。 祁衍说完,一把将阮卿从地上拉起来,皱起眉头,面带不满。 做戏而已,她跪得那么实诚作甚! 听完太子命令,云十二嘴角一抽,抽出一旁云十一手里的剑,朝秦氏头上比划。 秦氏倒在地上这么些时候,冻得又醒过来,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神色冷酷的少女拿剑对着她,她哀叫一声,求江老夫人救她。 江老夫人哪还顾得上秦氏,她只恨阮卿三言两语就把谢家全拉下水,且又哄得太子听信她的话,如此了结此事。 让她跪在国公府外三天三夜,倒不如直接杀了她的好! 她是江氏贵女,与太后是族亲姐妹,又有诰命加身,自出生以来,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江老夫人抬起头,只见太子正惬意的与阮卿拉着手,讨论该让那名女暗卫将秦氏的头发剃成什么样。她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太子的决定。 她竭力忍耐,才能不在愤怒和屈辱中晕过去。 唯一能让江老夫人不那么堵心的是,阮卿方才求情时将她自己也算进去了,她不是说自己也是谢家人吗?那这三天三夜,就和她们所有人一起跪着吧。 听说她身子孱弱,这样的天气,说不定会要了她的命呢。 江老夫人闭上眼,已经决定要趁机狠狠整治阮卿,即便不死也让她废了一双膝盖。 到时候她一个瘸子,还能如何勾引太子殿下? 另一边,任秦氏如何哀求哭叫,云十二还是拿着剑剃光了她的头发。 这少女冷静从容,手法也稳,用剑给人剃头,阮卿从未见过,怪不得祁衍说这是她的独门绝技。 眼见她剃完秦氏的头发,又转身去剃孙妈妈的。孙妈妈见秦氏只是被剃光了头发,人还全乎的活着呢,也不敢求饶,老实的一声不吭被云十二剃成了光头。 阮卿看着退在一旁的冷漠少女,心念一动。 要是她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就不必那般被动,一味地隐忍蛰伏了。 她垂眸看着与祁衍紧密相握的那只手,打起了跟他借暗卫的主意。 观赏完云十二剃头的绝技,祁衍似乎才想起来谢家那些人还跪着呢,他挥了挥手,仿佛大发慈悲一般道:“别在孤这里碍眼,回你们定国公府跪着去。” 江老夫人强忍难堪,被婢女扶起来,阴冷的目光看向阮卿,皮笑肉不笑道:“阮丫头也一起回去吧。” 她与太子无名无分,总不至于就这么跟着太子回东宫吧。 只要阮卿回到定国公府,那就是落在了她手里,她自然有办法让阮卿后悔今日所为。 祁衍心中恼怒,又很解气的想,这诡计多端的女人有朝一日竟也会落入她自己设的圈套。 那她就自食恶果,回去陪谢家人跪着吧,他绝不干涉。 除非她求他。 祁衍偏过头,一脸高贵的等着阮卿来求他,可他等来的却是走了一步就突然往后仰倒的她。 她这是又晕了? 而且还断定了他会伸手接住她,连角度都没特意挑选,晕得十分随便。 祁衍咬牙把人接到怀里,气得牙根痒痒,很想再咬她一口。 第28章 阮卿这一晕,算是把江老夫人的算盘给掀了。 太子殿下将人抱在怀里,沉声命令道:“来人,去请张院判。” 这便是要留阮卿在这里等太医诊治的意思,江老夫人若是此时开口要带阮卿回府,只会招来太子更深的厌恶。 她不得不忍让,临走之前还想说些好话,可是太子冷厉的目光让她不敢随便开口,只得带着谢府的女眷们先回去。 大夫人和孙妈妈被暗卫押着上了马车,郑公公要留在这里伺候太子,派了自己的徒弟小胜子去国公府盯着,看这些人有没有老实的跪在大门口谢罪。 谢家的人都走了,只有一个碧薇还在角落里跪着,她担心阮卿,又碍于规矩不敢起身上前去看自家姑娘。 直到祁衍注意到她抻长了脖子在往这边看,随意的一招手,让她过来。 碧薇赶紧起来,小跑着来到太子面前行礼:“殿下,我家姑娘怎么样了?” 祁衍此时搂着阮卿的腰,让她倚在自己怀里,手臂揽着她,防止这没骨头的女人往地上滑,看她眼皮颤动的频繁,就知道她意识清醒,不过是装上瘾了。 他暗自磨牙,心里冷笑,半点也不手软的掐了一下她腰上的软肉。 阮卿身体狠狠震颤了一下,险些叫出声音。 倒不是祁衍把她掐疼了,而是一种很别扭的感觉,让她酥酥麻麻的,更不想直起身了。 她心里有气,免不了也暗暗伸手,往他腰上回敬了一下。 祁衍提起一口气,面色有些古怪,不自觉将怀中的女子往身上揽得更紧了些。 两人这番你来我往的交锋,别人都没发现,见碧薇还忧心忡忡的看着他怀里的阮卿,祁衍轻咳一声道:“无事,她睡一觉便好。” 说完,他将阮卿打横抱起,往别院里正房的寝室去了。 其余人都跟着,郑公公路上还问:“殿下,张院判此时应是在太医院,离得有些远 ,用不用先请个大夫给阮姑娘瞧病?” 祁衍低头看怀里的女子,因为郑公公说要请大夫,她小手轻轻揪住了他的衣襟。 他嗤了一声:“不必,阮姑娘天赋异禀,不用医治也能好起来。” 阮卿睫毛抖动,心想这厮真是,阴阳怪气什么呢? 她不装晕,难道他还想看她也跟着谢家那些人一起在府门外跪着不成? 这天寒地冻的,他可真是好狠的心! 阮卿委屈极了,扒在他前胸的手忍不住用力的抠着他,也不知是碰到了哪里,只听祁衍嘶了一声,沉声警告她:“再乱摸孤把你这爪子掰下来!” 身体碰到柔软的床面,阮卿才意识到祁衍把她抱进屋里了,她悄悄的睁开眼睛,面前站着气不顺的太子殿下,除了他,屋里并没有旁人。 阮卿放下心,从床上坐起身,打量这间房里的陈设和布局。 这不是上次她来的那间偏房,瞧着像是祁衍平常住的地方,点的香也是他惯用的龙涎香。 见她还有闲心在那四处张望,祁衍出言讥讽:“阮姑娘这就不装了?” 阮卿朝他扬起笑脸,实话实说道:“她们都走了,我还有什么可装的?” 祁衍轻哼:“你在孤面前倒是诚实。” 阮卿眨眨眼,一脸真诚:“那是自然,我分得清,殿下待我真心,我回报殿下的自然也是真心。” 真心吗?你还有这种东西呢? 祁衍冷声嗤笑,心情转瞬变得阴郁,他冷漠道:“够了吧,这话阮姑娘自己信吗?你对着孤的时候,嘴里有几句实话?” 阮卿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刺激到了他,这好端端的人就恼了。 她沉默下来,也不再说话了。 祁衍确实是因为她那一句话,勾起了些前世不好的回忆,见她默默地不出声,他心里更觉得暴躁,拉不下脸在那生气较劲。 阮卿眼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先一步软下声音开口:“殿下别恼了,我保证以后在您面前说的都是实话,这回您就放过我吧。” 祁衍脸色缓和,犹豫着要不要顺着她撘的台阶下来。 阮卿见此立刻懂了,轻声软语的跟他倾诉委屈:“殿下,我若是不装晕,就要跟她们一起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在国公府我人微言轻,今日又得罪了老夫人,她若是整治我,连个暖炉和披风都不给我,我不就冻死在外头了。” “殿下,您就忍心吗?”她说着就眼里含泪,泪珠在眼眶里要掉不掉,任谁看了这副模样都心疼。 祁衍当然是不忍心的,不然他早就拆穿她了。 可是他不想承认。 今日阮卿过来向他解释赔罪,用暧昧的言语撩拨他,主动亲吻他,也不曾躲开他的亲密……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克制不住的想动摇。 在此之前他的想法明明只是帮着她查清父兄的案子,再让她与亲人团聚,然后就抽身而退。这一世再也不与她产生任何牵扯,尤其是在感情上。 可是今日他冲动之下,全将那些抛在了脑后。 他不止亲了她,还拉着她的手,向谢家那些人无声宣告,阮卿是他的人。 甚至在此时,阮卿与他诉说在国公府的处境,他脑中充斥的只有一个想法。 他们既然待你不好,那就离开,然后…… 跟着孤回东宫。 祁衍庆幸自己还有理智,将这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想什么呢?即便她不喜欢谢家,可是她对谢容缜情深意重,甚至为那个人殚精竭虑的要杀掉他这个阻碍。 这样想着,他躁动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孤有什么不忍心的?”他嘲讽一笑,“阮姑娘别做出一副自以为了解孤的样子,你不知道吗?孤杀人不眨眼,东宫门口的石阶都被血染红了。” 阮卿低头沉思,静默不语。 祁衍以为她知道怕了,心情有些复杂。 他知道自己这叫自作自受,想让阮卿吓得远离他,但当阮卿真的害怕他,他又受不了。 阮卿抬起头,就看到祁衍脸上闪过的纠结和懊悔。 她摇头轻笑:“殿下说的,我不太相信呢。不然这样,改日您带我到您的东宫亲眼瞧瞧。” 祁衍心头一震,猛然看向面前的女子。 带她去东宫?她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除了嫁给他,她哪有什么别的方法踏进东宫? 因为这一句话,祁衍刚沉寂下去的心又苏醒了,而且跳个不停。 他意识到决不能再与阮卿如此待下去了,不然他真的怕管不住自己的心,会因为她再次失去理智。 “你回去吧。”祁衍开口赶人,“孤有事要回宫,让暗卫送你回去。” 见祁衍对她刚才的话避而不谈,且一脸不自在的要赶她走。 阮卿心知他这是听明白她的意思,害羞了。 祁衍这反应让阮卿想起前世,那时她心有图谋,第一次鼓足了勇气向祁衍开口,希望他能纳她为侍妾。他当时的反应比这还要有趣,态度凶恶的让她滚远点,转身离开的时候却是同手同脚,还险些撞上了石墩子。 祁衍脑子里一直忍不住回想阮卿那句话,觉得屋子里越发逼仄难以呼吸。他转身往门口走,却因为神思不属,不小心撞歪了门口的屏风,发出沉重的响声。 这一声闷响唤回了阮卿的思绪,她看向祁衍,突然笑出声来。 祁衍懵了一瞬,才肃着脸问她:“阮姑娘怎的还不走?你这是想赖上孤?” 阮卿好不容易才收敛笑意,为难的说:“可是殿下,我回去还要同她们一起受罚吗?” 祁衍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语带讥诮的问她:“这不是阮姑娘自找的吗?” 阮卿吸了一口气,决定不与这脾气多变的男人一般见识。 他眼下心里正烦,压根儿说不出一句中听的话来。 阮卿想了想说道:“殿下说得对,既然如此,我更应该在殿下面前受罚,这样更显心诚。”说着,她便要在祁衍面前跪下去。 见她真要跪,祁衍额头上青筋直跳,朝外面怒声喊道:“郑旭,你进来。” 郑公公听见太子满含怒意的声音,连忙跑进来。 他心说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又闹上了呢! “你亲自送她回去,就让她在房里罚跪,你派人盯着。”祁衍赌气说道。 郑公公一愣:“这……老奴手下都是些小太监,不好进阮姑娘的闺房啊,要不殿下还是……” 他准备好言好语的劝说太子殿下,说这次就算了吧,要是真罚了阮姑娘,回头殿下又该心疼的朝他们这些人撒气了。 谁知阮卿一听郑公公这么说,突然开口道:“不如就让殿下身边那位女暗卫来盯着我吧,我一定乖乖的受罚。” 祁衍嘴角一抽。 看她那样子,就差把心有所图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受罚?分明又是故意的撒网等他入套呢! 她这次是想怎么样?偏要带那云十二一起回去,又打着什么主意呢? 祁衍明知道她在耍心机,但还是忍不住松了口:“那便依你。” 国公府对于她就像个龙潭虎穴,云十二是女子,跟着她也方便些。 第29章 从雾苍山别院回国公府的马车上,赶车的正是今日才挨了罚的云十一,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山路一颠一颠的,他竟然不喊疼。 难道他们暗卫有什么特效金疮药,这才不过小半日就好了? 马车里,郑公公正仔细叮嘱只带着一个小包袱的云十二,语重心长的说:“到了阮姑娘那你就听她的差遣,还有殿下说要阮姑娘罚跪,这话你听听就完了,万不可当真。回去只拿个软垫子摆在地上做做样子,姑娘依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懂了吗?” 云十二冷漠点头,她想起太子殿下方才要回宫时把她叫过去,也说了一番话。 太子殿下说:“孤是要你跟着她,但除了保护她,无论她巧言令色求你做什么事,你都回来告诉孤,别忘了你是谁的暗卫!” 云 十二冷静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波澜,但心中却泛起纠结,以后,她究竟该听谁的? 太子是那么说了,但若阮姑娘求她做的事正好关乎安危呢?那她做还是不做? 没等云十二纠结出一个结果,国公府就到了。 阮卿这一路都在暗暗的观察云十二,这少女看似冷漠,可能内心还挺波动复杂的,因为她的手一直在不停的抠着坐垫,好像遇到了非常为难的事。 起身下马车时,阮卿特地看了一眼,云十二坐的那块垫子都被她给抠出个洞,露出里面的棉花来。 这姑娘还真是挺有趣的呢! 下了马车,阮卿就变了一副样子,弱不禁风的靠在碧薇身上,往国公府大门走去。 眼下定国公府大门口正热闹呢,以江老夫人为中心,阖府的女眷分成两排跪着,身旁还站着准备时刻给主子换暖炉倒热水的下人。乌泱泱的一片,连大门口的路都给堵住了。 不知道定国公有没有得到消息,不过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今日宫里的宴席也该结束了。过不了多久谢晖和谢容缜都该回府了,若是他们不知道消息,两边这一照面,那得有多精彩啊! 不过阮卿可不准备出来看这个热闹,越是这时候她越要低调,不能让谢晖和谢容缜这精明的祖孙俩猜到她要报复谢家的意图。 她借太子的势惩罚大夫人秦氏,明明是发泄私怨,谁让秦氏之前那样找她的茬呢! 至于江老夫人她们,那不是被秦氏给连累了嘛。她这么善良的在太子殿下面前给秦氏求情,虽然弄巧成拙让阖府的女眷一起罚跪了,但她心是好的啊! 都是因为江老夫人那句不拿她当外人,她才会如此努力,虽然努力的结果是让谢家被人耻笑,被围观议论。 阮卿来到一看见她就面色铁青的江老夫人面前,柔柔弱弱的施了一礼,尚未开口就先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郑公公见此,连忙吩咐碧薇和云十二:“快将姑娘扶到房里去,别再受了寒,姑娘这身子可得好好将养。” “多谢公公体谅,老夫人,阮卿先告退了。”阮卿行礼的时候身子晃了晃,碧薇和云十二一人一边扶着她,进了大门。 江老夫人怒上心头,忍了半天,终究没有忍住,问郑公公:“可是殿下吩咐了,让阮丫头不必受罚?但今日是她亲口承诺要谢家满门女眷共担罪责,殿下这样未免有失公允!” 郑公公早有准备,笑眯眯的开口:“老夫人误会了,殿下是让阮姑娘回到屋里罚跪。您想啊,阮姑娘身子那么弱,真的在这外头跪着,不就没命了。明明是府上的大夫人做错事,却要阮姑娘付出性命的代价,那才是真的有失公允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江老夫人被这一席话堵得哑口无言,她若是反驳郑公公的话,就变成逼着阮卿去死,太子殿下会怎么想? 这一波都未平,等国公爷回来,兴许还要责问她,她可不想再掀起别的波澜了。 为此江老夫人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嘴角僵硬的笑了笑:“公公说的在理。” 郑公公满意一笑,又叮嘱小胜子,让他好好盯着,别怠慢了各位夫人和姑娘,这才甩着拂尘,施施然的走了。 * 宫里宴席结束后,谢容缜额头胀痛,坐在马车上以手扶额,一言未发。 外头的顾舟小心翼翼开口:“世子爷,太子殿下虽然未出席宫宴,但他也未必就出宫去见表姑娘了呀,您何必为此费神呢?” 谢容缜摇头,他也不清楚,大概只是一种预感,总觉得阮卿今日已经和太子见过面了。 少顷,定国公谢晖也上了马车,祖孙二人说了几句关于今日宴席的话,便不再开口。 马车很快回到定国公府,可顾舟却没像往常一样过来掀开车帘。谢容缜察觉有异,撩起车帘,只见顾舟瞠目结舌的站在马车旁,而国公府门前跪了一地的谢家女眷。 他的祖母,母亲还有妹妹,一个都不少。 饶是谢容缜再沉稳端方,也不禁变了脸色,眼神惊诧。 谢晖见谢容缜愣在那里不动,也跟着过来看,倒抽一口冷气,惊疑不定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祖孙二人下车走过去,江老夫人见到定国公,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畏惧。可恨这是在外头,无数双眼睛盯着,耳朵听着,她不敢说出那些对太子不敬的话,只能简单的向谢晖和谢容缜解释了跪在这里的缘由。 谢容缜只有下车时那片刻的失态,现下已经恢复冷静之色,他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谢晖却是急了:“无知妇人,你们怎敢去太子殿下的别院生事?我谢氏名声怎禁得起你们如此随意败坏?” 江老夫人低下头,其余人也都愧疚的不敢开口,至于已经被剃成秃头的秦氏更是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谢晖气得胸口发堵,但此事还没完。没多久长公主府派了一位女官过来,这位女官是长公主身边的教养嬷嬷,代替长公主对着谢家女眷们便是一顿毫不留情的训斥。 谢晖和谢容缜站在一旁听着,两人都知道这位嬷嬷明面上是长公主派来的,但实际上却是陛下的授意。 太子别院那里发生的事必是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而陛下认为谢家触怒了他心爱的儿子,这是一个警告。 借着训斥女眷,敲打的是谢晖和谢容缜,也是那些各怀心思的世家。 告诉他们,敢对太子不敬,就是挑衅皇权。 幸而这件事的起因只是女眷内宅阴私,闹了乌龙才牵扯到太子殿下,不然今日绝不只是训斥这么简单。 送走女官后,谢容缜将谢晖送回正院,安抚几句后,又回到门口,嘱咐下人们好生伺候,不可让人冻着。 做完这些,他脸上已显出疲惫之色,顾舟小声劝他去休息,他却冷然道:“不必,我去一趟照影轩。” 顾舟想说夜已深,没准表姑娘睡了,但想了想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谢容缜找过来时,阮卿正惬意的跪坐在软榻上,看碧薇新搜罗回来的话本子。 云十二换了一身婢女的衣裳,站在她身旁,淡淡开口:“姑娘今日已然跪过了,明日再继续跪吧。” “哦,这么快就到时辰了?”阮卿换了个姿势,往身后的软垫上靠坐下来。 她正看到精彩处,激动得双颊泛红,却听到外头传来顾舟问安的声音:“表姑娘安好,您睡了吗?世子爷来看您,可方便?” 谢容缜这时候来,应是来质问她别院发生的事。 阮卿无意躲着他,何况同住在一个府里,早晚也得见面。 她让碧薇帮着她重新更衣,走到外间,请谢容缜进来。 阮卿淡然向他施了一礼,道:“谢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谢大人?谢容缜微微眯起眼眸,这是他第一次从阮卿嘴里听到这个称呼。 他压下不明的焦躁心绪,问道:“你可是对我心里有气?” 阮卿垂下眼眸,平静的摇头:“不是。” 谢容缜:“那是对谢家有怨?” “我难道不该怨?”阮卿抬起头看向他,嘲讽的勾起嘴角。 前世沦为他人手中刀,害人害己,落到那样凄惨的下场。她不怨谢家这个罪魁祸首,难道还能怨命运不公吗? 听她如此回答,谢容缜看她的目光已经带上了一丝怀疑的打量。 阮卿还不想这么早泄露自己的目的,她悲愤的开口:“是你家的大夫人处处看我不顺眼,想置我于死地,今日若不是太子殿下,我此刻已经被她押着去浸猪笼了。” “今日在场那么多人,只有二夫人帮我说话,老夫人甚至默许了大夫人的所为。 她们想毁掉我的名声,更甚至想要我的命。如此,谢大人还觉得我不该对谢家有怨吗?” 谢容缜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辩解的话。 许久之后,他才沉声开口:“可你不该去见太子,如若你留在明光寺,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阮卿面对着他,一脸倔强道:“我必须去见太子,因为上一次我没能赴约,我怕殿下怪我,以后……” “以后他就不肯要我了!”说完这句,她眼眶蓄泪,一副害怕被心上人抛弃的模样。 谢容缜看她这般为太子痴迷沉沦,心头窜起一股无名怒火:“阮卿,你简直冥顽不灵!” “你可知太子身为储君,以后身边会有无数的妻妾,她们可能都出身世家显贵,你拿什么与其相争?难道你要终日陷入与其他女子争风吃醋的日子吗?” 谢容缜自以为从未为任何一个人如此大费口舌,他用这些肺腑之言规劝她,只希望她能及时回头。 可让他失望的是,阮卿竟然满脸笃定的告诉他:“不会的,太子殿下身边只会有我一个。” 或许是他在宫宴上多饮了几杯酒,此时听到她这句话,看到她容光焕发的神色,只觉得胃里灼烧一般,火辣辣的疼。 他应该就此离开,不再管她。她愿意跳火坑就让她跳,她愿意与一群女子争夺丈夫勾心斗角,就让她去斗。 等她撞了南墙,就知道自己此时有多天真。 谢容缜冷了神色,再不多言,转身大步离开。 而阮卿看着他的背影,毫不在意的勾唇一笑。 * 祁衍回到东宫,成德帝那边派人来问了好几次,他打发郑公公去回话。不多时,郑公公回来,他才得知成德帝借长公主的名头派了女官去训斥谢家女眷。 他不耐烦的冷哼,转念却想到,阮卿若是知道那些人又被训斥了,应该会很高兴。 祁衍不悦的啧了一声,他为何要关心那个女人高不高兴? 只是这样想到她,脑子里就跟被打开了什么闸门似的,满是她的身影。 她笑起来的样子,她撒娇时的无赖,她亲上自己时,闭上眼睛,睫毛纤长卷翘,轻轻颤动…… 原本还觉得有些凉意的寝殿里顿时温度蹿升,祁衍咽了咽唾沫,若无其事的离烧得正旺的炭炉远了点。 正在这时,卫辑走进来,脸色罕见的严肃。 他躬身行礼后说道:“殿下,我查到一些关于阮姑娘的事。派去阮姑娘母亲祖籍调查的人来回话,阮姑娘的母亲与定国公府的二夫人并无任何亲戚关系,只是巧合的都姓沈。” 祁衍一听,神色变得严峻起来。 卫辑又说起阮卿父亲当年的案子:“已经查过了,当年的行宫塌陷一案没有留下任何卷宗。但值得怀疑的是,阮修齐当时的上官是定国公府的大公子谢容暄,从那之后,谢容暄被罢了官,回到洛州祖宅,直至上个月才回京。还有当年主审此案的刑部官员也在不久后便外放了,一直至今。” 祁衍虽然因为与成德帝赌气,一直无心政事。但他不是个傻子,听卫辑说完,便知两件事一定有牵扯。 阮家父子俩前脚刚被流放,谢容暄就被罢了官,还被送回了谢氏老家的祖宅,而那个刑部官员偏巧就外放了。 还有阮卿被接到国公府的时机也是那么凑巧,偏偏在她最后一个至亲长辈去世,孤苦无依之时,谢家朝她伸出了援手。 可笑的是,谢家那位二夫人与她并没有任何关系。 连姨母都是假的,那么所谓的表哥,自然也是。 祁衍嗤笑一声,这一切,阮卿知道吗? 这一刻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她,想亲手戳破她对另一个男人的幻想。 那样她会不会回过头,看到他? 不过,他已经不稀罕了! 他难道是个什么很不值钱的物件吗?任她说丢就丢,想捡起来就捡起来。 呵,她想得美! 第30章 祁衍突然咬了咬牙,面色难看。 卫辑已经习惯了太子脾气的变化莫测。 他实在没想到,只是禀报了一些阮姑娘家里的事,怎么会惹得殿下如此生气。 难道殿下也已经猜到了,阮姑娘是在利用他? 的确,卫辑来此不仅是为了向太子殿下禀报他查到的结果,还是为了提醒殿下,阮卿接近他的目的并不单纯。 他仔细斟酌着说道:“殿下,臣其实还查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祁衍恼火的开口:“又有何事?你不能一次说完?” 卫辑赶忙说道:“臣查到阮姑娘的婢女曾经去鬼市找大夫买过一种致人皮肤发痒溃烂的药,而前不久谢容暄脸上起了烂疮,与那药物对得上。” “还有阮姑娘被谢府大夫人克扣份例那件事,就在郑公公去国公府的前两日,阮姑娘刚叫她的婢女把多余的炭火送出去。” 祁衍听了一愣,阮卿这像是在故意报复谢家大房,先是谢容暄,后是秦氏,而且还都借了他的手。 难道她早就知道了谢家的真面目? 那她对谢容缜呢?还会是那么死心塌地吗? 祁衍兀自陷入沉思,好像忘了卫辑还在这里,正等他决定如何惩罚那位阮姑娘。 一炷香过去了,祁衍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但唯独没有怒气。 这可把卫辑给惊到了,因为他以为太子听完他的话会因为被利用而勃然大怒,甚至立刻就去找阮姑娘算账的。 可是太子怎么像是没当回事似的,倒也不是,毕竟他已经面色怪异的发了好久的呆。 难道不是生气,而是伤心? 殿下怕是已经对阮姑娘陷得太深了吧,记得前不久他还因为吃谢世子的醋,射箭弄伤了手呢! 卫辑深以为然,已经开始同情太子。 为了与太子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他不能放任太子再沉沦下去了,卫辑躬身认真的劝说道:“殿下,阮姑娘心机深沉,她很可能是在利用您向谢家复仇,您还是……”绝了对她的心思吧。 后半句卫辑尚未说出口,就被祁衍看过来的异样眼神打断了。 他觉得太子很不对劲,那满眼的兴味盎然是怎么回事?还有,太子殿下为何在笑?好似还是发自内心的开怀。 “你说她在利用孤向谢家复仇?”祁衍眼眸灿然的问。 卫辑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祁衍突然旁若无人的大声笑起来,他肆意的笑声在寝殿里回响,外面值夜的侍卫和太监都一脸惊悚,还以为他们的太子殿下疯了。 卫辑愣了半响才问:“殿下?您很开心吗?” 这该不会是受了刺激人疯了吧?卫辑百思不得其解,可祁衍却点了点头,承认了他很开心。 “这,为何啊?”卫辑脸上头一回露出一个傻气的表情,他实在看不懂面前的太子殿下了。 难道听到心爱的女子在利用他这个残忍的真相,他居然会是开心的吗? 祁衍笑着摇摇头,突然语气深沉道:“卫辑,你不懂,孤早就习惯了。” 习惯了她是带着目的接近,习惯了她花言巧语讨好的假面,更习惯了她的翻脸无情和暗藏杀机。 祁衍倒也不是真的那么开心,他只是苦中作乐的在想,和阮卿为了别的男人要杀他相比,如果她只是想利用他复仇,后者让他听起来感觉好受很多。 而且这样一来,她不就与谢容缜站在了对立的一面,难道不值得他高兴吗? 祁衍越想越是满意,忍不住又声音低低的笑了起来。 卫辑的脑子已经彻底转不动了,殿下说得对,他是真的不懂。 看来情之一字果然害人不浅,不能轻易沾惹,只看太子殿下为了阮姑娘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比外头那些传言还显得更疯癫些。 “那殿下如今是想帮阮姑娘吗?”卫辑只能这样猜测,因为太子看上去对阮卿用情至深,总不能看着阮姑娘一个人去跟整个谢家斗吧? 可是他竟然又猜错了,只见祁衍表情玩味的说道:“不,就让她随便折腾吧。” 他可不会再白白的送上去给她利用,哪怕她使尽浑身解数的来讨好他,也断然不可能! * 翌日晨起,阮卿又在床上跪坐了片刻,十二 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宣布她今日要受的惩罚已经结束了。 阮卿试着跟她搭话,但这位十二姑娘很是沉默,而且还老躲着她,几乎不与她单独相处。 人家不理她,阮卿也没那么爱自讨没趣的追着人家说话,正巧碧薇拿了早饭回来,十二在一旁安静的用饭,阮卿则是向碧薇问起:“老夫人她们如何了?” 碧薇趁着去拿早饭的时机跟厨房的刘婆子打听了不少,就说给阮卿听:“姑娘,有件事您听了一定高兴,昨日夜里长公主派女官过来训斥了她们,还是当着国公爷和世子爷的面。” 阮卿心道怪不得谢容缜昨日来找她时,脸色那般的难看,原来是被陛下亲自打了脸啊。 说什么长公主派女官过来,依阮卿看,这是成德帝的手笔。 陛下自觉亏欠祁衍,对待与祁衍相关的事十分敏感。前世她虽然缠得祁衍不耐烦了,答应接她入东宫,但一开始来自成德帝的压力和盘问,她差点就过不去。 也是后来她真的让祁衍爱上她,不顾一切的维护她,才让成德帝稍微抬手放过了她。 今生她要与祁衍在一起,绝不能走上同样的路。 无论是卫辑还是成德帝,他们都真心爱护祁衍,她不能与这些人为敌。 碧薇说完谢家闹的笑话,脸色犹豫的开口:“姑娘,我还听到一件事,可吓人了,您最近要不就别出门了,若是嫌国公府的人烦,干脆还是装病吧。” 阮卿不解的问她:“怎么了?” 碧薇一脸害怕的说:“就是刘婆子告诉我,最近燕京城里有很多良家女子被贼人给掳走了,那些贼也是精明,高门大户的女子不敢碰,专挑着小门小户的闺女。前两日有一个落第的寒门举人姓徐,他家也丢了闺女。但是昨日夜里,徐姑娘冒死从贼窝里逃出来,浑身是血的回家,可是就在半夜,徐家起了一场大火,一家老小都没逃出来!” “什么?”阮卿惊愕的抬头看向碧薇,脑子里突然回想起一件事,她连忙拉住碧薇急切的追问:“碧薇,你知道徐姑娘闺名叫什么吗?” “云……”碧薇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倩云,对,就是这个名字!” 阮卿听完微微一震,徐倩云这个名字她还真是有些印象,前世她听闻这个名字,也是因为一起女子被掳走的案子。但那个案子的受害者却不是徐倩云,她只是作为先前的受害者被记录下来。 而那个案子应是半年后发生的,那时阮卿父兄刚过世,她整日意志消沉,谢容缜就容许她去听风阁读书练字,无意之中她翻看过这个案子的相关卷宗。 当时她只顾着好奇,刑部的卷宗怎么会送到谢容缜这里来,谢容缜当时已经是内阁次辅,应当没有闲暇处理这些事才对。 但她那时也只是随便翻看一遍,全赖记性好,才一直记得上面那些受害者的名字。 提到这个案子,就不得不说这些金玉其外的世家背地里有多么龌龊狠毒。 因为勾结贼人掳掠女子的主谋正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宁世荣,他将这些家世清白的女子囚禁起来,命专人调。教,再卖给外地有变态癖好的富商官员,由此大肆敛财。 阮卿还知道,这个宁世荣暗地里支持三皇子。本来她是不知的,只是因为前世祁衍死后她身在冷宫的那段日子,德妃和江婉沁没事便说一些让她难受的话来刺激她,盼着她早点自尽,好绝了后患。 她们当时便是用宁世荣过往的恶行来吓唬她,说要借这位宁三公子的手将她调。教成一个娼妓,任人玩弄。 阮卿从回忆里醒过神,眼底一片冷然。 说到宁世荣,她又想起了另一个孽畜不如的人,便是那谢容暄,他们两个算得上是玩在一起的狐朋狗友。 那么宁世荣这些勾当,谢容暄有没有参与呢? 想起那莫名其妙出现在谢容缜书房案上的卷宗,阮卿心里已经有七八分怀疑。 谢容缜这般爱替他的堂兄遮掩脱罪,有一便有二,倒也不足为奇。 前世谢容暄确实有一段时日老老实实待在国公府,谁邀请他都不去,像是在心虚躲避什么一样。 会不会就是怕这件事东窗事发查到他头上呢? 阮卿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觉得谢容暄绝对做不出什么好事来。如果没猜错的话,当年她父亲替人顶罪的证据或许已经被毁灭了。 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让谢容暄自己承认罪行,才能救父亲和兄长回来。 至于如何让他承认罪行?那就得等他再犯一次案,牵出过往的事情,才能将他绳之以法。 阮卿细细的想清楚,才深深呼出一口气,碧薇不知道她内心的波涛汹涌,还以为姑娘和她一样都被这件事给吓到了,出言安慰道:“姑娘别怕,难道那恶贼还能来国公府掳人不成,就算真的来了,奴婢也一定会保护好姑娘的!” 阮卿尚未来得及感动,只听一旁的云十二也生涩的开口:“我在,贼不敢来。” 碧薇笑着说:“是啊,十二姑娘可厉害了。” 阮卿摇头轻笑,催促她赶紧去把碗盘送回大厨房。等碧薇走了,她看着侍立在旁的云十二,心中一动。 云十二察觉到阮卿目光异常明亮的看着她,紧张的咽了下口水。 阮卿温柔如春风般的笑起来:“十二姑娘,殿下让你来之前可有吩咐什么?” 云十二预感不妙,硬着头皮答道:“殿下吩咐我好好保护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阮姑娘人长得美,性情也温柔,对人说话总是带着和善的笑意,可是有时候又让人莫名其妙感觉有点危险。 身为暗卫,云十二自认为她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她又补充了一句:“除此之外,我不能擅自行动。” 太子殿下可是警告过她,除了保护阮姑娘,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能做,就算阮姑娘再怎么求她都没用! 阮卿善解人意的点点头:“我知道,不会叫你为难的。不过你也说了殿下让你保护我,这总是你的分内之事吧?” 云十二:“是。” “那便对了!”阮卿满面愁绪的说:“十二姑娘,不瞒你说,我此时的处境就十分危险。” 云十二一头雾水,心说在这房间里,能有什么危险? 难道房梁会塌下来?她不禁抬头往上看一眼,嗯,应该还蛮结实的,不会塌。 她对自己的武功还是自信的,至少云十一从来没赢过她,因此轻声安抚道:“姑娘无需担忧,我会保护您。” 阮卿摇头叹息道:“我不是说这里危险,而是国公府里有人要害我,因为这个人我寝食难安,” 她拉着云十二的手对她诉说:“我得罪了大房,先是让大公子受家法,又让大夫人被送去云水庵,虽然他们都是咎由自取,但恶人是不会反思自己的,所以他们定是会恨毒了我。” “大夫人虽然过两日就要被送走了,但大公子还在,他以前就在深夜爬过我的窗,如今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恶毒伎俩来害我!” 云十二听完倒是生出了几分同情,阮姑娘在如此虎狼窝里生存,确实可怜。 阮卿见她神色动容,更为恳切的说道:“十二姑娘应当知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不如我们主动去抓他的把柄,这样在他想害我时,我就可以拿出来保护自己。” 云十二想了半天,觉得这话无从反驳,阮姑娘说的甚有道理,毕竟就连他们暗卫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疏漏的时候。 她妥协道:“姑娘想让我怎么做?” 阮卿微笑:“只要十二姑娘帮我盯着谢容暄,除了他在府里的时候,他出去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这倒不难办,云十二点头答应了。 “那我这就去?” 阮卿给她画了张国公府的地图,让她照着图找到谢容暄住的地方,云十二拿着图便要走,又被她叫住了。 “十二姑娘,这件事应当算是遵照太子殿下的吩咐保护我吧,也就是说你不用特意回禀殿下,是不是?” 云十二想了想,茫然点头:“应该……是吧。” 阮卿过来殷勤的送她出去,说道:“麻 烦十二姑娘了。” 云十二就这么云里雾里的走出照影轩,用上暗卫独有的隐匿方法,一路来到谢容暄住的院子。 盯了一个白日,谢容暄才要出门,她暗暗跟了上去,见谢容暄去了燕京最出名的花楼。 十二闻着脂粉味道,强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差点从房顶上掉下去。忽然有人伸手拉住她,她回头一看,拉她的人是云十一,嫌弃的一甩手,“你来干什么?” 云十一不满:“我是来替殿下看着你们,殿下说阮姑娘肯定不会老实,就你那点心眼还不被她忽悠了,所以让我一有异动就传信给他。” 十二心虚的别开眼,问:“那你传信了?” “当然。”云十一笑得十分欠揍。 十二忍了又忍,还是狠狠地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拳,同时一抬腿把他从房顶踹下去。 虽然她揍了云十一,但还是要随他去见太子殿下。 * 早在接到云十一的传信时,祁衍就出宫了,如今正等在国公府外不远的地方。 云十二站在马车旁,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祁衍冷嗤一声:“说说,她是如何哄骗你的?” 十二一字未差的把阮卿跟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祁衍脸色一沉:“你胆子越发大了,敢帮着她隐瞒孤?” 云十一见太子殿下发怒,有点想替妹妹开口求情,毕竟挨板子真的很痛,十二比他娇贵,怕是受不了。 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替妹妹受罚时,只听太子殿下声音严肃道:“扣你一个月的月俸,还不滚?” 十二听完愣住,不敢相信太子竟然罚的这么轻。 “是。”她躬身应道,转身就想走。 祁衍又突然开口叫住她:“等等,回来。” 十二只得又转身回来,站在那等太子吩咐,许久之后,才听到太子带着纠结和恼怒的声音:“她让你去跟踪谢容暄,怎的还不去?别老想着偷懒,否则罚光你今年的月俸!” 十二抽了抽嘴角,大声应道:“是,属下这就去替阮姑娘办事!” 等她走了,祁衍才不满开口:“还是吃得太多了,声音震得孤耳朵疼。” 十一这会儿已经傻眼了,也接不住太子殿下的话,直愣愣说:“殿下,那咱们回宫传太医?” “闭嘴!”祁衍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才稍微出了口恶气,他抬手扶额,“孤头晕,找个地方去吹吹风。” 当十一听说太子殿下要去马车外吹风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带着他轻车熟路的翻墙进了国公府,再避开人来到照影轩。 眼见太子殿下毫不犹豫的走进人家姑娘的闺房,十一的表情简直当场裂开。 吹风吹到姑娘家的房里,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照影轩没什么多余的下人伺候,祁衍进去的明目张胆,迎面碰上梳着双髻嘴里轻声哼歌的小婢女,他也毫不躲闪。 碧薇没看清楚他的脸,吓得扔掉手里的木漆托盘,张嘴就要大喊救命,还是十一及时蹿过来伸手捂住她的嘴。 看到太子殿下俊逸非凡的脸,和那总带着一股桀骜的神情,碧薇睁大眼睛,用力眨了眨。 十一放开她,她安静的退至一旁,不敢发出声音。 等太子撩开珠帘走进内室,碧薇才抬头担心的看向里头,她家姑娘还一无所知的坐在那里捣鼓她的新话本子呢! 殊不知,危险已经在向她身后逼近了。 内室里,阮卿听到珠帘摇动的轻响,只当是碧薇来回走动,她沉浸在新发现的趣味里,停不下来。 前些日子碧薇给她搜罗了不少话本子,荤的素的都有,她给祁衍拿走一部分,剩下的合她心意的都留着呢,这两日正好闲的找出来看。 这么一看,就入了神,而且还跃跃欲试的想写。 阮卿说动笔就动笔,把先前买来的空白手抄本子找出来,想了想就开始文思如泉涌的落笔。 祁衍进来时,她已经写了几页,对站在她身后观看的男人毫无觉察,专注极了。 未走到近前时,祁衍见她正奋笔疾书,还以为她在做什么正事。结果走到她背后低头一看,表情先是惊愕,转瞬就变成了震怒。 从那熟悉的主角名字,祁衍看出来她在续写那本《藏娇记》,但她这续作,与原来的那一本可以说是完全接不上。 她好像重新改写了那本《藏娇记》。 只见阮卿面带笑容的提笔写道:“阮娘子招来前些日子在山上捡到的年轻男人,目光在他修长健壮的身上流连,尤其是那宽阔的肩膀和精瘦有力的腰,她高傲抬头,过来,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的奴仆。” “年轻俊美的男人过来跪在她脚下,低声恭敬地喊主人,阮娘子抬起小脚勾起他的下巴,给他起了新的名字,祁奴儿。” 她身后的祁衍看到这里咬紧了牙关,眼里满是寒意。 阮卿又不停顿的写道:“祁奴儿真实的身份是老虎族的太子,但如今这高贵倨傲的太子殿下,只能被阮娘子收入房中,日夜不休的轻薄。” “祁奴儿本来不愿意,但渐渐的也对阮娘子生出了爱慕之心,这一日,他亲手递上鞭子,请求阮娘子,主人,求你打我……” 阮卿写到这里乐不可支,用手抵在桌案上,笑得花枝乱颤。 她写这东西本是为了愉悦自己,断不能被别人看见的,不然可是对太子的不敬之罪。她准备等写完就好好珍藏起来,最好请那位云阙首领再给她制一把锁,把这东西锁起来,免得有朝一日被祁衍发现了。 阮卿笑着突然发现不对劲儿,因为从她身后投下来的影子没有梳着双髻,也并不娇小,站在她身后的人竟然不是碧薇! 她惊诧的刚想回头,后颈就被一只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手掌给捏住了。 身后的人俯身往下,唇贴在她耳侧,声音里带着危险的冷意:“阮娘子,你准备如何日夜轻薄孤?” 阮卿听到他的声音,身子不禁微微一颤:“殿,殿下?” 这可糟了呀,偏让最不该看的人看见了,祁衍怎么来了? 祁衍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伸手,抽出了她压在手肘下的话本,看到了更多放肆暧昧的描写。 比如,阮娘子用绳子绑住祁奴儿,他胸前衣襟半敞,露出被她轻咬出来的点点红梅…… 阮卿被祁衍的身影笼罩,纤瘦的身子挤在桌案和祁衍中间,她没法回头看到祁衍此时脸上的表情,因此心中更加忐忑。 祁衍此时一脸森然怒气的翻着话本,把书页翻得刷刷的响,一开始他翻得极快,几乎一目十行,只顾着生气。可是后来,他翻书的动作越来越慢,竟然认真的看上面的内容。 看完之后,除了愤怒,他还生出了一丝难耐的躁意,本来要开口斥责阮卿的话都忘记了。 只是冷冷的把话本往桌案上一摔:“阮卿,你好大的胆子!” 阮卿委委屈屈的说道:“殿下,我可以解释的。” 祁衍哼了一声:“解释?是编造谎言哄骗孤还差不多!” “孤从前只知道阮姑娘巧言令色,倒不知你还心思巧妙,文采斐然?”祁衍一边开口讽刺,一边不轻不重的捏着她的脖子,状若威胁。 阮卿装作没听懂:“殿下这样夸赞,我怎么承受得起?” 祁衍气笑了:“你再装!信不信孤去叫人拿绳子和鞭子,按照你写的这些,一样一样的往你身上用?” 阮卿倒抽一口凉气,缄口不语。 祁衍这话她是信的,这男人真较起真来生气,什么都做得出来。 也罢,惹急了他,那就给他顺顺毛! 这样想着,阮卿伸手轻轻扯他衣袖:“殿下别气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想起答应给殿下写的话本还未兑现,我就试着写一写,谁知我果真不是个写话本的料,一写着就偏了!” “请殿下相信 ,您在我心里的形象绝对不是我所写的那样,您高大伟岸,身姿矫健,英勇善谋……” 祁衍听的直皱眉,终于喊了声停。 “要孤放过你也可以,你将这些重新写一遍,主角的名字改成祁虎和阮小猫!” 阮卿嘴角抽了抽,夸赞道:“殿下取的名字可真别致。” 祁衍:“还没完,把这句改成祁虎捡到一个狸猫精变成的女子,名为阮小猫,日夜把她压在虎掌下,不乖就饿着她,不给她抓鱼吃……” 为了能让太子殿下消气,阮卿按照他说的,毫无怨言的一句一句的改。 * 自从昨日去了一趟照影轩,谢容缜回去胃中依旧隐隐作痛,第二日醒来更是头疼欲裂,因此他命顾舟前去告假,难得有空闲待在府里。 午后,侍从进来将书柜里的书重新整理摆放,许是谢容缜心情压抑,不免露出了些严厉在脸上,侍从越想小心反而出错,不慎打翻了一个红漆方木匣。 换做是以前,谢容缜只会淡淡摆手,让侍从先出去。 但今日他却骤然变了脸色,压抑着不断上涌的怒意说道:“出去!” 侍从连忙起身,顾不上整理木匣里散落出来的手稿,快步出去带上了门。 书房里再无别人,谢容缜面色阴郁,走过去忍着不适蹲下,捡起地上的手稿。 那上面的字迹有些像他的,却又因为刻意模仿而显得不伦不类。 谢容缜忽然想起,阮卿已有许久不再练字了,也不再把练完的手稿交给他。 他随手翻开压在底下的一张,目光忽然被一闪而过的几个字吸引住。 他反复看那几个字,由于目光太过专注,眼眶都在发胀发痛。 心悦于缜?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阮卿对他并非什么兄妹之情,只是他一直在骗自己。 她爱在手稿上分开写这几个字他也早有察觉,但却装作没有发现她的心思。 上个月她大病初愈,谢容缜叫她来听风阁,那一日没在她的手稿上见到这四个字,他既感到轻松,又像是失去了什么,心口莫名空了一块。 可是那个如此小心翼翼藏起真心的女子,如今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她开始把心思放在别的男人身上,不曾小心藏起,而是大胆的展露无遗。 她当着他的面,向他展现她对太子是如何的痴迷深陷,甚至抛弃了一直奉行的谨小慎微。 一个人怎会变化如此大,又怎么会变心的如此轻易? 谢容缜苦笑一声,想把那张写尽了少女心事的手稿放回匣子里,却觉得它有千斤重,仿佛抬不起来。 二夫人沈氏本是在门口跪着的,听闻谢容缜病了,她不放心央求了那位小胜子公公,能否过来看一眼。 小胜子得了郑公公暗地里的吩咐,其实国公府这些人他只要把江老夫人和大夫人秦氏看好,其余人倒不必那么苛刻,尤其是这位二夫人,听说还与阮姑娘沾亲带故,因此他便没有多加为难。 沈氏来给谢容缜送参汤,打开门便是一愣。 因为她终于在自己这个儿子身上看到了点属于正常人的情绪,她进来把参汤放下,看着谢容缜的背影轻声开口:“容缜,你后悔吗?” 谢容缜薄唇轻启,不后悔这三个字就在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沈氏顿时懂了,她柔声劝道:“你想想法子,让阮家父子回来吧。过去无法改变,但你可以去弥补。” 谢容缜却摇头:“如何弥补?若案子改判,将会牵扯无数与之有干系的人,刑部与工部的众多官员,我的祖父祖母,谢氏一族,宫里的德妃娘娘和三殿下。” “就算只是微末的影响,焉知不会牵一发动全身,我从不愿意去赌。若只是谢容暄一个,他当真死不足惜!” 沈氏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不准备放下那件大事,因此摇摇头道:“话已说尽了,我也懒得再劝你,你辜负了她的真心,就别怨她有朝一日往你心上扎刀子。” 沈氏离开后,谢容缜又在原地呆立片刻,目光再次落在手稿上,他脚下突然生出了一点力量。 谢容缜唤侍从打水,将自己收拾妥当,再一次来到照影轩。 碧薇守在门口,乍然见他来,掩饰不住的慌乱。 “世,世子爷,您怎么来了?”她故意拔高声音,想提醒里面的人。 谢容缜微微皱眉,问道:“你家姑娘在做什么?” “在……在……”碧薇紧张的磕绊半响,说出来个:“在睡觉呢!” 按照这位的性子,知道姑娘在里头睡觉,应该不会再打扰。 可是今日谢容缜却没如她所料,淡淡开口:“你方才如此大声,你家姑娘怕是已经醒了,我站在外间与她说几句话,你退下吧。” 碧薇一愣,等反应过来,谢容缜已经从她身边绕过,走进去直奔内室和外间隔着的那扇珠帘。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幸而谢容缜顾忌着身份,只站在珠帘外,也不曾抬手去撩起帘子往里看。 若是他再往里走进一步,就会看到床上虽然合起了幔帐,但一条属于男子的长腿尚未来得及躲进幔帐之中。 方才听到碧薇提醒,正在改话本子的阮卿顾不上其他,拉着祁衍就想躲进边上的大衣柜。祁衍眸中泛起冷光,脸色登时一沉,讽刺的话尚未说出口,只听碧薇又在外面说阮卿睡了。 所以阮卿又不得已把祁衍拉到了床上,甚至没来得及整理好放下的幔帐,让祁衍的一条腿露在外头。 祁衍此时脸色非常难看,任由阮卿如何用力拖着他的腿往幔帐里躲避,他都纹丝不动。 他不配合,阮卿就没法把他的腿藏起来,又急又累,身上的衣裳都被汗给浸湿了。 祁衍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将阮卿扯得失去平衡只能坐在他腿上,他恶狠狠地盯着她,如同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他……”祁衍张开嘴连个声音都没发出来,就被阮卿眼疾手快的捂住了。 这下他更怒了,什么意思,当他是见不得人的野男人吗? 还是说,不想让她爱慕的男子看到他们正在暧昧不清的私会? 祁衍其实稍一用力就能把人推开,但他不想伤了她,所以只能怄气忍着,最后实在忍不住,泄愤一般带着她一起滚进床里。 床上传来一声异响,引得谢容缜向床边望去,“阮卿,你怎么了?” 阮卿被祁衍牢牢地禁锢在身下,又要捂着祁衍的嘴防止他出声,连呼吸都困难。偏这厮还报复她,方才她感到手心濡湿,应是被他舔了一口。 “谢大人,我无事,只是起的急不小心又倒回床上。”阮卿应付着谢容缜,不难听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很明显的喘息。 听到她对谢容缜的称呼变成了谢大人,祁衍微一挑眉。 算她识相,若是此时从她的嘴里听到一声表哥,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想掐死她,然后他也去死,一了百了。 阮卿丝毫不知自己方才死里逃生了一次,她只想快点把谢容缜敷衍走,不然祁衍疯起来她怕自己拉不住。 “谢大人有什么事?我身子不爽,不如等明日再说?”阮卿故意咳了两声说道。 祁衍不满的瞪着她,明日? 他们平日里就是如此黏糊的约着每日相见吗? 她不是恨谢家吗?怎么就对谢容缜如此亲厚? 祁衍冷冷的撇嘴,或许她本就心软,只是对他格外冷硬罢了。 谢容缜听了阮卿的话,却没离开,他犹豫片刻,轻声开口:“昨日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我知道你在国公府需要谨小慎微的过日子,因此心中多有压抑。如若你愿意的话,我在外头有一处宅子,你可以先搬过去。” 阮卿微微一愣,她真想不到,有一日谢容缜会来跟她说这些话,甚至语气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他是被谁给夺舍了 吗?阮卿诧异的想。 或许是因为太过惊讶,她愣神的稍微久了点。 祁衍盯着她仿若动容的神情,心头酸涩的厉害。他眸色晦暗,突然一把扯开她的手,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蛮横的吻上了她的唇。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0-40 第31章 他的吻汹涌而急切,不给阮卿丝毫反应的余地。 幔帐里昏暗无光,透不进一丝风来,阮卿只觉得渐渐迷失在他滚烫的唇舌挑逗之中,铺天盖地都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直至她呼吸困难,泄露出一声婉转暧昧的轻吟,双手握起拳头抵在祁衍胸口,使劲推着他,才让他终于撤离一些,目光深邃的凝在她香汗淋漓的小脸上。 她的眼眸湿漉漉的,正用不满的目光控诉着他。 祁衍脸上缓缓勾出一个得意的笑,因为眼前的女子在因为他的吻而意乱神迷。 珠帘外,谢容缜似乎听到了床上传来的迷乱声音,那是喘息和唇舌交缠的声音。 可是对男女之事全无所知的他并没有多想,只以为阮卿真的病了。 而这时幔帐内也传来了阮卿虚软无力的声音:“谢大人,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若是搬到你外头的宅子,却有些说不过去,恐怕会影响你我二人的名声。再说二夫人是我的姨母,她在这里,我哪有去别处住的道理?” 谢容缜听完也觉得甚是有理。 方才他一时脑热,没有想清楚就来这里找她了,只是她的声音听起来病得有些重,真的没事吗? “也好,是我考虑不周,今后我会约束好国公府的下人,让他们再不敢怠慢你,还有祖母那里我也会多多规劝。只是你这病,可要请个大夫过来?” “嗯……”阮卿难耐的嘤咛一声,如同在呓语一般的说:“不用,多谢谢大人,我睡一觉便好,您先回去吧。” 谢容缜方才那些话,其实是在拐弯抹角的向阮卿求和。 希望她能一如当初的对待他,即便不能,也不要因此赌气去曲意讨好另一个男人。 皇宫里并不如她想得那般美好,只会比国公府这样的深宅大院更复杂,更危险。 何况太子祁衍,也不会一直如此地位稳固。 至少他不会什么都不做,看着太子顺利登基。 谢容缜向阮卿说完这些话,心里微微忐忑,等着她回答。 他本以为阮卿会像昨夜一样再说出赌气的话,可是未曾想,阮卿竟然轻轻嗯了一声。 她这是答应了? 出乎意料的喜悦如潮水将他包围,谢容缜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轻声说道:“好,那我便不打扰了。” 他未作犹豫,转身离开,却不知道,与他仅隔了一道珠帘的内室里,幔帐正随着床轻轻摇晃。 阮卿满面红晕,方才她被祁衍这厮挠到痒处,实在没忍住发出了声音,也没注意细听谢容缜说了什么,就敷衍着应了。 此时她呼吸带喘,眼眸湿润,正用尽全力阻拦祁衍继续用手挠她的痒。 “殿下,您就饶过我吧,他不都走了吗,您还气什么呢!”阮卿无奈道。 祁衍冷笑一声,十分嘴硬的说道:“你是觉得孤在因为谢容缜生你的气?你未免太过自作多情,孤只是在惩罚你,谁叫你对孤如此无礼?” 阮卿蹙眉辩解:“我怎么无礼了?殿下分明是不讲理,我一个闺阁女子,若被人看到房里有个男子,便是长了八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您就这么进了我的闺房,方才还那样……”说着,她脸色又是一红,一双水眸瞪着他。 祁衍竟然被她瞪出了一丝心虚,讪讪的别过头,可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差点又被这女人哄过去了! 祁衍转过头来,目光严肃地审视着她,“先不提你胆大妄为,敢消遣孤,写出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来!孤只问你,你为何私自使唤孤的暗卫?” 阮卿神色一僵,她让云十二去跟踪谢容暄的事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十二答应了她,应该不至于食言,那只能说明祁衍还在国公府安排了其他的暗卫。 她脑中飞快思索,一张含嗔带怒的脸转眼间变作温柔笑脸,声音带笑的说:“殿下,我可没有使唤您的暗卫啊!” 祁衍一脸“我看你还能怎么狡辩”的表情,冷哼一声。 阮卿柔声细语道:“我只是求十二姑娘帮我办一件事,何况您不是也吩咐她保护我吗?我让十二姑娘做的事也正是与此相关,这不算违背您的命令。” “巧舌如簧!”祁衍早已看透了她,冷然讽刺道。 阮卿听他如此说,身形一颤,敛去笑意道:“是,殿下说得都对。” 她下床去默默收拾桌案上的笔墨书本,一个字也不说,背对着祁衍。 见她不理自己,祁衍顿觉毫无意趣。 心想她不是一向强词夺理的吗?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如今怎么就哑巴了? 难道是在怪他方才亲了她? 祁衍情不自禁抬起手,用拇指指腹轻蹭了一下自己的唇,只见指腹上残留一点粉嫩的红色,应该是她口脂的颜色。 他盯着那抹颜色,像回味起什么,眼神发直,心头燥热。 好半响他才回过神,暗自恼恨,他怎么就没忍住呢! 都怪那谢容缜出现的不是时候,叫他没了理智,不顾她意愿的勉强她。 房间里静的出奇,祁衍想开口说点什么,憋了半天却仍旧是那一句:“总之以后不准你随意使唤孤的暗卫。” 只要她再开口反驳,那他就顺势答应她,以后把云十二派给她,随便她想怎么样! 只要别这样晾着他不说话。 可阮卿听完却反应平淡的开口:“哦,我知道了。” 祁衍心里堵得慌。 他坐不住,愤怒的起身想要过去,揪住她质问,究竟想怎样? 可他刚一站起身,就听到阮卿冷淡的说道:“殿下可是要走?那恕我不能送您出去,只望您出去时避开人,不然我就没法活了!” 祁衍:“……” 阮卿这么一说,他迈开的脚又收回来,心头郁闷的盯着她的后脑勺。 许久,他终于愤怒的上前,拿起那本阮卿改写的《藏娇记》,用冰冷的语气说道:“这个,孤没收了,你好自为之。” 见阮卿还是冷静的不说话,祁衍怒气冲冲的大步离开。 阮卿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弯起。 * 云十二深夜才回来,提起谢容暄,她脸上的嫌弃一言难尽。 “谢容暄今日去了两家赌坊,三家青楼,喝得酩酊大醉,回来的路上吐了四回,眼下正在他房里睡得死猪一般。” 阮卿微微笑道:“你辛苦了,他今日可有见什么人?” 云十二回想半天,说道:“除了青楼的姑娘就是混迹赌坊的纨绔子弟,没什么特别的人。” 阮卿点点头,忽然想起祁衍今日的兴师问罪,她拉过云十二的手,关切问:“太子殿下可有为难你?” 十二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摇摇头:“没,只罚了一个月的月俸。” 阮卿又问:“你们暗卫一个月的月俸是多少银子?” 十二用手比划了一个数,阮卿吩咐碧薇:“去把咱们的钱箱子拿出来。” “姑娘,不用。”云十二意识到阮卿是要给她补回那一个月的月俸,连忙拒绝。 太子殿下给他们暗卫的月俸十分丰厚,阮姑娘本就寄人篱下,日子过得拮据,怎么还能要她的钱! 碧薇捧着钱箱子过来,打开就是一箱黄灿灿的金锭,差点晃瞎云十二的眼睛。 她一脸震惊的看向阮卿。 阮卿笑得眯起眼眸:“这些够不够?不够还有呢。” 这都是那次祁衍让郑公公送来的,谁想到如今又送还到他的暗卫手里了。 云十二未曾想过阮姑娘出手竟如此阔绰,她看金子看直了眼,很难克制住心动。 阮卿把箱子往她面前一推,道:“今后还要继续麻烦十二姑娘,还请不要推辞。” 十二心想,这些金子,应该足够太子殿下扣她两年的月俸了。 她心一横,点头答应了。 阮卿见此笑得更真心了,吩咐碧薇去给十二热一热晚饭,等云十二用饭的功夫,她不经意的问起:“你不遵命令,殿下除了罚你月俸,可还有说什么?” 云十二咽下嘴里的肉丸,想了想说道:“殿下说让我别偷懒,要继续去办姑娘交代的事, 去跟踪谢容暄。” 阮卿了然一笑,看来祁衍只是嘴上说的难听,并不是真的生气她动用了他的暗卫。 摸清了他真正的态度,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 三日一过,小胜子回宫复命,跪了三日三夜的谢家女眷终于得以解脱。江老夫人回去就一病不起,其余人也都各自回去养着,国公府后院一时冷冷清清。 听碧薇说完,阮卿觉得江老夫人多半是因为这次丢了大脸才病的,碧薇也点点头:“我找正院的莲心姐姐悄悄的问过,老夫人身子硬朗,饮食睡眠一切如常。” “哦,那就是借着生病躲起来了?”阮卿绣着香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碧薇说话。 说起香囊,上次想给祁衍的没能送出去,后来就给忘了,昨夜再翻找出来看,阮卿又不太满意,想着重新再绣一个。 碧薇撇嘴道:“可不得躲起来嘛,今日大房那位连夜就要被送去云水庵了,眼下正哭闹呢,奴婢瞧着老夫人这次也不想管她了。” 阮卿心里冷笑,江老夫人是不想再管秦氏,而且就算她想管也管不了。为这事陛下都恼了,心里定然已经给国公府和谢氏一族记上了一笔,她还敢去为秦氏求情不成? 主仆俩说了会儿话,阮卿忽然问:“十二怎么不在?” 碧薇:“姑娘您忘了?十二去盯着大公子了呀,今日晌午便出去了,这天都快黑了还没回来呢!” 还没回来?可是秦氏马上就要被送走了。 从此很可能这一辈子都不能回国公府,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谢容暄这混账果真是狠心。 话又说回来,他不狠心也做不下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一直等到夜色黑沉时,十二才回到照影轩,进来便找水喝。 碧薇给她倒了一杯,她喝完脸色正经道:“姑娘,谢容暄今日除了去赌坊和青楼,还去了城西的一家书铺。” 书铺?这地方和谢容暄可以说是丝毫不搭边,他难道进去买书不成? 十二拿了张空白的纸,写下那家书铺的名字,阮卿一看:“何氏书铺。” 她微微蹙眉,作为一家书铺,这个名字可算是十分的潦草敷衍了。 这时身旁的碧薇咦了一声:“姑娘,这家书铺我去过,说起我就来气。上次您不是吩咐奴婢去找风月话本要送给太子殿下吗?城中各个书铺我几乎都去了一遍,就是这家什么都买不到,掌柜和伙计还脾气很差,凶神恶煞的赶我出去!” 说完她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可十二一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太,太子殿下看风月话本? 碧薇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很认真的点头:“是啊,姑娘说殿下喜欢呢!” 十二又震惊的看向阮卿,阮卿连忙岔过话题:“谢容暄去见了什么人?这家书铺有何异常吗?” “他跟着掌柜去了后堂,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大约一个时辰后,我看到安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书铺门口,从上面下来一位公子。我听侍从称他为三公子,这位三公子也进了书铺的后堂,天黑之后,他们相继从书铺离开,谢容暄又去了赌坊,至于那位三公子我不清楚。” 十二一口气说完,又回答阮卿第二个问题:“那家书铺确实有些古怪,掌柜和伙计似乎都是练家子,书铺的生意明明很差,但这些人却顿顿大鱼大肉,酒和菜还是从城西最有名的酒楼醉仙楼买来的,可不便宜。” 听了十二的话,阮卿几乎可以肯定,谢容暄知晓宁三公子做的恶事,并且可能还参与其中。而那家何氏书铺,说不定就是个贼窝,掌柜和伙计都只是伪装,他们就是掳走那些女子的贼人。 可是光猜出这些没用,她需要的是证据。 十二见她眉头紧皱,说道:“姑娘,我今日没进书铺后堂,也不知谢容暄和宁三公子碰面后说了什么,主要是那里的掌柜和伙计都会武,我怕节外生枝,不如等后半夜,我再去探查一次?” 阮卿摇头:“那也太辛苦你了。” 十二一向淡定的脸上露出笑容:“不辛苦,姑娘给了钱的,而且您如今也是我的主子。” 阮卿知道十二这是看出来她为此忧心,在安慰她,她眉眼弯起,朝十二笑了笑:“十二,你可真好。” 十二脸色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没什么,我先去休息。”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飞快。 因为担心十二夜探书铺会遇到什么危险,阮卿一宿都没怎么睡,天快亮时才眯了一会儿。 十二携了一身寒霜进来时,她也正被噩梦惊醒,坐在床上呆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阮卿见她平安,激动地说道:“十二,幸好你没事!” 云十二自幼接受暗卫的训练,虽然她不像别的暗卫孤独一人,身边总有个云十一陪着,但像这样明晃晃的关心,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她眨了眨泛酸的眼睛,才依旧淡然回道:“姑娘,我很好。” 等阮卿披上衣裳,她才说起昨夜探查的结果。 “那家书铺后堂有一条暗道,有人守着,我趁他睡着了进去查看,发现暗道是通向下面的,顺阶梯下去,是个不小的地牢,我打远瞧着,里头关着好几个姑娘,本来是想救人的,但是凑近一看门是锁住的,那锁我不会开,要是大哥在就好了。” 云十二口中的大哥,应该是暗卫首领云阙。 “不过幸好我没有冲动救人,因为除了那一条通向地牢的暗道,书铺还有其他的暗道,都是用来转移逃跑的,若是走漏了风声,他们就带着那些姑娘逃了,到时不知要去哪里找人!” 阮卿点头赞许道:“你做得对,先不要打草惊蛇,最好等谢容暄和宁三公子都在那里时,再将他们一网打尽,这几日你先继续盯着谢容暄。” “是。”十二应了一声,心里有些疑惑。 阮姑娘让她盯着谢容暄是为了抓他把柄,没想到他就真的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难道阮姑娘会未卜先知不成? 应该只是凑巧吧,十二觉得自己多想了。 * 又过两日,十二在跟踪谢容暄时终于看到他跟宁世荣在醉仙楼的雅间里见面,她来到隔壁无人的雅间,将耳朵贴在墙上。 寻常人这样定是听不清的,但十二因为从小练武,听觉极佳,谢容暄和宁世荣说的话,她完全听得见。 “近日我简直倒霉透了,一切全拜那姓阮的贱人所赐,母亲没了管家之权,如今又被送进尼姑庵,害得我手里连点银子都拿不出来。” 谢容暄似在对宁世荣抱怨,只听宁世荣笑着安慰他:“世兄别急,等出了手头这批货,我分你两成,如何?” “滚,才两成,看不起谁呢?”谢容暄骂道。 宁世荣赔笑:“世兄,你有所不知,这两成少说也得有五千两了。这是要命的生意,兄弟们刀口舔血,总要让他们安心才是。” 谢容暄听完觉得满意,但嘴里依旧骂骂咧咧:“早晚我要弄死阮氏那小贱人!” “阮氏?就是太子看上的女人?”宁世荣好奇的问。 谢容暄一听到太子,骂声便收敛了,冷笑道:“若不是太子,我早把她弄到手了。” 宁世荣笑了笑,意有所指:“太子或许也不能保她一世呢。” 谢容暄没有多想,只以为宁世荣的意思是,太子有一日会厌弃阮卿。 那不是应该的吗?再美的女子也不过一时新鲜。 十二在隔壁忍着怒气听了一会儿,终于听到谢容暄和宁世荣约定出货的日子,她这才从醉仙楼回到国公府,将他们二人说的话完完整整告诉阮卿。 听到谢容暄对她那些污言秽语,阮卿根本不在意,因为前世被困在冷宫时,更难听的话她也听过。 她在意的是他们约定的出货日是五日之后 ,那一日他们必然会在书铺碰面,从燕京把那些姑娘转移到外地。也就是说不管是要抓到他们犯案的证据还是要救那些姑娘,这五日都是最后的时限。 而且十二还说,宁世荣不仅一次提过,因为那位徐姑娘逃跑,虽然他们放火烧了徐家,但风声依旧很紧。这次出货后,两个月内都不会再去上货。 所谓的上货,应该指的是去抓新的姑娘。 事情紧急,没办法再慢慢筹划,按理说此事应该去求助禁军,因为只有禁军才负责警备巡查京都,但阮卿不认识禁军的人。且因为牵涉到世家贵胄,贸然去求助禁军十二卫的人,万一他们之中有人与谢氏和宁氏有来往,岂不是漏了风声。 思来想去,阮卿只能想到一个人,她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看向十二:“十二,你可有办法让我见到卫统领?” * 这几日云十一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在国公府和皇宫之间来回奔波。 不知为何,太子殿下从那日见完阮姑娘回去,脾气愈发的难测了。 这可把身边伺候的人折腾的不轻,就连最精明稳重的卫统领都挨了两次骂。 其中要数云十一最惨,因为太子殿下每日都要让他往返几个来回,禀报阮姑娘的事。 云十一连个整觉都睡不上,只因为太子每隔两个时辰就要他来回禀。 “她心情如何,可有提过孤?” “孤晾了她好几日,她可有什么怨言?” “她就没什么事要求孤帮她吗?” …… 诸如此类的问题,云十一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今日他依旧按太子吩咐来到国公府,蹲在照影轩的屋顶,困得两个眼皮打架,迷糊间只听里面正说到: “卫统领喜欢百味斋的酱鸭?” “那好,明日我去百味斋等他,他可千万要来啊!” 云十一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 这是什么意思?阮姑娘和卫统领约好了要见面? 云十一趴在屋顶上仔细听,可是阮卿已经从方才的地方离开,往内室走。 似乎一边走还一边说什么迫不及待,想快点见到,要等不及了这种话。 他心里咯噔一跳,觉得大事不妙。 有一个令他恐惧的猜测慢慢爬上心头。 阮姑娘该不会是和卫统领有什么吧?那太子殿下怎么办? 云十一慌忙从屋顶跳下来,头也不回的翻墙离开国公府,只想快些把这消息禀报给太子殿下。 东宫里,祁衍百无聊赖,逮住黑狼王给它撸毛,撸得凶猛的狼王眼神委屈,呜呜叫了两声。 正这时,云十一急匆匆的来了,祁衍揪住黑狼王后背上的毛,问他:“怎么这时候回来?她终于想起孤了?” 听到太子殿下难掩怨气的声音,云十一艰难的开口:“殿下,阮姑娘……” 在太子殿下催促的眼神下,他终于硬着头皮说道:“阮姑娘她好像见异思迁了。” 祁衍的手突然一紧,揪掉黑狼王背上好几根狼毛。 第32章 “事情就是这样。”云十一将他偷听阮卿和十二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太子殿下。 祁衍一开始只觉得荒谬,阮卿会喜欢卫辑?这绝无可能。 前世卫辑防备她,她也厌恶卫辑,两人都没给过对方好脸色。当然,卫辑表现得明显一些,而阮卿习惯于戴上与人和善的假面,很少有人看得出她真正的心思。 可是十一偷听来的那些话,又让祁衍不得不在意,难免胡思乱想。 是不是那一日,他对阮卿的态度太过决绝? 如果她这一世接近他的目的是为了向谢家复仇,有没有可能她以为他不会帮她,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卫辑。 一旦产生了这种怀疑,祁衍就觉得卫辑不论哪方面都很符合阮卿的需要。 她与谢家为敌,必须选择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作为依靠。在这一点上,卫辑虽不如他,但他是长公主和驸马的养子,又是东宫侍卫统领兼禁军步兵教头,这样的身份和官衔,绝对不低。 而且卫辑这个人看似无害,却老谋深算,与阮卿那个外表柔弱,却心机叵测的女人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或许比起他来,卫辑更加吸引她呢? 这么一想祁衍内心煎熬,手上的力道加重,黑狼王嗷呜一嗓子,用力拱了他一下,才把自己快要被薅秃的背毛解救出来。 它十分不满甩着尾巴走到离祁衍最远的距离,蹲坐下来防备的看着他。 卫辑今日来到东宫上值,进来时便觉得气氛凝重得有些诡异。 他第一反应是太子殿下又跟陛下赌气了? 这父子俩如同冤家一般,吵起来稀松平常,冷战那更是家常便饭。 而且太子最近本来就脾气多变,所以卫辑也不曾多想。 他照常躬身请安,请完安就打算去找珍姑姑要刚出锅的一口酥,谁知太子见他要走,冷淡的开口叫住他:“你站那。” 祁衍伸手一指自己正前方的不远处,卫辑不明所以,退回来站在他指的地方。 侍立在旁的云十一看卫辑的眼神带着一丝很明显的同情,但更多的是埋怨。 你说你好端端的招惹太子殿下的心上人做什么? 卫辑感觉到云十一投来的眼神,回看了他一眼,更加莫名其妙。 今日是怎么了,不止太子殿下奇怪,连他身边的暗卫都是那么不正常。 云十一作为暗卫还是不够沉稳,他个性冲动,又一根筋,回头要让云阙再多训训他。 两人一番眼神交流后,各怀心思的低下头。 祁衍吩咐卫辑站在那里,之后就望着他皱眉沉思起来。 他忽然觉得,这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兼伴读,长得竟也人模狗样的。 虽然是个武将,但卫辑平素都是文绉绉的,且皮肤很白,看起来更像个清贵公子哥儿。 这气质和相貌很难不让祁衍想起另一个人,那是个只要提到名字,都让他感到如鲠在喉的人。 没错,卫辑看起来与谢容缜很像是一类人。 而阮卿不就喜欢那样的男人吗? 祁衍一颗心骤然悬起,看卫辑的目光十分可怕,像是要把他捏死一般。 卫辑一抬头就迎上这样的目光,他微微一愣,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有多久没从太子眼里见过这样的眼神了,犹记得那一年太子刚被陛下送到公主府,性格孤僻怪异,常常做出一些令人震惊和恐惧的举动,所以府中的下人都不怎么敢接近他。 卫辑最开始也是被长公主逼得无奈,才硬着头皮跟在太子身边的。 因为不是真心的想了解和陪伴太子,所以有一日他不小心犯了忌讳。 他那时正是年幼,也爱捣蛋,发现太子有一个很宝贝的玉佩,除了沐浴几乎从不离身,且每日夜里就寝之前还会把玉佩护在心口,一遍又一遍的摸那上面雕刻的图样。 卫辑很好奇那玉佩是什么样,终于趁着太子沐浴时,偷偷潜入净室,拿起了他的玉佩,如愿以偿的看到玉佩上刻了一只生动的小老虎。 他想与那整日臭着脸的太子殿下开个玩笑,于是拿走玉佩,等在外头。就等太子着急的出来找,再狠狠地绊他一跤,看他出个丑。 可是太子的确急切的出来了,却没被他绊倒,发现玉佩在他手里,太子的表情瞬间就变得癫狂,他冲上来掐他的脖子,看他要窒息了才松手,夺走玉佩后,整整一个月再没有搭理过他。 后来卫辑才知道,那玉佩是淑妃娘娘亲手画了图样请人雕刻的。因为太子殿下属虎,三岁之前,淑妃娘娘曾经温柔亲切的唤他一声阿虎。 得知此事后,卫辑心觉有愧,又是道歉又是厚脸皮的缠着太子,终于让太子重新开始理他,也是因为这件事,他才成了殿下唯一的兄弟。 卫辑一晃神想到了从前,是因为殿下此时看他的目光,就像他当年夺走了那个玉佩一般。 不过祁衍那令人恐惧的目光只维持了一瞬,就转变成一种复杂的审视。 卫辑怀疑的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他今日是哪里惹了太子不悦? 正茫然间,只听祁衍用严厉的 语气问他:“你近日怎么不去军营?” 卫辑不解,实话实说道:“薛将军说新兵已经训练得差不多了,不用臣再去了,再说近日日头毒,臣嫌晒的慌就没再去。” 呵,怪不得他一个武将,气质越来越像个小白脸文臣! 祁衍当即命令道:“去,今日就去,以后每日正午孤若是再看到你在军营以外的地方闲晃,就揍死你!” “啊?”卫辑惊讶出声,满脸懵的应了声是。 他抬头往外看一眼,正午也快到了,所以他这就得去军营。 卫辑开口想与太子殿下打个商量:“殿下,臣能不能先去珍姑姑那里拿点新出锅的一口酥再去?” 祁衍目光凉凉的看他一眼,敢挖他的墙角,还惦记他宫里的一口酥,做梦去吧。 卫辑一看这眼神就懂了,悻悻然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还听到太子殿下开口强调:“有日头也不许躲,给孤使劲晒,晒得越黑越好。” 卫辑叹了口气,觉得太子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 翌日,阮卿比平时早起了一个时辰,离五日的限期又近了一日,她很难不感到忧虑。 见她蹙眉拨弄茶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碧薇过来宽慰道:“姑娘别担心,十二不是说了嘛,卫统领好吃,最喜欢百味斋的酱鸭,每三日都会在下值时去百味斋排队,今日正好是他去买酱鸭的日子,您就在百味斋门口等他,不怕他不来。” 十二也肯定的说道:“姑娘放心,卫统领在吃这件事上绝不会含糊的,他必定会去。” 听了她们的话,阮卿才终于没那么紧绷了,但她又想到,即便见到卫辑,总不能跟他就在大街上说话吧? 街上人来人往的,她要说的事又必须保密,哪能随意开口。 她把自己的担忧与十二和碧薇说:“是不是该把卫统领带到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说话?” 十二想了想道:“还真有个地方,那百味斋离得不远就是醉仙楼,卫统领也很喜欢醉仙楼的招牌菜酒酿蟹。只是醉仙楼的酒菜不便宜,这一顿怎么也要上百两。” 阮卿微笑道:“这倒没什么,先前太子殿下派郑公公送来的金银还剩许多,正愁没处花呢!” 碧薇立刻便去拿银子了,说是这就要去醉仙楼订个雅间,免得傍晚时醉仙楼生意太火订不到。 三人说话的时候都没注意窗外闪过一个人影。 云十一着急奔向皇宫,气都未喘匀就去向太子殿下禀报。 他说阮姑娘不仅要去百味斋门口等卫统领,甚至还要请卫统领去花费奢侈的醉仙楼吃饭,更过分的还是用的太子殿下送去的钱。 听到这些,祁衍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怒来形容了。 他眸光森冷的笑了:“很好,孤倒要亲自去瞧瞧,这两人见面准备做什么!” * 日落之前,阮卿提早来到百味斋。 此时排队的人还不算多,时辰还早,碧薇好奇那酱鸭是什么味道的,让卫统领如此准时的每三日来买一次。阮卿便让她去排队买两只,回去当做宵夜。 阮卿由十二陪着下了马车,来到百味斋对面的馄饨摊子上,给了老板一碗馄饨的钱,便坐下耐心等待卫辑过来。 其实想见到卫辑也并不一定要这样来堵他,可以直接去公主府,只是那样太引人注目了,除非没别的法子,阮卿才会选择那么做。 日头渐渐西斜,百味斋门口排队的人开始变多,碧薇艰难的买完酱鸭从人群里挤出来,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道:“姑娘,我听伙计说今日准备的酱鸭不够了,一会儿卫统领来怕是买不到,不如咱们分他一只吧?” 阮卿点头,心说那当然好,因为前世,卫辑这个人她见了着实有些怵得慌。 分他一只酱鸭,正好让他欠下一个人情,这样卫辑总不至于连听完她的话都不愿意。 这时十二轻声提醒:“姑娘,人来了。” 阮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气质温文,却提着长剑的年轻男子正往百味斋走来,熟练地排在队尾,伸手掏荷包里的银子。 她没着急过去,一直等到百味斋的伙计出来跟排队的客人道歉,说今日的酱鸭已经卖光了。 卫辑稳重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握着荷包用力踩着地面,正遗憾的想离开时,却忽然听到一个温柔轻缓的声音。 “卫统领,可是没买到酱鸭?我多买了一只,分给你如何?”阮卿来到他身后,淡笑开口。 卫辑惊讶回头,见到是她,眼神不由浮现一丝防备。 “阮姑娘是特地在这里等我?”卫辑笃定说道。 若是寻常人,说不定就把这当做是巧遇,可是卫辑一向不相信什么巧合。尤其是眼前的女子,更是不可能毫无目的来分他一只酱鸭。 虽然被卫辑猜到意图,阮卿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未变,她坦然道:“我正是在此等卫统领的。” 卫辑脸上笑意浅淡:“可我与阮姑娘并不算相熟。” 在没弄清楚阮卿对待太子殿下是真心还是假意之前,卫辑并不想与她多说。正打算告辞,谁知阮卿竟然从碧薇手里拿来酱鸭,毫不犹豫的往地上扔。 卫辑心一颤,顾不上思考,伸手要去接酱鸭,然而阮卿却只是假意要扔,酱鸭分明还在她手里呢! 虽然是用油纸包住了,但可以想象,那一定香喷喷,热腾腾,让人闻一口都忍不住咽口水。 卫辑根本难以从她手里的酱鸭上移开目光。 阮卿趁他的手没缩回去,把酱鸭放上去,微笑着说:“卫统领,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如何?不如就去醉仙楼吧?听说那里的酒酿蟹十分鲜美。” 卫辑手捧酱鸭,终于一咬牙答应道:“去是可以,不过先说好,若姑娘要说的话与太子有关,我就不奉陪了。” 就算请他去醉仙楼吃一百顿,他也不会泄露太子的任何事。 阮卿点头承诺道:“卫统领放心,我要说的事绝对与太子殿下无关。” 几人从百味斋门口离开,直接去了醉仙楼。 而在另一边的巷子里,祁衍看两人一同走在街上,差点气红了双眼。 他厉声质问云十一:“他们说了什么?” 街上吵嚷,就算祁衍自幼习武,也听不清楚阮卿都跟卫辑说了些什么话,可是这些被特殊训练过的暗卫却不一样。 云十一小心开口:“也没说什么特别的,阮姑娘多买了一只酱鸭要送给卫统领,还说今日醉仙楼有酒酿蟹,请卫统领一起去。对了,阮姑娘还说今日要说的话与您无关。” 与他无关? 倒还真是呢!无论是酱鸭还是酒酿蟹,都是卫辑喜欢吃的。 她都没关心过他喜欢吃什么! 前世每日给他送的汤水和点心都是御膳房或者珍姑姑做的,她甚至就连他是爱吃咸还是甜都不清楚。 这也就罢了,她为何要在大街上与卫辑拉拉扯扯?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她难道当孤是死的吗!” 祁衍心头怒气翻涌,不经意便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云十一听完一脸疑惑:“拉拉扯扯?没有吧……” 阮姑娘不就是把酱鸭给卫统领了吗?太子殿下吃起醋来怎么随便给人安罪名呢? “你住口!孤眼睛还没瞎!”祁衍怒容满面说道。 云十一这下不敢开口了,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把马车赶到醉仙楼附近。 “殿下,您要上去吗?”云十一陪太子站在醉仙楼门口。 祁衍面色沉凝,刚抬起脚又顿住,用仅剩的理智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进了醉仙楼对面的琴行。 十一难以理解的跟上去,只见太子已经走上琴行的二楼,站 在正对着醉仙楼二楼其中一间雅间的位置,把窗拉开一条缝,看向对面。 那间雅间正是阮卿让碧薇提前订下的,十一回来禀报时,祁衍听完就记住了。 从前他也和卫辑来过醉仙楼,对二楼雅间的排序还算了解,这才走上对面这家琴行的二楼。 祁衍不是不想直接上去抓住两人质问,可是他不能。 卫辑自小便跟在他身边了,是他少有的亲近之人。 至于阮卿,他不想被她看到这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样子,那样她会得意,会更加肆无忌惮的掌控他的情绪。 呵,就算她真想用对付他那一套来对付卫辑,也未必如她所愿。 醉仙楼二楼雅间里,卫辑嫌里面闷得慌,推开了一扇窗。 阮卿亲自替卫辑添满杯中的酒,卫辑不太领情的说道:“阮姑娘无需客套,有什么话便说。” 阮卿放下酒壶,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问道:“卫统领可曾听闻近日燕京城中有多个女子被贼人掳掠,至今下落不明?” 这件事卫辑当然知道,前几日太子殿下还吩咐他暗中去查,只可惜没什么眉目。 好不容易那位徐举人家的姑娘跑了回去,结果还未等到去衙门告状,全家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死了。 卫辑听阮卿问起这件事,神色认真整肃开口:“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阮卿便将自己派十二去跟踪谢容暄,谁知却发现谢容暄以及宁世荣二人与贼人勾结之事说出来。 “十二还发现他们把那些姑娘藏在城西的何氏书铺,十二去探查发现书铺有不少逃走的暗道,我一个深闺女子没有办法去救她们,一时只能想到要求助于禁军。可是禁军之中,我也只认识您。” 因为怕卫辑怀疑,阮卿只说一切都是十二跟踪谢容暄时无意中发现的。 反正她说的也是事实,不怕卫辑多想。 卫辑意味深长说道:“阮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可不算什么无知的深闺女子。” 从公主府赏花宴到如今不过一个月,她就哄得太子殿下什么都肯答应,连暗卫都派给她了。 还有定国公府,不说天翻地覆,但也算栽了一个大跟头。 燕京城那些高门显贵的后宅里,至今还在对谢家女眷罚跪一事津津乐道呢。 阮卿仿佛听不懂他语气中淡淡的嘲讽,又继续说道:“十二昨日跟踪谢容暄和宁世荣,听到他们说要在五日后出货。如今又过一日,应是在上元节那日,趁城中举办灯会喧闹之时,他们要将那些姑娘从燕京城转移出去。” 卫辑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已知晓,多谢姑娘告知。” 这意思是准备带禁军去抓人了? 阮卿正要松一口气,却听卫辑若有所思问道:“阮姑娘此举是为救人还是为报私仇呢?” 他嘴角浅浅一勾,已经猜到了阮卿真正的目的。 本以为面前的女子定不会承认,可阮卿竟然坦然一笑:“是在救人的同时顺便报复一下坏人。卫统领,我的确不纯粹,却没你想的那般不堪。” 卫辑一愣,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 阮卿知道与卫辑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最没必要藏着掖着,那样反而会让他多厌憎她几分。 “不仅是这件事,对待太子殿下也一样,我不敢保证自己绝无私心。但我对殿下,是真心的,我永远不会伤害他!” 卫辑看向她的眼眸,很意外的清透澄澈,没有丝毫心虚的躲藏和掩饰。 他暂且决定相信阮卿。 谈完正事,雅间的气氛轻松不少,菜一道道上来,卫辑品尝后给出评价。阮卿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没有注意过,祁衍喜欢吃什么。 眼下正有一个人可以回答她,不问岂不是亏了。 于是阮卿仿若不经意的说起:“今日这些菜都甜腻了些,若是殿下在怕是会不高兴的皱眉呢!” 卫辑张口就是一句:“谁说的?殿下嗜甜,很小的时候还因此坏了牙,张嘴漏风呢!” 原来祁衍喜欢吃甜的,阮卿忍不住轻轻一笑。 卫辑一时不慎被她打探出了太子殿下的喜好,满脸后悔。不过想起太子殿下掉牙时那副呆滞的样子,他也心情很好的一笑。 对面琴行的二楼,祁衍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终于怒不可遏,最后的理智也都被不断窜上来的怒火烧没了。 他一言不发,伸手大力拨弄手边一张琴的琴弦,只听铮的一声,琴弦断了。 琴行掌柜听到声音,心疼的脸部直抽搐。 那可是他店里最贵的一张琴,被这奇怪的客人弄断了,也不知他赔不赔得起? 而且看这客人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该不会要砸了他的店吧? 掌柜忐忑不安,不知如何开口要他赔钱。 这时,对面醉仙楼雅间里的阮卿和卫辑下楼离开,祁衍也转身下楼。 掌柜想拦还不敢拦,云十一掏出一张银票给他,他才松一口气。 阮卿从醉仙楼出来,扶着碧薇的手刚要坐上马车离开,却听到碧薇惊呼一声,人被推开到一旁。 她惊愕的转过头,对上一双冰冷含怒的眼眸。 “殿下?”阮卿惊讶开口,只是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祁衍打横抱起。 祁衍抱着她进了她的马车,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另一边,卫辑与云十一见面,听云十一说起前因后果,他顿时哭笑不得。 难怪太子殿下从昨日开始看他格外不顺眼,原来是疑心自己挖了他的墙角啊! 马车上,祁衍脸上阴云密布,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右手始终攥在阮卿的手腕上,用不会弄疼她,但她也绝对挣不开的力道紧紧攥着。 阮卿很快想明白一切,声音无奈道:“殿下不是不在乎我吗?那您这么醋意滔天的作甚?” 第33章 阮卿的问题问得太直接了,让祁衍反应不及,顾不上掩饰,甚至不敢迎上她的目光。 他垂下眼眸看到自己无意间攥住她的手,因为愤怒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那只手正在微微颤抖。 只这一个举动就已经泄露出他所有的心事。 祁衍缓缓呼吸,终于找回一点理智。 他知道自己又被这个女人牵着走了,以至于冲昏头脑,真以为她和卫辑有点什么。 可是别说卫辑那憨货还未开窍,就说阮卿,她也不是被拒绝后就选择放弃的人,先前他不也拒绝她许多回了,她不还是巴巴地凑上来。 他才不信,已经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多功夫之后,阮卿还会舍近求远去找卫辑。 他们今日出来,定是真的有什么事要商议。 想清楚这些,祁衍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他松开阮卿的手,冷声嗤笑:“你在说什么胡话?孤来此又不是为了你!” 阮卿乌黑发亮的眼眸执着地看向他,问道:“不是吗?那殿下看到我和卫统领一起从醉仙楼出来,为何如此生气呢?” “还有方才是在街上,您那样抱着我,实在让人误解……”阮卿说着便难为情的低下头,状若紧张的摆弄自己的手指。 祁衍肃着脸问:“误解什么?” 他倒要看看阮卿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来糊弄他! “误解我是殿下的小娘子啊!”阮卿笑盈盈的开口,还往祁衍身边挪了挪,凑近他坐着,半个身子都倚在他身上。 见祁衍兀自愣神,她把手伸进他的臂弯,轻轻挽住,带着一丝小女儿情态的说道:“我祖母从前说过,只有自家的郎君才可以那样抱着他的小娘子。” “殿下方才是不是把我当成您的小娘子了呀?”她声音甜如蜜,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腻味。 祁 衍听得一双耳朵逐渐开始滚烫发红,只觉得她身上好软好香,像一块引诱着他低头尝一口的糯米甜糕。 他不争气的咽着口水,只能别开脸,不再把目光放在她身上,方能克制一些。 方才想对她撂下的狠话,此时已经全然忘干净了。 他没什么底气的张口反驳:“孤那是怕阮姑娘腿短,好心帮你的忙。” “哦……”阮卿抻长了语调正要开口,却被他伸手捂住嘴。 他动作十分迅疾,似乎是怕阮卿开口再说出什么搅乱他心神的话。 “够了,坐那去。”祁衍一脸严肃的指向马车上另一边的座椅。 阮卿磨蹭着不肯动,不情不愿的被他用手推过去坐好。 祁衍冷冷开口质问她:“孤问你,找卫辑做什么?” 见他沉下脸色,阮卿收起玩笑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祁衍听得皱眉。 这个案子前世他也曾有所耳闻,那伙贼人再次犯案是在半年后,被禁军骑兵营的一位中郎将带人亲手擒获,后来被判秋后问斩。 只可惜贼人死前一口咬定此案没有幕后主使,无论如何用刑都不肯招供,因此此案只能草草了结。 各中细节与阮卿所说的也不相同,前世那位中郎将是在燕京城外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子抓住这伙贼人的。 没有什么何氏书铺,更没有宁世荣和谢容暄这种世家子弟参与其中。 但显然,阮卿所说的,才应该是这案子的真相。 祁衍目光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她依旧还是她,却和前世很不一样。 这一世,她发现了谢家人的伪善,甚至在怀疑她的父亲是替谢容暄顶罪,所以才会这样步步紧逼的咬死谢容暄。 如若不是这般,也不会发现谢容暄和宁世荣勾结,做出伤天害理贩卖女子的勾当。 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确定,阮卿不会再替谢家来杀他了。 他们站在了同一边。 祁衍突然如释重负,仿佛一只被困铁笼的猛兽,终于咬碎桎梏挣脱出来,得以见到天日。 他的神情不再紧绷,声音竟然带着一丝懒散的朝马车外说道:“先送阮姑娘回定国公府。” 阮卿微微一愣,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为何突然就开心起来了。 他姿态慵懒的靠在车壁上,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莫非是得知今日的事只是一场误会,所以才又开怀了? 见他如此,阮卿面上也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可是祁衍瞥见她嘴角的笑,却故作不悦的说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孤可没说今日的事就不追究了!” 阮卿委屈反驳:“我只是救人心切,殿下难道还要怪我吗?” 祁衍轻哼一声:“卫辑是东宫的侍卫统领,你私下见他,是不把孤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吗?” 虽然这话说得吓人,但阮卿知道祁衍并不会对她如何,只是在发泄这几日被她忽略的不满。 如此她就只能哄哄太子殿下了。 阮卿想了想,柔声问道:“殿下,上元灯会那一日,您会出宫吗?” 宫里每年十五都有赏灯宴,那一日祁衍自然是不方便出来的,不过若是她开口求了,也不是不行。 他傲然的目光落在阮卿脸上,问道:“你有何事?” 阮卿没有犹豫的开口:“我要约您一起看灯呀,而且我还为您准备了一样小小的心意作为谢礼呢!” 什么心意?他不稀罕。 祁衍面上非常不以为意,但他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敲着膝盖,根本停不下来。 这是他一贯高兴的表现,根本就逃不过阮卿的眼睛。 “殿下,所以上元节那日,您来吗?”阮卿笑吟吟的又问了他一遍。 祁衍故意冷淡的说道:“孤考虑一下。” 阮卿失落的点点头,望向窗外时,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却忍不住快要溢出来。 马车外,十一和十二这两个暗卫听觉极佳,卫辑也不差,所以车上二人说的话,他们三个都能听见。 此时卫辑轻轻撇嘴,还以为太子殿下真是来找阮卿兴师问罪的呢,结果人家温声软语的说几句话,他就又上头了。 还说什么考虑一下,十五那夜太子若是能忍住不出宫,他回去就把珍姑姑厨房那口大锅给吞了。 十一知道今日的误会都是因他而起,讨好的看向十二。 十二面露嫌弃,离他老远。 只有碧薇是真正不知情的,担忧的隔着帘子向马车内张望。 太子殿下方才看起来一脸盛怒,她家姑娘不会有事吧? 里面怎么也不出声呢? 还是十二过来与她附耳说了两句话,她才放下心来。 马车回到定国公府,阮卿瞧着坐在那并不想动的男人,好笑的提醒:“殿下,到了。” 祁衍心不在焉的说:“嗯,你回去吧。” 可他发现说完之后,阮卿竟然丝毫没有动,于是不满的问:“阮姑娘非要如此心急吗?你的邀约,孤过两日再给你答复,就别赖在孤的马车上不走了!” 阮卿绷紧嘴角忍笑说道:“但是殿下,这不是您的马车。” 祁衍顿时愣住,这才想起方才他一时气急直接抱着阮卿上了她的马车。 他脸色极难看的撩开车帘下车,刚要喊云十一滚过来,却在看到向他迎面走来的男子时,眼神一凛。 谢容缜见到国公府的马车停在门口,因见过阮卿时常用这辆马车,他便走过来想问她为何不下车。 可刚走到离马车不远的地方,他却眼见祁衍从马车上下来。 那一瞬,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失去从容。 两人目光相碰,祁衍下巴微抬,冷漠的嗤了一声。 谢容缜终是先垂下目光,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祁衍知道此人就算暗地里对他使尽杀招,表面上的礼数也不会有半分疏漏。 若是他一直不出手,还真寻不到动他的理由。 不过动不得,却可以刺激一下,或许他就耐不住要想办法废掉他这个太子了。 换做从前,祁衍可能会用言语折辱一下谢容缜,可是眼下,他却有个更妙的法子。 “谢大人不必多礼。”祁衍扯了扯嘴角,竟露出一个笑。 谢容缜眉头微不可查的一蹙,只觉太子的温和态度处处透着怪异。 而这时,阮卿轻轻掀起帘子的一角,正准备下车,祁衍却忽然转过身,动作潇洒的替她撩开车帘。 他朝她伸出手,嘴角勾起一丝称得上温柔的微笑:“怎么还不下车?孤等得够久了。”他用宠溺的语气抱怨。 阮卿压下心头的疑惑,把手放在他掌心,被他扶着下车。 看到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谢容缜眸光浮现一丝晦暗,官服衣袖下的手紧攥成拳,指甲几乎入肉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只是他的面色依旧是平静的,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垂眸仿若未见。 祁衍目光扫过他毫无破绽的表情,手中一用力,阮卿便顺着力道撞向他怀里。他低下头,似乎要贴着她的耳朵与她暧昧耳语,但却没有压低声音:“上元节那日夜里,孤来接你。” 阮卿的耳朵和脸颊同时泛起绯红,却毫不迟疑的应了声:“好。” 祁衍十分满意她的表现,夸奖一般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郭,而后再帮她把一缕调皮散落的发丝掖到耳后。 无论太子在他面前如何暧昧放肆的与阮卿亲昵,谢容缜始终不动声色。 可是阮卿开口那一声果断的答应,却像尖刺一样扎进他心里。 谢容缜抬起头,猝不及防看到阮卿对着太子柔情蜜意的模样,面色浮现一抹阴郁。 第34章 谢容缜不知在寒风里站了多久,直到脸上感受到一丝刺痛,他才恍然回神。 方才太子目送阮卿进去,又挑衅的看他一眼才走。 而阮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他,哪怕只是客套的问声好,她也根本不屑。 原来那一日是他误会了,还以为阮卿态度有所回转,其实她只是不愿见他,随意敷衍罢了。 谢容缜带着一身寒意走进听风阁,站在书 案后脸色发沉,不发一言。 顾舟见状小心说道:“世子爷,您若不想表姑娘去见太子,不如咱们还像上次一样,找个由头拦住她不就得了。” 谢容缜缓缓摇头:“她不是个傻子。” 同样的手段再用一次,只会适得其反,若阮卿因此下定决心要离了国公府,他只会更加被动。 “何况太子在我面前那样说,就是要看我的反应,我若轻举妄动,便是给了太子向我发难的机会。”谢容缜想得很清楚,可也正是因为想得太清楚,他觉得离阮卿好像越来越远。 虽然他的初衷的确是以兄长的身份疏远她,但当阮卿主动开始与他生疏时,他却心如刀绞。 顾舟沉默片刻,有些纳闷的问:“主子,属下不明白,都说太子殿下冲动蛮狠,可是今日太子看起来好似与传闻不太一样。” 今日太子对待谢容缜的态度可以算得上亲和有礼,但总像是透着一丝古怪,叫人瘆得慌。 谢容缜执笔在纸上写下一个静字,淡淡说道:“传言未必为真。” 就算太子确如传闻,是一个暴戾蛮横心无城府的人,但只要成德帝身体康健,心思不变,还是会保他地位稳固,顺利登基。 而传言若是为虚,他只会更难对付。 眼下倒是没必要把太多的精力放在太子身上,成德帝那里显然更为关键。 思及此,谢容缜吩咐顾舟:“给宫里的德妃娘娘传信,让她和三殿下务必忍耐,此时不宜对太子出手。” 顾舟离开后,谢容缜看向自己写的那个静字,脑海里却不断浮现阮卿对太子亲密依赖的样子。 他终是心乱如麻,把那张纸揉成一团。 * 上元节那日,天色刚黑,街上就热闹起来。 太子的马车从街上过去,驶向定国公府,路边的摊贩正准备摆摊,打算趁着城中灯会行人密集多赚些银子。 祁衍随意地靠坐在马车边上的座位,一手撑着头,往窗外望去,当卖糖人的老板支起摊子时,他的目光在那些糖人上停留了许久才挪开。 卫辑打马而来,跟在马车旁边向祁衍禀报禁军步兵营今夜的行动, “曹将军带着人乔装打扮,在何氏书铺周围布下人手,暗卫已经事先探明书铺附近所有的暗道入口,只要宁世荣和谢容暄午夜时一到,就立刻抓住他们和贼匪,解救那些姑娘。” 祁衍神色整肃道:“你亲自去盯着,孤今夜不想听到任何坏消息。” 这是害怕破坏了他和阮姑娘一起赏灯的好心情? 卫辑顿了顿才回道:“殿下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连只苍蝇也不会放出去!” 祁衍摆摆手,卫辑见国公府快要到了,立刻会意的策马离开。 那日在醉仙楼,他也算是与阮卿摊开把话说清楚了,至于她是不是如她说的那样永远不会伤害太子,那就只能守在太子身边等着看了。 卫辑轻叹一声,带着身后几个乔装过的禁军往城西而去。 马车停在国公府侧门,祁衍吩咐十一进去接人,等待的时间里,他想起上次被阮卿爽约的事,心头生出几分焦躁。 她这次若是再不来,以后休想他再答应她任何事! 然而他刚这样想,就听到有人从侧门里出来的脚步声,祁衍嘴角微微翘起,但只是一瞬就又变成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马车外,十一帮着阮卿打起车帘,碧薇左手拿着一个小包袱,右手扶阮卿上马车。 一阵淡雅的清香扑面而来,祁衍忍不住朝女子看去,只见阮卿今日打扮得明艳娇媚,身上的披风是他让郑旭送的那块白狐皮毛做的,头上的翡翠簪子和手腕上的一双玉镯也都是他那次送过去的。 她一张脸只是略施粉黛,端的是明眸皓齿,光艳照人。 祁衍只看了一眼,就差点移不开目光。 阮卿一见他就眉眼含笑,温柔的唤了一声:“殿下。” 祁衍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别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阮卿上车后在他对面坐下,她笑盈盈的望过来,祁衍竟然一时有些难为情。 因此他只能随便找个话题:“你要送孤什么东西?怎么不拿出来?” 阮卿一脸神秘的说:“不急的,殿下,咱们先去看灯吧。” 祁衍今日格外的好说话,点了点头,吩咐暗卫赶车。 马车再回到举办灯会的街市上,这里已然变得十分热闹,人群密密麻麻,猜灯谜,看杂耍,放河灯,还有排队去买各色小吃的。 他们的马车挤不进去,阮卿便说想下去走走。 下车后,她和祁衍顺着人流往前走,暗卫们都隐匿在人群之中,暗中保护。 只有碧薇和十一跟在两人身后,只听十一在向碧薇打听,问十二怎么不跟来。 碧薇意有所指的说:“十二姑娘今夜有正事,没空来玩。” 她这么一说十一就懂了,十二应是跟着云阙去城西配合禁军抓人了。 两人没再言语,都谨慎的留意着各自的主人周围。 经过上次的事,十一沉稳不少,今日灯会人多,殿下信任他才带他来,可不能因为他粗心没看牢殿下,让殿下出什么事。 前面,阮卿和祁衍走到猜灯谜的摊子前,碧薇下意识要掏荷包,结果被十一拦住,小声埋怨她:“不懂事,今日怎么能让阮姑娘花钱。”说着他上前去找老板付钱。 碧薇张了张嘴,本来想说,其实她家姑娘如今花的也是太子殿下送来的钱呢! 灯谜出的题并不难,阮卿一连猜中了好几个,等老板面色开始为难时,她指了指摊子上挂的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灯笼。 “我只要这一个!”阮卿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祁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老虎灯笼,再听到这句话,心中猛然一颤。 只要这一个,指的是灯笼还是人? 不过祁衍很快就清醒过来,他自嘲一笑,定是想多了,阮卿只是看上那只老虎灯笼了,她又不知道老虎对于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小摊老板把老虎灯笼摘下来递给阮卿,惊讶的见她笑意嫣然的把小老虎灯笼塞进身旁那高大男子的怀里。 稀奇,每年十五他都在这里摆摊,见过那么多小夫妻两个来猜灯谜,大多是男子赢了彩头送给女子的,甚少见到这样的情景。 而且这男子神情倨傲,眉目又似乎带着一股阴沉之气,看着也不像是个会疼人的,还要女子主动赢来灯笼哄他,像什么样子。 老板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嫌弃。 祁衍却顾不上注意老板看他的眼神,他的目光落在老虎灯笼上,就这么愣住了。 这竟然是阮卿送给他的,两辈子了,可真稀罕。 前世他收到过的她唯一用了心思的东西,是一枚香囊,只是…… 旧事倒也无需再提,祁衍心头的那抹酸涩复杂很快就被一种更强烈的愉悦情绪取代。 他提着灯笼,透过灯笼发出的淡黄光晕看向阮卿,女子眼眸深邃,正对他笑得温柔。 “这老虎长得真丑,不喜欢。”祁衍心口直跳,却别扭的挑剔道。 说是不喜欢,但他却把灯笼藏到了背后,像是生怕阮卿反悔要过来抢。 阮卿心下了然,没有开口反驳什么。 等他们离开,小摊老板啧啧两声:“多好的姑娘啊,可惜了,眼神不好……” 猜完灯谜,两人漫无目的随着人群向前走,祁衍提着那只老虎灯笼,不住地走神。 正走着,他察觉有人要撞到他的灯笼,顿时怒气横生,满眼戾气的看向边上的人。 那人见他不好惹,赶忙往旁边退让。 只这一眼的功夫,再转过身,他另一边的小女人就不见了。 祁衍立时变了脸色:“人呢?” 十一方才顾着观察那个差点撞到太子的人,就没注意阮卿这边,碧薇抱着小包袱,脸色煞白,显然也是没看到。 祁衍招来其他暗卫,得到的回答也都是没看见,这下 他彻底慌了,又惊又怒吼道:“还不去找人!若找不到,挨个扒了你们的皮。” 虽然这话不一定是真的,但太子明显动了真怒。 暗卫们也是大意了,今日人太多而且他们习惯只留意太子身边的异常,所以都没察觉到阮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再加上阮卿身量娇小,这人山人海的,她随便往里头一钻,就是动用禁军也难找啊! 暗卫们找了三遍,愣是没看见人,垂头丧气的回来挨骂。 祁衍肝火旺盛,又心急担忧,根本懒得骂人。 见太子一副暴躁的恨不得杀人的表情,暗卫们心里一筹莫展。 正在这时,只见面容清丽的女子狼狈的从人群中挤出来,一只手整理被挤歪的披风,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护着一个糖人不被行人挤坏。 “殿下,那边居然有小老虎糖人,你想不想要?”阮卿轻笑着开口问道。 祁衍没去看她手里的糖人,只盯着她浑身上下仔细瞧,确定她安然无恙,他飘忽不安的一颗心才有了着落。 她举着糖人,只能用一只手笨拙的给自己系上披风,走过来眸光清亮的看向祁衍:“殿下,这只小老虎长得比先前那只可爱,你看啊!” 祁衍陷进她温软的眸光里,心头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第35章 恍然之间,他竟有了一种被她珍视的错觉。 可是她这双情意绵绵的眸子太会骗人了,祁衍不敢相信,但一颗心却依旧跳动的剧烈。 他故意没接阮卿举到他面前的小老虎糖人,而是沉下脸色,声音压抑怒火:“谁准许你擅自离开去买什么糖人了?” 阮卿这才发觉暗卫们都现身站在周围,看着垂头丧气的。 难道是因为祁衍以为她丢了,派暗卫去找她却没找到吗? 阮卿不仅没被他的语气吓到,心里反而生出一丝愧疚。方才她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人群的空隙里看到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又恰好那小摊上有老虎形状的糖人,于是她便想去买一只。 她知道祁衍很喜欢老虎,他的属相也是虎,还有他常年佩戴在身上的玉佩上也刻着老虎。 前世在公主府赏花宴那一日后,她与祁衍没再单独见过。可是几个月之后,她陪谢锦婳进宫去拜见德妃时,曾私下在宫里遇到祁衍,他的玉佩不慎落在荷花池里。 那个时候祁衍像疯了一般跳下去找,可他情绪崩溃癫狂的厉害,连双手都是颤抖的,而且不知为何周围竟然没有太监和宫女,就只有她这么一个误打误撞过来的人。 因为记得祁衍帮过她,阮卿只是犹豫一瞬,就决定帮他一起找。 荷花池里的水不深,只是有很多淤泥,祁衍见她跳下来只是戾气深重的看她一眼,却也并没有赶她走。 阮卿心中忐忑,却不耽误的帮他找起玉佩来,她比祁衍心细,情绪又稳定,虽然也找了很长时间,最终却是找到了。 她将玉佩还给祁衍时,看到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那一瞬间只觉得他好像一头困兽,执拗的把自己的脚塞进某种枷锁里不肯出来。 祁衍浑不在意的用衣袖把玉佩擦干净,深深地看她一眼,阮卿当时还很怕他,从荷花池里爬上去之后就想赶紧走,可祁衍却叫住她。 “你就这么走?” 他开口时语气总是显得凶恶,阮卿唬了一跳,还以为他想找自己的麻烦,可祁衍却抬了抬下巴,一脸不耐烦的说:“过来,孤带你去换身衣裳。” 阮卿看自己的裙摆上全是泥,也不好回去德妃宫里换。 虽然祁衍很可怕,可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是信他的。 她提着脏污的裙摆,迈着小碎步,老实的跟在祁衍身后。 谁知最后竟被他带到了东宫,阮卿十分不安站在门口犹豫,可祁衍显然没有耐心等她,像拎着一只小猫一样捏住她的后颈,把瑟瑟发抖的她带到一间偏殿。过不久郑公公送了一套女官的衣裳来,阮卿进内殿换上,出来本想要感谢他,可祁衍却早就离开了。 阮卿怕惹人非议,回去后并没有说出这件事,只说自己脏了衣裳,路上遇到一个好心的女官,借了她一身衣裳换上。 德妃当时信了她的说辞,可是几日后她被太子带回东宫的事情就被宫里的耳目传到德妃那里,自那以后德妃三不五时接她进宫,还总是制造她与祁衍相遇的机会。想必是从那件事以后,德妃就盯上她了。 因为那件事过去没多久,她的父兄就在溟州意外身亡了。 阮卿的思绪一下飘到了很远,祁衍见她愣神,不满的抬手戳她的额头。 “你在想什么呢?为何不回答孤的话?” 想什么呢?在想前世如果不被那么多人盯着算计,他们之间或许不会沦落到那般境地。 她可能不会嫁给祁衍,但说不定他们会成为朋友,至少是那种在彼此最狼狈之时帮助过对方的,一个记忆中很特别的人。 阮卿心里无比遗憾,因为前世那个祁衍,她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可是没关系,她还有面前这个拥有真实温度的祁衍可以珍惜,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走错一步。 不知不觉阮卿已经眼眶含泪,祁衍惊讶的收回手,见她鼻尖通红,双肩轻颤,十分脆弱的模样。 麻烦,他都没用力,才轻轻的戳一下就哭,娇气得要命。 “算了,这次孤就不追究了,你这糖人看起来好似要化了。”祁衍忙转了个话题。 阮卿破涕为笑:“殿下在说笑吧,天这么冷,糖人怎么会化呢?殿下要不要尝尝?” 她又哭又笑,祁衍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冷傲的别开脸:“呵,孤岂会吃这么甜腻的东西,你自己想吃也别拿孤当借口。” “是这样吗?可那日在醉仙楼,卫统领说您嗜甜啊?”阮卿很直接的卖了卫辑。 祁衍听完就面露不悦:“你提他作甚?” 不等阮卿回答,祁衍就抢走她手上的糖人,也不吃,只是赌气的拿在手里。 他转身往马车那边走,手指转悠糖人的竹签,心里懊恼的同时,又生出了一个疑问。 阮卿为何会知道他喜欢老虎?今日又是灯笼又是糖人的,难道也是卫辑告诉她的? 他们那日说了那么多话吗? 祁衍有心想再多问一句,又难以开口,想着还是回去揪住卫辑问吧。 阮卿这时已经跟上来,见祁衍不像是在生气,于是安下心来问道:“殿下是想回去了吗?” 祁衍轻哼一声,没回答她的话。 因为阮卿等糖人的时间太长,夜已深了,赏灯的人也陆续离开。 坐上马车后,阮卿本以为祁衍是要送她回定国公府,却没想到马车往城西去了。 这个时候去城西,难道祁衍是要亲自去等待禁军抓人的结果。 阮卿心头一跳,既紧张又期待。 如若事情顺利,或许再过不久她的父亲和兄长就能回来了。 马车一直行到距离何氏书铺不远的大街上,而后拐进一条暗巷。 少顷,一身黑衣的云十二落在马车前不远的地方,走过来躬身说道:“殿下,谢容暄和宁世荣进去了,禁军已经准备拿人。” 说完她往何氏书铺的方向瞄了两眼,虽然面无表情,但也可以看出一丝明显的焦急。 只听祁衍淡淡说了声:“去吧,别打死了。” 十二立刻领命,轻功蹿上房顶,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想是前些日子跟踪谢容暄,见到那些姑娘受苦受难,十二感同身受,去替她们报仇了。 阮卿想起那位徐姑娘,还有被牵连的徐举人一家老小,希望将坏人绳之以法后,这些人可以得到安息。 十二离开不久,书铺的方向传来喧闹声,还有冲天的火光。 阮卿见到火光,身体不禁微微瑟缩。 想起前世冷宫里那场大火,她虽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引燃宫殿,但到底是存着畏惧和不甘心的。 祁衍见状开口道:“别怕,卫辑早已有所防范,救火兵就等在不远的地方。” 阮卿点点头,略微松了口气。 何氏书铺地牢里的一条隐蔽暗道之中,谢容暄畏畏缩缩跟在宁世荣身后,两人今日是 来把这些姑娘送出燕京城的,可谁知一进来,外面便一阵喧闹,竟然是禁军攻了进来。 宁世荣当即命令书铺里这些亡命徒掩护他们离开,临走时还放了一把火,要把那些姑娘和亡命徒一起烧死。 那一瞬间谢容暄看到他眼底残忍的冷光,很怕他将自己也给灭口了,幸而宁世荣还顾忌着他的身份,带着他走了一条没告诉过任何人的暗道,连那些亡命徒都不知道。 这是宁世荣提早为自己准备好的后路,若非谢容暄是定国公府的大公子,他也不会带上这个胆小又贪婪的废物。 两人摸黑在暗道中走了很久,终于见到一丝朦胧的亮光。 今日正是十五月圆,这说明他们快要出去了。 宁世荣加快脚步,谢容暄亦步亦趋跟上,生怕被他丢下。 两人终于从暗道逃出来,还未来得及喜悦,迎面便挨了两记飞踹。 黑衣飒爽的少女动作干脆利落,将两人同时踹得飞向一旁,重重砸在地上。 宁世荣呛咳着说不出话,而谢容暄明显比他身体底子差多了,挨这一脚就吐血了。 “你,你们是谁?”宁世荣挣扎爬起,神情惊恐的看向面前的几个黑衣人。 除了那踹飞他们的少女,为首一人手持长刀,长相平凡,但浑身的杀气像是要溢出来。 “是谁叫你们来杀我?”宁世荣一时以为自己惹上什么人,派了杀手来杀他。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条暗道他分明没有告知过任何人,连当初修暗道的工匠都被他灭了口。 十二离得近,见他眼睛贼溜溜的转,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本来她探查的时候是没有发现这条暗道,可是为了不留纰漏,她特地去请云阙再与她一起探查一遍,云阙精于机关暗道,一眼就发现端倪。 他们今日特地留下这条暗道,在此瓮中捉鳖。 眼看就要逃出生天结果又被抓住,这两人此时的心情一定很精彩吧。 暗卫们只是冷冷的盯着宁世荣和谢容暄不说话,宁世荣开始慌忙的从身上掏银票,嘴里喊道:“别杀我,我给你们钱,很多很多钱。” 回应他的是十二的一声冷笑,紧接着她从腰间扯下一条鞭子,无情的抽在宁世荣身上,听他发出惨叫,依旧面不改色,一下又一下抽着。 直到云阙出声制止,她放过被抽得半死的宁世荣,转而走向谢容暄,可是这个却不禁打,才抽了两下就翻白眼晕过去了。 十二十分无语,只能让其他暗卫先把人带走交给禁军。 暗巷的马车里,阮卿紧张的手脚发凉,脸色发白的看向窗外。 祁衍察觉到她的异状,问道:“你怎么了?” 阮卿突然转过脸看他,声音虚弱的问:“殿下,您能不能借我一样东西?” 知道她焦虑难安,祁衍不免放轻语气:“借什么?” 阮卿向他伸出自己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双手,“您把手借给我好不好?” 她需要从他身上汲取一些温暖和力量。 若是以往,祁衍绝不会如此轻易的答应她这过分的要求,但眼下这女人看起来着实可怜,所以他伸出自己空着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捏着糖人的竹签焦躁的转来转去。 阮卿轻轻握住他的手,再一点点收紧,神态专注,仿佛那就是她所拥有的全部。 她告诉自己不要急,会成功的,会改变的,她能做到。 从祁衍手上感受到的暖意终于让她的情绪渐渐平复。 就在这时,卫辑带着禁军的人过来,难掩开心的回禀:“殿下,已经救出那些姑娘了,暗卫去抓人了,想必很快就有消息。” 他话音刚落,只见几个暗卫从天而降,手里还抬着两个被打得浑身是血的人。 祁衍皱眉,刚想让暗卫把这两个血糊糊的东西抬远点,免得吓到马车上这小女人。 一晚上她魂不守舍,抓住他的手就不松开,若是再吓着岂不更要赖上他了。 可谁知,阮卿见到暗卫抬着人回来,满眼兴奋。 她顿时松开他的手,凑近到车窗旁往外看。 祁衍感觉手里空落落的,心口发堵。 呵,她果然一如既往,对他利用完就丢开,毫不留情。 第36章 暗巷里的马车上,阮卿双手扒在车窗上,看得很仔细。 虽然那两个人脸上身上都被鞭子抽出了血痕,可是他们的样子阮卿依旧能够辨认得出来。 是谢容暄和宁世荣,并不是他们找来的别的什么人冒充的。 她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本来像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谢容暄忽然一个激灵,睁开眼对上她掺杂了愤怒和痛恨的视线。 谢容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盯着她毫无瑕疵的美貌容颜,眼神逐渐痴迷。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不对,方才他不是和宁世荣一起被抓了吗? 想起来他就浑身疼的直抽抽,那女杀手下手真狠,一脚踹得他肚里肠子都要翻过来了,还抽他鞭子,后来的事他就不清楚了。 他又细细打量起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阮卿,恍然惊觉这不像是梦。 “再看孤就挖了你眼睛!” 一道冰冷的仿佛带着杀气的声音惊醒了他,谢容暄顺着声音望去,见到阮卿旁边那人的脸,顿时吓得魂魄都快丢了。 “殿,太子殿下,臣,哦不是,小人见过太子殿下!”谢容暄磕磕绊绊把一句请安的话说完。 他眼睛瞄到周围那些拿着刀剑的黑衣人,还有与他一样被绑起来昏倒在地上的宁世荣,终于意识到此时的情况。 那些黑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杀手,他们是太子的人,今夜是太子带人来抓他们。 可是阮卿又为何在此呢?难道是她得知了自己和宁世荣的计划,故意引太子来抓他们? 谢容暄不知道阮卿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但他越想越心惊,忍不住高声呼喊:“殿下,小人冤枉啊,您别听阮卿这贱人的话。小人是被宁世荣给诓过来的,那些失踪的姑娘,也全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小人什么都没做啊!” 阮卿听见他的话不仅不生气,还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可祁衍脸色却是一沉,吩咐暗卫:“孤不想听这只苍蝇聒噪,让他闭上嘴。” 十二最先走过来,左右开弓先打了谢容暄好几巴掌,然后手上微微用力,只听咔的一声,谢容暄下巴脱臼,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一直呜呜的叫。 他用愤恨不甘的眼神看向阮卿。 阮卿弯起唇角,轻声细语,却说出了让谢容暄后背发凉的话。 “谢大公子,你方才醒来时何以如此肯定,是我在殿下面前陷害你呢?” “上次你深夜想闯入我的闺房,家法也受过了,咱们毕竟都住在国公府,我也不好对你揪着不放。还是说大公子自知还对我做了什么别的亏心事,所以害怕我在报复你?” 谢容暄惊愕的瞪大眼睛,眼前的女子满脸都是温柔笑意,可她的眼神却是冷的,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回答不出阮卿的问题,急的疯狂摇头,正在这时,有禁军前来禀报:“殿下,刑部右侍郎葛文礼葛大人到了,听说禁军抓了女子失踪案的主犯,他想把人犯带回刑部看押。” 一听到刑部,阮卿便身子轻轻一颤,脸色难看起来。 这位葛侍郎,是当初那位判他父亲流放的刑部官员的直属上官,很难说他与谢氏或者是宁世荣身后的安国公府有没有牵连。 若是让他把人带走,此案说不定又会草草了结。 阮卿正想开口劝说祁衍,希望他不要把谢容暄 和宁世荣交给刑部的人,谁知祁衍竟先一步说道:“来得倒是快,让他滚,京城丢了这么多女子。他刑部的人查了那么久毫无眉目,如今人犯抓到了,他倒积极,安的什么心?” 没想到祁衍竟然与她想到一块了,阮卿转过头,看向他认真严肃的侧脸,微微一愣。 总觉得眼前的这个祁衍,与她前世认识的有些不一样。 他似乎比前世要敏锐许多,懂得琢磨人心了。 禁军听令去打发走葛侍郎,卫辑站出来提议道:“殿下,不如将人犯关到大理寺狱,此案涉及之人众多,又牵涉好几条人命,弄得京城百姓人心惶惶。这二人算得上是重案要犯,关进大理寺狱看押合情合理。” 大理寺卿裴奉是个刻板到不讲任何情面的人,只要是关进大理寺狱的犯人,谁也别想依靠关系背景脱罪。 祁衍和这位裴大人其实算是有些沾亲带故,因为他的母亲淑妃是裴奉的表姐。 可是裴家不站队,就算有了这层关系,裴奉也从不给太子面子,向来是遵照律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如果连太子都走不通他的关系,那这世上的其他人自然更没办法。 想起裴奉那张好似刻着律法铁条的脸,祁衍切了声:“那就送去大理寺吧,让你的人守在大理寺外,这两个人没被判罪之前不许任何人探视。” 卫辑躬身应道:“臣遵命。” 禁军把谢容暄和宁世荣带走,卫辑嘱咐曹将军让他亲自带禁军在大理寺外看守。 如此一来,就算谢家和宁家再手眼通天,也插不得手了。 事情终于稳妥,阮卿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祁衍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心里不禁泛起痒意,他用手指轻点在她嘴角的酒窝上,不满开口:“你的谢礼呢?孤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不会想要赖掉吧?” 阮卿笑着摇摇头,躲避他的手指:“殿下,你别,怪痒的!” 见她如此不堪忍受,祁衍手上戳得更来劲了。 阮卿只好开口求饶:“谢礼有的,在碧薇那呢,我都特意带上了,还能不给您嘛!” 这还差不多,祁衍见她因为躲避他的手,额上冒出细汗,脸色也红润了几分,满意的收手。 马车从暗巷里出来,缓缓往国公府的方向驶去,碧薇这时凑到马车旁,从她怀里的小包袱里拿出一个不及手掌大的锦盒交给阮卿。 阮卿接过锦盒,伸手往祁衍面前一递,“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殿下看喜不喜欢?” 祁衍好奇极了,但为了不在她面前显得迫不及待,他矜持的没碰那锦盒,说道:“什么稀罕东西,还要孤亲自打开,阮姑娘怎么如此没诚意。” 阮卿知道他这是嘴硬的毛病又犯了,也不计较,替他打开锦盒。 祁衍目光仿若不经意的往锦盒里一瞥,随即就变了脸色。 那锦盒里是一枚香囊,上面绣着他喜爱的小老虎图案,与阮卿前世亲手绣来送给他的那一枚极其相似,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只是那枚香囊里是掺了一种慢性毒的,能让人产生幻觉,脾气暴躁,甚至暴虐嗜血。 祁衍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复杂情绪。 因为香囊是她精心准备的,前世他格外珍惜,一直佩戴在身上,就像母亲留下的玉佩一样,从不曾离身。 直到最后他中毒已深,变得残忍暴戾,甚至伤害无辜之人。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里生了病,秘密让暗卫去请告老还乡的张院判回来替他诊治,才知道自己是中了毒。 张院判查到他身上那枚香囊有问题,祁衍心中又惊又痛。 他当时已经知道阮卿心里真正爱的人不是他,只是还想骗骗自己,说不定再对她好些,她就会回心转意。 可未曾想,她不只是不爱他,还希望他背负着骂名去死。 张院判一时对那种毒束手无策,要亲自带人去南疆找解药,至少要半年才能回来,而祁衍因为中毒日久,或许在一年之后就会失去理智彻底疯掉。 祁衍表面上答应张院判的请求,让张院判的孙儿每日帮他针灸压制体内的毒,可他当时其实已经失去求生的意志。 他不想在自己无意识的发疯之后又得知自己杀了什么人,万一那个人是她呢? 于是他命令暗卫送走张院判的孙儿,也不再上朝,把自己关在太极殿里,不见任何人。 直到一个月后,阮卿亲自端来了一碗莲子粥,劝他喝下。 祁衍看到她不停颤抖的手,顿时明白了。 原来她连一年都等不及。 他已心灰意冷,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愿。 那是祁衍第一次对着她恶声恶气,他抢来那碗粥,凶神恶煞的把阮卿赶出去。而后关上寝殿的门,靠在门上等着,外面的女子只是站了片刻,就抬起脚步离开。 听到她毫不留恋的脚步声,祁衍痛到麻木,反而笑出声来。 当日,他安排好一切,让云阙把至关紧要的玉玺和兵符带离燕京,去交给边关正在玄甲军中历练的卫辑。 除了玉玺和兵符,他还让云阙给卫辑带了一道密旨。 如果宫中生变,尽力保住皇后的命。 他知道无论如何,卫辑都会遵从他的命令,所以内心了无牵挂的喝下那碗已经放得冰冷发硬的莲子粥。 疼痛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但却远远及不上心痛。 他不曾想过,今世还会看到一模一样的香囊,依旧还是阮卿送给他的。 祁衍不禁仔细打量她的表情,想以此看透她此时内心的想法。 阮卿见他情绪忽然低落,眉间紧紧皱着,有些不知所措。 他难道不喜欢这香囊吗?可是前世他分明日日都戴在身上,有一次她想给他换上尚衣局新制的香囊,他还不乐意呢。 或许是眼前的祁衍还不像前世那般的喜欢她吧,所以对她送的东西也反应平淡? 也不能说是平淡,他似乎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阮卿心里失落,却不想强求,她把锦盒盖上,掩饰着不开心说道:“我下次再送殿下别的东西吧,这香囊确实配不上……” 谁知她还未说完,祁衍却伸手一把夺走她手中的锦盒,目光有些恶狠狠的说道:“你既送了孤,就别想再拿回去。” 祁衍的手紧紧握着锦盒,手背上青筋都鼓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要这东西,万一又是掺了毒的呢? 可是看到她低眉敛目,强装开心的样子,他心里就不受控制的生出不忍心来。 这是他该受的,谁叫他反复的陷在她身上,还越来越甘心沉沦,不想远离。 也许是他想多了,这一世阮卿有什么理由要害他?这定然只是一枚普通的香囊。 阮卿见他神情依旧带着郁色,心里有些不安。 祁衍今日究竟怎么了?似乎从她打开锦盒之后,他的情绪就不对了。 是香囊上的老虎图案勾起他不开心的事了?可是她今日已经送了他两回与老虎相关的东西,灯笼好好的摆在马车上,糖人被他捏在手里都有些化了也没丢掉。 怎么轮到香囊,他就不高兴了呢? 两人各怀心事,直到马车停在国公府侧门前,他们都没再开口说话。 最终是阮卿先打破了沉默,她整理裙摆后,向祁衍告辞。 “殿下,天色已不早,我先回去了。” 祁衍的脸隐在阴影之中,看不出真正的喜怒。 他只是轻轻颔首:“去吧。” 阮卿回头看他两次,他都没有反应,于是她只得扶着碧薇的手下车。 正当她想再次回头时,马车上传来男人格外冷漠的命令声:“回宫。” 阮卿身子微微一震,强忍住委屈对碧薇说:“快些进去,我困乏了。” * 祁衍走进寝殿,眉目冷沉,一身的阴郁气息。 他将手中的锦盒摆在罗汉床的方几上,抬手揉揉生痛的太阳穴,盯着锦盒陷入神思。 这时郑公公端着一杯安神茶走进来,担忧的问:“殿下是又头疼了?可是今日跟阮姑娘出去吹了风?” 祁衍闭上眼,沉沉叹息:“别问了。” 郑公公心说这是怎么了?难道殿下又跟阮姑娘置气了?这不才刚好了没几日吗? 他心中满是疑惑,见到祁衍手边那锦盒,小巧别致,不是宫里的样式。 这应该是阮姑娘送的吧?十一那日悄悄告诉他的,说阮姑 娘跟殿下约好去看灯会,还要送礼答谢殿下。 郑公公想先帮太子把锦盒收起来,谁知他的手刚一碰到盒子,太子就睁开眼睛,惊得伸手要来阻止他。 “别碰!”祁衍心头猛跳,他不敢赌那万分之一,郑公公若知道里面是香囊,按规矩是要先拿给太医去检验的。 前世正是因为阮卿亲手把香囊给他,他不愿别人随意触碰,所以就省了这一步。 若是这香囊真被查出问题,太极殿那边就瞒不住了,他的父皇不会放过阮卿。 祁衍心中千头万绪,理不清楚,但他却不想让阮卿受到伤害。 然而郑公公手快,已经打开了锦盒。 见太子神情紧张,郑公公鼻子一动,忽然凑近香囊闻了闻,惊喜说道:“殿下,这是阮姑娘亲手给您绣的?瞧这老虎多生动啊,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还有里头用的香料和药材,都是安神助眠的。” “阮姑娘是担心您像上次一样头痛发作吧?多温柔的姑娘啊!”郑公公真心夸赞道。 祁衍微微一怔,声音里浮现一丝不明显的颤抖:“真的?是用来安神的?” 郑公公笑着说:“肯定不会错,因为您时常头痛,老奴几乎都要住在太医院了,张院判给您开的那张方子里,就有这味药,味道是一样的。” 为了向祁衍证明他说的是对的,郑公公还小心的拆开香囊,捡出里面的香料和药材,一样一样的向祁衍说明有什么功效。 祁衍听到最后,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郑公公把香囊重新装好,说道:“不过按规矩,还是要让太医院那边先查过,毕竟这是宫外的东西,别给阮姑娘惹来什么麻烦。” 祁衍难得好说话的点点头。 郑公公吩咐一个小太监拿着锦盒去太医院,不多时小太监回来了,说香囊没问题,是安神助眠的。 不等小太监把锦盒交给郑公公,祁衍就迫不及待上前抢在手里,他拿出香囊,往自己身上比划。 颜色与他身上的衣裳竟然还挺配的,说不定阮卿平日里都在观察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衫,特地做了一个颜色相配的香囊送给他。 看在她如此用心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郑公公在一旁脸都要笑开花了,“殿下,您戴上试试?” 祁衍把香囊挂在腰间,情不自禁弯起嘴角。 郑公公连连夸好看,还向他建议:“下次殿下去见阮姑娘,不如戴上这香囊,让她知晓您重视她的心意。” 祁衍听完却敛起笑容,伸手把香囊摘下来,握在手里。 让她知道?那她岂不是更得意了? 难道她以为随便给他绣一只香囊,就能哄得他如前世那般不要自尊的围着她转了? 呵,绝无可能! * 因为谢容暄一夜未归,国公府大清早便闹开了。 定国公谢晖派人出去打探,才知道谢容暄已经被关进大理寺狱了,外头还有禁军看守,不容任何人进去探视。 江老夫人呼天抢地哭着,央求定国公上折子给谢容暄求情。 “暄哥儿不会做那样的事,这其中定是有人陷害他,不让人探视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冤死我的孙儿吗?” 谢晖到底比妻子沉得住气,招来谢容暄身边的亲近小厮盘问,小厮果然说出实情:“大公子最近时常抱怨缺钱,那位宁三公子就说有个赚钱的生意要带着他一起干,大公子答应了,最近还故意撇下我,单独去见宁三公子。” 听小厮这么一说,谢晖就知道要糟,谢容暄定是掺和进去这案子里了。 他胆小愚蠢,未必就敢杀人,所以应该不是主谋,可能不会判得那么重。 谢晖冷静的劝妻子:“夫人,勿要再闹,昨夜是太子殿下亲自带着禁军去抓人,陛下想来也对此案十分重视,此时为那不孝的东西求情,你不怕牵连谢氏全族?” 江老夫人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抓着定国公的手不依不饶,偏要他去把谢容暄从大理寺狱救出来。 谢晖正为难,只听门口仆人禀报,说世子爷来了。 他忙让仆人快请进来。 谢容缜步伐轻缓,脸色一派从容,向谢晖和江氏问安。 谢晖尚未开口,江氏已经着急的问:“缜哥儿,你可有办法救你堂兄出来?” 她了解这个孙儿的本事,满怀希冀的看向他,可谢容缜却连迟疑都未有,摇了摇头。 江氏顿时心里生怒的问:“你是真的没有办法,还是不愿意救?” 谢容缜坦然说道:“是不愿意救,也不应该救。” 听了他的话,江氏差点急晕过去,语气带着责备:“可他是你堂兄,你大伯去得早,暄哥儿很小就没了父亲,否则也不至于变成今日这般,若是他父亲尚在,这世子之位岂会轮得到你……” “够了!”见江氏越说越过分,谢晖沉声打断她。 他知道妻子因为长子早逝,一直偏心大房,对待孙辈也不能一碗水端平,可是适才那话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吗? 他们谢氏只出了谢容缜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孙,就算长子尚在,也托不住整个家族。 但只要有谢容缜在,谢氏就不会倒。 妻子是昏了头了,才说出那番话,寒孙子的心。 谢容缜面色平静,似乎丝毫没有被江氏的话影响,他不带情绪的开口:“祖母说错了,大哥有今日,不是因为大伯不幸早逝,而是因为你和大伯母对他的纵容和溺爱。” 江氏一震,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谢容缜又看向谢晖说道:“祖父明知祖母溺爱孙子的做法不对,却不加规劝,也是一错。” 谢晖叹了声气,垂下头来。 谢容缜接着又开口:“至于我,更是大错特错。” 谢晖震惊的唤了他一声:“缜哥儿!” “我早该在他做出两年前那件事时,就上奏向陛下禀明实情,更不该在知道祖父祖母疏通关系让无辜之人替他顶罪之后,还纵容沉默不揭发此事。” 说完,他躬身向谢晖和江氏行礼,而后迈着沉稳的步子离开。 谢晖意识到他要去做什么,想要阻拦,可这时江氏却受不住刺激晕过去了,他只能先去照看妻子。 谢容缜从正院离开,不让顾舟跟着,他一个人来到照影轩。 此时他心中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他在想母亲说得是对的。 他的报应果真来了。 第37章 谢容缜站在照影轩门口,从未觉得双脚如此沉重,驻足许久,直到一旁洒扫的仆人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他才微微呼出一口气,往里迈步。 堂屋里,阮卿和碧薇主仆二人正在忙碌,就连十二也没闲着,帮着碧薇把旁边库房的东西一样样抬出来重新清点。 碧薇忙着给十二搬出来的东西归类,并登记造册。 阮卿在翻看一本旧的名册,那是她来到国公府后,二夫人沈氏和谢容缜额外送过来的银钱,布料,以及一些摆件器具。 她一边认真翻看一边与地上的东西核对,并嘱咐碧薇:“仔细些,别漏下什么,定国公府的东西咱们一样也不带。” 谢容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他停顿片刻,才又神色如常的往里走。 十二搬东西进来时,第一个看到他,但她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绕过谢容缜,把一箱瓷器摆件放在地上。 碧薇听到十二不善的声音,抬头看到谢容缜,面色一僵,敷衍着行了个礼。 “世子爷怎么来了?” 阮卿翻看名册的手微微一顿,面无波澜的抬头向谢容缜投去目光。 她并未起身,神色自若的问道:“谢大人找我有事?” 她这般态度,就是连敷衍他都不愿意了。 谢容缜目光定定看向她,像是没想好要如何开口,阮卿自顾自核对名册,也不追问他。 等到碧薇把那箱瓷器摆放好,十二又去库房搬箱子时,谢容缜终于开口问道:“昨夜太子率领禁军去城西抓人时,你可也在?” 阮卿脸上笑意淡淡的说道:“在的,谢大人可是得知大公子被抓一事,怪罪我没有向太子殿下求情,所以特地来质问我的?” “并非如此。”谢容缜摇头说道:“他罪有应得,死不足惜,我只想知道,在表妹心中是如何想我的?” 他说完目光紧紧的盯着阮卿,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表妹?”阮卿放下名册,嘴里说出这个称呼,眼底只有冷然的讽刺。 果然,她什么都知道了! 谢容缜进来之前,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许阮卿只是因为秦氏和谢容暄的刁难和欺辱,才如此恨大房乃至整个国公府的人,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冷淡下来。 可是如今这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破了,她定是早已知道两年前她父兄被陷害替谢容暄顶罪的事了。 也许就是在一个多月前,她大病一场那次,因为从那之后,她就一反常态的不再谨小慎微,也不再用自以为藏的很好的爱慕眼神看向他。 所以她后来接近太子,也全都是为借太子的势来向谢家复仇。 谢容暄想到这里,心中竟然没有方才那般难受了。或许是他意识到,阮卿对太子利用的成分要多一些,并不一定是真的心悦太子。 他心头又升起一丝希冀,开口主动提起当年的事。 “你父亲当年获罪,是因为谢容暄把行宫塌陷的罪责都推到他头上,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阮卿沉默着没有回答,但她嘴角扯出的一丝冷笑已然是答案了。 谢容缜皱眉说道:“阮卿,不管你信不信,当时我不在燕京,否则我会阻止他,也不会放任祖父祖母去走刑部的关系保下他。” 听到这里,阮卿突然嘲讽的笑出声:“谢大人是说,此事从头至尾你毫不知情?” 谢容缜的心被她怀疑的目光刺痛,但他却无法反驳。 他垂眸叹息:“我知道后,是想替你父亲翻案的,可是时机不对,我本想着再等几年……” 等他在内阁站稳脚跟,谢氏根基稳固,不会因为一个谢容暄而动摇,甚至影响到三殿下。 “等?”阮卿冷笑道:“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谢大人认为让两个无辜之人替你们谢家的儿孙受苦受难,背负污名,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还是说在谢大人心里,寒门出身的人就活该成为你们这些世家大族脚下的蝼蚁。我父亲的清白名声,我哥哥断送的科考前途,我祖母因此重病离世,在你嘴里便是如此不值一提,轻描淡写的再等几年。” “你怎就如此笃定,这几年之中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呢?若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你又当如何?整个国公府的人可会对他们有半分愧疚?” 阮卿目光中的愤怒和恨意如有实质,好似一把尖锐的利刃刺向谢容缜的心脏,他支撑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从始至终,他只是把谢氏摆在最先去考虑,虽然溟州那里他也派人去打点过,却不能保证阮家父子在日夜劳役的时候能不出任何意外。 毕竟前不久,他才给阮卿看过溟州来的信,她的父亲摔伤了,幸而伤得不重,可若下一次没有这样的幸运了呢? 阮卿那一声声愤恨的质问,击溃了谢容缜最后的从容。 他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缓了半响,他才只能无力地开口说道:“我会即刻进宫,将一切如实禀明圣上,并提起重审此案。” 若是将她的父兄接回来,她会不会就不像这样恨他了? 谢容缜眸光垂落,逃避阮卿冰冷刺骨的仇恨目光。 在他说出要重审此案时,阮卿的脸上也不见一丝激动。 因为她知道谢容暄已经被关进大理寺狱,不日将由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审。 那位大理寺卿裴奉是主审,昨夜她已经从十二嘴里打探过,裴大人行事严谨,一丝不苟,会将嫌犯的过往查得清楚彻底,不漏掉任何细微之处。 这次没有人再敢包庇谢容暄,当年旧案的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 在阮卿看来,谢容缜这样做,无非是想断尾求生舍弃谢容暄好让谢氏和三皇子不受影响罢了。 阮卿缓缓平复心绪,重新拿起名册翻看,全然把谢容缜当做不存在一般。 谢容缜从在门口听到那句话时,就察觉阮卿要离开国公府的意图。 若是由着她离开,只怕从此以后,他再难见她一面了。 谢容缜斟酌开口:“你恨谢家是人之常情,但你父亲的案子就算重审也需要一些时日,他们从溟州回来也需要地方安置,你从前的家已然被查抄,此案未了结之前,你何不与他们先暂住国公府。” “我向你保证,国公府绝不会有人怠慢你们,若你厌恶这里,也可以去我的另一处宅子先住下。” 阮卿神色淡漠的摇头道:“我已知晓我母亲和二夫人并无什么远房亲戚关系,谢大人无须操心我去哪里。想必我的父亲和哥哥也不想踏进贵府半步,他们已苦了两年多,总不能回来还叫他们住进加害者的家里,那样心里该多膈应。” “再说我也攒下一些钱,加上太子殿下送来的,在燕京城租个二进的宅院绰绰有余。” 她只提起自己攒下的钱和太子给她的钱,看来是想彻底与国公府划清界限。 谢容缜心中钝痛,却对此毫无办法。 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汹涌的悔恨情绪,该进宫面圣了,不然就会错过最好的时机。 等阮卿与家人团聚冷静一些后,他再去寻她,表明他的心意,他可以用后半生来向她弥补亏欠。 谢容缜沉默转身向外走,抬脚跨出门槛时,他听到阮卿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谢大人,让顾舟过来一趟,将这些我不要的东西带走。” 不要的?指的是东西还是人? 谢容缜眼底露出一抹自嘲,声音艰涩开口:“好。” 等人离开,碧薇看了阮卿一眼,不甘心的问:“姑娘,就算卖了也比还给他们好啊!再说那些摆件什么的不要也就罢了,您怎么连二夫人和谢世子送来的银票都要还回去啊。唉,真是亏了。” 阮卿摇头轻笑道:“我就是想干干净净的离开!”国公府的一切她都嫌脏,再说还了这些,她除了仇恨就与国公府的人再没有什么牵扯了。 十二方才一直在门外听着,这时才进来,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姑娘,您就是要金山银山,太子殿下也拿得出来。” 姓谢的那几张银票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听她提起祁衍,阮卿微微一怔,不自觉叹了口气。 昨夜算是不欢而散,可她这次偏偏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这还怎么哄? 十二看到阮卿脸上落寞的神情,露出一抹深思。 * 东宫西南角的狼园里,祁衍坐在台阶上,修长的腿随意伸着,手指勾着一只香囊不停的画圈,另一只手撑着头,后背靠在廊柱上,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 黑狼王看向霸占他领地半日都不走的人,不满的呜呜两声。 这里原本是一座偏僻的偏殿,后来祁衍十三岁那年被成德帝接回皇宫,他把黑狼王也带回来了。一开始狼是散养的,吓坏不少东宫的宫人,有一次还跑出去吓晕了谨昭仪。 宫里一片怨声载道,成德帝不得不管,又不舍得过多的训斥儿子,只能命少府将东宫的这座偏殿修建成一个狼园,专门用来安置黑狼王。 从那以后,祁衍每每心烦意乱之时都愿意一个人躲在这里。 亲近的人都知晓他有这个习惯,找不到人就会来狼园,卫辑便是如此。 他刚去面圣,来找祁衍是为了替陛下传个话。 “陛下已命裴大人主审女子失踪一案,还安排都察院的王大人和刑部的邱大人共同审理。” 祁衍没什么耐烦的打断:“这些孤都知道,你还说来干什么?” 卫辑好脾性的一笑:“还没说完,陛下还让殿下监 审此案。” 祁衍微微挑眉,他父皇定是听说了什么,所以借这个案子向他甩了个直钩,试探他对朝政的态度。 他若是答应了,下一步就不能拒绝入朝听政,以后别管什么事都要推给他去做。 经历过上一世,祁衍如今对朝政也不是那般抵触,只不过他习惯了与成德帝对着干。 以往一向是成德帝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偏不去做什么。 可是这案子…… 祁衍眉头紧皱,手里的香囊都被他甩出重影了。 如果他去监审,裴奉不用说了,刑部和都察院那两个人应该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 也罢,看在这香囊的份上,他就再帮她一次。 若是父皇真要以此逼他入朝听政……那他就去! 祁衍深吸一口气,不停安慰自己,去了也好,说不定看到他对朝政的热衷,那些人会按捺不住早点对他出手,那样他就可以将他们揪出来再狠狠捏死。 他脸色变来变去,卫辑还以为这次陛下的希望又要落空了,却没想到祁衍手上的动作一停,紧紧把香囊攥在手里,声音凝重道:“你去回话,就说孤答应了。” 卫辑惊讶扬眉,猜到太子必然是因为阮姑娘才答应的。 怪不得方才在太极殿,陛下笃定的说太子这次一定不会再反驳他的意思。 果然知子莫若父啊! 就是不知道阮姑娘对太子的影响如此之深,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不等卫辑细想,这些时日都在定国公府跟随保护阮卿的云十二回来了。 十二从屋顶一个跟头翻下来,跪在祁衍面前。 “殿下,阮姑娘要搬出国公府了。” 祁衍听完心情愉悦,就连想起未来要每日被朝政烦扰都不那么郁闷了。 但他只是矜持的点头,冷淡说道:“这些小事也值得你跑一趟?” 十二抽了抽嘴角,又说道:“可是阮姑娘没有钱,国公府那位谢世子给她钱她不要,谢世子还说要安排阮姑娘去他外面的宅子住,但姑娘也拒绝了。” 这么说他们今日又见面了? 祁衍心里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谢容缜那厮如今对于阮卿而言,可能连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都不如,没听阮卿都拒绝他了吗? 这般想着,他又心里好受不少。 祁衍心情一好,昨夜因为回忆起前世心里生出的那点小疙瘩,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他倨傲的抬起下巴,“这么说孤若不帮她,她就要露宿街头了?” 十二咬牙,点了点头。 祁衍哼笑一声:“就知道她一刻也离不得孤。” 他正要吩咐十二去找郑旭拿钱,一旁的卫辑忽然开口:“殿下,直接给钱未免会伤了阮姑娘的自尊和颜面,不如您去买个宅院借给她住?” 十二听完嘴角又是一抽,卫统领实在是想多了。 阮姑娘把太子先前送去的那些金银可是安排的明明白白,除了有一箱金子是留给她的月俸,剩下的阮姑娘都吩咐碧薇分装好,去送给昨夜那些被救出来的姑娘。还说如若她们不愿意留在燕京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以后可以用这笔钱离开燕京去别处重新开始。 当然阮姑娘还是留下了租宅子要用的银子的。 不过卫统领这话倒也正中十二下怀,她看得出来阮姑娘从昨夜回去后就情绪低落,所以她才故意说得夸张些,让太子殿下以为阮姑娘要没地方住了,可不就得出手帮忙了嘛! 十二立刻附和卫辑的话:“殿下,卫统领说的极对,阮姑娘坚持说要靠自己的双手挣钱租宅子,您直接给钱,她肯定不会要。” 或许是跟在阮姑娘身边久了,十二觉得自己说起谎来越来越顺溜,都不怎么心虚了。 靠双手挣钱? 祁衍忽然想起阮卿那双纤细的仿佛随便碰一下就能折断的小手。 还真是不让人省心,他才决定冷她几日,她就能把自己作得那么惨。 祁衍面色凝重的起身就走,卫辑诧异地问:“殿下,您去哪?” 只听太子殿下低沉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无奈。 “买宅子去!”他咬牙切齿的说。 第38章 买宅子这种事哪用太子殿下亲自前去,郑公公一听闻此事,就风风火火的出宫去了牙行,不过半日的功夫,一座三进的大院落就买好了,连宅子里的管事小厮婆子婢女等都给配齐了。 宅子就位于官绅富户聚集的北明巷里,祁衍好奇的去看,走到门口就目光嫌弃道:“这么小?” 郑公公笑眯眯的说:“不小了,殿下,阮姑娘家里如今才三个人。这宅子正房厢房再算上倒座房和后罩房,足足有四十来个房间呢。” “就算她的父兄回来,他们也用不了那么多下人,到时难免显得空旷,那夜里不就有些吓人了嘛。再说,阮姑娘说不定很快就要嫁人了呢!” 祁衍虽然未搭理他的眼神暗示,但却扬了扬眉,步履轻快的走进去。 郑公公忍不住偷笑,连忙跟上,给太子殿下引路。 祁衍仔细逛了一遍宅院,又提出诸多要求,郑公公命宅院的管事刘福一一记下来,照着太子的吩咐重新添置。 刘福本来就是这宅院的管家,前主人败光了家产,把宅院和他们这些下人一起托给牙行卖出去。 下午牙人带着一位面白无须的买主来看宅子,刘福一看就知道这位买主是宫里的贵人,他谨慎周到的伺候着,所以买主买下宅子后,把别的那些下人都打发走了,只留下他。 刘福听买主的意思,以后这宅子的主人是一位姑娘,他按照买主吩咐去重新挑选几个机灵能干又不多嘴的下人,而后就在宅子里等着买主晚上带人过来。 却没想到来的不是一位姑娘,而是一位通身透着贵气的英俊少年郎,刘福压下心头的疑惑,跟在那位买主身后,只听他称那位少年郎为殿下。 他也不是个傻的,看这少年郎的年岁,定是宫里的皇子无疑。 他不敢作声,只是伺候的更加用心,却没想到那位白胖的公公直接在他面前亮明了少年郎的身份。 “太子殿下有事吩咐你,跟着过来。” 刘福脑子里翁的一声,竟然是太子殿下,那不是比皇子还要尊贵? 可是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北明巷里置办宅子?这宅子虽算得上大方雅致,但只有三进,也配不上殿下的身份啊! 刘福战战兢兢的过去,也不敢抬头,就跪下行叩拜大礼:“小人叩见太子殿下。” 祁衍不耐的蹙眉,郑公公见状赶紧把刘福拉起来,低声对他说了句话,刘福这才收起惶恐的神色,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他紧张的等了半响,才听到太子殿下开口问他:“你骗人的本事怎么样?” 刘福面露惊恐:“殿下,小人不敢,请您明鉴,小人没骗过人啊!” 趁太子没烦躁发怒之前,郑公公连忙与他解释:“殿下不是在责问你,明日有位姑娘来这里租宅子,你就对她说这宅子是你外地主人的,想找人帮着看管打理,不收她的租金,懂吗?” 刘福把这话在心里琢磨了两遍,终于福至心灵。 怪不得太子殿下跑到这里来买宅子,原来是要用这宅子讨好一位姑娘啊! 那得是一位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这般尊贵的人物如此费心思的追求。 定是一位天仙吧! 可既然是为讨好姑娘,为何要如此迂回?太子殿下怎么不亲自将这宅子送给她? 刘福想不明白,但也不敢追问,只连声保证道:“殿下放心,小人一定将此事办妥。” 等太子殿下转身又进正房主屋查看,他才悄悄的问了郑公公。 郑公公心里无奈,还能是为什么?太子殿下又犯别扭了呗,明明想对阮姑娘好,又不愿意让阮姑娘知道。 就拿那日阮姑娘送他的香囊来说,四下无人的时候,他稀罕的紧, 时常看着就笑起来。 可在别人面前,他就装作不在意,仿佛那只是个普通的物件,顺手拿着玩玩而已。 郑公公是看着祁衍长大的,最了解他的心思,越是面对他在意的人,他的脾性越古怪,总之他说什么都反着听就是了。 不过这些郑公公可不会跟刘福说,他板起脸说道:“不该你知道的别问,有些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懂吗?” 刘福吓得脸色一白,赶忙应道:“懂了,懂了。” * 太极殿外,谢容缜已经在此跪了三个时辰,直至落日西斜,夜色将至,殿内方走出一位面容宽和的公公。 出来的是御前总管徐有庆,只见这位徐公公脸上带着善意的笑,说出的话似有愧疚。 “哎呦,小谢阁老您怎么还跪着呢!陛下一到冬日身子就困乏,这不就眯了一觉。不想起身时已经是这个时辰了,也怪老奴不知变通,该请您去偏殿坐着等才是,方才陛下醒来得知您跪在外头,还把老奴骂了个狗血淋头呢!” 这样的场面话谢容缜自然不会信以为真,他态度一丝不苟的说道:“臣是来向陛下请罪的,理当如此。” 徐公公脸上适当的露出一抹疑惑:“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是因为府上大公子的案子?事情是他所为,与您有什么相干?” 谢容缜知道徐公公这是明知故问,因为请罪的折子他一早就递上去了。 可是徐公公如此,定是陛下授意,要他在这人来人往的太极殿门口承认,是谢家先欺公罔法,纵容子孙为非作歹,若是最后判得重了些,可不能说是陛下在刻意打压世家。 谢容缜早料到成德帝的反应,因而面色毫无异样,他神色从容,声音沉稳的说出两年多前行宫塌陷一案的实情,就连说到定国公谢晖和江氏为包庇谢容暄不惜收买刑部官员错判无辜时也依旧面不改色。 徐公公听完面露惊讶,心里倒是佩服起来。 因为时不时有官员候在这里求见陛下,方才谢容缜说话的时候,有几位站得近的大人正竖着耳朵听得仔细呢。 可是顶着那么多人投来的打量目光,这位小谢阁老不光在此跪了三个时辰,还说出方才那番大义灭亲的话。 如此城府和心性,陛下今夜怕是难以入眠了。 徐公公心里感叹,但脸上却不动声色,“那就请小谢阁老先在此等候,老奴进去向陛下回禀您方才说的话。” 少顷,徐公公又一次出来面带笑容的请谢容缜进去。 谢容缜悬着的心这才松了松。 翌日清晨,阮卿用过早饭,开始盘算自己手头还剩下的银钱。她准备先去一趟牙行,让牙人带她看看南水巷那里的宅子。 南水巷那里一般住的都是些平民和小商户,想必租金不会很贵,租个一年半载的她也承担得起。 碧薇这时捧着一兜新炒的栗子回来,满脸喜色难以掩饰。 “姑娘,您猜怎么着,国公府出大事了!” 阮卿顿时想起昨日谢容缜的话,难道他真是进宫去请罪了? 碧薇把一兜热烫烫的栗子放下,招呼十二过来一起剥栗子吃,三人吃起栗子,听碧薇说她一早打探来的消息。 “昨日谢世子进宫,入夜才回来,他径直去正院见国公爷和老夫人了。正院门窗紧闭,没过多久里头就传来老夫人骂人和摔东西的声音,听说谢世子真的进宫去向陛下禀明当年之事了,还连累得国公爷被贬官,江老夫人被收回诰命。” 十二一脸佩服,不由问道:“可是他们既然是关起门来说的,你怎会知晓,难不成你也练过武?” 碧薇被这话逗笑了,前仰后合笑了一会儿才说:“你说什么傻话呢!我这是送了一根新簪子给莲心,才费劲巴拉的从她嘴里套出这些来。” 她笑完又有点不甘心的说:“陛下罚得也太轻了,咱们家大人和公子的罪就这么白受了?” 阮卿却微微摇头道:“不会白受的。陛下对定国公和江氏轻轻放下,那就代表他会重判谢容暄,两罪并罚,谢容暄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昨日谢容缜走后,阮卿就想过成德帝会如何处置谢家。 谢容缜有经世之才,且多年来兢兢业业,不管暗地里心思如何,他在明面上始终是成德帝最信任倚重的大臣,且行事谨慎毫无疏漏,陛下不会对他多加苛责。 至于定国公被贬官,江氏失去诰命,也都是小惩大诫,因为陛下此时还不想激怒世家,打破朝堂上的平衡。 其实眼下这个结果已经比阮卿想得要好多了,她原本以为谢家除了谢容暄,再不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呢。 如今旧案重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至于谢家其他人,她也无需急躁,慢慢筹划便是。 想到父亲和兄长不日即将归来,阮卿只觉得纠缠她已久的噩梦终于要消散了,心情格外敞亮起来。 十二这时突然开口:“姑娘,今日高兴,不如咱们出门去看新宅子吧?” 碧薇也欢欢喜喜的附和:“对啊,这大喜的日子,是该庆贺一下。” 阮卿也被她们说得动心,点头说道:“那咱们先去趟牙行。” 碧薇要去找惯用的那位车夫备车,却被十二拦下,“我来替姑娘赶车吧。” “姑娘,行吗?”十二看向阮卿,有些眼巴巴的问道。 阮卿失笑:“怎么不行?你们去备车吧,我拿上银票。” 三人来到牙行后,碧薇进去带了一个牙人出来,那牙人问阮卿对宅子有什么要求。阮卿一时想不出别的,只说想要清静些,便宜些的,里头家具器皿少一些也没关系,她可以自己重新添置。 牙人一听她想找便宜的,脸上的笑意便敷衍起来,不如一开始热情的说道:“要便宜的,只有南水巷那里的宅子,姑娘可要去看?” 阮卿早在国公府见惯了冷眼,这牙人也只是为了多赚钱,算不上态度恶劣,她并无介意的说:“那就去看看吧。” 倒是碧薇瞪了那牙人一眼,小声的与十二抱怨:“瞧不起谁呢!若不是姑娘好心把太子殿下送的钱都分给了那些受害的女子,咱们也不至于租最便宜的宅子了。” 十二忽然没来由的说了句:“放心吧,姑娘住的宅子差不了。” 碧薇还以为十二是在安慰她,因此没有多想。 牙人带她们去南水巷,坐在马车上给十二指路,许是十二车赶得稳当,牙人不多时便打起了瞌睡,里头阮卿在与碧薇说话,十二偶尔应和一声。 没人发现马车没有拐进南水巷,而是拐进了另一边的北明巷。 等牙人醒来,睁眼看见眼前格外气派的高门大户,怨怪的说:“怎么把车赶到这里来了!” 十二只说自己不识路,他又睡着了,这才找错了地方。 牙人一脸悻悻说道:“算了算了,那快出去吧,这儿的宅子可不是你们租得起的!” 十二还未说话,碧薇倒忍不住先与他杠上了,问道:“租不起就不能看了吗?我们可是付了钱的,不管租与不租,你都该带我们看宅子。” 牙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见碧薇态度强硬,也不敢得罪,就应承道:“好好好,带你们看,正好有人托我帮他赁出一座三进的大宅院,就在旁边,你们随我来看吧。” 见碧薇瞪大双眼,气鼓鼓的,阮卿也未阻止,就答应与牙人一起去看看。 十二拴好马车跟在后头,一时想不出找个什么借口把那牙人支走。 她抬头望天,忽然听到一声鸟叫,顺着声音望去,果然在右边那座大院的墙头见到云十一正在朝她比手势。 十二磨牙,云十一竟敢骂她笨,他死定了! 不过眼下有要紧事,先不跟他计较,十二赶紧也向十一比划两下,十一会意,身形飞快的从墙头翻下去。 祁衍在主屋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虽是已安排刘福把这宅子租给阮卿,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来瞧一眼。 他想的是等阮卿欢天喜地的签下租赁宅子的书契,他再突然出来吓她个措手不及。 到那时她必定感激,说出一箩筐的好话来哄他高兴。 祁衍越想越得意,嘴角虎牙若隐若现。 偏生十一这时跑进来,张嘴就是一声晦气的不好了。 “不好了,阮姑娘跟牙人去旁边的宅 子了。” “你说什么?”祁衍笑容瞬间收敛,不悦的看向他。 十一挠头说道:“谁知那牙人在这里也有一座宅院要租出去,就带着阮姑娘去看,赶巧就是左边那一户。” 祁衍怒不可遏的问:“刘福人呢?” 十一干笑道:“刘管家人都已经站在门口,可偏偏阮姑娘跟牙人走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追过去,等您吩咐呢!” 眼见太子殿下面色越来越沉,看他的眼神完全像是在说,孤身边怎么有你这样蠢的东西。 “明白了,属下这就让他去追。”十一顶着太子殿下锐利的目光,再不敢多留,撒腿就跑出去。 等人走了,祁衍坐不住,起身从屋里出去,一直走到与左边那户人家相邻的院墙边上。 正听到那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祁衍忍不住将耳朵贴在墙上细听。 另一边,牙人带阮卿她们进了宅院,院子一共有三进,前院的倒座房供小厮和管家居住,还有一间书房,是男主人用来读书会客的。 走进垂花门,正房和两旁的厢房都极宽敞,住一大家子人绰绰有余。 阮卿原来的家里又小又挤,显得憋闷,后来她住进国公府,又觉得太大,出门要走很远的路才到门口。 眼前这宅子倒是大小正好,可是这燕京城寸土寸金,北明巷里都是豪绅富户的居所,就更贵了,她显然是租不起的。 她正想着心事,正房里突然走出一位年轻公子,想是这里的主人家,听到声音才出来的。 牙人与公子招呼,口称其为岳公子,又指阮卿说道:“这位阮姑娘想来看宅子,我便带她来了,不知岳公子也在。” 岳公子自从正房里出来,眼神就没从阮卿身上移开过。 面前的女子身姿袅娜,清丽绝俗,是他从未见过的倾城之色,绝非一般的庸脂俗粉可比。岳公子一不小心就看痴了,都顾不上回答牙人的问题。 “阮姑娘有礼,姑娘对这宅子可还满意?不如让在下再带你仔细瞧瞧?” 阮卿能分辨出来,这位岳公子眼神中并无恶意,只有纯然的欣赏,所以她只是委婉拒绝:“不必麻烦了,实不相瞒,我是租不起公子这宅子的。” 她拉着碧薇,转身便想走,谁料岳公子却突然伸出手挡在她面前:“姑娘不忙走,价钱还可以商量,哎呦疼……” 只见十二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岳公子的手臂将他拧到一旁。 “误会误会,在下并无歹意,只是想说这宅子还可以便宜,我给姑娘降三成租金如何?” 阮卿对十二摇头,十二这才把人放开。 “公子大方爽快,但我……”阮卿还未说完,只听门口传来一道忠厚的男子声音。 “姑娘,您不如随我去看右边这座宅院,绝对比他的便宜。”刘福站在垂花门外,见里头几双眼睛都瞧着他,难免有些讪讪的。 阮卿往右边那宅院看了一眼,依稀可见那后院花园里的楼阁假山,比她看的这座宅子还要大得多,还是算了吧。 岳公子不满的看向刘福:“你这人好生无礼,怎好随意进别人的家门,姑娘别听他的,我给你便宜一半租金,你看合适吗?” 一半啊,阮卿微微有些心动,竟似认真考虑起来。 刘福见状心里急了,想着事情办不成没法与太子殿下交代,他顾不上思考的说道:“姑娘,我这宅子不收您的租金,主人家去了很远的地方,只想找个稳妥的人帮着看管宅子,您就随我去瞧瞧吧。” 岳公子一张脸都气青了:“你别是个骗子吧,哪有不收钱的,姑娘别信他!” 他怕阮卿真的跟那人走了,急的也不管不顾说道:“若要这么说,我这宅子也可以不收姑娘的租金。不知姑娘芳龄几何,可许了人家,在下可否有幸去拜会姑娘的父母,向姑娘……提亲!” 一句提亲,让阮卿十分惊讶,不知怎么回答。 可就在这时右边那堵院墙上却发出咣的一声震颤,只见几块松散的瓦片和砖头忽然砸了下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院墙的另一边,祁衍收起自己的右脚,满脸阴沉,恼怒的盯着墙面,像是要用眼神把这院墙穿透一般。 提亲?凭他也配! 阮卿还留在那做什么?不会真被那酸书生说得动心了吧。 说来这姓岳的酸书生虽看不到长相,但说话也是文绉绉的,怕不是正合了阮卿心意呢! 她不就喜欢那种斯文的,假模假样的男人吗! 祁衍越想越是恼火,偏这时候,岳公子惊吓平复过后又与阮卿说起方才要提亲的话题。 “阮姑娘,在下尚未娶妻,年方弱冠,家中父母俱在……” 祁衍忍无可忍,脑中一片混乱,从身上随便摸出一样东西,就循声扔过去。 岳公子正侃侃而谈,并未注意有一金闪闪的东西从天而降,准头极佳的砸中他的鼻梁。 他惨叫一声,捂住鼻梁,眼冒金星的跌坐在地,鼻血汹涌的流出来。 岳公子看到血滴在他白色的衣衫上,惊叫着晕过去了。 牙人惊恐的蹲下摇晃岳公子,阮卿一眼瞥见地上那块闪着金光的东宫令牌,眼眸微微眯起。 十二还以为她没发现,急忙用身体挡住。 阮卿装作不知,给岳公子留下看诊的银子,便说自己今日累了,要先回去。 她转身时果然留意到十二蹲下去捡那块令牌。 阮卿心头无奈,不知祁衍又是抽的哪门子风? 那日对她如此冷漠,如今又跑来关心她有没有地方住,他究竟是想怎样! 阮卿觉得不能就这么惯着他,这次她偏不去哄,看他怎么收场。 刘福还站在门口等着,见阮卿真要走,他哪能就这么看着,忙不迭的夸赞起右边的宅子来,可是任他把嘴皮说破,阮卿也毫不动心。 十二在一旁劝说:“姑娘,不如去看看吧,有我在不怕他是骗子。” 阮卿眼含笑意,却拒绝道:“不了,我一向不信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 “对啊!”碧薇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说道:“而且方才你没听见那动静?岳公子还莫名其妙的出事了,隔壁的院子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别是夜里闹鬼的凶宅吧!” 因为离得远,碧薇也没看到岳公子是被令牌砸的,还以为他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中邪了呢。 这话十二可不敢接,她心里一筹莫展,今日若是阮姑娘就这么走了,回头殿下还不知要怎么罚她和十一呢。 阮卿一路没有犹豫的向马车走去,路过右边宅院门口时,大门忽然被一股大力蛮横的推开。 她漫不经心一眼望过去,只见祁衍双手垂落身侧,紧攥成拳,极其艰难的开口:“阮卿,你过来。” 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紧迫的盯着她。 阮卿收回目光,抬脚继续往前走。 这时祁衍终于抛弃了最后一丝矜持和自傲,脚步如风的朝她走来,很快来到她面前,伸出铁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他用最狠的语气说出最无力的威胁:“再不理孤,孤就抱你了!” * 第39章 哪怕是在求和,都要用这般强硬的口吻,可真是为难他了! 阮卿知道能这样出来拦住她对于祁衍来说就已经是一种退让了,可是她还不想这么轻易的走下他铺好的台阶。 于是她轻轻挣扎,为难的开口:“殿下做什么呢?这是在外面,拉拉扯扯的,回头该说不清了。” 祁衍心头火起,揽在她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他声音冷硬的问:“说不清怎么了?难道阮姑娘看上那个酸腐书生了,还真惦记他去提亲呢?” 阮卿秀眉微蹙,也不反驳他的话,反问道:“殿下不是躲着我不想看见我吗?怎么还管我惦不惦记别人提亲,您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 她这话刺得祁衍心里酸涩不已,盛怒的双眸盯着她许久,然而却只憋出一句:“阮卿,你放肆!” 眼看两人竟是要当街吵起来,十一十二心里都十 分着急,恨他们的太子殿下没长嘴。 也不对,他长了,但却还不如是个哑巴呢! 刘管家瞠目结舌,心说这女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与太子殿下这么说话。 只看殿下那张气到有些扭曲的俊脸,真的不会治她的罪吗? 碧薇看到突然出现的太子,也是摸不着头脑,尤其是看到她家姑娘还敢出言顶撞太子,心都跟着提起来了。 正用目光对峙谁也不肯相让的两人并不知道周围人是如何提心吊胆。 阮卿神色淡然,似乎对祁衍的滔天怒意全无所惧。 而祁衍即便看上去目光骇人,像是随时能把阮卿脖子拧断一般的凶蛮残暴,可他心里却越来越没底气。 因为那日阮卿兴冲冲的送他香囊,他却朝她发脾气,最后还冷漠的扔下她就走。 他知道自己不该受困于前世的记忆,眼前的阮卿已经与前世不一样了,她不会再为别的男人苦心算计着要他死。 可是那种锥心刺骨的记忆每每被触动,他都忍不住想要向她宣泄。 他想问她,为何前世不肯爱他,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好。 他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如谢容缜? 这种不甘心的疑问时常盘旋在他心头,他生怕哪一日就克制不住非要逼着没有前世记忆的阮卿给他一个答案。 祁衍其实也只是不确定,即便阮卿这一世一次又一次的向他靠近,他依旧觉得她的心像是罩了一层迷雾,看不清也抓不稳。 所以就算知道她与谢容缜已经没有可能,祁衍还是本能的忌惮着,那些像谢容缜一样可能会夺走阮卿的目光,让她随时会丢弃他的男人。 想到那大言不惭要向阮卿提亲的岳公子,祁衍心里又是一梗。 偏偏他想什么来什么,只见左边的宅子里,岳公子被牙人搀扶,正一脸苍白虚弱的走出来。 看到阮卿还没走,他眼神顿时一亮,可是再看到阮卿竟然被一个陌生男子如此轻浮的揽住腰,他顿时来气,指着祁衍大骂。 “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放开阮姑娘!” 围观的几人都默契的看向岳公子,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祁衍原本正有些下不来台,被岳公子这一搅扰,他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声音带着狠厉:“你骂谁是登徒子?” 岳公子被他凶神恶煞的目光吓了一跳,但出于一种不想被自己爱慕的姑娘轻视的想法,他壮了壮胆子,强撑着说道:“骂的就是你!你快把你那脏手拿开,不然我可就报官抓你了!” 报官要抓当朝太子?碧薇等人齐齐倒抽一口气。 阮卿心里哭笑不得,觉得今日也闹够了,别真激怒了祁衍这厮,他向来是不管不顾的,最后怕是收不了场。 正当她要开口向岳公子解释时,祁衍却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我抱着我家娘子,关你什么事?” 一声我家娘子,如同在岳公子头上敲了一锤,他身体一晃,急切的开口向阮卿求证:“阮姑娘,他说的是真的?” 阮卿还未回答,已经感觉腰上那只手臂在故意勒紧,威胁一般。 对待祁衍这厮还是要注意些分寸,她此时若是对岳公子否认两人的关系,恐怕就要将祁衍彻底惹毛了。 于是阮卿向岳公子点了点头,没说旁的话,但岳公子已然全都明白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祁衍对阮卿的反应有几分满意,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被他刻意压下,不过愉悦的心情还是从他柔和下来的眼眸中泄露出来。 岳公子看向两人紧紧依偎的身影,心里怅然若失。 他落寞的转身离开,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 “阮姑娘,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岳公子转过身,虽是这么问,却只停顿一下就继续往下说道:“恕在下直言,姑娘这位郎君既不温柔,又蛮横无理,实在配不上姑娘,若姑娘有朝一日后悔了,在下,在下愿意……” “公子慎言!”阮卿察觉身边的男人**,再一看祁衍额上青筋都冒出来,显然是气大发了,再不阻止这岳公子今日没准就要身首异处。 她开口的同时向十二使了个眼色,十二几步蹿到岳公子面前,往他后颈上一敲,岳公子顿时人事不省。 旁边的牙人面色惊恐,还以为要被杀人灭口,十二却突然扔给他一锭金子。 “把他带进去,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否则……” 牙人被十二冷冰冰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忙搀扶着岳公子进去,紧闭大门,像是怕他们反悔一般。 祁衍不满的瞪向十二,她如今可还记得自己是谁的暗卫吗? 十二心虚的低下头。 阮卿怕祁衍还要去找岳公子算账,软下声音安抚:“殿下消消气吧,方才是我错了。” 祁衍轻轻嗤了一声,刚想问她错在哪了,可阮卿却又开口:“我不该不理殿下,也不该对殿下冷言冷语,但谁让殿下那日先对我发脾气的,您就没听过,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您都不想见我,难道我还要上赶着到您面前讨嫌吗?” “唉,总是这样不顾羞耻的追在您身后,我也是会累的啊!”阮卿本来只是想小小的抱怨一句,却没想到祁衍把她这句话当真了,脸色顿时一变,目光发狠,抬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像是以为她真的要跑了。 “阮卿,是你先来撩拨孤的!”祁衍愤怒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恐慌,他沉下声音强调:“你想后悔,孤决不允许。” 本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不再与她牵扯,可她一次次使尽手段动摇他的决心,如今他再次深陷进去,怎么能容忍她的退却。 阮卿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祁衍会有这种反应。 他这算不算是已经开始在意她了? “谁说要后悔了?”阮卿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小声回应道。 “那殿下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就算生我的气了,也不要把我扔下就走,不要躲着我不露面?”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对待他仿佛十足的珍重。 祁衍心中怒气已然消了大半,神色不自然的说道:“孤何时躲着你了?那是因为忙着案子,只是没去看你罢了,何况上一次是你说孤进你的闺房会影响你的名声……” 再这般翻旧账下去,两人说不得要在这街上站到天黑了。 虽然这北明巷里闲散杂人要少很多,可是偶尔也会有人路过,阮卿可不愿意再继续被人围观,笑着打断他:“殿下,这宅子可是您买的?我想进去看看。” 她脸上明艳的笑容晃得人挪不开眼,祁衍一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转身往宅院的大门走去。 走了两步发现阮卿没跟上,他又停下,状若不耐的过来牵她的手,“宅子很大,孤是怕你走丢了。” 祁衍心里压抑不住的雀跃,但嘴上却仍是毫不认输。 * 定国公府,正院寿安堂里一早上鸡飞狗跳。 老夫人江氏昨夜得知自己被收回了诰命,怒急攻心之下,晕了醒,醒了晕。 下人被折腾了一晚,个个眼下青黑,萎靡不振。 早上谢容缜来请安,被她摔了个茶杯,声泪俱下的骂他忤逆不孝。 “你舍了你的堂兄,又累得你祖父被贬,当真是为了谢氏?别以为我是个傻子好糊弄,你就是被那姓阮的贱人迷住了心窍,为了讨好她什么你都肯做,我早该想到的,两年前你把她带回来我就应该斩草除根!” 谢容缜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提醒她:“祖母,按大启律例,杀人者理当偿命。” 江氏气得一个倒仰,捂住心口骂道:“不孝的东西,你敢威胁我?” 这时定国公谢晖走进来,眉目冷肃,江氏不由噤声。 谢晖拍着谢容缜的肩膀说道:“你做得对,别与你祖母一般见识,去吧。” 谢容缜躬身施礼,从寿安堂离开便上朝去了。 谢晖今早告了假,并上折子说要闭门自省三个月,他留下来开解妻子,劝她别再与孙子闹了。 “陛下对谢氏已经是 轻轻放下了,如今缜哥儿未受影响,宫里的德妃娘娘和三殿下也都安稳,该知足了。你疼暄哥儿,难道就不在意咱们唯一的女儿了吗?” 江氏神情一震,终于清醒过来。 是啊,女儿在深宫里,虽有协理六宫之权,却不被帝王爱重,处处赔着小心,如履薄冰。 当初谢令瑶一入宫就被封为一品德妃,不久又诞下三皇子,江氏喜出望外。可是没过几年,皇帝就在一次选秀中对那小门小户出身的岑氏一见钟情,从她入宫后,后宫便形同虚设,皇帝更在她有孕后不顾太后反对,册立她为淑妃,从此椒房专宠,再也未踏入其他嫔妃宫里半步。 岑淑妃还在世时,后宫妃嫔们别说是与她相争,就连见一次皇帝的背影都是奢望。 好不容易熬到她死了,皇帝却为此大动干戈,当年宁贵妃自戕,皇后被禁足至今,高位妃嫔们多多少少都受到波及。 幸而谢令瑶在淑妃生产前不久摔了腿,行动不便在宫里休养,这才躲过一劫。后来因祸得福,江皇后被禁足后,她就暂代皇后执掌凤印,日子才算是好过一些。 如今女儿的日子才安稳了几年,可不能再因为暄哥儿这事连累了她。 江氏想起自己未足月便出生的女儿,从小就体弱多病,好容易养的花儿一般,却不得不为家族牺牲,入宫为妃。 身为妃嫔却得不到帝王宠爱,虽有皇子但太子名分早定,女儿如今掌着宫权,可是一旦太子成婚,手中的权力不还是要还给未来的太子妃,到时不知要被宫里其他嫔妃怎么嘲笑呢! 每次想起这些,江氏心里就一片愁云惨雾。 谢晖见她冷静下来,知道她是听进去了,离开之前又忍不住嘱咐道:“你别去寻阮氏的麻烦,她如今可不仅有太子护着,当年的案子上达天听,若是她这节骨眼出了什么事,陛下难免会怀疑谢家。” 江氏咽下不甘心说道:“知道了,妾身都听国公爷的。” * 阮卿和祁衍牵着手逛完宅子,对正房北侧那间正对后花园的抱厦格外满意,平日坐在那里可以看书赏景,别有一番悠闲意趣。 这宅院果然要比岳公子的宅子大许多,走完一遍阮卿竟觉得有些累了。 她和祁衍坐在正房的厅堂里,刘管家吩咐两个婢女上茶来。 阮卿见这宅子里不仅家具摆设齐全,还干净透亮,东西摆放整齐有序,就连下人都各司其职,全没有半分散乱之处。 可见有人是用了心思的。 就说寝室里那用作隔断的五色珠帘和那一面精致鲜活的花鸟绣屏风,都比她照影轩里的要好得多。 祁衍这人是藏不住心思的,他若是在意你,一定能变着法的让你感受到他的在意。 阮卿恍惚想起前世,那时她求得祁衍答应纳她为妾,国公府用一顶小轿将她送进宫里,她跟着一位威严的女官,从宫门口一路步行到东宫,忍着疲累和饥饿被女官训了两个时辰。 女官把她送到东宫的后罩房就离开了,阮卿看着眼前不大的房间,知道她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住在这里。 太子尚未正式成婚,东宫没有正经的女主人,也没有别的侧妃和侍妾,后院十分空旷,一入夜更显得漆黑瘆人。 才来的第一个晚上,碧薇就病了,阮卿身边无人伺候,幸好她随身带了治风寒的药,去小厨房给碧薇煎药,看着碧薇喝下去,她才回到房里。 她独自在房里坐到深夜,祁衍一直没过来,想是不会今日与她圆房。 阮卿心里喜忧参半,却顾不上想别的,因为她实在饿极了。 方才她去过小厨房,里面什么都没有,早知道就从国公府带些干粮进来了。 她捂着咕噜直响的肚子,饿到有些麻木时,房门外却突然传来声响。 阮卿吓了一跳,以为是祁衍来了,可是她等了很久,却没有人进来。 她迟疑着不敢起身,没想到房门这时又响了一声,这次她才听出来,是有人用小石子一类的硬物在砸她的门。 难不成是这东宫里有人故意来作弄她?可是不对呀,祁衍后院里除了她就没有别的女子了,总不能是哪个宫女来吓唬她吧? 阮卿壮着胆子走到门口,心一横拉开门,这才发现往她门上砸石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祁衍。 她吃惊地忘了请安,祁衍也不出声,就在院子里站着,目光幽深的看向她。 不知过了多久,阮卿肚子里传来一声轰鸣,他才讥讽的笑了一声:“你百般痴缠让孤收留你,如今得偿所愿,却连一顿饱饭都成了奢望,你还觉得开心吗?” 阮卿难为情的低下头,双手捂着鸣叫不止的肚子,却固执的说:“妾很开心,只要能留在殿下身边,妾什么都愿意。” 她的话让祁衍有片刻的恍惚,但却很快清醒,冷笑道:“那是因为你蠢,别把心思用在孤身上,孤不会对你动心的,绝不会!” 扔下这句话,祁衍暴躁的转身,却在要走到小院门口时,忽然回过头,将一个纸包砸到阮卿怀里。 纸包是热腾腾的,从里面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阮卿弯起眼眸朝祁衍行礼:“多谢殿下。” 却只得到一声冰冷阴森的回应:“呵,这说不定就是你此生最后一顿饭了,女官没告诉你,这后罩房里曾有一个投井死去的宫女。” 祁衍刻意压低声音,像是怕打扰到此间的凶灵。 “每到夜半,她就会从那口井里爬出来,给自己找一个替死鬼。喏,就是你门前那口井。” 祁衍煞有其事的说道:“因为这里闹鬼,孤连多余的宫人都没安排给你,免得多搭上一条无辜性命。” 阮卿脸上的笑一僵,不由得看向面前不远那口井,竟真觉得周围阴风阵阵,哪里都不对劲起来。 “殿下!”见祁衍抬步就走,她慌忙出声要挽留,却已经晚了。 祁衍早就走的不见踪影。 阮卿捧着温热的纸包,却浑身发凉,只能退回房间里,慌乱的关上门。 她手忙脚乱的想锁上门,却发现门栓坏了,于是只能用后背抵住房门。 若不然去碧薇屋里凑合一晚? 不行,如今就已经是夜半了,万一她一出去就见到鬼岂不是自投罗网。 若是以往,阮卿定能发现祁衍话中的漏洞,可是今日她又累又饿,脑子就不太灵光了。 阮卿瑟瑟发抖的背靠着门,打开纸包咬一小口烧鸡,却心不在焉根本尝不出滋味。 门外传来呼啸的风声,很像是厉鬼在哭嚎,阮卿心里绷紧的一根弦就这么断了,崩溃的小声呜咽起来。 她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显得格外柔弱可欺。 外面的风声越吹越响,她的哭声夹在风声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祁衍站在门口,嘴角的恶劣笑意维持不住,缓缓收起。 他忽然用手指弹了一下房门,听到里面那女子吓得牙齿打颤,这才出声问道:“你为什么哭?” 阮卿听出他的声音,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直到祁衍又问了一遍,她才抹去眼泪,不好意思的说道:“是,是饿哭的。” 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承认,她是被他的话吓到崩溃痛哭的。 祁衍哂笑一声,没再理她。 过了一会儿,阮卿以为祁衍走了,可是回头看一眼,他的影子还倒映在门上。 于是她格外安心的咬了一口烧鸡,就这么看一眼,吃一口,很快她把一整只烧鸡都吃完了。 没想到祁衍竟然还没走,阮卿卸掉头上的钗饰,又净手漱口,坐在床上不安的看向门口的影子。 “殿下不进来吗?”问出口的时候,阮卿心情复杂。 可祁衍却摇头,突然问她一个问题:“你为何要嫁给孤?” 其实这个问题,在缠着祁衍要入东宫时,阮卿就已经听他问过几次了。 她每一次的回答无非是因为仰慕殿下,或是觉得殿下可堪托付。 可是在这样一个夜里,隔着房门,阮卿突然想到一个更可能会打动祁衍的答案。 她声音极轻却含着真切的说道:“因为我很孤独,很害怕被人丢弃,他们却都离开了我。” 年幼时,她的母亲离开了。 长大后,她的父亲兄长和祖母也全都走了。 阮卿半真半假的说道:“因为我觉得殿下这样的人,若是选择承诺了谁,就永远不会丢弃那个人。” 祁衍不屑地低笑一声:“你怎知孤不会。” 阮卿含笑柔声说道:“我原本是不知的,可是方才殿下不是去而复返了吗?” 祁衍半响没有出声,似乎是找不到话语反驳她,也可能是觉得尴尬不想说话。 阮卿盯着他纹丝不动的影子,也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 “殿下为何不愿娶我呢?” 祁衍冷声回答:“不愿就是不愿,哪来那么多的理由!再说了,你瘦弱的还不如一只小猫小狗,娶来有什么意思?不如黑狼王能陪孤狩猎,也不如追风麒麟能让孤肆意驰骋。” 阮卿万分无奈,没想到她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为祁衍不喜。 她轻笑出声,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诱惑:“可是殿下,我可以陪着你,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比如殿下深夜一人无法安眠之时,可以抱着我入睡,我……” 她刚想说自己绝对会安安静静,不吵不闹,门外的影子却猛然一动,脚步声沉重杂乱,祁衍好似落荒而逃了。 从那一夜开始,阮卿对这冰冷空旷的东宫后院,再没有半分惧怕。 第40章 内室传来一阵珠帘碰撞的叮当响声,阮卿飘远的思绪就这样被拉回来。 她抬眸望去,只见祁衍正心不在焉的用手指拨弄珠帘,似有什么为难的心事。 阮卿摇头失笑,他还能是为什么心烦呢?不就是在想怎么找借口把这宅院送给她住嘛! 前世他就是这般,对人好也要拐弯抹角,别扭极了。 而且她刚入东宫时,祁衍明明是看她不顺眼的,可是那一夜他又是送吃的,又是去而复返站在门外陪她。 原来他从那时开始就已经待她很好了。 阮卿轻轻一叹,弯起唇角,起身来到祁衍面前,主动开口问道:“殿下买下这宅子是为了我吗?”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祁衍微微一愣,手上拨弄珠帘的动作顿住。 “当然不是!”他习惯的口是心非,同时把珠帘拨动得更加响,“孤是随便买着玩的!” 祁衍说完暗暗皱眉,但又不好收回自己的话,只得又在后面补了一句:“当然阮姑娘若是实在没地方住,孤可以把这宅子借给你住,至于租金……” “殿下,我可没钱啊!”阮卿故意可怜兮兮的说道。 祁衍轻咳一声:“没钱,就先欠着,等你有钱了再还给孤。” 他越是这般装作正经,阮卿越想去招惹他,她一脸为难的说道:“可是殿下,若我一直都没钱呢?您就不怕我赖账吗?” 哪有人上赶着追着人要还钱的?他又没非要她还! 祁衍语气不耐:“那你想怎样?” 阮卿微微踮起脚挨近他,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吐气如兰。 “不如我把自己还给殿下好不好?” 祁衍心头一震,目光触及她那双饱含情意勾人深陷的眸子,呼吸都放缓了。 直到他感觉胸前憋闷,才别开目光,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愤然指责道:“不许说这样的话,成何体统!” 阮卿没忍住扑哧一笑,笑完却依旧步步紧逼的问:“难道殿下不想要我吗?” 她在说什么? 祁衍耳朵嗡的一声,一瞬间忘记该如何反应,只能直愣愣地盯着阮卿那张精致秀美的脸,呆立在原地,任由她越来越靠近。 轻柔温热的呼吸拂在他脸上,她不知何时已经将一张脸凑上来,娇艳的唇微微翘起,如花瓣一般饱满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肆意采撷。 祁衍眸色暗下来,喉结微动,拨弄珠帘的手不知不觉收紧,抓住几颗珠子,珠子上传来的微微凉意让他清醒几分。 不能上了她的当,这女人一贯得寸进尺,如今这样不知羞的来撩拨他,定是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阮卿笑着眨眨眼,伸手轻轻抚过祁衍的侧脸,一直向下滑落到他的脖颈,指尖在他喉结处停顿,很轻的刮过他的皮肤,引得祁衍急促的喘了两声,一种酥麻的感觉席卷全身。 他挫败的想,难不成这女人修过什么妖法,连他心里在想什么都知道。 阮卿柔软娇怯的开口:“小女子只是想报答殿下呀!” 呵,孤才不要你的报答! 祁衍很想矜持冷漠的推开她,可是实际上他连手都抬不起来,亦或是根本就不想动。 他甚至不争气的希望她快些有所行动,别这么不上不下的折磨他。 他绷紧的脸,紧抿的嘴唇,都在表现着拒绝,可是那双幽亮的黑眸里却满是直白的渴求。 这让阮卿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她靠他更近,身体的全部重量几乎都倚在他身上,抬起下巴,樱唇贴近他的唇,仿佛下一瞬就会吻上去。 祁衍闭上眼睛,震颤的睫毛泄露出他的紧张,不知何时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昭示着他此刻正在期待。 阮卿忍笑看着他的反应,最后在祁衍快要等不及睁开眼睛时,微微偏过头,一个轻如羽毛的吻落在他脸上。 祁衍一个怔愣,缓缓睁开眼,而趁他愣神的时候,阮卿快速退开,转身就想跑。 她脸上狡黠的笑意让祁衍知道自己又被她耍弄了。 “阮卿!”他咬牙切齿的开口,落在她腰间的手顿时收紧,一脸没有被满足的暴躁。 阮卿识时务的说起软话:“殿下,我知错了,求你放下我吧。” 祁衍只用一只手就将她抱起来,恶狠狠的把她按在旁边那一扇花鸟屏风上,他此时只想报复回去,才不理阮卿的求饶。 阮卿感觉到身后的屏风晃动一下,还以为屏风要倒了,惊慌的伸手攀上祁衍的肩膀。 可她这举动却像是投怀送抱,祁衍只微微低下头就含住她的唇,疾风骤雨一般的深深吻着她。 他舌尖猛烈的与她纠缠,野蛮的啃咬她唇瓣。 阮卿从一开始的轻轻抗拒,到渐渐地沉沦其中,浑身软弱无力,攀上他肩膀的双手无意识的滑落。 直到她又碰上了身后的屏风,才霎时惊醒,趁祁衍轻吮她唇瓣的间隙,呢喃开口:“屏风,要倒下去了,呜……” 祁衍根本不给她说完一整句话的机会,单手抱着她后退转过身,另一只手挥开摇晃的珠帘,最后将她按在床上继续肆意亲吻。 恍惚中,阮卿似乎听到珠子落地的滚动声。 但她很快就没心思想别的,因为祁衍的手已经克制不住的落在她外衫的盘扣上。 在他要顺手解开系扣时,阮卿终于下狠心往他唇上咬一口,伸出小手狠命的掐他的手臂。 但祁衍这厮手臂上却硬得无处下手,掐了半天他一点都没感觉到,依旧热烈急切的吻着她。 于是阮卿只好更用力的挣扎掐他,祁衍为了压制住她作怪的手,也更加使劲把她禁锢在身下。 两人纠缠之中,床下传来一声异响,紧接着床剧烈的震颤一下。 祁衍这下彻底清醒,撑起身体,目光落在女子微肿的红唇上。 他眼神躲闪,翻过身倒向一旁平复呼吸。 阮卿也转身背对他,扯过床尾的被子,蒙在自己头上,躲在里头不停小声的喘。 半响,她才听到祁衍用带着躁意的声音说道:“回头让刘福给你换一张结实的床。” 阮卿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紧张的声音轻颤:“为什么要换结实的床?” 难不成他还想过来和她一起睡吗? 祁衍被她问住了,抬手捂住情潮汹涌的眼眸,许久才找补说道:“因为你睡觉不老实,不结实的床没两日就被你弄坏了。” 虽然是随便找的借口,但祁衍也不算是胡说的。 阮卿确实睡相极差,前世他们圆房之后睡在一起,一晚上这女人能踹他十几脚,若是不紧紧抱住她,他就只能睡在她床边的脚踏上。 亏她当初还有脸多次向他夸口,说她睡觉时安静不闹腾,抱着她睡不会失眠。 祁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却又转瞬消失不见。 罢了,前世的那些,他不应该再去想。 就这样试着放下,与她重新来过,似乎也不是不行。 阮卿丝毫不知祁衍的复杂心绪,她只是有些疑惑,祁衍是怎么知道她睡觉不老实的? 难不成是那次半夜来她房里时注意到的? 两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来收拾妥当后,才叫人进来。 刘管家一直候在外头,听到动静时,他把头都快要垂到地上去,又不敢擅自离开,免得太子殿下和阮姑娘觉得缺了什么,要吩咐他去添置时却找不到人。 听到殿下在里面叫人,他低着头进去,不敢四处乱看。 祁衍淡声吩咐:“把这里收拾一下,弄坏的都重新换过,再抬一张结实的床来。” 刘福心下纳闷,殿下和阮姑娘在房里做什么了?怎么还弄坏了东西? 他小心翼翼抬起头,迅速往房里四周看了一眼,这一看就瞪直了双眼。 只见屏风移了位置,珠帘中间空了两串,珠子滚得满地都是,就连那张贵重奢侈的床都给弄塌了。 这……殿下总不至于是当着阮姑娘的面耍了一套拳脚功夫吧? 刘管家满腹疑惑的离开了。 等人走后,阮卿嗔怪的看向祁衍:“殿下,弄坏的东西可别要我赔!” 祁衍顿时脸上发热,怎么赔,还像方才那般? 他口干舌燥的咳了两声,问道:“你何时搬过来?” 阮卿估摸着照影轩库房里的东西也清点的差不多了,只是还需要收拾一些细软零碎,想了想说道:“再等个三五日吧。” 正好让刘管家有空把弄坏的东西重新添置。 祁衍点头,想起卫辑今早刚从太极殿得来的好消息,对阮卿说道:“陛下已经下旨,命溟州知府派人将你父亲和兄长护送回燕京,不容有失。最多不过半月,他们就会回来。” 如此父亲和兄长路上的安全便可以保证了。 阮卿面色动容,哽咽说道:“多谢殿下。” 祁衍不自在的说:“不必谢孤,是卫辑多事,非要借孤的名头去问,你父亲和兄长本来也要回来的。” 他不过是支使卫辑那厮去向他父皇讨个旨意,谁想到卫辑又给他揽了一桩事回来。 从明日开始,他就要去太极殿,帮他父皇批阅奏折。 老皇帝得寸进尺,这是找到让他不得不听话的办法了。 祁衍眉头皱得老高。 然而阮卿这时却温声开口:“我听闻殿下要监审女子失踪一案了?殿下这般英明神武,定能还那些无辜女子一个公道。” 听了她的话,祁衍眉目舒展,克制的压住翘起的嘴角,满不在意的嗯了一声。 * 五日后,照影轩里,碧薇帮着阮卿最后清点一遍她们要带走的东西,确定没漏下什么,也没多拿国公府的一分一毫。阮卿这才让十二去知会刘管家,带新宅子的下人来帮她搬家。 这几日闹得人心惶惶的女子失踪案已经尘埃落定,宁世荣被判斩立决,即使安国公府四处打点也无济于事,因为此案的监审是当朝太子,谁敢在太子眼皮底下收受贿赂,对他从轻判决? 要知道太子殿下身后还有陛下,要宁世荣死很大可能也是陛下的意思。 安国公府若是反抗,死的可就不只是这一个孙儿了。 再说宁世荣恶贯满盈,京城有闺女的人家谁不唾弃他,他游街斩首那日,无数百姓叫好,那些受害的人家更是面朝皇宫的方向叩谢太子替他们主持公道。 因为这个案子,太子暴戾的名声都有所转变,坊间如今再提起他,都是说太子虽然脾性残暴,但他只针对恶人,没听说哪个无辜百姓被他随意打杀的事情,那些可怕的传闻定是有人恶意揣测,捕风捉影。 阮卿听碧薇说起这些事,心情无比畅快。 除了宁世荣,那些亡命徒也悉数被判斩首,只剩谢容暄,他未曾杀人,只算是帮凶,且因为要等行宫塌陷一案重审之后再一起判决,所以暂时被关押在大理寺狱。 经此一事,定国公府再不敢张扬,定国公谢晖闭门自省,江氏再次“病倒”,几乎没出过寿安堂,也不叫小辈去请安。 大房的院子彻底空了,只有几个仆妇负责打扫。 另外几房也都足不出户,就连四夫人王氏都一改长舌本性,不再出去与京城那些贵眷们聚会议论是非。 阮卿要搬出去的事,国公府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谢容缜又来找过她两次,她都推脱未见。 但有一个人,她却不免要去见一面。 阮卿从照影轩出去,来到二房的院子,给二夫人沈氏请安,顺带向她告别。 沈氏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两人只是闲话家常,至于那些顶罪,假冒亲戚之类的话题,她们心照不宣,都没有提起。 等阮卿要离开时,沈氏双目泛红,起身朝她屈膝,久久没有直起身。 阮卿面色平淡的受了沈氏这一礼,没再开口,转身走出去。 快要离开二房的院子时,她遇到谢锦婳,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怎么还没走?”谢锦婳看她的眼神依旧骄横。 阮卿无意搭理她,正打算绕过她离开,谢锦婳却突然从婢女手中拿过一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她手里。 “四姑娘这是何意?” 阮卿可不会觉得这是谢锦婳对她良心发现了,给她一包银子作为补偿。 果然,谢锦婳刻薄的开口:“这钱你拿着,以后别再来找我哥哥。” 阮卿淡淡一笑,抬手把她那个荷包扔到地上。 “我不稀罕你的钱,更不稀罕你的哥哥!”她的语气冰冷决绝,听得谢锦婳一愣。 等阮卿提着裙摆从荷包上跨过去,走下院门口的台阶时,谢锦婳才反应过来,对婢女怒声骂道:“这人怎的如此不知好歹!哼,她最好说的是真的,以后别再见我哥哥。” 回到照影轩时,刘管家已经带人往外面的马车上搬箱子。 阮卿看向这间她住了两年半的屋子,心里只有轻松。 从此以后,她将不再是罪臣之女,也不再是寄居国公府的表姑娘,她要回她自己的家,和她真正的亲人在一起。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以为是碧薇,谁知一回头,却看到正院的婢女莲心。 “阮姑娘,老夫人请您去一趟寿安堂,德妃娘娘宫里的女官到了,说是要见您。” 德妃这时候派女官过来,是一早算好的吗? 碧薇和十二听见,都赶过来挡在她身前,十二是怕江老夫人要为难阮卿。至于碧薇,她听阮卿讲起过那个噩梦,知道德妃是个绵里藏针的大坏人,当然不想让阮卿去见她派来的人。 见两人如此维护她,阮卿心里一暖,温柔的推开她们两个。 德妃虽然内心狠毒,但她在外的形象一向是温柔和善。以德妃的心机城府,不至于公然派女官来为难她。 再者说了,她和德妃总要见面的。 此时的躲避没有意义,不如去看看她想要做什么。 “我去一趟正院,碧薇,你盯着他们,别落下什么东西。”阮卿留下碧薇,只带着十二去往正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0-50 第41章 因为德妃派了身边的掌事女官素滢过来,老夫人江氏强撑起精神在厅堂里同素滢说话。 正院的下人忙碌起来,总算不像前几日那般死 气沉沉。 来正院的路上,阮卿就从莲心嘴里得知,来的这位女官是素滢。 按照大启后宫的规制,像德妃这样的正一品宫妃身边共有四位一等女官,除了素滢这位管着长春宫一应事务的掌事女官,还有掌管膳食的琼丹,负责寝事的翠怡,以及为德妃管理库房的绿漪。 这几人就是德妃身边最重要的心腹,此外还有长春宫的管事太监曾福禄,小厨房的管事太监康兆海,也都颇受德妃倚重。 前世德妃总是让阮卿和谢锦婳一起入宫陪她说话,也经常会留阮卿在长春宫小住几日,所以阮卿对于长春宫的人和事都颇为熟悉。 知道来的是素滢,阮卿对于德妃的打算就猜出个大概来。 因为素滢处事圆滑,做事稳妥周到,是德妃身边最得用之人。德妃派素滢过来,无非是为向她示好,试探她的态度,再进一步决定是否要拉拢她。 若真是如她所想,不如就顺势接受德妃的示好,这样德妃若是有什么算计,她就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只是,她却也不能接受得太轻易了。 阮卿在进正院之前就已经想好如何应对,是以一进正院厅堂,她就换上了一副冷若冰霜的神色。 她腰身挺直的走进去,站在江氏面前,脸上再也没有往日的谨慎和谦卑,一双粲然明眸直视江氏,昳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冷淡的笑。 “老夫人安好。”她冷漠讥诮的说出请安的话语,膝盖却纹丝未动,分明没有行礼的意思。 江氏面色铁青,若不是有女官在此,她恐怕早就按捺不住开口怒喝阮卿。 一旁的素滢适时开口缓和气氛:“想必这位就是阮姑娘?果然是姿容出众,气质脱俗,比天上的仙娥也不差呢!” 从阮卿进来开始,她就在暗暗观察,想起德妃娘娘的叮嘱,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态度甚至显出了些许卑微。 “阮姑娘,今日其实是德妃娘娘吩咐奴婢来的,娘娘得知您受了委屈,想替定国公府向姑娘赔礼。只是娘娘不得出宫,这才吩咐奴婢过来。” 说着,素滢矮身屈膝,朝她深深行了一礼。 素滢是德妃身边的一等女官,代表着德妃的颜面,她这样的一礼,除了宫里比德妃还要尊贵的那几位主子,就连那些公府侯府的诰命夫人都未必受得起,更何况阮卿如今只是一个毫无身份地位可言的平民女子。 即便她的父亲洗清冤情官复原职,她也不过是个六品小官之女,素滢这样的举动,可以称得上是抬举她了。 江氏便是如此想的,她心里来气,不知女儿为何要放低身段,派自己宫里的掌事女官来向这阮氏低头。 左不过是一个寒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就算有幸被太子看上眼,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江氏沉下脸色刚要开口,却见素滢朝她微微摇头,她只得忍下不满,冷冷的瞪着阮卿。 素滢屈膝行礼好一会儿,连膝盖都有些酸麻了,阮卿却未发一言,只是站在原地受着她的礼,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见她不为所动,素滢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娘娘说了,若阮姑娘心中仍是有怨,便叫奴婢跪在姑娘面前替国公府赔罪,一直跪到姑娘满意为止。” 素滢说完,膝盖一弯便要跪在地上。 等她膝盖结结实实的碰到地面,阮卿才状若无奈的开口:“罢了,娘娘如此诚心实意,我也不愿揪着不放。等案子重审了结,大公子受到应有的惩罚,我自然不会再怨恨国公府。” 素滢脸上一喜,“多谢阮姑娘宽宏大量。” 阮卿神色淡淡说道:“姑姑别跪了,地上凉,若没别的事,我这便要离开国公府了。” 素滢起身,朝外面吩咐:“来人,把娘娘送给阮姑娘的迁居贺礼抬进来。” 很快便有小太监抬着几个箱子进来,一打开里面都是琳琅满目的金银玉器珠宝。 阮卿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似乎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姑姑还是拿回去吧,我什么都不缺。”她声音淡漠,依旧没什么好态度。 但她越是冷淡,把厌恶和别扭写在脸上,素滢反倒更放心了。 这代表阮卿是一个城府不深,藏不住心思的人。 素滢为难说道:“姑娘就收下吧,这只是娘娘的一点心意,若是奴婢原样拿回去,娘娘会重罚奴婢的。” 阮卿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似有不忍心。 素滢没漏过她脸上细微的表情,这位阮姑娘只是看着冷漠,实则还是个容易心软的。 看来娘娘的筹谋并非不可为。 阮卿眼中浮现一点无奈,“那我便收下,回头让人捐给明光寺,用这些东西换钱粮救济百姓。” 素滢连连点头,夸她貌美心善,菩萨心肠。 “还有一事,再过五日就是德妃娘娘的生辰,今年事多,娘娘本来不打算办生辰宴了。可是想起还未见过阮姑娘,亲自向您赔礼,娘娘心中不安,正好借由这次生辰宴请您入宫,娘娘说要当面给您赔个不是。” 只怕赔不是为假,试探祁衍对她的态度才是真。 阮卿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冷意。 这次不去,总还有下一次,德妃打定了主意要拉拢利用她,那她就顺势而为,找到时机再行反击。 于是在素滢竭力的劝说下,阮卿态度松动:“可是我不懂宫中的规矩,怕出了什么错,给娘娘惹麻烦。” 素滢说道:“生辰宴设在长春宫,请的只有宫里几位娘娘公主,还有国公府的三位姑娘,以及其他勋爵府中的姑娘,只当是热闹一场,没什么紧要的规矩。” “而且姑娘是德妃娘娘请来的贵客,谁敢挑您的规矩?您就答应吧,不然奴婢回去少不了要被娘娘埋怨的。” 阮卿沉吟再三才松口:“好吧,到了那日还请姑姑多多提点。” 素滢自然无有不答应的。 * 阮卿从正院离开,素滢殷勤的一路送她到大门口,看着她坐上马车去往新居。这才又回到寿安堂,耐心劝说江老夫人一通,而后就回到皇宫。 长春宫西偏殿里,德妃谢令瑶正在翻看账册,听库房的掌事女官绿漪禀报这个月库房的进出账目。 她一身端庄典雅的黛紫色宫裝,发髻盘起,头上的金钗步摇随着动作轻微晃动,衬得她那秀雅婉约的面容上显出几分活泼灵动。 素滢走进西偏殿,德妃让绿漪先退下,并且屏退在殿内伺候的宫人。 人都退下去后,德妃才问道:“事情办妥了?” 素滢抬起头,看了一眼德妃总是带笑的脸,才细细回禀。 “一开始,阮姑娘十分冷漠,直到奴婢在她面前跪下,她才愿意松口,说只要大公子接受惩罚,就不再怨恨国公府。” 德妃轻轻点头,“正该如此,她若是对你态度和善,本宫怎么能放心的利用她?” 若真是那样,这阮氏要么就是擅长隐忍,城府极深,要么就是眼皮子浅,不堪大用。 前者不好拿捏,后者指望不上,反而可能累及自身,都不是一个好的利用人选。 但依素滢所言,这阮氏心中有所坚持,又不过分刻板,尚有几分识时务。若是日后了解到她的软处,以后便可以慢慢拿捏,将她变成自己手里的一把刀。 素滢又道:“那些金银珠宝阮姑娘收了,不过她说要捐给明光寺用来救济百姓。” 德妃越来越确定阮卿就是她想要的那种人,她心里满意,脸上笑意加深。 “生辰宴的事,你可与她说了?” 素滢点头:“奴婢劝了许久,她才答应的。” 德妃眸光幽亮,“嗯,答应了就好。” 她本也没把这事想得那么容易,若是阮卿这次不应,她自然有别的办法让阮卿进宫来。 “你做得好,本宫那对儿碧玉耳环就赏了你吧,另外再多发你两个月俸禄。” 素滢笑着谢恩:“奴婢谢娘娘赏赐。” * 马车到了北明巷,阮卿下车站在新宅 院门口,才听管家刘福说起:“左边那座宅院也被太子殿下买了。” “如今两个宅院中间已然打通,穿过一道月亮门就可以到另一边,等阮大人和阮公子回来,正可以住在那边,与姑娘有个照应。” 阮卿嘴角微抽,恐怕不只是为这个理由吧,那日岳公子如此挑衅,祁衍怎么会任由他们以后成为邻居? 再说若是为了方便照应,不更应该让她与父兄住在同一个院子?如今这么分开住,倒像是为了方便某个总爱夜闯她闺房的坏人。 不过,她也不是不愿意让他来。 算起来祁衍都有好几日没露面了,想是正被陛下拘在太极殿批奏折吧。 那日郑公公派小胜子来给她送东宫小厨房里新做的点心,小胜子提起这事,阮卿心里诧异。 因为前世祁衍和成德帝之间闹得十分僵,父亲虽关心儿子,但常常用错方式,儿子不理解父亲,只能一味地与父亲作对。 后来祁衍纳她入东宫,引起成德帝不满,没多久祁衍又为她请封太子妃,成德帝一怒之下赐她一杯毒酒,结果却被祁衍打翻在地。从那以后,他们父子连表面的平和都维持不住,见了面也是冷言相对。 阮卿并不怨恨成德帝苛待她,因为她确实做下了许多伤害祁衍的事,甚至也离间过他们之间的父子感情。 那次成德帝赐她毒酒,本意是为了试探她对祁衍有无真心,准备毒酒的是御前另一位得成德帝信重的周太监,但其实周太监早已暗中听命于德妃,是以德妃一早就告诉她,毒酒是假的。 阮卿本以为德妃是想让她喝下毒酒,证明她对祁衍的真心,没想到德妃却说她让周太监把毒酒换成真的了。她让阮卿抵死不喝,事后再想办法引起祁衍对成德帝的怨恨。 自那以后,有了阮卿的枕边风,祁衍和成德帝之间只剩冰冷怨怼,在外人面前也不加掩饰。 再后来不久,因为德妃暗中做了手脚,成德帝身体每况愈下,只熬了不到一年就驾崩。朝野内外都在怀疑是祁衍为了早日即位,对他的父皇痛下杀手,因此更有了不少说他弑君杀父的传闻。 正因为见过那对父子前世是如何针锋相对的,阮卿才感到纳罕,没想到祁衍有一日竟会乖乖的听他父皇差遣,毫无抗拒的在太极殿批阅奏折。 虽然一个在偏殿,一个在正殿,但这在前世也是让人想都不敢想的情形。 而且五日过去,他们竟然没有一言不合负气冷战,就更是稀奇了。 阮卿心中不免感慨万分,她站在正院廊下,看碧薇指使着下人往屋里搬箱子。 十二这才问出从国公府到这里一路上的不解:“姑娘是真的原谅谢家了?” “当然不是。”阮卿十分干脆的摇头。 于是十二更加疑惑:“那您为什么要去德妃的生辰宴,姑娘不怕她害您吗?” 阮卿思索片刻,脸上缓缓勾起一丝笑容。 “应该不会。” 如果德妃真能那么简单的出手害她,倒是免了她的麻烦呢。 阮卿也不知该与十二如何解释,德妃这个人一向只爱借刀杀人,她自己手上可是不曾沾染半点血腥。 想要抓她的错处怕是很难,因为她行事一向谨慎不留把柄,除非能先撕开她善良直爽与世无争的假面,再逼得她自乱阵脚狗急跳墙。 阮卿一时想得太过投入,眉心微微蹙起。 等她过神来,见十二一脸不放心的看着她,为了不让十二担心,她只好说:“其实我去德妃的生辰宴,也是为了殿下,说不定可以在宫里见到他呢!” “好几日未见,也不知他是不是把我忘了?”她幽怨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十二果然露出了悟的表情。 “这有什么难的,姑娘等着就是。”说完十二用轻功纵身一跃,飞出老远,几息之间就不见踪影。 阮卿轻轻一笑,让十二把她要进宫的消息告知祁衍也好。 其实她是真的有点想念他了。 第42章 “你说她要去德妃的生辰宴?” 太极殿偏殿,祁衍扔开手里的奏折,抬手按揉眉心,十分的不耐烦。 老皇帝绝对是故意的,也不知是堆积了多久的奏折,竟是些无聊的请安折子,鸡毛蒜皮的小事,每日成箱的往偏殿搬,生怕累不死他。 可是谁让他答应了,总不能中途反悔。 若是别的事也就罢了,事关阮卿的父兄,祁衍十分确信,若是他敢反悔,老皇帝一定会任性的下一道圣旨把阮家父子再送回溟州。 没错,他父皇一向就是这么无理取闹。 前世对待阮卿也是如此,处处挑剔她,苛待她,甚至还要用毒酒逼死她,只因为怀疑阮卿接近他另有目的。 虽然最后证明老皇帝没有看走眼,可是祁衍想起来还是堵心。 若是他父皇这一世依旧不喜阮卿,应该怎么办? 毕竟阮卿这一世接近他是为了向谢家复仇,在他父皇眼里看来可能还是别有用心,需要多加防备。 祁衍以手扶额,只觉自己的头痛症都快犯了。 见太子殿下面色沉郁,十二连忙说:“殿下,阮姑娘说她答应去德妃的生辰宴,主要还是因为她想在宫里见到您。” 听十二说完,祁衍萎靡的神色顿时振作起来,反复把十二后半句话咂摸了好几遍,眉头上扬,眼含得意。 她们女子果真是得到了就不知珍惜,得不到的才百般惦记。 这才因为公务冷落了她几日,她就想他想得受不了了! 祁衍紧绷嘴角,才能压下嘴边的笑意,他好似不在意的抱怨道:“真是麻烦,她也忒粘人了,孤总不能在这偏殿里给她腾出个地方,让她每时每刻都看到孤吧!” 说着,祁衍还真的想象了一下那样的情景,眼角眉梢的开心愈发压抑不住。 不过若真是那般,老皇帝还不将那女人当作祸水给千刀万剐了? 祁衍晃晃发晕的脑袋,清醒过来,这才认真思索起德妃这个人。 前世他知道阮卿与德妃走得很近,但一开始他并没有怀疑过德妃。因为当年他母妃生产前的那个月,天灾人祸不断,宫里宫外谣言四起,逼得老皇帝不得不离宫去祭天。 江皇后性子柔弱无主见,宁贵妃仗着协理六宫之权,嚣张跋扈,借用怪力乱神之说,指他母妃腹中的孩子是妖孽,请来道士作法,害得他母妃受惊难产。 宁贵妃甚至还借道士之口说母妃这一胎若生下来会使王朝灭绝,江山倾覆,要将母妃与未出世的妹妹一起杀死,才能保大启平安盛世。 事发突然,宁贵妃带人围了元宸宫,宫人都被制服绑住手脚,只有祁衍仗着孩童身形灵巧,从他用来作弄宫人故意挖的墙洞里跑出去求救。 那一夜天降暴雨满地湿滑,七岁的祁衍在宫中甬路上不停奔跑,摔倒了立刻就爬起来,不敢耽误分毫。 他想要救下他的母妃,为此他可以不顾一切。 他先去建章宫敲门,江太后以头风犯了为由,不肯见他。后来是瑞凤宫,江皇后也躲着不见他。 他执拗的把整个后宫每座宫殿的门几乎都敲了一遍,可是满宫妃嫔都躲起来,无人回应。暴雨倾盆,浇得他凉透心扉。 直到他筋疲力竭不抱希望的敲响长春宫的门,德妃一瘸一拐的被宫女搀扶着出来见他。 祁衍最后依旧没能救回他的母妃和妹妹,可是他会记得,那一夜是德妃给他开了门,陪着他去阻止宁贵妃。 因为当年那件事,祁衍不愿意用恶意来揣测德妃。 可是在他死前的最后那段时日里,偶尔摆脱剧毒影响,头脑清醒时,从桩桩件件事情里抽丝剥茧,忽然得出一个最无法接受却最说得通的结论。 如果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德妃呢? 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阮卿要杀他,是因为想与谢容缜长相厮守,如果他死了,阮卿可以择一宗室子继承皇位。等她成 为太后,随时可以让谢容缜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所以那一日他因为嫉妒在朝堂上发疯,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对谢容缜施以杖刑,将他剥去官服打得皮开肉绽,再无一丝从容风度。 最后他踩着谢容缜血肉模糊的后背,印了满脚的血,就这样踏入阮卿的凤仪宫。 看到她唇角破碎的笑容,眼底的怀疑不安,祁衍肆意癫狂的笑起来。 他报复般的告诉阮卿,他是如何站在一旁欣赏谢阁老受刑时的表情。 那日之后,他派暗卫跟着阮卿,心想若是抓到她去与谢容缜私会。那他就先杀谢容缜,再给阮卿一把刀,让她一刀捅死他。 因为他不想在活着的时候被她恨着,更受不了她当着自己的面思念另一个男人。 可是暗卫回禀的结果却是,阮卿时常去见德太妃。 德太妃是谢容缜的亲姑姑,若阮卿只是从她那里关心谢容缜的消息,也属正常。 当时祁衍并未多想,因为德妃表现得太过与世无争。从小他就知道他的母妃被很多妃嫔嫉恨,他几乎从所有妃嫔眼里都看到过对他母妃的嫉妒和恶意,唯独德妃眼里没有那些,她永远是开朗直爽的, 所以就算三皇兄有些小心思,祁衍也并未有多放在心上,因为德妃甚至在他登基后主动提出要赶三皇兄去封地,想起德妃当年也算帮过他,祁衍决定再让三皇兄在燕京多留两年。 只怪在那个暴雨之夜,德妃曾经如天神一般对当时那个恐惧绝望弱小的他打开门伸出手,这才让祁衍固执地对她保留一份信任。 等他从过往所有的事情里找寻到蛛丝马迹,一切已经晚了,他毒入膏肓,每日只有片刻的清醒,即便开始怀疑德妃,也无从去找证据。 而在谢容缜遭受杖刑不久后,阮卿就端来了那碗要他命的莲子粥,祁衍更加无暇他顾,只来得及派人把兵符和玉玺交托给卫辑。 回忆起前世,祁衍不得不承认他选择那时去死带有赌气的意味。 至少也该等张院判寻回解药,解了他的毒,他再弄清楚德妃究竟背后使了多少手段,报复完所有图谋害他,甚至害他母妃和妹妹的人之后再去死。 可是只要一想到是阮卿想要他死,他就心灰意冷到什么都顾不得了。 陷入回忆的太子殿下双眉紧皱,眼神中爱恨交织,面色极其凝重。 十二唬了一跳,也不知太子是怎么了,方才还满眼痴笑,转瞬就变成这副风雨欲来的可怖模样。 “殿下,您不去看看阮姑娘吗?”十二小心的开口提议。 祁衍骤然从回忆里挣脱,神色骇人的看向她。 他心口钝钝的痛,情绪许久才平复下来。 “不去,你就跟她说孤有事要忙。”祁衍的声音里竟然显出了几分脆弱。 只要不去见她,就不会把上辈子的不甘心和怨恨嫉妒宣泄给这一世的她。 而且,若是她随口说一句想他,他就要巴巴的赶去见她,那岂不是显得他很容易得到。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她就不会珍惜了。 祁衍打发走云十二,抬手朝偏殿的房梁上勾了勾手指,云阙身形利落的落下来。 “除了派女官去定国公府,长春宫近日可还有其他异动?” 云阙摇头:“毫无异常,就连三皇子前几日被陛下斥责,德妃也没什么反应。” 祁衍淡淡颔首,如今老皇帝精神矍铄,长春宫那位又一贯沉得住气,除非有什么办法能逼着她提早动手。 第43章 到了德妃生辰宴这一日,阮卿由着碧薇为她精心打扮,碧薇给她梳完头,在首饰盒子里翻来找去,想找到配称的头饰和耳坠,好与她这身青蓝色襦裙搭配。 阮卿往梳妆镜里瞧了一眼,只捡了一支木兰花白玉簪出来,插在发髻上。 碧薇惊讶的问:“姑娘,您打扮得这么素,能行吗?” 阮卿眼含笑意,抬手轻点她的额头,“傻丫头,今日我无论穿什么都是最显眼的,那些人的目光定是全都落在我身上。” 德妃这场生辰宴,在场的除了娘娘公主,就是名门贵女,她一个六品小官之女能坐在席上,就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了。 谢令瑶想把她推上戏台唱一出大戏,可又怎知看戏的最后不会变成唱戏的? 碧薇听不懂阮卿话里的深意,只觉得姑娘这说法也挺有道理,她点头附和:“姑娘这般容貌,确实穿戴什么都不打紧。” 阮卿摇头失笑,带着碧薇和十二走到大门口,刘管家早已吩咐小厮套好马车,等在门外。 这北明巷虽然住着不少官绅富户,但距离皇宫可比国公府要远得多。马车往皇宫而行的一路上,碧薇叽叽喳喳问十二皇宫里的一些事情,十二平时只在东宫,对宫里的其他事也不甚了解,还真被问住了。 “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人多些,还总要跪来跪去。”十二敷衍的回答,碧薇却不罢休,追问她皇帝是什么样子的,宫里一共有多少位娘娘。 阮卿只好为十二解围,拉碧薇到自己身边,“别紧张,咱们以后说不定要时常进宫呢。” 听了这话碧薇脸上先是茫然,后又想起什么,暗暗偷笑。 十二性子耿直,没经大脑的开口:“就是,姑娘以后是要住在宫里的,你急什么!” 碧薇吃惊,哎呀一声,“你怎么给说出来了,回头姑娘该害羞了。” 阮卿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话容易被人误解,以为她迫不及待想嫁给祁衍呢,连日后要入宫都想好了。 主仆三人笑闹一阵,马车就到了宫门口,那日素滢曾说会派人来宫门处接她去长春宫,阮卿以为一下马车就会看到德妃宫里的人,谁知出现在宫门口的却是小胜子。 “给阮姑娘请安。”小胜子一看到阮卿就满脸堆笑,小跑几步过来扶她下车,“姑娘仔细脚下。” 阮卿诧异的问:“你怎会在此?” 小胜子回答:“是太子殿下吩咐奴才在这等姑娘,送姑娘去长春宫。” 阮卿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心里盘算着,小胜子这么大张旗鼓的在宫门口接她,德妃那里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 祁衍把对她的重视表现得如此明目张胆,这只会让德妃想拉拢她的决心更加坚定。 入了宫门,小胜子招呼一声,只见几个太监抬着步辇过来。 小胜子要扶她去乘步辇,阮卿秀眉微蹙,“这不合规矩吧?” 在宫中只有皇帝,太后,皇子公主以及贵嫔以上的后妃才能乘坐步辇,其余勋贵家眷入宫之后只能步行,只有受到恩赏的几位诰命夫人才可以乘步辇。 阮卿前世随谢家女眷入宫时,就连江氏也没有用步辇的资格,更别提其余人,她们每次只能跟着引路的太监一路走到长春宫,赶上酷暑天热时,还要出一身的汗,脸上的妆都会弄花。 小胜子笑着说道:“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的,怎会不合规矩?姑娘快坐吧,他们都等半天了。” 阮卿不好辜负了祁衍的好意,只得坐上去,小胜子跟在步辇边上,叮嘱抬步辇的太监,“都稳着些,若是晃得姑娘难受,仔细你们的皮!” 碧薇跟在旁边,眼神激动,悄悄拉着十二,小声说道:“殿下对姑娘可真体贴,我在国公府的时候听二房的锦婳姑娘抱怨过好几次,说入宫要走好远的路,有两次穿的鞋子不合适把脚都给磨破了。” 谁料她刚说完没一会儿,就看到前方几人熟悉的背影,其中正有她刚刚提到的谢锦婳。 阮卿定睛一瞧,还真是巧,那几人正是定国公府的 三位姑娘,还有一位是安远侯府的千金崔明雪,至于最中间走着的那位,是她前世的老熟人,镇国公府的江婉沁。 前方几人听到声音回头,见有人乘坐步辇进宫,还以为是哪位王妃或者公爵夫人,她们不敢失礼的盯着步辇上的人看,只低下头退到路旁避让,等步辇上的贵人先行。 只有谢锦婳脸上浮现异样,方才她抬头只瞧了个大概,如今回想起来怎么越来越觉得那步辇上的人像是阮卿呢? 不,一定是她看错了,阮卿那样低微的身份,怎么配在宫里乘坐步辇?就算她攀上太子的高枝,也不过一个低贱的妾,宫中规矩严明,太子殿下还能为了她无视宫规不成? 谢锦婳一面在心里否认,觉得肯定不是阮卿,一面又抓心挠肝的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 就看一眼,说不定是哪位认识的长辈呢,即便被抓住了也未必会为难她。 谢锦婳鼓起勇气,趁步辇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飞快抬起头,却在看清上面女子的模样时,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在原地。 “你……”她抬手指着阮卿,惊愕无比。 阮卿正好这时也低下头,似笑非笑的与她目光对上。 谢锦婳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她顿时怒不可遏:“阮卿,谁给你的胆子在宫里放肆,这步辇岂是你配坐的?” 她突然高声叫嚷,惹得其他几人也抬起头看向步辇上的阮卿。 谢锦嬛反应最小,只是皱了皱眉,谢锦姝露出不忿的神情,冷冷的瞪着阮卿,崔明雪看到小胜子脸色一变,目光好奇又忌惮的打量着阮卿。 至于江婉沁,表面上她的反应可以说是微小到不可查,但是阮卿最先看向她,所以没有漏过她眼中那一抹被及时掩饰掉的阴狠。 果然,江婉沁如前世一般,很在乎她自己尊贵的身份,若是被她瞧不起的人压了一头,她必要恨上那个人,甚至想要除之后快。 她是江老夫人的侄孙女,逢年过节也常常来定国公府,又与谢锦婳走得近,所以也在二房见过阮卿。 江婉沁是知道阮卿来历的,因此从未把她放在眼里,就算在国公府遇到了,也不会多给她一个眼神。 可是她却没想到,短短两个月不见,那个畏畏缩缩寄人篱下的罪臣之女,如今竟然乘着步辇在她面前居高临下。 江婉沁方才不知情之下还秉持教养对着步辇上的阮卿行了福礼,回想起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她竭力忍耐,才能不露出愤恨的表情。 可是谢锦婳却不懂得掩藏情绪,指着阮卿大呼小叫,“你还不下来,触犯了宫规,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阮卿目光沉静的看她一眼,丝毫没有要让步辇停下的意思。 谢锦婳气得冲昏了头脑,追着步辇走,偏要阮卿下来接受宫规处置。 小胜子这时才不紧不慢的拿出令牌,阴阳怪气的开口:“谢姑娘看清楚,这是太子殿下的令牌,殿下让阮姑娘乘步辇,还要你的允许不成?谢姑娘还真把这皇宫当你自己的家了?” 谢锦婳心里一梗,险些气晕过去,被其他几人扶住,江婉沁小声劝她几句,她这才冷静些,只是依旧一脸愤然的看向前方乘着步辇离她越来越远的阮卿。 走出很远之后,碧薇舒爽的呼出一口气,叹道:“姑娘,您瞧见她们那些人的嘴脸了吗?真是痛快!” 阮卿微微一笑,“瞧见了,你小心看路,别摔了。” 碧薇满脸开心,更加昂首挺胸的往前走。 长春宫到了,小胜子扶着阮卿走下步辇,正遇上在门口等着迎接贵客的素滢。 素滢上前行礼:“给阮姑娘请安,奴婢本是派人去接您的,谁知遇上了胜公公,才知太子殿下已有安排。” 小胜子态度不冷不热的与素滢寒暄几句,向阮卿告退。 “殿下还有一句话让奴才传给姑娘,殿下说宫里的宴席不好吃,您脾胃弱,最好少碰。” 这话可以说是十分不给德妃面子了,阮卿听了神色一顿,笑着说:“多谢殿下关心。” 素滢就在一旁听着,脸色却丝毫未变,直到小胜子走远,她才苦笑一声,“太子殿下性情便是如此,今日是娘娘的生辰宴,几位殿下都送了贺礼过来,可是太子殿下却……” 阮卿顺着她的话问道:“太子殿下未曾给德妃娘娘送贺礼?” 素滢摇头叹气:“唉,太子殿下对娘娘只能说是漠不关心,但这已然要比对其他嫔妃的态度好许多了,亏得娘娘当年还帮过殿下呢!”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忌讳之事,忽然以手掩唇:“是奴婢多言了,姑娘快随奴婢去见娘娘吧!” 阮卿面带沉吟,轻轻蹙起眉头,仿佛还在想素滢抱怨太子的那些话。 素滢见她听进去了,嘴角微微一扬。 阮卿心里早知她们的谋划,德妃既然要利用她,自然不愿意看到她与祁衍之间毫无嫌隙,以后像这样借由别人的嘴,在她面前不经意的诋毁祁衍这种事,怕是会时常发生。 她也不需给出什么反应,装出将信将疑的样子也就是了。 昨日她才得到消息,父兄最迟明日就可以到达京城,家人团聚,她没了后顾之忧,有的是耐心与德妃虚与委蛇。 阮卿跟着素滢来到长春宫的正殿,里头传来妇人的说笑声,她抬头匆匆看了一眼,只见正方主位上坐的是德妃谢令瑶,她左边的席位上是恭妃,右边坐的是谨昭仪,再往下是滟修仪和两位贵嫔,其余还有几位低位妃嫔。 除了妃嫔们,在场还有两位公主,一位是谨昭仪所出的三公主祁舒晗,另一位是成德帝的养女,四公主祁静玥。 今日宴席的安排本是高位妃嫔独用一案,两位公主共用一案,其他低位妃嫔两人共用一案,再剩下那些勋贵之女也是两人共用一案。 为了区分身份,高位妃嫔与公主用的都是宽一些的长案,分列在主位的德妃两侧,正好相对。 可是三公主却去陪着谨昭仪坐,独剩下四公主一个人孤孤单单,不知所措僵坐在席位上。 偏偏在场之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四公主脸上的窘迫,德妃在与恭妃和谨昭仪闲话家常,滟修仪与两位贵嫔偶尔开口,谈些衣裳首饰脂粉等不出错的话题。 剩下的低位妃嫔只有沉默陪坐的份,三公主祁舒晗轻蔑的往四公主脸上瞟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恶意的讽笑。 阮卿将一切全看在眼里,不着痕迹的皱眉。 素滢领着她来到德妃谢令瑶面前,“娘娘,这位就是您心心念念想见的阮姑娘。” 阮卿淡定的向德妃施了一礼,谢令瑶笑容满面,言语爽利的说道:“好孩子,快抬起头让本宫仔细瞧瞧,早就听家里人说起过你,只是一直不得见,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算起来她这一世进宫可比上辈子还早两个月,上辈子她陪着谢锦婳来长春宫,德妃可没这么热情。可等她第二次再来的时候,德妃的态度就变得亲切许多,应该是听闻她与祁衍一起在荷花池里捞玉佩的事了。 阮卿掩住眸中冷意,微微抬起头,只听谢令瑶夸张地惊呼一声:“哎呀这孩子生得可真好,长春宫里这些人可都叫你给比下去了。” 殿内的妃嫔们听了这话倒是还好,只有以美貌闻名的滟修仪往阮卿脸上瞧了一眼,但也不带什么恶意,只有好奇。 唯有一人脸色难看,那便是三公主祁舒晗。 成德帝共有四位公主,长女和次女都已出嫁,祁舒晗已有双十年华却尚未择定驸马,她一向自诩美貌高贵,谨昭仪给她挑的那些驸马人选,她嫌东嫌西,干脆一直拖到如今还未成婚。 德妃夸赞阮卿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祁舒晗听了万分难受,忍不住开口刺道:“我当是谁,这位阮姑娘可是出名,说起来我前些日子还看到一本关于阮姑娘和太子殿下的话本子呢。” 德妃好似不知情,好奇的问:“哦,话本子上都写了什么啊?” 祁舒晗嫌恶撇嘴:“简直不堪入目,全是些粗鄙恶俗的东西,说出来 都怕脏了娘娘的耳朵。” 德妃脸色微微一变,语带斥责:“三公主说话未免过分了些。” 谨昭仪见德妃面上生怒,不由瞪了三公主一眼,“晗儿,你说什么呢,快向娘娘与这位姑娘赔个不是。” 祁舒晗不情不愿的说了句:“德妃娘娘,是我说错话,扰了您的生辰宴。” 她只向德妃道歉,绝口不提阮卿,德妃不悦的皱起眉,似是还要为阮卿出头。 阮卿早就看透了,德妃方才故意那样说,就是想激怒祁舒晗,好让个性骄横的三公主找她的麻烦,最后她再出来充好人,让阮卿欠下她一个人情。 这种伎俩,德妃前世就已经对她用过多次了。 既然她这么想让自己欠她的人情,那么不如这次就欠个大的。 于是阮卿不等德妃开口就抢先一步跪下,不堪受辱的说道:“娘娘,民女身份虽然低微,但也不能任由三公主诋毁羞辱,什么话本子?民女可从来不曾听说过,再者三公主方才辱骂民女时,也带上了太子殿下,是对储君的不敬之罪。” “娘娘协理六宫,正该对三公主小惩大诫,否则此事若是传出去,以后宫中人人都要效仿三公主随意议论储君,若是被陛下得知,娘娘岂不是要落下一个管理后宫不严的罪责。” 德妃本来是想让三公主与阮卿说些软话,此事就算过去,既不得罪谨昭仪和三公主,又让阮卿欠下她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可是她却没想到,阮卿竟然打着让三公主受罚的主意,只用三言两语,先把太子扯进来,再提起陛下,若是今日她不罚三公主,陛下那里定然无法交代。 两边总要得罪一个,德妃不得不选择得罪谨昭仪和三公主。 “既如此,就罚三公主禁足一月,抄三十遍佛经,以儆效尤。” 阮卿低头拜下:“娘娘处事公允,令人叹服。” 三公主眼神怨毒的看向阮卿,她身边的嬷嬷要上前拉她回宫禁足,被她用力甩开。直到谨昭仪暗暗瞪了她一眼,她才不再闹,向德妃告退,带着嬷嬷离开长春宫。 谨昭仪脸色不好看,勉强向德妃说了几句恭贺之词,也告辞离开。 于是谢锦婳江婉沁等人进来之时,殿内气氛十分凝重,就连德妃这样开朗直爽的人脸上的笑意都淡了许多。 德妃笑着把阮卿拉起来,“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去坐下吧。” 说完又对着方才进来的几位勋贵之女说道:“无须多礼,都入座吧。” 德妃对素滢点了点头,素滢去吩咐膳房太监把席面摆上来。 阮卿走到最末的席位,正要坐下,与她共用一案的谢锦婳这时却抬头朝她冷笑,同时端起茶盏把茶水倒在她的软垫上。 她这是在为方才宫道上受的屈辱报复阮卿。 阮卿浑不在意的弯了弯嘴角,正要让身后伺候的宫人给她重新换一张软垫。 谢锦婳如此做,简直毫无世家贵女的教养和风度,比她平时瞧不起的那些市井泼妇也好不到哪里去。 今日在场这么多人,周围的人都已经看到谢锦婳的举动,难保过两日不会传的沸沸扬扬。 就在阮卿要开口吩咐宫人时,又有人走进正殿,她转头望去,紧张的屏住呼吸。 因为来的人是成德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徐公公。 前世她每次与这位徐公公相见,多半是成德帝对她不满,传她去太极殿听训,因此阮卿心里难免对这位徐公公产生了阴影。 徐公公满面堆笑过来与德妃请安,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德妃命人赏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徐公公笑眯眯的接了,这才转过身往阮卿的位置看去。 “哪一位是阮姑娘?” 阮卿头皮发麻,却不得不站出来,“民女阮氏,敢问公公有何吩咐?” 徐公公暗暗打量她,笑容不变,“陛下吩咐,请阮姑娘随老奴去一趟太极殿。” 成德帝要见她? 阮卿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却丝毫不显,恭顺的回道:“民女谨遵陛下吩咐。” 徐公公满意一笑,与德妃告辞,带着阮卿离开长春宫。 * 太极殿正殿,成德帝招手唤来一个暗卫,听暗卫回禀长春宫发生的事。 暗卫将阮卿跪在德妃面前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成德帝眉毛一挑:“她真是这么说的?” 暗卫点头,成德帝眼里露出几分满意,嘴上却说:“阮氏心思不纯,朕甚为不喜,不过亏她还知道维护衍儿,也算有些用处。” 暗卫沉默不语,成德帝方才的话像是说给了空气,他不悦开口:“徐有庆这老东西越发喜欢偷懒,朕要他去传个人,竟如此慢!” 话音方落,徐公公从殿外快步走进来回禀:“陛下,阮姑娘已候在殿外,您看?” 成德帝皱眉道:“宣她进来!” 徐公公刚要转身开嗓,成德帝叫住他,叮嘱道:“你轻声些,别叫太子知道了。” “是,老奴晓得。”徐公公捂住嘴,走到门口细声细气的开口唤阮卿进来。 阮卿迈步进入殿内,步伐沉稳,姿态端庄,但心中却忐忑难安。 她这样紧张不安,不仅是因为即将面对一位至高无上的帝王。 还因为他是祁衍的父亲,而祁衍是她曾经深深辜负过的人。 见到成德帝,她很难不心虚愧疚。 阮卿端正地向成德帝行了跪礼,“民女阮卿,恭请陛下圣安。” * 十二和碧薇原本等在长春宫正殿外,见徐公公过来把阮卿带走,碧薇急得不行,抓着十二央求道:“你有没有办法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姑娘就这么被带走了,我担心她有事!” “你别急,殿下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知道了呢!”十二总不能告诉碧薇,太子殿下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派暗卫在长春宫盯梢,何况今日阮姑娘进宫,殿下一定不放心,暗卫只会派得更多。 太极殿偏殿,祁衍听暗卫来报,得知阮卿被徐公公带去见成德帝了,差点掀翻刚从正殿送来的一堆奏折。 他盯着那堆小山一般高的奏折,暗自磨牙。 老皇帝真是好算计啊,一边往偏殿送奏折绊住他,一边叫人悄悄把阮卿带到正殿。 他父皇又想做什么?难不成要用帝王之威逼迫阮卿离开他? 第44章 太极殿正殿,成德帝见阮卿神色恭谨,沉稳端庄,丝毫不露怯,且言行举动十分得体,心里不由满意几分。 皇帝叫起,并随意说道:“朕对你父亲还有些印象,当年虽是刑部的官员错判,但下旨将你父亲和兄长发配溟州的却是朕,你心里可曾有怨?” 阮卿微微摇头,大方回话道:“陛下日理万机,岂能事事亲力亲为,再者说当年行宫塌陷致使无数工匠和宫人受伤,陛下不知情之下判民女的父兄流放,是对黎民百姓负责。” “民女从不曾怨恨陛下,只恨那挪用银款以次充好的罪魁祸首谢容暄,和贪赃枉法包庇他的刑部主审官员。” 成德帝听得心里越发舒坦,想不到阮氏出身不高,却比那些高门显贵家的女儿更识大体。 不过想起她接近祁衍别有用心,皇帝心里还是不太高兴,就略微沉下脸色问道:“朕听闻你与太子关系匪浅?京中还有不少关于你和太子的传言,可是真的?” 阮卿稍稍抬眸,看到成德帝板起脸,目光威严的看向她,她思量片刻,才回道:“民女与太子殿下是在公主府的赏花宴初次遇见,殿下从几个纨绔恶徒手中救下民女,民女十分感激,而且民女对太子殿下……一见倾心。” 一句一见倾心,让成德帝脸上刻意板起的严肃维持不住,愣了一瞬,一旁的徐公公也惊讶的看向阮卿,嘴巴张的大到仿佛能吞下一只鸡蛋。 这女子竟然如此坦诚,且没有半分矜持和害羞的说她对太子一见倾心了。 成德帝回过神来,佯装怒道:“放肆,朕的太子岂是你能肖想的?” 阮卿垂眸低首,“陛下说得是,所以民女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但是方才陛下问了,民女不敢欺瞒陛下,这才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的语气恳切真挚,成德帝找不出话语反驳,而且他还能真的 治这女子的罪吗? 先不说太子那边必定会闹得天翻地覆,就说人家只是在心里爱慕太子,这又算不上什么罪过。 况且身为父亲,有女子惦记他的儿子,成德帝心里得意还来不及呢! “咳咳,朕暂且就不追究你的过错了。”成德帝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你既然说心悦太子,那朕问问你,你觉得太子是什么样的人?” 他倒要听听这阮氏是如何评价太子的,若她只是一味的奉承吹捧,便是太子再如何跟他闹,也不能让这女子入东宫后院。 阮卿前世也被成德帝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她畏惧天威,且对祁衍也不甚关注了解,只捡着好听的夸赞,成德帝听完大怒,要将她逐出宫,于是父子俩又闹了一场,冷战数日不曾搭理彼此。 可见那些未曾用心的好话都不是成德帝想要的答案,阮卿想了想才沉稳的开口:“太子殿下的性情有些极端,处事不够冷静,极易被情绪左右,甚至常常任性妄为,可他却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人,从不仗势欺人,殿下心怀仁善,难能可贵。” 成德帝听了阮卿前面那些话,还以为她是要另辟蹊径,以贬低太子来让人觉得她与众不同,是以他本来是要呵止阮卿,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的。 可谁知道,她又转变语气,说出了后面那些话。 赤子之心,这简直与成德帝想到一处去了,他之所以如此偏爱祁衍,不仅因为这个儿子是他最爱的女人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更因为这个儿子心性率真善良,不仅不懂得勾心斗角,甚至是有些许天真的。 这样的性情在皇家是注定要吃亏的,且祁衍还是太子,未来有一日他登上皇位,若还是如此,恐怕会被那些精明的大臣和野心勃勃的世家算计。 也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担忧,成德帝才会不放心这个儿子,事事都要过问,导致本就因为母妃惨死对他怨恨颇深的儿子,与他更加渐行渐远。 成德帝叹道:“你在朕面前说出这些话,也不怕朕治你一个妄议储君的罪名。” 阮卿笑了笑,“陛下是明君,是以民女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成德帝轻哼一声,勉强接受了她这句赞美。 他细细打量阮卿,觉得此女样貌清丽柔美,与衍儿倒是十分相配,可是她心思太深,就怕衍儿以后降不住她,反受她拿捏。 若她真是待衍儿诚心倒还好,可若她对衍儿只是利用,且别有图谋,那就不能留她在衍儿身边。 成德帝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对阮卿多加试探,摸清她的秉性。 至少要看清楚,她对祁衍是否动了真心,只凭她随口一句一见倾心,成德帝并不完全相信。 于是皇帝微微一笑,闲话一般说起:“太子已是弱冠之年,朕有意为他择选一位太子妃,今日你在德妃的生辰宴上可见到那位安远侯家的千金?朕觉得崔氏出身高贵,才貌双全,堪为太子妃。” 阮卿对此毫无惊讶,因为前世成德帝为祁衍选定的太子妃也是崔明雪。安远侯崔靖手握兵权,不是一般的显贵世家可比,成德帝想让祁衍娶崔明雪,是为了给儿子未来坐稳皇位多加一份保障。 这份爱子之心,没什么可质疑的,但若是祁衍不愿,也没有人能够逼迫他。 前世这桩婚事一直拖到祁衍登基,然而在登基后不久,祁衍就压下朝臣的反对之声,册立她为皇后。崔家就算再不甘心,也不愿把女儿嫁进皇宫,被她这个出身低微的罪臣之女压上一头,于是婚事便不了了之。 阮卿虽然知道这婚事必不能成,但她料想成德帝提起此事,就是为了看她的反应。 思及此,阮卿微微有些失态的抬起头,脸上难掩震惊失落,甚至没有避开成德帝的目光,举止堪称冒犯。 成德帝见她脸色剧变,激动之下更是连上下尊卑都顾不上,这才信了她对太子确有几分真心。 他正要再开口多刺激阮氏几句,正殿的门却突然被人重重的推开。 只见祁衍挥开太监阻拦的手,大步流星的走进殿内,脸上的神色焦灼急迫,走到阮卿身边,将她浑身上下左右打量一遍,确认她身上没少一块皮肉,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朝上首的帝王躬身一揖。 “陛下,我还有那么多皇兄尚未娶妻,您若实在无事,可以多关心他们,想必他们乐意之至。至于我的婚事,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成德帝看向儿子冷硬的面庞,如同心窝上被扎了一刀那样难受。 从七岁那年开始,祁衍再没叫过他一声父皇,也不再口称儿臣,那个对着他肆意撒娇耍赖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如今的祁衍面对一个不相熟之人,恐怕都要比他这个父皇亲厚些。 成德帝忍受不了儿子的冷言冷语,就也寒起脸色,“放肆,你的婚事只能由朕做主,只要朕不点头,你想娶谁都没用!” 祁衍冷笑道:“那我就谁都不娶!” “你敢!”成德帝气昏了头,随手就要拿起手边的笔洗往他头上扔,徐公公哎呦一声,赶紧拦住,“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回头砸破了殿下的头,心疼的还不是您。” 成德帝嗤笑一声:“这等逆子,就该多砸他两下!” 祁衍毫不在意,甚至往前靠近两步,站在那等他把笔洗砸过来。 成德帝一时找不到台阶下,举着笔洗迟迟不动手,显得有些滑稽。 祁衍冷冷开口:“陛下若无吩咐,我告退了。” 说完他冷漠转身,走到阮卿身边,抓住她的手便往殿外走。 成德帝在他身后怒喝一声:“这个逆子!”而后把笔洗摔在地上砸个粉碎。 阮卿被祁衍强拉着走出太极殿,方才事发突然,她尚未来得及反应,此时才意识到,她这样和祁衍一起离开,极为不妥。 前世就是因为她受德妃利用从中挑拨,加深了父子俩之间的隔阂,若重来一世还不能有所改变,她这重生又有何意义? 祁衍此刻面色冷凝,心中却恼恨无比。 来之前他分明在心里反复劝说过自己,面对他父皇时要冷静,决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言不合就负气离开。可是站在殿外听到他父皇要选崔明雪做太子妃,祁衍顿时气冲脑门,什么都顾不上的闯进去。 前世因为这桩婚事,他与父皇三番五次争吵,关系冷至冰点。 后来只要他父皇提起崔氏,祁衍就没耐心往下听。更别说太子妃成婚之类的字眼,简直成了笼罩在他心头盘旋不去的阴影,听了就会让他下意识的暴怒抗拒。 像方才那样的对峙争执,前世时有发生。 祁衍出来后心里不免有一丝后悔,可他知道父皇对他的婚事极其固执,即便留在那里也是毫无意义。 何况阮卿还在,祁衍实在怕她多想,这才拉着她出来。 想到两人已经多日未见,祁衍脸色略有缓和,牵着阮卿的手,声音放轻的提醒道:“小心台阶。” 阮卿心里多番思虑,还是认为不能让祁衍这么赌气带她离开。否则成德帝多半会对她产生不满,她要嫁给祁衍只怕比前世还难。 因为前世她自觉不爱祁衍,并不奢求明媒正娶,可是如今却不一样,她想堂堂正正的嫁给他,做他的太子妃。 此事虽艰难,却并非没有一丝可能。成德帝年少时受世家掣肘,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处处受人控制,因此对那些世家大族多有厌恶。后来他最爱的女子更是被出身武将世家,跋扈强硬的宁贵妃害得一尸两命。 如今他想选崔明雪做太子妃,不过是想让崔氏支持太子,可是曾经在与世家相争时吃尽苦头的他,难道真会让最心爱的儿子蹈其覆辙吗? 再回想方才成德帝问她的几个问题,阮卿觉得成德帝那番要为太子选妃的话,更像是为了试探她。 她正发愁该找个什么理由把祁衍劝回去,忽然听到祁衍提醒她小心台阶。 阮卿明眸微微眯起,低头看向太极殿门前密集的台阶。 她跟在祁衍身后,趁他不注意,脚下故意做出个踩空的动作。 “啊,殿下!”阮卿惊呼一声,紧紧拽住祁衍的衣袖,秀眉蹙起,发出忍受不了疼痛的声音:“嘶,殿下 ,我的脚崴了!” 祁衍身形顿住,回过头来,正要蹲下查看她的脚踝,阮卿顺势坐在台阶上,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脚,不肯让他掀起裙摆看。 “你听话,让孤看看你的脚。”祁衍的声音又急又无奈。 阮卿眼圈泛红,双眸含泪道:“不行,那样太失礼了,殿下找个太医帮我看吧。大庭广众的若是被人看到您掀了我的裙子,我的名声还要不要?” 她当初追到别院去找他的时候,怎么半句不提名声呢? 如今倒是想起在意了,别是又变着法的作他呢吧? 祁衍咬牙切齿的说:“谁敢乱看乱传,孤把他的眼睛挖了,耳朵割掉。” 虽然话说的凶,但阮卿知道他不是滥杀暴虐之人,所以根本不为所动,依旧坐在台阶上用手压住裙摆,轻轻吸气,似乎疼得不行,还硬是憋出几滴眼泪。 祁衍拿她毫无办法,只好蹲在她面前,“那你上来,孤背你去东宫,再给你请太医。” 阮卿迟迟不肯爬上他的背,幽幽说道:“东宫啊,那有多远呢,我都疼的快要晕过去了,殿下就忍心这么看着?” 祁衍忍无可忍,转身就想过来抱她,正在这时,徐公公终于从殿内追出来,看到两人还没走,他满脸欣喜。 “殿下,阮姑娘这是怎么了?”徐公公看阮卿坐在台阶上,奇怪的问。 尚未等祁衍开口,阮卿就先回答徐公公:“是我不小心崴了脚,走不动路。” 徐公公是个人精,一看阮卿的神情就知道崴脚不过是个托词,这姑娘可真聪明,还知道拖住太子殿下,好让他追出来。 “姑娘的脚伤得重不重?不如殿下先带姑娘去偏殿安置,老奴这便派人去请个太医过来。” 祁衍一句不必刚要说出口,阮卿可怜巴巴的伸手揪住他的衣摆晃了晃。 他只得妥协道:“罢了,去偏殿吧。” 徐公公心里一喜,感激的看向阮卿,等太子将阮卿抱去偏殿,他连忙步态轻盈的回到正殿,向成德帝回禀这件事。 成德帝捂着心口,嘴里酸酸的说道:“谁稀罕他回来,又不是为了朕。” 徐公公笑着劝说:“好歹人是回来了,陛下是了解太子的,从小到大,他要是决定了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是这阮姑娘只是假装崴了脚,再装装可怜,殿下立刻就心软了,这说明他能听阮姑娘的劝,您以前不就是怕他脾性执拗,不肯听劝,哪一日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吗?” 成德帝冷哼一声,“你这么说朕更担心了,那阮氏对他影响如此之深,若是个心思奸恶之人可如何是好?” 徐公公微微一愣,半响才缓缓摇头,“奴才觉得,阮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是不是那样的人,朕还得再多观察一段时日。” 徐公公陪着笑脸,“就是啊,陛下,您这么想就对了!若要多观察阮姑娘的为人,您就更不能这么跟太子僵着了,不然哪有机会呢?” 成德帝沉吟片刻,摸着下巴说道:“你说的有理,他们在偏殿?朕去瞧瞧。” 偏殿里,小太监带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医进来,太医正要为阮卿诊治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是成德帝带着徐公公过来了。 祁衍以为成德帝要来找阮卿的麻烦,下意识要挡在阮卿前头,可是阮卿却伸出小手,用力把他往前推了一下,他毫无防备往前走了好几步,正好成德帝走进来,他这样子倒像是要上前迎接一般。 “你又想做什么?”祁衍回头气恼的瞪她一眼。 阮卿瘪了瘪嘴,委屈的低下头,祁衍深吸口气,怕了她一般,放弃想要转身背对成德帝的想法。 成德帝看到儿子往前几步,似乎是要迎接他,心里别提多激动了, 他向祁衍走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儿子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了,他眼神怔怔的看着儿子那张与淑妃肖似的脸,心里感慨万分。 祁衍也很久没有与他父皇离得这样近了,这才发觉成德帝满头的黑发早已不再,许是近些年操劳国事,再加上思念他母妃。老皇帝的头发白了大半,脸上也爬上了许多皱纹,就连一向挺直的腰背都显出几分佝偻。 他的父皇已经不年轻了,若是按照前世来算,再有三年他父皇就…… 祁衍心中酸涩,暂时不再去想那些。 不会像前世一样的,他早就叮嘱张院判每隔三日就来给成德帝请脉,如果老皇帝倔强不肯,那就让张院判使苦肉计跪在殿外。 念着张院判一把年纪,成德帝还是妥协了,只是他不知道,张院判是受太子的嘱托来给他诊脉的。 父子相对,谁都没有开口,最后还是徐公公打破沉默,问正在里头给阮卿看脚伤的太医,“阮姑娘的脚可有大碍?” 老太医看着阮卿丝毫没有肿起的脚,再加上用手按了几个位置,她都没什么疼的反应,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姑娘的脚,静养几日,应是无碍。”老太医见阮卿频频给他使眼色,只好语焉不详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提着药箱子退出来,又被太子殿下揪住问道:“真的不严重?她明明都疼哭了。” 老太医嘴角微抽,再三向太子保证伤得确实不重,太子这才放过他。 他抹了一把汗,想着终于能告退了,谁想到成德帝怕儿子立刻带着阮卿要走,也没话找话的问他:“要几日才能好?不需要抹一些药油药膏之类的缓解伤情吗?” 老太医被问住了,只好从药箱子里拿出一小瓶治跌打肿痛的药油交给徐公公,随即立刻告退,再也不敢多留。 免得一不小心露馅,就要被陛下治罪。 太医一走,成德帝和祁衍父子俩又安静下来,阮卿从榻上起身,撩起帘子走出来,不太习惯的一瘸一拐走路。 祁衍伸手扶住她,觉得麻烦,便要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 眼看两人像是要走,成德帝脸色发沉,徐公公也想不出主意,只能看向阮卿。 于是就在祁衍俯身要抱她的时候,阮卿忽然捂着胃部不适的蹙起眉头,祁衍果然立刻发现,动作一顿,直起身来问道:“你怎么了?” 阮卿抬头看到成德帝向她投来不善的目光,凑到祁衍耳畔轻声说道:“殿下,我还未曾用午膳呢!” 这也不算是欺骗,因为德妃宫里的席面她还没吃上一口,就被成德帝召见了。 徐公公耳尖,虽只听到午膳这两个字,但他立刻有了主意,夸张的哎呦一声,“陛下,老奴才想起来,您今日午膳没有胃口用得不多,不如再叫御膳房传一次膳。” 虽说这样不合规矩,可是在这皇宫里,陛下的话不就是规矩吗? 成德帝一愣,他午膳用得不多吗? 今日御膳房呈上来的煎饺很合他的胃口,是以他忍不住吃了两大盘,方才批奏折时还觉得有些撑呢! 但若是为了能跟儿子多待一时半刻,那他再吃一盘倒是也无妨。 皇帝赞同的点头,“那就传膳吧。” 徐公公又体贴的说道:“阮姑娘来面圣,想必也没用午膳,不如您留下陪陛下用膳?” 阮卿知道徐公公这是想让她劝祁衍留下,于是她面带恳求的扯扯祁衍的袖子,声音极微弱的开口:“殿下,我饿了。” 祁衍经不住她这般软乎乎的撒娇,别扭的点了点头。 成德帝见状,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另一边,德妃谢令瑶正等着派去太极殿打探的宫人回话。 过了一会儿素滢 走过来,与她附耳说道:“娘娘,太极殿那边传膳了,陛下正与太子和阮卿一起用午膳呢,气氛很是和谐。” 德妃面色一凝,手里的筷箸险些握不住。 第45章 徐公公吩咐小太监去御膳房传膳,没多久御膳房的太监就把一道道御膳送到太极殿。 正殿里,成德帝坐在上首,徐公公为他布菜,皇帝早就用过午膳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再吃一顿,只做做样子吃一口,眼神时不时落在太子身上。 祁衍其实真有些饿了,午膳时他惦记着阮卿在长春宫,没吃两口就放下筷箸,本想找个借口让小胜子去长春宫把阮卿带出来,谁知却被成德帝抢先一步。 他忧心忡忡地过来,先与老皇帝吵了一架,又被阮卿折腾一通,即便再嫌弃御膳房的菜色,此时也不由被勾出几分食欲。可是偏偏老皇帝自以为藏得极好,频频望过来,他心中别扭,不想动筷。 成德帝见儿子坐在那一脸冷漠,连一顿午膳都不情愿陪他用,心里不是滋味。 果然勉强把人留下也没什么意思,儿子依旧不待见他。 皇帝心里委屈,再往儿子边上一瞧,见那阮氏虽然吃相文雅,但已经用了小半碗碧梗粥,且神色自若正要往碗里夹一个煎饺。 敢情这个阮氏还真是来他这太极殿蹭饭的,成德帝心里堵得慌,自然不愿意看阮氏一人吃得香甜,他轻咳一声,搁下筷箸,似有话要说。 阮卿刚把那煎饺夹起,见状只能先放回自己的小碟子里,端正坐好。 可谁知成德帝却只是盯着她,没了下文。 就在阮卿不知所措之时,祁衍执起筷箸,在成德帝眼皮底下给她夹了一块白斩鸡,“发什么愣,不是饿了吗?吃你的!” 阮卿神色为难的往成德帝那边瞄了一眼,皇帝脸色难看的要命,且望眼欲穿的盯着她面前的碗碟,阮卿立刻会意,伸手轻轻一扯祁衍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也给陛下夹一块。 祁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成德帝,见御案旁边除了徐公公,还有两个小太监伺候着,哪里需要他去布菜了? 再说让他大动干戈的起身去给他父皇夹一块白斩鸡,那也是病得不轻了! 祁衍不理她,阮卿便有些着急,下意识用上了前世的招数,伸出手指往他腰上挠了一下,挠完她才反应过来,这动作太亲密了,甚至都有些暧昧,而且成德帝还在上面瞧着他们呢! 她连忙要把手收回来,祁衍却反应更快抓住她的手,惩罚似的捏住她方才使坏的手指。 方才阮卿挠他那一下,令祁衍有些心神恍惚,脑中闪过前世的一些画面。 其实一开始,他父皇也不是非要置阮卿于死地的,他们三人也曾像今日这样一起用膳。那时阮卿总说她害怕父皇,所以每次不是拉扯他的袖子,就是伸手戳他的腰,不过都是为了催促他早些带她离开。 祁衍每次为了阮卿提前离席,不经意回头时都会看到成德帝失望心痛的眼神,可他心里堵着气,也不愿意深想,依旧脚步不停地离开。 他们父子间的隔阂日渐加深,连带着让成德帝对阮卿也愈发厌恶,甚至生出了杀心。 思及此,祁衍松开阮卿的手指,转过头迎上成德帝有些不满的目光。他心中好笑,低头往自己案上一瞧,见那碗瑶柱冬瓜汤色泽清亮,清香解腻,他从旁边小几上拿起汤匙,盛了一碗汤,端起来起身朝成德帝走过去。 成德帝见儿子端着汤走向自己,瞪大双眼,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方才阮氏和儿子在底下的小动作他都看见了,他对阮氏极为不喜,还未嫁进东宫就做出这种勾引的举动,成何体统! 偏偏衍儿吃她那套,握着她的手就不松开了,成德帝心生怒气,沉着目光看向祁衍,可祁衍明明看到他生气了,却还像个没事人似的。 皇帝的心像被刺扎了一下,他正要开口斥责阮氏,却没想到儿子竟然拿起汤匙盛了碗汤。 当时皇帝心里酸溜溜的想,这汤也是给阮氏盛的吧? 他是一国储君,怎能对女子如此殷勤备至,真是太不像话了! 可就在皇帝已经在心里盘算要给阮氏安个什么罪名,好让她永远进不了皇宫时,祁衍竟然端着那碗汤朝他走来。 “陛下若实在吃不下,喝碗汤吧,陛下岁数也不小了,别吃太多油腻,这汤清淡适合您。” 徐公公和边上的两个小太监听到太子这话,嘴角不禁一抽。 整个大启朝,敢当着皇帝的面说他岁数不小了的,恐怕也只有太子一个。 而且皇帝听了不仅不生气,还满眼动容,喜滋滋的接过太子那碗汤,尝了一口夸赞道:“果然清淡好喝,赏!” 小太监立时就赶去御膳房给那位做汤的厨子送赏了。 成德帝一口接一口的喝汤,直到见了碗底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碗,这时再看那神色温柔的阮氏,已经多了几分顺眼。 他的儿子他最了解,若非阮氏提醒,祁衍定不会想到要给他盛汤。 原来方才是他误会了阮氏,成德帝心里不自在,倒像是欠了阮卿的人情一般。 他清清嗓子说道:“传朕旨意,太子孝心可嘉,将朕新得的那张錾金宝弓送去东宫。阮氏含章秀出,温婉有礼,赏黄金百两。” 成德帝要赏祁衍,阮卿毫不意外,因为即便在前世两人父子关系紧张时,皇帝也是一有什么好东西就往东宫送的,不过她却没想到,成德帝连带着也赏了她。 阮卿起身谢恩,悬着的一颗心松懈下来。 有了这无比和谐的一顿饭,他们父子二人应不会如前世一般闹得那般僵了。 * 长春宫这边,德妃刚得知成德帝留太子和阮卿在太极殿用午膳,且听太极殿外伺候的小太监说,里头气氛融洽,还听到陛下下旨赏赐了太子和阮卿。 谢令瑶眉头不由微微蹙起,想起生辰宴还未结束,她才又笑盈盈的举杯回应恭妃的敬酒。 除了德妃主仆,并无人知晓,阮卿被成德帝留在太极殿用膳。 殿内最末的几个席位,谢锦婳身边的空位正是属于阮卿的。 她旁边坐的是江婉沁,谢锦婳见德妃和恭妃等人正说话,没人注意,与江婉沁小声说道:“她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在御前失仪,被陛下问罪了吧?” 江婉沁瞥见谢锦婳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心中的想法同她一样。 阮卿定是触怒了天威,或许这会儿已经在受罚。 不然她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总不至于是被陛下看上了吧,谁都知道陛下心中只有已逝的淑妃娘娘,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江婉沁掩去眼神中的刻薄和轻蔑,神色如常的说道:“不会吧,我瞧那位阮姑娘是个知礼的。” 谢锦婳冷笑:“知礼?真若是懂些礼数,她会乘着步辇在宫中招摇过市?” 江婉沁朝她摇头,“妹妹可别这么说,是太子殿下安排阮姑娘乘坐步辇的,有殿下金口玉言,她也不算违背规矩。” 另一边的谢锦姝听见也忍不住讽刺道:“是啊,她仗着攀上了太子,根本不把我等放在眼里,我瞧见婉沁姐姐方才还向她行礼了,如今想起来心中可是觉得恶心?” 江婉沁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轻叹一声,“锦姝妹妹不必替我不平,若她真有造化进了东宫,以后你我再见到她可都是要行礼的。” 说完她目光若有似无的从崔明雪脸上掠过,只见崔明雪听到这话面带怒意,冷冷开口:“她这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太子殿下,以后你们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江婉沁含笑应道:“是是是,我昨儿个还听说,陛下与安远侯私下相商,要选崔姐姐做太子妃呢!到时候东宫后院进什么人自然是姐姐说了算。” 崔明雪面色一红,“都是些没影的事,妹妹别说了。” 她一脸含羞带怯,但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对太子妃之位已是势在必得。 江婉沁心情说不上好,在燕京城这些名门贵女之中,崔明雪与她本来是旗鼓相当,可若是崔明雪将来坐上太子妃之位,她可就要彻底矮一头了。 不过也没关系,太子性情暴戾,那阮氏看着也十分不安生。且那阮氏还未入东宫,太子就已经如此宠着她,只怕崔明雪日后就算成为太子妃,日子也不会好过。 江婉沁想起德妃前些日子对她的示好,怕是有意让她嫁给三皇子。 若是崔明雪成了太子妃,她可就不能考虑三皇子了,要尽快委婉回绝德妃才是。 其实她本来也无意嫁入皇家,在她心里一向是更属意她那位谢家表哥的,谢容缜年纪轻轻就已入阁,来日必能执掌内阁成为大启朝的首辅。 做首辅夫人,可比做一个注定要被太子妃压一头的皇子妃体面多了。 几人心思各异,却都在等着从太极殿传来阮卿触怒龙颜的消息。 然而没过多久,那位徐公公笑眯眯的又来到长春宫。 “给娘娘请安,老奴过来是要替阮姑娘告个罪,姑娘的脚不小心受了伤,陛下恩准姑娘先行出宫回府,就不过来娘娘这边了。” 德妃早已从太极殿那边打探到了消息,面上却露出惊讶神色,有些遗憾道:“唉,本宫与那孩子十分投缘,还想着多留她一会儿呢,如此只能下次再见了。” 徐公公笑着就要告退,哪想到谢锦婳突然站起来,眼含兴奋地问,“敢问公公,阮卿可是触怒了龙颜,被陛下责罚了?” 谢锦婳远在末席,并未把徐公公说的话都听清楚,只听到受伤和出宫这两个字眼,她就联想阮卿定是被陛下打了板子,还给逐出宫去了。 她一时难忍快意,这才顾不上规矩追问徐公公。 徐公公脚步一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这位是定国公府的姑娘吧?德妃娘娘是姑娘的亲姑母,难免纵着姑娘一些,可这是在宫里,姑娘还是应该注意分寸,不然若是落下一个失仪之罪,岂不是带累了娘娘。” 谢锦婳浑身一震,吓得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话。 德妃轻声斥责:“锦婳,冒冒失失成何体统,还不坐下。” 谢锦婳僵硬的跪坐下来,徐公公这时才喜笑颜开的说道:“想是因为阮姑娘曾住在定国公府,谢四姑娘才如此关心她,老奴就告诉姑娘吧,陛下赞阮姑娘含章秀出,温婉有礼,特地下旨褒奖,还赏赐阮姑娘黄金百两呢!” “什么?”谢锦婳惊愕不已,她身边的江婉沁也暗自攥紧手心,谢家另外两位姑娘脸色都不好看,崔明雪更是失态的打翻手边的酒杯,弄湿了裙摆。 徐公公笑着又高声重复一遍,这才甩了甩拂尘离开长春宫。 * 回到太极殿之后,徐公公将长春宫众人的反应详细禀报给成德帝。 成德帝皱眉思量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明显不悦,“谢氏就是这样教养孩子的,前有谢容暄作恶多端,后有谢家姑娘刻薄无礼,谢晖这老匹夫沽名钓誉,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徐公公含笑说道,“小谢阁老还是个好的。” 成德帝冷哼一声,“若非朕还要用谢容缜,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谢家。行宫塌陷那个案子,确实是有些委屈阮修齐了。” 徐公公猜不出皇帝的心思,不敢随意附和,只听成德帝又道:“阮修齐那个儿子,听说有状元之才,他这时候从溟州回来,倒是正赶得上今年的春闱,朕倒要看看他是有真才实学还是浪得虚名!” “陛下这也太心急了,阮公子中举后在溟州耽误了两年,总要再准备三年才能有些把握吧。”徐公公这么说也是怕皇帝期望过高,若最后阮卿的兄长没有一举中第,反落埋怨。 成德帝不满的瞪他,“若是再等三年他才能考中,能有什么大才?” 徐公公只好陪笑,“陛下说的是。” 听皇帝话中之意,似乎有意提携阮家,想来是对阮姑娘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难道…… 徐公公正揣摩皇帝的心意,成德帝突然叹了声气,“依你方才在长春宫所见,那崔氏竟然半点沉不住气,还打翻了酒杯,好歹也是世家贵女,竟不如阮氏一个小户之女沉稳端庄,倒是朕看走眼了。” “太子妃的人选,还需要再斟酌。”成德帝一锤定音道。 徐公公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给皇帝出主意,“陛下,如此可见外头那些赞誉未必为实,不如寻个机会让这些姑娘都进宫来,您再仔细考察未来太子妃的人选。” 成德帝一愣,半响才笑着指他,“你个老东西倒是精明,那你说说寻个什么由头让她们进宫?” 徐公公想了想,对皇帝说道,“今日三公主在长春宫不是因为言语不敬被罚了吗?且陛下常常说四公主性子懦弱寡言,怕她将来嫁人后被夫婿家里欺负。不如您就安排一位大学士给两位公主讲经授课,教她们些修养道理,再安排一位教习嬷嬷教导她们礼仪规矩。” “两位公主进学,总是需要伴读的啊!” 徐公公一句话说到成德帝心坎上,皇帝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 “就依你所言!”成德帝笑完又面带忧虑,“不过那阮氏出身有些低,就给她父亲擢升两级,任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吧。” 徐公公笑着应了一声。 他心里感叹,阮姑娘这一顿午膳可是太值了。从今以后,阮家前途怕是不可限量。 * 阮卿出宫时依旧是乘的步辇,不过这次她乘的是太子殿下那十二人抬的步辇,宽敞奢华,一路上十分引人注目。 到了宫门口,祁衍旁若无人的要抱她下来,阮卿自觉今日已经够出格了,在他伸手过来之前,先行走下步辇。 情急之下,她忘了自己崴脚,步伐轻盈,像一尾游鱼一样从祁衍伸开的双臂里溜出去。 走出几步她才发觉不对劲,心虚的站在那不敢回头。 “阮卿,你又骗孤!”身后传来祁衍暴怒的声音。 阮卿闭上眼,想着该怎么解释,才能消了太子殿下心头这口恶气。 “殿下,我其实……”她酝酿好情绪,转身刚开了个头,祁衍却听都不愿听,怒气冲冲的绕过她,直接上了她那驾马车。 见此,阮卿反倒松了口气。 祁衍选择上她的马车,而不是转身就走,说明他还是给她机会解释的。 阮卿站在马车旁忐忑一会儿,才扶着碧薇的手上车。 马车里,祁衍岔开一双修长的腿,双手环胸,眯起一双凛然凤眸盯着她,凉凉开口:“阮姑娘想好用什么说辞来敷衍孤了?” 他越是这般咄咄逼人,就越代表他没真的动怒。 阮卿垂下眸子,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既然这样也是不急,就等马车到了北明巷她再哄他。 祁衍虎着一张脸等了半响,却没等来阮卿的丝毫反应,她沉默的坐在一旁,并且还刻意坐的离车门很近仿佛想远离他。 她这是什么意思? 分明是她先欺骗,竟然还敢给他脸色瞧,真是反了她了! 祁衍不是不知道,阮卿装作崴脚,只是想逼他回太极殿,与成德帝缓和关系。 但知道归知道,他还是不喜欢阮卿骗他,因为这会让他想起一些扎心的回忆。 可阮卿骗都已经骗了,他又不能真的将她如何,不过是装作愤怒,让这女人花些心思来哄哄他,她竟然都不肯! 祁衍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干脆往前伸开腿,大马金刀的坐着,将阮卿挤在小小的角落里,挪动一下都困难。 阮卿这驾新马车本就不大,平时她和碧薇十二一起坐,不觉得挤,可是祁衍身形高大,一双腿又极长,这么一伸开直接横在她面前堵住她下车的路,简直让她哭笑不得。 等会儿马车到了宅子门口,她还是先哄哄这厮吧,不然连车都别想下去。 马车里气氛僵了一路,待车停下,阮卿刚要开口, 外头却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可是卿卿回来了?” 阮卿心神恍惚,如在梦中,这声音好像是她的兄长阮子钰的。 可是父亲不是在信中说,明日才会到燕京吗? “卿卿,怎么不下车?哥哥回来了!” 直到阮子钰又唤了她一声,阮卿才确定这声音是她兄长无疑。听到那句哥哥回来了,她忍不住汹涌而出的思念情绪,再也顾不上其他,慌忙撩开车帘想要钻出马车。因为祁衍的脚挡住了路,她着急之下只能一脚踩在他的靴子上,留下一只小巧的鞋印。 阮卿像一只小鸟一般飞奔下车,见到马车前不远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她双眸泛酸含泪。 “哥哥!” 阮子钰俊秀的脸笑得温柔,朝阮卿张开怀抱。 阮卿什么都忘了,只知道往他怀里扑,“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像个小孩子一般哇的一声哭出来,把眼泪鼻涕全蹭在阮子钰身上。 阮子钰无奈的轻轻拍她后背,“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爱哭鼻子呢?” 听到他打趣,阮卿眼泪流的更凶了,抽泣着问,“父亲呢?” 阮子钰:“在里头呢,父亲那人你还不知,这一路上离燕京越近,他越怕见你,如今指不定躲在屋里偷偷哭呢!” “那咱们进去吧!”阮卿急切的拉着阮子钰往家里走,把马车上黑着脸等她来哄的太子殿下忘得干干净净。 阮卿和阮子钰一进去,碧薇朝马车上干笑两声,也赶紧追着自家姑娘走了。 十二倒是还立在马车旁边,小心翼翼开口,“殿下,要不然您再等等?阮姑娘也是许久未见家人了……” 里头太子一言不发,十二渐渐也说不下去了,站在那把自己伪装成一根木桩。 马车上,祁衍以手托腮,黑沉沉的眸子一直盯着自己靴子上的脚印。 那一声声哥哥听得他真是……火大极了! 好不容易踢走一个假表哥,又回来个亲哥哥,那无情的女人转头就将他抛在脑后,甚至还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从前阮卿的父亲兄长不在她身边,祁衍都没有信心能排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如今她的家人回来了,他就更什么都不是了。 “孤要回宫!”祁衍负气说道。 十二让阮家的车夫先进去,她来赶车把太子送回宫,可是就在她握住缰绳时,祁衍又改了主意。 “停下!” 十二不知太子想做什么,只能先跳下车辕在一旁等待,祁衍坐在马车里,纠结许久,终是挫败的问出一句:“这宅子哪面墙离她的闺房最近?” 第46章 北明巷的阮府是两座宅院合并而成的,阮卿住在东边的院子,阮修齐和阮子钰父子住西边的院子,中间有一月亮门用于两边院子的人互相走动。 阮府才三个主人,用不着那么多下人,阮卿从定国公府搬出来之后,做主把西边院子的后罩房改成一间祠堂,用于供奉阮家祖先还有祖母和母亲的牌位。 阮修齐如今正跪在祠堂中,老泪纵横。 他穿一身浆洗发白的粗布衫,瘦的背脊突出,头上也生出许多白发,想必在溟州这两年受了很多苦。 阮卿和阮子钰一起来到祠堂,只是看见阮修齐的背影,阮卿才止住的泪意又泛滥起来。 “父亲!”阮卿泪眼朦胧的喊出声。 阮修齐听到女儿声音,身形一颤,连忙从地上起身,近乡情怯一般缓缓转过来。 看清楚女儿如今的模样,阮修齐的眼圈登时便红了,“父亲的囡囡都长得这么高了!” 两年多前他被流放溟州时,女儿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越来越像他的妻子。 “父亲,您可算回来了!”阮卿又唤了一声,这才快步走到阮修齐面前跪下。 阮修齐急忙扶女儿起来,阮卿握住他的手不松开,关切道:“父亲怎么瘦了这么多?在溟州很苦是不是?” “没有,溟州这两年虽然辛劳,但父亲却把身体养的结实多了,一身的力气。若是囡囡还小,父亲抱着你定不会像从前被你母亲抱怨那样,走几步路就喘个没完了!” 一番话惹得三人都回忆起阮卿母亲还在世的时光,不免触景伤情。 眼见阮修齐情绪低落,阮卿连忙换了个话题,笑着说:“父亲瞧着确实精神多了,父亲和哥哥赶得急,想是一路上风餐露宿,我让刘管家备一桌席面给你们接风。” 阮修齐这才想起来问这宅院的事,阮卿不欲让他担忧,是以没提这宅院是太子殿下借给她住的,只说是她从定国公府搬出来,原来的阮府被查封已久,住不了人,就先在这北明巷租了个宅院。 听阮卿提起定国公府,阮修齐面色微变,问道:“这两年多定国公府可有为难你?” 阮卿摇头,阮修齐见女儿脸色红润,容光焕发,就知道女儿如今过得的确不错,心里的担忧淡下几分。 当年他和儿子都被发配溟州,顾不上年幼的女儿和老迈的母亲,后来听说母亲去世,阮修齐心里更急,担心留下女儿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燕京城活不下去。 可他在燕京无人可以托付,正一筹莫展之时,谢容缜往溟州给他送了封信,说是已经接阮卿到国公府暂住,还安慰他让他稍作忍耐,等到时机成熟会替他翻案。 阮修齐知道自己被发配一事与他的上官谢容暄脱不了干系,他自然不信任定国公府,可是谢氏树大根深他无力抗衡,总不能让他那养得娇花一般的女儿跟他一起在溟州吃苦。再说谢容缜此人他还是知道一些的,既然有此承诺,应不至于苛待阮卿,所以无奈之下,他才答应了谢容缜,让女儿先寄住在定国公府。 一晃两年多,他以为今生都与女儿无缘再见,却没想到突然柳暗花明,沉冤得雪。 阮卿左手挽着父亲右手挽着哥哥,三人一起来到东院的花厅,刘管家早在阮卿的父兄回来时,就先吩咐小厮去醉仙楼订了一桌席面,如今醉仙楼的伙计已经把席面送过来了。 三人吃完一顿团圆饭,坐在花厅里说话,碧薇站在阮卿身旁,一脸欲言又止,想提醒她家姑娘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却又不忍心破坏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的气氛,急的她额头上都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阮卿浑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关切的问阮修齐:“父亲明日可是要先去刑部?” 阮修齐点了点头,“只是需要在几个文书上签字画押,此案就算了结。” 谢容暄之前在三司会审时,已经对行宫塌陷一案供认不讳,按照大启朝律例,他很快就会被流放溟州。而且再加上之前的女子失踪一案两罪并罚,他还要先被杖刑一百,再行流放,以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恐怕会挨不住死在流放途中。 阮卿原本以为案子了结还要再等一段时日,谁知如今竟只是走个流程,想必是祁衍在其中做了什么才会如此顺利。 等等,祁衍…… 阮卿面色猛然一变,终于回想起来她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从皇宫回来的一路上,祁衍都在跟她赌气,她本来想着回到阮府再哄他,谁知父亲和兄长提前赶回来,她就没能顾得上。 如今已然过了两个时辰,天都黑了,他总不至于还在马车上等着她吧? 这样想着,阮卿顿时坐不住,一脸急切地起身,阮修齐和阮子钰都不解的看向她。 她强装镇定的说道:“父亲,女儿想起有根簪子落在马车上了,想去看看。” 阮修齐性情中正耿直,对女儿的话丝毫没有怀疑,点了点头,“可要父亲陪你一起去找?” “不用了,父亲歇着吧。”阮卿魂不守舍的往外走,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此刻有多焦急。 阮子钰瞧见妹妹这副神情,目光微微一闪,在她出去之后,跟阮修齐说一声,就去追阮卿了。 阮卿一从花厅出来就急慌慌往大门口走,她提起裙摆步伐飞快,碧薇都险些要追不上她。 等来到大门口,往外一瞧,哪还有马车的影子,碧薇这时候才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姑娘,奴婢方才问刘管家了,说是小厮已经把马车赶回后院了。” 阮卿嗔怒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早与我说!那太子殿下可还在车上?” 碧薇委屈开口,“您也没给奴婢机 会说呀,至于殿下在不在车上,刘管家没提,只说小厮是直接把车赶回后院的。” 阮卿在原地跺脚,又提着裙摆往后院赶去,终于看到马车好好的在那,小厮正要卸车把马牵去马厩,阮卿连忙拦下他。 虽然知道以祁衍的脾性,多半已经不在车上了,但阮卿还是紧张的上前掀开车帘。 车厢里果然是空的,阮卿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她这次怕是把祁衍得罪狠了,心里不免七上八下的。 她一双秀眉忧虑的蹙起,转过身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阮子钰。 阮子钰朝她淡淡勾唇一笑,阮卿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怎么这副表情,像见了鬼似的!” 阮卿真的被他吓了一跳,尤其是方才她担心祁衍生气,情绪都表现在脸上,阮子钰这人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尘。 他们兄妹只差了两岁,小时候母亲还在时,两人但凡争抢一样东西,阮卿从来赢不了阮子钰,因为她哥哥从小就满腹心眼,不好对付。 只是后来母亲去世,阮子钰好似一夕之间就长大了,再也不与她争抢任何东西,反而得了什么好的还要带回来哄她高兴。 论起谋算人心的能力,阮子钰并不比谢容缜差。 阮卿收起担忧神色,怨怪的说:“谁让哥哥不出声躲在我身后,我可不以为是见了鬼呢!” “哦,是哥哥错了。”阮子钰十分轻易就开口道歉,并且往她身后的马车上看了一眼,“你不是落下一根簪子吗?哥哥上去给你找?” 阮卿当即拒绝,“不用,天这么黑,还是明日再找吧!” 阮子钰:“那你等着,哥哥去提一盏灯笼来帮你找。” 阮卿心里着急,她哥哥果真不好骗,这是已经看出她反应奇怪,才非要以找簪子为借口检查马车的。 好在祁衍已经不在马车上,她可以说点和他无关的实话搪塞过去。 “其实,不是簪子,是一箱金子。”阮卿满脸无奈的说:“果真瞒不过哥哥,我今日进了趟宫,去了德妃娘娘的生辰宴,而后又被陛下叫过去问了几句话,许是我答得还不错,加之陛下认为父亲当年受了委屈,就赏给我一百两黄金。” 阮卿从马车前让开,吩咐小厮去车上把装黄金的箱子搬下来,亲自在阮子钰面前打开。 “今日回府时我一听到哥哥的声音,就没顾上别的。这箱金子毕竟是御赐之物,想着若是不慎弄丢不好交代,我这才急着出来看。” 阮子钰的关注点倒不在金子上,他微微皱眉问道:“你去了德妃的生辰宴?她有没有为难你?” 阮卿摇了摇头,“德妃娘娘表面上对我毫无芥蒂,只是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阮子钰对于国公府相关的人和事都很防备,当初行宫塌陷一案也是他最先发现端倪,只可惜后来他被判与阮修齐一起流放溟州,得知妹妹在定国公府,他投鼠忌器,只能先行忍耐。 父亲相信谢容缜所言,觉得他会善待阮卿。可是阮修齐不信,他觉得谢容缜收留阮卿的举动更像是一种手段温柔的要挟。 将阮卿留在国公府作为人质,以保他们父子有所顾忌,不敢申冤翻案。 阮子钰不止一次想对父亲说出这种猜测,又怕父亲因此忧虑过重而生病,再加上阮卿那两年写的信上也多是夸赞谢容缜,字里行间不难看出来她对谢容缜动了心思,且日渐深陷。 他对谢容缜了解不深,却知道这种出身世家大族,身处权力漩涡之中的男子绝对不可托付,若任由妹妹一头栽进去,她迟早会伤透心,甚至是丢掉性命。 回来的路上,阮子钰一直对此忧心忡忡,只是没找到机会问阮卿,如今她对谢容缜可还有情。 是以方才在花厅,见阮卿神色有异,阮子钰才会悄悄追出来。 谁知他这妹妹像没头苍蝇似的,先是跑到门口,又回到后院,急匆匆的像丢了什么重要物件一般。 “既然是来找御赐的金子,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和父亲?”阮子钰问道。 阮卿镇定回答:“原是想着父亲今日定是累了,我进宫这么大的事与他说了,他夜里该睡不着的,就想明日再告诉你们。” 阮子钰点点头,看神情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先回去吧,父亲等这么久该着急了。” 阮卿吩咐小厮把金子搬去库房,碧薇拿着钥匙跟去,兄妹二人慢慢往回走。 两人的相貌都随了母亲,阮卿的五官精致柔美,阮子钰则是英挺俊秀,他们如今的脸有六七分相似,小时候就更相像,所以总有人怀疑他们是龙凤胎。 回去的路上,阮子钰频频往妹妹的脸上看去,阮卿越长大眉眼越像他们的母亲,勾出了他心里深藏的记忆。 想起母亲弥留之际曾抓住他的手叮嘱,让他以后一定要护好妹妹,别让任何人欺负妹妹,阮子钰遂不再犹豫开口问道, “你去德妃的生辰宴可是为了谢容缜?你对他可是生出了情意?” 阮卿愣了愣,随即便想到,以她哥哥的敏锐,定是从以前她写的那些信上察觉到这一点的。 可是哥哥不知道,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她对谢容缜哪有什么情意,只有漠然罢了。 若是在她刚刚重生那段时日,或许还有恨意,可是如今她已经救回父兄,就连恨意都淡去了。 当然,谢家那些害过她的人,她依旧不会放过。若是有一日谢容缜想害祁衍,她也绝不容许。 阮卿朝自家兄长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洒脱,“哥哥,对那个人,我早就放下了,还望哥哥以后莫要提他。” 见阮卿提起谢容缜时眼中只有冷淡漠然,阮子钰终于松了口气。 兄妹俩回到花厅,又陪阮修齐坐了片刻,见父亲神情疲惫,阮卿让刘管家派个小厮去伺候父亲沐浴就寝,阮子钰也跟着离开。 等父亲和哥哥都回房了,阮卿才与碧薇手挽手回到她的闺房。 今日又是进宫,又是替父兄接风,阮卿真的有些累,进门的时候身子打晃,两脚发软,眼睛更是困得都睁不开。 可她一边慢慢往内室的软榻挪动脚步,一边还在叮嘱外头的碧薇,“父亲不喜熏香的味道,西院正房里摆两盆花草便是。” 碧薇应一声刚要出去,阮卿又说:“哥哥夜里不能喝茶,否则睡不着,让小厮记得把他房里的茶换掉。” “奴婢知道。” 碧薇刚走出两步,却又被阮卿叫住,只听她问,“回来之后怎么不见十二?” “想是回宫了吧。”碧薇也想不起十二有没有跟着回来,不过十二一身武功,也不会出什么事。 她急着去西院向小厮传话,见阮卿再没有吩咐,赶紧离开了。 阮卿半眯起眼眸,抬手按揉胀痛的额头,坐下后累极的往软榻上一躺。 却感觉今日这软榻怎么硬邦邦的,她躺得格外不舒服,不满的嘟囔一声。 她闭起双眸,完全不知道她躺的哪是什么软榻,而是男人温热坚硬的胸膛。 祁衍已经在房里等了她好几个时辰,一直等到困倦,躺在满是她身上余香的软榻上睡着,听到她和婢女说话的声音,才醒过来。 听她一会儿关心父亲,一会儿关心哥哥,就连十二都关心到了,可是却一句也不曾提起他。 祁衍心里委屈的直冒酸水。 眼看那小女人困意朦胧的往软榻这边走来,祁衍不动声色,只想等她走近时再突然暴起吓她一跳。 可是阮卿走到软榻跟前时竟然转过身去,一坐下就往后躺,祁衍反应不及,被她柔软的身子压了个满怀。 “嗯,垫子该换一张了。”阮卿呢喃着,身体感到不适的扭来扭去。 祁衍怒气森森的瞪着她,她却毫无所觉,身子越扭越是往下,从他的胸膛,腹部,一直到…… “嘶……”祁衍只觉一股火气蹭的窜上来,他伸手捞起不断往下的阮卿,惩罚似的在她腰间掐了一下,听到她吃痛的哼哼声,终于有了一丝报复成功的快意。 阮卿一开始抱怨软榻上的 垫子不舒服,躺了一会儿才刚觉得适应,她想舒舒坦坦扭动几下再翻个身,却没想到软榻突然活了,先是发出声音,后来竟然还长出手来掐她。 她顿时从迷糊状态清醒过来,挣扎着要爬起,可是腰上却箍着一只手臂,紧紧的缠住她不放,她只能更使劲的挣扎。 “你再动孤就不忍了!”祁衍额上青筋直冒,浑身都快被那股汹涌的燥热吞噬,只能粗声粗气的威胁阮卿。 听到男人熟悉的声音,阮卿下意识停止挣扎,瞌睡也跑得干净,这才意识到她竟然是躺在祁衍身上的。 她俏脸微红,双眸泛起涟漪,轻轻推他的手,“殿下,你先放开我。” 祁衍声音不稳的开口,“那你不许再胡乱蹭。” 阮卿小声回答:“我知道了。” 祁衍不悦的哼了一声,终于放开她,阮卿立时从他身上起来,走到离软榻好几步远的地方,伸手捂住有些发烫的脸颊。 等脸上的热气散了,她才回过头,瞪起一双美眸,“殿下怎么躲在我房里吓唬人?” 很好,她让他等了这么久,如今还有胆子先发制人的来质问他。 祁衍怒极反笑,“孤在你房里你很不满?” 他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被惹毛了,阮卿不敢点头回应,正想再说两句好听的给他顺顺毛,谁想到祁衍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 “那不如孤去见见你的父兄?” 阮卿倒抽一口凉气,他要这样子去见她父兄? 那怕不是要把她父亲吓出个好歹来! “殿下,他们已经睡了,改日再见吧!”阮卿情急之下只能伸出双手从身后抱住他的腰。 祁衍感受到她身体轻颤的贴上他的背,她身上温软的触感让他胸中那口恶气消了一半。 但想让他完全消气,除非她诚心道歉,并且承诺再也不把他忘在脑后。 他扬起下巴,正要借机向她提出要求,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卿卿,你睡了吗?” 听到阮子钰的声音,阮卿吓得立刻放开祁衍,并且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他往内室里面推。 她记得方才碧薇出去没有关门,所以阮子钰只要往里走几步就能抓到她房里大半夜竟然藏了一个男子。 阮卿是了解他哥哥的,即便知道祁衍的身份,阮子钰也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她哥哥对权贵一向敬而远之,恐怕还会阻止她再去见祁衍。 绝对不能被她哥哥发现! 祁衍见她急得满头是汗,虽然满脸不情愿,却没有反抗,被她推进内室最里面靠近床的柜子前。 那柜子有一人多高,正好藏得下他,阮卿打开柜子的门把他往里面推。 祁衍冷笑,低声说道:“阮卿,你休想!” 他是见不得人吗? 就算真是此时还不适合见她兄长,但凭什么让他像做贼一样躲进柜子里! “卿卿,哥哥进来给你送点从溟州带回来的新奇物件。” 门外的阮子钰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就要往里走进来。 阮卿心都跟着他的声音狠狠颤了一下,为了说服祁衍,她不管不顾的踮起脚在他唇上轻吻一下,小声开口:“殿下,求你了!” 祁衍没料到她这样的举动,目光幽深晦暗的盯着她的唇,终于还是妥协的转过身去,钻进柜子里。 阮卿干脆利落的关门,转身迎出去,心虚之下甜甜的唤了一声:“哥哥,我没睡呢。” 祁衍躲在暗无天日的柜子里,听到这一声又甜又软的哥哥,心里不爽至极。 虽然阮卿脸色明显不对,但阮子钰却没多想,只以为她是要睡了,又被叫起来,心里不高兴。 而且小时候每次他把妹妹惹得不开心,她都喜欢这样甜甜的唤他一声,再去找母亲和父亲告状,阮子钰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你若困了就先睡吧,我把东西给你放在这。”阮子钰此时有些后悔。 方才他一时兴起从包袱里翻出些溟州带来的手链和头饰等物,觉得都是女儿家喜欢的小物件,说不定可以让阮卿开心一下,所以他就拿过来了,倒是忘记她今日进宫要应付德妃,还要面圣,只怕疲惫至极。 阮卿从小就很喜欢这些漂亮又亮闪闪的东西,此时却没心思多看,只想着快些把阮子钰送出去,不然祁衍在里面等不及说不定要拆了她的柜子。 结果她怕什么来什么,就在阮子钰转身正要出门时,内室的柜子里突然传出一声闷响。 第47章 这一瞬间,阮卿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很希望她哥哥没有听到。 但阮子钰显然不是个聋子,他听到了,不仅听到,还目光敏锐的朝内室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 “里面似乎有声响……” 阮卿努力克制着心虚,表情如常说道:“好像是有声响,方才我正收拾衣衫,哥哥就来了,许是我把衣衫放进柜子的时候没注意碰歪了里面的箱笼吧。” 阮子钰点了点头,收回目光之时不经意看到阮卿泛起红晕的一双耳朵,眉梢微挑。 “我送哥哥出去吧。”阮卿生怕再耽搁下去,祁衍又在里面闹出什么声响,赶忙挽住阮子钰的手臂带着他往外走。 等外头的脚步声渐远,祁衍抬手按了一下自己方才不小心碰到柜顶的头,头上传来一丝钝痛。他心里火气直冒,本来想一脚踹开这让他毫无尊严,憋闷不已的破柜子,可是抬脚的时候却又改变了主意。 他受的苦怎么能不叫那可恶的罪魁祸首也尝尝呢? 另一边,阮卿一路把阮子钰送出自己的院子,浅浅一笑道:“哥哥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破绽,但阮子钰还是从她嘴角的笑容中察觉到一丝不自然。 想起方才从她内室里传出的异响,和她略微有些牵强的解释,阮子钰脑中瞬间闪过一种可能。 他这妹妹难道是偷偷往屋里藏了个人不成? 其实阮子钰午后在宅子里等阮卿回来的时候,就与刘管家闲谈过,虽然刘管家谨慎嘴严,可他还是套出了一些话。 这北明巷中的宅子租金昂贵,当初阮府被抄家,值钱的东西早就充了公,阮卿与祖母流落在外过得十分拮据,后来她又在定国公府寄人篱下,按理来说怎么都不该出手阔绰的租这么大的一座宅院。 且这宅院还是两家合并而成,租金理当也要翻个倍才是,可偏偏刘管家说出的租金十分便宜,怕是租这宅院十分之一都不够,阮子钰追问缘由,刘管家又用别的话题岔过去,其中显然是有蹊跷。 或许这宅院根本就不是租来的,阮子钰不是想管着妹妹,只是怕她被什么坏人给哄骗了。 不过看阮卿这煞费苦心隐瞒的架势,就算他开口问,妹妹恐怕也不会与他说实话。 既然如此,他还是去问一个知道内情又藏不住话的人吧。 阮子钰心里打定主意,表面却不动声色道,“夜深了,妹妹也去睡吧。” 说完这句,他再不停留,朝通往西院那条路走去。 见他走远,阮卿才稍稍松一口气,又等了一会儿,确定阮子钰不会去而复返,她连忙提起裙摆小跑着回到屋里。 “殿下?”阮卿微微气喘的走进内室,没看到祁衍的身影,她开口唤了一声, 却没听到回应,不由心里纳闷。 难道祁衍已经走了? 不,应该不会,可能是他等得无聊在柜子里睡着了,方才她回来时,祁衍不就在她的软榻上睡了嘛。 阮卿摇头失笑,走到柜子前,脸上盈满笑意才拉开门。 可就在她打开门时,里面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趁她毫无防备时一把将她拉进柜子里,并且迅雷不及掩耳的关上门。 * 碧薇去西院传话回来,走在路上直打哈欠,眼前的月亮门都出重影了,她迷迷糊糊走过去,却撞上了一堵人墙,吓得直往后退,又不小心撞上路边的一棵树,后脑勺抽抽的疼。 “唉,谁呀!”碧薇揉着后脑勺不耐烦抬起头,阮子钰正瞧着她一脸似笑非笑。 碧薇心里突地一跳:“公子?” 阮子钰声音柔和的问:“撞疼了吗?” 碧薇连连摇头,想起她家姑娘的提醒,姑娘说公子心眼比海还深,让她遇上能躲则躲。 她正想找个借口赶紧溜走,阮子钰却忽然叹了声气,“卿卿是觉得我不会同意她与那样显贵的人在一起才百般隐瞒的,是吗?” 碧薇神色惊慌,公子这是已经知道姑娘和太子殿下的事了? 阮子钰看到她脸上慌乱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又继续叹气,“我并非是刻板不讲道理的人,人家帮了我们,才让我和父亲回到燕京,若是妹妹能与他成就这桩姻缘,也是一件好事。” 他这么一说,碧薇下意识以为是姑娘那边改主意又不想瞒着公子了,点头说道:“多亏姑娘福大命大,公主府赏花宴那日遇到太子殿下,不然公子和大人还陷在溟州回不来,姑娘也要成天在国公府受委屈!” “太子殿下?”阮子钰紧皱眉头,俊秀的脸微微一沉,“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碧薇见他骤然变了脸色,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被套话了,可此时再想编些瞎话敷衍已经晚了,只能乖乖说出实情。 听到碧薇说阮卿借助太子的势力对付定国公府,百般谋划让他和父亲能够洗脱罪名回到燕京,阮子钰只觉得心疼,他辜负了母亲的嘱托,没能保护好妹妹,反倒让妹妹为了救出他和父亲日夜忧心,哪还有半点作为兄长的担当。 他兀自沉默许久,才声音干涩的问,“太子殿下对卿卿,可是真心的?” 碧薇脑子里瞬间回想起太子殿下每次看向她家姑娘的眼神,那么专注,里面的爱意和珍视几乎要满溢出来,虽然殿下时常冷言冷语的噎人,可爱一个人的眼神总是做不得假吧。 “是真心的!”碧薇斩钉截铁的说道。 阮子钰将信将疑,“可你方才提到太子时常深夜出入卿卿的闺房?” 碧薇想打自己的嘴,谁叫她这么实诚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倒。 她正暗自后悔,只见阮子钰似乎想起什么,转身就往东院走。 “公子,您不回西院吗?”碧薇追在后头问。 阮子钰没好气的说:“不回,给你家姑娘守门去!” * 四面漆黑幽暗,仅有的从外面透进来的一丝光亮都被男人高大的身影挡住。祁衍将她按在壁上,阮卿看不清他的轮廓,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 她压抑着紧张情绪,声音轻颤问道:“殿下拉我进来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你与孤感同身受!”祁衍冷冷一笑,黑眸幽亮,声音中带着一丝很明显的恶劣捉弄。 “让孤躲在你这破柜子里,亏你想得出来。阮卿,今日一桩桩一件件,孤要跟你算清楚,你想好怎么受罚了吗?” 阮卿当然没想好,为了平息男人的不满,她开始温言软语的说好话。 “殿下,我真的知错了,方才那般情形,我也是没办法,若是让我哥哥发现你在这里,他会误会的!你也不想在我哥哥心里留下一个夜探女子闺房的印象吧?” 祁衍倒还真是无从反驳她这番话,想着那毕竟是她的亲哥哥,只能作罢。 他不悦的哼了一声,“还有先前,你将孤忘在马车里,又怎么说?” “那是因为突然听到哥哥的声音,我一时恍惚,就忘了要与殿下先说一声,不过我一想起来就回去找你了,谁知你会在我房里等。” 阮卿实在不适应柜子里的黑暗和憋闷,讨好一般抓住祁衍的衣袖轻轻摇晃,“殿下,咱们还是出去说吧,里面怪黑的,我胸口闷得慌。” 听她说胸口闷,祁衍几乎要心软松口放她出去了。可是想起阮卿方才那声又软又甜的哥哥,还有她在与他解释时,也是三句话不离哥哥,分外让人堵心。 他心里涌起嫉妒和不甘,凭什么她那么亲密的唤着别人哥哥?若只是阮子钰倒还罢了,可就连那个该死的谢容缜,她也叫了两年多的表哥。 轮到他却只有一声冷冰冰的殿下,这怎能让他不介怀? 若算年纪,他也比她大几岁,难道不配听她唤一声哥哥吗? 祁衍从她手里扯回衣袖,抱臂拦在门口,不肯答应她要出去的要求。 阮卿闷热的不行,只能再次央求,“殿下,求求你了!” 她这般软软的撒娇,若是以往祁衍早就败下阵来,可今日他执着于那声哥哥,心肠格外坚硬。 “不许叫殿下,孤要听你叫声好听的!” 什么好听的? 阮卿懵了一瞬,心里飞快思索,先是试着叫了声:“阿衍?” 前世她听长公主和韩驸马这么叫过祁衍,想必这是亲近之人对他的称呼? 可祁衍一听却脸色难看道:“也不许这么叫,孤比你大!” 阮卿心领神会,终于意识到这厮在计较什么了,不禁轻声笑起来。 “我知道了。”她微微往前挪了一步,踮脚凑近男人耳畔唤了一声:“哥哥!” 祁衍心头一颤,耳朵有些发麻,嘴角不自觉勾起。 阮卿偏过头看到他嘴角扬起的弧度,眼里笑意灿烂的又唤了一声:“衍哥哥!” 这一声比刚才叫的还要甜,而且是独属于他的,祁衍心里都跟着甜滋滋的,人像是要飘起来,滚烫的热度爬上脸庞。 就在这时,阮卿趁他不备,伸手推开了柜子的门,外头的光照进来,祁衍涨红的脸色无处遁形。 阮卿笑吟吟开口:“衍哥哥,你脸红什么?” 第48章 昏黄的光下,女子星眸灿然,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明显的揶揄。 她是故意的! 祁衍一脸气急败坏,“阮卿,孤还没原谅你呢!” “可我都叫了那么多声哥哥,殿下怎么还说话不算话呢?”阮卿佯装嗔怒,伸出小手在男人胸膛上轻轻一点。 “殿下,要打要罚,咱们还是出去再说吧,这柜子里又挤又闷,您不难受吗?” 祁衍只觉得被她碰到的地方都带着麻痒,身体里火气乱窜无处发泄。他忍不住后退一步,一只脚迈出柜子,阮卿逮住这个机会,身形灵巧的从空隙里钻出去,回头笑盈盈看他一眼,似有得意。 她这副促狭的模样让祁衍心潮涌动,恨不能抓住她狠狠收拾一番。 可他终究咬牙忍耐住,待面色平静,脸上和身上的热度消散大半他才跨出柜子,一言不发的坐在榻上。 阮卿面带笑容凑过去,挨在他身旁坐下,柔声开口:“殿下是觉得我今日在宫里骗了您,才气恼至今吗?” 祁衍轻哼一声,心道这女人终于是要向他道歉了,来的可真迟啊! 他从午后一直等到夜半三更,甚至还做贼一般被她藏进柜子才换来她的道歉,想想就觉得郁闷无比。 祁衍并没有打断,想听听阮卿会用什么瞎话来敷衍他。 可阮卿却神色认真,眼眸真挚的说道:“我只是觉得殿下当时并不想就那般离开,您其实是想回去见陛下的,只是心中纠结,所以我装作崴脚只是来帮殿下作出决定。” 祁衍心中微微一动,却嗤笑一声:“说得像你很了解孤似 的。” 当然是了解的,前世祁衍每次与成德帝闹了不和,回来便一个人躲到东宫的狼园。 因为阮卿害怕黑狼王,祁衍把黑狼王送到雾苍山的别院养着,所以狼园里空荡荡的,连个陪着他的人都没有。 阮卿想起前世,眼中浮现一丝黯然,祁衍转过头正好看到她失落的神情,后悔的皱了皱眉。 她盼着他与老皇帝修复父子关系,是关心他,方才那样说,是有些伤她的心了。 祁衍心中自嘲,他还能求什么呢? 至少如今的阮卿哪怕骗他也是在为他着想,好过前世百倍。 “孤与陛下之间的事有些复杂。今日不怪你,但下次别再自作主张了。”祁衍沉默许久,终于憋出一句软话。 见他一脸为难之色,阮卿点了点头,可心里却越发坚定,她还是要做点什么,修复他们父子之间的裂痕,否则以祁衍的性子,不知还要别扭多久。 阮卿再也不想看他像前世那样难受,更不想别人利用成德帝和祁衍之间的隔阂从中获利。 夜色渐浓,两人静坐在榻上,虽然谁都不曾开口,却有一丝暧昧缱绻的气息萦绕在侧。 直至外头三更的梆子声敲响,祁衍终于有了起身要走的意思。 可他才迈开脚步,外面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阮卿方才回来时特地锁上门,此时轻声向外问道:“是谁?” “殿下,姑娘,阮公子朝这边来了,此时已然快进院子了。” 这声音是云十二的,她原来一直在屋顶藏着,只是先前那次打了个瞌睡,才让阮子钰把太子殿下堵在里头。 后来她吸取教训,在阮子钰身后悄悄跟着,结果在月亮门那里听到他从碧薇嘴里套话,当时就有不妙的预感。 果然阮子钰套完话就往阮卿这边赶,她这才抢在阮子钰之前来提醒,免得太子殿下又被堵在屋里。 阮卿听完不免着急,“他定是去找碧薇套话了,之前我就觉得他神色不对,原是看出来咱们做贼心虚了。” 祁衍不悦的清了清嗓子,“说谁是贼,你注意些言辞!” 阮卿可不想这个时候惹火他,赶忙哄道:“是是是,我才是贼,殿下宽宏大量,别与小女子计较,您就先回去吧。” 祁衍哼笑一声,这才满意的往门口走。 可十二却说:“殿下别走正门,从后窗翻出去吧,阮公子进院子了。” 祁衍:“……” 很好,又是要他藏进柜子,又是要他翻窗,合着今日他真是来做贼的。 祁衍满面恼怒,阮卿只能上前说好话给他顺气,同时毫不迟疑把他往后窗那边推。 看到面前敞开的窗,祁衍薄唇紧抿,一脸冷然,最后终于闭了闭眼,心中甚为羞耻的翻了出去。 今日的债,他迟早要从这个只会花言巧语骗他的女人身上讨回来! 祁衍不甘心的回头,却见阮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抬手无情的关上窗,带着屋内暖香的风拂在他脸上,但他心里凉飕飕的。 他转过身,负气大步离开。 阮卿此时哪有心思关心祁衍的情绪,她一开门,迎来自家兄长意味深长的目光。 “太子殿下走了?”阮子钰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开门见山的问。 既然如此,阮卿也没必要再装糊涂,她点了点头,算是在阮子钰面前承认了她和祁衍的关系。 来问阮卿之前,阮子钰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若是妹妹没有对太子陷得太深,他便与她分析利弊,好好劝说她放下。 可是当他看到阮卿执着坚定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这妹妹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回头了。 阮子钰神色复杂的问,“如果这个人辜负你,即便搭上我和父亲的性命,只怕也不能为你撑腰,你已经决定了,不改悔吗?” 阮卿看着他,认真的摇摇头。 “他不会的。” 哥哥不知道,她和祁衍之间,一直都是她辜负了祁衍。 见她如此笃定,阮子钰叹息一声,无话可说。 他想保护妹妹,却也不想看到妹妹不开心,既然她认定了太子,他不会阻拦她,而是要努力强大自身,有朝一日为她增添助力,成为她的倚仗。 “我打算参加今年的春试。”阮子钰笑了笑,面色不再凝重。 阮卿微微一愣,“可是春试在即,哥哥不用温书准备吗?” 阮子钰神情一派轻松,“瞧不起哥哥是不是?” 阮卿摇头,她知道自家兄长天资聪颖,若不是父亲想压一压他的风头,他也不会拖到十五岁才参加乡试,后来又随父亲一起被关押流放,硬生生错过了次年的会试。 “你放心,哥哥在溟州也没有荒废学业,每日都有读书的。”阮子钰抬手轻轻敲她额头。 阮卿揉揉额头,“我自然是相信哥哥的,只是哥哥这么着急参加春试,可是为了我?” 阮子钰摇头不肯承认,“才不是,你都有了归属,哥哥还长你两岁岂能落后,待我飞黄腾达,好给你娶个嫂子回来!” 阮卿倒是真盼着那一日,笑道:“好啊,那就祝哥哥会试高中,早日娶到嫂子!” “对了,我和太子的事,哥哥先别告诉父亲,我怕他为此忧虑,反而容易生病。” 阮子钰也是这么想的,“你平时也注意些,可不能让太子总是偷偷摸摸来咱们家里,成什么样子!” 阮卿表面答应,心里却想,祁衍那厮随性惯了,她可管不了。 兄妹二人又说笑几句,眼见天色真的不早了,阮子钰才回了西院。 翌日,阮修齐从刑部回来,带着阮子钰和阮卿回到从前的阮府,刑部的封条已经揭下,但这座小小的二进宅院已经破败不堪,恐怕要好好修缮一番才能住人。 街坊邻居发现他们回来,有些过来祝贺,也有为阮修齐仕途惋惜的。 “阮兄不知何时才能官复原职?刑部就没个说法吗?” “私吞银子的明明是那谢容暄,既然案子已经查清,阮兄早晚能回工部任职的。” “那可说不好啊,谢氏乃是世家大族,朝中还有个阁老坐镇,若有心针对,说不定阮兄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不过好歹你们父子回到燕京,子钰也能参加科举,已经算是幸运了!” 阮修齐神色平和的谢过邻居的关心,锁上院子大门,与儿女一同回到如今的阮府。 父亲虽未说什么,但阮卿和阮子钰都知道他心里定是难受的。 兄妹二人坐在花厅,阮子钰眉头拧紧,罕见的严肃。 阮卿想起那日面圣时成德帝的态度,却说道:“其实也不必过于着急,说不定过几日就有旨意下来。” 阮子钰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摇头说道:“你可千万别为父亲的事去求太子殿下,没的让他看轻了你。” 阮卿无奈一笑,“哥哥想到哪去了?” 为了不加深阮子钰的误解,她没再多说,只说要去看看父亲,好好开解一番。 两日后,陛下的旨意果然到来,而且来的还是两道圣旨。 第一道是擢升阮修齐为正五品都水清吏司郎中的圣旨。 阮修齐原本是正六品的工部主事,如今一下子升了两级,让他喜出望外。 他忙不迭要双手接圣旨,只听来传旨的太监说:“阮大人,还有一道圣旨呢!” 太监开始宣读另一道圣旨,阮家三人听完脸上都是一愣。 因为这是一道让阮卿入宫为三公主和四公主做伴读的圣旨。 “阮姑娘接旨吧!”太监堆起笑脸和蔼的说道。 来之前徐公公叮嘱过他,对待这位阮姑娘一定要客气,千万不能怠慢得罪。 所以眼见三人久久回不了神,太监才出声提醒。 阮卿叩首说了一句:“臣女领旨谢恩。” 她上前端庄恭敬的接过圣旨,又悄悄扯了一下阮修齐的袖摆提醒,阮修齐这才接了那道升官的圣旨。 直到送走宫中来宣旨的太监,他脸上依旧木楞着不敢相信。 “陛下怎会让卿卿入宫给公主做伴读?” 不怪阮修齐震惊,从前那些皇子公主的伴读大多是从世家大族之中选择,其次就是三品以上朝廷重臣的子女也有可能入选。 但阮修齐只是一个微末 小官,即便如今官升两级,也才是个五品郎中,他怎么敢想自己的女儿能去做公主的伴读。 他一时只觉得一块大馅饼从天而降,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担惊受怕。 “这可怎生是好,卿卿从未进过宫,万一不小心惹怒了宫中的贵人,为父拼掉性命不要也难救你啊!” 阮卿见他如此忧虑,这才把前几日已经进宫面过圣的事告知他。 “父亲放心,陛下很是宽容和蔼,我进宫之后定会小心谨慎,不会有事的。” 阮修齐听完才打消了几分忧虑,至少不再紧张的双手发抖。 阮卿又耐心安抚好一会儿,他脸上才又有了笑容。 * 定国公府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今日是谢锦婳十六岁生辰,府上特地为她办了生辰宴。 二房的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京中几位名门贵女都受邀来此。 其中最尊贵的要属镇国公府的江婉沁和安远侯府的崔明雪,围在两人身边说笑打趣的贵女们隐隐都以她们为首,言语间全是夸赞和奉承。 谢锦婳心里不太高兴,若换做从前,她比起这两人也不差,可是近日定国公府频频出事,谢家遭人耻笑,连累的她生辰宴都不能大办。 说到底都怪那个阮卿,上次在宫里如果不是被阮卿激怒,她也不会冲动之下丢尽脸面。 谢锦婳想起那日阮卿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的得意模样,气得一把扯坏手腕上的珊瑚手串,引得所有贵女都纳闷的看向她。 四房的谢锦姝见状,笑嘻嘻的劝说:“四姐姐还为那日宫里的事生气呢?要我说你就不该跟那阮氏较真,她是什么身份?如今回了她那个破落的家里,以后再想往咱们跟前凑都没机会,你何必放在心上呢?” 她虚情假意的开解一番,而后顺嘴把那日谢锦婳在宫中丢人的情形讲给在场所有贵女听。 谢锦婳虽然早知道她没安好心,还是不免气红了眼睛。 江婉沁过来温柔的安慰她几句,又面色含怒的斥责谢锦姝,她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众人在凉亭坐了一会儿,谢锦婳的婢女过来说席面备好了,请众人去花厅用膳,谢锦婳总算扬起笑容带着众人一起往花厅走。 然而才走了两步,小厮就慌慌张张跑进院子,气喘吁吁的说道:“四姑娘,六姑娘,还有江姑娘和崔姑娘,宫里来人了,叫各位姑娘去接旨呢!” 谢锦婳一脸懵怔,没理解小厮的话。 若说叫她和谢锦姝去接旨也就罢了,这里毕竟是谢家,可是怎么还有江婉沁和崔明雪的事呢? “你没说错?”她板起脸来问小厮。 小厮:“没错,那宣旨太监说了,本是还要去镇国公府和安远侯府的,打探到两位姑娘在这里,就说要一起宣读圣旨。” 几人听完都愣了,江婉沁最先反应过来,拉着谢锦婳走在前头。 “既然是圣旨那可耽误不得,咱们快去吧。” 几人来到前厅,跪成一排等太监宣旨。 听到她们入选为公主伴读的消息,谢锦婳和谢锦姝都是一脸喜色,江婉沁脸上也浮现淡淡笑意,崔明雪最是矜持,但也掩不住眼里的开心。 接完旨江婉沁塞给太监一只荷包,向他打探:“公公可知此次入选为公主伴读的还有何人?” 太监接了荷包也不隐瞒,如实说道:“除了四位姑娘,还有忠武将军府的三姑娘何盼晴,以及工部都水司郎中阮大人的千金阮卿。” 阮卿? 听到这个名字,江婉沁面色微微一变,但只是一瞬就恢复如常。 另外三人可没有她这么平静,谢锦婳方才还笑容满面,如今再也笑不出来,目眦欲裂的瞪着宣旨的太监,倒把太监吓了一跳。 谢锦姝也沉下脸色,方才她还跟谢锦婳说,以阮卿的身份,以后想往她们身边凑都难,可是转眼间阮卿就要跟她们一样进宫给公主做伴读了。 几人之中最难堪的还是崔明雪,自从父亲那日告诉她圣上有意让她做太子妃,她早就开始以太子妃自居。 德妃生辰宴那日,她亲眼见到太子派人接阮卿进宫,还特许阮卿乘坐步辇,获得那本该属于她的体面和尊荣。 崔明雪满心不甘,更在得知圣上下旨褒奖阮卿之后打翻了酒杯,当众丢脸。 回到安远侯府,她去找母亲哭诉,母亲却骂她不识大体。 “那阮氏只不过是一个小官之女,做不得太子妃,太子要宠就让他宠。等你将来做了太子妃,阮氏还不是要在你手下讨日子过!” 崔明雪当时被骂醒了,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她未来是太子妃,阮氏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小侍妾,每日都要向她磕头请安,再得太子的宠又如何? 谁知她刚想通两日,今日又得知阮卿和她一样,都是公主伴读。 那岂不是说明在圣上心里,她们并无高低贵贱之分,甚至阮卿也有可能成为太子妃。 若是以往她会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可笑,可那日亲眼所见太子对阮卿的特殊,她不敢笃定阮卿就成不了太子妃。 陛下偏爱太子无人不知,万一是太子去求陛下要册立阮卿为太子妃,说不定陛下真会答应。 几人送走宣旨太监,除了江婉沁要好一些,其他三人都魂不守舍。 回到二房的院子,等在花厅的贵女们都已得到消息,表面上说着恭喜,其实心里都在暗暗等着看几人的笑话。 江婉沁和崔明雪仗着出身高贵,一向高傲看不起人,谢锦婳更是因为兄长做了阁老,眼睛长在头顶。那谢锦姝的父亲是庶出,本来一直做小伏低,谁知前两年她亲姨母做了静安王的续弦王妃,她就也跟着虚荣起来。 如今这几个自以为尊贵的人都要跟她们看不起的阮卿一样成为公主伴读,往后在宫里日日吃睡都在一起,对她们来说可是莫大的羞辱! 这些贵女的暗里嘲讽几人怎会察觉不到,但她们只能强撑起笑容,生辰宴一结束,就都匆匆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了,谢锦婳回到房里,愤怒的尖叫一声,把今日收到的所有贺礼砸了个干净。 * 五日后,阮卿和碧薇一起收拾了两个箱笼,只带一些随身衣裳和必要之物,够半个月之用即可。 陛下允许伴读们每逢初一十五回到家中休息一日,她们到了宫中,每日早间陪两位公主在朝华殿进学,下午则是跟着教习嬷嬷学习礼仪规矩。 晚间她们住在两位公主的宫里,由公主给她们安排寝居之所。 这就要说到此次的伴读一共有六人,两位公主各选择三人带回自己宫里。 此后各自宫里的伴读都由两位公主约束照管,若是伴读犯了错,公主也要跟着受罚。同样的,公主若是懒于进学,行为失礼,伴读也别想置身事外。 阮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口,还是小胜子来接阮卿。 碧薇本来发愁不能陪阮卿一起进宫,见到小胜子她才算是放心多了,被阮卿催促着坐上马车离开。 阮卿看到太监抬着步辇过来,脸上已经毫无惊讶。 这次她没推脱,由着小胜子扶她坐上步辇。 “姑娘,太子殿下说,让奴才最近先跟着您,怕您在宫里不适应,有什么要求,您尽管跟奴才提。” 阮卿心里一暖,难为祁衍那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性子,为了她考虑得这么周全。 “我是要先去见两位公主?”阮卿问道。 小胜子:“是,咱们先去朝华殿,见过林大学士,两位公主都在那,等公主各自选好伴读,您就能跟着公主回宫了。” 阮卿蹙起眉头,若是四公主祁静玥选她,她自然开心。可若是那刁蛮骄横的三公主祁舒晗,恐怕少不了要为难她 。 她心里想着一旦被祁舒晗选了该如何应对,脸上不由露出些许凝重之色。 小胜子见她神情紧绷,一路上妙语连珠逗她开心。 说话间,已经来到朝华殿。 阮卿从步辇下来,里面走出一位年长的女官,应是特地来迎她的。 “姑娘进去吧,奴才就等在外头。”小胜子笑着说道。 阮卿随女官进去,来到朝华殿正殿,她略略看了一眼,三公主和四公主都在。只是三公主坐在殿内对宫人颐指气使,四公主却小可怜一样站在门口,低着头盯自己的脚尖,不发一言。 除此之外,江婉沁谢锦婳等人也都来了,伴读之中,只差那位忠武将军府的三姑娘何盼晴还没来。 说起这位何三姑娘,阮卿不由想起卫辑。 前世卫辑对何三姑娘一见钟情,但因为何三姑娘胆小,惧怕太子的暴戾名声,卫辑有好长一段时日躲着祁衍,还请求祁衍别总去公主府找他,耽误他的亲事。 后来卫辑与祁衍置气,远走边关,他和何三姑娘的婚事也没了下文。 如今何三姑娘就在宫里,卫辑也每日去东宫当值,两人未必没有见面的机会,说不定…… 她刚想到这里,身后就传来一阵略显迟疑的脚步声,阮卿回过头,看到一位怯生生的小姑娘,目光与她碰了一下就赶紧躲开,好像被她吓到似的。 阮卿看一眼何盼晴,又看一眼鹌鹑一般躲在门口的四公主祁静玥,想着她二人说不定会很投缘。 伴读们来齐之后,那位林大学士也到了。 两位公主带着伴读们给林大学士见礼,林大学士一身儒雅气质,温和开口,“以后叫我林夫子便是。” 今日不是正式进学,互相见礼之后,林夫子就离开了。 林夫子一走,就轮到两位公主挑选伴读,三公主祁舒晗过去坐在林夫子的位置上,目光落在阮卿脸上,眼底的厌恶和愤恨毫不遮掩。 她早就想好,要选阮卿做她的伴读,等人落在她宫里,她就可以随意整治,出了那口恶气。 此时此刻,谢锦婳等人都看到三公主对阮卿明晃晃的恶意,不由开始幸灾乐祸。 阮卿垂眸敛目,神色依旧从容。 三公主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却突然被一道沙哑的声音抢在前头。 “我,我,要选,阮姑娘!” 四公主祁静玥往前挪动一个脚尖,低下头,双手紧攥成拳,似乎只是说出这句话就用光了她所有的胆气。 三公主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本公主还未开口,怎么轮得到你来选!” 四公主浑身颤抖,很想后退。 可是想起太子哥哥昨日对她的嘱咐,或者应该说是恐吓。 她内心又坚定两分,硬着头皮开口:“父,父皇说,让我先选!” “我选,阮姑娘!” 第49章 四公主祁静玥性情怯懦,常年沉默寡言,且还有些结巴,即便是面对成德帝也憋不出几个字,谁能想到她为了一个阮卿会站出来跟三公主争抢。 要知道三公主可是出了名的跋扈,小时候更是养在江太后膝下,在一众皇子公主之中,颇有脸面。 虽然江太后如今出宫礼佛,但余威尚在,所以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三公主。 三公主受人追捧惯了,平时想要什么自然有人巴巴的送上来,宫里那些生母位份不高的皇子公主也都让着她,更养成了她眼高于顶的性子。 此刻她双眸瞪大,看着四公主祁静玥,满目震惊和愤怒。 在她心里,祁静玥不过是镇南王之女,运气好才被父皇收为养女,哪比得上她这金尊玉贵的真公主。 以往祁静玥就如面人一般,任她搓圆捏扁,可今日这又呆又蠢的小结巴竟然敢站出来跟她抢人,还搬出父皇的话来压她,谁给她的胆子! 三公主难以容忍,指着四公主刻薄的骂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本公主争?” 四公主听了这话头垂得越发低了,可迈出的脚却没有缩回去。 她这副不肯退让的模样可把三公主气坏了,她从林夫子的桌案上摸到一把戒尺,正准备拿起来,身边的嬷嬷连忙阻拦,凑到三公主耳边小声劝说, “殿下使不得,您好不容易才解了禁足,此时不宜与四公主对上,陛下身边的章女官还在外头候着,若是闹大了,她必会把今日的事告知陛下,到时殿下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位嬷嬷曾是在江太后身边伺候的,太后出宫礼佛之前把她给了三公主,因此除了生母谨昭仪,也就她的话三公主还能听进去一些。 嬷嬷瞧着三公主面露迟疑,又继续开口:“殿下看那阮氏不顺眼,以后整治她的机会多得是,不急于这一时。” 三公主勉强压下怒气,松开戒尺,先瞪了一眼四公主,后又阴恻恻的往阮卿身上扫一眼。 嬷嬷说得有理,反正阮氏有好长一段时日都会在宫里,她还愁找不到机会报仇吗? 选不了阮卿,三公主对选伴读这件事也没了兴致,不过她知道这几人之中江婉沁和崔明雪在京中贵女之中最是出挑,所以先点了这两人。 至于最后一个人选…… 三公主先往何盼晴身上打量一眼,瞧见她那畏缩软弱的样子就想起四公主来,顿时满脸不喜的摆了摆手。 她又看向谢氏姐妹,谢锦婳容貌出挑,瞧着就是个傲气的。谢锦姝样貌比她稍逊一筹,在她看过去时,还乖顺的福了福身,显得很有眼色。 三公主一向自傲,自然觉得乖巧伶俐的谢锦姝更顺眼些,所以她点了谢锦姝。 眼见三公主选了谢锦姝,谢锦婳面色难看起来。 这意味着她要去做四公主祁静玥的伴读,谁都知道这位四公主根本就不是陛下的亲女儿,在宫里地位尴尬,又性子绵软,就连得脸面的宫人都比她的处境强一些。 若只是这样也还罢了,偏偏四公主第一个就选了阮卿,那她岂不是之后都要跟阮卿同吃同住,想想她心里就呕得慌。 三公主选完人也无意再留在这里,朝那三人招了招手,“你们随本公主回锦霞宫。” 眼看三公主带着人离开,谢锦婳面上露出一丝急切,追到殿外无助的抓住江婉沁的手,“婉沁姐姐,我怎么办?” 江婉沁安抚地看向她,朝三公主施了一礼,“殿下,我有些话要与锦婳妹妹说。” 三公主面露不耐,但念着她是江氏之女,倒也没说什么,带着另外两人先走,只留下一个宫女为江婉沁带路。 江婉沁回头看向殿内,见没人注意,她将谢锦婳拉到一旁安慰道:“锦婳妹妹,我瞧四公主脾性温和,定不会为难你的,你还担心什么?” 谢锦婳嘟起嘴不乐意道:“可我讨厌那个阮卿,一想到要和她同吃同住,就觉得心里膈应。” 江婉沁微微一笑,“妹妹何不忍耐一时?你是常常进宫的,对宫里的一切自是熟悉,阮氏初来乍到,难免有什么疏漏之处,你不如多多提点她,以后一个宫里相处,也能缓和些关系。” 谢锦婳起先还不满的蹙眉,听到后面却是眼神一亮,眉头舒展。 江婉沁的话给她提了个醒,虽然和阮卿同住一宫令她作呕,可是她也可以就近盯着阮卿。 若是阮卿出了什么错,自然受到责罚甚至是被逐出宫去,到时就算四公主包庇她,那不还有一个恨她入骨的三公主吗? 谢锦婳点头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和阮卿好好相处的。” 说到好好相处时,她加重了语气。 江婉沁含笑抚了抚她的手背,知道谢锦婳这是把她的话听进 去了。 安抚好谢锦婳,江婉沁就跟着三公主留下的宫女离开了。 谢锦婳想起自己的计划,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到殿内。 阮卿方才自然瞧见谢锦婳追着三公主她们出去了,还以为她会向三公主求情,让三公主开口留下她做伴读。 却没想到谢锦婳又回来了,且脸上带着明显的隐忍之色。 阮卿在定国公府住了那么久,对谢家三位姑娘了解颇深,这谢锦婳最是冲动沉不住气,且傲气凌人,从不对人低头。 她这般忍耐实在反常,想必是谁给她出了主意。 阮卿稍微一想,觉得那个人只可能是江婉沁。 她心底有了防范,倒也并不担心。 此时四公主祁静玥终于敢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往殿内看了一眼。 她先看到站在门口面色发沉的谢锦婳,紧张的提了口气,赶紧挪开目光,又与何盼晴对上眼神,一瞬间,两人目光都慌乱的躲闪开来。 阮卿在一旁瞧着,心中觉得甚是有趣,嘴角勾起浅浅笑意。 恰逢此时,四公主望向她,见她脸上正带着善意的笑,紧张有所缓解。 四公主悄悄往阮卿那边挪了一步,见她仿若没有觉察,笑容也未变,四公主又大着胆子挪了两步,就这么慢慢的挪,终于来到阮卿面前。 “阮,阮姑娘,我,你能,不能,帮我,跟她……”四公主声音低的几乎让人无法听见,一句话磕磕绊绊许久说不明白。 阮卿却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低声问,“殿下是想让我帮你说,让她们跟你回宫?” 四公主用力点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阮卿看到她的神情,心里一软。 四公主祁静玥很小就失去父母,被成德帝接入宫中,可是成德帝忙于朝政,顾不上她,只能安排一位老嬷嬷来照顾她。 那老嬷嬷为人严厉,对祁静玥一个幼小孤女来说,极为可怕,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懦弱胆怯的性子。再加上她天生有些结巴,宫里的皇子和公主们都嘲笑厌恶她,宫人也在背地里奚落她,渐渐的她就不怎么开口说话了。 今日祁静玥能开口与三公主争抢她,阮卿十分意外。 前世她带着目的留在祁衍身边,与四公主不算亲近,但四公主却因着祁衍的关系对她极好,还教她刻木雕,好让她送给祁衍。 阮卿确实跟着她学会了雕刻木人,可她总觉得这般耗费心思的东西应该送给真正爱的人。 她当时对谢容缜执念太深,从未想过雕一个木人送给祁衍,如今想来依旧觉得遗憾。 后来在冷宫的那段日子,她饱受折磨,祁静玥曾经偷偷去看她,给她送吃食,送御寒的衣物,却再也不肯开口对她说一个字。 阮卿记得自己身死的前两日,祁静玥最后一次去看她,把一个双人木雕摆在她面前。 祁静玥把她和祁衍牵手对望样子雕刻下来,一直藏着,本打算等阮卿的生辰到了送给她的。 阮卿至今都记得祁静玥哑着嗓子痛苦地向她发问:“皇嫂,你为什么不爱皇兄,他不好吗?” 那是她唯一一次没有结巴,可是祁静玥在冷宫哭得眼睛红肿,依旧没能等来阮卿的答案。 阮卿回想起祁静玥那句声音嘶哑的质问,心间抽痛,眼底泛酸,只能低首垂眸隐藏心绪。 待情绪平复,她才抬眸一笑道:“殿下无需为难,我来跟她们说就是。” 祁静玥松了口气,感激的看向阮卿。 阮卿转身对谢锦婳和何盼晴说道:“殿下让我们同她一起去熙和宫。” 谢锦婳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先行走出去,何盼晴则声若蚊蝇的回了声:“是” 阮卿温柔的将祁静玥往前推了推,“殿下先请,我会跟着您的,别怕。” 祁静玥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迈步,同时心里却有一丝疑惑。 这位阮姑娘是如何知道她住在熙和宫的?难不成是太子哥哥告诉她的? 太子哥哥连这种琐事都与阮姑娘说,看来他真的很喜欢阮姑娘呀! 不仅如此,昨日夜里太子哥哥还亲自去她宫里找她,让她今日一定要抢在三公主之前选阮姑娘做伴读,不然就把她宫里所有的木雕都搬走,再也不还给她。 祁静玥吓得不轻,那可是她花费好几年时间才雕刻出的成果。 因此她今日才什么都不顾的去跟三公主抢人。 如今人给太子哥哥抢到了,她的木雕总算得以保住。 离开朝华殿,三人很快跟着四公主来到熙和宫,宫里的管事嬷嬷姓邱,是在那位照顾四公主的老嬷嬷去世后被成德帝派过来接替她的。 邱嬷嬷细心稳妥,处事柔和,祁静玥很喜欢她,至少在邱嬷嬷到来之后,她不用再躲躲藏藏的做木雕了。 回到熙和宫后,祁静玥明显轻松许多,由着邱嬷嬷安排阮卿等人的住处。 邱嬷嬷带阮卿她们来到熙和宫的偏殿,安排她们每人一个房间,倒是不用挤在一处增添尴尬。 “三位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奴婢,德妃娘娘念着姑娘们离家辛苦,特地从内务府挑选了几个细心周到的宫女伺候姑娘们的起居,想是就快到了。” 邱嬷嬷说完便退下,谢锦婳冷冷看了阮卿一眼,径自回屋去了,何盼晴不知所措的看向阮卿,见阮卿朝她和善的点点头,她才回以腼腆一笑,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阮卿转身回房,却在琢磨着邱嬷嬷方才的话。 德妃给所有人都安排了宫女伺候,想必背后的目的不简单。 等看到内务府派过来的宫女,阮卿收拾衣物的手微微一顿,眼神微冷。 内务府,或者说德妃派给她的宫女名叫桃枝。 看着桃枝那张天真讨喜的脸,阮卿心里冷然一片。 前世桃枝是德妃放在她身边的眼线,此人精通药理,心思阴狠,阮卿的身子之所以日渐衰弱,不仅是因为失去亲人忧思过甚,更是拜这桃枝每日的补药所赐。 说是补药,其实也有避子汤的作用,前世她铁了心不想要祁衍的孩子,桃枝为她出谋划策,研制出滋补药汤,甚至瞒过太医诊脉。 后来有一次,她喝剩下的药汤被祁衍发现,虽然当时祁衍只是问了一句,得知是滋补美容之用,就不再多问,阮卿心里还是忐忑不已。 从那之后,她就不敢再每日喝那补汤,只在祁衍留宿时趁他熟睡偷偷喝一碗,后来祁衍不知怎的许久没有踏足后宫,阮卿也就顺理成章的不再喝那补汤。可是她喝了那掺毒的补汤足有两年,身子到底是衰败了。 如今德妃派桃枝来她身边,是想对她用前世一样的手段,可惜她早已不是前世的她! 阮卿温和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桃枝。”小宫女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表情十足的憨厚天真。 “姑娘是在收拾衣物吗?奴婢来帮您吧!” 阮卿觉得德妃定是会让桃枝先获取她的信任再伺机下手,所以此时桃枝应该不会做什么手脚,她没有拒绝,闲散的坐在一旁喝茶,但眼角余光始终落在桃枝身上,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桃枝收拾完衣物,又给阮卿铺床,看着倒像是个勤恳能干的。 阮卿一直不出声,桃枝一边铺床一边有意无意的开口:“王总管本是安排奴婢去伺候那位崔姑娘的,不过奴婢听说崔姑娘私下不太好相与,就主动去求总管,让他把奴婢分派到姑娘这里。” 德妃娘娘说,这位阮姑娘将来是要进东宫后院的,而陛下有意选崔姑娘为太子妃,此事并不是什么秘密,阮姑娘肯定会对崔姑娘十分在意,所以才要她在阮姑娘面前多多提及崔姑娘。 最好让阮姑娘对崔姑娘产生忌惮,这样她才会更亲近德妃娘娘,把德妃娘娘当做可以信赖的靠山。 阮卿略微一想,就猜到了桃枝说这番话的用意,她装作在意的问:“崔姑娘是个怎样的人?” 桃枝心想这阮姑娘的反应果然如德妃娘娘所料,于是倒豆子一般说道:“崔姑娘是安远侯嫡长女,出身高贵,父亲又握有兵权,人人都说她温婉大度 。可是奴婢却知道一件事,两年前宫宴上有个宫女不慎弄脏了崔姑娘的衣裙,她当时没有发作,可是没过两日那宫女就意外暴毙。” “奴婢听说,是崔姑娘暗中吩咐一个小太监把那宫女按进小池塘里淹死的!” 阮卿用帕子掩唇,一副震惊骇然的神色。 桃枝叹了声气,“从那以后奴婢只要在宫里见到崔姑娘都躲着走,可是哪里躲得过去呢,听说这崔姑娘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姑娘以后若是遇上她,还是小心些别触怒了她,不然……” 她惊恐的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阮卿脸上浮现一丝忧虑,喃喃自语道:“这么说崔姑娘若是成了太子妃,我岂不是性命不保,那该怎么办呢?” 桃枝背对着她,脸上露出笑容。 看来德妃娘娘算无遗漏,这阮姑娘果真害怕了,接下来她要在阮姑娘面前多提几句德妃娘娘在宫中的善举,说不定阮姑娘很快就会去向德妃娘娘求助。 屋内的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注意屋顶上的一块瓦片被人轻轻放回原位。 一道身影蹲在屋顶,正是被太子派来保护阮卿的云十二。 阮卿进宫之后,她就换了暗卫的装束,偷偷随行保护。 云十二本来没有特别注意这个叫桃枝的宫女,直到她对阮卿说出那番话,十二才觉出不对劲。 什么叫崔姑娘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太子殿下可从没这么说过! 这个叫桃枝的宫女言语之中都在用未来太子妃吓唬阮姑娘,最重要的是阮姑娘好像也信了。 这可不行,她要赶紧去禀报太子殿下。 * 祁衍前些日子都在太极殿帮成德帝批阅奏折,今日得知阮卿进宫,他才偷闲回到东宫,心里纠结要不要去瞧瞧她? 可是她才刚进宫,这么眼巴巴的去了,显得他很着急要见她似的。 上次她哄他翻窗出去,转瞬就翻脸无情,差点把窗子拍到他脸上,这笔账他还没跟她算呢! 不行,这么过去未免显得他太上赶着,再等半日吧! 祁衍拿起桌案上的一本书,状若矜持的翻看起来,可他那动作飞快刷刷翻书的手,却泄露出一丝焦虑。 第50章 郑公公在一旁瞧着心疼的直咂嘴。 太子殿下如今翻的这本书可是孤本啊!瞧那书页都被翻的皱巴巴,偶尔还会撕开一条裂痕,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为了解救这本孤本,郑公公凑上前笑嘻嘻的说道:“殿下,今日阮姑娘不是进宫了吗?她初来怕是不适应,您不如去瞧瞧她?” 祁衍翻书的动作一顿,心里刚压下去要去见她的念头重新燃起,可他嘴上却浑不在意的说:“孤不是派小胜子去跟着她了嘛!” “孤公事繁忙,抽不出空去见她,她该学着懂事一些,别总是那么依赖孤!” 郑公公见太子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颇为认真严肃,于是点头应了声是,默默退到一旁。 祁衍脸色僵硬片刻,看郑公公的目光带着一丝怨气。 郑旭这老东西,平时的机灵劲儿都去哪了?再多劝他一句会死吗! 罢了,也就是半日,难道他还等不得嘛! 祁衍黑着脸,心不在焉的继续折磨那本孤本。 正在这时,一身黑衣的云十二从门外蹿了进来,顾不上行礼,面带急色的说道:“殿下,不好了,阮姑娘听说您要迎娶崔明雪做太子妃的事了!” 祁衍才听到崔明雪的名字,便怒不可遏,手里的书照着十二的脑门飞过去,十二慌忙躲闪,书擦着她的额角过去,最后碰到门框上掉下来,就此散了页。 郑公公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替这孤本哀悼。 祁衍声音冷厉的问:“谁传的谣言?” 十二回答:“是一个名叫桃枝的小宫女。” 不等祁衍追问,她就将德妃吩咐内务府给伴读们派来宫女伺候起居的事说了,不仅如此,还把桃枝对阮卿说的话也一字不漏的向太子殿下重复一遍。 祁衍听完皱起眉,面上浮现一抹深思。 桃枝? 他依稀记得,前世阮卿身边有这么一个小宫女,似乎很得她的信任,在凤仪宫的地位仅次于碧薇。 德妃通过内务府把桃枝安插到阮卿身边,那么想必前世这个桃枝也是她的人。 她大费周章的布局,总不会只让这小宫女对阮卿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这个桃枝身上定然还有秘密。 祁衍此刻已然冷静下来,沉声招来暗卫首领云阙,吩咐道:“派人去查这个桃枝,孤要知道她的来历和目的。” “是。”云阙躬身应道。 只听祁衍又开口:“除了十二,熙和宫增加一名暗卫,留意这个桃枝的动向。” “属下即刻派十一去熙和宫守着。” 等云阙躬身退下,十二才想起自己慌忙过来的目的,小声问道:“殿下不去向阮姑娘解释清楚吗?属下瞧着姑娘像是信了那桃枝的话,神情很是忧虑害怕呢!” 祁衍不太满意的问:“她就只是害怕吗?有没有愤怒,委屈,吃醋之类的?” 十二细细回想阮卿当时的反应,着实没看出太子殿下说的那些情绪来。 她摇摇头,见太子面色黯然,神情不悦,又补充一句:“或许是有的,只是属下眼拙,看不出来。” 祁衍轻哼一声,脸上依旧不见开心,冷冷的打发她,“你回去盯着,别在孤这里碍眼!” 十二还有心想说什么,却见郑公公朝她摇了摇头,她只好躬身退下。 祁衍沉默的靠坐在圈椅上,眸底涌动着复杂情绪。 他想到阮卿得知崔明雪要成为太子妃,竟然只是担忧畏惧,而不是委屈吃醋,心里不免堵得慌。 这是否说明阮卿还不爱他,她的那些撩拨和亲近,都只是想利用他救回亲人。 如今她的亲人救回来了,她会不会觉得再继续应付他很烦? 如果老皇帝不改变心意依旧选崔明雪做太子妃,她是不是就有了理由彻底离开他? 反正他从来都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男子,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和他丝毫不沾边。 想起这些,祁衍心里就跟漏了个窟窿似的,冷飕飕空荡荡。 郑公公看太子一脸消沉,忍不住上前劝道:“殿下若是想知道阮姑娘的心思,何不去问问她呢?就这么猜能猜出什么结果来?” 祁衍无奈的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在这胡思乱想毫无作用,可能是上一世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他至今都在逃避去确定阮卿对他的心思。 不问是难以启齿,更是恐惧她给的回答不能如他所愿。 说到底,他已经不信那个女人会爱他,哪怕重来一世,一切已经发生改变,他依旧不敢信。 “再等等吧,孤还需要一些时间。”祁衍轻声叹道。 * 十二回到熙和宫时,阮卿正侧躺在躺椅上闭目小憩,那桃枝被她打发去洗衣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阮卿心里谋算着如何利用桃枝揪出德妃的狐狸尾巴,想的入神,连十二站在她身旁也不曾察觉。 十二看出她没睡着,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方才桃枝说崔明雪要成为太子妃,您心里不难受吗?” 阮卿的思绪被打断,蓦地睁开眼,目光里一片清明,摇头说道:“不难受,没影儿的事,何必自寻苦恼。” 而且她早知道崔明雪成不了太子妃,事实上在她心里,从没想过祁衍会娶除了她之外的女子。 前世她意不在太子妃,甘心为妾,祁衍为她宁可空置太子妃之位。今生若她想要,祁衍的太子妃当然只会是她。 但这话说出来可就显得她太自以为是了。 阮卿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我觉得殿下不会选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子做太 子妃,我相信殿下。” 十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疑惑的问:“那您方才听了桃枝的话为何还忧心忡忡的?” 阮卿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个桃枝有些问题,装出害怕的样子看看她有什么目的。” 原来如此,她还以为姑娘是被桃枝的话吓到了呢。 十二看着阮卿平静的面容,心里为太子殿下着急。 就算是觉得桃枝有问题,阮姑娘的反应也未免太平淡了些,不都说关心则乱吗?她就一点也不担心殿下会变心吗? 见阮卿又闭上眼睛,十二摇了摇头,悄无声响的跃上房梁。 她蹲在房梁上,心里暗自苦恼,觉得这样下去可不行。 太子殿下明显是因为阮姑娘不吃醋而心生不满,别扭着不愿意来见阮姑娘,阮姑娘又不知殿下的心思,一来二去可不是生了嫌隙。 十二跟在阮卿身边也有好些时日了,闲的时候也和碧薇一起看了些她搜罗来的话本子。 那话本上的一对有情人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误解分开,各自痛苦,殿下和阮姑娘可不能这般不明不白的错过。 她瞅瞅躺椅上从容淡定的阮姑娘,决定一会儿天黑了就去跟太子殿下说。 就说阮姑娘只是表面装作没什么,其实躲在屋里哭了半日,脸色憔悴的都不成样子了。 无论如何,先把太子殿下诓来再说! * 然而十二入夜后再来东宫向太子禀报,却扑了个空。 她问了郑公公,才得知太子殿下去了马场,想着熙和宫那边有十一盯着,不会出什么事,她又急忙赶往马场。 祁衍已经许久没来马场,追风麒麟带着他痛快的在场地里撒欢,骑马跑了几圈,他心里的纠结淡去几分。 这时云阙面带凝重的向他走来,祁衍轻抚马鬃,而后动作利落的下马,把追风麒麟交给马场的太监。 “殿下,您交代的事查清楚了。” 祁衍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带着云阙离开马场来到休息的偏殿,用太监端来的清水净手,随后屏退殿内伺候的宫人,一边擦拭双手一边抬眼看向云阙,“查到了什么?” 云阙:“宫女桃枝家里世代行医,但她的祖父曾因用药不慎致人死亡而获罪,死的是当地县令的儿子。桃枝全家都入了狱,就在县令要将他们问斩之时,有一位上官向县令施压,桃枝一家人因此得以免罪,那位上官正是受了德妃的指派。” “桃枝一家人回去后,德妃派人接他们入京,将他们一家人安置在南水巷居住,且一直派人接济,后来桃枝长大一些就入了宫,为了报恩她暗中为德妃所差遣,今日刚被德妃派去伺候阮姑娘。” 祁衍微微皱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如果只是这些,应该不至于让云阙的表情如此防备,就好像如临大敌一般。 “派去的暗卫在桃枝的房间里找到一张药方,属下见那药方上有几种毒虫毒草十分罕见,已经先行把药方交给张院判查看。张院判说那药方上是一种慢性剧毒,能使人产生幻觉,脾气暴躁,甚至暴虐嗜血,最后浑身经脉胀裂而死。” 云阙说完,只见太子神情骤然一变,眉目间戾气横生,令人胆寒。 “药方在哪?”祁衍眼神几乎有些狰狞的看向云阙。 云阙愣了愣,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交给太子,那是他特地誊抄下来的,一份给了张院判,另一份带在身上以便太子询问。 祁衍展开那张药方粗略的扫了一遍,他还记得张院判前世从那香囊里找出一块毒香料,从中分辨出的几种毒虫毒草的名字,这么一看全对上了。 他心中涌起暴烈的杀意,德妃把桃枝安插在阮卿身边,最终的目的就是要给他下毒。 那么阮卿是否也被桃枝蒙在鼓里,说不定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枚香囊里被掺了毒香料。 祁衍此时忽然觉得关于那香囊的记忆无比清晰,在他随身佩戴香囊一段时日后,阮卿有两次试图给他换一枚新的,都被他拒绝了。 按张院判所说,此毒难配,那些毒虫和毒草都生长在南疆密林里,很难找齐,凑齐一块毒香料已是不易,桃枝手里恐怕也只有这么一块。 若是阮卿知情,就不会提出要给他换一枚香囊。 所以,她应是真的不知…… 祁衍心底五味杂陈,如此说来,若不是他最后那段时日肆意疯癫的去刺激阮卿,也许她不一定想要他死。 他知道自己不该为此开心,毕竟那女人最终还是狠心的毒死了他。 可是他沉重的心情却因此松缓一些,因为他察觉到,阮卿并没有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的想要杀他。 他按捺不住去想,这一世他们之间没有横插着一个谢容缜,那么她会爱他吗? 云阙见太子殿下拿着那张药方怔怔出神,心中不由着急。 “殿下,桃枝与德妃牵扯颇深,她携带此剧毒药方入宫,定是德妃授意,只怕不是要谋害陛下便是要害您。德妃虽在您幼时向您施以援手,但人心多变,您不能信她!” 身为暗卫,只管听令行事,云阙本不该对太子说这些话。但他是淑妃娘娘收养在别院的第一个孤儿,曾看着太子一点点长大,太子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至亲,无论谁要害太子,他必杀之。 祁衍回过神来,冷冷一笑,“你以为孤会放过她?” “暗卫可在桃枝房里搜出毒物?” 云阙摇头,祁衍抬手轻抚他的肩膀,“也就是说只有这药方,她们此时尚未动手,凭这一张药方最多只能抓住一个桃枝,德妃大可以将一切推到桃枝身上,继续隐忍蛰伏,伺机对孤下手。” “此事急不来,孤要的是,她彻底翻不了身。” 看到祁衍眸中的冷意,云阙明白过来,躬身说道:“那属下让暗卫继续盯着她们。” 云阙离开后,祁衍走出偏殿抬头看了眼天色,只见夜色正浓,已经到了安寝的时候。 不知她在熙和宫可睡得着? 祁衍正想着,一道黑影飞快的闪到他面前,十二酝酿了一路,此时表情急切,声音惊慌:“殿下,阮姑娘她哭了好久,如今人已经晕过去了!” “你说什么?”祁衍沉下脸色问道:“是三公主去找她的麻烦了?” 乍一听阮卿哭了,他只能想到是有人欺负她,宫里这般嚣张跋扈又与她有过节的除了三公主还能有谁? 十二慌忙摆摆手,“不是,是因为桃枝说的那些话,阮姑娘当时没什么反应,但下午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连晚膳都不曾用,属下听到她哭得很是伤心,方才还晕了。” 祁衍下意识觉得云十二在骗他,可是十二在暗卫中一向沉稳,她露出这副慌张的神色甚是罕见。 难道阮卿心里已经开始在乎他,只是不愿意在人前表现,所以才躲起来偷偷难过? 祁衍难以抑制雀跃的心情,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想起十二说她连晚膳都未用,心里又忍不住窝火 。 等事情了结,他定要将那些多嘴多舌乱传谣言的人千刀万剐! “去熙和宫。”祁衍不耐烦的说道:“她若是因此饿死了,回头变成鬼说不定还要缠上孤。” 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可脚下却是步履如风。 * 熙和宫里一片静谧,正殿的四公主早已熟睡,两旁偏殿也黑漆漆的,值守的太监都打起瞌睡,谁也没注意两道身影翻墙而入。 来到阮卿那间房门口,十二低声说道:“殿下放心,姑娘没让桃枝守夜,她回内务府了,明日天亮才会过来。” 祁衍满意的点头,摆手让十二退下,他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向里走去。 绕过门口的屏风,就看到床上背对他面向里侧的女子。 祁衍站在原地定睛瞧了片刻,只见床上的女子裹着被子呼吸均匀,睡得十分安稳。 哪里像是哭了的样子? 祁衍怀疑的向床边靠近,想着十二说她哭晕了,那此刻脸上必然还挂着泪痕吧? 他站在床边,俯身看向她的脸,可屋里太黑,他只能看到她脸上模糊的轮廓。 祁衍皱了皱眉,不信邪的用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细腻柔滑的触感令他指尖一颤。 可他颇为失望,因为她脸上没有丝毫哭过的痕迹。 十二这狗东西与阮卿在一起久了,谎话张嘴就来。 她果然还是没那么在意他的! 祁衍越想越气,若是此刻转身就走,他到底心有不甘。见阮卿兀自睡得香甜,他暗自磨了磨牙,想着下午在马场骑马跑了好几圈,身子也有些乏累,不免想在这歇一歇。 他俯身将阮卿轻轻抱起,移到床里挨着墙壁,而他则向外侧躺下来,身体紧紧挤着她。 躺了一会儿,祁衍只觉得姿势别扭,于是转过身去,用手扶起阮卿的头,伸出一只手臂让她枕着,另一只手搭在阮卿腰上,这样环抱住她才算是舒坦一些。 这样抱着她就仿佛回到了前世,只是东宫里的那张床比这小破架子床宽敞舒适得多。阮卿是有些择床的,后来他登基后命人把东宫的那张床搬到凤仪宫里,她少有的对他露出一个真心的笑颜。 祁衍搂着怀里的人微微发怔,阮卿被他挤得紧挨在冰凉的墙壁上,睡梦之中也一直瑟缩着往后躲,这一躲不免蹭到了祁衍身上,他难耐的深吸口气,越发紧的将她箍在怀里,轻声嗤道:“好好睡,别折磨孤!” 阮卿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被身后的人勒得太紧,他身上还硌得慌,她难受的挣扎,无意识的羞恼道:“殿下不要,妾真的不行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0-60 第51章 幽暗的寝室内,女子就如同说梦话一般轻声呢喃,声音并不大,可祁衍就在她身后紧紧地拥着她,还是将这句话听得清晰。 他心头大震,浑身的血液好似凝固住了,黑眸中满是错愕。 一时根本顾不上冷静细想,伸手扣住阮卿的肩膀,将人翻过来正面对着他,声音沉沉的问:“你说什么?” 其实早在半梦半醒之间说出那句话时,阮卿便醒过来了。 身后那熟悉的怀抱让她心中惊颤,暗道一声糟了。 她如今身处皇宫心绪难平,再加上白日里回想了许多前世的事,精神感到疲乏,所以连晚膳都未用就睡着了。睡得迷糊时被人搅扰,难免一时分不清前世今生,只觉得的祁衍又来缠着她要做那事了,这才习惯的带着恼意开口拒绝他。 刚一说完,阮卿就意识到不对,可是那句话已经说出去了,她很希望祁衍没听清楚。 然而身后那越来越沉重急促的呼吸声,让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一定是听见了,该怎么解释呢?总不能告诉他她自称妾是因为前世叫顺口了。 要不就装睡吧,明日若是祁衍问她,她就装糊涂。 可是她想得很好,身后的男人却压根没给她装糊涂的机会,直接扳过她的身子问她方才说了什么。 浓黑寂静的寝室里,只能听到他们交杂在一起的呼吸和心跳。 阮卿不得已睁开眼睛,正对上祁衍那双在黑夜中显得格外亮的眸子。 她呼吸一滞,眯起眼眸做出一副刚醒来迷蒙的样子,声音迟缓的开口:“殿下,你怎么在这?” 祁衍盯着她茫然的双眸,一字一顿的又开口问道:“回答孤,你方才说了什么?” 他较起真来,似乎并不好糊弄。 阮卿不由想起前世最后那半年,祁衍不知怎的猜出她对谢容缜的心思,自那以后,他总是有意无意当着她的面提起谢容缜。 一开始,他只是在她面前阴阳怪气的嘲讽谢容缜,再后来便是咬牙切齿的辱骂,甚至还时常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杀意。 有一次他一身血腥的来找她,鞋底沾满尚未干涸的血迹,就那样踩在凤仪宫寝殿里的白绒地毯上,留下让人惊心动魄的血色。 他语带兴奋,眼神癫狂,向她诉说着他是如何命人将内阁首辅剥落衣衫,按在宣政殿门前的白玉石阶上施以杖刑,让满朝文武围观的。 阮卿当时又惊又怕,不敢靠近他站在一旁瑟缩发抖,唯有闭上眼睛不看地上的血,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她听到祁衍凉飕飕的开口:“怎么,皇后心疼了?别担心,朕还给谢阁老留了一口气呢,没真的打死他,不过下一次可就未必了……” 再后来他将她按在那张龙凤床上,发了狠似的吻她,侵占她,一遍又一遍的带着狂躁的怒气和嫉妒问她爱不爱他。 回想他那时的神情,就如同此刻一般的执拗,只是眼前这双眸子里没了爱恨撕裂的痛楚,只有惊诧和怀疑。 阮卿不由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动作极其温柔,被她温暖柔滑的手一碰,祁衍下意识闭上眼眸,心脏难以抑制的怦然跳动,像等待已久的孩童终于得到一颗奖赏的糖一般雀跃。 可是他只沉溺了一瞬,就骤然捉住她的手,睁开眼眸审视着她。 差一点就被她给蒙混过去了,他此刻必须听到她的解释,那一声“妾真的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她是梦到了什么,还是也像他一样,有了前世的记忆? 如果是后者…… 祁衍眸色一冷,刚被她轻柔安抚过的心再次揪痛。 只要一想到她前世的记忆里曾深深地烙刻着另一个男人的印记,他就抑制不住的想要发狂。 “你为何自称妾?”他黑眸幽深的望着她,不给她任何逃避敷衍的余地。 阮卿眸光轻颤,半响才难为情的开口问道:“我,我说了梦话吗?” 祁衍一时难以分辨她这反应是不是裝的。 阮卿抬手捂脸,状似难以置信的问:“我真的说了?” 见祁衍目光里满是怀疑,阮卿羞愤的从枕头下掏出一物挡在自己脸上,祁衍定睛一看,那是一本书。 “你这是何意?” 不回答他的话,倒是拿出一本书来,她是不是又想糊弄他? 阮卿把那本书紧紧捂在脸上,不肯让祁衍拿开书看到她的脸。 她挣扎了半天,才破罐破摔的扔开书说道:“都是这本《藏娇记》害的,我睡前想着看话本好入眠,一不小心就看得入神,还做了梦……”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羞得满面滚烫。 为了解释那句说漏嘴的话,她竟然当着祁衍的面亲口承认,她是做了关于他的春梦,想想就让她羞耻的想撞墙。 “你说你是看了话本才梦到孤?”祁衍目光幽幽的看着她,一脸将信将疑。 见他还不依不饶,阮卿急切的挣扎,声音里含着委屈的哭腔:“殿下好生霸道,还要管我做什么梦,如今可是在宫里,人多眼杂的,你还大半夜来我房里,若是被人看到,我该怎么办?” 她这么说是想让祁衍别再对那句话揪着不放,却没想到他半点也不犹豫的开口:“孤娶你。” 阮卿微微一怔,猝不及防的对上男人认真的眼神,心口砰砰跳动。 前世她费尽心思的求着祁衍娶她,甚至用当初帮他找到玉佩来挟恩图报,可他依旧坚持了许久才松口。 如今她只是委屈的抱怨一声,祁衍就说要娶她。 两相对比,阮卿心里复杂极了。 “谁,谁要嫁了?”她羞窘的别开脸,伸出小手轻轻推他,有些恼怒的说:“殿下怎么还跟 我挤一张床,像什么样子?” 祁衍嗤笑一声,“你方才不是梦到孤了?如今怎么又嫌弃上了?” 他笑着揶揄道:“孤好心好意实现阮姑娘的愿望,你却还不领情,不如细细说来,在你那梦里,孤都做了什么,孤依照你的梦,再做一遍如何?” 阮卿哽住呼吸,羞恼的想,祁衍这厮脸皮何时这么厚了? 她正要开口反驳,腹中突然传来一声鸣响,在这幽静室内显得格外响亮。 阮卿对上男人的灼灼目光,恨不能床上有一道缝隙,她好躲进去藏起来。 以祁衍那恶劣的性子,免不了要对着她冷嘲热讽。 前世她刚入东宫的那段时日,孤零零住在后罩房里,东宫的宫人察觉出祁衍不在意她,克扣她的餐食份例,每顿送来的都是残羹冷炙,阮卿再是委曲求全也吃不下去。 偏偏祁衍每到夜里都来看她,先对她挖苦取笑一番,再随手丢给她一只烧鸡或是一包点心,以为做出那副刻薄难以相处的样子,她就会主动放弃,求他送她出宫。 前世那个浑身带刺的祁衍她都忍过来了,再让他打趣两句也无妨。 这样想着,阮卿心里自在许多。 她做好了被祁衍取笑的准备,可是男人竟然没笑,伸手探进被子里轻轻按了下她的肚子,声音低沉说道:“饿了?十二说你没用晚膳。” 阮卿点头,只见祁衍顿时翻身而起,抬脚就要往外走。 “殿下去哪?” 祁衍:“让小胜子去传膳。” 阮卿连忙坐起身拽住他的手:“别,大半夜的,不好惊动了四公主。” “她不会在意的。”祁衍说完又要走,可阮卿依旧紧紧地抓着他不让。 “那也不行,这熙和宫除了我和四公主,还住着另外两个伴读呢。” 其中一个还是谢锦婳,若是被她知道祁衍在这里,说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阮卿的心思都在应对德妃的算计上,这时候可不想节外生枝。 祁衍想到她宁愿饿着也不愿暴露他在这里,神情就有些不耐烦,但到底顾及着阮卿的心情,没有唤人进来。 他转过身,见阮卿抱着被子坐在那,肚子里还一声一声的响,模样分外可怜,心里既恼怒又无奈。 罢了,若是再僵持下去,她这本就柔弱的小身板还不饿晕了? 祁衍不悦的哼了一声,突然伸手扯开阮卿身上的被子,将她一把抱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阮卿身上只穿着轻薄的里衣,在室内还好,可当祁衍一打开门,接触到外面冰凉的空气,她顿时打了个冷战,浑身发抖的搂紧男人的脖子,贴近他取暖。 要真是这么带她一路走去东宫,非冻得她风寒不可。 她那么娇气,病了说不定要加倍折磨他。 祁衍立刻关上门,又抱着阮卿走回床边,将她放在床上用被子裹成滚圆的一团,再扛起来向外走去。 “殿下,我透不过气……”她在被子里闷闷的发出声音。 祁衍顺手一扯被子让她露出半颗小脑袋,嫌弃的啧了一声:“磨人精,不许再说话,不然孤随便找个地方把你丢了。” 阮卿见好就收,果然不再开口,只乖乖的趴在他肩上任他抱着。 祁衍抱着她翻墙出了熙和宫,避着宫里巡查的侍卫向北走去,阮卿本来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偶一睁眼却发现周围的环境不对,于是在他怀里拱了拱,疑惑开口:“殿下,东宫不是在那边吗?” 说着,她还奋力的从被子里伸出手,往东宫的方向指了指。 祁衍脚步突然一顿,偏过头来目光诧异的看向她:“你怎知东宫在哪里?” 阮卿的心微微提起,如今的她确实不应该知道东宫的具体位置。 这已经是她短时间内第二次说漏嘴了,一定是她进宫后离祁衍太近,心中觉得安稳才会忘记谨慎。 “我,白日问了熙和宫的宫女,她告诉我的。”她把脸埋在祁衍肩上,庆幸自己此刻是被他抱着的,周围又昏暗无光,她脸上的心虚和尴尬才不至于暴露在他眼中。 祁衍面上惊疑不定,抱着怀中女子的手臂紧了紧,这才再次向前迈步。 阮卿心怀忐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暗暗打定主意,不论祁衍一会儿抱着她去哪,她都不能再随意开口了。 说得越多只会暴露越多,到时候祁衍问起她没法解释,他说不定要怀疑她是什么妖孽了。 于是阮卿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直到祁衍抱着她走到一座宫殿门口。 她盯着宫殿门口的匾额,看到元宸宫三个字,惊讶的瞪圆双眼。 元宸宫,是先淑妃娘娘生前住的地方。 自从淑妃去后,成德帝命令侍卫在元宸宫周围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入这座宫殿,元宸宫的洒扫修缮之事也由专门的宫人负责,闲杂人等连靠近元宸宫的四面宫墙都会被问罪。 但这禁止入内的人之中一定不包括祁衍。 成德帝明面上虽然下了禁令,可祁衍年幼失去母亲后常常往元宸宫跑,侍卫不敢拦,只能向成德帝禀报,成德帝愧疚之下便默许了。于是看到祁衍过来,侍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若未见。 但阮卿这么大一个活人,即便裹在被子里也难以忽视,侍卫都悄悄打量她,面露惊异。 阮卿心里迟疑,觉得就这样让祁衍抱她进先淑妃的宫殿十分不妥,甚至是对先淑妃不敬。 她轻轻挣扎,凑近男人耳边小声说道:“殿下放下我,我不能进去。” 她这次倒不怕被祁衍怀疑,因为下午熙和宫的邱嬷嬷特地来一趟提醒她们,在这宫里有几个地方绝对不能随便靠近,其中一个便是元宸宫。 祁衍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大步流星抱着她走进去,阮卿眼看一个侍卫快步跑走,八成是去太极殿禀告成德帝了。 她心里哀叹一声,若是被陛下知道,又该看她不顺眼了。 元宸宫的正殿已经锁上,只有偏殿里还散发出微微光亮,祁衍走上前敲门,里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有人来开门。 阮卿从祁衍怀里费力的扭过头,恰与一道严肃冰冷的目光相对,她认出来开门的是廖嬷嬷。 这位廖嬷嬷是先淑妃身边的掌事女官,前世她入东宫后,廖嬷嬷被成德帝调来做后院的管事嬷嬷,或许是看出她别有居心,廖嬷嬷对她甚为不喜。 阮卿前世最怕的两个人,一个是成德帝,另一个就是廖嬷嬷。 廖嬷嬷的可怕,并非是因为她太放肆,敢奴大欺主。而是她凡事都照着规矩来,阮卿但凡有行差踏错,都会被她严厉的规劝,若劝了还不听,就按规矩责罚。 所谓的责罚就是用一条软尺打手心,虽是不疼,却让人极为羞耻。 阮卿一看到廖嬷嬷就想起那种感觉,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忍不住往回缩。 见廖嬷嬷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她又不好意思的朝她笑了笑。 廖嬷嬷收回目光,向祁衍行礼,“殿下深夜过来,有何吩咐?” 祁衍轻轻拍了一下怀里忍不住开始乱动的女子,说道:“珍姑姑可在?她饿了,劳烦姑姑去给她煮一碗面。” 廖嬷嬷点了点头,回头唤了一声:“月珍,你去小厨房给这位姑娘煮一碗面。” 阮卿这才看到,她身后不远还站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姑姑,因她不声不响,阮卿才没有注意。 这位珍姑姑也是曾在先淑妃身边伺候的,她温柔和善,做得一手好菜,可惜小时候家中着火,嗓子被浓烟呛伤,再也说不了话。 淑妃去后,祁衍被送到长公主府养了几年,珍姑姑也跟着去了,等祁衍十三岁回宫,珍姑姑又 跟着他到东宫。祁衍那爱挑嘴的毛病,完全就是珍姑姑给惯的。 想起珍姑姑做的菜,阮卿心里不禁一酸。 前世她被德妃挑唆,非说珍姑姑做的菜不合她的口味,在祁衍登基后,她更是借着后宫权势在握,把珍姑姑和廖嬷嬷都打发走,换上德妃给她推荐的人。 祁衍身边亲近的人,就这样被她一个个赶走,换来的都是包藏祸心的人。 这一瞬间,她几乎要被愧疚淹没,等祁衍把她带到另一间偏殿,她才回过神来。 廖嬷嬷打开偏殿的门,点燃殿内的烛火,阮卿这才看清偏殿里的摆设,只见这间宽敞精致的偏殿里,竟然摆放着不少弹弓风车还有小木偶之类供孩童玩耍的物件。 这该不是祁衍幼年居住的地方吧? 廖嬷嬷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殿下,您从前的寝殿一直有人打扫,床上的被褥都是干净的。” 未尽之言显然是祁衍可以把她放下了,阮卿羞得满面通红,心里十分庆幸她的脸被棉被遮挡住大半。 廖嬷嬷说完就退了出去,祁衍走到床边把她放下,阮卿依旧躲在被子里不出声。 祁衍看着她觉得好笑,趁她呆愣的时候一把扯过她身上的被子,阮卿顺着力道往前倾倒,就在这时,祁衍眼疾手快扔掉被子向前一步接住她。于是两人之间看起来倒像是阮卿投怀送抱,主动来搂他的腰。 男人张扬肆意的笑出声,阮卿羞恼的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下。 祁衍夸张的嘶了一声,“为了不饿着你,孤不辞辛苦抱你过来,你就这么报答?” 阮卿不满的抬头瞪他,她本来也没想来。 且他腰上硬邦邦的,她那点力气能掐痛才怪。 就在她想回嘴的时候,廖嬷嬷又端茶进来,阮卿顿时像霜打过的茄子一般,整个人都蔫了,她低下头去,身体往后瑟缩,借着祁衍身体的遮挡,偷偷往廖嬷嬷那边瞧。 她这副怕极了廖嬷嬷的反应,像极了前世。 祁衍眸光幽暗的看着她,心头的怪异感觉愈发强烈。 若说前世的阮卿畏惧廖嬷嬷理所应当,可这一世,她才刚见廖嬷嬷一面,尚且不了解廖嬷嬷是什么人,就怕成这样,显得十分反常。 还有来的路上,她竟然能一眼分辨出东宫的方向。大启朝皇宫宫殿众多,道路驳杂,她也不过第二次进宫,就能把一个没去过的宫殿方位记得如此清楚,实属罕见。 而最让祁衍怀疑的是她那句脱口而出的梦话,虽然她后来的解释勉强也能说得通,但人瞬间的反应是做不得假的,如今回想起来,他将她翻过身子时,明显感觉到她身上是僵硬的,所以她应该早就醒了。 想清楚这些,祁衍面上不动声色,转过身走到殿内的八仙桌旁落座。 他拿起茶盏,轻轻吹散茶汤上的浮沫,因为廖嬷嬷站在一旁伺候着,阮卿迟疑着不敢过来。 虽然坐在床上也很失礼,可她里面才穿了一身里衣,若是这么下床走过去,岂不是更失礼。 她陷入两难时,珍姑姑端着两碗面进来了,笑眯眯把面放在八仙桌上。 光闻味道,阮卿肚子就咕咕叫起来。 这是珍姑姑最拿手的鸡茸鲜菇面,她眼巴巴看着,馋的不行。 祁衍一见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也无心探究其他,招手说道:“傻愣着做什么?过来吃面。” 阮卿犹犹豫豫开口:“殿下,我……” 殿内三双眼睛都看向她,阮卿越发觉得难以启齿,心里又恼恨起祁衍这罪魁祸首来。 让她意外的是,廖嬷嬷竟然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又捧着一套崭新的宫女衣裳进来,她来到阮卿面前,紧绷的脸十分严肃的开口:“姑娘将就穿上吧。” 阮卿见她向自己走来,虽然知道她捧着衣裳肯定是要给她穿的,但还是免不了头皮发麻,身体轻颤甚至想往后躲。 她竭力忍耐心底生出的畏惧,才对着廖嬷嬷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意。 “麻,麻烦嬷嬷了。” 祁衍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抬手轻敲桌面,“面要凉了,你准备磨蹭到何时?” 有廖嬷嬷在,阮卿哪敢瞪他,只能快速穿上那身宫女的衣裳,下床时却想起自己不仅没有衣裳,连鞋子也没有。 看出她面上的尴尬,珍姑姑立即又去拿了一双新鞋过来,阮卿连连向她们二人道谢,小心的坐在祁衍身侧的位置。听见祁衍开口让廖嬷嬷和珍姑姑先去休息,她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等她们离开,阮卿闻着面香再也忍不住,拿起筷箸挑了面条送入口中,满足的眉眼弯弯,像一只饿久了终于吃到鱼的小猫。 见她一连吃了几口,停不下来,再想起上一世她对自己说珍姑姑手艺粗陋,做的菜不合她胃口,祁衍咬牙冷笑。 在骗他这件事上,她倒真是面面俱到。 甚至一世不够,还想再来一世! 呵,这一世他定要将这个女人从里到外看得清清楚楚! 第52章 太极殿正殿内灯火通明,成德帝登基后,数十年如一日勤于政务,宵衣旰食,甚少有休息享乐的时候。 他生母身份低微,只是一个更衣,且生下他没多久就病故。成德帝五岁之前都由一个老嬷嬷抚养,他幼时不被父皇看重,没有母亲庇佑,遭受其他皇子的欺负和排挤。直到他五岁那年,先皇的前几个皇子皆已长大,夺嫡之争愈演愈烈。 当时的皇后江氏没有皇子,她担心年长的皇子继位后会逐渐架空她,这才将目光放在只有五岁的成德帝身上。江氏请求先皇将年幼的成德帝过继给她抚养,但她一开始只想把成德帝当做傀儡培养,每日只管他吃饱穿暖,别的一概不过问。 若非长公主祁云舒看不下去,亲自教养这个弟弟,成德帝只怕早就被江氏养废。 后来几个年长的皇子为了夺嫡互相残杀,死的死,幽禁的幽禁,先皇突然驾崩,皇位竟然意外落在年仅九岁的成德帝头上。 当年尚且懵懂的他喜出望外,只觉得这样就能为自己的生母追封,他的生母是个十分温柔善良的女子,只是深宫之中,这样的人无所依仗自然是活不长的。 可是很快成德帝就发现他的想法错了,他太天真,一个年幼的皇子只会沦为太后和世家拿捏皇权的工具。 在他十六岁亲政之前,大启朝堂牢牢把控在江太后和几大世家手中,朝堂中大部分的官员都是几大世家的嫡系或旁支,少有的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都被打发到六部之中接触不到实权的官职。 等他亲政之后,朝堂已经变成由几大世家紧密交织成的一张巨网,几乎步步维艰,任何政治举措未等实施就会胎死腹中,想迈开步子,却根本无处下脚。 那段时日成德帝甚至逃避去上朝,也不想批阅奏折,因为能送到他面前的折子都是被当时几位出身世家的重臣筛选过后呈上来的,他这个皇帝宛如一个耳聋眼瞎之人,能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江太后和世家想让他看到的听到的。 不仅朝堂如此,后宫更甚,亲政后他为江太后所迫,册封江氏女为皇后,不久又选了宁氏,谢氏,崔氏等世家女入宫。 这些女子都是江太后为他选定的后妃,他不仅不能拒绝,甚至连她们的位份都决定不了,作为一个帝王,堪为奇耻大辱。 他年少时的唯一一次反抗,是罔顾江太后的意思,没有册封崔氏女为贤妃,只封了她一个从二品昭仪,并给她赐了一个谨字作为封号,意在敲打那些世家。 可随之江太后的报复就来了,先是他生母生前居住的宫殿意外起火,把他关于母亲的最后一点回忆焚毁殆尽。再来就是陪伴他长大的老嬷嬷意外落水,救上来时尸体已经浮肿变形。最后是他的心腹太监意外被假山落下的石块砸断一条腿,再也无法在御前伺候。 三件事都是意外,无论他怎么查都查不出别的结果,可成德帝知道是江太后在警告他。那个太监算是命大,石头落下时他被身边的宫人拉了一下,才只是被砸断腿,不然成德帝听到的会是他被砸碎头骨脑浆迸裂的消息。 成德帝想了一夜,去求见江太后,算是彻底屈服。江太后把他晾在殿外让他生生站了半日才愿意见他,从那以后成德帝隐忍蛰伏十几载才逐渐从江太后和世 家手中夺回了一半的朝堂控制权。 是啊,费尽心思,耗尽精力却也只有一半。 成德帝神色惫懒的靠坐在龙椅上,怔怔望着殿内燃烧正旺的烛火出神。 他走到今日,与江太后和世家艰难周旋,如此不易,他绝不愿意让他的儿子再受他受过的苦。 那可是他和菱歌的儿子啊,是菱歌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他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给这个儿子,也要为这个儿子扫清前路所有的障碍。 菱歌,等朕把衍儿未来要走的路铺得再平顺一些,就去见你,到时候…… 成德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场景,眼神发痴。 徐公公对此早已习惯,轻轻把换好的茶放在案上,没有打扰成德帝。 可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成德帝的痴念。 皇帝顿时不悦的抬头看向正殿门口,他正待发怒,见来的是元宸宫外把守的侍卫头领,脸上的怒意收敛几分,不等侍卫躬身行礼便问:“何事?” “回禀陛下,太子今夜来了元宸宫……” 等不及侍卫说完,成德帝便没好气的说道:“朕早就说过,太子要去便让他去,你是闲的没事做这点小事也要来报?” 侍卫被皇帝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头都快要低到地上去了,等皇帝发泄完不满,他才又小心翼翼的开口:“太子殿下不是一个人来的,殿下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似乎是个女子……” 谁都知道先淑妃是陛下的逆鳞,触之即死,就连淑妃生前住的元宸宫,都是皇宫中的禁地,任何人擅自踏足,等同于随意乱闯太极殿,都是活腻了。 闯太极殿若是赶上皇帝心情好的时候,不一定会死,但是随意进入元宸宫,任谁求情都无用,板上钉钉的死定了。 侍卫不敢大声喘气,生怕帝王一怒之下,把他这个没有尽心看守的人拖出去斩了。 太子是陛下心尖上的宝贝,只要不是谋权篡位,他做什么陛下都不会过分追究,而且旁观陛下对太子的宠爱程度,就算他真的篡位,那恐怕也是可以商量的。 但他们这些人可就不一样了,人虽是太子带进去的,但作为元宸宫的侍卫也是没有尽到看守之责,陛下若是有心罚他们,那他们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侍卫越想越是绝望,他悄悄抬眸看向坐在上首的皇帝,只见皇帝眉头紧皱,像是要发怒的样子,他灰心丧气的等着皇帝发落,却不想皇帝皱眉思索半响,竟是说了一句。 “什么叫似乎是个女子?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让门夹了,那一定是个女子。” “是,是女子,臣说错话了,请陛下降罪。”侍卫连声认错。 成德帝摆了摆手,心情看上去竟然还不错,“去看看太子和那女子在元宸宫都做了什么,再回来禀报。” 侍卫摸不着头脑,但既是陛下吩咐,他也没有多问,躬身正要退下。 皇帝却又突然开口叫住他,一脸严肃道:“此事不得外传,否则朕唯你是问。” 侍卫头领跪下保证他和手底下的人都会守口如瓶,成德帝这才让他退下。 徐公公笑着开口:“今日阮姑娘进宫,想必殿下抱着的女子正是她。” 成德帝哼了一声,语气幽幽说道:“那阮氏最好对得起衍儿待她这份心思。” 祁衍这么大张旗鼓的把人带到元宸宫,不就是做给他嘛。 这是在告诉他,他已经认定了阮氏,绝不会娶别的女子,就算是他这个父皇的安排也一样不接受。 成德帝深深叹了口气,因为前半生屡受掣肘,痛苦难言,他也不想逼着儿子娶他不喜欢的女子。 只盼着阮氏担得起太子妃之位,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必须向着衍儿,否则看衍儿这越陷越深的架势,以后怕是要吃尽苦头。 * 翌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阮卿跟着小胜子走在回熙和宫的路上。 由于天还没大亮,路上只有负责洒扫的太监,阮卿穿一身宫女服,刻意低着头,洒扫的小太监只在她路过时抬起头看她一眼,就又低下头干活了。 阮卿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全是对祁衍那厮的怨念。 昨夜她吃完一碗面本是要回熙和宫的,可祁衍却说什么也不愿意送她回去,还语带讥诮的问她怎么不自己回去。 “夜深了,孤累了一日,该安置了,阮姑娘要走的话自便吧。” 回想他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阮卿就心生恼意。 可是没办法,没有祁衍,她连元宸宫都走不出去,更别提回熙和宫了。 一开始她抱着天真的想法,觉得元宸宫进来难出去总是容易的吧,结果她刚走到门口,就被侍卫头领低声下气的劝回来。 “姑娘别为难在下,若是放您出去了,明日在下的脑袋就得搬家,求姑娘可怜可怜咱们做侍卫的吧。” 没法子,阮卿只好悻悻然回到祁衍那间偏殿,男人似乎早就笃定她还会回来,朝她漫不经心笑着。 偏殿内只有一张床榻,看祁衍这样子也是不准备回东宫了,阮卿识时务的收起怒容,声音放软的求他:“我如今回不去了,殿下可以收留我吗?” 祁衍惬意的倚靠在床头,一条长腿弯起,手臂搭在腿上好整以暇看向她,“孤这不就是在收留你嘛!” 他是没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故意想看她窘迫? 阮卿暗暗咬了咬牙,朝床边挪了两步,神情颇有些无助的问:“可我今夜该睡哪里?” 祁衍看着她,眸色微暗,伸手不轻不重的往床榻上拍打两下。 很明显是在说让她睡在床上。 阮卿心头怦怦直跳,紧张的咽着口水,“那,殿下呢?” “你说呢?”男人声线低沉,在寂静深夜里听起来有一丝难言的暧昧。 他黑眸紧紧锁着她,犹如一只盯上猎物的猛兽,即将向她显出獠牙。 这样的眼神,前世她常常见到。祁衍在床笫之间对她需索无度,每每她受不住想逃开时,他就会这样目光紧锁着她,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牢牢掌控在身下。 她哭泣求饶,只能换来他更加肆无忌惮的对待。 有很长一段时日,她早起醒来时,嗓子干哑的说不出话,眼睛也红肿,那狠狠欺负她的男人还嘲讽取笑她。 “孤的卿卿可真是水做的,还没怎么就哭湿了半张床,后来更是要用水淹了孤……” 他说这话时,嘴唇故意贴着她的耳朵摩擦,看她小巧的耳朵充血通红,他再恶意的张嘴用牙齿轻轻地磨,让她的耳朵又痒又痛。 阮卿兀自陷入回忆,脸色绯红,眸光似嗔似怒。 “阮姑娘在想什么?” 听到男人的问话,阮卿骤然回神,面对那双仿佛要将她看穿的敏锐双眸,她的心跳更加剧烈。 “我,我去找嬷嬷她们挤一挤。” 不知为何,眼前的祁衍让她心尖直颤,甚至比廖嬷嬷都要可怕多了。 阮卿再不敢多留,不等祁衍同意就要走。 她转身时慌不择路,一脚踢到边上的方几,顿觉脚尖抽痛,眸中无意识泛起泪光。 祁衍听到动静翻身下床,一个箭步追上她,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 他沉下脸色蹲在她面前查看她的脚,脱掉她的鞋袜后,看到脚尖破了块皮,他脸色就更难看了。 “孤是什么财狼虎豹吗?”他冷然问道。 阮卿摇了摇头,总觉得这次进宫再见到祁衍心里就有点怵,不似从前那样在他面前游刃有余。 “既然不是,那阮姑娘躲什么?” 阮卿回答不出来,眸中闪烁着泪光。 祁衍抬起头正对上她眼泪朦胧的双眸,无奈一笑道:“阮姑娘可真是水做的,孤又没怎么你,有什么好哭的。” 听到他的话,阮卿心头一震,怔怔出神。 祁衍出去一趟拿药膏回来,小心翼翼往她脚上抹,冰凉的药膏缓解了脚上的疼痛,也拉回了阮卿飘远的神思。 她低头望着专注给 她抹药膏的男人,心里一片安稳。 果真是她在胡思乱想,前世的祁衍虽然对她有着无尽的需索,那也是在婚后,如今他们又没有成婚,且祁衍后院没有别的女子,他只怕还不懂那种事。 之前两人那些亲密举动,都是她先主动撩拨,祁衍上了头才会克制不住狠狠地回吻她。 所以只要她管好自己,就算跟祁衍同睡一张榻也不会有什么。 在心里宽慰完自己,阮卿瞬间不再慌乱,伸出小手扯了一下男人的衣袖。 “殿下,我想睡了,明日还要早起去陪公主进学呢!” 说完,她从祁衍手中缩回自己的脚,神情自若的躺下,侧身面向床里,还好心的给他留下半张床榻。 阮卿睡意迷蒙之间,也不确定祁衍有没有上榻跟她一起睡。只是今早醒来时,她耳朵滚烫,摸上去还有一丝丝疼,也不知是不是半夜被什么小虫子给咬了。 小胜子将阮卿送回熙和宫偏殿,要先回一趟东宫再过来。 阮卿怕他赶得匆忙,就说让他中午再去朝华殿等她,小胜子应了一声急匆匆走了,也不知是有什么急事。 此刻熙和宫还静悄悄的,满宫的人怕是仍在睡梦之中,阮卿放轻脚步回到自己房间。 趁着桃枝还没过来,她得赶紧把这身宫女衣裳换下来。 她小心关上房门,却没发现旁边的房间门开了一条缝,有人从门缝里偷偷盯着她。 谢锦婳昨夜睡得不好,前半夜她嫌床太硬,起来折腾又铺了一层褥子,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结果早起时脖子又落枕了。 她正心烦郁闷时,忽然听到外面有细微的脚步声,于是将门打开一条缝,看到一个宫女往偏殿这边走,她疑惑地打量这宫女,却越看越觉得熟悉。 等人走近,她才终于看清楚,这哪里是什么宫女,可不是那个可恨的阮卿嘛! 她这身打扮,定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而且眼下天还未亮,她从外面回来,难道是昨夜偷偷溜出去,彻夜未归? 谢锦婳兴奋的双目放光,不枉她受了这番苦,总算能抓到阮卿的把柄了! 第53章 小胜子着急去向太子殿下复命,一路赶回东宫。 他小跑着来到太子寝殿,站在门口用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才气喘吁吁走进去。 寝殿里,郑公公面带忧色,看着张院判给太子殿下针灸。 “殿下的头疼不是已经好转许多,怎会突然又发作了?” 祁衍微微皱眉,向张院判使了个眼色,然而张院判顾着往他头上施针,没接收到他的眼神,丝毫也不掩饰的说:“殿下这次头痛是受凉引起的,臣没猜错的话,殿下昨夜是不是用了冷水沐浴?” 郑公公惊讶的看过来,祁衍心虚的别过头,“没有,不过是吹了点风。” 其实张院判猜的极对,他的确是用冷水沐浴了,说起来也是他自作自受。 昨夜他给阮卿的脚抹完药,是想着再吓唬她一下,就去另一间偏殿就寝的,可谁知那女人竟然淡定的沾上枕头就睡着了,还好心给他留出半张床榻。 祁衍盯着她的后脑勺,心里恼火,索性就真的躺上去了。 他要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表面装得淡然,想骗他把床让给她睡,那他偏不如她的意。 为了试探阮卿,他转身侧躺,又像在熙和宫那样,伸手把她搂在怀里,让她的后背紧贴在他胸膛上,几乎不留任何空隙。 阮卿没有反应,兀自睡得香甜,他又恶劣的对着她耳朵吹气,只听她嘴里咕哝一声,似乎睡梦中觉得耳朵痒,小手一挥拍在他脸上。 啪的一下,那声音不轻不重,祁衍虽然不觉得疼,但还是被这一巴掌打蒙了。 一开始,他觉得阮卿是故意的,可是听着她均匀迟缓的呼吸声,再看她眉头蹙起,脸上似有疲惫。 想着她今日入宫,事情琐碎,定是累得狠了。 祁衍本来要摇醒她的手改为轻轻捏着她耳朵,揉搓了两下仍觉得不解气,索性凑近张嘴含住她小巧的耳垂,惩罚似的用牙齿轻咬。 他本来只想咬她一口作为报复,可渐渐的竟然上了瘾,含吮着她的耳朵,心中燥热非常,却又不舍得撤离,饮鸩止渴一般。 最后阮卿依旧沉沉睡着,对一切毫无所知,可祁衍却火急火燎的离开,回东宫的路上吹了一路的夜风,依旧不能平静,又唤小胜子打来冷水沐浴。 这般折腾了半宿,他想着随便眯一会儿天一亮就去元宸宫把阮卿送回去。 结果没多久他就发起高烧,郑公公摸到他额头滚烫,急忙派人去请太医。 祁衍惦记着阮卿一个人留在元宸宫,担心她醒来独自面对廖嬷嬷害怕,就想回去。 郑公公可不答应,拦在寝殿门口死活不让他出去,还威胁他要去太极殿告知陛下。 他一大把年纪了,祁衍还真不敢强硬的推开他,只得派小胜子去把阮卿送回熙和宫。 郑公公催他去床上躺着,祁衍觉得他小题大做,但还是躺下来。可是郑公公依旧絮叨个没完,逼得他只能蒙起被子装听不见,许是因为一夜未眠,祁衍很快就睡着了。 他自幼练武,身体底子极为强悍,一觉醒来烧已经退了大半,只是头隐隐作痛。 正巧张院判到了,给他把过脉之后开始为他针灸。 面对张院判和郑公公狐疑的眼神,祁衍坚持说自己只是昨夜吹了风,本来已经快要把他们糊弄过去,谁知小胜子这时进来,顾不上去看殿内另外两个人的脸色,扑通往地上一跪哭着说道: “殿下,奴才已经把阮姑娘送回熙和宫,您可以放心了,昨夜可吓死奴才,您非要奴才去打冷水来沐浴,若是您万一有个好歹,奴才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小胜子还在捂脸痛哭,丝毫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把太子殿下给拆穿了。 祁衍目光凉飕飕的看向他,抓住床上的枕头往他头上扔。 “闭嘴,给孤滚出去!”他气急败坏的说道。 小胜子接住枕头,屁滚尿流的退下。 张院判和郑公公对视一眼,两人目光里都带了一丝了然。 给祁衍针灸过后,张院判背上药箱子,走之前自以为隐晦的提醒了一句:“殿下正是血气方刚之年,该知道有些事宜疏不宜堵……” 言下之意是让太子殿下别把自己憋的太狠了。 祁衍把一本正经的张院判和努力憋笑的郑公公全撵出去,一个人坐在寝殿里生闷气。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算完了,谁知小胜子嘴上没个把门的,看见卫辑来当值,就找他哭诉,卫辑听完特地来寝殿探病。 祁衍看着他咬牙冷笑,探病?来看他的笑话还差不多。 卫辑低下头,身上不停抖动,努力抑制才没有当着祁衍的面笑出声来。 祁衍嫌弃的瞪他一眼,终于忍无可忍,冷冷开口:“卫辑,你若是活腻了,孤不介意帮你一把。” “殿下恕罪,臣也是关心殿下才来的。” 祁衍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卫辑又往前凑,慢悠悠开口问:“臣听闻昨夜殿下带阮姑娘去了元宸宫?” “你如何得知?” 祁衍脸色微沉,昨夜他离开时明明吩咐过那些侍卫,不准他们对外声张此事。 卫辑笑着说:“臣今日来东宫之前,先去了一趟太极殿。” 听他这么说,祁衍顿时明白了,侍卫的确没胆子声张,但他们却也不敢隐瞒皇帝。 他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该贪图元宸宫离得近,就把阮卿带过去的。 如今老皇帝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因此为难阮卿。 见他凝眉深思,卫辑了然一笑,“殿下无须太过担忧,臣瞧着陛下的神情不像是生气。” 祁衍面色稍霁,转而问起卫辑:“你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又进宫了?” 卫辑苦笑着叹气,“别提了,我舅舅又与长公主闹脾气了,我这不是 进宫来躲躲。” 见祁衍一脸好奇地等着他的下文,卫辑从旁边搬了张圆凳坐下,讲起公主府的事。 原来是长公主祁云舒最近沉迷琴曲,尤其喜欢望月楼的一位男琴师弹的曲子,不免请这位琴师多来了公主府几趟。 谁知驸马韩玠前日回府的时候,正撞上长公主与静安王妃夸奖那琴师俊秀文雅,风度翩翩又弹得一手好琴,登时就心里吃味,一连两日不理长公主。 长公主也自觉说错话,这两日待驸马温柔至极,可她好不容易哄得驸马与她说话,却都是阴阳怪气之言。 祁云舒是先皇与江太后的嫡长女,性子虽然不像其他公主一样骄横,但也难免有些心高气傲。 她铺好了台阶,驸马却不肯下,于是也拉不下脸面再哄。 甚至为了气驸马,她又连着两日把那琴师请来府上弹琴。 驸马怒不可遏,昨夜已经搬出正房,独自睡在书房了。 卫辑讲完,脸上带着一丝倦色,“这两日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舅舅和长公主互相不理睬,还要我在中间跑腿传话,可愁死我了。长公主看似温和但性情强势,以往都是我舅舅想方设法哄着她,可这次我舅舅也憋着气,就是不肯向长公主低头。” “这么看来还是脾性温柔的姑娘更好相处一些!”卫辑感慨道。 祁衍听完沉默许久,心里有些替韩驸马不平。 姑母也真是的,明知驸马在意她,还故意把那琴师叫来,这换了谁能不气? 他设想了一下,若是阮卿有一日当着他的面夸赞别的男人,还三番五次去见那个男人…… 只是想一想,他心口都堵的难受,恨不得造一条谁都解不开的锁链,把那女人牢牢地锁在他身边。哪也去不了! 祁衍想得入神,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卫辑小心问道:“殿下怎么了?” “没怎么,既然你家里不安生,就别躲在孤这里了,你回去劝劝他们。”祁衍面色沉郁的说。 卫辑笑了起来,“哪用得着我,今早我去见舅舅,他脸色苍白得很,说是旧伤犯了。我看等不了半日,长公主就得派人去书房把舅舅的东西搬回去。” 祁衍纳闷的问:“为什么?” 卫辑一副很懂的样子说道,“别看长公主高傲冷硬,但她心里可紧张我舅舅了,他们每次闹别扭,只要我舅舅一装病,过不了几个时辰就会重归于好。” 祁衍不太相信的嗤笑一声,“姑母何等聪慧,难道会看不破?” 卫辑笑着摇头,“殿下难道不知,若是女子真心爱一个男子,得知他病了,心疼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分辨真伪,这就叫关心则乱,再聪慧也是白搭。” 关心则乱吗? 祁衍反复思量着卫辑这番话,觉得有些道理。 等卫辑出去后,他抬手摸摸自己已经完全不烫的额头,不满的皱眉。 他心中纠结,既想看阮卿为他着急的模样,又怕她无动于衷。 若是得知他病了,她也会像姑母对待韩驸马那般,紧张的失去理智吗? 祁衍心底觉得这做法太矫情,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试一试。 重来一次,她会真正开始在意他吗? 这样想着,祁衍开口唤外面的小胜子进来,吩咐道:“你去告诉阮姑娘,说孤头痛的厉害,别的话一句都不要提。” 第54章 辰时初刻,桃枝从内务府过来伺候阮卿盥洗梳妆,她躬身立在门口,轻声敲门,“姑娘醒了吗?奴婢来伺候您梳洗吧。” 阮卿听到她的声音眉心微蹙,随即换上一副温和笑脸开口:“你进来吧。” 桃枝进来的时候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脸上满是天真的笑意,“姑娘是早就醒了吗?可是昨夜睡的不安稳,要不奴婢晚上不回内务府了,来给姑娘守夜吧。” 让她来守夜,那才是真的睡不着呢。 阮卿淡笑着委婉拒绝,“我睡眠浅,不习惯身边有人,多谢你的好意了。” 桃枝嘻嘻一笑,一边服侍她净面一边说道,“姑娘好生客气,咱们做奴婢的,怎当得主子的谢。不过姑娘若是不习惯身边有人,以后嫁了人该怎么办呢?” 说着她状似无意的感叹:“宫里都传遍了,说太子殿下待姑娘与众不同,想必姑娘以后必定是要嫁进东宫的,到时候姑娘难道要把太子殿下推到别的女子屋里?” 阮卿的面色如她所料的难看起来。 按理说桃枝不该与阮卿说这些没规矩的话,可是德妃娘娘说了,耿直天真的性子更容易取信于人,所以她才故意这样对阮卿说话。 “哎呀,瞧奴婢这张嘴,总是管不住自个儿,都被总管罚了好几回还不长记性,姑娘莫怪,若是您不高兴,只管狠狠地罚奴婢。” 她后悔的抬手打自己的嘴,阮卿面色稍缓,伸手拦下她的动作,“其实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以后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可别出去乱说。” 桃枝连连点头,“奴婢一定不乱说。” 阮卿坐在梳妆台边,桃枝也跟着过来为她梳头。 只见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肤若凝脂,端的是清丽绝俗,风姿无双。 她在宫里这么久,没见过比阮卿更美的女子,也就是那位滟修仪在容貌上勉强算是能平分秋色,但气质却远不如阮卿。 难怪德妃娘娘花了这么多心思的要拉拢阮卿,光是这般姿容气度,也足够将太子迷得晕头转向了。 只要能掌控阮卿,就能利用她影响太子,甚至是…… 桃枝眸中闪过一抹暗光,脸上却还是单纯的笑着,给阮卿梳了一个精致的发髻,再配上簪花朱钗,真心地赞叹道:“姑娘可真美,奴婢看得都挪不开眼。” 阮卿笑了笑,赏给她一个小荷包。 公主进学的时辰要到了,阮卿让桃枝先回去休息,等她晚间要用膳的时候再过来,桃枝接过荷包,眉开眼笑的离开。 等她走了,阮卿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眉目间皆是冷漠。 她看着梳妆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倏然冷笑一声。 桃枝这是生怕那位骄横跋扈的三公主不来找她麻烦吧! 明知三公主最不喜别人比她貌美,还这副模样出现在她面前,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阮卿卸下桃枝为她选的簪花和珠钗,从首饰匣中捡了些不打眼的换上,又擦了擦唇上的口脂,洗掉脸上的脂粉,清清爽爽的走出去,候在正殿门口,等四公主祁静玥出来。 她是最先出来的,那位忠武将军府的何姑娘比她稍晚一些,站在阮卿身边,腼腆的朝她笑了笑。 阮卿回以温和一笑,见何姑娘不善言辞,她也没有多言,两人沉默站着,气氛却并不尴尬。 直到谢锦婳出来打破了平静,她冷冷盯着阮卿,尽显盛气凌人姿态。 阮卿不欲搭理她,转过头去,可谢锦婳这时却开口奚落道:“想不到你离了国公府竟变得如此落魄,连套像样的头面都拿不出来,在皇宫里这么素面朝天,也不怕失了礼数。” 任凭谢锦婳怎么挑衅,阮卿依旧面色从容,权当是一只狗在她面前狂吠。 见阮卿不理她,谢锦婳不依不饶的讥讽:“在国公府养了两年,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名门贵女了,如今回到你那破落的家里,可不就现出原形了。” 只要一想起阮卿住在国公府的时候,母亲和哥哥都百般善待她,可她竟丝毫也不顾念二房对她的好,报复谢容暄也就罢了,还把他们二房的人也拖下水,谢锦婳心里就来气。 阮卿先是连累她和母亲一起罚跪,又害得哥哥去圣上面前请罪,跪在太极殿外几个时辰,甚至传出触怒龙颜的风言风语。 她当初想的果然没错,阮卿绝对会成为哥哥的污点,这一桩桩事情,可不就验证了她的想法 嘛。 谢锦婳早起时偷看到阮卿彻夜未归,本是打算等抓到阮卿的把柄再行报复。可不知怎的,一见到阮卿她就忍不住心里的愤恨。 搅得定国公府鸡飞狗跳,她自己却越发得意顺遂,如今还得以进宫与她们这些出身显贵的世家女一起成为公主伴读。 她就是要狠狠戳破阮卿的幻想,让她别以为真的能与自己平起平坐。 谢锦婳朝着阮卿一通发难,阮卿不回应她,她就觉得阮卿是心虚没底气,更加肆无忌惮的贬损阮卿。 “你哑巴了吗?装什么装,离开国公府那日不是还与本姑娘发横吗?如今日子过得穷酸,可想起国公府的好了,不如你求求本姑娘,赏你几件像样的首饰……” 她还未尽兴,却忽然觉得脖子上痒痒,不耐烦的伸手一摸,只见手心带下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定睛一瞧,才看清那是一只带壳的小虫子。 谢锦婳自小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虫子,顿时就惊叫一声,要把那虫子甩掉。 许是被她的动作惊吓,虫子噗的一下喷出一股带着恶臭的液体,她躲闪不及,被那液体喷在脸上,又痒又臭,皮肤瞬间就开始红肿。 谢锦婳捂脸尖叫跑回房里,正在这时,四公主祁静玥听到动静走出来,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朝她们看过来。 阮卿朝她微微一福身,温柔浅笑道:“给殿下请安。” 何盼晴也跟着阮卿行礼,祁静玥看着她们俩,总算鼓起勇气走出来。 眼看去朝华殿进学的时辰就要到了,谢锦婳跑回房里之后就没有出来,四公主不由神情带了几分焦急。 阮卿从容开口:“谢姑娘一时半刻怕是出不来,我们先陪殿下去朝华殿吧,别让林夫子等久了。” 祁静玥有些担心的往谢锦婳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是不等她,她会不会生气,这位谢姑娘的脾气似乎不怎么好。 阮卿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祁静玥虽是公主,却从小学会了看人脸色过活,这与她曾经在国公府的处境极其相似。 她怕祁静玥纠结太久,耽误了时辰被林夫子责怪,看向一旁的邱嬷嬷说道:“邱嬷嬷,等谢姑娘出来,你告诉她时辰来不及了,并非是殿下不想等她。” 祁静玥听完才不再忧虑,带着阮卿和何盼晴一起往朝华殿走去。 去朝华殿的路上,阮卿悄悄打量她身旁的何盼晴。 小姑娘低眉敛目,怯生生的,看起来特别老实好欺负。 可阮卿方才分明看见,是她趁谢锦婳不注意,把那只虫子放到她背后,看着虫子一点一点爬上谢锦婳的脖子,她眼含笑意,十分开心。 原来这姑娘竟有两副面孔,她一开始倒真没看出来。 三人来到朝华殿,只见三公主和另外三个伴读已经到了,她们才刚进去,林夫子也来了。 三公主的目光落在阮卿身上,看她打扮得如此随意,心头不悦稍减。 她自小一读书就犯头疼,此刻也无力去找四公主和阮卿的麻烦,只阴阳怪气了一句。 “四妹来的好早,再迟一步就该让林夫子等你了,真是好大的气派。” 祁静玥站在自己座位前,闷闷的不说话。 林夫子也知道这位四公主的性情,温和说道:“殿下请坐,还未到时辰,不算迟到。” 等祁静玥坐下后,林夫子往殿内看了一遍,自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不等他问,阮卿起身说道:“夫子,谢姑娘身体不适,今日怕是来不了。” 林夫子闻言点了点头,翻开桌案上的那本《大学》。 阮卿坐下之后,明显察觉到江婉沁时不时向她投来目光。 她仿若未觉,静心听林夫子讲学。 * 第一日上午的进学十分平静的结束,谢锦婳果然一直没有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脸肿的不敢见人。 阮卿随四公主一起从朝华殿出来,看见小胜子站在殿外朝这边张望。 她见小胜子面带急色,与四公主说了一声,就来到小胜子面前。 阮卿尚未开口,就听小胜子焦急地说道:“阮姑娘,太子殿下昨夜回去就发起了烧,如今高烧渐退,但殿下头疼的厉害,太医也束手无策。” 看小胜子急的都快哭了,阮卿信以为真,想起前世祁衍每次头痛发作,都把自己独自关在寝殿里,等他熬过痛苦出来,眼底都是红血丝,手臂上更是每每都被他自己抓出血痕,想来那滋味定是痛不欲生。 怪她那时怕极了他头痛时暴戾凶蛮的样子,一开始连进去都不敢,后来也是为了让祁衍死心塌地的爱上她才大着胆子进去陪他。 可是她所谓的陪伴,都是带着目的,心里甚至是惧怕和不耐烦的,偏偏祁衍看不出她的伪装,竟真的慢慢被她感动,面对她时渐渐收起尖刺,露出柔软的肚腹。 他嘴上说着不相信她,厌烦她的话,可实际上却将她看得越来越重要。 阮卿羞愧之下心里抽痛,恨不得立刻飞去他身边,就算不能帮他缓解疼痛,至少也要真心实意的去陪他一次,别让他孤独挣扎着与痛苦对抗。 这一刻阮卿理智全无,心里只想着祁衍在等她,她毫不犹豫的迈出脚步,就要往东宫的方向走。 可就在这时,三公主和江婉沁说的话顺着风传到她耳边。 “父皇怎么让冯嬷嬷来教导我们礼仪,这位嬷嬷最是严厉,下午你们可都得警醒些,别连累本公主和你们一起受罚。” “还有,冯嬷嬷最不喜欢有人找借口缺席,今日那谢锦婳没来,我看祁静玥那小结巴多半要受斥责,说不定还会被打手心呢。” 三公主幸灾乐祸的笑声渐渐消散在风里,阮卿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了。 她深深陷入两难,若只是罚她一人,她自然会不顾一切的去找祁衍。 可是若因为她的错误,连累了四公主和何盼晴,可就太不应该了。 见她面露迟疑,小胜子心里着急,因为他早上嘴快揭穿了殿下,殿下已经对他很不满意,这次要是再带不回阮姑娘,殿下说不定要让他滚出东宫。 “姑娘,冯嬷嬷那边奴才去说,您就跟奴才去一趟东宫吧。” 小胜子虽然这么说,心里也没什么把握,冯嬷嬷性情刻板严厉,比元宸宫那位廖嬷嬷有过之无不及,而且打人可疼了,在这一点上,廖嬷嬷可比她温柔多了。 阮卿思来想去,还是摇了摇头,“你先回去,我亲自去与冯嬷嬷说。” 她转身去追四公主和何盼晴,小胜子急得直拍脑门。 他是知道冯嬷嬷这个人的,一贯的死脑筋只听陛下吩咐,如今阮姑娘去找她,她定不会放人。 小胜子跺了跺脚,只得先回东宫。 东宫寝殿里,祁衍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心里埋怨小胜子无用,让他去接个人这么久都不回来。 其实他本来只让小胜子把他病了的事告诉阮卿,若是那女人在意他,当时就会提出要跟小胜子过来。 可是祁衍心里没有底气,在小胜子要离开前,把他叫住,又多说了一句让他把人带过来。 如果这样阮卿还不肯来,那就说明她一点也不在意他。 这一世她找上他,全都是为了利用,依旧没有半点真心。 祁衍回想他重生后这些日子两人之间相处的点滴,觉得阮卿应该是有一点点在乎他的,不至于听到他病了还无动于衷。 思及此,他飘浮不安的 心总算找到一点支撑。 又等一会儿,殿外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他骤然放下自己翘起的腿,拉过被子蒙在头上,捂在黑漆漆的被子里,他既期待又紧张,心跳开始紊乱。 阮卿会发现他在装病吗? 算了,她心眼那么多,发现也属寻常,什么为心爱之人关心则乱的模样他是看不到了,不过她能来总是好的。 祁衍绷紧嘴角克制自己开心的心情。 小胜子进来时见太子正蒙着被子,不敢打扰的轻声开口:“殿下?” 祁衍未曾回答,小胜子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走过来,小心的揭开他脸上的被子,正与太子那一双灼灼发亮的目光相对。 “怎么是你?”祁衍脸色一黑,嫌弃的皱起眉头,往小胜子身后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他脸上的表情空了一瞬,紧接着坐起身,面沉如水,眼眸中愤怒与失望交杂。 寝殿里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山雨欲来。 小胜子眼看着太子要雷霆大怒,登时就跪下请罪,“是奴才办事不力,不过阮姑娘不来是有缘由的……” “什么缘由?”不等他说完,祁衍就冷冷发问。 小胜子连忙解释:“阮姑娘是因为……” “不许再说!”祁衍厉声制止他再说下去,自嘲一笑道:“不用费心帮她找借口,孤不想听。” 他再也不想听了! 前世她那些言不由衷的谎话,还没听够吗? 到头来他依旧是自作多情,竟然还想着先试探她对自己有没有真心,再决定要不要原谅她前世的狠心欺骗。 笑话,他一直都是个笑话。 那个女人其实从来没有在意过他,是他始终看不清,死过一次还记不住教训,依然对她抱有一丝期待。 小胜子在太子盛怒之中抬起头,看见太子眼眸中要满溢出来的痛苦,他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可这事确实不怨阮姑娘啊,阮姑娘又没说不来,殿下怎么连这一时都等不了呢? “殿下,阮姑娘其实……”小胜子大着胆子又一次想开口解释。 回应他的却只有太子带着痛意的一声怒吼:“滚!” * 阮卿追上四公主之后向她打听那位冯嬷嬷,四公主一听到冯嬷嬷三个字,就开始瑟瑟发抖,可见这位嬷嬷着实可怕。 好不容易哄着四公主说出冯嬷嬷的住处,阮卿与她们说了两句话,就步履急切的朝太极殿去了。 冯嬷嬷与那位章女官一样都是在御前伺候的,只是年纪有些大了,成德帝不怎么用她,这次为了纠正三公主的规矩,怕别的嬷嬷震慑不住她,这才派冯嬷嬷来教导。 阮卿来到太极殿,正愁不知怎么见到冯嬷嬷,竟然就遇上了御前总管徐公公。 她只对徐公公说,想见那位冯嬷嬷,徐公公什么也没问,笑容和蔼的安排小太监带她过去。 阮卿跟着小太监来到宫女居住的耳房,只见一个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嬷嬷在里面坐着闭目小憩,宫女们都低眉顺眼,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小太监小声提醒她,那就是她要找的冯嬷嬷。 看到这位冯嬷嬷,阮卿不免想到元宸宫里的廖嬷嬷,心中胆怯至极,但只要一想到祁衍还在等着她,她心底就生出了无尽的勇气。 她吐出一口浊气,坚定的向前迈了一步,声音稳稳的说道:“嬷嬷,我是四公主的伴读,今日我想告假。” 冯嬷嬷睁开眼,目光如尖刺一般从她脸上扫过。 * 从太极殿出来,阮卿没有丝毫停顿往东宫赶去。 宫中不许疾跑,阮卿只能尽量小步快走,也幸亏她对宫中的路熟悉,走了最近的路来到东宫。 小胜子被祁衍轰出来后,在外面来回踱步,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太子殿下不听他的解释没关系,那他就去找阮姑娘过来亲自与殿下解释,殿下再生气总不至于连阮姑娘都撵出去吧? 这么一想,小胜子匆匆走出东宫,谁知正与阮卿碰上,他顿时脸上一喜:“姑娘,您可算来了,殿下等您半天了!” 小胜子跟门口的侍卫说了声,带阮卿来到太子寝殿。 寝殿的门紧紧关上,小胜子试着敲了下门,只听门发出咣的一声,紧接着瓷片碎裂的声音乍然响起。 小胜子脸色一白,心道糟了,太子殿下这是怒火滔天失去理智了,阮姑娘别是连门都进不去吧? 他清了清嗓子赶紧开口:“殿下,阮姑娘来看您了,奴才能开门吗?” 回应他的依旧是重物砸门的声音。 小胜子没了法子,无助的看向阮卿。 阮卿不知内情,还以为祁衍这是痛的厉害,砸东西发泄呢。 “你先退下吧,我一个人进去。” 说完,她伸手去推寝殿的门,手心碰到门上时不着痕迹的蹙眉。 小胜子看她推开门,面露惊恐,生怕太子殿下这时候再砸过来一个花瓶之类的东西。 然而直到阮卿把门完全推开,里面都没有任何反应。 小胜子放下心,看来殿下只是表现得狠决,其实对阮姑娘心软得紧。 等阮卿进去,小胜子默默退下,顺便把寝殿外面的宫人也都带走了,保证没人打扰里面的两个人。 阮卿径自走进寝殿,绕过宽大的屏风,只见祁衍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懒散肆意的靠着床,身边堆满了翻倒的酒壶。 他目光幽幽望过来,带着醉意开口:“你来做什么?” 尽管祁衍的态度冷漠异常,阮卿也没有多想,因为以前他头疼起来也是这般,只看那些酒壶就知道,他定是忍耐的十分辛苦。 偏偏他酒量好,不然喝醉了也能睡一觉,多少缓解些疼痛。 阮卿心疼的看着他,快步向他走过来。 走到近前,她眸光满是怜惜的朝他伸出手。 就在阮卿的手要摸上他额头的时候,祁衍冷笑一声道:“阮姑娘不是不肯来吗?如今又到孤面前假惺惺的作甚?” 说话的同时,他抓住她伸过来的手,狠狠甩开。 阮卿只感觉手心火辣辣的痛,忍不住嘶了一声,被他甩开的手轻轻颤抖。 看到她的反应,祁衍呼吸一滞,目光凝在她颤抖的手上。 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她肯定是装的,这次他不会再信她。 可是看这女人疼的脸色苍白,难道真是他无意之中太用力伤到她了? 祁衍忽然起身,再一次抓住阮卿的手,想把她手心翻过来仔细查看。 “殿下别……”阮卿仓皇开口阻止,却已经晚了。 祁衍看到她手心又红又肿,一看就是被戒尺打过的伤痕,面色顿时沉的可怕,他声音带着浓重的戾气问道:“谁干的?” 第55章 “殿下,我没事的……” 阮卿试着抽回自己的手,男人怕弄疼她,改为抓住她手腕,不仅如此,还抓起她另一只要往背后藏的手仔细检查。 发现她两只手掌心都被打得又红又肿,祁衍目光里满是寒意。 “告诉孤,你的手究竟是怎么伤的?”他压抑着怒火问道。 阮卿看着男人那双盛怒的眸子欲言又止,祁衍气急了,双手握住她肩膀,“你不肯说,孤去找四公主问。” 他目光紧迫的盯着阮卿,无声催促。 这一瞬,他早就忘了自己刚刚还决定了再也不原谅这个女人。 只是看到那双受伤的手,他就愤怒的理智全无。 即便这个女人骗他,利用他,甚至杀过他,她依旧是他心里不可触碰的底线。 听到祁衍要去找四公主,阮卿眉心微蹙,就他这样杀气冲天的样子,怕不是要将祁静玥当场吓晕。 她去找冯嬷嬷,并承担责罚,本就是不想牵连四公主,哪能让祁衍去吓唬她。 “我说完殿下不许生气。”阮卿温声细语的安抚他,避重就轻的把她去找冯嬷嬷告假的事说出来。 祁衍听完彻底愣住,有那么一瞬他以 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没听错吧? 阮卿为了来见他竟然愿意去找冯嬷嬷领受责罚? 这是真实发生的事吗?他从未想过有一日阮卿也会将他看得很重要。 百般滋味涌上祁衍心头,他被巨大的惊喜砸的有些晕头转向,又惶恐着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他的臆想。 阮卿看着兀自愣神的男人,见他双眉紧皱,不由关心的问:“殿下的头还是很痛吗?” 祁衍倏然回神,看到她脸上关切的神色,内心懊悔不已。 早知道他就不装这个病试探她了,如今试探出她在乎他,却也开心不起来,心里只有愧疚和疼惜。 可是他裝都装了,若是此刻告诉这女人他都是骗她的…… 祁衍不敢再想下去,立刻抛弃了向她坦诚的想法,声音不自然的说道:“还行,孤已经好些了。” 阮卿虽然看出他脸色有异,却也没有多想,看向地上散乱的酒壶,不满的说:“酒喝多了伤身,殿下既然头疼,应该去床上躺着闭目养神才是。” 听到她的关心,祁衍心情复杂,再一看她那双肿起来的手,顿时焦躁的朝外喊道:“来人,去请张院判。” 阮卿连忙阻拦,“不用,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冯嬷嬷下手很有分寸,一两日就能消肿了。” 祁衍此刻可听不得冯嬷嬷这三个字,他将阮卿打横抱起放在床上,脸色凝重无比,小胜子听到召唤进来,见太子这副神情,还以为两人吵架了。 “去太医院要最好的清凉止痛膏,照顾好阮姑娘。” 祁衍说完眉目冷凝的向外走去,阮卿慌乱的开口叫住他:“殿下,你去哪?” “去太极殿。” 他扔下冷冰冰的三个字就要走,阮卿不用猜就知道他要去找冯嬷嬷算账。冯嬷嬷一大把年纪了,只是过于遵守规矩,又非什么大错,实在没必要如此。 再者说安排冯嬷嬷教导她们的是成德帝,祁衍真要是去太极殿找冯嬷嬷兴师问罪,成德帝脸上定然不好看,万一父子俩再生矛盾可就不好了。 无论如何她必须拦住祁衍。 见祁衍已经要走出寝殿,阮卿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用红肿的伤心撑住床沿就要起身,疼的直吸气。 “殿下。”她疼的控制不住带上哭腔,“殿下别走,我想你留下来陪我。” 那轻柔似水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如同一只撒娇轻哼的幼兽。 祁衍再也迈不动脚步,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如此娇气!”他说着嫌弃的话,语气却十足温柔,无奈的转身说道:“孤不走就是,真是怕了你。” 小胜子在一旁看傻了眼,他伺候太子这么久,可从听过他用这种宠溺的语气跟谁说话。 更没见过太子这么听一个人的话,让回来就半点也不犹豫的回来,好像阮姑娘说的话是什么圣旨一般。 不,是比圣旨还要厉害,因为殿下一向肆意妄为,就连圣旨也很有可能不当回事。 小胜子敬畏的看了一眼阮卿,满脸感慨的走出去。 祁衍来到床边,动作小心的抓起她的手,翻过来对着掌心轻轻吹气,皱起眉不悦道:“乱动什么?孤看你这双手是不想好了。” 他眼里的心疼十分明显,所以即便用这般凶巴巴的语气说话,阮卿心里还是涌起一阵暖意。 先时还不觉得怎么样,如今被他关心呵护着,竟觉得手心火辣辣的疼痛难以忍受起来。 阮卿吸了吸鼻子想忍住泪意,可眼光中的泪水却越积越多,扑簌簌的落下,沾湿了面颊。 祁衍一见她哭,就头皮发麻,心慌不已。 他不知所措,只能抬手替她擦眼泪,谁知她眼泪像是流不尽似的,越擦越多。 “你,你别哭啊……”祁衍焦躁的开口,恨不得一刀捅在自己身上,也好过被她的眼泪折磨。 阮卿越哭越止不住,也觉得有点丢脸,她可是为了照顾头疼的祁衍过来的,如今怎么反而让祁衍照顾她。 男人手忙脚乱,一边要给她擦眼泪,一边还要看住她不让她的手乱动,急的已经开始冒汗了。 阮卿见状破涕而笑,水汪汪的眸子望向他。见她终于展露笑颜,祁衍心里缓缓松了口气。 “殿下别管我了,我伤的不重,您这头痛还是要多休息。”阮卿想起什么,有些迟疑地问道:“是不是昨夜我占了偏殿的床,殿下没睡好才会头疼的?” “不是,孤只是吹了风。”祁衍心虚的别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今日这一出完全是因为他听了卫辑的话突发奇想,想试探阮卿会不会关心他。 试探的结果简直超出他的期待,这女人竟然宁可受罚也要来看他,而且他露出的破绽这么明显,她却丝毫没有发现。 她那么担心他,看起来傻乎乎的,可一点都不像平时的她。 这不就是卫辑所说的关心则乱嘛!祁衍心情愉悦的想。 她是在意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既然如此,他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只要阮卿能爱上他,哪怕只有他爱她的一半,他就愿意彻底放下前世,接受她这一世的回心转意。 第56章 阮卿被冯嬷嬷责罚的事没一会儿就传到成德帝耳朵里,徐公公来禀报这件事的时候,皇帝的表情难掩惊讶。 “朕瞧那阮氏是个沉稳的,这才第一日她就敢缺席?冯嬷嬷可曾说是什么缘由?” 成德帝本来还觉得阮卿温婉有礼,却没想到她做伴读的第一日就敢不守规矩,难道是自觉背后有太子做靠山,连他派去教导礼仪的嬷嬷都不放在眼里了? 若她是这样的性子…… 皇帝皱了皱眉,脸色不太好看。 徐公公笑着说道:“陛下先别急,阮姑娘是主动来找冯嬷嬷领罚的,虽未说明缘由,但她此举正是因为不想牵连四公主受罚啊!” 成德帝听完面色缓和几分,轻哼一声,“算她还有些担当。” 见徐公公笑眯眯的一脸神秘,皇帝耐不住好奇,佯装发怒的问:“你这狗奴才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还不速速回禀。” 徐公公躬身一揖,“老奴冤枉啊,陛下!” 眼看皇帝真要发火,他赶紧陪笑道:“其实老奴也是猜的,阮姑娘这次受罚或许与太子殿下有关,老奴听闻今早张院判去了东宫,想是太子殿下身子不适,阮姑娘这个时候告假,说不准是去照顾殿下了。” 一听说东宫宣了太医,成德帝哪还顾得上琢磨阮卿告假的意图,着急问道:“怎么好端端的请张院判,可是衍儿头痛又发作了?” 徐公公:“老奴已经派人去东宫打探了,请陛下再耐心等等。” 说完徐公公心里就叹气,这对父子一直别扭着,甚至陛下关心儿子还得小心翼翼的派人去打听,以免引起太子反感。 这都是因为太子十三岁那年回宫时,陛下往东宫安插了不少人,陛下的初衷是为了保护太子,怕这个最宝贝的儿子像他母亲那样被人给害了,所以恨不得连太子的一日三餐都事无巨细的过问。 可太子本就因为淑妃娘娘惨死而记恨陛下,再加上性子十分偏激,受不了每日被人管束,一举一动都在父皇眼皮子底下,所以就把陛下派的人都轰出东宫了。 等陛下再要派人去,太子言辞激烈的拒绝,甚至还说要陛下废了他的储君之位,放他离开皇宫。陛下为此勃然大怒,父子俩吵了一架,最后陛下到底拗不过太子,从那以后再也没往东宫派人了。 成德帝等的焦灼,负手在殿内踱步,终于等到小太监来报东宫那边的消息。 “奴才去问了,郑公公说殿下今早有些头疼,张院判给殿下施过针,殿下的头疼已然无碍。还有,阮姑娘午后去了东宫,此时还未出来呢,奴才从东宫回来的时候遇上小胜子,他说要去太医院取什么药膏,急匆匆的。” 成德帝听到太子身体无碍,心头一松,又听说小胜子去取药膏,想是给那阮氏用的。 这么说阮氏还真是为了去见太子才会受罚的。 皇帝想起自己方才觉得阮卿心思不正,甚至还生出了想把她撵出皇宫的想法,如今可是打脸了。 人家姑娘是关心他的儿子,得知衍儿病了,她宁肯受罚也要去看,而且还顾及到四公主,独自承担责罚,可见这个姑娘行事周全,又有担当。 成德帝想明白后哈 哈大笑,招手让徐公公过来。 “你去把番邦进贡的花容玉肌膏送去东宫,再去告诉冯嬷嬷,以后别罚的这么重,毕竟都是些娇滴滴的小姑娘,留下疤来就不好了。” 徐公公应了一声,难得见皇帝这么高兴,他也跟着眉开眼笑。 * 下午两位公主和伴读们跟着冯嬷嬷学习礼仪,三公主那边的三位伴读都来了,但四公主这边只来了一个何盼晴。 面对一脸严厉的冯嬷嬷,四公主和何盼晴瑟瑟发抖,四公主是真的害怕,虽然阮卿告诉她不会有事,可她还是很担心,生怕冯嬷嬷拿戒尺打她的手心。 何盼晴虽然也在抖,但眼神却极其平静。 她与那位阮姑娘不熟,可是却莫名的相信她,阮卿既然说冯嬷嬷不会罚她和四公主,必然是事先做了什么,才会如此笃定。 再说就算她错信了阮卿,也不过是被打几下手板,跟挠痒痒似的,能有多疼,也就四公主这个真正的小可怜才会被吓住。 何盼晴看四公主那抖若筛糠的样子,已经在考虑待会儿要不要替她多挨几下打了。 可是那样她就会暴露自己的真性情,万一传到将军府,祖母还不得念叨死她。 何盼晴左右为难,眉头紧紧蹙着。 三公主等人都幸灾乐祸的看着两人,若不是冯嬷嬷眼神太可怕,三公主早就开口催促她责罚四公主和何盼晴了。 冯嬷嬷面色严肃的盯着两个姑娘,其他人都以为她们两个要被罚了,可冯嬷嬷却平静的开口问道:“那位谢姑娘人在何处?” 四公主哆嗦着不敢张嘴,何盼晴看不下去小声回道:“她在熙和宫,一直没来。” 冯嬷嬷点头,示意她们回到座位坐下,而后对一旁的章女官说道:“你去把那位谢姑娘请来。” 章女官应了一声,走出殿外。 三公主惊讶的看向安然回到座位上的四公主和何盼晴,十分难以置信,没想到冯嬷嬷竟然就这样放过她们了! 她不甘心的开口:“嬷嬷,阮卿不是也没来,她这是故意缺席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您不该罚她吗?而且阮卿是四公主的伴读,四公主应该与她一起受罚才是。” 冯嬷嬷严厉而锐利的目光落在三公主身上,三公主不知不觉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低头躲开了冯嬷嬷的目光。 “阮姑娘今日告假,且已经受过罚,三公主可还有什么异议?”冯嬷嬷淡淡开口。 三公主摇了摇头,她虽贵为公主,可也不敢跟这位叫板。 论起资历,冯嬷嬷以前可是长公主身边的教习嬷嬷,后来又被长公主指派照顾年幼的陛下,前几年本是要出宫养老的,可陛下信任她,让她依旧担任太极殿的管事姑姑,还掌管着宫中所有宫女女官的赏罚事宜。 冯嬷嬷既然说阮卿已经受过罚,哪还有她质疑的余地。 少顷,章女官回来,身后还跟着用面纱遮住脸的谢锦婳。 谢锦婳进来时,何盼晴好似不经意的往她脸上看了一眼,嘴角微微扬起,但很快就收敛了笑意,低下头装乖巧。 冯嬷嬷看着谢锦婳,声音严肃道:“请谢姑娘摘下面纱。” 谢锦婳一路上已经与章女官打听过这位冯嬷嬷的事迹,虽有些迟疑但还是照着冯嬷嬷的话缓缓摘下面纱,露出一张起满了红疹的脸。 第57章 看到谢锦婳满脸红疹,三公主直接笑出声来,若不是冯嬷嬷在场,她只怕早就大声奚落,旁边的谢锦姝见状也在幸灾乐祸的掩唇偷笑。 谢锦婳难堪的低下头,只觉得进宫之后处处倒霉。不,应该说是只要遇到阮卿就没好事。 冯嬷嬷严肃的目光一扫,三公主这才止住笑声。 “章女官,回头记得去给谢姑娘请一位太医看看她的脸。” 谢锦婳听了这话刚要松一口气,然而冯嬷嬷下一句话却是:“谢姑娘缺席,应当打十戒尺,小惩大诫。” 她脸色骤然苍白,眼看宫女把戒尺拿过来,她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最后求助一般望向江婉沁。 江婉沁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谢锦婳一愣,一时头脑空白,她想不明白对她那么好的婉沁姐姐,为何不愿意开口替她求情。 不等她回过神,冯嬷嬷的戒尺已然打在她手心,那毫不留情的力度,落在手上火辣辣的,疼的她浑身一颤,惨叫一声。 朝华殿外,徐公公听到里面的动静,顿住脚步。 唤来宫人一问,得知是谢锦婳因为缺席正被冯嬷嬷打戒尺,他便不打算此时进去,老神在在的等在外面。 小太监见他不进去,不解的问:“干爹,陛下不是让您去跟冯嬷嬷说,以后罚的轻一些吗?里头正有人受罚呢,您不进去阻止吗?” 徐公公白了他一眼,伸手戳他的脑门,“你这个死脑子,真真是没救了,杂家这时候去传达陛下的意思,那不是下了冯嬷嬷的面子嘛。” 小太监揉着脑门,脸色迷茫,“可是干爹,这里头受罚的好像是谢阁老的亲妹妹。若是您出面帮她,说不定就能让谢阁老欠下您一个人情,平时您不是总说咱们这样的人应该多结善缘吗?” 徐公公冷冷的瞪了他一眼,那张慈爱憨厚的面容都变得可怕起来。 “干爹今日再教你一句话,比起广结善缘更重要的是忠心,咱们做奴才的自然是忠于陛下,为陛下分忧。陛下待见的人,自是要多来往,反之,便要有多远离多远,免遭牵连。” 小太监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徐公公看他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十分嫌弃,但毕竟是他从小带起的干儿子,不免多提点一句。 “你可知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是谁?” 小太监:“那自然是太子殿下。” 徐公公抬手往他头上拍了一下,“这就是了,你只管记住,除了陛下的吩咐,与太子殿下相关的就是第一要紧的事。殿下待阮姑娘不一般,且阮姑娘又与定国公府谢家的人有诸多恩怨,该向着谁,不用杂家再掰开了揉碎了与你细说吧?” 小太监将这些话反复琢磨片刻,醍醐灌顶一般朝徐公公作揖。 “多谢干爹教我!” 他们这位陛下一向是爱屋及乌的,阮姑娘可是太子殿下心悦的女子,依着陛下对太子的宠爱,自然也会多看重阮姑娘几分,将来这位阮姑娘定是前途不可限量。 若非干爹提醒,他还愚蠢的想向谢阁老的妹妹示好呢,只怕得罪了贵人都不知道。 他回去就提醒手底下的人,以后见到阮姑娘要毕恭毕敬,还要与姓谢的保持距离。 * 谢锦婳回去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崩溃大哭,四公主祁静玥好心让宫人给她送去消肿的药膏,可宫人一走她就把药膏扔出来了。 何盼晴就住在她隔壁,站在门口将一切看在眼里,脸色冷然。 她以为谢锦婳吃了教训会有所改变,没想到她冥顽不灵,恐怕以后还要有苦头吃。 何盼晴摇了摇头正准备唤宫女来为她卸妆沐浴,却见到邱嬷嬷带着江婉沁过来了,她掩上门听两人说话。 邱嬷嬷客气的说:“殿下说江姑娘无须去向她请安,您若是想去看谢姑娘只管去就是。” 何盼晴一听就知道四公主这是怕见人,让邱嬷嬷找的借口。 不过这江婉沁难道是来关心谢锦婳的?她早听说两人是有些亲戚关系的,这么一看还真是姐妹情深。 何盼晴难以理解的撇嘴,既然姐妹情深,这江婉沁怎么不在谢锦婳受罚的时候替她求情呢? 因为江婉沁突然到来,何盼晴便没有唤宫人去提热水给她沐浴,而是从带来的箱子里拿出瓶瓶罐罐摆弄。 她自小随父母一起在边关生活,父母忙着镇守边关,抵御胡虏没空管她。她整日爬树翻墙,还喜欢养各种带壳的小虫子,父母担心再这么下去把她养得越发粗野,这才送她回到燕京城,由祖母教养。 何盼晴回来后自然是不适应的,小时候她哭过闹过,可换来 的只是祖母严厉的斥责,叔叔的漠不关心,以及婶婶和堂姐们的风凉话。 有一次她气不过用虫子吓唬堂姐,祖母知道后不仅让人一把火把她养的小虫子烧了,还罚她跪在祠堂一天一夜。祠堂里面又冷又黑,那些死人的灵牌好似变成了一个个阴冷的鬼魂,死死的盯着她。 她从祠堂出来后大病一场,从那以后就收敛性子,变成祖母想要她变成的模样。 这些虫子都是她后来偷偷养的,这次被选为公主伴读她十分忧心,怕虫子放在将军府被祖母发现,这才悄悄的带进宫来。 进宫时的搜查她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才躲过去,也幸亏她只是公主伴读平时见不到陛下,搜查的才没有那么严谨,让她得以蒙混过关。 何盼晴得知另外几位伴读的身份后,进宫之前一再告诉自己,千万要低调,不要轻易惹事。 可是今早看谢锦婳那么嚣张跋扈的欺负阮卿,她实在没忍住,放出小虫子咬了她。 她倒是不怕被发现,因为小虫子本身没有毒,只是放出的液体会刺激皮肤起红疹,但最多一晚也就好了,就算谢锦婳起疑也查不到什么。 最后如她所料,谢锦婳没起疑,但是阮卿却似乎看出了她的本性。 何盼晴一脸忧愁的想,阮卿应该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人,就算她发现了也不会声张的吧。 就在这时,她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一开始是谢锦婳在向江婉沁大声发泄,后来江婉沁耐心劝了她一会儿,她就冷静下来,两人和好如初,小声交谈。 何盼晴好奇的把耳朵贴在墙上,原本听得不甚清晰。 但谢锦婳突然拔高声音说了一句:“我已经抓到了阮卿的把柄,她昨夜鬼鬼祟祟不知去了哪里,一夜未归,我要把此事告诉冯嬷嬷,狠狠地罚她。” * 天色渐黑,阮卿一下午都留在东宫,担心桃枝一直不见她回去会怀疑,就想先回熙和宫。 可偏偏祁衍的头疼这时又发作起来,她几次想开口告辞,见祁衍面色痛苦的捂住头,她又犹豫了。 若非知道祁衍这头疼每次都是来势汹汹,缠绵多日不见好,她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殿下不如先睡一觉,说不定睡醒了就会好一些。”阮卿轻轻拉起被子盖住他。 下午徐公公送了花容玉肌膏过来,那药是番邦进贡,十分珍贵,药效也是绝佳,抹上之后两个时辰她的手就不怎么疼了。 祁衍察觉她要离开的心思,不配合的一脚踢开被子,还把被子压在身下,他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孤此刻疼得厉害,怎么睡得着。” 阮卿轻轻叹息,无奈的问:“要不要让人去请张院判?” 祁衍不满,“那老头来了也没什么用,孤这病需要静养,如你所说,要多睡觉,可孤实在睡不着。” 他故意痛苦的呻*吟两声,阮卿刚找回的一点理智就这么消散无踪。 她声音轻柔的哄着他:“那殿下怎样才能睡得着?” 祁衍目光幽深的望着她,低声开口:“除非,你上来陪着孤。” 第58章 祁衍这是要让她上去陪着他睡觉? 阮卿惊愕的瞪圆一双水眸,“那怎么行?我怎能与殿下睡一张床,这不合规矩。” “昨夜不是才睡过吗?”祁衍好整以暇望着她染上红晕的脸颊,还有因为紧张而频频颤动的睫毛,嘴角轻轻一勾。 男人这话堵得阮卿不知该如何反驳,半响才憋出一句:“不一样的,昨夜又无人看到我和殿下在一起,可今日我来东宫,路上难免有人看见。” “天都快要黑了,我还留在东宫实在不妥,殿下就让我回去吧。” 她以为她都这么说了,祁衍再怎么任性也该放她走了,毕竟是在宫里,他总不能真的把她扣在这吧? 可她显然低估了男人肆意妄为的程度。 只听祁衍声音微微扬起:“郑旭,你进来。” 他话音方落,郑公公走进寝殿,笑眯眯的问:“殿下有何吩咐?” 祁衍:“你去传一个消息,就说孤今日头疾复发,特请精通按摩手法的阮姑娘来为孤缓解头痛,留阮姑娘在东宫直至戌时末。若有人敢乱嚼舌根,孤要他的命。” 郑公公应了声是,不等阮卿反应过来就走出寝殿。 祁衍看着脸上呆愣愣,一直没有回神的女子,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如今阮姑娘留在东宫名正言顺,这样可是满意了?” 阮卿迟疑的点了下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她也说不上来,似乎从进宫做伴读开始,她一直在被祁衍牵着鼻子走。 看着那双灼灼有神的眼眸,阮卿总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怪怪的,他是真的病了吗? “殿下的头痛是不是好一些了?”阮卿试探的问道。 对上她怀疑的目光,祁衍心头一紧,顿时用手捂住头,脸上浮现痛苦神色。 为了让阮卿相信,他装作失去神智,翻滚到床的最里边,下了狠心把头撞向墙壁,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阮卿见状吓了一跳,哪还顾得上心里那一点怀疑,连忙脱掉鞋子上床,伸手护住他的头。 她让祁衍枕在她腿上,双手温柔的在他头上疼痛的地方按揉。 祁衍方才那一下磕得不轻,额头上泛起尖锐的痛,说不定明早起来就要青一块,可他心里却满是愉悦。 躺在她软软香香的怀里,享受着她细致入微的照顾,换做从前他想都不敢想。 他闭上双眸,嗅着独属于她身上的清甜气息,贪婪地想要更多。 或许他这次头痛的时间可以再长一些。 * 熙和宫偏殿,谢锦婳将今早所见告知江婉沁。 “她穿着一身宫女的衣服,天还未亮时从外面回来,行迹鬼祟,说不定是去与什么人私会了!” 看着愤愤不平的谢锦婳,江婉沁耐心劝说道:“妹妹别冲动,此事没有实质的证据,即便去告诉冯嬷嬷也是无用。” “再说冯嬷嬷今日的态度你也瞧见了,阮卿明明也是缺席,可嬷嬷未曾将她叫到朝华殿当众责罚,但嬷嬷对你却……”她欲言又止的叹了声气。 谢锦婳脸色一白,顿时懂了她话中的未尽之意。 冯嬷嬷对她和阮卿如此区别对待,若是她去揭发,冯嬷嬷说不定会暗中包庇阮卿。 所以这事她绝不能去找冯嬷嬷说,那她该找谁呢? 江婉沁观察她的神色,状似不经意说道:“可惜我如今在三公主宫里,照顾不了妹妹。” 对了,三公主,谢锦婳眼眸倏然一亮。 三公主与阮卿是结过梁子的,若是将此事告诉她,再由她闹到冯嬷嬷甚至是陛下面前,阮卿免不了要受罚,说不定还会被取消伴读身份,撵出皇宫呢! 想到阮卿被赶出皇宫的凄惨情景,谢锦婳满脸兴奋和快意。 可她很快又郁闷的直皱眉头,今日她摘下面纱时,三公主那样不留情面的嘲笑她,她忘不了那种难堪的感受。 真的要去求三公主帮忙吗? “妹妹?你怎么突然愣住了?”江婉沁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谢锦婳看向她,面色迟疑。 她家里虽有两个堂姐妹,但跟谢锦姝关系早就闹僵,又看不上谢锦嬛故作温婉大度的做派,所以一向是最依赖江婉沁这个表姐的。 今日江婉沁没有帮她求情,她本来有些失望。可表姐已经向她道过歉,还认真解释了缘由。 江婉沁说若是为她求情,怕冯嬷嬷会加重对她的责罚。 想起冯嬷嬷那张刻板严厉的脸,谢锦婳心里不由信了八分。 此刻看着江婉沁那张温柔可亲的脸,她不知不觉将心里的纠结说了出来。 江婉沁听完含笑道,“妹妹许是想多了,三公主性情直爽,她定是没什么恶意的。” 谢锦婳是个心思简单的,江婉沁安慰几句,她就放宽了心, 想求三公主帮忙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妹妹是可以去求三公主,可你说阮卿彻夜未归,疑似与人私会,此事又无旁人看见,若是她矢口否认,三公主也不能拿她怎样。”江婉沁提醒道。 听了她的话,谢锦婳若有所悟。 “那姐姐说,我是不是应该先盯着她?等将她抓个正着,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江婉沁摇头:“这我可说不好,说不定她不会再深夜出去了,而且你应该知道她与太子是那样的关系。” “来时我还听宫人说,太子殿下头疾发作,请她去按摩呢。这事过了明路的,万一昨夜她私会的人就是太子殿下,你能有什么办法?” 她的话就如同往谢锦婳头上泼了盆冷水,若阮卿真是去与太子夜半私会,怕是只有将事情闹到陛下面前,才能处置阮卿。 想必陛下也不希望像阮卿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子留在太子身边吧。 谢锦婳不甘心就此放弃,已经暗下决心要盯紧阮卿,等她再次出去与人私会时悄悄跟踪她,而后再去求三公主将事情捅到陛下面前。到时陛下亲眼所见,阮卿定是永无翻身之日。 看着谢锦婳脸上坚定的神情,江婉沁眼里闪过一抹暗光。 她这表妹定然是耐不住性子要对付阮卿的。 事情若是成了,阮卿说不定会担上一个秽乱宫闱的罪名,自然有她的好果子吃。 若是不成,那就全是谢锦婳撺掇三公主陷害无辜,她也没什么损失。 江婉沁深知谢锦婳是个不爱听劝的性子,劝说她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故意语重心长的劝了她许久才离开熙和宫。 想必过不了几日,她就会有所行动,到时自己看戏就是了。 * 阮卿一直等到祁衍睡着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寝殿。 她回到熙和宫已经是亥时了。 桃枝不在,许是已经被小胜子打发回内务府了。阮卿累了一日,不用耗费心神在她面前伪装,自是乐得轻松。 她神色放松的打开房门,进去时却觉得脚下有异物。 借着外头宫灯发出的亮光,阮卿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她展开纸团看了看,眼眸中泛起一丝冷意。 第59章 纸条上言简意赅的写明事情原委,并提醒她小心谢锦婳。 阮卿看完只觉得无语,谢锦婳这个脑子简直是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江婉沁对她表现出的姐妹情深不过是虚伪的利用,可惜她这么多年都看不破。 前世也是如此,谢锦婳莫名其妙的对她存有敌意,可除了在言语上嘲讽奚落,也未曾真的害过她。 阮卿这一世是要报仇,可针对的只是谢家大房以及德妃定国公江氏等人,对谢家那三个姐妹她只是厌恶,却不一定非要把她们怎么样。 奈何这谢锦婳被江婉沁三言两语就说动了,自己找死。 至于这纸条,阮卿猜测应该是何盼晴给她的。 她进屋之后唤来十二,问十二纸条从何而来,十二的回答果然与她所料不差。 “方才何姑娘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她要做什么坏事,谁知她扔了个纸团进来。我仔细检查过纸团,没什么问题。” 阮卿笑着轻叹一声,这位何姑娘真是有意思。 早上她用一只小虫子就把谢锦婳折磨的不行,如今又偷听谢锦婳和江婉沁说话,发现她们的阴谋后还给她塞纸条提醒。 她这像是在故意讨好她?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就因为她发现了她的表里不如一吗? 阮卿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但不管怎样,何盼晴对她心存善意,总是一件好事。 就是不知卫辑会怎么想,要知道卫辑前世可是常把何盼晴的温柔内敛挂在嘴边炫耀,还总说她胆子小的可爱,看见一只蚂蚁都会吓哭。 想起清早何盼晴面不改色把虫子放在谢锦婳身上的场面,阮卿摇头失笑。 可见,就连卫辑也不了解她的真性情。 换句话说,她在卫辑面前藏的那么深,说明卫辑并未走进她心里,没有得到她的信任。 阮卿心中生出些许同情,看来卫统领这一世即便没有与祁衍闹翻远走边关,追妻之路也不会太顺利。 说完纸团的来由,十二又把偷听到那两人要密谋害她的事一字不差告诉阮卿。 见阮卿眉头紧蹙,她赶忙说道:“姑娘别担心,您若是要去见太子殿下尽管去就是,有我在谁也别想跟踪您。” 她拍着胸脯保证,脸上的表情十分可靠。 阮卿嘴角微微一抽,无奈道:“昨夜事出有因,今后我定是不会在深夜后离开熙和宫了。谢锦婳要怎样都随她,咱们以不变应万变就是了。” 她就不信谢锦婳还能拿不出证据强行栽赃她,在这皇宫里谢锦婳说了可不算,就算再加上一个三公主,也不过就是跳梁小丑。 如今她要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德妃谢令瑶身上,不会过多关注谢锦婳那边,但若是谢锦婳真的要害她,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阮卿这一日已是累极,唤来熙和宫里干杂活的小太监去给她提了热水,她沐浴收拾妥帖之后,很快就沉沉睡去。 翌日,她继续陪三公主去朝华殿进学,傍晚回到熙和宫时,本来想等小胜子过来的时候问问他,祁衍的头痛有没有好转。 可她没有等来小胜子,却等来了德妃身边的掌事宫女素滢。 “娘娘请阮姑娘去长春宫说些体己话。” 德妃要见她,阮卿并不意外,她脸上波澜不兴,从容道:“素滢姑姑可否容我先更衣梳妆。” 素滢含笑点头,“奴婢等着姑娘。” 阮卿看向一旁的桃枝,柔声开口:“桃枝,你来为我梳头。” 桃枝从素滢身边走过来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阮卿打开首饰匣似乎专注地在翻找心仪的头饰,余光瞥向面前的镜子,正好看到桃枝与素滢在用眼神交流。 她垂下眼眸,掩藏目光中的冷意。 没过多久,素滢说要先去外面等,她出去后,桃枝果然在阮卿面前提起德妃。 “德妃娘娘可是个真正的好人呢!在宫中与人为善,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内务府的低等宫女太监。像奴婢这样的宫人月俸不高,每个月除了要往家里送银子,还要受上面管事太监的盘剥,在宫里常常是吃不饱穿不暖。” 桃枝一副可怜巴巴的神色,阮卿适时向她投去关心的目光,她话锋一转,滔滔不觉说道, “但自从德妃娘娘代掌凤印后,我们不仅吃得饱,每天还有肉吃,每个月还能领两套新衣裳。而且那些欺负我们的管事太监都会被娘娘狠狠处置,于是后来的管事太监就不敢再跟我们要钱了,我们每个月也能攒下一些银两。” 论起在这宫中收买人心的本事,德妃谢令瑶当是其中翘楚。 阮卿心底满是嘲讽,却顺着桃枝的话赞叹道:“德妃娘娘着实是慈悲为怀。” 桃枝见她神情有所动容,又忙不迭的在她面前夸赞起德妃来。 “对了,方才来替德妃娘娘传话的是她宫中的掌事姑姑呢,可见娘娘对姑娘十分看重,素滢姑姑对姑娘亦是恭敬有加。” “姑娘与德妃娘娘的关系定然十分亲近吧?”桃枝一脸天真的问道。 阮卿嘴角的笑容缓缓收起,叹息着摇了摇头。 “我与德妃娘娘的娘家定国公府有些恩怨,曾经还一度误会了娘娘呢,却没想到娘娘是个如此心善宽容之人,倒显得我狭隘了。” 桃枝安慰道:“这怎么能怪姑娘,您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如今误会已经解开,娘娘那样的人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不然也不会这般善待您了。” 阮卿面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多谢你开解我,事情已经过去,以后我不会再多想了。” 桃枝受宠若惊道:“姑娘可别这么说,奴婢这笨嘴拙舌的,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了,姑娘不要嫌弃奴婢才是。” 看着桃枝那张毫无表演痕迹的脸,阮卿心里倒真是有些想念碧薇那个小丫头了。 也不知何时才能名正言顺的把她接进宫来陪着自己。 梳妆之后,阮卿让桃枝从箱笼中拿出一身天水碧色衣裙给她换上,便跟着素滢去长春宫了。 长春宫在皇宫的东南方向,附近有一片桃园,如今桃花开的 繁盛,沿路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阮卿看似沉浸在美景之中,却一刻都没有放松心神。 离长春宫越来越近,她努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恨意,面上只剩温和平静。 到了长春宫,素滢带着她来到宫中西面的一座凉亭,德妃谢令瑶正坐在凉亭里,爽朗的朝她笑着。 “可算来了,无须拘礼,快到本宫身边来坐。” 阮卿坚持向她行了福礼,忍着恶心握住她伸过来的手。 德妃关怀的问:“这几日在宫里可还适应,若是缺什么少什么,你可千万要与本宫说。” 阮卿淡淡一笑:“谢娘娘关心,臣女一切都好。” 德妃又拉着她好一通虚情假意的为谢家做下的事道歉,若不是前世对此人了解颇深,阮卿真要被她的真心相待打动了。 “听说你父亲升了官,你兄长也要参加今年的春试,本宫这心里总算松快一些,不然真是羞愧的睡不着觉。如今你在宫里,本宫只想着把你照顾好,就当是替谢家赎罪了。” 她演的如此真切,阮卿也只好陪着演。 一番话说完,阮卿表现得对德妃再无芥蒂,德妃吩咐宫女去小厨房拿她新做的点心。 宫女将一盘盘精致的点心摆上石桌,德妃语气轻松的与阮卿说起各样点心的做法。 说到其中那盘荷花酥的时候,她神色微微一怔,有些怀念地说:“这道荷花酥还是淑妃妹妹教我做的呢,太子小时候最喜欢吃了,总缠着淑妃妹妹给他做,后来淑妃妹妹……” 她叹息一声,接着说道:“还记得太子在那之后就生了一场重病,什么都吃不下去。想着他小小年纪失去母妃,本宫心里针扎似的,去探病时带上一盘荷花酥,太子红着眼眶一块不剩的吃完了,后来本宫只要做了荷花酥就会给他送去。” 德妃用手帕轻轻抹着眼角的泪,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生完那场病,太子就落下了头疼的病根。听说太子昨日又犯头疼,本宫实在放心不下,怕他又不肯吃东西,不知阮姑娘可愿将这荷花酥替本宫送去东宫?” 对上德妃恳切的目光,阮卿犹豫片刻,最终点头答应。 德妃对着她感激一笑,吩咐另一位贴身宫女绿漪送她去东宫。 去东宫的路上,阮卿走在前面,绿漪提着食盒跟在后头,她沉默寡言,除了阮卿问她问题,几乎不会主动开口说话。 绿漪是德妃宫中掌管库房的女官,平时不怎么露面,前世阮卿对她了解不深。 但是阮卿却记得在她进宫之后不久,绿漪就失足跌落荷花池淹死了,那荷花池水不深,她死得可谓离奇,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蹊跷。 说不定这个绿漪就是她揭露德妃真面目的突破口。 不过此刻阮卿无暇分心去想那些。 她虽然答应了德妃去给祁衍送荷花酥,但可没打算让祁衍吃下去。 德妃此举是为了试探她,这次的荷花酥肯定不会有问题,但长此以往,难保德妃不会往里头动什么手脚。 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提醒祁衍小心提防德妃。 第60章 夕阳西落,东宫演武场内热闹非凡。 祁衍与卫辑在场上比武,而郑公公以及云阙带着众暗卫在场下围观。 一切还要从祁衍心血来潮的装病说起。 早上他顶着磕的青紫的额头走出寝殿,郑公公唬了一跳,就要派人去请太医。 祁衍怕他大惊小怪的再惊动了太极殿那边,这才黑着一张脸说出实情。 得知他这额头是为了博取阮卿的同情和关心自己磕的,郑公公当即笑弯了腰。 祁衍气得握紧拳头,若不是看郑公公气虚体胖,年纪又大,他早就一拳头抡过去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郑公公笑了一会儿,擦了擦笑出的眼泪,见太子殿下面色黑如锅底,连忙保证道:“殿下放心,老奴这就叮嘱东宫上下所有人,一定不让您装病的事传到阮姑娘耳朵里!” 祁衍面色这才好看一些,想着郑旭这老东西办事还算沉稳,他放下心。 可他放心的太早了,郑公公的确让东宫所有人不许在阮卿面前把太子装病的事说露馅。 但也让东宫上下都知道了,他这次头痛是装的。 祁衍重生之后,特地让暗卫调查过东宫所有的宫人,可疑的人早就被郑公公找借口打发走了,留下的都是老实可靠的。 郑公公郑重其事的把所有人叫过来叮嘱,他们都知道事情轻重,自然不敢出去乱说。 可也难免在干活的时候三三两两的小声嘀咕,卫辑来上值的时候恰好就听见了,再有意无意的套两次话,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这个东宫侍卫统领自然也算东宫的人,知道了本来也没什么。 但架不住成德帝三天两头召他过去问太子的事,卫辑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实情。 成德帝本来气得拍桌,但转念一想,儿子这么大个把柄落在他手里,不利用一下岂不是亏了。 于是皇帝大手一挥,派卫辑去给祁衍宣了一道密旨。 这道密旨语气温和,但却是满满的威胁。 成德帝让太子下月初开始入朝听政,否则就将他装病的事告诉阮卿。 祁衍听完差点气笑了,别看老皇帝这圣旨写得儿戏,却是精准的捏住了他的死穴,他还真的不敢不答应。 他咬牙切齿接完旨,满腔怒火直冲卫辑,于是就有了这场比武。 说是比武,不如说是单方面殴打。 卫辑不是不敢还手,而是真的打不过,盛怒的祁衍,恐怖如斯。 最后他好不容逮到机会偷袭,结果还没碰到人,就被祁衍一脚踹翻在地。 “狗叛徒,谁是你的主子,谁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全忘了是吧?”祁衍用手肘把人压制在地上,一拳照着卫辑的脸打下去。 “我输了,殿下饶命!”卫辑不顾形象的哀嚎道:“至少别打脸。” 可他还是说晚了,祁衍一拳头下去,他额头上也肿了个包,与祁衍额头上的包位置一样。 围观的众人都暗自憋笑,打完一场,祁衍把卫辑拉起来,两人坐在台上,用郑公公递上来的布巾擦汗。 卫辑知道祁衍的脾气,刚才那一拳头,这事就算过去了。 其实祁衍一直都知道他隔三差五就会去太极殿向皇帝回报东宫的消息。 这次祁衍这么生气,也是因为牵扯到阮卿,担心老皇帝因此对阮卿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不过那道密旨虽然气人,却也说明老皇帝没有怪罪阮卿,甚至有点默许的意思了,这不都开始变着法的利用阮卿让他听话了嘛。 祁衍心里郁闷,但也着实无奈。 左右他都要入朝听政,老皇帝的意思是先不公开此事,但他的想法却截然相反。 前世德妃等人能忍到他登基之后再对他下手,是因为他一直没有表露过对朝政的野心。 若是他表现的很想要那个皇位呢,他们还能一直沉得住气吗? 祁衍伸手往卫辑肩膀上一拍,下定决心说道:“你将孤即将入朝听政的消息传出去。” 卫辑微微一愣,看向祁衍,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这些时日以来,祁衍的改变卫辑都看在眼里,他不知道一直肆意妄为,厌恶朝政的祁衍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变得沉稳多虑了。 虽然他明面上还是那样任性,脾气变幻莫测,可卫辑多年来几乎与他形影不离,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几个月祁衍让他暗中调查 谢氏,一开始他以为是为了阮卿,可阮卿父兄从溟州回来之后,祁衍也没有放松对谢氏的暗查,卫辑本就心思缜密,岂会察觉不出祁衍是在防备谢氏。 这些年德妃在宫里是个性情直爽的老好人,三皇子也耿直憨厚,这对母子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夺嫡的野心。 哪怕谢氏出了一个最年轻有为的阁老,除了逢年过节,德妃母子也很少与定国公府来往。 就连德妃生辰,也不曾接定国公夫人进宫母女相聚,只让侄女们进宫参加她的生辰宴。 如此避嫌,反而显得有些假。 卫辑揉了揉额头上的包,疼得龇牙咧嘴。 他胆大包天的一拳捶向祁衍肩头,而后才郑重其事的说道:“不论殿下想做什么,臣都支持,我会永远跟随在殿下身后。” 祁衍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回想起前世卫辑与他反目出走边关时决然的背影,不禁微微一怔。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卫辑撒腿就溜,生怕再挨他一顿毒打,彻底破相。 暮色渐浓,祁衍回到寝殿,郑公公问他可要用晚膳。 祁衍心不在焉的问:“小胜子还没回来?” 郑公公:“没呢,不过估算时辰,也快回来了,那殿下是要等阮姑娘来了再用晚膳吗?” 祁衍的目光时不时望向门口,心里好似长草了一般。 他故意让小胜子去阮卿面前夸大其词,说他难受极了。 按照昨日的表现,那女人应该很快就急慌慌的过来看他了,可他等了这么久,小胜子还没把人带回来。 她该不会是觉得照顾他太麻烦,又不想来了吧? 祁衍满心焦躁,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时,郑公公伸手一指门口:“殿下,小胜子回来了。” 祁衍一听,顿时要蹬掉鞋子往床上滚,却听到郑公公说:“咦,他好像是自己回来的。” 一句话让祁衍心都凉了半截。 竟然真的不来? 呵,她果然是个善变的女人! 祁衍气不打一处来,等小胜子一进来立刻冷声质问:“她人呢?” 小胜子汗流浃背道:“殿下,奴才去了熙和宫,结果阮姑娘不在,问了熙和宫的管事嬷嬷,这才知道阮姑娘被德妃派人请去长春宫了。” 得知阮卿被德妃的人带走,祁衍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他招来暗卫云阙,问长春宫的情况。 云阙一直派暗卫在长春宫盯梢,刚好一炷香前暗卫前来回禀,他正好向祁衍禀报。 “德妃没跟阮姑娘说什么特别的,二人只是闲话家常。不过德妃请求阮姑娘替她往东宫送一盘荷花酥,阮姑娘答应了,如今正与德妃的宫女一起往这边来。” 祁衍听得皱眉,疑心德妃要利用阮卿对他下毒,想了想又觉得德妃没那么蠢。 点心是她亲手做的,若是掺了毒被发现,她能得什么好下场? 再说暗卫一直盯着桃枝,他已经得知德妃想用在他身上的剧毒如今连配制所需要的毒虫毒草都未找齐。 所以她送来的点心多半是没问题的。 只是祁衍内心仍然纠结,只因为这点心是阮卿拿过来的。 德妃那些话并非胡编乱造,他幼时的确很喜欢母妃做的荷花酥,德妃是跟母妃学过这道点心的做法的,做出的口味与母妃相差无几。当年他悲痛欲绝时,也曾被德妃的关怀所感动。 阮卿听了德妃那番话,有所触动很正常,替德妃来给他送点心也是因为心疼他生病,他不应该责怪她。 但若要他吃下德妃送来的荷花酥,他定是恶心的无法下咽。 该怎么办?是装作没胃口,还是直截了当提醒她,德妃其实心如蛇蝎。 祁衍心中犹豫不决,他在想要不要把阮卿牵扯进来。 这一世她与家人团聚,本该过着简单平和的日子,一切风雨险阻由他来承担便是。 他只要阮卿留在他身边,慢慢爱上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期许。 就在祁衍迟迟拿不定主意时,东宫侍卫立在寝殿外禀报:“殿下,阮姑娘来了。” 祁衍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请她进来。” 东宫门口,侍卫来请阮卿进去,阮卿对着绿漪微微一笑:“劳烦这位姑姑带路了。” 绿漪摇了摇头,向阮卿施礼,将食盒交给她后,沉默不语的走了。 阮卿提着食盒进去,一路来到祁衍的寝殿,心里已经打算好见到祁衍之后该怎么做。 她以为祁衍还在病中,应是在床上躺着,谁知进去之后一瞧,祁衍竟然端端正正坐在圈椅上,目光深沉的凝视着她。 阮卿要行礼,被他摆手阻止,于是只好过去把食盒放在殿内的八仙桌上。 她声音淡淡开口:“这是德妃娘娘吩咐我送过来的荷花酥。” 吩咐这两个字被她加重了语气,意思是她不是自愿的。 祁衍微微挑眉,漫不经心的试探道:“拿过来,孤正好觉得没胃口。” 方才他关心则乱,差点就忘记阮卿可能也带着前世的记忆。 只是他对此一直都是猜测居多,无法完全确定。 今日这件事倒是一个好机会,若是她听话的把点心端过来,说明她之前的种种奇怪表现只是巧合,是他想多了。 但她若是拒绝…… 除了像他一样拥有前世记忆,知道德妃内心险恶,祁衍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见阮卿把手伸向食盒,祁衍目光紧紧盯着她的动作,屏息等待。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阮卿十分随意的端起那盘荷花酥,丝毫不知有人正因为她的动作紧张到无法呼吸。 她纤细的玉指托在盘子边缘,双手捧着那盘荷花酥缓缓走向祁衍。 她就这么面色从容,不紧不慢的来到他面前,祁衍的心悬了起来。 他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抬手伸向那盘荷花酥。 阮卿的表情一切如常,甚至带着温柔恬静的笑意。 祁衍本来有七八分确定她有着前世的记忆,现下心里也没了底气。 罢了,猜来猜去她不都是阮卿,有没有记忆又有什么关系。 祁衍压下心头失望,没了试探的心情,直接伸手要拿摆在最上面的一块荷花酥。 可他的手指刚碰到糕点酥软的表皮,却突然一空,他微微一愣,回过神时只听到盘子落地的碎裂声。 荷花酥滚落在地上,精致的花瓣裂开,碎成小块,上面的渣屑飞的满地都是。 祁衍低头看着地上的狼藉,胸腔里的心跳越来越剧烈。 他倏然抬起头,黑眸深深凝着面前女子的脸。 阮卿一双水润明眸微微瞪大,无辜的朝他眨了眨眼。 那一瞬间,祁衍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不听话的跳出来了。 真的是她! 她果真和自己一样,记得前世发生的事,所以这一世她做出了种种改变。 她救回了家人,脱离定国公府的控制,也没有受到德妃的蛊惑。 最重要的是,她好像真的后悔了。 回想阮卿对谢容缜的态度,祁衍心情高涨,却又难免夹杂着一丝酸楚。 她早干什么去了?非得等他死了才知道后悔吗? 还有,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前世记忆的?是不是在公主府赏花宴之前她就…… 祁衍想起阮卿这一世初见他时的种种异样举动,脸色不由一黑。 所以是因为心存愧疚,后悔前世爱错了人,她才会不顾脸面的对他死缠烂打吗? 他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憋屈。 一想到阮卿对他的好都是为了弥补,恐怕愧疚远大于爱 ,祁衍只觉得心都碎了一地。 他目光幽怨,灰心丧气的看着面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女人。 阮卿触及他目光,神色微怔,不明白他怎的突然就情绪低落了。 她眸光落在那碟子摔坏的荷花酥上,脸色有些僵硬。 难不成真如德妃所说,祁衍很喜欢她做的荷花酥? 可摔都已经摔了,再说德妃做的点心,她也不放心给祁衍吃啊! 阮卿想起眼前这男人还生着病,怜惜的感觉涌上她心头,她带着一丝歉意说道:“殿下,都是我不小心,您是不是不开心了?” 祁衍抬头看着她脸上小心翼翼的表情,心里直窝火。 亏他之前还为这女人关心他的表现而激动兴奋,原来她都是因为愧疚才那么做的! 看着男人愈发难看的脸色,阮卿不由开始后悔,她只想着不能让祁衍吃德妃送来的点心,却没想过这荷花酥对祁衍来说意义重要,能勾起他对母亲的回忆。 早知道她就与他好好说,不该那么简单粗暴的在他面前摔碎,让他伤心难受。 如今后悔也晚了,那就只能…… 阮卿眸光定定的望着他说道:“殿下,我赔给你吧!” 祁衍简直被她气笑了,他在乎的难道仅仅是这一碟子荷花酥吗? 再多的荷花酥都不如她的真情流露,哪怕只有一丝丝,也能暖一暖他寒透了的心。 祁衍不甘心的与她对视,企图在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里找出一丁点爱意,然而他再一次失望了。 难怪那日桃枝在她面前说他要娶崔明雪,她根本不吃醋。 显而易见,她还没有真正爱上他。 祁衍叹了声气,满是无奈的问了句:“你要怎么赔?” 阮卿向他迈步,差点踩到地上的碎瓷片,祁衍皱起眉头,抬脚把碎片踢到一边。他看着凑近他的女子,怨气无处发泄,冷冰冰的问:“你离孤这么近干什么?不是要赔孤荷花酥吗?” 她此刻难道不该去厨房重新给他做一份,还赖在这里作甚? 她到底知不知道,如今他连多看她一眼都感觉饱受折磨。 阮卿不好意思的开口:“我是要赔的,可这荷花酥我不会做呀,要不然殿下让那位珍姑姑教我,等我学会了再做给殿下吃。” 祁衍听了心里好气又好笑,让她进厨房,可算了吧。 前世她为了讨好自己,一开始也往吃食上下过功夫。可是这女人去厨房捣鼓半日,不是割伤手,就是被油溅到皮肤,最后端出来一盘黑糊糊不成样子的东西,顶着一张小花猫似的脸给他端过来。 他本来是嫌弃的想当着她的面倒掉,绝了她继续下厨的心思的。 可是每次都鬼使神差的想尝一口,结果竟然一点也没有浪费的吃完了。 这女人还大言不惭的说要继续努力,争取有一日超过御厨的手艺,让他欲罢不能,以后只吃得下她做的饭菜。 后来,她当然是食言了。 从察觉到他对她动心开始,她就再也没有为他下过厨了。 果真是得到后就不再珍惜。 祁衍自嘲的勾起嘴角,“别学了,孤不喜欢。” 既然求不来,还不如主动放弃,给自己留些尊严。 他伸手想推开她,逐客令已经到了嘴边。 可就在这时阮卿却握住了他的手,祁衍怔愣一瞬,忍不住抬眸望向她。 她眸光潋滟,笑吟吟的看着他,语气极为认真的说:“要学的,殿下不要不开心!” “还有,我想让殿下以后只吃我做的荷花酥,好不好?” 祁衍眼睫轻轻一颤,难以自禁的回握她的手,胸中如擂鼓一般。 就算知道她可能又是哄他的,他还是一遍又一遍反复回味这句动听的话。 许久,他才声音喑哑的开口:“孤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阮卿对着他粲然一笑,那明亮的眼眸,愉悦扬起的嘴角,都让祁衍心里发软。 他暗暗告诉自己,这样就很好。 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就算面前这个人走得慢一些,但只要她愿意向他的方向走,心意不曾偏离,他可以慢慢的等,一直等。 “殿下头还疼吗?我给你揉揉吧。” 不等祁衍同意,阮卿已经熟练的开始给他按摩。 感受到她轻柔的触碰,祁衍有些享受的闭上眼睛。 阮卿给他按了一会儿,似不经意的问道:“德妃娘娘常给殿下送荷花酥吗?” 祁衍蓦地睁眼,心情复杂的回:“不算经常,一年也就送个两三次吧。” 在他刚失去母妃的那段时间,德妃倒是送的挺频繁的。 后来他去长公主那里暂住,十三岁回宫后,德妃就不怎么给他送荷花酥了。 或者更应该说是,他已经不再需要荷花酥来淡去母妃离世的痛苦了。所以德妃再派人来送的时候,他三次有两次是拒绝的,就算留下了也只是看几眼聊以慰藉,并没有再吃过。 德妃心思深沉,大抵是认为他有所防备,这才减少了让人往东宫送荷花酥的次数。 这次恐怕也是想利用阮卿试探他的态度。 祁衍凝眉思索,突然感觉到头上按揉的力道加重,阮卿声音急切的开口:“那殿下吃了吗?吃完可有觉得身体不适?” 想到桃枝擅长药理,又对德妃忠心耿耿,难保不会帮德妃配制出什么害人的毒药来加害祁衍,阮卿心里实在难安。 她这样为他着急的语气,让祁衍心里熨帖极了。 他抓住她的手,握在手里,心情愉悦的把玩着她的手指。 本想坏心思的让她担心一下,但看到她忧虑不安的神情,祁衍又不忍心,虎着脸说道:“笑话,那玩意是哄孩子用的,孤长大之后就再没吃过了。” 他说完又怕阮卿信以为真,以后不给他做荷花酥,于是赶紧在后面加了一句。 “你做的除外。” 第62章 听他这样说,阮卿悬起的心微微一松。 她脸上的关心不加掩饰,祁衍看了心中暗爽,嘴上却明知故问道:“你忽然问孤这种问题做什么?德妃惹你了?” 阮卿摇了摇头,斟酌一番才再次开口:“我只是觉得德妃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殿下知不知道内务府派来伺候我的宫女桃枝,我觉得她应该是德妃的人。” “嗯,孤知道。”祁衍颔首,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果然是愿意相信她的! 阮卿再开口时更添了几分底气,“我搬出定国公府那日,德妃特地派她的掌事宫女素滢来向我示好,又邀请我进宫参加她的生辰宴,今日她又派人来请我去长春宫,言语间对我关怀备至。可我总觉得她这个人外表像罩了一层迷雾,让人看不透,且十分危险。” 见祁衍用手撑着额头眼中一片深思,阮卿便知道他把这些话听进去了。 “殿下,德妃看似与世无争,可我总觉得她表现得太刻意了。尤其是她还育有三皇子,面对皇位,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心如止水,完全不为所动呢?” 阮卿说完手心捏了一把汗,她这样说完全是在赌祁衍对她的在意程度了。 往大了说,她这番话有诬陷妃嫔和皇子的嫌疑,毕竟德妃和三皇子如今还什么都没做,她说的话全凭猜测,没有半分依据。 倘若祁衍不能全心信任她,甚至怀疑她居心叵测,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本应该权衡思量,说得再委婉一些,更谨慎的保全自身。 可是阮卿此刻顾不上那么多,她已经提前设想了最坏的情况,就算祁衍因此怀疑她,她也要说。 她不想再看这个人像前世一样蒙在鼓里,遭人谋害了。 如今的祁衍还这么的热烈鲜活,她想永远留住这样的他。 只要一想起前世祁衍最后癫狂暴戾的样子,她就感觉胸口堵着,难受的喘不过气。 祁衍听完这些话目光复杂的盯着她,半响没有回应。 阮卿看他眉头紧皱,心里七上八下的。 但她很快安慰自己,就算祁衍没有完全信她也无妨,她说这些的初衷本来也只是为了提醒他防备德妃和三皇子。 只要他能对德妃和三皇子起疑,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至于心里那点莫名的失望,她只能不去在意。 阮卿低眉垂目,无意识的攥紧手心,等着祁衍的反应。 祁衍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因为太震惊了。 他想过以阮卿谨慎的性子,或许会拐弯抹角的提醒他德妃有问题,可未曾想她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告诉他 ,德妃和三皇子意在储位。 她这么毫无保留究竟是因为信赖他,还是因为想要弥补前世对他的亏欠。 祁衍知道自己这是钻了牛角尖了,明明该为她的坦诚开心,却总是纠结一些有的没的,内心患得患失。 既然决定要等她慢慢走向他,他就该抛却多余的想法,再耐心一些。 想到这里,祁衍眼中再无半分迟疑,他伸手抓住女子用力攥紧的手,察觉到她一瞬间的颤抖,心都快要融化了。 他略一使力,将纤细瘦弱的女子扯进怀里,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身。 阮卿从错愕中醒过神,已然被迫坐在男人腿上,一双无处安放的小手抵在他起伏的胸膛,微微有些不安的看着他。 祁衍抱着她只觉得一颗空落落的心都被填满了,他声音低哑的开口:“你怎么可怜兮兮的?孤有说不信你的话吗?” 他故意压低声音凑近她的耳朵,呼出的气息喷撒在她耳畔,热腾腾的,带着一丝明晃晃的暧昧。 阮卿心中怦然直跳,一双耳尖泛起红晕,没什么力气的推了他一下。 “那殿下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害得我以为……” 祁衍轻笑一声打断她,“以为什么,孤难道会不信你,反而去信那两个无关紧要之人?” 阮卿微微愣神,无关紧要之人,是说德妃和三皇子? 所以祁衍的意思是,她才是那个对他而言要紧的人。 她心里感到甜滋滋的,情不自禁弯起嘴角。 怀中女子星眸潋滟,笑靥如花,祁衍看得心念一动,忍不住低下头吻上她嘴角的酒窝。 阮卿惊讶想要躲避,却被他牢牢锁在怀里,动弹不得。 他嘴唇沿着酒窝边缘轻轻啄吻,时不时蹭过她的唇,带起一阵酥麻。 阮卿闻着他身上浓烈的气息,沉溺在他细碎轻柔的吻中无法自拔。 她盯着男人那双幽深晦暗的眼眸,想起他在某些时候的狠劲,后背爬上一层鸡皮疙瘩。 更让她心颤的是,他的手放在她腰窝处轻轻抚摸,颇有暗示的意味。 阮卿忍不住开始挣扎,但她微弱的动作根本起不了一点作用。 察觉到她的抗拒,男人不满的捏住她后颈,迫着她仰起头,不再满足于亲她的脸颊嘴角,而是覆上他肖想已久的樱唇,碾压含吮,舌尖探入口中与她深深纠缠。 祁衍的吻霸道而肆意,让她没有招架的余力,晕晕沉沉任他为所欲为。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放过她,阮卿如脱了水的鱼一般在他怀里大口喘*息。 男人抹掉她唇边的水渍,嗤笑一声:“怎么这般没用,孤不过是亲了你一会儿你就要晕过去了,若是……” 阮卿面色潮红,闻言赶紧伸出手要去捂他的嘴。 祁衍怎么肯老实的被她捂嘴,直接开始挠她的痒,没一会儿就折腾的阮卿浑身无力,软绵绵的靠在他怀里。 “殿下行行好,饶过我吧。”阮卿虚弱开口,这下连抬起手阻止男人使坏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那么一瞬她想到,祁衍不是犯了头疼吗?怎么还这般生龙活虎,一身的蛮劲。 可她只短暂的清醒了那么一小会儿,男人汹涌的吻又铺天盖地落下来,她顿时就什么也想不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阮卿终于逃离男人的掌控,躲去寝殿中离男人最远的角落里,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满脸都是防备。 祁衍心中甚是好笑,起身想要追过去,却听到一声娇喝。 “你不许再过来了!”她捂着唇,神情警惕。 祁衍轻哼了一声,“阮姑娘是不是忘了,还欠着孤的荷花酥呢!” 阮卿面上露出一抹迟疑,祁衍幽幽叹了声气,“孤是没打算吃德妃送来的荷花酥,可留着总是个念想,却没想到阮姑娘把它摔坏了。” 看着祁衍脸上的落寞之色,阮卿又不好意思凶他了。 两人之间就这样僵持住,寝殿里气氛微妙。 阮卿摸着自己微微有些肿的唇,虽然她一直觉得亏欠祁衍,可也不能让他这么亲下去。 不然明日可怎么见人啊。 眼下男人情热躁动,她实在不宜多留,还是想个借口开溜吧。 “殿下,我明白您的意思,这就去找珍姑姑学做荷花酥。” 阮卿说完这句,不等祁衍反应过来,提起裙摆飞快的往寝殿门口跑去。 第63章 看着她像惊弓之鸟一样跑走,祁衍忍俊不禁,大步流星的追出去,很快就抓住她将她打横抱起准备往回走。 阮卿在他怀里胡乱的挣扎,男人轻声呵斥:“别动,掉下去可怪不得孤。” “殿下,别闹了,您不是还病着呢!”阮卿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心慌意乱的开口央求。 眼看天都快要黑了,她这个样子回去,谁能不多想。 祁衍抱着她进去,把人好好的放在八仙桌旁边的座位上,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再次溜走。 “你留下陪孤用晚膳。” 原来只是陪他用膳,阮卿悄悄松了口气。 祁衍目光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想什么呢?孤本就没打算把你怎样。” 阮卿并不怕他,小声抱怨:“殿下想我陪你用膳,直说就是,做什么吓唬我,还拦着不让我走。” 祁衍冷哼一声道:“你想多了,孤那是怕你去找珍姑姑扑个空才拦住你,珍姑姑晚上不在东宫。” “那她在哪?” 阮卿问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珍姑姑不在东宫,自然只能是在元宸宫了。 她差点忘了,珍姑姑和廖嬷嬷都是先淑妃的人,晚上是要守在元宸宫的。 祁衍果然给了她一个嫌弃又无奈的眼神,叹气道:“元宸宫。” 这女人是怎么做到时而聪明时而呆笨的。 不过她偶尔笨一下,还挺可爱。 祁衍唤小胜子进来,说了句传晚膳,没多久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就端了上来。 阮卿瞧着这些菜都不像是出自御膳房,小胜子在一旁笑嘻嘻的说:“姑娘,咱们东宫有小厨房,几位大厨都是从民间重金寻来的,各样菜式都擅长。更别提还有一位厨艺超绝的珍姑姑,只是她今日歇息了,改日您再来尝尝她的手艺?” 看小胜子在那耍宝给阮卿介绍菜色,祁衍脸色一黑,冷冷开口把人撵出去。 小胜子发觉太子殿下看他不顺眼,赶忙退下,还机灵的关上门,留两人独处。 阮卿哪里知道男人是在拈酸吃醋,嫉妒她和小胜子有说有笑,却一见到他就想跑。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小厨房送来的菜大多是酸甜口和辣口的,正合阮卿胃口。 她先尝了一口糖醋鱼块,觉得不错,就给祁衍夹了一块放在碗里。 祁衍盯着那鱼块许久,才动了筷箸,夹起来放进嘴里,囫囵吞下去,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鱼块酸溜溜的很是开胃,阮卿紧接着又夹起酸辣笋丝,吃得满足眉眼弯弯,依旧不忘给祁衍分享。 这次祁衍犹豫的时间更长,阮卿疑惑地看了他好几眼,他才拿起筷箸吃下碗里的笋丝。 可怕的是笋丝不像鱼肉那样滑溜软烂,又是剔过鱼刺的,直接咽下去就行,而是需要嚼的。 他才嚼了两口,酸味和辣味席卷口腔,刺激的他眼睛都跟着泛酸。 祁衍深觉后悔,早知道就不让小厨房准备这么多她爱吃的菜了。 又酸又辣的,对他而言完全就是酷刑。 前世他也是陪她吃了好久的饭才稍微习惯,但如今他这身体和口味可还没经过历练,一时很难接受。 阮卿兀自吃的欢快,结 果一抬头却发现对面的人一脸苦大仇深。她刚想问怎么了,却看到男人眼眸潮湿,薄唇微张,脸憋得通红。 这一看就是一点辣都吃不了的模样。 她顿时一愣,回想起前世,两人每次一起用膳时,祁衍明明是能吃辣的。 难道他是在故意迁就她? 因为那时祁衍说过按她自己的口味传膳便是,她就以为他不挑嘴,再加上对他不上心,也没去向郑公公等人打探过他的口味。 所以他们婚后三年,一直是她想吃什么,祁衍就跟着吃什么。 她曾一度以为祁衍对吃这件事是无所谓的,直到那日卫辑说他嗜甜,她才算是对他的口味有了一点点了解。 却原来远远不够,他不吃辣的,似乎也不喜欢酸口的食物。 但这样的他,却毫无怨言的为了她去吃不合口味的东西,还一吃就是三年。 阮卿心中一阵刺痛,不自觉红了眼圈,她把祁衍碗里剩下的笋丝夹回来吃掉,吐了吐舌头:“太辣了是不是,殿下不能吃辣怎么不说呢?” 她装作是被辣到,抹掉眼角的泪。 祁衍看到她抹眼泪的动作,心里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有些想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口。 自从母妃去后,早就没人关心他爱吃什么,老皇帝是很在乎他,但更多的是在想怎么扶植他顺利继位,怎么为他踏平前路上的障碍,却不会在这种微末细节上为他费神。 还记得母妃刚离开不久,他什么都吃不下去,老皇帝忙着朝政,把他扔给太极殿的宫人,徐公公邱嬷嬷等人每日追着他劝,他依旧不肯吃。 老皇帝得知后勃然大怒,先耐心劝了几句发现劝不动,就让宫人掰开他的嘴强行给他喂食,结果他是吃了,但很快就吐的干净。并且从那之后吃什么吐什么,吓得老皇帝再也不敢逼他,只能找身边伺候的人和御膳房的人撒气。 说起德妃第一次来送荷花酥时,他已经饿了很久,看见那点心就想起母妃,这才让德妃钻了空子,因此得了老皇帝的信任。 后来他去了公主府,那几年有长公主的照顾,多少弥补了一些丧母之痛,这才让他恢复原来的性子,开始爱吃爱玩。 可也只是在公主府那几年,回宫之后他就失去了好心情,不仅与老皇帝争执不休,还要面对那些看不惯他之人的百般算计。 有段时日他很喜欢番邦进贡的一种甜瓜,吃的频繁一些,结果有一日送来的甜瓜被人下了毒。 那日他恰好有些胃痛就把甜瓜给了小胜子,小胜子吃完甜瓜拉得差点虚脱,幸亏张院判医术高超才把人救回来。 甜瓜里并没有被下什么剧毒,只是严重一些的泻药,但对于他这样十来岁没长成的半大孩子,也有送命的风险。 老皇帝得知以后把他叫过去狠狠骂了一顿,那是他第一次没有还嘴。 因为他差点害死了小胜子。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表露过对于吃食上的偏好,最喜欢的甜食更是再也不碰。 后来阮卿来到他身边,每次看她吃到喜欢的食物笑得一脸满足,他也会跟着开心,甚至生出想要尝一尝的想法。 他真正的喜好不能为人所知,那么以她的喜好为喜好倒也不错。 祁衍恍然从回忆中回神,看阮卿在一旁兀自伤心,他不自在的干咳一声,伸手捏一下她的脸。 “别胡思乱想,吃饱了吗?孤让小胜子送你回去。” 阮卿也意识到天色已晚,她再继续留在东宫不合适,于是乖乖点头。 祁衍叫来小胜子嘱咐一番,吩咐他送阮卿回熙和宫。 阮卿跟着小胜子往外走,却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祁衍。 她总觉得那样站在夜色中专注目送她离开的祁衍很孤独,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怜惜。 而祁衍看到她一步三回头,似乎不忍心离开的样子,心中很是受用。 看来在这女人面前装可怜才是最管用的,像他前世那样发疯暴躁的做法,反而只会把她吓得更远。 他嘴角浮现一丝恍然大悟的笑。 第64章 回到熙和宫,阮卿刚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就听到隔壁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饭菜都是凉的,让人怎么吃,还有这碗汤,一股子馊味,你把本姑娘当什么了?” 谢锦婳愤怒的抱怨声整个熙和宫的人都听得见。 阮卿脚步微顿,听到宫人唯唯诺诺的解释,“姑娘,御膳房给伴读们的膳食都是一样的,而且奴婢觉得这汤没坏呀……” “你还敢糊弄我,知道我姑母是谁吗?” “既然你觉得这汤没坏,那你就全喝了吧。” 阮卿在外面只听得这两句,紧接着就是谢锦婳骄横的一声怒斥,隔壁房间的门打开,小宫女一身狼藉的跑出来,头上还顶着几根菜叶,捂脸闷声抽噎,好不可怜。 见阮卿在门口站着,小宫女抽泣着向她行了一礼,这才提着食盒走了。 隔壁房间的门开着,谢锦婳走到门口看见阮卿,目光不善的瞪了她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有的人可真是神出鬼没,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才回来,连在宫里都敢这样不守规矩,果真是出身低贱,无知无畏啊!” 阮卿面上淡淡的,也不接她的话,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谢锦婳最讨厌她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对着阮卿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早在得知阮卿被德妃请去长春宫时,她心里就憋了一口气。 凭什么姑母要对阮卿这般照顾,明明她才是姑母的亲侄女,一想到她在这里只能吃残羹冷炙,而阮卿直至天黑才归,极有可能是被姑母留在长春宫用膳了,她心里就难以平衡。 谢锦婳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怠慢,一时生出了不想继续做伴读的想法。 可她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好不容易抓住阮卿一个把柄,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她昨日几乎一夜未眠,关注着隔壁的动静,但阮卿却没有出去过。 今早去朝华殿进学的时候,她频频打瞌睡,下午更是因为精力不集中在邱嬷嬷面前出了错,差点又挨了戒尺。 这一天是心力交瘁,结果晚膳还吃不好,她真怀疑是阮卿给她下了降头。 自从姑母生辰宴那日开始,她就事事不顺。 谢锦婳饿着肚子,越想越难受,靠着对阮卿的恨才强打起精神。 她要先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今夜继续盯着阮卿,必须要找出她与别人私会的证据才行。 这边阮卿回到房间,看到桌上摆的晚膳,吩咐桃枝撤下去。 桃枝笑着问:“姑娘可是已经在德妃娘娘那里用过膳了?” 阮卿故意低下头娇羞一笑,“没有,德妃娘娘吩咐我去给太子殿下送一盘荷花酥,我是在东宫陪殿下一起用的晚膳。” 桃枝听完夸张的哇了一声,阮卿一脸难为情的阻止她,“你可别出去乱说,我和殿下就只是一起用膳,没有丝毫逾矩。” “姑娘放心,奴婢绝不会说出去的。” 桃枝连声承诺,一脸兴奋的去打水来伺候她更衣沐浴。 有了傍晚那一番“坦诚相待”,桃枝再要求留下来替阮卿守夜,阮卿权衡之下就没再拒绝。 反正有十二一直在暗处盯着,若桃枝有什么异常举动,绝对瞒不过她。 阮卿沐浴过后坐在锦杌上,由着桃枝替她绞干头发。 桃枝仿佛不经意问起,“姑娘,那荷花酥好吃吗?奴婢从来没吃过呢。” 她脸上一派天真,还咽了咽口水,像是真的馋那荷花酥才问的。 可阮卿心知肚明,桃枝这是在向她打探祁衍有没有吃德妃送去的荷花酥,过后好去向德妃回报。 “我陪殿下吃了两块,味道很是不错呢。”阮卿微微一笑说道。 桃枝追问:“殿下也吃了吗?” 阮卿抬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桃枝意识到自己太心急,连忙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 “点心不都是甜甜腻腻的嘛,奴婢想不到太子殿下那样的人会吃点心,一定是因为姑娘亲自送过去,殿下才会愿意尝尝。” 阮卿含羞带怯的嗔了一句:“才不是呢!哎呀,你别胡说了,快快替我弄干头发,我要睡了。” 桃枝又凑趣儿说了两句讨阮卿开心的话,这才麻利的帮阮卿绞干头发,伺候她歇下,而后自己去外间的榻上休息。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阮卿没等桃枝来叫她就起来了,她盥洗梳妆后,简单的用过早膳,照常在正 殿外等候四公主祁静玥出来。 何盼晴比她稍晚一些,两人见面之后,若无其事的问候。 阮卿不提她用虫子捉弄谢锦婳的事,她也不说那日留纸条提醒阮卿的事,只是相视一笑,倒好像已经有了几分默契似的。 她们没等多久,祁静玥就出来了。 相处这几日,祁静玥对她二人熟悉许多,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胆怯怕生,在她们面前也能多说两句话了,虽然还是磕磕绊绊的,但阮卿和何盼晴半听半猜,也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见谢锦婳不在,三人都习以为常,祁静玥小声说道:“咱,咱们,走吧。” 结果话音刚落,谢锦婳就推开房门走出来,等她走到近前,三人都诧异的看着她。 只见她眼下一片青黑,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就连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疲惫的脸色。 谢锦婳敷衍的对着四公主行礼,而后就沉默下来,别说找阮卿的麻烦了,此刻她连瞪阮卿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至于谢锦婳变得这般狼狈的原因,阮卿不用猜也知道,定是为了盯着她所以这两日都没怎么睡好。 阮卿心里有些无语,只觉得谢锦婳病得不轻,她转过头与何盼晴对上眼神,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嫌弃。两人对视着摇了摇头,都懒得再搭理谢锦婳,一左一右陪着四公主前往朝华殿。 谢锦婳困得都快站不住了,可想起冯嬷嬷的戒尺,她只能咬紧牙关,摇摇晃晃的跟在后头往朝华殿走去。 在她们走后不久,桃枝从熙和宫出来,却没有回内务府,而是去了长春宫。 负责跟踪她的暗卫云十一飞快的从宫殿屋顶掠过,身形轻得像一片羽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德妃今早起床时身子有些不爽,此刻正倚在榻上,一只手扶着引枕,另一只手轻轻按揉眉心。 桃枝进来后恭敬的向她请安,关心问道:“娘娘可是身体不适?奴婢替您把把脉吧。” 她正要上前,只听德妃淡淡开口:“不必了,本宫不过是昨夜睡得不踏实,有些头疼。你急匆匆过来,是阮氏那边有什么消息?” 桃枝连忙把昨夜从阮卿那套出的消息告诉德妃。 “娘娘,太子吃了您做的荷花酥,并且赞不绝口,看来他果然十分信任阮氏,咱们的计划要不要提前?” 德妃听完,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她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时机未到,再等等吧,至少本宫要确定阮氏确实可用。不过你可以告诉你父亲那边,加快寻找剩下的几种毒虫毒草,尽快配制出引幻丹。” 桃枝躬身应是,正要告退,又被德妃叫住。 “往后你白日里尽量不要来长春宫,免得叫阮氏怀疑你与本宫的关系,别忘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取得她的信任。” 桃枝:“娘娘放心,奴婢一定谨慎行事。” 德妃摆了摆手,桃枝见她再无吩咐,遂躬身而退。 就在桃枝离开长春宫后不久,德妃的掌事宫女素滢得到一个消息,步履匆匆脸色凝重的进来向德妃禀报。 “娘娘,东宫那边有消息了,说是太子下月就要入朝听政。” 德妃脸色微微一变,直起身问道:“消息从哪来的,可确定是真的?” 素滢连忙回答:“是真的,咱们安排在禁军中的眼线给的消息。据说这事儿还是东宫的卫统领醉酒后不小心说漏了嘴,昨日席间与他一同喝酒的几位将军都听得真切呢。” 德妃听完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本就胀痛的头更是嗡嗡的响。 她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样快,其实早在皇帝当年力排众议立祁衍为储君时,她心里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祁衍这么多年表现得厌倦储君之位,对朝政全然无心。再加上皇帝和太子之间多有嫌隙,这才给了她幻想,以为说不定可以等到皇帝厌弃这个儿子,废掉祁衍储君之位的那一天。 可幻想就只是幻想,如今皇帝做出这个决定,等祁衍入朝后,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他的身份也会让一部分朝臣自然而然的追随他。 不仅如此,依着陛下对祁衍的宠爱,下放到他手中的权力必不会少。 到时候东宫的势力就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那样她和三皇子还有什么指望? 德妃自入宫以来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 想到晦暗的未来,她的神情狰狞而扭曲,再也看不到半点平时温和爽直的影子。 过了许久,德妃才恢复如常的开口吩咐, “给谢阁老传信,告诉他太子要入朝听政的消息,让他设法阻止。” 素滢应了一声,默默退下。 德妃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得头顶的阴霾愈来愈重,让她喘不过气来。 * 又是傍晚,卫辑下值之前来到书房,将他昨日和禁军中的几位将军喝酒,再借着醉酒散布消息的过程告知祁衍。 他自觉事情办得不错,眼看就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太子殿下怎么也该留他一顿饭才说得过去。 东宫小厨房里有几位大厨的手艺真是没的说。 卫辑回味的直咽唾沫,就等祁衍开口留他了,可等到最后,却只得一句冰冷无情的, “孤知道了,你回去吧。” 卫辑难以置信的看着说出这话的人,心狠狠地碎了。 祁衍一脸嫌弃,“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还想让孤留你用晚膳?” 卫辑很是直接的点了点头。 祁衍嗤笑一声,“瞧你那点出息,改日吧,今日……” 他刚想找个借口把卫辑打发走,就听小胜子垂头丧气来报。 “殿下,阮姑娘说今日不来了,林夫子给她们留了功课,明日就要交,姑娘忙的抽不开身呢!” 祁衍听完嘴角的笑意缓缓消失,眼里满是期待落空后的失望。 他面沉如水挥手让小胜子退下,这会儿看卫辑也不顺眼,不耐烦的问:“你怎么还不走?” 卫辑早知道他的脾气,腆着笑脸说:“阮姑娘都不来了,臣陪着殿下用晚膳呗!” 趁祁衍没发火之前,他赶紧又说:“臣主要是想给殿下出出主意,您和阮姑娘之间总这么不温不火的,殿下就甘心吗?” 祁衍瞬间被他说中心事,拒绝的话都已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心里迫切的想知道卫辑能给他出什么主意,但却习惯性的嘴硬, “孤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分明爱孤爱得要死要活。” 第65章 卫辑没接这句话,安静等着祁衍再开口。 看他的样子,显然是不信的,祁衍坚持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放下自己的面子,迟疑地问:“你真有办法?” “当然。”卫辑很干脆的点头,表情看不出一丝心虚。 但实则他心里也没底,方才那句话不过是为了留下蹭饭信口胡诌的,谁知道正好说到祁衍心里去了。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可是知道祁衍有多喜欢较真的,今日若是不给他拿出一个主意,自己绝对会死的很难看的。 话都已经说出来了,不行就硬着头皮上吧。 左不过就是情爱那点事嘛,他虽未成婚,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远的不说,他舅舅和长公主的夫妻相处之道不就是现成的示范嘛。 上次要不是他给祁衍讲舅舅和长公主吵架的事,祁衍哪能 想到装病试探阮姑娘在不在意他。 这么一想,当个爱情军师也没什么难的。 见卫辑一脸自信,祁衍打消了心头的疑虑,吩咐小胜子摆膳。 两人也没有讲究的转去花厅,而是就在书房用膳。 酒过三巡,卫辑摸摸自己吃得有些撑的肚子,已经显露三分醉意。 祁衍虽也饮了不少酒,但他常年头痛,且疼的时候常饮烈酒麻痹自己,慢慢的酒量就变得深不可测,这点酒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此刻他看着喝醉之后笑得有些憨的卫辑,嫌弃的抬脚踢他一下,“你到底有什么主意,再卖关子孤就揍你一顿替你醒酒。” 卫辑连忙拱手求饶,脸色恢复正经,问道:“殿下已经决定,就是阮姑娘了?” 虽然他未明言,但祁衍知道他是在问自己是不是已经确定要选阮卿为太子妃。 “废话。”祁衍搁下酒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语气随意却暗含笃定:“孤此生只会娶一个妻子。” 这意思是非阮卿不可? 因为这句话,卫辑的酒醒了大半,虽然早知道祁衍对那位阮姑娘用情至深,但他毫不犹豫的回答,还是让卫辑感到些许震惊。 阮姑娘家世不显,按理来说是不堪选为太子妃的。他本来以为祁衍会选择先把人娶进东宫,给予侧妃之位,之后再慢慢与陛下周旋,册立阮卿为太子妃。 却没想到祁衍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让阮卿做太子妃。 他这是一点都不想委屈人家啊! 卫辑原本是有些防备阮卿的,但祁衍都这么说了,那他以后再面对阮卿的时候,就得换个态度了。 他郑重起身,朝祁衍躬身一揖,“臣明白了。” 祁衍不耐烦的摆手让他坐下,“你最好说些有用的,孤心里烦着呢!” 卫辑淡笑着问:“殿下因何心烦啊?您不都决定好了嘛,不如赶紧把人娶回来。” 祁衍凉飕飕的瞪了他一眼,卫辑顶住压力说道:“我说认真的啊,您今日不开心,不就是因为阮姑娘被功课绊住,没能来见您嘛。那您把她娶回来,以后可以日夜相见,问题不就解决了。” 娶回来?他又何尝不想,可是…… “哪有那么容易!”祁衍无奈的苦笑一声。 卫辑以为他是担心成德帝阻拦,安慰道:“此事若是殿下亲自去求,陛下未必不肯应允。而且我觉得陛下对阮姑娘印象不错,否则也不会升了她父亲的官职。” 祁衍摇了摇头,“孤不是担心这些,只是觉得她……”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在卫辑眼神追问之下,才泄气一般说道:“她还不爱孤!” 卫辑吃了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祁衍如此不自信的样子。 他难以相信的问:“可上次您装病的时候,阮姑娘不是还很着急,宁愿受罚也要来看您嘛,这难道不算爱?” 祁衍摇头叹息,“你不懂,她听到崔明雪要做太子妃的消息,一点也不吃醋,这说明她根本就没有爱上孤。” 卫辑认真琢磨片刻回道:“想必是崔明雪与您没什么来往,阮姑娘一向聪慧,必然不相信,那又怎么会吃醋,要不然您找个别的女子刺激一下她?” 祁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极其凌厉,卫辑顿时不敢再往下说。 他算是明白了,祁衍嘴上抱怨人家,但对人家可是心疼得紧。 既然不能下狠手去刺激,那就唯有一个办法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殿下不妨别总这么端着,多多缠着阮姑娘,没事就出现在她面前,等她习惯了您常在她身边,再冷她一段时日,她自然就知道您的好了。” 祁衍听完面露犹豫,这真的能行? 从前他也不是没有抱着这样的想法冷待过阮卿,可她表现得没事人一样,吃得好睡得香,从来没有为见不到他发愁过。 或许是因为心里太过纠结,祁衍不知不觉向卫辑开口说出了他的忧虑。 卫辑一副很懂的样子说道:“您觉得冷着她没用,那是因为您之前对她不够热情。您这次听我的,一定要温柔,别总是冷言冷语的,姑娘家都爱听甜言蜜语。” “再有就是,阮姑娘若遇到什么麻烦,您第一时间帮她解决,长此以往,她必然会对您产生依赖。”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您要多制造与她相处的机会,最好只有你们两个人,留下一些独属于你们俩的美好回忆。到时候您再躲着不见她,她一想起来那些回忆必然有所触动,说不定会追着您倾诉爱意。” 卫辑说完一大堆,怕祁衍不相信,还搬出他舅舅和长公主相识相爱的故事,可算是把祁衍心里的最后一点顾虑都打消了。 酒足饭饱之后,他美滋滋的离开东宫,觉得自己这爱情军师当的真不赖。若哪一日他遇到心仪的姑娘,哪会像祁衍这般笨拙不知所措,那一定是手到擒来的。 * 另一边,阮卿完成林夫子留下的功课,抬眸一看已是夜色深浓。 也不知道祁衍这个时辰是不是已经睡了。 今日本来是答应他去东宫跟珍姑姑学做荷花酥的,如今又爽了约,他说不定会很生气。 虽是无奈之举,但阮卿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正在她对着夜空微微发怔的时候,窗外突然飞进来一个纸团,恰恰掉在她身前的桌案上。 阮卿捡起纸团展开铺平,看到上面写了一句话。 “来元宸宫,孤想见你。” 纸上的字迹狂放潦草,一看就是某个人亲自写的。 根据那人傲娇嘴硬的脾性,后面那句真正的意思怕不是。 “孤想你想的睡不着觉。” 阮卿看着纸上这行字,明眸含笑,双颊浮现一丝红晕,心跳也不自觉的开始加快。 第66章 夜色如墨,熙和宫一片静谧,这个时辰想必所有人都已熟睡。 阮卿立在窗前,也不知站了多久,脸颊上的热度方消退一些。 她手里捏着那张纸条,心中纠结万分。祁衍也真是的,做什么这时候心血来潮的要约她见面,这大半夜的,要她去元宸宫,也亏他想得出来。 理智上她认为自己不该去,明知谢锦婳最近在盯着她,这么冒失的去了,不是给人家留下把柄对付她嘛。 再者说都这个时辰了,她出去折腾这一趟,今晚就没得睡了。明日若是精神不济,该怎么应对林夫子考校功课。 而且桃枝就留在外间守夜,她进出时很难瞒过桃枝,万一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阮卿静静望着夜空,心里把今夜去赴约的弊端都列了一遍,但不知为何,她心里的天平最终还是倒向要去见他那一边。 或许只要她小心一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就算桃枝发现了,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威胁,毕竟她如今是德妃努力想要拉拢的对象,桃枝帮她遮掩都来不及呢。 要说棘手的无非是谢锦婳那边,但她要去的是元宸宫,附近守卫重重,谢锦婳若真去闹,自食恶果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些。 阮卿很快意识到她在为了去赴约而努力找着理由,不禁摇头失笑。 她从前可不是这么任性的人啊,都怪祁衍那厮将她给带坏了,一想到他在等着她,哪怕不计后果,她也想立刻回应他的想念。 前世诸多遗憾,她怎么忍心还让那个人空等。 想明白之后,阮卿再也按捺不住想去见他的心情。 她从箱笼里找出上次那身宫女服换上,轻手轻脚的出去来到外间,目光望向榻上,想先确认桃枝是否已经睡着,谁知却看到榻边站着一道黑影。 阮卿顿时吓了一跳,若非那黑影及时出声,她就要喊人来救命了。 “姑娘别怕,是我啊!”十二不好意思的开口,往前一步站到灯光照进来的地方,让阮卿能看清楚她的脸。 阮卿这才松了口气,有些疑惑的问:“你这么突然出现,没事吗?” 她蹙起眉头看向榻上躺着的人,显然是担心桃枝会突然醒来发现十二。 十二看出她的担忧,笑着说:“她中了暗卫的独门秘药,不到明早是醒不过来的。” 阮卿闻言凑近查看,见桃枝睡得不省人事,谨慎的问:“她明日起来会不会察觉自己中了药?” 十二笃定的回答:“不会,她只会以为自己是真的睡着了。” 阮卿听完这才放下心来,十二突然凑过来问道:“姑娘是要去元宸宫吧?” “你怎么知道?”阮卿问完才想起那个 蹊跷飞进来的纸团,面色微微不自在的开口:“那个纸团是你扔的?” 十二点了点头,拉着阮卿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殿下吩咐我在外面等着,若是姑娘想去,这一路上不会有人拦阻,元宸宫那边的侍卫也早就被殿下遣开了。” 他这是早就做好准备了?难道祁衍这么确定她一定会去吗? 阮卿心里有种微妙的不开心,就好像中了猎人圈套的猎物一般,但还没等她开始郁闷,却听十二又说道:“当然殿下还说了,若是姑娘不想去也不勉强,他会一直在元宸宫等姑娘的。” 听到这里,阮卿心中有些动容,那一点小小的不满就此烟消云散。 他都这么说了,那还是去吧,不然真要让他等一晚上? 那人本来就有头疼的毛病,万一为了等她一夜不睡,头疼又发作,到时候折腾的不还是她。 阮卿无奈的摇摇头,走到门口正要开门,突然听到隔壁谢锦婳的房间传出些动静,像是还没睡着。 十二立即撸起袖子,“姑娘放心,我这就去把她弄晕,绝不让她妨碍姑娘。” 阮卿轻轻蹙眉拦住十二,平静开口:“不必,她若是跟过来,倒可以一次性解决,省得以后麻烦。” 在她眼里,谢锦婳就跟一只烦人的苍蝇差不多,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让她尝尝愚蠢鲁莽的后果,以后说不定能老实一些。 交代完十二看好桃枝之后,阮卿打开门走出去,她故意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余光看见谢锦婳的门打开一条缝,里面微弱的光透了出来。 还真是兢兢业业的在盯着她啊! 阮卿嘴角缓缓勾出一个淡漠的笑,头也不回的离开。 就在她走到熙和宫门口的时候,谢锦婳房间的门打开了,谢锦婳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满眼兴奋。 此刻她只觉得自己这两日的辛苦没有白费,如今终于能报仇了。 眼看阮卿快要走出熙和宫,谢锦婳赶紧回去摇醒了睡在外间守夜的小宫女,一番威胁之下,小宫女只能答应和她一起去跟踪阮卿。 于是谢锦婳带着小宫女出去,远远的跟在阮卿身后。 已是深夜,路上只有值夜的侍卫,但都已经被祁衍派人事先打点过,他们看见阮卿也装作视而不见,只是瞧见她身后竟然还远远的跟着两个人,心中不免诧异。 巡夜的侍卫小声商量,犹豫着该不该去拦住谢锦婳和小宫女盘问。 “她们会不会是和这位阮姑娘一起的?万一把人拦下来,惹了这位阮姑娘不高兴怎么办?” “说得有理,还是别多事了,耽误了太子殿下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最后,侍卫们一致决定放那两人过去。 谢锦婳遇到夜间巡逻的侍卫,本来心虚不已,谁知这些侍卫就像没看见她们似的,一点都没有拦下她们盘问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阮卿扮作宫女不被拦阻还说得过去,可为什么侍卫要装作看不见她呢? 谢锦婳满腹疑惑,转而却想到,定是因为她时常进宫陪伴姑母,宫中许多侍卫都认识她。他们知道她的姑母是代替皇后掌管六宫的德妃娘娘,更知道她的兄长是最年轻的阁老,所以才不敢阻拦她。 想到这里,谢锦婳心中骄傲,就连腰背都挺得更直了。 没错,她出身世家名门,走到哪里自然都是体面的,那个阮卿不过仗着攀上太子就不自量力的想压她一头,绝无可能。 等今日抓到了阮卿的把柄,一定要她好看! 阮卿知道谢锦婳就跟在她身后,依旧不慌不忙的往元宸宫的方向走,来到元宸宫附近后,她发现原本那些负责把手的侍卫竟然都不见人影。 可见真如十二所说,祁衍为了她把侍卫都遣走了。 她暗暗留心身后的动静,依稀能听到脚步声,这说明谢锦婳还没放弃跟踪她。 按照谢锦婳的性子,就算元宸宫外面有守卫,她也未必会放弃这个能向她报复的机会,何况这里此刻四下无人,她也许更会无所顾忌。 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胆子擅闯元宸宫了? 站在元宸宫门口,阮卿看着悬挂在宫门口的匾额微微一笑。 谁让祁衍那厮非要见她的,那她身后的麻烦,他也顺手解决一下吧。 毕竟这本就是他惹来的麻烦,若非上次他半夜强行把她抱来元宸宫,根本就不会有今日这回事。 宫门敞开,里面的人像是故意在等她进去。 阮卿提起裙摆跨进门槛,径直向着那间亮起灯光的偏殿走去。 另一边,谢锦婳也一路跟踪阮卿来到元宸宫附近,想着再过不久就能抓住阮卿的把柄,她一时头脑发热,没有认出这条路是宫中的禁忌。 等她追着阮卿到元宸宫门口,看清匾额上的宫殿名,才心头巨震的顿住脚步。 小宫女是被她强拉过来的,此刻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不止。 “姑,姑娘,这地方可不能进啊!”小宫女哭丧着脸拉住谢锦婳,“咱们快些回去,趁着还没有人发现,说不定能逃过一劫,不然不说进去,就是站在这也是犯了大忌的!” 小宫女拼命的想把谢锦婳拉走,可谢锦婳听完她的话就像魔怔了一样,不仅不肯走,还甩开了她的手。 “你看到了吗?阮卿方才进了这元宸宫!你说如果这件事闹到陛下面前,陛下会如何惩治她?” 小宫女哆哆嗦嗦的开口:“奴婢,奴婢也说不好,只是以前宫里有位小主看元宸宫墙角的梅花开得好,想要折两枝回去,就命令宫人攀墙。结果此事被陛下得知,那位小主连夜被送进冷宫,折梅花的宫人也受了杖责,听说被打得半死,发配到慎刑司去了。” 谢锦婳听得脊背发凉,但她心里对阮卿的厌恶已经盖过恐惧。 她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她只是站在外面,并没有踏进去,何况她是跟着阮卿过来的。 若论起来,阮卿在先淑妃娘娘的宫殿里与人私会,才是不敬。她是为了揭发阮卿的罪行才会站在这里,陛下圣明,自然不会对她多加责怪。 而且她再怎么样也是德妃的亲侄女,有定国公府,有她兄长,陛下总不至于太过为难她。 让阮卿跌落深渊的机会就在眼前,谢锦婳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只是想到让阮卿来这里的人可能会是太子,她心下有些踟蹰。 如今靠她自己,恐怕没法揭发阮卿,一时之间,她只能想到三公主祁舒晗。 小宫女还在试图劝阻谢锦婳,却被她冷声斥责,吓得噤声。 “你立即去一趟锦霞宫,将此事告诉三公主殿下,请她相助。” 小宫女犹豫不敢应声,谢锦婳只能吓唬她,若是不按照自己说的去做,就找个由头把她送去慎刑司受罚。 在她的威胁之下,小宫女硬着头皮答应,谢锦婳催促她快去,自己则是留在元宸宫外面等待。 不多时,小宫女气喘吁吁的回来,在她身后,三公主身边那位嬷嬷带了几个宫人过来,但都不敢靠近,远远的站在那。 谢锦婳心中不满,却只能走到那位嬷嬷面前,问她三公主有何打算。 听嬷嬷说三公主已经去太极殿求见陛下,她心里才松了口气。 如今只要等在这里,确保阮卿没办法逃走,等三公主去将陛下请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 阮卿走进偏殿,尚不知自己引起了怎样的风波。 距离祁衍让十二给她扔纸团已经过了好久,原以为那男人定是会朝她发脾气,怨怪她来得太晚。 谁知她进去之后,祁衍竟然一脸温和的迎上前来。 男人本就俊逸无双的脸上带着微笑,眉目间的阴沉全部化作温柔,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你来了,孤可等你多时了。”刻意压低的声线透着几分柔和。 阮卿怔愣的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只觉得眼前这个祁衍,好像哪里都不太对劲。 见她呆立在门口,祁衍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握在手心暖着。 “手这么凉,怎么不多穿些,早 知道孤该让人去接你的。” 阮卿恍恍惚惚的被他牵着往里走,走出几步才回过神,忽然挣脱他的手。 祁衍手里一空,下意识转过头,眉头不悦的皱起。 可是他转念就想起卫辑的话,脸上不满的表情顿时一收,声音放柔问道:“怎么了?不想进去吗?” “不是。”阮卿微微摇头,目不转睛盯着男人的脸,迟疑的伸出手摸摸他的脸,很轻的掐了一下。 嗯,似乎是真的祁衍,不是其他什么人假扮的。 阮卿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就是不知道祁衍这厮为何像换了个人似的。 祁衍没有想到阮卿会突然摸他的脸,被她柔滑的手蹭过皮肤,他不争气的开始心跳加快。 这女人定是又在故意诱惑他! 看着她那双星光潋滟的眸子,他心痒难耐,换做以往早就将人按进怀里肆意揉搓,可是如今却不得不克制住那股冲动,只能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卫辑今日是怎么教他的来着? 对了,对待心爱的女子不能太粗鲁,要学会温柔,懂得克制。未经她同意,也不要有那些孟浪的举动,免得引起她反感。 祁衍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听说今日林夫子留了不少功课,你定是累了,所以孤让珍姑姑给你熬了参汤。” 说着,祁衍朝外唤了一声,珍姑姑很快便端着一碗参汤进来。 珍姑姑把参汤放在桌上,笑眯眯的朝阮卿做了个请用的手势。 阮卿不好意思的跟珍姑姑道了声谢,想起之前答应过祁衍,要做荷花酥给他,眼下珍姑姑就在这里,倒是一个向她请教的好机会。 然而阮卿还未来得及跟珍姑姑开口,就被祁衍拉着坐在桌旁。只见他端起参汤,用汤匙搅了搅,舀起一勺轻轻吹气,觉得不烫了才送到阮卿嘴边。 阮卿猝不及防的一愣,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的男人。 这真的是祁衍吗?他何时变得这么温柔细致了? 祁衍竟然要喂她喝汤? 阮卿一瞬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前世即便在祁衍对她情根深种时也甚少做出这样的举动。 除了有一次,那是在她嫁入东宫的第一年。 那日是她父兄的忌辰,阮卿从未跟祁衍说过她父兄的事,所以祁衍那一日照常陪着成德帝去了行宫。 宫中不许私自祭奠,她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里,吩咐所有人不许进来,然后一个人默默地哭,哭到最后几乎晕厥。她身子本就虚弱,再狠狠地哭一场,夜里便高热不退,碧薇抱着她吓得直哭。 好不容易等到祁衍回来,她已经病的气若游丝,又一直不肯喝药,碧薇用各种方法试过了都没有用,只得哭着去求祁衍。 那时她病的恍惚迷离,只感觉到被人抱了起来,紧贴着那人宽厚的胸膛,安稳的感觉让她眼睛酸涩。 虽然知道父兄早已不在人世,可阮卿还是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搂紧那个人,一遍遍胡乱的喊着父亲哥哥。 不管她喊什么,都会得到男人一声低沉的回应。 他耐心的哄她,温柔的抚慰她,一口一口的喂她喝药,哪怕她嫌苦吐他一身,他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祁衍就那样照顾她两天一夜,可惜她当时并不知道,是后来碧薇不小心说出来,她才知道那日并不是在做梦。 只是阮卿没有亲眼所见,就总觉得那不是真的。 可她没有想到,如今竟然能亲眼见到祁衍喂她喝汤的样子。 他的眼神简直温柔的不像话。 第67章 阮卿惊讶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久久不能回神。 祁衍端着碗等得不耐烦,刚要开口提醒,转瞬又想起卫辑的话,只能把那句凶巴巴的“快点喝,孤的手都快麻了”咽回去,用极其不自然的语气温柔的哄她:“张嘴,乖,把它喝了。” 说完他都顾不上看阮卿的反应,一双耳朵滚烫通红。 心里暗骂一声,真是两辈子都没这么羞耻过。 卫辑那狗东西究竟靠不靠谱?不是说这样对待阮卿,她就会被感动,爱他爱得难以自拔吗? 可是看阮卿的反应,也只是比平时呆一点,根本没什么特别的。 阮卿还是第一次听到祁衍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她说话,一时有些不适应,但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心动。 她面颊腾得一热,稍显慌乱的张开嘴,小口喝下祁衍送到她嘴边的参汤。 她心乱的厉害,压根尝不出参汤的味道,但在祁衍用眼神询问她时,她还是弯起嘴角说了一句:“很好喝,谢谢殿下。” 那声不够亲密的殿下,祁衍本来很是嫌弃,可当他迎上阮卿温柔的眸光和带着丝丝甜意的笑容,顿时脑袋一空,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直愣愣的盯着她的脸,半响才不自然的垂下目光,胡乱的应了一声。 “嗯,那,那你就多喝点!” 说完,他又舀起一勺汤送到阮卿嘴边,抬起头不小心触碰到她看向自己温柔专注的目光,心尖狠狠一颤。 再这样下去,阮卿动没动心他不知道,但他可能要抑制不住自己躁动的心绪了。 祁衍狼狈的移开目光,只盯着面前女子的唇,一口一口的喂她喝汤,而阮卿也顺从的一口一口喝下去,时不时还用那种带着依赖的眼神抬头看他,那副乖巧信赖的神情看得祁衍心都要化了。 她今日怎么如此乖,如此可爱,让人很想抱在怀里…… 一声殿下打断了他的美好想象,只见面前的女子稍显难为情的看着他:“殿下,我实在喝不下了。” 祁衍醒过神,低头一看,汤碗已经空了大半,确实不能再喂了,不然夜里怕是睡不着觉。 他轻咳一声,放下碗,心里想着卫辑跟他说的那一大堆话。 温柔他已经展现过了,接下来就是要在阮卿面前多多示弱,总而言之,得让这女人心疼他。 祁衍表情有一丝微妙的尴尬,说得容易,但具体该怎么示弱呢? 难道要再装一次病?不行,今早张院判给他诊脉还说他身体健壮的能打死猛虎,再说他一个大男人总是病来病去,阮卿该怀疑他身体不行了。 装头痛那招也不能总用,省得又给太极殿那位抓到把柄来拿捏他。 祁衍心里纠结的不行,所以一直皱着眉头,惹得阮卿不放心的看了他许久。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莫非头疼又发作了?”阮卿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痕。 祁衍微微一愣,在她的手要退回去时,急躁的抓住,贴上自己的脸颊,轻轻蹭着她的掌心。 他闭上眼睛,心里一片满足,若不是担心自己无法自控,他其实更想把面前的小女人抓进怀里,肆意亲昵。 阮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眼前的人真的是祁衍吗? 他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像是在撒娇吧! 他个性冷硬又别扭,居然也会撒娇吗? 阮卿心里一阵纳罕,倒忘了抽回自己的手,就让祁衍这么抓着。 她哪里知道,祁衍满脑子都在想要用什么借口挽留她,让她在这里陪着自己。 “孤……”有些难受,你能不能留下陪着孤? 卫辑是这么教他的,但祁衍张嘴的那一刻觉得实在难以启齿,于是脑子抽了风突然从嘴里冒出一句:“孤想吃你做的荷花酥,你今夜就留下来……” 看到阮卿眸中的诧异,祁衍心中生无可恋,呵,果然还是会搞砸的。 温柔示弱什么的,真的不适合他。 大半夜的把人家叫来给他做荷花酥,哪个姑娘家能开心呢? 饶是祁衍在这方面一向不太敏锐,也觉得这话太过分了。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急躁的要命,想着说点什么找补一下,别一会儿把这女人给惹生气了,回头跟他冷战,最后受折磨的还是他。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阮卿只惊讶片刻,就心平气和的答应了。 没有丝毫不甘和怨言,反而显得他更加无理取闹,就连一向木讷老实的珍姑姑都不赞同的看了祁衍一眼,微微摇头。 祁衍很想再说点什么挽回一下,但阮卿已经起身,拉着珍姑姑请教荷花酥的做法。 珍姑姑为难的看向祁衍,阮卿莞尔一笑,眉眼盈盈的看着祁衍说道:“殿下,您把珍姑姑借给我一会儿吧,行吗?” 祁衍被她的笑容闪了一下,恍恍惚惚点了头,再之后偏殿里就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郁闷 的捶了下桌案,尚未来得及收走的汤碗和汤匙之间发出清脆的震颤声,彷佛是在嘲笑他的失败一般。 卫辑教他的什么破法子,远不如把人抱住不撒手,这好不容易把人诓过来,话都没说几句,就把他丢在这,反倒是拉着珍姑姑去了小厨房,可见阮卿一点不想跟他单独相处。 虽说一开始是他失言了,但阮卿什么时候这般乖顺听话了,她不是惯会撒娇耍赖的嘛,平时那些小伎俩今日竟一个都没使出来。 祁衍越想越气,独自坐在偏殿里,一脸阴沉。 廖嬷嬷进来的时候,看到太子殿下的脸色,再想到一会儿要禀告的消息,深觉今日有人要倒大霉了。 而另一边,三公主祁舒晗急匆匆的来到太极殿求见成德帝。 成德帝正为漳州下辖的几个郡县近日连绵暴雨而发愁,恐耽误了春耕,影响粮食收成致使百姓饥荒。不仅如此,若是暴雨引发洪水泛滥,冲毁堤坝,也不知要死多少人。 他发下圣旨督促漳州知州严防水患,但还是为此悬着心,见皇帝不断地揉着眉心,一旁的太监总管徐有庆着实心疼,正要上前提醒皇帝该就寝了,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声。 徐公公皱眉,就要出去处理,成德帝突然开口问:“听着声音像是三公主?” 他知道这个女儿不怎么着调,但深夜来求见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便对徐公公吩咐道:“让三公主进来吧。” 徐公公应了一声,心中叹息。 皇帝偏心太子是不假,但对于其他的孩子也不是全然不在乎,尤其是宫中的三位公主,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嫁的不错,夫妻和睦,她们的驸马也是皇帝精心挑选的。偏偏轮到三公主择婿时,她百般挑剔,皇帝挑选的驸马她不满意,她自己对驸马的要求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说句难听的,那不是挑选驸马,而是挑选可以肆意欺辱的贱奴。成德帝怕坑害了别人家孩子,于是就由着三公主的性子,不嫁就不嫁吧,他也不是养不起。 这个女儿留在宫里他还能约束几分,真的嫁出去了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三公主尖亮的嗓音听得成德帝耳朵嗡响,等徐公公把人传进来,见三公主还算规矩的向他行礼问安,成德帝面色这才缓和一些。 可他刚想勉强和颜悦色的跟这个女儿说几句话,却听她一上来就是开口告状。 “父皇,有人深夜在元宸宫私会,行**之事,您快随女儿去看看吧!” 听了三公主的话,成德帝只觉得本就隐隐作痛的头疼得要裂开了,他压抑着怒火呵斥道:“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回去,等着朕罚你么?” 没错,成德帝的确愤怒了,但却不是因为三公主那句有人在元宸宫私会,因为入夜后他那一直别扭的小儿子竟然亲自过来,支支吾吾的说夜里要去元宸宫,可能会住一晚上,请他准许让元宸宫外的侍卫们撤远一些。 成德帝听了这话立刻就悟了,这混小子以往也时常偷偷出入元宸宫,但可从没特地来告诉过他,今日这么反常,甚至带着点求他的意思,一看就是为了阮卿。 他本来是要生气的,但转念一想,儿子难得肯向他低头,没有像从前一样故意与他对着干,这得来不易的台阶,他说什么也得下,于是只装着犹豫片刻,就答应了祁衍。 所以别看这一晚上他都在为国事发愁,可心里却不像往日那样拧成个疙瘩,甚至还有点宽慰和轻松,直至三公主深夜过来说了那句话。 成德帝气不打一处来,看三公主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怀疑和审视。 见皇帝脸色如此难看,三公主心生惧意,但想想谢锦婳派人传来的消息,这可是报复阮卿的绝佳机会了,说不定还能让她父皇对祁衍失望,在她父皇心里埋下一根刺,也许她父皇就会动了废太子的念头。 按理说,谁做太子谁将来登基都不干三公主什么事,可她心虚啊,一想到小时候她说谎诬陷祁衍养的狼乱咬人,扑倒她母妃谨昭仪,更在之后四处散布诋毁祁衍的名声,她就忍不住害怕。以祁衍那个阴狠记仇的性子,若有一日他得了皇位,那她们母子还有好日子过吗? 三公主想到这些,忍住畏惧没有顺着成德帝的话退出去,反而向前一步说道:“儿臣说的都是事实,方才谢家四姑娘遣人来告知儿臣,说阮卿不守宫规,深夜前往元宸宫与人私会,谢姑娘是亲眼看到阮卿进入元宸宫的。儿臣也派了宫里的嬷嬷带人过去,想必此刻已经守在元宸宫外,父皇若执意不信,大可以亲自去看!” 成德帝皱眉打量三公主,这个女儿向来任性,但胆量有限,换做往常他这般大发雷霆,她早就顺势退下了,可今日她却格外的坚持,究竟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厌恶阮卿到宁愿惹怒自己的父皇也要置阮卿于死地,还是说,她还有别的什么打算。 成德帝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元宸宫那个地方,除了祁衍,哪还会有别人敢随便进去,三公主来告发之前,便已经确定与阮卿“私会”的人只能是祁衍,她这一趟,除了阮卿,更多的是冲着祁衍来的。 看着三公主那张眉眼与他有六七分相似的脸,成德帝心里一寒,紧跟着就是升腾而起的愤怒。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偏心,这些年除了给衍儿铺路,他也为别的儿女做好了打算,待衍儿日后登基,这些儿女都能安享富贵,便是最好的结果。祁衍是他与菱歌的儿子,即使外表装得对他这些皇兄皇姐冷漠无情,但也绝不会多为难他们,只要他们安安稳稳,可以一世快乐安闲。 除了祁衍,在这些儿女里面,三公主样貌最像他,他也就难免多了几分关注,对这个女儿的一些胡闹任性,也尽量容忍,就连她闹着不想嫁人,他也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当年菱歌母女遇害,他对宫里这些出身世家的妃嫔只剩厌恶,宁氏畏罪自戕,她所出的大皇子被送往封地,无召不得入京,另外便是二皇子腿有残疾,也送去了封地休养。 剩下的三皇子随了德妃,性子老实敦厚,四皇子风流浪荡,还未出宫建府,已经纳了许多妾室。五皇子更不着调,整日拉着小太监斗蛐蛐,赌骰子,荒唐得很。至于六皇子,十几岁就病弱夭折了。 成德帝知晓自己当初能登基,便是因为他的父皇放任兄长们为皇位争夺厮杀,不顾手足之情自相残杀,他早早的立祁衍为太子,不仅是因为爱重这个儿子,更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给其他皇子不该有的念想,让他们起了夺嫡的心思。 他早立太子,把其余皇子隔绝在皇位之外,是他的偏心,但也是为了尽量保全自己所有的孩子。 自从祁衍被立为太子,已经过了七年之久,成德帝本来对另外几个儿子渐渐放心,但三 公主今日的举动,却给他提了个醒。 就连与皇位没什么牵扯的公主都对祁衍抱着如此大的恶意,那么宫里那些皇子真就如他们表现出来的一样,敬服太子,对皇位毫无野心吗? 三公主迎上成德帝审视的目光,表面还算镇定,心里却不住发毛。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今日就算不能对祁衍造成什么影响,她也绝对要让阮卿吃不了兜着走。 “父皇……”三公主正想挖空心思的劝成德帝去元宸宫,却没想到她刚叫了一声父皇,成德帝就起身了。 “依你所言,朕就去一趟元宸宫。”成德帝看了三公主一眼,那一眼轻飘飘的,却带着无尽的冷意,让三公主一瞬间从头顶凉到脚底。 但转瞬之间,帝王的目光又恢复如常,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三公主后怕的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看错了,紧紧的跟上去,兴奋的想去亲眼看到阮卿的下场。 第68章 这一边三公主陪着成德帝往元宸宫去抓人,而另一边廖嬷嬷走进偏殿向祁衍禀告,说元宸宫让三公主的嬷嬷带人给围上了,如今那嬷嬷正领着人守在宫门口呢! 祁衍初听只觉得荒谬,紧跟着意识到这群人想做什么,脸色沉的愈发骇人。 看着盛怒的祁衍,廖嬷嬷表现得十分镇定,毕竟是从小带大的小主子,祁衍的脾性她是了解的,再如何生气也不会对着她们这些元宸宫的老人发作,只是三公主那些人这次怕是要将祁衍得罪狠了。 想着太子殿下费尽心思才能让那位阮姑娘主动到这里来,定是想与阮姑娘单独相处,本来气氛很是不错,谁知阮姑娘没开窍,殿下又是个嘴硬的,竟让阮姑娘跟着阿珍去厨房学做荷花酥了。 廖嬷嬷刻板严肃了一辈子,在外面听得都有些着急,上次见到这位阮姑娘,她心里其实是有些防备的,因为这姑娘看着弱不禁风,却是个颇有城府的。太子殿下虽有暴戾的名声,但心思却磊落干净,她实在是害怕殿下被这姑娘给骗了。 可是短暂的相处下来,她看得出来这位阮姑娘还是很在意殿下的,只是她看殿下的眼神中,有关心,有温暖,却到底少了几分少女的悸动。 反观太子殿下,那满眼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和动作举止之间表现出的浓烈占有欲,算是彻底的陷进去了。 情爱这东西,虽然不能要求两方完全对等,但在一方爱意深浓的时候,另一方若是给的太少,恐怕长此以往,多付出的一方也会感觉疲惫和不甘,而若到那时,迟钝的那一方还察觉不到,便容易生出怨怼。 廖嬷嬷害怕祁衍未来有一日会伤了自己,也怕他陷入执念,作出不理智的事情,把阮姑娘推远。 她是个极重视规矩的人,虽然觉得两人深夜约见不合适,但想着能给他们增加独处的时间,心里也是欣慰的,偏生有那些不知好歹的人要来捣乱,着实令人生气。 为了能与阮姑娘腻在一处说说话,殿下可是把暗卫都遣开了的,只让他们守着元宸宫附近,不得随意打扰。因此暗卫才在发现三公主的人之后先来向廖嬷嬷回报,再由她寻阮姑娘不在的间隙来回禀太子殿下。 祁衍面上阴云密布,冷声吩咐:“让云阙和云十二进来。” 廖嬷嬷转身出去没多久,云阙和云十二一前一后走进来,正要行礼,祁衍已经不耐烦的摆手,示意他们直接回话。 十二把谢锦婳一开始就在后面跟着阮卿的事一说,祁衍眉头皱得老高,谢家一个两个,要么就又蠢又坏,要么就心机狠毒,如今阮卿在宫中谢锦婳都要拉拢三公主来害她,那以前阮卿在谢家的那段日子,该被她欺负成什么样? 祁衍刚重生的时候,心里还扎着一根刺,看到阮卿只觉得心痛,又爱又恨,下意识的忽略了很多事,也不想共情她在定国公府的处境。 如今他想通了,要放下前世的事,与阮卿重新开始,过好今生,再想起谢家那些人,便恨得牙痒痒了。 无论是谁,敢来他母妃的元宸宫打扰,敢算计陷害阮卿,他绝对不会放过。 眼下三公主应该去太极殿添油加醋的抹黑阮卿了,恐怕老皇帝很快会过来,祁衍早先就与他父皇说了此事,所以此刻倒不担心老皇帝会为难阮卿。 至于谢锦婳,祁衍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要说最蠢的就是她,三公主再闹腾,到底是老皇帝亲生的,最多挨一顿训斥,再禁足一段时日。但谢锦婳算个什么东西,她无端生事,带头堵在元宸宫门口,老皇帝最忌讳有人冒犯他母妃,到时第一个被处置的就是谢锦婳。 祁衍揣测了一番他父皇的想法,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三公主,只禁足和训斥,她想得倒美!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敢打阮卿的主意,就要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思及此,祁衍看向暗卫首领云阙,“孤让你收集三公主的把柄,可有发现?” 云阙像是早有准备,不假思索的开口:“三公主在宫外几处庄子里养了不少男宠,这些人并不都是出于自愿,也有被抢去骗去的,为了建这些铺张奢华的庄子,三公主没少侵占良田,鱼肉百姓。” 祁衍思忖片刻,微微点头,交代云阙:“你带暗卫去那些庄子,抓人审问,再把三公主欺压百姓,私占良田的证据给孤拿回来。” 云阙躬身应是,立刻便按祁衍交代的去办了。 早在阮卿第一次进宫参加德妃生辰宴被三公主刁难时,祁衍就让暗卫暗中调查三公主,如果三公主肯见好就收,他还不见得会用这把柄对付她,顶多威胁她把良田还给百姓,再放了那些寻死觅活的男宠也就罢了。 可惜三公主却非要来触他的逆鳞,那便怪不得他了。 云阙离开后,偏殿里只剩云十二面对着杀气腾腾的太子殿下,她的性子在暗卫中还算沉稳的,但此时此刻还是有点如芒在背。 想到今日这一出,是因为她没早点敲晕谢锦婳,让谢锦婳跟了过来,她更紧张了。 不过阮姑娘也说了,让谢锦婳跟过来可以一次解决,省得以后麻烦。这么一想阮姑娘心里的打算便是借着太子殿下的手处置谢锦婳?只是谢锦婳冲动鲁莽,不仅胆敢堵在元宸宫门口,还告知三公主将此事闹开,若是待会儿陛下要重罚,也算咎由自取吧。 十二心里想着,阮姑娘这样算不算是利用太子殿下呢?她眼眸微闪,阮姑娘先前跟她说的那句话,她可不能告诉殿下,宁可让殿下骂她蠢,做事不够周全也不能说! 即便阮姑娘就是想利用殿下,那也是因为没有别的法子呀,谢家是世家权贵,姑娘也不能拿谢锦婳怎么样,不利用殿下来解决又能怎么办呢! 十二在心里给阮卿开脱的时候,还没意识到她如今心都偏到阮卿身上去了,考虑事情的时候已经从过去的维护太子变成如今事事以阮卿为先了。 祁衍看着低头沉默的云十二,即便她不说,他也猜得到这谢锦婳今夜能跟上来,恐怕是阮卿故意为之。 那心思狡猾的女人利用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哪里计较得过来! 祁衍并未生气,只轻轻嗤了一声。 算着时间老皇帝也该过来了,祁衍走出偏殿,往元宸宫门口走去,正走到门口不远的时候,只听到一串整齐的脚步声,成德帝乘着御辇过来了,三公主的步辇紧随其后,到了元宸宫门外,三公主殷勤的去扶老皇帝下来。 成德帝漠然拂开三公主的手,看到元宸宫门口站着的人,脸色极为阴沉。 谢锦婳和三公主身边的嬷嬷行礼问安,身后的几个宫人连忙跟着跪下。 成德帝目光凉凉的落在谢锦婳身上,然而她低着头看不到,还以为三公主果真将陛下请来了,马上就要看到阮卿倒霉,心里开心着呢。 但三公主的嬷嬷却注意到帝王格外冷漠的神情,心里咯噔一声,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成德帝的目光淡淡扫过这些人,转过身看到祁衍等在门口,微微惊讶。 借着宫门口的宫灯照亮,祁衍看到成德帝面带疲色,到底有些心疼。 父子已经多年没有温馨的说过话,自从当年离宫去往长公主府,祁衍也多年没有叫过成德帝一声父皇。如今他虽然重生了,知道很多事或许是他父皇不得已,但一时半刻也难以改变态度,只硬邦邦的说了一句:“什么天大的事,也值得您不睡觉跑这一趟!” 他请安的动作散漫,说话也毫无尊敬之意,换做别人肯定要被问罪。 但成德帝听完这句话,却是笑了,虽然笑意不那么明显,但周围的人都察觉到帝王脸上的神色变得柔和了,紧张的气氛和缓起来。 成德帝心中的烦闷和怒气因为祁衍这句不算中听的话一扫而空,因为他感觉到在这句话背后,藏的是小儿子那别扭却真诚的关心。 一句话就能让杀伐果决的君王变成宽容和蔼的慈父,全天下也就太子殿下有这样的本事! 徐公公瞥了一眼旁边一无所知,满脸洋溢着兴奋的三 公主,糟心的摇了摇头。 三公主看祁衍挡在元宸宫门口,心里认定他是心虚了,指不定阮卿是被他藏起来好躲避责罚,她沉不住气的开口:“父皇,那阮氏定藏在这元宸宫里,您下令搜宫吧!” 成德帝正为小儿子的关心而熨帖,听了三公主的话皱眉冷冷道:“搜宫?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个不知孝悌的混账东西,还不跪下!” 第69章 成德帝对几个女儿一向和善,即便三公主性子骄横,挨过的训斥不少,但她也从未听过父皇用这样冰冷厌恶的语气对她说话。 三公主登时就懵了,被身边的婢女悄悄拉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跪下道:“父皇恕罪,儿臣一时情急,并非有意不敬淑母妃。只是那阮氏着实可恶,竟在这元宸宫里行苟且之事,儿臣也是怕她玷污了淑母妃生前居所,这才口不择言的!” 一开始三公主语气还有些慌乱,但说着说着就镇定起来,她到底是父皇的亲生女儿,难道父皇还能因为她一时失言杀了她不成?再说若真论起来,太子是淑妃的亲生儿子,竟在母妃生前的宫殿与女子厮混,岂不更是不孝。 就算父皇疼爱太子,不追究他的过错,那阮卿又算什么,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官之女,竟在宫中勾引太子做出丑事,一条白绫赐死都是轻的! 自以为想通这其中的关节,三公主压下心头的慌乱,生平第一次脑子转得如此快的说道:“儿臣也觉得搜宫不妥,不如父皇亲自进去,看看那阮氏究竟在不在元宸宫里。” 三公主心里认定阮卿今夜是来与太子偷情的,所以将她想的要多不堪有多不堪,觉得阮卿此刻不是衣衫不整的躲在床上,就是藏进了柜子床底,总而言之,肯定是见不得人的。 父皇如今是不信她的话,但等到亲眼看到阮卿秽乱的样子,自然会重重发落。 成德帝神色冷然的看着三公主,没有开口,倒是祁衍嗤笑一声,慢悠悠的说道:“三皇姐,只让陛下进来瞧,你能放心吗?不如你也跟着进来,看看孤与那位阮姑娘都做了些什么。” 不得不说,三公主听到祁衍这样说,是有一些动心想跟着进去看的。但她小心观察成德帝的脸色,不敢顺着祁衍的话应下。 成德帝暗暗瞪了儿子一眼,他早就知道阮卿在这,来这一趟不过是走个过场,省得三公主不管不顾闹得满宫皆知,待会儿他进去后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出来就这么告诉三公主,难道她还有胆子质疑君父? 他大半夜不辞辛苦的跑来,还不是为了给这混小子收拾烂摊子,结果这不省心的小崽子净给他找事,还撺掇着三公主进去,待会儿若是真的瞧见什么不该看的,再想堵住人家的嘴就难了。 成德帝给祁衍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他赶紧改口,就说阮卿不在这里,此事就这么揭过算了,以后谁敢再提,统统打板子。 哪知祁衍接收到皇帝的眼神,非但没有改口,反而干脆的承认:“孤今日的确约了阮姑娘过来,此刻人就在元宸宫里,陛下可想见见?当然,若三皇姐想见,也可以进来。” 三公主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抬头得意地说道:“这么说来,太子是承认与阮卿私会了,那还有什么好看的,直接把人抓出来关进慎刑司,免得脏了父皇的眼睛。” 祁衍冷冷的盯着三公主,心想自己的脾气真是越发好了,换做从前,三公主敢当着他的面如此污蔑阮卿,他定要将她绑在狼园里,与他的黑狼王面对面一整夜,吓也要吓死她。 可事关阮卿的名声,他不仅不能让三公主死,还得让她好好的活着,承认她是恶意污蔑阮卿,想来真是憋屈。 但没办法,他可以不在乎名声,却不能如此要求阮卿。 无论她在意与否,他都要护住她,给她最好的一切。 祁衍面色变了又变,就在成德帝以为这个儿子会忍不住冲动对三公主做出威胁的举动时,祁衍却只是淡淡的开口解释:“孤与阮姑娘不算私会,元宸宫里尚有廖嬷嬷和珍姑姑在,她们都可以作证,阮姑娘未有任何不得体的行为。” 成德帝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还是他那冲动冒进的傻儿子吗?他竟然解释了,以前那些看不惯他的朝臣无论往他身上泼什么脏水,他可从不会反驳一句,一般都是查出对方的把柄,让对方丢尽脸面之后再也不敢提他一句。 这样固然是报复了那些人,可已经毁掉的名声也难以恢复,难道还指望那些被他吓破胆的人给他正名吗? 成德帝陷入震惊一时没反应过来,倒让三公主抢了先,她语带讽刺的说道:“廖嬷嬷和珍姑姑都是元宸宫的人,自然是忠于太子,她们即便看到什么也不敢说实话啊,若不是私会,阮卿何故深夜来此,太子还是承认了吧,不然可要犯下欺君之罪呢!” 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扣下来,祁衍还没怎么样,成德帝却是怒喝一声:“闭嘴!” “太子是国之储君,除了朕,没人有资格质问他。你言语放肆,对太子毫无尊敬,朕该先治你一个不敬储君,以下犯上之罪!” 见皇帝真的动了肝火,三公主也不敢再张狂,立刻收敛神色,虽心有不甘,却是恭恭敬敬的认了错。 成德帝半响才缓和了面色,看向祁衍,不太肯定的问:“那太子随朕进去瞧瞧?” 见祁衍没有犹豫的点头,成德帝安下心来,这是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他蹙眉看了眼三公主,压着愤怒冷声说道:“你也跟着,进去不许吵嚷。” 这个女儿他是教不好了,不如让她狠狠地摔一跤,能悟出些道理自然好,悟不出也算是给她长个记性,以后少干这些没脑子的事。 于是成德帝带着太子和三公主进了元宸宫,徐公公留在外头看着以谢锦婳为首跪成一片的人,他吹着夜风微微一笑,想来再过不久,那位小谢阁老又要跪在太极殿外请罪了。 * 外头风雨欲来,元宸宫的小厨房里气氛却格外温馨安宁,珍姑姑嗓子坏了,说不了话,教阮卿和面都是她先示范一下,阮卿跟着做。有什么不懂的,她比划两下,阮卿连蒙带猜的也算能领悟意思,实在领悟不了,只能看向一旁的廖嬷嬷。 廖嬷嬷与珍姑姑相伴多年,早有默契,珍姑姑每一个眼神和手势的含义她都一清二楚,因此帮着珍姑姑教起阮卿来也颇为顺利。 此刻阮卿刚和好面,沾了一身面粉,就连头上脸上都是,珍姑姑笑着用手帕给她擦,廖嬷嬷端来煮好的酒酿圆子,问她要不要吃些垫垫肚子。 成德帝过来的时候,站在小厨房外面的台阶上,正看到这一幕。 恍然之间,他想起淑妃还在的时候,也爱带着两个丫头在小厨房忙活,祁衍这孩子从小爱挑嘴,淑妃为此费尽心思,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哄他。 有一次淑妃做了荷花酥,那是祁衍最爱的点心,这小混蛋把一盘子荷花酥都端走了,一块都没给他这个父皇留。 往事历历在目,成德帝心中酸涩,压低了声音问:“她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祁衍难得乖乖回答道:“母妃昨夜给我托梦了,说你的生辰快到了,让我给你做荷花酥,我哪会做那东西,这不就求了阮姑娘嘛, 你就当是她替我做的吧。” 他这话半真半假,梦到他母妃是真,至于做荷花酥给老皇帝过生辰却是胡编乱造。 但他这么说却是有缘由的,一是为了给阮卿深夜出现在这里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二是想试探一下老皇帝的心思。 什么人才可以代替他给老皇帝表达孝心呢,那自然只能是他未来的太子妃了。 如果老皇帝应了这句话,可就再也不能逼他娶别的女子了。 成德帝在那一瞬间的触动之后就恢复了平静,他暗中观察儿子的神情,早把他的心思猜得透透的。 那几句瞎话编的,算盘都打到他脸上了,但难为这小子还记得他的生辰。此时气氛正好,又是在充满了昔日一家三口温情回忆的元宸宫里,他犹豫片刻,没有戳破儿子的谎言。 成德帝看阮卿她们在厨房里忙碌,没有发现自己过来,也不准备把人叫过来问话了,转过身要走。三公主倒是不甘不愿的还想说什么,但被皇帝一个眼神吓得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待走到离小厨房有一段距离时,成德帝停下来,叹息一声,用轻松温和的语气开口:“让阮氏认真学,万寿节那日朕等着吃。” 祁衍躬身应道:“儿臣遵命。” 成德帝心头微微一震,这都过了多少年了,混小子第一次在他面前口称儿臣。 儿大不中留,为了那阮氏,他当真是什么都愿意。 皇帝心里酸溜溜的,但也觉得欣慰,只是那股被算计的恼火无处发泄,转头一看面带不忿的三公主,皇帝冷了神色,声音极其严酷说道:“出去之后,你给朕老实的闭上嘴,若再敢污言秽语毁人清白,你就出宫去,做个平民百姓吧。” 只这一句话就捏住了三公主的命门,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看到皇帝脸上认真严肃的神情,三公主吓得浑身颤抖,险些要站不住。 她知道,父皇是认真的。 若是失去公主的高贵身份,她不如死了算了。 三公主这次连请罪求饶都不敢,紧紧地闭上嘴,生怕自己不小心发出一点声音惹得父皇厌恶,真把她贬为庶民。 那该死的谢锦婳,差点害死她了! 第70章 元宸宫外,谢锦婳维持着跪地的姿势,膝盖疼得受不了,她有好几次想稍微挪动双腿缓解一下痛苦,但每当这时那位面容和蔼的徐公公目光就会精准的落在她身上。 不知为何,她从徐公公平静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股寒意,浑身都僵直着不敢动了。 圣上和三公主已经进去这么久,里面怎么也没个动静呢? 谢锦婳绷紧精神细听,里面没有她想象中的阮卿哭喊求饶的声音,安静极了,可她却是越来越焦躁不安。 难道阮卿没有受罚吗?是太子在保护她?可明明三公主也跟着进去了,她跟阮卿有仇,总不会眼睁睁看着阮卿脱罪吧。 谢锦婳心中七上八下,乱成一团麻,就在她压抑慌乱到极点时,成德帝带着太子和三公主出来了,她心都提到嗓子眼,悄悄的往几人身后瞧,然而却什么也没瞧见。 再看帝王脸上平和的神情,以及三公主恐慌苍白的脸,谢锦婳瞬间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成德帝一改先前严厉冷漠的态度,淡笑着开口:“朕亲眼所见,太子和阮氏一片孝心,他们在此不过是跟厨房的嬷嬷学做荷花酥,准备孝敬给朕。有些人心是脏的,便看什么都脏,此事到此为止,再有人敢乱传谣言,污蔑太子,诋毁阮氏清白,朕定斩不饶!” 皇帝一锤定音,还有谁敢质疑。 所以在场有的人哪怕心有不甘,觉得太子和阮卿深夜在一起肯定不会如此简单,但皇帝说他二人是孝敬君父,值得褒奖,又有谁敢站出来否定。 更别提成德帝说完这番话后,又大肆夸赞,赏赐给两人不少名品奇珍,珠宝玉器,还直接下了一道口谕,以后这元宸宫,太子和阮卿可以随意进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惊得不轻,太子也就算了,为什么连阮卿都可以随意出入元宸宫,这是不是说明皇帝根本没有把她当外人,不是外人那是什么? 答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因为太过惊讶而不敢确认。 元宸宫是先淑妃的宫殿,是皇宫里的禁地,能被帝王允许进入的,除了太子这个亲儿子,就只有未来的儿媳了。 可她一个家世低微的小户之女,凭什么呢? 别人都只是震惊,但谢锦婳却是愤怒极了,她不理解为什么阮卿轻易就得到皇帝的认可,甚至很可能坐上那至尊至贵的太子妃之位。 明明几个月之前,这个人还在定国公府谨小慎微,仰人鼻息的过活,转眼间就站在了她们无法企及的高度。 若是阮卿真的做了太子妃,那么未来有一日,她还会登上凤位,母仪天下。 不,光是想一想,谢锦婳就怒不可遏,头疼得要炸开。 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猛然起身,却因为久跪膝盖酸麻,又跌坐回去。 但在所有人都安安静静不发一言的时候,这举动已经足够突兀,皇帝转头看见她狰狞的表情,根本懒得多说,只淡声吩咐徐公公一句,就摆驾回太极殿了。 徐公公留下来,等圣驾走远,才吩咐小太监把失了魂一样的三公主送回宫,至于三公主身边的嬷嬷,和那些被嬷嬷带来堵在元宸宫门口的宫人,都被发落去慎刑司了。 最后剩下个谢锦婳,小太监要去拉她被她给挣开了,尖声喊着不要去慎刑司。 “我要见德妃娘娘,放开我,我不去慎刑司。” 徐公公走到她面前,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谢姑娘,您是名门贵女,德妃娘娘的亲侄女,自然与她们那些人不是一个去处。” “当真?”徐公公的话让谢锦婳的心中升起一丝希冀。 可紧接着,徐公公冰凉的话语打碎了她最后的希望。 徐公公:“陛下口谕,将谢锦婳压入内狱,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不!”谢锦婳绝望的想大声呼喊,却被小太监捂上嘴拖了下去。 至此一场闹剧终于结束,祁衍向徐公公挥了挥手,然后走进元宸宫直奔小厨房而去。 阮卿得知事情原委时,第一盘荷花酥已经出锅了,虽然有一多半火候太过炸糊了,但另一半看着还是能吃的。 此刻她捏着一块微焦的荷花酥,手指都烫红了,却惊讶的忘了放开。 “万寿节那日,要我给陛下做荷花酥?”她瞪大眼睛,聪敏灵动的脸上显出几分呆萌。 祁衍看她这样可爱,差点忍不住想凑近她沾了面粉的脸上啃一口,但最后他克制住了,只是心疼的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荷花酥。 阮卿看着他,忐忑开口问道:“我,我能行吗?” 若是其他事,她自当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可是厨艺,她实在没什么自信。离万寿节也就半个多月,听成德帝的意思,是要她亲手做,总不好再让珍姑姑和廖嬷嬷帮忙。 可是今日她刚试过,就算有珍姑姑在旁边指导,她都手忙脚乱的,半个月的时间,她能学得会吗? 见她紧张的围着小厨房的灶台转圈,祁衍觉得好笑,心里那点被打扰的余怒也烟消云散,他好心的 安慰道:“其实你这荷花酥已经做得有些模样了,再练习几日说不定做得比我母妃还要好。” 阮卿嗔怒的瞪了他一眼,“殿下慎言,我怎么可能比得上淑妃娘娘的手艺,这辈子怕是也不成的!” 不过祁衍虽然说得夸张,但这话倒真的让阮卿不那么紧张了。 她在想也许做不出那么精致的味道也没关系,成德帝要的不过是一份心意。她只要认真去做,带着诚心和孝心,皇帝也不会因为她做的不那么好吃就要治她的罪吧! 今生好不容易能让皇帝不带偏见的看待她,如今皇帝甚至默许了她和祁衍在一起,不会再阻拦他们,她怎么也要努力一下,给皇帝留些好印象,不辜负他的信任。 想到这里,阮卿也顾不上忐忑紧张了,连忙又要拉着珍姑姑请教,想再做一份荷花酥。 但天色实在有些晚了,祁衍半拉半抱把人带出厨房,满心不舍的吩咐小胜子和云十二送阮卿回熙和宫。 其实他很想留阮卿在元宸宫过夜,但今夜闹这一出,宫里明里暗里都盯着呢,虽然有老皇帝口谕在先,但他和阮卿夜里同宿在元宸宫,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目送阮卿离开,祁衍闷闷不乐的往回走,这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拿着那块荷花酥呢,他心里软乎乎的,回忆着小时候母妃做的荷花酥的味道,怀念的对着手里的荷花酥咬了一口。 咬下去的瞬间,他脸上幸福的笑意僵住了。 这味道属实有些离谱,不是珍姑姑看着做的吗?怎么能差出这么多? 囫囵嚼了两下,祁衍的表情已经带着生无可恋,但剩下的一半他也不舍得扔了,只能冒着被噎死的风险生吞硬咽。 他前世早就被阮卿的厨艺折磨习惯了,什么都吃得下去,但这东西若是呈给他父皇,恐怕老皇帝一个不好就得被送走。 若是别人练个十天半月还有可能进步,但祁衍了解阮卿,别说十天半月,就是给她一年半载,每日把她关进厨房里练习,也不一定能端出一盘正常的能入口的东西。 但老皇帝话都已经说出来了,万寿节那日吃不到荷花酥,定然不肯善罢甘休的。 祁衍站在原地皱眉思考片刻,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找珍姑姑弄虚作假不是不行,但显得他对老皇帝太凉薄了。既然如此,与其让阮卿担着挨骂受罚的风险,还不如他来做。 祁衍不确定自己在厨艺上的天分如何,但他觉得只要是个人,都不会比阮卿更差了。 只是这事不能告诉阮卿,不然她该心里难受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先偷偷学着,等万寿节那日再亲手做一份荷花酥,与阮卿做的暗中交换。到时候若是老皇帝吃了不满意,他就承认是他做的,若是夸好吃,就说是阮卿做的。 祁衍一边想一边撸起袖子往小厨房走,正好珍姑姑和廖嬷嬷还在收拾,见他进来,两人都一脸纳闷。 等祁衍开口说他想学荷花酥,两人表情同步的抬起头,就好像不认识他一般。 祁衍板起脸色,“这么惊讶做什么?孤不能学?” 珍姑姑以为他真生气了,连忙摇头,廖嬷嬷却是有些猜到了祁衍的心思,因为方才阮卿做的荷花酥,她也尝了一口,唯一的感受就是,除了幼时跟着家人逃荒的那两年,她从没吃过这么难以下咽的东西。 廖嬷嬷安抚的拍拍珍姑姑,笑着说道:“殿下想学自是可以,不过今日天色已晚……” 祁衍摆了摆手:“无碍,孤不困。” 说完他才想起珍姑姑和廖嬷嬷也一把年纪了,为难的皱起眉头。 珍姑姑着急的比划着,廖嬷嬷替她开口:“那让阿珍先教殿下和面吧,这个不费什么功夫,等阿珍示范一遍,您再慢慢练习就成了。” 祁衍点了点头。 于是这一整夜,太子殿下充满干劲的在小厨房里和面,翌日晨起,他赶到太极殿,在偏殿批阅奏折时,手都有些颤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0-80 第71章 翌日清晨,阮卿照常陪着四公主去朝华殿进学时,昨夜的事情已经在宫里传开了。 朝华殿中,三公主和她的三个伴读都在,殿内气氛异常压抑。三公主难得不找任何人的麻烦,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不发一言,脸色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 谢锦姝的状态也不比她好多少,今早听说谢锦婳被罚入内狱,她失手打翻了汤碗,手臂烫红了一大块。 倒不是因为担心谢锦婳这个堂姐,而是害怕,身为世家女,她从小学会的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如今谢锦婳犯了这么大的错,肯定是别想继续留在宫中做伴读了,那她呢?她们同样出身定国公府,陛下会不会迁怒于她,把她也赶出宫去。 因为担惊受怕,谢锦姝一早上都魂不守舍,连江婉沁跟她说话她都没心情搭理,而是一直紧张的把目光投向门口,直至阮卿陪着四公主进殿,她眼前一亮。 谢锦婳落得那样的下场,与阮卿可是脱不开关系。 太子对阮卿明目张胆的特殊和偏爱,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从前大多数人都没当回事,觉得左不过一个门户低微的女子,最后定是给个妾室的名分就打发了。 可昨夜的事却是出乎他们的意料,陛下在元宸宫外当着众人说出的那番话,几乎就暗示了阮卿会是未来的太子妃。 谢锦姝与谢锦婳不同,她虽也有家世贵重的骄傲,但她的父亲到底只是个庶子,若非她的亲姨母做了静安王的续弦王妃,她们四房在定国公府也是地位尴尬。只怕她也会像三房的谢锦嬛那样,明明想争却不敢争,整日忍气吞声还要装大度。 就拿这次选伴读来说,明明谢锦嬛是家中长姐,性子最为大方稳重,可德妃推荐自家姑娘时压根不会想起她,谢锦婳是德妃嫡亲的侄女,又有个阁老兄长依靠,德妃自然最先报上她的名字,至于带上谢锦姝,不过是想给静安王妃卖个好。 谢锦姝知道自己能获得与谢锦婳针锋相对的资格都是因为她姨母,可静安老王爷毕竟不年轻了,她姨母这个静安王妃的面子还能管用到几时呢? 在关乎自身利益的事情上,她一向是拎得清的,眼看阮卿可能真的要成为太子妃了,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还去与阮卿作对。 从前阮卿还在定国公府的时候,谢锦姝确实也没少阴阳怪气的刻薄过她,但她毕竟只是在言语上刺激对方,可比不得谢锦婳那样实打实的欺负,成日的压榨阮卿给她绣香包手帕,就差把阮卿当成她的婢女使唤。 只一件事让谢锦姝有些心虚,当初长公主府赏花宴时,她嫉妒阮卿抢走了那些世家公子的注意,明知安陵伯二公子那些人意图不轨,还撺掇着谢锦婳使唤阮卿去折梅花,致使阮卿落单险些被那些纨绔欺辱。 不过阮卿那日被太子救了,也算因祸得福,别说阮卿不知道她在背后做了什么,就算知道说不定还要感谢她呢,不然哪有结识太子攀上高枝的机会。 谢锦姝这么想着,也就不心虚了。 她破天荒的在给四公主祁静玥行礼后,笑着跟阮卿打了声招呼。 阮卿一开始颇为意外,但她回想起谢锦姝往日的表现,顿时就不惊讶了。 论起见风使舵的能力,这位谢五姑娘可是无人能比。 眼下谢锦婳在内狱受罚,谢锦姝这般表现定是担心被她连累,这才要放下身段讨好自己这个即将得势的人。 阮卿似笑非笑的朝她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便要挨着何盼晴坐下,可她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座位竟然被崔明雪给占了。 她停在崔明雪身边,一时没开口,而是转头去看崔明雪原先的座位,桌椅上洒了墨汁,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 但看崔明雪这故意不给她眼神的样子,八成是存着恶意的。 这是听了昨夜的传闻,记恨上她了? 阮卿淡淡一笑,不打算计较,转身朝崔明雪的座位走去。 于她而言,一个座位不算什么,让就让了,但有些人有些事,她是绝不会退让半分的。 阮卿拿出帕子要将那些墨汁擦掉,何盼晴想过去帮她,却有人比她快一步,谢锦姝凑上来帮着阮卿一起擦桌上的墨汁,脸上的讨好毫不遮掩。 崔明雪见此,傲然的冷哼一声,嫌恶的瞪了谢锦姝一眼。 阮卿对谢锦姝可没什么感激之情,敷衍的道了声谢 ,便坐下翻开书卷。 殿内又重新安静下来,但其他人都时不时的翻两页书,发出一些轻微的动静,只有两人静得出奇,一个是昨夜被吓傻了的三公主,另一个则是江婉沁。 江婉沁面色平静,但仔细看却能发现她的平静是装出来的,从今早得到消息开始,她内心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谢锦婳会失败她早就想过,可她没想到的是谢锦婳不仅蠢得被关进了内狱,还反过来让阮卿得到陛下的看重,甚至属意她成为太子妃。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江婉沁原本的打算是让阮卿在宫里屡屡犯错,直到太子保不住她,陛下厌恶她,到时候别说是太子妃,说不定她连东宫都进不去。 可如今一切都与她的设想截然不同,一想到阮卿有一日会高高在上,而她则要叩拜在这个人脚下,江婉沁心里的恶寒便一阵阵涌上来。 不行,她绝不要沦落到那般处境。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到底怎样才能阻止阮卿成为太子妃,眼下陛下已经对阮卿另眼相待,且太子又爱重她,不管怎么看阮卿这未来太子妃的地位看起来都无法动摇了。 可是,她实在不甘心啊! 正当江婉沁内心煎熬无比时,有人走进朝华殿,公主和伴读们还像往常一样站起身,对着夫子躬身行礼。 一声淡漠低沉的“免礼”,让所有人都讶然的抬起头,朝面前的夫子望去。 这才发现今日过来的不是林夫子,而是一位清新俊逸的年轻男子,他笑意浅淡,端方自持,虽没有穿着平日常见的那身官服,但谁又能认不出他。 谢阁老怎会来此?还是这身夫子的打扮,莫不是要代替林夫子教她们读书? 见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他,谢容缜简单的解释道:“今日休沐,恰逢林夫子家中有事,我来替他。” 他目光越过其他人,若有似无的往那抹思念已久的身影看去。 阮卿只在谢容缜开口时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就低下头,目光专注的落在面前那一页书本上。 谢容缜看着她从容恬静的面容,微微失落。 离开定国公府,离开他,她果真开心了很多。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好,全不似自己这般纠结难受。 可他又如何能怪她,毕竟从头至尾,错的都是谢家,心中有愧的是他。 谢容缜收回视线的同时,心中的波澜已然平复,他示意大家坐下,于是便翻开桌案上的《大学》开始讲课。 阮卿听得全神贯注,时不时还往纸上记些什么,但全程她都没有看谢容缜一眼,即便目光不经意相碰,她也会避让开来。 然而她越是这般划清界限的态度,谢容缜的目光越是频繁的落在她脸上,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那目光里的情愫越来越直白,几乎要藏不住。 除了阮卿,别人也都在认真的听学,就连三公主这样闹腾的,经过昨夜的事,也乖觉得很。更何况谢容缜的大名谁人不知,当朝阁老给她们上课,算起来是她们得了便宜。 但有一个人却一直在走神,那个人正是江婉沁。 从谢容缜进入朝华殿之后,她的目光一直追随在他身上,就像他始终没能从阮卿身上挪开视线一样,江婉沁自虐般的就这么看了一上午。 等上午的进学结束,她自嘲的笑了笑,有些事情,她从前只是怀疑,但今日之后终于能确认了。 原来不是她多想了,谢容缜竟真的爱上了阮卿,他看阮卿的眼神,她从未见过。 即便是当年差点与他定亲的姐姐,怕是也不曾得到过这样的爱意。 她一直以为谢容缜就像一块没有心的石头,谁都捂不热,未曾想他也有这般热烈的时候,可惜却是对着别的女子。 可是谢容缜,你知不知道,你爱慕的女子,或许很快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江婉沁咽下苦楚,眼中浮现一抹嘲讽之色。 你想要她,她却满心满眼都是别的男人,你真的会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嫁入东宫吗? 还是说,你要为了这个女人去与这天下至高无上的皇权争抢? 江婉沁忍下心痛,嘴角扯开一个微笑,她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看到一出精彩的好戏。 进学结束后,阮卿等四公主和何盼晴一起走出朝华殿。谢容缜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转身,迟疑片刻,还是遵从自己的心追了出去。 江婉沁冷眼旁观,也缓缓迈步走了出去。 走到朝华殿外,谢容缜却只看到四公主和何盼晴一起离开,唯独不见阮卿的身影。 他眉头微皱,驻足片刻,目光突然转向朝华殿旁边那条树荫茂盛的碎石小道。那条小道连着御花园,从那里往太极殿去是最近的,听闻太子近日一直都在太极殿帮陛下批阅奏折。 谢容缜苦笑一声,却管不住自己的腿,迈步朝那条小道走去。 可他刚拐了弯,看见前方那抹清丽倩影,尚未来得及开心,却又发现阮卿面前还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只见那男子毫不温柔的攥住阮卿的手腕,嘴里说着:“怎么如此慢,孤让人送来的午膳都凉了!” 谢容缜目光冷然,以他对阮卿的了解,她不是个喜欢被强迫的性子。 果不其然,阮卿很快就甩开了对方的手,似乎是有些生气了。 谢容缜刚要松一口气,谁想到那男子却恬不知耻的又缠上阮卿,还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的说:“卿卿,你好狠的心,孤批了好久的折子,手腕快要断了!” 无耻之尤,阮卿怎会看不穿他的把戏? 结果却完全不如谢容缜所愿,那个他再也找不到理由靠近的女子,就像蒙上了眼睛,对方说什么她都信,还温柔似水的执起男子的手腕查看,耐心的哄着他:“真的疼了,那我给殿下揉揉吧。” 谢容缜骤然受到如此冲击,压抑多年的情绪在心里炸裂开来。 这一瞬间,他的理智几乎要被胸中燃起的嫉妒之火烧光殆尽。 第72章 看着两人携手渐渐走远,谢容缜就像被钉在原地,迟迟挪不动脚步。 今早他得知谢锦婳被关进内狱的消息,了解事情始末后,他便想着来见阮卿一面,当面替妹妹向她道歉。 但这道歉或许只是一种说辞,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再次与阮卿相见的理由。 过去三年,谢容缜一直压抑克制着自己对阮卿的心动,自欺欺人的把那份在意当成是兄妹之情。 直到阮卿不再执着于他,将目光转向太子,他才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他无法再骗自己,也意识到自己是爱着阮卿的。 可是他们的相遇,始于一场欺骗,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后来阮卿得知真相与他决裂,自此离开定国公府,谢容缜也曾决定断了念想,变回曾经那个不会被情爱束缚的他。 他原以为,这没什么难的,可是自阮卿离开那日开始,他的心就彻底不受控制了,无一日不在想她。 知道阮卿搬去了北明巷,谢容缜曾在下衙时让顾舟将马车赶到那座宅院附近,却不敢靠近打扰,只能躲在马车里,趁她出入时悄悄的看上一眼,如饮鸩止渴一般。 再后来阮卿入宫做了公主伴读,谢容缜常常从林大学士嘴里得知她的消息。有一次翻看她交上去的文章,看着上面不再熟悉的字迹,他恍惚意识到,阮卿真的正在把他留下的痕迹一点一点的剥离。 她在刻意抹去跟他有关的一切,谢容缜想起来便觉得心如刀绞。 他对她的想念一日比一日难捱,就算谢锦婳没有出事,恐怕也忍耐不了几日便要寻机会见她。 然而见是见到了,她的脸上却只剩疏离和冷漠,连他的目光都要躲避,想来已经恨他入骨,不愿再与他有丝毫牵扯。 阮卿恨他厌他,谢容缜早有预料,虽然失落却也能够接受。 但当他亲眼看到阮卿对着另一个男人温言软语,含情脉脉时,心彷佛裂开了一道缝隙,嫉妒如野草一般从这道缝隙中疯长而出。 她的温柔,她眼神中的爱意,曾经都是属于他的。 但如今,那些都变成了他的奢望。 他只能看着心爱的女子,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而他就连靠近这个女子,都要千方百计地找着借口。 谢容缜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直到双目胀痛,才稍微冷静下来,迟缓的转过身,脚步沉重的往回走。 走到朝华殿门口时,江婉沁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他多时。 谢容缜表情恢复平静,淡淡问道:“有事?” 江婉沁如今不再一叶障目,一眼就看出了他平静下的勉强,方才他是追着阮卿出去的,若只是没追上人,不至于是这般反应。想必是追上了,但不是被拒绝,就是见到了什么让他绝望的场面,受了不小的打击。 见谢容缜如此,她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快意。 从前那个凉薄无情的天之骄子,如今成了感情中的输家,还不是要卑微的被踩进泥里。 谢容缜与她有什么分别,爱上的人都心有所属。 不,她或许比谢容缜好一点,因为从意识到他爱的人是阮卿的那一刻,江婉沁就决定放下对他的执着。 从前她迫切的想嫁给他,是为了能成为未来的首辅夫人。 但此时此刻,她改主意了。 如果阮卿真的做了太子妃,一个首辅夫人,还是要向她卑躬屈膝。 为今之计,要么让阮卿做不成太子妃,要么就只能扳倒太子。 而一旦太子被废,众皇子中最有机会被立为储君的,便只有三皇子。 江婉沁思绪飘远,直到谢容缜又问了她一遍,她才收回心神,歉然说道:“我想着锦婳妹妹的事,一时出了神。表哥,都怪我没有照顾好锦婳,让她受苦了。” 想起谢锦婳还在内狱,谢容缜皱眉冷冷说道:“她行事鲁莽,吃些苦头未必是坏事。” 江婉沁目光微闪,叹气道:“唉,我也是劝了她的,阮姑娘迟早要嫁入东宫,她与太子殿下私下见面也不足为奇,说不定连陛下都是默许了的,可锦婳非不听我的,还去元宸宫堵人。如今陛下可不就下了口谕,准阮姑娘自由出入元宸宫,看来阮姑娘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你说什么?”谢容缜面色微微一变。 江婉沁将成德帝昨夜那道口谕重复一遍,谢容缜听完,已经维持不住淡漠的表情。 他原以为,唯一能够挽回阮卿的机会,就是将她明媒正娶,从此加倍的补偿她,待她好。 毕竟她再爱太子,论起家世出身,她最多也只能做一个侧妃。若是日后太子娶了正妃,她该如何自处。 可他没想到的是,陛下竟下了那样一道口谕。明明不久之前,陛下才与安远侯私下表明过,有心要立那位崔姑娘为太子妃。 能让陛下一夕之间转变想法,太子必然在其中做了些什么。 谢容缜心中自嘲,看来是他想错了,太子或许从一开始就从未想过要让阮卿为妾。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扭转阮卿的心思? 就算他的谋划能够成功,有朝一日太子被废,但只要太子活着,就依然享有亲王的恩遇,陛下不会在婚事上苛待他,到时候他想迎娶阮卿,依旧轻而易举。 除非,他死了。 谢容缜的眼神骤然一冷。 看着他转身离去,江婉沁轻轻一笑。 从此以后,谢容缜势必会与太子不死不休,不遗余力的扶三皇子上位。 而他越是不择手段的对付太子,只会换来阮卿的憎恨。 谢容缜永远也得不到他想要的,但她可以。 想到三皇子曾经笨拙讨好她的蠢样子,江婉沁弯起嘴角。 * 接下来的几日,阮卿每到傍晚都会去元宸宫找珍姑姑学做荷花酥。 谢容缜来替林夫子的那一日,她本来有些忐忑,最后犹豫了一整日还是决定不告诉祁衍。 因为祁衍对谢容缜相关的事太过敏感,阮卿有时候甚至会怀疑他是不是记得前世的事,但她这怀疑又没什么依据,毕竟祁衍太爱吃醋。 当初那位要租给她宅院的岳公子也没怎么样,祁衍就已经不依不饶到差点要杀人了,更何况是谢容缜呢。 祁衍行事太过直接坦荡,真的对上谢容缜,说不定是会吃亏的。 而且那一日她与谢容缜全程没有任何交流,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与祁衍说,若是说出来,只会让他平白的生闷气,最后受累哄人的还是自己。 阮卿自觉早就不在意那个人,可不想再因为他而给自己找麻烦。 因为要学荷花酥,阮卿最近几日都是在元宸宫和祁衍一起用晚膳。 晚膳过后,她再和珍姑姑进厨房忙活一个时辰,最后回到熙和宫休息。 每日过得充实且满足,只有一点很是可惜,她努力做出来的荷花酥都被祁衍抢走了,那厮贪心得很,一块都不舍得给她尝。 看他每次吃得狼吞虎咽,阮卿都有点怀疑了。 真有那么好吃吗?他都吃不腻的,难道会比淑妃娘娘做得还好吃吗? 这一日,阮卿带着疑问从元宸宫出来,但没走出多远她就发现自己把给四公主做的香包落在了偏殿,四公主近日有些失眠,急需这香包安神呢,想着回去一趟也不麻烦,阮卿当即就往回走。 这可把送她回去的小胜子给着急坏了,一头汗的劝说她先回去。 “奴才先送您回去,再回来取那香包,到时候给您送过去?” “姑娘,这都天黑了,您也累了一日,早些休息才是。” 小胜子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但这样只会让阮卿越发觉得有问题,提起裙摆快步朝元宸宫走去。 本应去偏殿取香包的,但她凭着直觉拐到了小厨房,快走到小厨房门口的时候才顿住脚步。 阮卿慢慢靠近门口,微微探出头往里面看,只见祁衍背对着她,正在揉一团面。 揉好之后他把面拿给珍姑姑看,珍姑姑摇了摇头,祁衍气呼呼的把面团摔在案上。 “孤不做了,老皇帝的嘴早就被我母妃和那些御厨养刁了,不行孤去宫外醉仙楼给他买一份回来!” 廖嬷嬷劝说:“那样陛下一口就能尝出不是阮姑娘做的了,万一生气……” “不然还是把阮姑娘做的呈上去吧,练了好几日了,说不定没那般难吃呢?” 祁衍心中迟疑,带着侥幸伸手拿起一块阮卿刚才做的荷花酥,试探着咬了一口。 珍姑姑和廖嬷嬷都期待的看着他,然而祁衍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悲愤的再一次撸起袖子开始和面。 阮卿稍微一想就猜出祁衍想干什么了,她心情复杂的悄悄离开小厨房,正好遇上刚才没追上她的小胜子。 小胜子干笑两声,心虚的低下头。 阮卿有些不甘心的问他:“真有那么难吃吗?” 小胜子连忙摇头。 阮卿沉默且严肃的看着他,小胜子扛不住这才说了实话。 “殿下拿回去给卫统领和郑公公尝过,奴才也跟着尝了一块。卫统领说殿下再拿给他吃就要跟殿下绝交,郑公公说自己想再多活两年,不想那么早 下去伺候淑妃娘娘。” 阮卿:“那你觉得呢?” 小胜子当场崩溃道:“姑娘,奴才错了,要不然您跟殿下求个情,奴才若是做错了什么,让殿下只管打板子就是,奴才受得住!” 意思是宁愿挨板子也不想吃她做的荷花酥吗? 阮卿气馁道:“算了,别告诉你家殿下我今日回来过。” 回去的路上,阮卿闷闷不乐,没想到多活了一世,她的厨艺还是那么差,也亏得祁衍能吃得下去。 想到小胜子说她这些日子做的荷花酥都被祁衍吃完了,一块都没扔掉,阮卿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祁衍那么为她着想,每日和面累得手腕疼也不曾对她有怨言,她是不是也应该有所回报呢? 第73章 若说回报,自然是该投其所好,阮卿第一反应是上一世祁衍很喜欢她绣给他的香囊。 但她很快摇了摇头,说起那个香囊,之前她试着绣了一只跟前世一模一样的,不过看祁衍的反应,他好像不太喜欢。 这可就难办了,除了香囊,阮卿只知道祁衍喜欢甜食,但她这个手艺,若是做吃食,对祁衍而言可能就不是报答而是报应了。 阮卿想了一路,直到回到熙和宫也没想出个结果来。 就在她想直接回房的时候,正殿里探出一颗小脑袋,四公主祁静玥小声唤她:“阮,姐姐,你,能过来,一下吗?” 祁静玥难得主动开口,阮卿当然不会拒绝,而且和她待在一处,总比回去对着桃枝演戏轻松惬意的多。 她随四公主走进正殿一看,没想到连何盼晴也在,这姑娘此刻正大大方方的拿起四公主摆在架子上的木雕研究,全没有在外人面前那腼腆胆怯的样子。 似乎从阮卿发现她的“真面目”开始,她就懒得再装了,至少在阮卿和四公主面前,她做回了真实的自己。 看见阮卿进来,何盼晴朝她招了招手:“唉,你来得正好,殿下说要送我们礼物呢,就这些木雕,殿下说随便挑,你也来选一个。” 四公主附和的点头:“嗯,拿吧!” 阮卿微微惊讶,“殿下为何送我们木雕,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何盼晴捧着一个小猴子木雕走来,见四公主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就替她说了。 “明日不是我们出宫的日子嘛,公主殿下说这是给我们的离别礼物。” 阮卿这才想起她们进宫已经半个月了,当初进宫的时候那位章女官是说过每逢初一十五可以回家一日。 其实细算起来不止一日,因为明日中午她们就能离宫回家,能在家里待上一整日,大后日傍晚之前回宫就可以。 本来还不觉得,这么一说阮卿倒有些想家了。 父亲在溟州积劳成疾,回来之后一直有些咳嗽,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还有哥哥正在温书备考,就怕他急于求成,累着自己。 她想到家人不由皱起眉头,祁静玥还以为她是不高兴了,小心翼翼的问:“姐姐,你,不,喜欢,这些?” 阮卿赶忙摇头:“不是,我方才想起我的家人了,殿下雕刻的技艺如此精巧,怎会有人不喜欢呢?” 祁静玥眼神一亮,但很快目光又黯然了,低落的开口:“娘,娘娘们,就,不喜欢。太后,也,不喜欢!” “还有皇,皇兄,和,皇姐也……” 她委屈的声音越来越小,阮卿看着她这样一脸心疼,再看何盼晴脸上的表情,跟自己也差不多。 两人走过来开始安慰祁静玥,何盼晴把她的木雕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终于把祁静玥哄好了。 “他们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有我们俩就够了,以后你的木雕都送给我,我去城里开个铺子卖出天价,岂不是要做燕京城首富了!” 祁静玥性子纯真,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在开玩笑,赶紧摇头摆手的拒绝:“都,都给你,怎么,能行?你,比我的,太子哥哥,还,可怕!” 阮卿听完忍不住笑了,何盼晴云里雾里的,听阮卿说才知道上次太子用这些木雕威胁四公主,让她去跟三公主争抢阮卿做伴读,这才给四公主留下了阴影。 何盼晴听到最后直捂嘴,啧啧两声说道:“咦,快别说了,甜的我牙疼!” 阮卿面色通红伸手要挠她痒,四公主拦着,三人闹成一团,最后都气喘吁吁,毫无顾忌的歪倒在榻上。 笑闹了一阵,倒是给阮卿提供了灵感,她其实可以给祁衍做一个小木雕的。 上一世,她的心思不在祁衍身上,跟四公主学的时候也不太用心,如今倒是可以补偿这个遗憾。 想罢,阮卿伸手轻轻一碰四公主,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殿下,等我回来,您能教我做木雕吗?这次我一定会学的很认真。” 四公主困的有点迷糊,但还是反握住阮卿的手,点头答应。 只不过她有点不理解,什么叫这次会认真学,难道阮卿之前也学过一次吗? * 第二日午后,阮卿回到北明巷的阮府,碧薇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一见马车过来,她一阵风样的跑过去。 阮卿才下车还没站稳就被她抱住了,小丫头哭哭啼啼的说:“姑娘,您还没离开过奴婢这么久呢。这都半个月了,您在宫里吃的好吗?睡得好吗?有没有受人欺负?” “嗯,我好着呢!”阮卿赶紧哄她让她别哭了,大白日的把邻居招来看热闹就不好了。 刘管家带着仆人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阮卿和碧薇走进宅院,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迎面碰上阮修齐带着小厮往外走,看那样子像是要出远门。 “父亲,您这是要去哪?”阮卿惊讶上前问道。 阮修齐看到女儿回来很是开心,但一想起自己马上要走,扬起的嘴角又放下了。 “为父奉旨去漳州防治水患,恐怕要在那里留两个月,你在家中要照顾好自己,若有什么事就给为父写信。万一碰到急事,也可先求助于工部的季大人,为父与他还算有几分交情,遇事或可帮衬你一二。” 这位季大人,阮卿有些印象,当年父亲蒙冤流放时,曾给她和祖母送过五十两银子。季大人当年官职和她父亲一样,俸禄不高,能拿出这些钱也很不容易了。 看着阮修齐清瘦的身形,阮卿担心的问:“可是漳州路途遥远,父亲身子受得住吗?您的咳嗽是不是还没好?” 阮修齐笑了笑:“无碍,前几日宫里有位太医给为父诊治过了,只照着方子喝几副药,咳嗽就好多了。” 太医?难道是陛下派来的? 阮卿心中有所疑问,但此时无暇多问两句,只一路送阮修齐到大门口,正赶上阮子钰背着一大袋干粮快步走过来。 她还说怎么回家没见到哥哥在门口等她,原是去给父亲准备出行的干粮了。 兄妹俩将阮修齐送上马车,见跟着阮修齐去漳州的只有一个马夫和一个小厮,阮卿难免有些担忧。 “路上万一遇到盗匪怎么办?父亲不如多带几个人,我记得府里有两个身手好的,您带上以防万一吧。” 阮修齐还想推辞,但一看女儿忧心的快要掉眼泪了,他连忙答应把那两个会功夫的护院带上。 目送马车离开,阮卿心中不舍,被哥哥拉着走进院子。 这时她想起来那太医的事,向阮子钰细问。 “那位给父亲诊病的太医是陛下指派?” 阮子钰诧异:“你不知道?那位太医说是受人所托,来给阮姑娘的父亲看病,难道不是太子殿下派来的?” 阮卿愣了一瞬,而后摇摇头脸色难看道:“不会是太子殿下,父亲咳嗽的事我没告诉他,本打算这次回来看看父亲有没有好转,再决定要不要去请张院判的。” 阮子钰也不淡定了,“不是太子那会是谁?” 知道父亲咳嗽,还要请得动宫里的太医,阮卿一时之间只能想到谢容缜。 她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寒意,抓住阮子钰的手,声音急切而颤抖:“那太医留下的药方呢,哥哥可曾找人看过?” 见她如此着急,阮子钰出言安抚:“别怕,我找药铺掌柜看过那药方,没问题才给父亲抓药的。” 兄妹俩从小就心灵相通,阮卿这般表现,阮子钰不用问也知道她怀疑太医是谢容缜安排的。 “卿卿,你别太担心,不管谢容缜有什么目的,他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指使太医来害父亲。若是父亲有什么事,岂不是一下就查到他头上了,他还不至于这么蠢。再说那方子确实管用,父亲这两日已经不怎么咳嗽了!” 听了这番话,阮卿总算冷静下来。 是啊,哥哥说的对,谢容缜难道还敢让太医给她父亲下毒不成? 如今的她再也不是困在定国公府那个势单力孤的小姑娘了,若是谢家还要来伤害她的家人,她就算没有证据豁出去也要去陛下面前,将德妃三皇子的阴谋抖落干净。 就算是谢容缜她也不怕,他如今可还没成为首辅呢,在朝中总有看他不顺眼 的,一旦德妃和三皇子被陛下怀疑,他也要受牵连。 想通这些,阮卿松了口气,和碧薇先回到她的院子休息。 这些日子在宫里,阮卿要防备桃枝,夜里总是睡不踏实,如今回家了,便忍不住困意想睡个午觉。 谁知她刚睡着没多久,碧薇就来叫醒她,说是定国公府二夫人沈氏来了,想要见她一面。 阮卿对谢家的人都极为反感,虽说沈氏待她不错,但她下意识就想让碧薇去回绝。 “她说今日是来与姑娘辞行的,明日一早就要带谢锦婳回谢氏在洛州的老宅,几年之内不会再回京城。今日除了辞行,还想当面跟您说声对不起。” 阮卿微微蹙眉,就算说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又有何用,她不需要谢家的道歉,但求他们别再纠缠。 “还有,陪着沈二夫人来的,是谢世子。” 阮卿脸上勾起一丝冷笑。 她还纳闷沈氏怎么会找过来,上次离开定国公府之前,沈氏对着她那一拜,已经算是两清了。而谢锦婳想害她也自食恶果,沈氏犯不着来这一趟,她也不是个喜欢多事的性子。 既然谢容缜也来了,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沈氏不过是他打的幌子,今日真正想来见她的,是谢容缜。 见阮卿从榻上起身,像是想去见他们,碧薇犹豫开口:“姑娘,要请他们进来吗?” 阮卿淡淡的说:“不了,非亲非故,有什么话就在大门口说清楚。” 第74章 阮卿往大门口走的时候正好碰上阮子钰,他身上的袍子沾了墨点都没有换一身,想来是听到消息急匆匆出来的。 “妹妹,你……”阮子钰拦在阮卿面前,话到嘴边又迟疑了。 阮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朝他笑了笑,笑容中没有半点牵强和伪装。 “都过去了,我是不会回头的,哥哥放心吧!” 阮子钰微微松了口气,却坚持道:“我陪你。” 阮卿点了点头,和阮子钰一起来到门口,只见阮府大门前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赶车的正是谢容缜的侍从顾舟。 顾舟见她出来,向马车里的人低声禀报,而后撩开车帘。 看到男人那身熟悉的官服,阮卿目光转向一旁,谢容缜扶着沈氏下车,他看过来时意识到阮卿在故意躲避他,嘴角牵起苦涩的笑。 她如今当真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 沈氏站在马车前叹了声气,正要向阮卿走去,却发现儿子也跟了上来,她身形一顿,朝谢容缜摇头:“你在这里等我。” 谢容缜皱眉,但看到母亲眼里难得的强硬,他还是按捺住继续往前的想法。 沈氏一个人来到阮卿面前,脸上满是愧疚,连个笑都挤不出来。 “卿儿,是我没教好锦婳,早知如此,我该死命拦着不让她进宫。” 阮卿没接受这句道歉,只语气淡漠的说道:“夫人无需如此。” 她对沈氏没有恨意,毕竟那两年沈氏虽有欺瞒,也算真心关爱过她。 但也仅此而已,谢家的人她一个都不想再沾惹,哪怕是打着道歉的名义。 沈氏听出她的话外之意,也没有脸面再强求,今日若不是谢容缜求了她,她是不会来的。 如今阮卿对定国公府的人,该是见了都嫌膈应的。 沈氏理解这种想法,但…… 她回头看向站在马车旁,一直专注看向阮卿的儿子。 身为母亲,她也有许多无奈之处。 “阿缜想与你说两句话,卿儿……”沈氏犹豫再三才开口,但阮卿尚未听完就拒绝了。 她摇了摇头:“夫人,我本不想出来的,但是有些事又必须说明白。劳烦夫人替我转告谢大人,请他以后别再接近我的家人,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改变心意,还请谢大人不要白费力气!” 沈氏见她态度决绝,没有再开口相劝。 “好,我会跟他说。卿儿,明日我便带着锦婳离开燕京,若她这性子改不了,我就把她一辈子拘在洛州老宅,你多多保重,沈姨期盼你万事顺遂!” 阮卿:“多谢夫人。” 沈氏没再多说,转身离开,走到谢容缜面前,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谢容缜神色落寞,怔怔地望着这边出神。 阮卿等不及沈氏上车,转身便进了宅院,倒是落在她身后的阮子钰朝着门口阴阳怪气。 “看这天怕是要下雨,谢大人还不走等着淋雨吗?别回头生病了,咱们小门小户的可请不来太医给你诊病,尤其是脑子里的病!” 阮卿听了脚下一滑,差点没笑出声来。 她这哥哥毒舌起来还真是没几个人招架得住。 而且今日这天也极配合,阮子钰刚说完就起了一阵邪风,豆大的雨珠落下来,阮子钰赶忙抬起袖子给阮卿遮雨,吩咐门房立刻关门。 阮府门外,看着紧闭的大门,谢容缜闭了闭眼,一颗心缓缓下沉,如同落进冰冷的深渊。 来之前他做了诸多设想,他想过阮卿会怨他气他,甚至可能会让人赶他走。 然而他还是期望过高了,她根本就不愿与他说话,唯一一句对他说的话还是通过母亲转达。 事已至此,也许他做什么都没用了,但他偏偏不想放弃。 那种不甘心已经压过了他的理智,即便只能惹来她的厌恶,他也想再试一试。 雨下的很急,顾舟扶着沈氏上车后又来劝谢容缜上马车避雨,可谢容缜却站在雨里一动不动,双脚沉重的仿佛黏在地上一般。 顾舟劝不动他,只能去告诉沈氏。马车上,沈氏看着儿子直挺挺的站在雨里这一幕,无奈摇头,“你这又是何必呢?” “当初我百般劝你,你不肯听,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平白给别人增添烦扰。” “阿缜,你再执着下去,也不会如愿,只会让她更恨你。” 谢容缜身形微微一震。 恨吗? 比起如今这样的漠然无视,恨他,也未尝不可。 * 近来几日东宫上下颇不好过,因为太子殿下每日都会从元宸宫带回来一大堆做坏了的荷花酥,让小胜子发给所有人分食。 上至卫辑和郑公公,下至洒扫太监,谁都没能幸免,引得一片怨声载道。 倒不是太子殿下带回来的荷花酥多么难吃,而是这东西又油又甜腻,任谁也架不住一日三顿,连着吃好几日啊! 尤其是从今日下午开始,由于某些原因太子殿下心里长草,钻进东宫的厨房里开始折腾,做出来的荷花酥不仅形状不好看,连味道都随心所欲起来,甚至有些还半生不熟的。 底下的人敢怒不敢言,但卫辑这个极爱美食的人可受不了。 他冲进厨房劝太子殿下歇一日,哪怕一日都好啊! 祁衍听完便怒了:“还不都怪你瞎出主意!” 卫辑听他抱怨那日元宸宫的事,摸摸鼻子,嘴硬道:“臣让殿下多制造机会与阮姑娘独处,这话总没错吧,谁知道那日谢家姑娘会悄悄跟踪?” 祁衍没好气的赶他出去,一拳头捶在面团上,完全是在发泄不满。 卫辑这两日已经到了一见到面就反胃的程度,厚着脸皮回来,从祁衍手中抢走面团扔在一旁。 “宫里要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是难,但是阮姑娘这两日不是出宫了吗?您去宫外见她不就得了。” 他说的祁衍当然想过,但 如今阮卿的父兄回来了,总不好像以前那样翻墙自行出入。 上次他就差点被阮卿的兄长抓到,还被阮卿关进柜子里躲着,可以说是狼狈至极。 卫辑到底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很快就琢磨出他的心思。 “殿下不用为难,臣今日回去就求长公主,正好长公主前两日还念叨想去城外的马场。臣求她给阮姑娘下帖子,到时候您不就能光明正大的带着阮姑娘骑马了嘛!” 祁衍听了顿时心动,这些日子他与阮卿虽然每日都能相见,但旁边都跟着珍姑姑和廖嬷嬷。 他倒是无所谓,但阮卿越发的克制守礼,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心爱的女子看得见却摸不着,憋得祁衍心火旺盛,每日揉面做荷花酥的时候咬牙切齿。 若是一起骑马,那女人胆子小,还不使劲往他怀里钻寻求保护。 光是想想,祁衍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往外走,卫辑追在后面问:“殿下,您要去哪?” 祁衍:“出宫,孤要去看长公主,今夜不回宫了!” 卫辑嘴角微微一抽。 啧,就这么等不急吗? 翌日一早,阮卿被碧薇摇醒,迷迷糊糊的任由碧薇帮她更衣梳妆。 碧薇端来早膳时,见她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姑娘,长公主邀您去马场游玩,一会儿公主府的马车就来接您,可不能再这么睡不够了!” 阮卿强打起精神,往日她也没这般嗜睡,还不是之前接连半个月在宫里做伴读睡不安稳,这才懒着不想起床。 谁想到难得休息一日,公主府又来了帖子邀请她去城外马场。 虽然困倦,但阮卿心里却是期待的。 上一世祁衍也带她去过马场,但她那时心事重重,待在广阔自由的地方也只会觉得拘谨,处处不自在。 如今心境却不同了,想到要去马场,她除了一点点紧张,更多的是向往。 听说长公主擅长马术,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她教自己骑马? 阮卿怀着激动的心情用完早膳,也不觉得困了。 这时,刘管家从前院过来一脸欣喜的说公主府的马车已经等在府外,阮卿再次确认自己衣着妆容没有不得体之处,便带着碧薇走向阮府大门。 让阮卿意外的是,骑马等在门外的竟然是东宫统领卫辑。 阮卿朝他见礼,卫辑在马上还了一礼,指了指身后马车,“殿下在车上等着姑娘。” 这句殿下阮卿没多想,毕竟卫辑是长公主养子,护送她去城外马场也实属寻常。 她不敢耽误,扶着碧薇的手上了马车,正要掀开帘子,里面的人却抢先一步。 阮卿低着头恭敬的唤了一声:“公主殿下……” 里头的人嗤笑一声,趁她未反应过来,伸手一把将她扯进马车里。 碧薇吓了一跳,差点要喊出声时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云十二捂住嘴带到一旁。 马车里,阮卿落入一个强健有力的怀抱,还未来得及惊呼就被男人狂野激烈的吻夺取呼吸,渐渐迷失,一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他将她吻得双眼迷离,克制不住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才满意的露出一个笑容。 “怎,怎么是你?”阮卿呼吸急促的质问。 男人不高兴的捏了一下她的脸以示惩罚,“怎么,见到孤你还失望了?” 第75章 许是她的反应不如祁衍想的那般开心。 他语气中含着十足的怨念,那双嚣张孤傲的眸子盯住她,有些危险。 阮卿对上他的眼神,莫名有些恍惚,就好像前世那个总爱阴阳怪气的祁衍就在她眼前。 “见到孤你很失望吗?” “除了我你还想见谁?” 但凡阮卿的反应冷淡一些,祁衍都要逼她盯着他的脸看半个时辰,中间不许挪开目光。 如今想来,祁衍未必就像她以为的那样蒙在鼓里,完全相信她表现出的真心,不然他不会一遍又一遍的想要去确认她眼里心里的人是他,而非别人。 想到这些,阮卿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住一般,难受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眸中渐渐泛起泪光,却把祁衍吓得不轻。 他不知所措的收回手,“是不是捏疼了?孤可没使劲啊!” “这般娇气,除了孤谁还能忍得了你!”他嘴里说着嫌弃的话,手上却是轻柔的抚着她的脸,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她真的是一碰就碎的珍宝一样。 看他手忙脚乱,阮卿心里那点伤感顿时消失不见,忍不住笑起来:“殿下怎么好意思说我,是谁借着长公主的名义诓我出来?又是谁躲在马车上等着吓唬我?” 阮卿说完笑吟吟的看向祁衍,果然是一副被戳破了心事的样子,别扭的转过头去,不肯与她对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开宫中,没了那么多的防备和顾虑,阮卿精神放松,忍不住又像从前那般去招惹这个男人。 她语带笑意的说:“想不到殿下这般舍不得小女子,我才出宫一日,您就巴巴的追过来了,若是给人知道,还不把您当成个粘人精……” 发现阮卿越说越放肆,祁衍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来伸手一捏她的下巴,再一次吻上她的唇。 这次的吻依然急切,却少了几分暴烈,变得温柔许多,辗转流连在她唇齿间,上了瘾一般停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阮卿才呼吸微喘的推了推他,祁衍不甘愿的往她下唇上轻咬一口,退开一些距离,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再敢胡言乱语,孤就继续这般惩治你,嗯?” 话说的非常有气势,只不过那双耳朵却红得像烫熟了的虾子…… 阮卿扑哧一笑,敷衍说道:“嗯嗯,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今日的祁衍似乎格外好欺负,与宫里那个气势张扬霸道的太子殿下判若两人。 阮卿兀自出了会儿神,然后才意识到她还在祁衍怀里。 虽说在马车上没人看见,但这光天化日的,他们如今还什么关系都没有,抱在一起成什么样子! 这般想着,阮卿连忙用力挣脱男人的怀抱,惹得祁衍怒目看向她。 她轻咳两声,坐到窗边的座位,对于祁衍的不满权当做看不见。 见她云淡风轻的侧过身子,掀开帷幔往外看,眼里全然没有自己。祁衍气得暗自磨牙,好几次都想把人抓过来再狠狠惩治一番,让她涨涨记性,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忽视他! 他手都伸出一半,想起卫辑跟他说的那些话,什么要温柔,要徐徐图之,不能太强硬,会吓到人…… 听起来挺像废话的,但祁衍反思了一下,之前在宫中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逼得太紧,阮卿确实不如眼前这样看着生动。 也或许是在宫里要面对父皇,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她总是有些紧绷的吧。 既然如此,让她放松些也好。 祁衍收回手,一脸郁闷地盯着阮卿的后脑勺,但他向来不会真的对这女人发脾气,想到一会儿两人若是同乘一匹马,她还能往哪里跑,他很快就把自己哄好了。 马车一路驶向城门口,却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忽然停下来。 这情形许是前方遇上了别家的马车吧,不然总不能是谁那么大胆子敢拦公主府的车驾。 不一时,卫辑果然骑着马前来禀报:“殿下,碰上了定国公府的马车。” 祁衍听得皱起眉头,冷冷说道:“打发走就是。” 呵,区区定国公府,难不成还想让他让路吗? 阮卿却是一愣,这个时候定国公府的人往城外去,该不是去送沈氏和谢锦婳的吧,那会不会是…… 她正想着,只听卫辑小心翼翼开口:“车上的是谢大人,他正要来向殿下请安,不然臣去劝他离开?” 祁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神冷得好似结了冰。 他下意识往阮卿脸上看,想知道她的 反应,可阮卿这时候却低着头,她是在逃避还是……在想着那个人? 尽管祁衍心里百遍千遍的告诉自己,定国公府那样伤害过阮卿和她的家人,她又是重活一次的,总不至于那么蠢还惦记那个男人。 可是想起谢容缜,想起阮卿曾经对他的深情,祁衍的心依旧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他戾气深重地笑了一声,在卫辑退下之前改变主意说道:“叫他过来。” “是。”卫辑调转马头去请谢容缜了。 阮卿颇为意外的抬起头看向祁衍,她本来以为以祁衍的脾气定是会直接把人赶走的。 死过一次,她早就不在意那个人,但听到他的名字,还是会觉得不好受。那是一种透入骨头的恶寒,尤其是在昨日才知道谢容缜给她父亲安排太医,企图接近她的家人之后。 她是不想再与那个人沾上一点干系的,可又知道那不可能,毕竟谢容缜在乎谢氏,还有那些对谢氏马首是瞻的世家,他定是要扶持三皇子继位的。 如此一来,她和谢容缜总有一日会对上。 正因为了解他的心机和手段,阮卿心里才会产生隐忧。 她刚才低下头便是在想以后谢容缜要对付祁衍,她该如何帮着祁衍应对。可这一抬头,看见祁衍格外阴沉的脸色,阮卿的心提了起来。 显而易见,他好像误会了她的态度。 祁衍朝她伸手,目光沉沉的开口:“卿卿,过来。” 没人愿意招惹一只从沉睡中醒来的猛虎,何况这只猛虎的心还被愤怒和嫉妒操纵了,很快就要失去理智。 阮卿并未说什么,只是担忧的看向他,沉默着伸手回应,最后被他稍一用力就拉进怀中,牢牢地桎梏。 “殿下……”他的怀抱太紧实,让阮卿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坐在他腿上,姿势亲密,难为情的想挪动一下,却被他及时察觉,大手将她越发的往怀里按。 直至她老老实实的贴上他的胸膛,头枕上他的肩膀,湿润的呼吸抵在他的侧颈上,祁衍才终于满意的勾了勾唇。 “就这样呆着,等会儿你若是乱动,孤不会放过你……” 他说着威胁的话,语气前所未有的危险,阮卿心神一凛,恍惚中还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上一世那个因嫉妒而发狂的祁衍。 许是那时候留下的阴影,她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后就渐渐放松,放任自己柔软的倚靠在他怀里。 待会儿谢容缜过来,只要车窗的帷幔一掀开,马车里的情形便一览无余。 阮卿着实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是背对着谢容缜视线的。 也许谢容缜认不出她,但就算认出了也没关系,他还能不顾自己的身份,出去到处与别人说败坏她的名声不成? 很快阮卿就破罐破摔的开始安慰自己,她这样也挺好的。若是待会儿祁衍与谢容缜一言不合,按祁衍这性子说不得要冲动行事,她可以及时的阻止他,免得他一上头就不管不顾。 就在她靠在祁衍怀里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就像谢容缜这个人一般,好似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着急到乱了方寸。 “臣参见太子殿下。”熟悉的淡漠声音响起,阮卿只感觉到祁衍按在她背后的手更用力了。 她忍耐不住轻轻哼了一声以示抗议,祁衍意识到她不舒服,放松了力道,改为轻柔地拍抚,就像哄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似的。 看在他动作还算温柔的份上,阮卿心里的不满减少几分。 这时她感觉到后背微微有些凉,风撩起她耳边的发丝,应是帷幔被掀开了。 她不自在的往祁衍怀里藏了藏,却发现这样于事无补,谢容缜只要不瞎,哪有看不到她的道理。 阮卿的小动作祁衍自然都看在眼里,她的依赖出自本能,这让祁衍心头的怒火降了几分。 他偏过头向马车外看去,维持着冷酷的神色,但嘴角的得意却有些压不住。 “谢大人免礼。” 谢容缜微微抬起头,在看清马车里那二人亲密相拥的情景时,目光一顿。 太子的马车里竟有个女子? 他恪守礼仪立刻避开目光,低声告罪:“臣冒犯了,还请殿下恕罪。” 饶是震惊到极点,他面上还是八风不动,无人能从这张平静到极致的脸上探究出真实的情绪。 谢容缜今日是去送母亲和妹妹出城的,却没想到回程时碰上了公主府的马车。一开始他以为马车上的人是长公主,待到提出要过来请安时,卫辑才面有难色的告诉他,车里坐着太子殿下。 但就算如此,身为人臣,他也没有避开不见的道理。 只是不知太子出行为何还带着一个女子,据他所知,东宫并未有任何侍妾美人。 谢容缜一时未做他想,毕竟储君身旁有美人伺候,实属寻常。 马车上的太子漫不经心开口:“无妨,谢大人出城去做什么?” 谢容缜言简意赅答道:“送家中女眷。” “原是如此。”祁衍冷笑一声,前几日谢锦婳被定国公府从内狱接出去,他自然是知道的。 本来还想找个由头让她滚出燕京,没想到那个沈氏还算识趣,先一步带着谢锦婳离开。 太子丝毫不掩藏的恶意和厌恶令谢容缜微微皱眉,此事虽是谢锦婳做错,但这个人又凭什么摆出一副要为阮卿讨债的样子。 他若是真的在乎阮卿,岂会随便带着美人出游郊外,就不怕阮卿得知以后会伤心吗? 谢容缜心中满是嘲讽,但脸色却依旧未有变化。 祁衍向来看不惯他装模作样,随口刺了一句:“谢大人倒是礼数周全,原以为你知道马车上的人是孤,会退避三舍呢!” 谢容缜淡淡回道:“臣不敢,身为臣子,见到储君自该行礼问安。” 祁衍冷嗤一声,只觉得此人虚伪至极! 也不知阮卿前世眼睛是不是瞎了,竟会喜欢这种人。 想到这,他心里又冒出一股嫉妒之火,目光阴郁的往谢容缜身上瞟了一眼,又看了看躲在自己怀里事不关己的小女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凑过去在她耳朵上咬一口。 阮卿毫无防备,发出嘶的一声,身子狠狠一颤。 就是这一丝轻微的声响,引得谢容缜朝太子怀中的女子看去,女子背对着他,但他此刻越看越觉得那身形很熟悉,还有不小心泄露的一点声音,明明早就刻在他脑海里,怎么会认不出来。 是阮卿! 谢容缜心尖剧烈一颤,冷淡疏离的表情在这一瞬产生了裂痕。 他本来还有几分侥幸心理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太子脸上得意的神情,还有眼神中不遮掩的挑衅,让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马车上被太子亲昵的抱在怀里,与他耳鬓厮磨的女子,就是他这些日子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那个人。 这个事实让谢容缜眼前一黑,一股铁锈般的味道在他口中泛起。 他勉强压抑下来,只是本就有些苍白的脸更加失去血色。 祁衍观察他的反应,心中一阵舒适,恶意满满说道:“谢大人脸色这么差,难不成是重病缠身了?” 谢容缜用尽全力克制自己,方能平静回话:“多谢殿下关心,臣昨日在北明巷淋了雨,有些风寒,回去将养几日便好。” 北明巷?那不是阮府如今所在吗?宅子还是他让人买下来的,祁衍只一听就要炸了,他目光冷得可怕,如同利箭一般,彷佛要把面前的人戳出两个窟窿。 阮卿一听谢容缜提起北明巷就知道不好,赶紧用力抱住祁衍的腰,免得他真的暴起一剑把谢容缜杀了。 她这倒不是对谢容缜发善心,只要不是死在祁衍手里,死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他怎么死她都不在意。 可若真的当街杀死一个朝廷重臣,内阁阁老,朝中那些世家朝臣和天下文人必会倾尽一切对祁衍口诛笔伐,他这辈子别想好过了。 太子殿下气得**,若非怀中女子死命的抱着他,他可能真的忍不住要拔剑了。 谢容缜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自嘲。 他多想骗自己,阮卿紧紧的抱住太子,或许是为了护他。 可他心知肚明,不是的,她是在维护太子,是不想让他的死影响了太子的名声。 哪怕一句话就让太子失去冷静,神情癫狂,他也不觉得如何开心。 一阵倦怠涌上来,谢容缜脚下一晃,他精神上是清醒而敏锐的,但这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逞一时口舌又有何用,想要的人依旧留不住。 思及此,谢容缜躬身一揖:“不打扰殿下雅兴,臣告退。” 听着人似乎是走远了,阮卿稍微松一口气,可她头顶却传来一声怒不可遏的质问:“你昨日见过他?” 第76章 面对祁衍的质问,阮卿知道搪塞不过去,索性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就是这样,我只与二夫人说了两句话,他并未上前,我也不曾看他一眼,天地可鉴啊!” 阮卿抬起头看向眼眸发红的男人,虽然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心也确实都在他身上。可是看到男人眼里流露出的委屈和心痛,她还是免不了产生了一丝心虚。 昨日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早知道就不出去见沈氏了。 归根结底,祁衍太在意她,且又不是那么的信任,若这样下去,他说不定又会像前世那般自苦。 阮卿心里想得透彻,但眼下也无好的办法,只能等祁衍自己想通。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祁衍没有前世的记忆,不然两人就算重新开始,心里始终会有消弭不了的隔阂。 接下来往马场去的这一路上,祁衍神色紧绷,再不愿意开口,只是他的手从始至终都紧紧攥着她的,好像生怕她逃开。 阮卿知道他接受了自己的解释,但接受是一回事,心里是不可能不气的。 不谈上一世,只说今生两人相遇之后,祁衍对于她与谢容缜的关系就格外敏感,虽然她从未承认,但喜欢过一个人哪能不留下丝毫痕迹。 祁衍在这方面着实是个心窄的人,他看着狂放不羁,可对于她的心思却在意得很。 就算阮卿觉得她喜欢过谢容缜这件事不过是一个错误,如今已经彻底纠正,可祁衍应该不会如此想。 她心中叹了一声,只能紧紧的回握住他的手。 一切只能交给时间,未来的漫长岁月,她会向他证明,她的爱亦是真挚的。 马车又走了许久,长公主建在郊外的庄子终于到了,而他们要去的马场就在庄子后面,很宽广的一片,据说养了不少好马。 祁衍喜欢骑射,又有一匹威风赫赫的战马,名叫追风麒麟。 前世他总爱骑马到这里跑一跑,阮卿自然也跟着来过,因此对这里还真不算陌生。 只不过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庄子里,与一些不相熟的世家夫人一同听戏,却从来融不进去。 她那时只是一个侍妾,那些世家夫人不屑拿正眼看她,却也不敢得罪她,于是只能不冷不热的将她晾在那边,说一些她插不上嘴的话题。 阮卿并不在意她们眼底的凉薄嘲讽,但到底是有些孤独的。 可她宁愿忍受那种孤独,也不想去跟祁衍学骑马,只有两人,身体相贴,那样的气氛太暧昧了,她其实很怕渐渐管不住自己的心,真的对祁衍…… 正想着心事,阮卿的指尖忽然一痛,她这才感觉到身旁的男人对她的分神很不满意,所以不轻不重的捏了她一下。 阮卿微微一笑说道:“殿下待会儿是不是要亲自教我骑马?” 祁衍还气恼着,嘴里自然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他把头扭向一旁,冷冷的说:“不教,少来烦孤!” 都气了一路还不够,阮卿心中无奈,这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哄,两人就此僵住了。 祁衍牵着她的手往庄子里长公主居住的院子走去,因为还在和她生气,这厮故意迈开长腿,一点都不放慢脚步,叫她跟得很是吃力。 待到走进院子进入厅堂,长公主祁云舒姿态雍容的靠坐在罗汉床上,笑盈盈的看向他们二人,一眼就瞧出了两人之间气氛古怪,像是闹了别扭。 “姑母,替我照看一下。”祁衍寒霜满面的行了个礼,将阮卿往前轻轻一推,就把她留在长公主这,带着卫辑一起出去了。 他这是真准备不管自己了? 阮卿咬了咬牙,心里也有些恼,回头一看长公主还在眼含笑意的看着她,她深吸口气,稳重恭敬的向对方行礼问安。 长公主温温柔柔的说了句:“免礼吧,在我这不必拘束,过来坐。” 见长公主招手唤她过去,阮卿应了一声,连忙来到长公主身边,许是发现她有些神思不属,长公主笑着说道:“别管他们,从小就讨嫌得很,你陪我坐着,一会儿咱们一起去映月亭听戏,你爱吃什么,我叫她们去准备。” 长公主拉着阮卿的手,话语中极其亲近自然,就好像阮卿是倍受她宠爱的小辈一般。 可是算起来,阮卿重生以后,最多也就见过长公主两次,且第一次她还藏在谢家女眷身后没露脸。 所以长公主待她这样亲切,必然是爱屋及乌,冲着祁衍的面子。 可这么说也不对,前世她都嫁给祁衍了,也时常随着他出入公主府的,但那时长公主待她却很疏离。 或许成德帝,长公主这些人都看出她心机不纯,唯独祁衍那个傻子被她耍得团团转。 阮卿这么一想,突然就不想跟祁衍置气了。 他不就是这天底下头一号的大傻子嘛,那自己就勉为其难让让他吧。 陪着长公主说了会儿话,婢女前来回报,说是映月亭那边的戏台子搭好了,请她们过去。 去的路上,阮卿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殿下,就只有我们去听戏吗?” 她一直觉得长公主是个爱热闹的人,因为前世祁衍每次带她过来,长公主身边都围着不少世家女眷,听戏的时候也是坐得满满堂堂,阮卿每每只能寻个角落待着。 “今日是自家人相聚,那两个臭小子不爱听戏,驸马去了军营,自然就只有咱们娘俩了。” 听到长公主的话,阮卿心中一震,不知该作何反应,竟显得有几分呆。 见她如此,长公主笑出声来:“哎呀,阿衍不叫我吓唬你的,是我说得太直接了?你也不用把我这些话想得太重,左右陛下那边也松口了,你和阿衍……也是好事将近!” 陛下……竟是真的改了态度? 那日成德帝叫她万寿节替祁衍孝敬一盘荷花酥的事,她只是听说的,因此即便心中激动也不敢深想,生怕自己太自以为是。 前世成德帝对她的厌恶可以说是深入骨髓,谁知今生这么轻易久获得了帝王的认可,她一时有些难以相信。 长公主发觉她面上带着几分忐忑,笑着安慰:“这些事你心里有数就是,咱们先不说了,走,听戏去!” “说起来今日不请外人,还是阿衍的意思,他是怕你觉得不自在。” 阮卿听着,心里动容,那厮粗枝大叶的,仅有的细心妥帖怕是都用在她身上了。 进了映月亭,长公主又拉着她坐下,先让她点戏,阮卿不太懂这些,只点了一出前世长公主最喜欢的戏。 长公主十分意外:“你的喜好竟与我一样,看来咱们娘俩果真投缘。” 阮卿俏脸微红,不敢应这句话。 长公主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又说道:“你怕是不知道,阿衍昨夜就没回宫,赖在我那,非逼着我把府里的马车借给他,然后一大早他就用那马车去接你。” “对了,他还说要我千万不能答应教你骑马,你只能由他来教。” 长公 主笑着扶额:“如今可倒好,他不知犯哪门子疯病,把你推给我,一会儿听完戏,我让人给你选一匹温顺的小马,亲自教你!” 阮卿乖巧点头,心里却是想到,祁衍提前做了这么多安排,想必很期待今日能与她在一起,谁知道来的路上会遇到谢容缜,他此时此刻心情该有多郁闷呢! 她一边陪着长公主听戏,一边挂念着祁衍,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长公主看出来她人在这,心早就飘出去马场那边了,却也不开口,任由她着急。 一连看了三场戏,阮卿终于是坐不住了,想起身告退,长公主却在这时开口说道:“再坐一会儿,让他等就是,你这心也忒软,男人可不能惯着。” 阮卿心里虽急,也不好驳了长公主的面子,就只能继续陪长公主又看了两场戏,这才得了准许,由着庄子里一位嬷嬷陪她去马场寻人。 另一边,祁衍先是来到马场骑着追风麒麟跑了几个大圈,然后就没了心情,寻了片松软茂盛的草地躺下。 见他一脸阴郁,卫辑凑过来小心劝解。 “依我看,阮姑娘和那位谢阁老没有什么,殿下何须如此担心?” 听到这话祁衍面色一沉,“闭嘴,孤才不担心,那姓谢的伪君子在孤眼里什么都不是!” 卫辑:“那您还这么生气?” 等了半响,祁衍都没声音,卫辑还以为他不会回答,哪知道他突然冒出来一句:“孤怕的是她。” “孤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这一句的语气几乎是颓丧的,一点都不像他平时意气风发,骄傲不可一世的样子。 卫辑有些心疼,但他还是尽量劝说:“那您就问她啊,有什么话不能摊开了说。” 祁衍心中苦笑,他怎么没问过,前世他追着她,强逼着她,不止问了一次,可她何曾对他说过一句真话。 他是真的累了,且尊严早就丢在地上被她踩烂了,所以重来一辈子,他也不敢去追问她那个问题。 问来了答案,他也害怕她的回答不是出自真心。 那就是萦绕在他头上两辈子的阴影,他永远无法确定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爱他。 “别再说了,孤想一个人待着!” 把卫辑赶走之后,祁衍觉得这世界终于清净了,可他心里却迟迟无法平静下来。 他有些闹心的想,那个女人在做什么呢?把她就那么丢给长公主,她会不会心里有怨气。 已经过了这么久,她都不知道要过来找自己,果然还是那么没心肝。 好不容易出来游玩,却闹成这样,祁衍不由开始埋怨自己。 明明知道她没有心,何必跟她闹呢,到头来还要等她来铺那个台阶! 万一她就是不来,今日岂不全都浪费了? 祁衍心烦意乱,在这里空等不甘心,想去寻人又抹不开面子,可纠结死他了。 阮卿走过来时,就看到他满面阴沉的躺在草地上,那怨气深重的样子彷佛随时都会炸开毁灭掉周围的一切。 长公主吩咐下人给她牵来一匹温顺的小马,负责牵马的仆从跟在后头,阮卿从他手里接过缰绳,就让人先回去了,她牵着小马慢慢向男人靠近。 起初祁衍没察觉她到来,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他不耐烦的驱赶:“都给孤滚开!” 可谁知那人还在往他身边走,祁衍冷笑,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偏要这时候凑上来找死。 他睁开眼,眸光锋锐,手里的马鞭差点就要向来人甩出去,结果看到来的人是阮卿,他扬起的鞭子硬生生转了方向,啪的一下甩向自己,在脖子上刮出一道血痕。 “殿下,你没事吧?”阮卿蹙眉要过来看他。 祁衍没觉得有多疼,但却十足丢脸,他背过身去,不愿意给她看。 “你就站那,别过来!” 他恶声恶气的拒绝她,阮卿只好听话的站在原地,跟身边的小马大眼瞪小眼,显得无所适从。 祁衍摸着脖子上的伤口,听不见身后的动静,就有些烦躁,最后还是他先忍不住转过来,对阮卿怒目而视,“你来这里做什么?” 阮卿见他脖子上的伤只是擦破皮,于是放下心来,嘴角绽开一个甜甜的笑,“我来找殿下学骑马啊!” 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圣洁又美丽,看得祁衍心神一晃。 回过神后,他暗自磨牙,骂自己不争气,无论何时只要一看到这女人,他的心就不听自己使唤。 “孤说了不教你!” 祁衍怕这样对视下去,自己先败下阵来,于是转身离开,只是脚步迈得不快,分明是在等人追他。 走出几步,他心满意足的听到追过来的脚步声,嘴角轻轻一勾,脚步放得更慢。 而阮卿这边却不知道他的想法,以为他还像之前那样一生气直接走掉,到时候她哪里追得上。 既然如此,她就只能耍一些小手段了。 阮卿假装着急的喊了一声:“殿下!”然后故意左脚绊右脚,就这么摔了一跤,凄凄惨惨的哎呀一声。 听到她摔倒的声音,祁衍顿时慌神,哪还顾得上继续拿乔,急慌慌的转身回来,半跪在地上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远处的卫辑看了直咂舌,笑嘻嘻的走开,给他们二人独处的空间。 见阮卿捂着膝盖,祁衍不由皱眉:“是伤到了?孤抱着你,庄子上应该有随行太医。” 阮卿闷声说道:“不要!” “那背你?”他怕阮卿真的受伤严重,不敢随便碰她,于是蹲在她面前,示意她搂住自己脖子。 等了许久,就在祁衍耐心告罄时,身后那双小手缓缓攀上他的肩膀。 趁他不备,直接扑到他背上,动作灵活的一点不像受了伤。 这个时候祁衍若是再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他眼皮一跳,怒道:“下去!” 偏偏阮卿早就不怕他,此刻赖在他背上,仗着他不舍得真把她甩下去,放肆的厉害。 对于这种胡搅蛮缠,祁衍有些无奈,但离奇的是,他的心竟然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或许是他总以为猜不透抓不住的人,此刻就安稳的在他背上,让他生出了那么一丝可笑的安全感。 罢了,跟她较什么劲呢? 他顺势将人背起来,泄气的问:“当真没受伤?” 阮卿本来想着缠他一会儿,再哄一哄就好了,谁知都不用哄,这人就自动自觉的把她背起来,还问她有没有受伤。 他果真还是那么傻啊! 心里轻轻一叹,阮卿凑近他的耳朵,小声抱怨:“殿下还气什么呢!除了你,我从未对别人这般痴缠放肆过,因为殿下才是我心里的唯一。” 第77章 听背上的人说着他做梦都想听见的话,祁衍心跳如擂鼓。 “此话当真?”他开口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夹杂着一丝颤抖,在得到阮卿一声微小的肯定回应后,整颗心都炽热燃烧起来。 他想,这样也够了。至少此时此刻,他愿意相信阮卿的真心。 不知不觉祁衍已经背着人走出很远一段距离,直到阮卿出声提醒:“那咱们还学骑马吗?” “嗯,学啊!”祁衍还沉浸在那番话里,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股愉悦的味道。 阮卿连忙给他指不远处那匹小马,说道:“那是长公主殿下特地为我挑选的马,是不是很漂亮?” 祁衍只看了一眼,嫌弃的直皱眉。 心说姑母什么眼光,选了一匹长得又矮又胖的马,这还能跑得起来吗? “不用,孤将那匹追风麒麟借给你。”祁衍目光遥遥一指在那边独自吃草的高头大马。 阮卿看一眼就想拒绝,那匹马太高大,而且气势慑人,她连坐上去恐怕都会腿软。 “殿下,凡是循序渐进,我觉得还是那匹小马更适合我……” 她分明在努力抗拒了,奈何祁衍不听她的,背着她直奔追风麒麟而去,最后将 她举起来放在马背上。 “殿,殿下……”听她声音都在抖,祁衍不紧不慢的上马,将她揽入怀中。 “你怕什么,孤陪你一起。” 他一抖缰绳,追风麒麟真的像风一样轻快自由的跑了起来,阮卿开始时闭着眼睛不敢动,后来她想着祁衍总不可能让她摔下去,于是大着胆子睁眼,随着马儿飞驰,她的心也跟着轻松畅快起来。 感受着身后那人令人安稳的温度,阮卿只想着,能重来一世,真好! * 定国公府,谢容缜回府之后,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去听风阁处理公务,而是径直来到照影轩。 那是阮卿过去三年住的地方,前些日子他让人把自己的东西搬进来,后来便将这里作为寝居之地。 侍从顾舟一路跟着他,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就想派人去宫里请太医,然而谢容缜却冷声阻止:“不必,我休息片刻就好。” 这大概是顾舟第一次想违抗命令,因为谢容缜从昨日淋雨之后就发了烧,断断续续的一直没有退,今日去送夫人和四姑娘也是强撑着身体,回来又遇上太子车驾,遭遇那般打击。 顾舟旁观下来,很怕他家世子爷撑不住倒下去。 他也不知世子爷心里是怎么想的,阮姑娘在府中那三年,世子爷明明有无数次机会能与她在一起,却偏偏用责任压抑着自己的真心,如今阮姑娘离开了,又有当年阮家父子被错判顶罪的事在,他们就是没有可能了。 何况如今他们中间横着一位东宫太子,想要阮姑娘回心转意,岂非难上加难?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可他的主子精明一世,却看不透偏要强求。 顾舟实在不懂,只说谢容缜近日的种种举动,他都觉得过于疯狂了。 一开始只是吩咐他去把阮姑娘没带走的东西都收起来,放到他的书房。后来就时常找出阮姑娘留下的那箱子手稿,对着那手稿发呆,甚至整夜不眠。 这其实还算好的,真让顾舟觉得毛骨悚然的是,前些日子谢容缜去宫中替林大学士给公主和伴读们讲过一次课。那日回来之后,他家世子爷把自己关进书房,不知怎么的就用烛台点着了那箱子书稿,等火着起来,他又魔怔一样要去用手扑火,幸亏顾舟反应快,不然他那只手非得烧伤不可。 书稿上层烧毁了一小部分,底下的还是完好无损,他家世子爷将那些纸抱在怀里,就那么在书房的地上坐了一夜。 让顾舟庆幸的是,第二日谢容缜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可是从那之后,他就不在听风阁住了,而是坚持搬到照影轩,还把阮姑娘原来房间里的东西全部复原,就好像阮姑娘还住在那里一样。 若按顾舟所想,既然爱成这样,左右也放不下,倒还不如跪在阮姑娘面前求她原谅。若她愿意原谅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愿意也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结果,就此死心也就是了,何必每日变着法子的折腾自己呢? 原来情爱是这般可怕的东西,能让一个冷漠寡情的人一念成疯,万劫不复。 顾舟还在默默感叹,可这时站在照影轩门口的谢容缜却忽然摇晃一下,直直栽倒下去,他赶紧伸手去接,只见平日那个一丝不苟的谢阁老狼狈地闭着眼,满身虚汗,呼吸微弱极了。 他吓了一跳,忙把人抬到房间的榻上,吩咐侍从仔细照看,然后亲自骑着快马去请太医。 顾舟却不知道,他刚走没多久,老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春杏就端着汤药过来,与守在门口的侍从周旋半响,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进了这照影轩。 春杏心中喜滋滋的,老夫人说世子爷这里缺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今日她若是能趁着世子爷病中心软而留下来,以后的前途那自然是不可限量。 她说服外面侍从放她进来的理由也很简单,世子病的那么重,需要一个细心稳妥的人照顾,那些侍从都粗手笨脚的,若是因此让世子有什么损伤,他们能担待得起吗? 总之她言辞凿凿的一说,侍从就松了口,准她在这里伺候,直到顾舟请太医回来。 春杏私心想多待一会儿,自是希望顾舟回来的越晚越好。 她进来的时候,谢容缜昏睡在榻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 春杏放下汤药,拿着自己贴身的帕子去给谢容缜擦汗。 面对这样一位权势通天,清俊无双的世家贵胄,她心口怦怦直跳,憧憬着若是世子醒来看到她在尽心伺候,说不定愿意留她在身边,再往好处想,若是日夜相处,保不准她哪一日就能做世子的妾室,那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啊! 只要一想到将来能过上那样的日子,春杏嘴角的笑都压不住了。 她给谢容缜擦汗的动作越发细致体贴,好似这个男人真的已经成了她能依靠的主君。 谢容缜是知道自己倒在地上的,起初他意识还清醒,也听到顾舟说去请太医,但后来他就撑不住那股浓浓的疲惫彻底昏睡过去。 大概是做了一个梦,他竟然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女子。 阮卿来给他送一个新荷包,他却只看到她眼里浓重的哀伤。 “表哥,我就要去东宫了,走之前我还有一句话未曾与你说……” “不必说了,你应该知道我会如何回答。”他听到自己刻意冷下来的声音。 女子淡然一笑,将眼中那抹黯然藏得极好。 “我是想说,恭喜表哥升任次辅。” 说完她将荷包塞到他手里,转身离开书房,决然地不再回首停留。 谢容缜只觉得心脏像是被谁挖空了一块,他想阻拦,却撼动不了自己僵硬在原地的身体,只能看着女子一步步离去,直至完全失去踪影。 他知道这是一个梦,因为在现实里,阮卿早已不在定国公府,提到要去东宫,她也不会是这副神情,想必会开心的眉眼含笑。 但他很想让这个梦变成真的,因为在梦里,她倾注爱意的人是他,他不必再求而不得,活在悔恨之中。 谢容缜困在这间书房里,心里的痛苦因为阮卿刚才专注恋慕的目光而有所好转。 他忽然察觉到一件事,阮卿适才对他说,恭喜他升任次辅。 可他此时明明不是次辅,就算要升任,也要等几个月后王阁老退下去,他才会有机会。 可阮卿却那么肯定的说,他已经是次辅。 除非,那是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还有阮卿送来的这只荷包,以前他从未见过,是她新绣的,与以往的绣法都不一样。 可阮卿明明已经恨他入骨,梦境中的未来又怎会发生? 但有一点谢容缜很清楚,如果他将阮家的事隐瞒的更彻底,让阮卿无从得知,如果没有太子插手其中,那样的未来未必不可能。 难道那才是原本的轨迹吗? 谢容缜的思绪混乱起来,他头疼欲裂,梦境似乎也因为他崩溃的神智开始崩塌。 再次睁眼,有人在不停唤他世子,他看见守在榻边的春杏,明明满眼贪婪的欲求,却还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 “世子爷,您可算醒了,奴婢担心死了。” 谢容缜神情淡漠的看着她,没有开口,春杏要继续用帕子给他擦汗,被谢容缜偏头躲开。 一醒来,他又变回那个无情无欲的年轻权臣。 春杏讪讪地想要 退下,却听到谢容缜突然问她:“你从前与表姑娘可相熟?” 表姑娘?难道指得是先前住在这里的阮卿? 也对,除了阮卿,定国公府也没收留过别的什么表姑娘。 想起阮卿摇身一变,就与那些世家千金一起成了公主伴读,说不定将来还要嫁入东宫,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和尊荣,怎么她的命就那么好呢! 春杏心里酸得很,回话的时候也带上一丝阴阳怪气。 “阮姑娘啊,奴婢可是高攀不起,不过是按老夫人的吩咐给她送过几回东西,再就是偶尔来传个话。世子爷是不知道,那阮姑娘架子大得很,许是早就算好了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对咱们这些人一向是看不起……” “住口!”谢容缜冷声喝止她,眼里有杀意蔓延开来。 春杏虽然不怎么聪明,可世子那眼神怪瘆得慌,她连忙跪下求饶。 就在她低头的时候,谢容缜从榻上缓缓起身,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巧匕首握在手中。 那匕首做得很精致,拿在手里被袖子一挡几乎看不出来。 谢容缜语气平淡的问道:“你可知错?” 春杏慌慌张张,一时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重复一句:“奴婢知错了,知错了,世子爷大人有大量,饶奴婢这一回吧!” 谢容缜缓慢的挪动脚步,尚在病中,他气力不济,光是走这两步,已经喘的厉害。 终于来到春杏面前,他垂眸看向她,眼里没有丝毫波澜。 “你做错了三件事,第一,你不该擅自闯进来。” 春杏摇头:“不,不是的,奴婢与外头的人说过,是他们放奴婢进来的!” 谢容缜看向门外那几个侍从,目光微凉。 “第二件,你不该靠近我,触碰我。” 春杏哭着道:“奴婢是被老夫人派来伺候您的啊!” 谢容缜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在他生病时,还想着往他身边安插人,妄图掌控他,这便是他的亲祖母,他的家人! “这两件我或许可以饶你……” 春杏只听了前半句就感激磕头,磕到一般忽然惊醒,难道要紧的是第三件事? 她想破了脑袋也只想出一个可能,是不是因为她言语对阮卿不敬,惹得世子爷不喜,毕竟听说阮卿在定国公府时,世子爷待她极好。 她连忙补救:“是奴婢说错话了,阮姑娘为人温柔和善,对我们这些下人都特别好!世子爷开恩,您要打要罚都可以,只求千万别发卖了奴婢,奴婢日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再也不乱说话!” 谢容缜笑意极淡的开口:“抬起头来。” 春杏以为自己过了这一关,放松的遵照世子吩咐抬起头。 可就在她抬头时,谢容缜一直紧紧握在身侧的那只手伸出来,他的衣袖从春杏咽喉处划过,带起一股凉风,春杏只感觉到一阵令人打颤的寒意。 而后鲜红血液喷涌而出,染脏了谢容缜的白色中衣,喷溅在他白瓷般的脸上。 春杏捂着咽喉倒下去时,听到这位大启最年轻的权臣声音颤抖的开口:“她既然那么好,你为何不对她好一些?”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谢容缜情绪如此激动,也是最后一次。 他厌恶的说道:“第三件,是因为你打搅我继续做梦。” 春杏彻底失去了呼吸。 顾舟回来时,先将太医安排在前厅,事后他无比庆幸这个决定。 谢容缜的侍从之中,他武功最好,隔着很远已经闻到了房间里的一丝血腥味。 外面的侍从没得允许不敢进去,只有顾舟上前推门,门才刚打开一条缝,看到谢容缜站在那里,满身的血污,顾舟挤进去之后立刻将门关好。 “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 谢容缜冷静说道:“不是我的血。” 他说完顾舟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横着一具新鲜的尸体,老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春杏。 顾舟头皮发麻,他是知道的,谢容缜从未亲自动手杀过人,他也不是个嗜杀之人,每次交代给自己的任务,不过是寻别人的弱点和把柄用来拿捏,从而获取他想要的东西。 可今日他病得如此虚弱,竟然还亲自杀了个人。 顾舟顿时只能想到,他家世子又犯病了,上一次发疯是因为阮姑娘,难道这次也是? 这些他都只在心里想想,身为谢容缜的心腹,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自然清楚。 “尸体处理掉,外面那些人,全部撤换,让他们彻底消失。” 怎么消失?难道要全都杀了吗? 顾舟没留神把这话问出口,正后悔呢,却听到谢容缜无波无澜的声音:“杀了。” “是。”顾舟低下头,否则脸上的惊讶无法掩饰。 或许是看他迟迟没动作,谢容缜难得多了一句解释:“这样更为简单,不是吗?” 顾舟说不出什么,只能连连点头。 他先叫人来处理春杏的尸体,又命人将今日守在照影轩外的侍从全部看押起来。 至于杀人,他得先问问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说。 “将这里打扫干净,明日我搬去别院。”谢容缜说道。 顾舟一愣,越发迷茫起来。 世子爷住在照影轩不是因为想念阮姑娘吗?怎么忽然又不住了,还要搬去别院,那宅院还是太后赏的,世子爷至今没去住过。 今日这桩桩件件,都让他意识到,谢容缜真的变了。 可他变化的原因,没人清楚,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顾舟安排下人打扫房间,谢容缜则站在门口,盯着那里挂着的一串风铃。 他还记得,这是阮卿刚来国公府那年,他送给她的。 一开始阮卿是把风铃挂在门口的,后来担心风铃被刮坏,她又收起来了。 搬出定国公府那日,与这府里有关的,阮卿一样也没带上,自然也包括这串风铃。 谢容缜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凄凉一笑。 他想要的未来,就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吗? 他终于知道这些时日以来最困扰自己的是什么了。 是那一句本应该啊! 阮卿本应该是爱着他的,也本该属于他。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去争,去夺? 这并不是强求,他只是要按照梦中的那个未来,修正现在的错误。 * 在长公主郊外的庄子游玩了一整日,阮卿回来时心情畅快,可是第二日她起床的时候,却叫苦不迭。 她这副身子没怎么剧烈活动过,光是被祁衍带着骑了几圈马,她就差点去了半条命。 如今浑身酸疼,抬不起手臂,也迈不开腿,瘫在床上让碧薇往她身上痛的地方涂药油,再慢慢揉开。 过了一个上午,阮卿总算能自行活动,但距离她进宫的时辰也不远了。 兄长阮子钰很快就要参加春试,阮卿没有过多打扰他,兄妹两一起用了午膳,阮卿回来和碧薇一起收拾之后半个月要带的衣物。 一切妥当后,她坐上宫中派来接她的马车,赶在章女官规定的时辰前回到熙和宫。 四公主和何盼晴都在,两人坐在宫内的秋千架上,看着像是在等她回来。 发现两人神色有异,阮卿先遣开桃枝,然后才问道:“怎么了,宫中有事?” 四公主愁眉苦脸,何盼晴干脆替她说:“是三公主出事了。” 阮卿从何盼晴嘴里得知,三公主今早被押去了太极殿。 一切起因似乎还是因为那一夜元宸宫的事,三公主自那以后乖顺了不少,但人毕竟本性难移,昨日阮卿和何盼晴都不在,四公主便落了单,被三公主捉住戏弄羞辱了一番。 以往四公主被欺负也很少告状,但偏偏三公主触了她的逆鳞,摔坏了她最喜欢的一只木雕。 于是四公主破天荒哭哭啼啼的往东宫跑,进去之后不知道跟太子说了什么。今日一大早,三公主欺压百姓,侵占良田,强抢男宠的证据就摆在陛下案头上,看完那些证据,陛下当场震怒,让太极殿的侍卫去拿人,他要亲自审问三公主。 审问的过程中,三公主自然是什么都不肯承认,但东宫早有准备,很快就把人证也送去太极殿。 且陛下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她若再不承认,就按国法处置。 按大启律例,三公主可是要被流放的,她立刻就承认了,并且哭天抹泪的抱住陛下的腿求饶。 毕竟是亲生女儿,陛下到底心软,没有真的流放,可那惩罚却将三公主吓得晕了过去。 “陛下让三公主赔偿那些被占了田地的百姓,还要遣散她抢来的男宠,这都不算什么。最让三公主受不了的是,从明日开始,她要每日去田间劳作三个时辰,不论刮风下雨都不许停歇,如此坚持一年才可以饶恕她的罪行。” “如果三公主不照做,陛下也放了狠话,说要废黜她的皇族身份,让她永远做一个普通百姓。” 何盼晴说到兴奋处,不顾形象的拍自己的大腿。 与她相比,四公主愁眉不展,根本笑不出来。 阮卿正要发问,何盼晴接着说道:“所以啊,公主都出宫去种田了,她那几个伴 读也都跟着去,只剩咱们,说不定就不用进学了。” “她们也要去一年?”阮卿十分震惊。 何盼晴摇摇头:“那倒没有,只去一个月,也不用干活,陪着三公主就行。” 如此一来,对那几位自诩高贵的世家千金来说,也绝对算得上是一种酷刑了。 阮卿感叹完,忽然就明白四公主为何不开心了。 她是觉得因为她去告状,才有了这些事,且三公主和伴读们都去种田,圣上或许就不让她们继续进学,那阮卿和何盼晴也就没有继续留在宫中的理由。 四公主又会变成孤单的一个人。 见四公主仍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何盼晴看不下去了,朝着阮卿努努嘴。 “你急什么啊,这结果你那太子哥哥会想不到吗,阮卿若是出宫了,他只怕比你还急呢!” “天塌下来,还有你阮卿姐姐顶着,安心吧!” 第78章 何盼晴的预料果然不错,就在天黑之前,太极殿那边派了一位公公来传口谕。 说是陛下让四公主和其余两位伴读继续进学,因为冯嬷嬷说她们礼仪规矩学得极好,便不用再学,以后只每日上午去朝华殿听夫子讲学便是。 那位公公离开后,何盼晴狠狠松一口气,天知道她在严厉的冯嬷嬷眼皮底下装乖有多不容易,这下终于不用再装了。 虽然回去之后还是免不了要在家里那些人面前装作温柔恭顺,但至少在这熙和宫里,在四公主和阮卿面前,她可以做原本的自己。 四公主也很开心,眉开眼笑的小声说了一句:“太,太好了!” 这些日子有阮卿和何盼晴陪着,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她能感觉到,这两个姑娘对她的真心。 她们不会因为她性情懦弱,说话结巴而隐隐看不起她,也不会因为她公主的身份而巴结讨好她。 在她们眼里,她只是祁静玥,一个值得真心相待的朋友。 祁静玥眼眸泛酸,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那两人正高兴呢,她可不能坏了气氛! “我,我去,跟嬷嬷,说,今晚吃,吃,羊肉锅子!” 祁静玥说完便转身去寻管事的邱嬷嬷了,她的两个贴身婢女一脸懵然的跟在她身后,怕是还在想这种事吩咐她们不就行了,公主殿下怎么还亲自去找邱嬷嬷了? 见四公主这般急切,何盼晴摇了摇头,然后朝阮卿神秘一笑:“我从家里带了两坛梅子酒,咱们一起喝!” 阮卿想起自己那一杯倒的酒量,眉头微蹙。 不等她开口阻拦,何盼晴已经小跑着回房间了,她有些侥幸地想,何盼晴带来的酒应该就是姑娘家喝的果酒,定是不醉人的。而她曾经不小心喝下去的可是祁衍杯中的烈酒,肯定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她陪着小酌两杯,应是无碍的。 两人都去准备,阮卿只能先回自己的房间,将带来的东西稍微收拾一番。 过了没多久,被她支出去的桃枝回来,见她独自收拾衣物,连忙凑过来帮忙,一边利索的把衣裳叠起来放进柜子,一边笑呵呵的问她:“姑娘晚膳想吃什么?奴婢和御膳房的小金公公关系不错,您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奴婢去跟他说,让御膳房的厨子给您做。” 自从元宸宫那件事之后,桃枝表面上对阮卿更加尽心尽力了。 阮卿要成为太子妃的传闻,满宫上下无人不知,德妃自然是其中知道最多细节,也最笃定的人。谢锦婳被关进内狱时,她权衡利弊没有去向陛下求情。 只因为在她心里,一个侄女远远及不上阮卿。 为了一个谢锦婳,妨碍与阮卿交好,实在是不值当。 只不过这样选择,她也得面对定国公府二房的疏远,幸而谢容缜虽出自二房,考虑更多的却是谢家的前途和未来,不至于为此跟她翻脸。 今时今日,她的儿子三皇子依旧是谢容缜最好的选择,谢容缜没有理由与他们母子决裂。 德妃看透这一点,所以并不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惹怒谢容缜。如今唯一让她焦虑的是,祁衍就快要入朝了,以陛下对这个儿子毫不掩饰的偏爱,他将得到无人可及的权柄。 到时候会有许多朝臣投靠他,支持他,三皇子在前朝的局面会变得非常不利。 德妃心急如焚,多次往谢容缜那边送密信,问他如何解决,得到却只是一句稍安勿躁。 前朝的事她插不了手,便只能把注意力转向阮卿这边,阮卿回家那日,她又将桃枝叫过去,言语神态已经失去了那股从容。 “引幻丹暂时制不成,你可有别的办法给太子下毒,让他神志不清,行事癫狂。” 桃枝想了想,谨慎回答:“那便只有当年用在宁贵妃身上的那种毒,不过那种毒效果有限,一两个时辰就会失去药力,奴婢不能保证成功。” 德妃听完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放弃,“罢了,还是稳妥些,万一被太子察觉,本宫多年谋算岂不前功尽弃。” 她冷静下来,又叮嘱桃枝一定要尽快获取阮卿的信任,最好能潜移默化的影响阮卿为她们做事。 桃枝从长春宫回来,就一直想着这些,她觉得阮卿待她极为和善亲切,获取阮卿的信任不难。但像德妃说的那样用言语去影响阮卿,终究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事情。 主子如此为难,她岂有不为主分忧的道理? 桃枝思来想去,便只能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那就是下毒。 能控制人心的毒*药世间罕有,桃枝虽然年纪轻轻已尽得家学真传,但那样的毒她也制不出来。 不过她进宫时却带了一瓶玉容散,那药十分珍贵,耗费数年也只得这一瓶。若是用在人身上,可以使人容貌变美,精神焕发,可代价却是会从此成瘾,一旦停止服用,就会快速衰老,容颜凋零。 在桃枝看来,阮卿姿容绝世,定是十分在乎她那张脸的。 别看这玉容散只有一小瓶,但下在膳食里,每次只用一点点粉末,也能用个一年半载。到时候阮卿就只能被这药控制,德妃娘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是以她才会告诉阮卿自己在御膳房有相熟的人,她希望阮卿以后能把每日的膳食交给她,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玉容散下在膳食中。 阮卿看着桃枝那张极为诚恳天真的脸,心中冷笑一声。 桃枝想要掌控她每日的膳食,多半是要给她下毒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这一世的桃枝如此沉不住气,在她还未嫁入东宫时就想对她下毒。 难道是她不在宫里的这两日,德妃对桃枝施压了? 不对,德妃一直是个擅长隐忍的人,她身边有桃枝这样的用毒高手,小时候的祁衍又不太防备她,按理说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害死祁衍,若真是着急,也不用等到今日。 上一世德妃忍耐到祁衍登基之后才渐渐露出真面目,可见她忍耐的功力有多厉害。 像桃枝这样的忠仆,一心只为德妃考虑,除非德妃在她面前已经藏不住自己的急切,否则她不会贸然出手。 能让德妃这么着急,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阮卿稍微一想,还真有一件事,那就是祁衍很快就要入朝听政了。 比起上一世对朝政的散漫和厌恶,如今的祁衍竟像是准备认真的做一个储君了,也展露出那么一点对权力势在必得的野心。 虽然只有一点,但对德妃来说已经足够可怕。 因为但凡祁衍想要主动争取,成德帝这个爱子如狂的父亲一定会成全他。到时候三皇子在前朝占据的优势就会烟消云散,多年努力付诸东流,恐怕这才是德妃最在意的。 桃枝这条狗,急主人之所急,要提前对她下毒可就太正常不过了。 阮卿将一切理清楚,表面却不动声色。她没有直接拒绝桃枝,而是说:“下回吧,今日公主殿下邀我一起用晚膳。” 桃枝微微松了口气,刚才那一瞬她也十分紧张,因为阮卿那双眸子太过清澈澄明,有时候目 光对上,她下意识就觉得自己的阴暗心思全都暴露无遗,因此总是悬着心。 不过相处多日,她也了解到这位阮姑娘心机不深,对身边的人尤其不设防,只是看起来有些精明罢了。 德妃娘娘看人极准,总是不会看错的。 得知阮卿要去正殿和四公主一起用晚膳,桃枝识趣的先告退,待她走了,阮卿抬头朝梁上轻轻喊了一声:“十二。” 云十二探出脑袋,“姑娘,有什么吩咐?” 阮卿:“桃枝那边可有人跟着?我觉得她许是要做什么。” 云十二:“姑娘放心,十一盯着她呢,有什么异常会去向太子殿下回报的。” 既然祁衍一直派暗卫盯着桃枝,阮卿就决定先不操心了,她对十二说一声,就去往正殿。 才走到门口,里面已经飘来酒香和肉香,阮卿弯起眉眼,发自内心的一笑。 * 夜色浓沉,黑衣暗卫隐在其中几不可见,他在一座座宫殿顶上飞窜而过,最后落在东宫,直奔太子寝殿。 祁衍正准备安寝,暗卫首领云阙突然来报,说负责盯着桃枝的云十一有重要消息向他禀报。 他那点微末的困倦立即消散,召云十一进来。 云十一进来之后,先将一个小瓷瓶交给他,然后才说:“这瓷瓶被桃枝随身携带,上次属下去搜查她房间的时候没有发现,今夜她回来将这瓷瓶拿出来反复查看,属下趁她去沐浴时把这瓷瓶偷过来,又给她下了点迷药,保证她几个时辰内醒不过来。” 祁衍捏着那小瓷瓶脸色有些难看,桃枝一直随身携带,若这里面是毒药,她整日跟在阮卿身边,会不会已经用在阮卿身上? 云十一感觉气氛不对,紧张的直吞口水。 还是云阙猜出祁衍的想法,上前说道:“殿下安心,属下检查过,这瓷瓶封口完好,没有用过的痕迹。” 即便如此,祁衍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把瓷瓶交给云十一,吩咐道:“把这瓶子给云七,让他查查这里头是什么药?再来回报。” 云十一接过瓶子,嗖的一下跑得没影。 而祁衍站在寝殿中,盯着外面浓重的夜色,却是再无睡意。 等不及云七那边查清结果,他披着夜色离开东宫,内心焦灼的往熙和宫赶去。 夜已深了,即便是大启储君,也没有堂而皇之闯进妹妹宫殿的道理。 但这根本阻止不了祁衍,只要没人看见,谁又知道他来过。 再说祁静玥在正殿,他趁着天黑溜进阮卿所在的偏殿,也影响不了什么。 这么想着,祁衍半点也没犹豫的摸进阮卿的房间,然而蹑手蹑脚的进门之后,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床榻,直接傻眼。 “人呢?”太子殿下眉头皱起,十分不悦的问梁上的云十二。 十二差点都要打瞌睡了,听见动静撑起精神,假装自己并没有懈怠职守的样子。 她伸手指正殿的方向,“阮姑娘和公主殿下在一起呢!” 祁衍听完转身就要去抓人,十二蹭的一下跳下来,“殿下,那位何姑娘也在呢,她们好像饮了酒,您怕是不方便进去瞧。” 一句话就让祁衍顿住脚步,打消了去正殿把人抱回来的念头。 “切!”他不耐烦的一甩袖,指着云十二:“那你去,把那位何姑娘送回她房间,让四公主去睡觉,大半夜的,少胡闹!” 十二嘴角微抽,却只得答应,谁让她是暗卫中唯一的女子呢! 她强忍困意,走到外面才背着太子殿下打了个哈欠,怕被发现赶紧疾走几步,来到正殿内,她惊了一跳。 只见三个姑娘抱成一团,乱糟糟的躺在地上,阮姑娘被四公主和何姑娘一左一右夹在中间,脸色红扑扑的,半睁的眼睛里醉态迷离。 云十二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晃了晃,阮卿这会儿根本认不得她,只知道对着她嘻嘻的笑。 那媚色动人的样子,即便云十二是女子,都觉得快要招架不住了。 她下意识想到,让阮姑娘这样出现在太子殿下面前,是不是很危险? 不过她很快就被岔开了思绪,因为旁边的何姑娘动作如风,一巴掌朝她脸上扇过来,十二赶紧躲,心想这何姑娘藏得够深啊,居然还练过武。 她不敢让太子殿下久等,连忙往何姑娘后颈上敲了一下,让人先晕过去,接着连背带扛的把这位何姑娘送回她自己房间。 好不容易送完一个,十二又回来把四公主叫醒,又哄又劝的把公主交给她的贴身婢女送回后面的寝殿。 终于做完这一切,十二抬手抹掉额头的汗,一点不耽搁去向太子回报。 至于阮姑娘,她是想给背回去的,就怕殿下见了不高兴,以后变着法的找茬折腾她。 身为暗卫,跟着祁衍多年,云十二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她回去后只说一切收拾妥当,阮姑娘醉得厉害,还得殿下亲自去接才是。 祁衍听过之后果然满意了,眼里含着笑意抱怨道:“麻烦精,孤一刻没看着她,就作的要上天了!” 当然,这话十二可不敢接,目送太子出去,她想着今夜怕是不需要自己守夜了,索性也决定去找个地方补觉。 祁衍来到正殿,此刻里面只有一个阮卿,云十二刚才把人挪到榻上,这会儿阮卿浑身没骨头似的靠在引枕上,睁着一双湿漉漉雾蒙蒙的眼眸,眼神发直的看向他。 他深吸口气,抬脚向榻上的人走近。 第79章 祁衍的心跳有些失序,因为阮卿甚少在他面前露出这副呆呆的模样,就好像十分好欺负一般。 他走上前,抑制不住心痒,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女子的脸颊。阮卿一时没反应过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就任由他捏着。 祁衍满意的勾了勾唇,倒也不敢真的使劲儿,只是虎着脸用责备的语气说道:“明知自己是一杯倒的酒量,还有胆子跟别人喝酒,难受也是你自找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准备把人抱回偏殿,谁知道本来乖的任人拿捏的女子突然就不配合了,一把拍开他的手,倔强的开口:“不要你管,我讨厌你!” 祁衍愣住了,他也没做什么,怎的就被讨厌了呢? 难道是方才那句话说得重了?可这小醉鬼真的还能听明白他的话吗? 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很清醒的样子。 祁衍满头雾水,又试探着朝女子伸手,这次干脆被无视了,她扭过头,看着竟像是真的生气了。 呵,脾气还挺大,也不知是谁惯的? 他暗叹一声,只得放柔语气开口哄人:“不是要管你,下次你再想喝,孤陪着你可好?” 还不是怕你不知深浅,喝多了伤身! 这回祁衍学聪明了,说到一半及时住口,阮卿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动作迟缓的转过头来,也不说话。 “回去吧,折腾到这个时候,你不困?”祁衍又张开手作势要抱她。 本以为阮卿还要再闹一会儿,没想到她竟然乖乖的伸手搭到他肩上。 她出于本能的依赖让祁衍的心柔成一滩水,动作越发小心翼翼的将人抱起来。 从正殿回去的一路上,阮卿格外安静,祁衍以为她在犯困,脚步便快了几分,谁知这时怀里的女子眉头一蹙,抬手揪了一下他衣襟,不满说道:“不回去,我想吹风。” “回去开窗。”祁衍随口应付一句,脚步却一点不停。 夜风又冷又急,真顺了她的意思,回头冻病了心疼的还是自己。 阮卿喝醉之后的表现与平时判若两人,听到祁衍拒绝她的要求,竟然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不要,很热。” 她只知道自己浑身燥热,而这个人真讨厌,什么都要管着她,她方才在正殿里挺好的,那里空旷又通风,他偏要过来抱她。 而且他身上太热了,像个行走的火炉,让她更加难受。 也许是醉酒藏不住话,心里的抱怨就这么被她一连串的从嘴里说出 来,说到最后还委屈的眼泪汪汪,要哭不哭,听得祁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真是奇怪,阮卿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温柔周到的,偏偏对着他的时候,是个十足的磨人精。 祁衍表面上故作不悦的训斥了一声胡闹,但其实乐在其中。 正好十二从偏殿里探头探脑的往外看,祁衍便吩咐她搬一床被子来。 十二嘴角一抽,心里大为不解,这都半夜了,太子殿下不送阮姑娘回房,怎么还让她往外搬被子。 她挠挠头,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照做了,很快搬了一床被子出来。 祁衍接过被子,先放下阮卿用被子把她裹了一圈,确认没有漏出去一点,然后就在十二惊呆的目光中,抱着裹成团子一样的阮卿坐在台阶上,最后好似很大方的开口说:“不是想吹风吗?今夜孤陪你吹个够!” 阮卿:“……” 她感觉更热了,应该不是错觉,可祁衍又确实满足了她吹风的要求。 醉酒后浑浑噩噩的她根本无从反驳,就这样僵持了小半个时辰,酒醒了一半,阮卿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荒谬,躲在被子里小声说了句:“我困了,回去吧。” 居然因为吹不吹风这种小事和祁衍在院子里争执,还是在四公主宫里。 她真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幸亏熙和宫的人都睡了,不然得多丢脸! 祁衍这厮也是,都不阻止她的吗?强行送她回房很难吗? 还非要把她裹成这模样,大大方方的抱着她坐在台阶上,万一有值夜的宫人看见…… 才这么想,她就听到那人压抑不住的笑声,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阮卿尴尬的脸颊发烫,暗自祈祷今夜这事不会传出去。之前在元宸宫那次,她已经够高调了,实在不想在宫里再次掀起波澜,引人注目。 * 因着那夜醉酒后的糗事,阮卿告了假,装病在房里躲了两日,没听到什么风声,四公主和何盼晴也没有问起,她这才松了口气。 只有一件事着实奇怪,就在她醉酒的第二日,桃枝从内务府过来的路上,竟然不小心摔了一跤,而且摔得还很严重,听说脚踝肿得老高,甚至伤到了骨头,要休养三个月才能正常走路。 这样一来,桃枝就不能来伺候她了。阮卿本以为德妃会再派个眼线到她身边,却没想到等了一上午,竟等来了碧薇。 阮卿看着一旁笑嘻嘻的小胜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一切都是祁衍的安排。 晚上她跟十二问起此事,十二脸色有几分凝重,“姑娘,那个桃枝太过危险,殿下不放心她留在您身边,就想了办法先把人按在内务府。” 阮卿心里也赞同,桃枝身上保不齐还有什么致命的毒。药,放在身边确实容易被她钻了空子,而且昨日她提出要帮自己安排膳食,明显不安好心。如今这样正好,既能留着她对付德妃,又能防止她暗中下毒。 只不过德妃怕是要头疼了,手上最好用的棋子这段时日都动用不了。 而另一边,长春宫刚得到桃枝摔伤的消息,德妃谢令瑶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阴冷的目光让前来回话的内务府管事心里发寒。 但也只是一瞬,她脸上又是那副宽和大气的样子,已经上了年纪的内务府管事觉得自己肯定是老眼昏花了,不然怎么会从宫里最善良仁慈的德妃娘娘脸上看出那般阴沉的表情。 管事离开后,德妃顿时变脸,吩咐亲信太监:“去查,本宫不信只是意外。” 然而太监反复查过,回报的结果依旧是意外。 “桃枝姑娘今日起得晚了,赶得着急便换了更近的路,这几日露水重,地上湿滑,那条路上卵石又恰好凸起一块,桃枝姑娘的确是不小心摔倒的!” 德妃怎么都觉得这事邪门,但她身边的这个刘太监是个谨慎有能力的,还懂些拳脚功夫,如果真是有人故意设计,他不至于查不出来。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作罢,挥退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只留下掌事宫女素滢,她终于不用继续强撑,露出疲惫的神色。 “本宫近日还真是诸事不顺,先是太子要入朝,又被谢锦婳连累,受陛下冷眼,就连桃枝也这么不小心!这一桩桩一件件,真让本宫身心俱疲。” 素滢见她面色颓然,小心的劝了几句:“三皇子这两日就要回京了,娘娘千万保重身子,免得殿下挂心。” 三皇子祁霄之前被派往扬州巡查,暗中结交了许多扬州官员和富商,又抓了几个贪官污吏,也算博得了不小的名声。 提到此事,德妃总算有些许开怀,心里盼着等三皇子回来,或许会有不错的封赏。 三皇子好歹已经在朝中六部经营了几年,总不至于被太子压制的太过。 太子才刚入朝,圣上总不能那么偏心,一下子把大权都交给他。 可转念一想,若非成德帝不偏心,怎么会看不到她的三皇子。 这一切都要怪岑菱歌那个女人,费尽心机除掉她,她的孩子却依旧能成为笼罩在她们母子俩头上的阴影,一辈子摆脱不得! 一辈子吗?日子还长,她不信命也不认命。 御座上的那个人总会老的,她得再多些耐心,等一个好时机。 “万寿节就快到了,也不知道三皇子有没有从扬州带些稀罕物来孝敬陛下。” 德妃面上重新扬起笑容,跟自己的掌事宫女闲话家常:“陛下都给太子安排婚事了,三皇子比太子还年长几岁。本宫从前每次问他,他都不肯点头,这次怎么也要借着太子的东风求陛下也给他指个正妃了!” 第80章 德妃说一句,素滢便笑着附和一句,殿内气氛终于和缓。 不多时,又接到了三皇子明日就能抵达燕京的消息,德妃面上的阴郁顿时一扫而空。 夜里她喝了一碗安神汤,早早睡下,翌日一早,精神奕奕的在长春宫等待。 数月不见,德妃也是很挂念这个儿子的。 三皇子祁霄,不仅是她的骨肉至亲,更是她唯一的指望和依靠,这个儿子的前途,关系着她一生荣辱。 她当初进宫时,也幻想过帝王的宠爱,可是很快就清醒过来,因为成德帝对后宫所有的妃嫔都差不多,她们不过是成德帝平稳各大世家的工具。 后来有了三皇子,她更不会再将虚无缥缈的宠爱放在心上,只一心为三皇子筹谋,教他如何讨成德帝喜欢。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那段日子成德帝对三皇子表现的越来越亲近,来长春宫的次数都多了。可好景不长,岑菱歌那个女人出现了。 自从那次选秀,岑氏入了帝王的眼,进宫后接连晋升,一朝有孕后更是让帝王不顾太后反对册封她为一品淑妃。 短短几个月,岑氏一个小官之女竟然与宁贵妃和她平起平坐,宁贵妃性子骄横,自然忍不得先行向岑氏发难。她却没那么傻,在宁贵妃几次吃瘪后,她便决定去与岑氏交好。 与岑氏相处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个女人有多可怕。成德帝倾心于岑氏太正常了,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拒绝她的温柔和善意。 连她也差一点就要被迷惑了,直到岑氏生下七皇子,成德帝爱屋及乌,将 这个儿子也视若珍宝。 从七皇子祁衍出生那一刻开始,她的三皇子就再也不会被看见了。 她的儿子和她一样,分到了来自帝王那不多不少,平庸至极的关注和宠爱。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知道自己必须除掉岑氏,还有她的孩子。 之后几年的反复犹豫,是她心里或许对岑氏还留有一丝心软,也是帝王看得太紧,让她无从下手。 终于等到岑氏再度有孕,帝王出宫祭天,给了她一个绝佳的布局机会。 她为她最好的姐妹,布置了一场缜密的杀局,让岑氏母女俱亡,只可惜祁衍逃过一劫。 那场风暴后,宁贵妃自戕,江皇后被禁足于瑞凤宫,收回凤印,其余高位妃嫔也被帝王的怒火波及。只有她靠着提前筹划保全了自己,终于代掌凤印,成为实际上的后宫之主。 当年她觉得自己赢了岑氏,一个死人又拿什么与她争呢? 可是这些年看下来,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当初的计划不够周密,竟然漏过了祁衍。 岑氏没了,帝王伤心欲绝,反倒把满腔的爱都给了他们的儿子祁衍。 祁衍什么都不用做,那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自然会为他安排好一切。 一想到岑氏的孩子会将她的孩子一辈子踩在脚下,她就恨之入骨。 德妃忆起从前,岑氏的模样在她脑海里依然清晰。她承认,哪怕在自己即将死去的那一刻,都不会忘记这个女人带给她的恐惧。 直到听到殿外熟悉的声音,德妃才从恍惚之中醒来,有些激动的直起身,不等宫女进来通传,便扬声开口:“请三皇子进来。” 她声音才落,宫女便打起帘子,一个身材壮硕,不算高大的男子走进来,样貌与德妃有几分相似,着一身皇子朝服,面上带着憨厚的笑,一进来便向德妃躬身请安。 “母妃万安,儿臣离京这些日子,您身子可好?” 德妃笑容满面:“一切安好,你这是从太极殿过来?” 三皇子:“儿臣先去向父皇禀报扬州一行诸多事宜,父皇赏赐了不少金银珍玩,回头儿臣让人送过来您挑着喜欢的留下。” 德妃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直孝顺听话,小时候教他要藏起本性,表现得老实温厚,他也伪装到了今日,哪怕在长春宫的宫人面前,也不曾泄露分毫。 为了母子俩说话能自在一些,德妃屏退左右,对三皇子招手:“皇儿过来,母妃有话与你说。” 三皇子祁霄走过去坐在德妃身边,憨直的样子褪去,脸上透露出几分精明。 “母妃可是想说太子即将入朝的事,儿臣已经得到消息了,所以才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咱们是不是得想办法阻止太子入朝?” 德妃摇头,“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咱们做不了什么,你莫要冲动,越是到了这样紧要的关头,越不能轻易暴露。” 三皇子听完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附和她的话,德妃盯着他的表情,心中一紧,“莫非你已经做了什么?本宫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 见德妃面带愠怒,三皇子连忙摇头,“母妃误会了,儿臣知道此时应该谨慎,只不过在想,咱们虽然不能阻止太子入朝,但也应该继续离间他和父皇的关系。不然您就不怕,父皇哪一日不管不顾,把皇位禅让给祁衍?” 三皇子这一句话可算是说到德妃心里去了,她最怕的便是成德帝突然做下禅位的决定。 这位帝王谨慎多疑,但一遇到与岑菱歌那个女人有关的事,就会突然发疯。 他这一生所有的任性都是为了那个女人,不顾太后的反对封她高位,在她死后差点与太后和世家撕破脸,力排众议立她的儿子为储君。 那些疯狂的事他都做过,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若是真的在帝王身康体健时,让他将皇位顺利传给祁衍,她们母子所有的筹划都会化作泡影。 德妃压抑的甚至有些喘不上气,她摸着茶盏的手轻轻颤抖,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怕,可是能怎么做?这些年无论太子如何胡闹,陛下从未真的怪过他。这不太子才刚表现出要缓和关系,陛下就急不可耐的要他入朝,恨不得把朝政大权全都交给他。” 三皇子将手搭在德妃背上,给她顺了顺气。 “母妃莫急,父皇再疯,也得顾忌满朝官员和黎民百姓,想把权力交给太子也要一步一步来。儿臣猜测他会先将六部之一交给太子照管,若是太子管得好,父皇才会顺理成章的让他接手其他政务。” 德妃听着三皇子的话,也觉得甚是有理,看来她这个儿子去了扬州一趟长进不少,也越来越能摸得准帝王的心思。 如此一来,她倒是想听听三皇子的想法了。 “你心里有什么筹谋不妨直说,无须说出方才那些话来对你母妃用激将法,若是你的想法可行,母妃自会帮你。” 三皇子被看透了心思也不恼,笑了笑说道:“还真让母妃猜到了,儿臣这次去扬州,遇见一个乐姬。” 听到这里,德妃不由皱眉,幸而三皇子看上去不像是被美色所迷的样子,她才耐着性子听下去。 “那乐姬有倾城之姿,弹得一手好琴,最重要的是,儿臣身边的陈公公说她长得很像那位,就连性子都十分相似。” 德妃心里突的一跳,难道是…… 陈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之前是在德妃身边伺候的,后来才被派到三皇子那,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 难不成这世上真会有另一个岑氏? 德妃根本不信,只觉得三皇子夸大其词,说不定就是一个与岑氏有几分相像的美人罢了。 前些年也有不少人打着同样的主意,到处寻找与岑氏相似的女子,再千方百计的送进宫里。可成德帝根本不为所动,慢慢的那些人也就偃旗息鼓,不再白费力气。 三皇子向外招呼一声,跟随他来的小太监双手捧着一张画卷进来,等他走上前来,三皇子拉开画卷给德妃看。 当看到画像上栩栩如生的美人时,德妃狠狠抽了口气。 因为太像了,这女子与岑氏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甚至让人怀疑岑氏是不是有个流落民间的妹妹。 德妃伸手轻轻抚过画像,久久无法回神,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怀念,但更多的是畏惧。 三皇子见她一直不说话,开口唤了一声母妃,德妃这才回过神来。 她神色复杂的问:“你是要将此女献给你父皇?” 三皇子点头:“不管父皇会不会动心,太子见到这个女子一定会发疯,万寿节那日,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都在场,您说太子突然看见这个女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 德妃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今时不同往日,太子最近为那阮氏沉迷,暴戾的脾性已经收敛不少,你就赌他一定会冲动行事吗?” 三皇子:“儿臣自然也做好了他不上套的准备,不过这几个月陈公公悉心调、教过这乐姬,她已经能将先淑妃的言行举止模仿个七八分像,纵使父皇当时在寿宴上不动心,也难保以后不会动心。” “这乐姬身上到处都有着先淑妃的影子,我看父皇未必能过这关。” 听到这句话,德妃心里也动摇了,她一直觉得帝王的心已经死了,除了岑氏,他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可是就像三皇子说的,这么一个与岑氏十足相像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他心里真的不会有一点触动吗?一次两次没有,但若是多见几次呢? 不求他彻底移情,哪怕只是分出一点心思,甚至就算他不宠爱这乐姬,仅仅只是让人留在宫里,东宫那一位也要膈应死了。 太子若为这个乐姬闹得天翻地覆,不也是叫百官群臣看笑话吗? 三皇子这个办法虽然撼动不了太子的地位,但却可以让父子离心。 德妃细细思量过后,觉得此计可行,只是还 欠了点稳妥。 “此女的身世背景你可有让人查清楚?怎么保证她不背叛?” 三皇子知道德妃这是决定要帮他了,连忙将乐姬的事情告知。 “她家里只剩一个幼弟,患有眼疾,儿臣答应替她照顾那孩子,算是捏住了她的软肋。” 德妃还算满意,三皇子又说道:“儿臣已经将此女安置在宫外别院,等回头寻个机会将她送进乐坊,万寿节那日再安排她向父皇献乐。” 心思不错,可到底年轻了些,还是不够周全,德妃暗自叹了一声。 如今她代掌凤印,后宫大大小小的事都绕不过她,这次万寿节宫宴自然也是由她来安排的。 这些乐姬和舞姬虽然是由乐坊的管事李姑姑挑选上来,却免不了还要她来确定最终人选。 若是这女子真的入了陛下的眼自然一切好说,可若是陛下因此起疑,她绝对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不过三皇子能谋划到这种地步,也算是长进许多了。 德妃心中喜忧参半,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对三皇子说:“你只需让那乐姬前去乐坊报名参选,其余的事都不要做,本宫这里自有安排。” 三皇子得了这句承诺便彻底放心,与德妃一起用了些茶点。 临到了他要离开长春宫的时候,德妃笑着说道:“太子的婚事应是快了,前几年本宫怕陛下猜疑,对你的婚事便不敢太上心。到了这时候也能跟陛下提一提,别把你这个兄长的婚事落下了。” 三皇子平静的面色有了一丝波动,德妃都看在眼里,叹了声气:“你心里究竟如何想的?是不想成婚,还是心中有了人选怕本宫不答应?” 德妃的目光太过锐利,三皇子躲闪不及,露出一丝心虚。 “是婉沁,对吗?” 面对德妃笃定的眼神,三皇子只能点头。 德妃对三皇子的回答其实早有准备,但还是觉得有些麻烦,当年陛下与江太后势如水火,后来太后退让出宫,一直在行宫礼佛,已经多年没有回宫。 或许是冲着昭和长公主的面子,陛下对江氏一族的态度还算是温和,只是经过江皇后被幽禁,江太后离宫这两件事之后,江氏在世家中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 如今的江氏空有尊荣,却没什么实际的权柄,若是选择江婉沁做三皇子妃,倒也不至于引来帝王的猜忌。 但前提是,江太后永远不会回宫。 且还有一点,婉沁那丫头心里真正在意的是她那个好侄儿谢容缜。 德妃私心里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心中另有所爱的女子,即使娶江婉沁也有着一些好处,甚至说不定能与久居行宫的江太后牵上线,她仍然不那么愿意。 “此事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婉沁算是本宫的侄女,若是她不点头,本宫也没办法。” 三皇子离开后,德妃烦躁的揉了揉额角,吩咐大宫女素滢:“午后你去请谨昭仪过来,就说本宫有一些关于万寿节的安排要与她商量。” 三公主最近都要奉旨出宫去田间劳作,想来谨昭仪应该闲得很,不如给她找些事情做。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0-90 第81章 三皇子祁霄刚进燕京城,东宫这边就得了消息,暗卫一路悄然跟踪,早就将三皇子一行人的所有异动看在眼里。 得知三皇子宫外的别院住进一位乐姬,祁衍眸色暗沉,扯出一抹冷笑。 看来知道他要入朝的消息,祁霄果真沉不住气了。 “那乐姬的样貌如何?”祁衍问话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没人发现他眼底的暗藏的一丝阴郁。 一旁伺候的郑公公听得一愣,心说殿下怎会突然问起一个乐姬。 前来回禀的暗卫首领云阙却是顿了顿,斟酌着开口:“那乐姬以轻纱蒙面,即使在三皇子的别院里也谨慎很少摘下面纱,属下接到消息觉得此举甚是奇怪便先去别院里查探,倒真是见到了那乐姬不戴面纱的脸,她的样貌与淑妃娘娘很是相像。” 说完他硬着头皮去看太子殿下的脸色,却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到想象中的暴怒。 这是心里有气硬憋着不发?还是已经气得失去神智了? 云阙忐忑的看向一旁的郑公公,指望他能帮着劝劝。 郑公公自己也气得两眼发黑,一开始听云阙禀报三皇子带回一个乐姬养在别院,他还真没往别的方面想,只以为是三皇子要金屋藏娇,直到云阙说那乐姬长得与淑妃娘娘像,他才回过味来。 敢情三皇子这是要把人往陛下面前送啊,此事是三皇子自作主张还是早就与德妃商量好的?他们母子俩是盘算着要用这乐姬取代淑妃娘娘啊! 太恶心了! 郑公公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虽然愤怒至极,但此刻最要紧的是安抚住太子殿下的情绪,毕竟人又还没送到陛下跟前,总不能由着殿下的性子去闹。 可这事真是麻烦,此时不闹,若是真叫陛下见到那乐姬,万一陛下要把人留下呢! 郑公公从淑妃入宫起就跟在她身边伺候,自然从头到尾看见过那个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男人对淑妃是怎样的执着深情。他不怀疑帝王的爱情,但却不敢赌帝王会不会对这个与淑妃容貌相似的乐姬产生兴趣,谁知道所谓的一时兴起会不会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 更何况当年淑妃娘娘被害身亡,本就是父子俩之间的心结,凡是涉及到淑妃娘娘的事,太子都格外在意,甚至可以说是偏执,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对陛下冷漠至极。 郑公公越想越觉得这个算计真是恶毒,按照太子殿下的性情,得知这件事后不把天翻过来都不算完。而太子若是真的为此疯魔,势必要受到群臣和百姓的口诛笔伐,一旦陛下也无法容忍,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不是没有可能遂了那些人的心思改立太子。 想到自古以来那些被废的太子都是什么下场,郑公公心中一个激灵,狠狠地哆嗦一下,然后赶紧上前,一脸焦急的看向太子殿下。 他这会儿想着,万一殿下发起疯来拦不住,不行就让云阙以下犯上一次,先把人制住绑起来,他再派人去把阮姑娘请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太子殿下冲动行事。 郑公公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正要实施的时候,却发现太子的反应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没有勃然大怒的要冲去太极殿质问帝王,也没有失去理智的要提着佩剑去杀了三皇子和那个乐姬。 祁衍面色平静的甚至看不出什么波动,如果不是他那冷到极致的眼神,郑公公还以为他没听到云阙回禀的那些话。 可他表现得越是反常,越让人担心。 “殿下……”他小心翼翼的开口,却欲言又止。 究竟该怎么劝说,此时此刻,只怕心情最纠结复杂的就是殿下了。 郑公公心里犹豫,眼神忍不住往外飘,竟然分神的想,要是这时候打个岔提起阮姑娘,能不能转移一下殿下的注意力? 就在书房内气氛压抑到极点时,祁衍突然起身,离得最近的郑公公吓得脸色一白,云阙也屏住呼吸,做好随时出手阻拦的准备。 眼看郑公公紧张的要扑上来拉住他, 祁衍皱了皱眉,冷声说道:“放心,孤还没那么蠢。” 郑公公愣住,一向精明圆滑的脸上浮现几分傻气。 云阙倒是比他反应的快一些,回想上次与太子殿下密谈,还有近几个月殿下交代他调查的一些事,都让他意识到殿下是真的变了。 不再由着自己的脾气发泄,也不再因为不屑那些阴谋诡计而直来直往故意去踩别人挖好的坑。 就好像一头失控的野兽重新低下头颅,心甘情愿的套上了唯一能够约束他的枷锁。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在那位阮姑娘出现之后。 云阙难得发起了呆,回过神来就听见郑公公用阴恻恻的语调开口:“此事无需殿下劳心,老奴自有办法让那女子消失的彻彻底底,想把人送到陛下面前,没门!” 好歹他也在宫里混了这么些年,眼线人脉自然不差,三皇子要送乐姬入宫只能通过万寿节宫宴上的乐坊献乐,而万寿节宫宴一应事务虽然交给了德妃筹办,他也不是完全插不上手,处置一个乐姬,算不得什么难事。 说到底这件事太子殿下不好沾手,陛下再宠儿子也不见得愿意让儿子插手自己后宫的事。还有那个乐姬,也算是身不由己,郑公公是看着太子长大的,看得最是清楚,他家小殿下其实做不来那般狠绝的事。 殿下做不得,他却可以,当初他护不住淑妃娘娘,总不能再让人欺负到小殿下头上来! 郑旭眼里发狠,他都这个年纪了,豁出去又怎么了,万一东窗事发,他就一力承担,绝不让殿下为难。 这边郑公公都在心里计划着要怎么跟德妃和三皇子打擂台了,另一边祁衍却摆了摆手,轻飘飘开口:“让他送,孤正好也想看这个热闹。” “唉,老奴这就去……”郑公公气势汹汹的转过身,反应过来之后震惊的回头:“啊?” 快来个人告诉他,太子殿下是不是失心疯了? 就连云阙都维持不住淡定,微微皱眉,他觉得郑公公的做法虽然有些狠辣,但确实能够一劳永逸,因为谁也不能保证,陛下一定不会对那乐姬动心。 云阙想起自己得到消息后赶到三皇子别院,见到那乐姬摘掉面纱的瞬间,他惊愕的差点忘了隐匿身形。 那女子与淑妃娘娘太像了,不仅是一张相似的脸,更难得的是那种温柔到骨子里的气质。 说得再玄乎些,就像是淑妃娘娘转世投胎了一般。 云阙是第一个被淑妃收养在雾苍山别院的孤儿,相处的时间更久,对淑妃的记忆自然也更深刻,就连他见到那个乐姬心中都如此触动,那么陛下会是什么反应呢? 他的职责是保护太子,这还是第一次为了太子安危之外的事情心生焦虑。 “请殿下三思。”云阙情急之下上前一步跪下。 作为暗卫首领,他一向沉稳少言,更不会对护卫太子之外的事发表什么看法,郑公公一看他这表现就更急了,几乎是苦口婆心的劝说。 “殿下,此事绝非儿戏,您就别倔了,交给老奴处置吧!” 陛下爱重淑妃娘娘不假,可帝王之心,也着实不可测啊,谁又能承担那个万一呢? 看着二人焦急的神色,祁衍心情颇为复杂,他迟疑的微微启唇,却终究没向他们解释自己的做法。 “此事孤心中有数,那个乐姬不必理会,只需继续盯紧三皇子和德妃。” 乐姬出现的时间比前世早了半年,可见他们母子俩是真的急了,既然如此,不如等他们自乱阵脚。 祁衍摆出一副不愿再谈此事的样子,郑公公和云阙也无法再开口劝说。因为他们了解,一旦祁衍决定了什么事,是绝不会改变的。 * 自从三公主被罚后,每日天不亮就要出宫去郊外的农田,成德帝派人盯着,活不干完就不许她休息,便是想偷懒也不成,她磨磨蹭蹭,笨手笨脚,经常拖到晚上天黑之后才能回宫。 连日风吹日晒,辛苦劳作,三公主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很快人就瘦了一圈,白皙细腻的肌肤也变得粗糙,还黑了不少。 白日里要顾忌成德帝派来的监工太监,她再多怨气也不敢表现出来,到了晚上自然全冲着她的母妃谨昭仪发作。 一会儿说自己是这世上最丢人的公主,竟然沦落成一个低贱的村姑。一会儿又抱怨谨昭仪无能,得不到父皇的宠爱,连累她也不受重视,才会被太子肆意欺凌。 看着女儿受苦,谨昭仪食不下咽,听到女儿的指责更是心酸,想到一切都是拜太子所赐,她眼神中便多了几分怨毒。 那个女人是个祸害,她生的儿子更是来讨债的恶鬼。 就在谨昭仪焦头烂额之时,德妃派人来请,说是万寿节宫宴一个人筹备不过来,请她搭把手。 谨昭仪也是被三公主折磨的没办法了,就想着找点事情做,而且万一宫宴筹备得好,让陛下满意,说不定她还能借此给女儿求情,减轻一些惩罚,因此答应得十分爽快。 德妃交给她的事也不麻烦,只是让她和乐坊的李姑姑一起看着乐坊排练万寿节那日要献上的乐舞,再把确定要献艺的乐姬和舞姬的名册交给德妃。 为了表示对她的信任,德妃直言乐坊的一应事务都交给谨昭仪,而她则不再过问。 谨昭仪暂时抛下心中烦闷,回去好好休息了一日,养足精神后从宫里出来便直奔乐坊。到了乐坊,便把管事李姑姑晾在一边,不让李姑姑插手,反而让另一位管事姑姑把乐姬和舞姬全带过来,她要亲自挑选。 李姑姑被排除在外也丝毫不恼,只是在无人注意时,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待到乐姬舞姬整齐的站在院子里向谨昭仪请安时,她高高在上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挑剔的一排一排看过去,直至看到最后一排一个抱着琵琶的乐姬,倏然变了脸色。 那张脸她可太熟悉了! 谨昭仪本来是个个性张扬的美人,初入宫时,她就知道陛下对她们这些世家出身的女子多有防备,因此收敛了脾气,变得曲意讨好。她和恭妃同时入宫,比起那个顽固呆板的女子,陛下自然更愿意见到她。 她入宫本就是为了争圣宠,因为宫里那位出身江氏的皇后懦弱无能,德妃又看起来对陛下并不上心,所以江太后便将她收为己用,暗中提点。 她表面上与江太后划清界限,对着陛下装出痴心不悔的样子,终于让陛下稍微注意到她,也顺利的有孕,生下三公主。 可就在她觉得自己在陛下心中已经有了一席之地时,那一次选秀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亲眼见到陛下与岑氏相处时的模样,是她从没见过的一面,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 于是她被嫉妒冲昏头脑,自以为高明的算计了岑氏,却没想到陛下早就有所察觉。事情败露后,陛下毫不留情的将她的三公主送到江太后宫里。 她这才意识到,陛下从来没有相信过她伪装出的深情,也早就知道她是江太后的人,而将三公主送给太后抚养,正是在敲打她。 为了让公主回到自己身边,谨昭仪主动疏远江太后,甚至闭门不出,整日诵经念佛,活成了后宫里的边缘人。就这样安分守己了几年,才等到陛下松口,让她从江太后那里接回三公主。 谨昭仪艰难度过那几年形同冷宫的日子,一开始她还抱着点幻想,说不定等陛下对岑氏腻味了,一切还会回到从前。然而她的幻想破灭了,岑氏一入宫就得到了陛下的专宠,没有家世依傍,就能与她一样位列九嫔,生下皇子之后更是直接晋为淑妃,把她们这些出身高贵的妃嫔们都衬托成了笑话。 即便岑氏死了,她唯一的儿子也是陛下最爱重的心肝宝贝,哪怕非嫡非长,依旧被立为太子。 对她而言,岑淑妃可真是个噩梦一般的存在。 因此在看到乐姬那张脸时,谨昭仪第一反应是畏惧,她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差点就站不稳,扶住身边宫女的手才不至于当众失态。 恍惚片刻后,她从惊恐之中冷静下来,再仔仔细细把那乐姬从头到脚打量几遍,多年压抑的愤恨和嫉妒争相涌出来,她抬手一指,“你,上前来!” 乐姬的反应算得上淡定,她低眉顺眼的抱着琵琶上前,向谨昭仪行礼。 等人离得近了,谨昭仪死死地盯着那张脸,终于找出点不同来,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她,但世上怎么会有两个如此相像的 人,她记得岑淑妃并没有什么亲姐妹。且这乐姬年纪看起来与太子差不多,与其说是姐妹倒不如说更像是母女,也许岑氏自己都生不出这么像她的女儿。 谨昭仪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程,名为胭凝。” 声音极为悦耳,好一个温柔似水的美人。 谨昭仪勉强压下心头厌恶,仔细盘问了一遍,发现程胭凝与岑淑妃确实毫无关系。 出了这么一遭事,她有些疲惫,便让管事姑姑先把其他人带下去,只留下了程胭凝。 “你擅长琵琶?”谨昭仪随口问道。 程胭凝回答:“奴婢最擅长的是琴,但姑姑说,弹琴的乐姬人数够了。” 谨昭仪顿时想起,当年的岑淑妃便是弹得一手好琴,她再看程胭凝的时候眼神中便带了几分盘算。 一个与岑氏如此相似的女子,陛下见到了难道会不动心吗? 如果能拿捏住这个程胭凝,让她为自己所用,自然有无尽的好处。 而且陛下若真的爱上这女子,东宫的地位也许就不稳了,到时候太子必会受到各大世家的围剿。 唯一可惜的是她没有一个皇子,只能为别人做嫁衣,不过只要能除掉太子,她也认了! 谨昭仪心中做下决断,招手示意让程胭凝再走近些,看着那张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脸,轻笑着问:“你想在万寿节宫宴上弹琴吗?” 程胭凝点了点头:“想。” 谨昭仪满意的再次开口,问出了一句让人难以抵抗诱惑的话:“那你想从此一步登天吗?” 程胭凝惊讶的抬起头,对上谨昭仪笃定的目光。 她略微迟疑,终于再次点头:“想。” 第82章 从三皇子回宫开始,阮卿就暗暗悬着一颗心,因为前世的祁衍是真的将他当做一位敦厚的兄长看待的。而三皇子和德妃不愧为亲生母子,十分沉得住气,伪装到最后一刻才露出獠牙。 阮卿还记得德妃一开始是如何劝说她入东宫的。什么太子势大,她和三皇子只为自保,如若她们母子为太子所忌,定会牵连到前朝的谢容缜,连累定国公府满门。 那时眼盲心瞎的她将谢容缜看得无比重要,自然信了这番说辞,没多久就下定决心进宫帮德妃对付太子。 说到底祁衍对德妃和三皇子不甚防备,也有阮卿在其中起的作用。 祁衍是个极其偏执的性子,一旦爱上她,就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直至最后阮卿自己纠结摇摆,泄露了不少端倪,他才发现她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 过去种种,哪怕隔了一辈子,哪怕她反复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改变,但每每想起来,阮卿依旧不能原谅自己。 她曾经想过,假如自己重生后面对的不是这个对前世一无所知的祁衍,如果祁衍也像她一样得了机缘重来一次,拥有他们过往所有的不堪回忆,那她绝对不会选择出现在祁衍面前。 因为愧疚和悔恨会化作一片汪洋卷起浪涛将她拖进去溺死在其中。 或许是她卑劣吧,那些不美好的回忆最好永远深埋掩藏。她心底有着最深的恐惧,所以重生以来她一直都在尽量避免去想,上辈子生命走到尽头的那一刻,祁衍该有多恨她。 她害怕面对他的恨意。 所以这辈子一开始见到那个对她冷漠厌恶的祁衍,她表面维持着冷静,却连灵魂都在微微颤抖。 直到试探之后,确定祁衍没有前世记忆,她飘荡不安的心才有了归处。 后来阮卿自己都觉得好笑,以祁衍的性情,最是不喜虚伪做派。若有记忆,他定然一见面就将她杀了,哪还会给她蓄意接近的机会。 多想无益,这几日她还是趁着去元宸宫和珍姑姑学做荷花酥的时候,再多和祁衍聊聊德妃和三皇子的真面目。 至少从前世的结果来看,她的枕边风还蛮有用的。 既然上辈子能让祁衍对德妃母子多信一分,那也必定能让这辈子的祁衍加重对他们的怀疑和防备。 * 万寿节的前一日,阮卿做的荷花酥终于有些像样了,味道和口感中规中矩,但已经是她的极限。 碧薇私心极重,将她夸上了天,小胜子也欢天喜地,说着:“这下好了,不用殿下再做一份偷偷跟姑娘做的调换了。” 阮卿稍一思索,却是开口说道:“不,荷花酥得做,必须要殿下亲自做的。” 小胜子不解其意,“可姑娘您这荷花酥做得不是挺好吗?” 阮卿笑着招手让小胜子过来,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小胜子听完一脸恍然大悟,满面笑容的回东宫了。 小胜子走后,阮卿便带着碧薇回熙和宫,主仆俩脚步不快,一边慢慢走着,一边低声说话。 进宫没多久,碧薇就发挥了自己的专长,每个宫里都发展了那么一两个说得上话的小姐妹,打听到不少事情。 譬如三公主每日回来都跟谨昭仪大吵大闹,母女俩之间好像生了嫌隙。 德妃膝盖的旧伤发作了,不堪劳累,把万寿节宫宴的一些事情都分给了其他几位高位妃嫔。 三皇子孝顺常常在德妃跟前侍奉,恰好遇上江婉沁进宫看望德妃,两人郎才女貌,相谈甚欢。 最奇怪的是谨昭仪好似迷上了乐舞,每日都召几位乐姬舞姬去她宫里表演,弄得她宫里整日乐声不停。 这些事看似琐碎,可阮卿总觉得里面有些关联,却一时想不起来。 前世这次万寿节,她还没有进宫,而一个寄居在定国公府的罪臣之女,自然没有参加宫宴的机会。 不过她也未曾听过什么议论,可见这次万寿节宫宴应该还算和谐。 而且不管前世怎样,如今的祁衍和成德帝虽然算不上尽释前嫌,但关系也确实缓和不少。之前有一次,成德帝疲于朝政胃口不佳,祁衍还吩咐东宫的小厨房往太极殿送了几回容易克化的吃食。 好笑的是成德帝事后问起,祁衍推脱说不知道,一切都是小厨房自作主张。未免儿子面子上过不去,成德帝只好重赏东宫小厨房上下宫人。此举又引来不少人暗中议论,说陛下对太子真是宠的没边了,已经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 东宫的一个奴才,可能比后宫里某些主子娘娘还让陛下挂心。 事情传出去,定是有人不乐意的,可阮卿却开心得很。 她希望父子俩能真正把心结解开,别酿成上辈子那种遗憾。 晚上睡前,阮卿又默默复盘了一下荷花酥的做法,这才放心睡去。 至于宫宴,她是没有任何紧张感的,毕竟她也是做过大启皇后的,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 * 万寿节这一日,政事缠身的成德帝难得有个松缓的机会,早起的时候徐公公担忧他的身体,劝他再多歇一会儿。 成德帝却照例起得很早,自从登基开始,他数十年如一日,除非病得起不来,还没有过晚起的时候。 也就是菱歌陪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睡得更沉更香一些,但也没有刻意懒在床上。后来她走了,他的睡眠也变得越来越少,酣睡一场成了一件无法实现的奢望。 成德帝用手细细描摹着寝殿内的一幅女子画像,目光中有着最深最重的思念和落寞,他背影孤独无比,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画轴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徐公公 暗暗叹气,那幅画陛下每日早晚都得看上一次,还需要特地擦吗? 有时候他觉得在陛下心里,淑妃娘娘从没有离开过,不然为何陛下每每想起什么,就突然对着空气说:“菱歌,我今日被那群倚老卖老的大臣吵的头疼……” “菱歌,衍儿倔强,不听我的话,你管管这孩子。” “菱歌,咱们儿子长大了,也有了心仪的女子。哼,你是没瞧见他那样,真出息!” “菱歌……” 帝王怔怔看着画像出神,徐公公不敢出声打扰,可是眼看摆好的早膳已经没了热气,他十分纠结。 正在这时,他的干儿子小福子低首走到跟前,小声开口:“干爹,阮姑娘在殿外,说是来给陛下送荷花酥。” 徐公公听了着实有些震惊,惊得是这位阮姑娘瞧着是个聪明人,怎么做起了傻事。 陛下那日当众开口要她替太子尽孝,做一份荷花酥,但凡是个有些心思的都知道应该在晚上的宫宴上呈给陛下,她怎么这时候送过来? 别看只是一盘荷花酥,送的时机不同,代表的意义完全不一样。 在宫宴上有群臣百官见证,等于是定下了她就是未来的储妃。在这里嘛,那可能就仅仅只是一份臣女对君父的心意,万一陛下又改了心思,她该当如何? 徐公公满腹狐疑,面上却不露声色,上前将此事禀报给成德帝。 成德帝颇为讶异:“嗯?怎么这时候来?” 他蹙眉沉思一会儿,才无奈的摆了摆手:“罢了,让她进来。” 这阮氏也真是,该聪明的时候犯糊涂,白废了他的心思。 阮卿提着食盒进殿的时候,成德帝正靠坐在罗汉床上,见到她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 她行礼问安,成德帝只说:“起来吧。” 听起来心绪有些不佳。 换了其他如阮卿一般年纪的朝臣之女,难免心中忐忑,生出怯意,甚至慌中出错。 但阮卿心中十分坦然,神情更是淡然,听了叫起就上前几步,把手中的食盒交给徐公公。 食盒在殿外就已经由试膳太监验过,徐公公接过后打开,将一盘荷花酥摆在成德帝面前桌上。 成德帝将阮卿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满意。 此女心性极佳,比那些精心教养出来的世家贵女还沉稳些。 他看向面前的荷花酥,眼神怀念,却没动手,反而问了一句:“你觉得你这荷花酥做得如何?” 成德帝打量眼前的女子,想听听她准备怎么回答,若是回答的不好,他就吓唬两句。 至于怎么吓唬,就说已经给衍儿定了太子妃? 不好,万一语气重了,衍儿那边…… 阮卿实在不知帝王心里千思百转,她吸了口气,如实说道:“陛下,臣女不善厨艺,这荷花酥样子尚可,其实味道极为普通。” 成德帝被这回答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想着以阮卿的聪敏,即便做得不好,但好听的话总是会说的,谁知她竟如此直白。 当真有那么差吗? 成德帝好奇的拿起一块,轻咬一口,面色有些古怪。 呵,她倒是真没有撒谎。 味道怎么说呢,一句普通都是抬举了,他这辈子尝过多少珍馐美味,面前这盘荷花酥的确有些难以入口。 据元宸宫侍卫禀报,此女每日都去学做荷花酥,不曾懈怠。 所以她勤勉了那么久,才有了这样的成果? 看到成德帝愈发复杂的表情,阮卿也有点难为情,她连忙请罪:“陛下可是觉得难以下咽?臣女下次一定改进,若不然再给您配一杯菊花茶,可以解腻!” 成德帝好半响说不出话,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暖意,就好像以前菱歌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在一起。 不用去试探,说出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不是每一个行为都必须带着目的。 一家人,本该如此。 成德帝顿时觉得这盘荷花酥分外顺眼。 既然是儿女的孝敬,当然心意为重,管他什么时机。 太极殿内传来皇帝的连声开怀大笑,扫去所有阴霾。 第83章 太极殿外,小福子听着里面不断传出的笑声,心中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敬畏。 他在太极殿伺候的日子虽不长,但也知道陛下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像这样开怀大笑,那可真是罕见极了。 此刻他是又惊叹又佩服,心想干爹说得果然没错,这位阮姑娘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么想着,他目光转了一圈,看到不远处安静等待的碧薇,连忙笑着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干果递过去,声音中带着一丝讨好:“姐姐站累了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碧薇很是吃惊,犹豫的接过来,本来她还有点忐忑,却没想到这位在御前伺候的公公丝毫没有架子,反而很亲切。 她也不是扭捏的人,吃了两块蜜饯,跟小福子很快熟络,低声闲聊起来。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一个身材高瘦,脸型狭长的太监走了过来,小福子一看见来人,赶紧迎上去:“周公公,陛下正与阮姑娘说话呢,您且等等。” 那太监点了点头,候在一旁,小福子递了杯茶给他,闲话问道:“您这是才从静安王府回来?” “嗯,老王爷身子不大爽利,陛下特地下旨,今晚的宫宴王爷不必参加,在府里好好休养就是。” 听到两人对话,碧薇好奇地向那位周公公看去,谁知竟一下与周公公对上目光。 只是一瞬,碧薇的目光就缩回去,不知为何,周公公的眼神竟然让她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 可是对方分明友善的朝她点头,神色也并无怪异之处。 碧薇心里有些在意,便不时的悄悄打量那位周公公,直至殿内脚步声渐近,徐公公亲自送阮卿出来,她才转了心神迎上去。 阮卿从殿内出来,脸上仍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却在看到等候在殿外的周公公时,秀眉微微一蹙。 此人名为周顺才,是徐公公一手提拔上来,只待将来接过他御前总管的位子,替他养老送终的徒弟。 但其实周顺才早已经暗中投靠了德妃,是德妃安排在成德帝身边的一枚眼线。 按照前世记忆,成德帝对周顺才很信任,一些秘密之事也交给他来做。 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次祁衍为她请封太子妃,成德帝对她有疑,曾经派周顺才送来一杯假的毒酒试探她。 因为德妃事先告知,阮卿知道周顺才做了手脚,毒酒是真的。 她听了德妃的话抵死反抗,终于拖到祁衍赶回来,当众打翻御赐的酒,还在激怒之下踹伤了周顺才一条腿。周顺才回去如实回禀,成德帝顿时大怒,下旨训斥祁衍,父子之间再添裂痕。 而祁衍事后派人验过那杯酒,发现酒里真的掺了剧毒,自然失望至极,从此心里对成德帝的怨恨更深。 一杯酒让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彻底破裂,又因为周顺才被祁衍迁怒才伤了腿变成一个跛子,成德帝对他越发信任,徐公公老迈渐退,周顺才越发得用。 后来成德帝病重,身边也只留周顺才伺候,并且直至驾崩都没有再见祁衍一面。 祁衍背负骂名登基,朝野内外对成德帝的死因猜测纷纷,有传言说太子气死了君父,更有传言说太子不甘居于储君之位,想提早登基,于是蓄谋害死成德帝。 同在风暴中心,阮卿自然也成了红颜祸水,祸国妖孽。 暴君和妖后,倒也很是般配,不堪的记忆涌现,阮卿暗自苦笑。 她垂眸看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锦盒,心神一定。 方才成德帝神色和蔼的把这锦盒放在她手里,锦盒里面装着一枚平安佩,与祁衍那一枚一般大小,只是玉佩上的图案不是老虎,而是一只可爱的小猫。 成德帝说,这对玉佩是淑妃亲自画了图样,命人做来给祁衍的。 淑妃一片慈母之心,本来只做了一只小老虎,后来又觉得太孤单,所以多做了一只小猫,想着以后祁衍长大了,就可以把小猫玉佩送给他的心上人。 这枚玉 佩一直被成德帝好好收藏,原是打算给祁衍的,可惜后来父子关系冷淡,一直没什么机会,今日他吃了荷花酥一高兴就给了阮卿。 阮卿手指轻抚锦盒上的花纹,心里流淌一阵暖意,她目光淡淡的扫过一脸恭顺的周顺才,几乎没有停留,面带微笑与徐公公道别,带着碧薇离开了太极殿。 碧薇与周公公擦身走过时,又感觉到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寒,像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上了。 两人远离太极殿之后,碧薇才搓了搓手臂,深深呼出一口气。 阮卿其实早就察觉到碧薇的异常,只是方才不便询问,她带着碧薇走向通往御花园的一条小路,待周围没人时才轻声问:“怎么脸色如此难看,谁欺负你了?” 碧薇年纪比她小一些,性子也活泼跳脱,清秀的脸上还带着点没长开的幼态,看起来就更加年幼。 阮家出事时,只有这个小女孩一直陪在她身边,从没叫过苦,后来又陪她进宫,为保护她而赔上性命。 碧薇在阮卿心里,跟她父亲和哥哥的地位是一样的,都是她最亲的人。她重活一世,不只是为弥补祁衍,更是为了守护亲人。 前世碧薇惨死在她面前的情景,她永远不会忘记,更不会允许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碧薇看着阮卿凝重的神色,心里很是感动,也不再顾忌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直接说道:“没人欺负我,就是刚才那位周公公,他瞧着挺面善的。但我总觉得他的眼神阴森森的,看过来的时候让人头皮发麻。” 在阮卿面前,她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把自己的感受形容出来。 “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奴婢有点害怕那位周公公。” 听了碧薇的话,阮卿凝眉思索,关于周顺才她了解的不多,前世除了赐毒酒那一次,也没有更多的接触。 但他既然是德妃的人,恐怕不会是什么善类。 “人有时候还是要相信自己对于危险的直觉。”阮卿没有安抚碧薇,反而提醒她:“既然你觉得这个人有问题,以后遇到他要多加小心,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一定要告诉我。” 碧薇点头,将阮卿的话记在心里。 两人打算从御花园穿行回到熙和宫,路过一处清幽的凉亭时,却听到有一男一女正在低声交谈。 宫中隐秘之事甚多,阮卿本来没打算听这墙角,却因为那两个声音有些熟悉而顿住脚步。 “殿下应该知道,你我是不可能的,太后娘娘尚在,陛下是绝不会同意的!” 阮卿秀眉微挑,这声音是江婉沁。 作为三公主伴读,她和崔明雪还有谢锦姝本应该在宫外陪着一起受罚的,不过前几日静安王妃和两位世家夫人去求了长公主,隔日长公主亲自开口向成德帝求情,成德帝只好免了三人的罚。 相比之下三公主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据说谨昭仪在太极殿外跪了两个时辰,也没换来成德帝半分心软,今日虽然是万寿节,三公主也不能停下劳作,更不被允许参加晚上的宫宴。 听碧薇说,江婉沁近日时常入宫陪伴德妃,那与她在一处还被称为殿下的,很可能是三皇子。 果不其然,三皇子祁霄的声音传来。 “婉沁,这些我都知道,你无需为难,只要你愿意,一切我都会想办法解决。” “殿下待我之心我自然懂,只是,婉沁真的不想让殿下那般辛苦,我们还是……” “不,只要你心里有我,这就够了。” 凉亭中的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仿若是一对相爱至深对抗命运捉弄的爱侣。 可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此刻的情意之中究竟掺杂了几分利用和算计。 阮卿冷眼看着,等两人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各自离去后,她才从隐蔽处走出来。 碧薇一脸惊讶:“姑娘,江姑娘怎么会和三皇子在一起,她不是喜欢谢世子吗?” 是啊,江婉沁自以为自己心思藏得深,其实她爱慕谢容缜,许多人都看得出来。 前世江婉沁嫁给三皇子时,阮卿也曾有同样的疑问。不过后来她渐渐懂了,江婉沁是不甘心向她俯首。 即便如愿嫁给谢容缜,她这辈子也只能做个臣子之妻。而嫁给三皇子,帮助三皇子夺得皇位,才有机会把阮卿这个在她眼中最卑微的孤女重新踩在脚下。 上辈子江婉沁确实得到了她想要的,但这辈子阮卿可不会再成全她了。 直到走出很远,碧薇仍旧难以置信的回头望向凉亭那边,阮卿好笑的拉着她往前走,“跟咱们没关系,快回去吧,别让四公主等急了。” * 万寿节宫宴设在启祥殿,除了后妃,皇子皇女,宗室皇亲之外,朝中正三品以上官员或是拥有伯爵以上爵位者才可以携女眷入宫参加。 阮卿跟在四公主身后走进大殿,一进入殿内她就感觉到有数道目光汇聚在她身上。 那些目光大多是好奇的打量,但其中也有轻蔑的,如安远侯夫人,镇国公夫人,在这两位夫人身后,是满目嘲讽的崔明雪,以及笑里藏刀的江婉沁。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极度憎恶的目光,来自定国公夫人江氏。 因为阮卿,她失去了最心爱的长孙,丈夫定国公被罢官,她也被收回诰命。若非依靠定国公的爵位和谢容缜在朝中的地位,她连坐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可反观阮卿,那个从未被她放在眼里的卑贱之人,竟然与公主一同前来,甚至一路越过她,和公主一起坐在离圣上更近的位置。 江氏用怨愤的眼神盯着阮卿,可对方始终没有向她投来一丝目光。那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令她一时气血上涌,直冲脑门,险些就要晕过去。 她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才重新冷静下来,强打起精神与旁边的世家夫人寒暄。 阮卿随四公主一起落座,她本想坐在四公主身后的坐席,可小福子却过来传话,说是陛下的意思,让她与四公主同席。 成德帝让她与公主平起平坐,此举满含深意,再一次让殿内诸多目光凝聚在阮卿身上。 若不是上一世习惯了这种场面,阮卿只怕要如坐针毡了。 但此刻她面色从容,丝毫不在意来自四面八方意义不明的注视,嘴角勾起一丝得体的微笑,目光淡然扫过面前众人。 她这番表现引起不少女眷悄声议论,就连那些宗室亲贵和朝臣们也按捺不住好奇频频朝她望来。 “那是哪家的千金?竟得陛下这般看重?” “此女风姿出众,怕不是出自江氏谢氏那等名门大族吧?” “之前我听到些风声,陛下欲为太子选妃,此女极有可能就是陛下选定的太子妃,不然怎会与公主同坐一席。” “真是江谢两家的?可我瞧着定国公夫人和镇国公夫人脸色可都不好看啊!” “难道是崔家的?不对啊,崔侯家中只有一女,就在侯夫人身边坐着呢!” “呵,你们定然猜不到!”一位知道内情的世家夫人语气讥讽:“这位姑娘既不是出身江氏也不是出身谢氏,她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五品工部郎中。” 话音一落,她周围的世家女眷们皆露出震惊之色,而刚才被提及的几位夫人脸色愈发难看,这位世家夫人笑了笑,半点面子也不给,干脆开口:“一切还要从一桩替人顶罪的冤案说起……” 只三言两语,就把阮卿与定国公府的纠葛说得清清楚楚,后来又提到公主伴读相关之事,听过这些的女眷们再看定国公夫人等人的眼神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在这些世家夫人中,她们自诩尊贵,平时架子大得很,早有人看不惯了,如今却在一个小官之女手上吃瘪。尤其是定国公夫人,说一句灰头土脸也不为过,瞧着可真让人心里舒坦。 一些家世不显的夫人们暗暗盘算起来,回去之后还是要提醒自家郎君,以后莫要与江谢两家走得太近,否则这位阮姑娘真做了太子妃,郎君的官途岂不是要受这两家连累。 众人心思各异,但他们看向阮卿的目光中却不约而同的多了一丝敬畏。 眼看宫宴就要开始,一些重臣和皇室宗亲以及后宫妃嫔们都陆续来到启祥殿。 长公主祁云舒与驸马韩玠相携入座,坐下后特地朝阮卿这边看过来,神色温和的与她说了几句话,又关怀了四公主几句。 德妃与一众妃嫔紧随而后到来,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也都对阮卿态度亲切。 如此一来,众人更是确信,阮卿就是陛下为太子选定的太子妃。虽然他们不知道一介小官之女凭何有了这样一步登天的机会,但既然陛下认为她配得上,谁人敢有半点质疑。 有些心思活络的朝臣,已经打算回去之后就去阮府登门拜访,不过那位阮郎中好像被派往漳州治理水患了,倒不如趁着这段时日多打听阮大人喜好,以后好好结交一番。 这些人的想法阮卿无暇关心,她正在安抚有些紧张的四公主,却突然觉察有一道目光不加掩饰的落在她脸上,她下意识回望,对上那双幽深难辨的眸子。 因她看过来,那人素来淡漠的神情竟出现一丝波动,眸光更加深沉。 谢容缜一直在看着她,从进入大殿开始,他的目光便不受控制的追寻着她。 那个坐在高处,与公主谈笑自如的女子,容颜未变,较之以往却更加 光彩夺目,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她就像一颗璀璨亮丽的明珠,挣脱了灰雾笼罩,再也不见一丝往日的暗沉。 谢容缜心中苦笑,却也不得不承认,整个定国公府,包括他在内,都曾经是那片灰雾的一部分。离开定国公府,离开他,阮卿终于绽放出最动人心魄的光芒。 自她离开之日起,谢容缜就在说服自己放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的心思不能浪费在无意义的儿女私情上,而且阮卿不愿听他劝阻,一意孤行要留在太子祁衍身边。 他知道以阮卿的聪慧,若是全心全意维护太子,终有一日他们会成为敌人。到那时两人亮出刀锋,若他心软,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也正是因为想明白这一点,他从阮卿身上抽离自己的情感,最开始那疼痛并不深切,他便放任着不去理会。可后来那疼痛一日比一日加深,直至深入骨髓,他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 城门相遇那一日,病重之下的一场梦,终于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说他疯了也好,痴了也罢,竟然对一场梦笃信不疑。 一切都只是因为在那场梦里,阮卿是爱着他的。 谢容缜认定,她应该属于自己,所以这一生哪怕穷尽所有,付出任何代价,他也要夺回她。 心中执念难消,让他的目光之中也多了几分掠夺的狠意。 阮卿心中莫名一紧,淡然的收回视线,背上却有一丝寒意攀爬而上。 今早她让碧薇相信自己对危险的直觉,转眼就轮到她自己。 刚才那一眼,她总觉得谢容缜变了。 还不待阮卿深想,只听殿外传来一声高亢的:“陛下驾到,太子驾到。” 殿内众人立刻起身行礼,山呼万岁。 成德帝与祁衍一前一后走进大殿,他眉目舒展,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早上那盘荷花酥吃得他身心熨帖,下午祁衍还给他送来一把小巧精致的机关弩,虽然这臭小子绝口不提是来送寿礼的,可放下小弩之后还是别扭的关心了一句:“留神,别伤着了。” 想到祁衍走时僵硬的背影,成德帝嘴角翘了翘,更加和颜悦色。 “免礼。”成德帝叫众人起身,见祁衍正要入座,说了一句:“太子,你坐到朕身边来。”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震惊无比,饶是知道太子在陛下心中地位不一般,但这也实在太过了。 作为帝王,竟然对自己已经长成的儿子没有一丝忌惮,真是亘古未见。 成德帝也不管自己的举动是不是如惊雷一般炸响在殿内每个人心里。他看了眼徐公公,徐公公立刻吩咐两个小太监在成德帝身侧加了一张座椅。 祁衍嘴角微抽,顿觉头有些痛,早知道他就不该听阮卿的,非要在寿宴之前给老皇帝送礼。 眼下老皇帝是高兴的失去理智了,但他那几个皇兄脸上的嫉恨都快藏不住了,就连最能隐忍的三皇子祁霄,在这一刻都收敛了笑意。 还有下面那些一直有改立太子之心的朝臣,面色也都十分精彩。 若不是了解成德帝心里在想什么,祁衍都觉得这是想捧杀他了。 他皱了皱眉,见成德帝一直望着他,神情难掩期待,终于无奈的走过去,坐在刚搬来的座椅上。 罢了,今日是老皇帝寿辰,姑且忍了。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沉寂,然而心中满意的成德帝似乎根本就没觉察出来,或者说他料到了众人的反应,但那又怎么样。他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太子地位超然,无人可以撼动。 近日各地水患频发,有心之人更是借天灾之事编造谣言,世家在背后蠢蠢欲动,一切都是冲着储君之位来的。 成德帝知晓这些算计,方才的举动,是慈父之心作祟,更是弹压那些人而有意为之。 若是那些人还不清醒,他不介意摒弃温和手段,让他们见见血。 “陛下怎么只顾着与阿衍说话,该开宴了。” 这种时候,在场之人也就只有长公主祁云舒才能笑着开口解围。 成德帝温和一笑,很给面子的说道:“怪朕,让长姐等急了,那就开宴吧。” 帝王一发话,美酒,佳肴纷纷呈上。 今年的万寿节算得上十分低调,成德帝为各地水灾劳神,许多铺张的环节都省了,只当是寻常的一场宴席。 寿宴开始后妃嫔们由德妃领着向成德帝祝寿,再之后是太子率皇子皇女,长公主与各位宗室亲贵,依次向成德帝祝寿。 朝臣之中则由首辅杨之栋领头,次辅王沅与大学士谢容缜分列两侧,率群臣跪拜。 因为与四公主同席,阮卿竟也混进了皇子皇女之中,位置比大公主二公主的那两位正经驸马还要靠前。 她不由有些恍惚,前世她也曾参加过万寿节宫宴,可那时成德帝不待见她,她一个小小侍妾,只能跟在四皇子侧妃身后,站在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祁衍见不得她受委屈,没过多久就为她请封太子妃,彻底惹怒了成德帝,父子关系降至冰点。 两世待遇截然不同,很多事情都已改变,她和祁衍不会再沦落到前世那样凄惨的结局。 阮卿握紧手心,心中又坚定几分。 祝寿完毕,乐坊开始献艺,乐姬舞姬纷纷登场。 成德帝饮了几杯酒后,面色红润,侧头与祁衍说话,父子和睦,气氛融洽。 此时所有人都被一曲曲乐舞吸引了注意,妃嫔这边,德妃笑盈盈的与恭妃讨论,兴致极高,其他嫔妃也都附和。唯有谨昭仪看向正与太子说话的成德帝,目光闪烁。 她心底冷笑,岑菱歌的儿子被帝王视若珍宝,可怜她的三公主却连参加宴席都不被允许,还要受人耻笑。 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就要受到如此重的惩罚,为了那些低贱如蝼蚁的人,帝王对自己的女儿毫不容情。 或许一切的根源,就只是因为三公主不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 呵,最爱吗?她倒要看看,今日之后,岑菱歌还是不是那个最爱! 谨昭仪的目光落在大殿内正在弹琴的一个乐姬身上,恰逢一曲终了,乐姬们要起身上前行礼,准备领赏之后退场。 她执起酒杯轻抿一口,深深地看了站在正中间的乐姬一眼。 程胭凝明白谨昭仪这一眼的意思,早在乐曲终了时,她已经暗中松了面纱。她偷偷看向面前已生华发的帝王,心中一片荒芜。 拜倒在地的瞬间,她闭上眼,任由面纱完全脱落露出自己的容颜。 第84章 乐姬的面纱飘然落地,起先并无人注意到这一点小插曲,宫宴这种场合,也不会有人是来真心观赏歌舞的,大多数人的心神都被御座上的帝王和他身边的储君牵 动着。 唯有坐在阮卿身边的四公主祁静玥心思最为单纯,见那乐姬的面纱掉了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她的声音太小了,只传进阮卿耳朵里,阮卿就也跟着看向那乐姬。 向帝王跪拜之时掉落面纱是个意外还是有心为之?阮卿这个疑问在看清乐姬那张脸时立刻有了答案。 那张脸固然是美丽的,但在阮卿看来,心中产生的第一个感觉却不是惊艳,而是熟悉。 她没有见过淑妃,但却与祁衍日日相见,前世他们更是做过那么久的夫妻。作为最亲密的枕边人,没人比她更仔细的看过祁衍那张脸。 阮卿更没少从郑公公等人嘴里听说过,祁衍长得很像他的母亲。 而眼前这乐姬,即便用最挑剔的眼光来看,长得与祁衍也有六七分相似,何况祁衍还是个男子,可见这乐姬与淑妃的样貌该是极为相似的。 阮卿盯着乐姬,思绪渐渐清晰,想到了碧薇曾无意与她提起,说谨昭仪前几日忽然迷上了乐舞,多次召乐姬舞姬去她宫里表演。 那么这乐姬是谨昭仪的人? 不,不会如此简单!既然费尽心思找来一个与淑妃如此相似的女子,定是早有谋划,这不像是谨昭仪一己之力就能办到的。 就在阮卿飞快思索间,那跪在地上的乐姬发现帝王并未注意到她,心急之下便往前膝行两步,伏地叩拜,口中说道:“奴婢失仪,求陛下恕罪!” 沉浸在父子温情之中的成德帝终于转头看向跪在面前的乐姬,心里生出一股被打扰到的不快。 他此时没想别的,以为是哪个蠢货又想给他献美人,这样的伎俩他见得多了。 于是成德帝不耐烦的一挥手,徐公公便朝那乐姬呵斥道:“还不快下去,脑袋不想要了!” 阮卿一直观察那乐姬,在徐公公开口之后,她的身体明显瑟缩一下,似有退却之意。然而不知想到什么,她又忍住退缩,豁出去一般抬起头,目光直直落在面前帝王衣襟上的龙纹上。 “陛下恕罪。”她声音柔婉,美眸含泪。 这样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任谁看了都无法硬下心肠,更何况她还长了一张与心爱之人极为相像的脸。 成德帝脸上的愠怒被震惊与恍然取代,盯着乐姬的脸就此愣住。 而祁衍…… 阮卿担忧地望向他,却只看到他垂下头,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住酒杯,因过分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看不到男人的表情,眼前却恍惚浮现那样一幕,他持着染血的剑,举止看似癫狂,但眼中却满是不知所措,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那是她刚入东宫不久,苦于百般算计仍旧得不到祁衍的宠爱,别说为德妃与谢容缜传递消息,就连在后院站稳脚跟都做不到。 被夫主冷待,被宫人怠慢,加之她本就不爱祁衍,于是更觉心意难平。 不喜欢却依然要千方百计的靠近,这不免让她恨上了祁衍,他倒是高高在上,桀骜难驯,可既然答应了要纳她,为何每次过来从不留宿,害她受尽冷眼。 所以那些日子她一面害怕与他亲近,一面又担心有朝一日他出尔反尔,真弃了她。 直到那一日中秋宫宴,祁衍一身煞气的来到她院子里,提着染血的剑,脸上还有半干的血渍。 明明是极其骇人的模样,可阮卿不知怎的竟从男人的神情里看出了几分茫然无依。 那一瞬她想到了失去父兄庇佑之后,孤独困苦的自己。 她一时心里唾弃,怎么能把尊贵的一国储君和自己一个微贱的孤女放在同等处境,当真是疯了。 可是心底滋生的那一点怜意,让她没办法视若不见,于是她在进宫之后第一次摒弃了权衡和算计,顺从了自己的心,走到那样的祁衍面前,轻轻地抱住他,就连沾上他身上的血污,也顾不上计较。 她看不到祁衍被她抱住之后的表情,只记得男人的下巴抵在她肩上,过了许久,一个滚烫的吻落在她脖颈上。 那一夜,祁衍第一次留宿在她院子里,他坚实有力的臂膀锁住她,在她身上不知疲倦的索求,好似永远得不到满足。 “卿卿,孤只有你……” 睡意模糊间,她听到了男人带着痛意的轻叹。 他好像是被什么人给打碎了一般。 那一夜之后,阮卿成了东宫实际上的女主人,只差太子妃的名分,她开始慢慢将东宫的一切抓在手里。 有了可用的人脉,她自然打听到中秋宫宴上被成德帝刻意封锁的一件事。 原来那次夜宴上,襄郡王向成德帝进献了一个绝世美人,而且这美人据说样貌与已故淑妃颇为相似,引得太子在宫宴上勃然大怒,拔剑欲杀襄郡王,直接给郡王肩上戳了个窟窿,血溅了一地。 若非侍卫阻拦,成德帝喝止,只怕襄郡王要当场丧命。 公然刺伤一位宗室亲贵,在场诸多朝臣怎会作罢,当即联合起来向太子发难。为了平息此事,成德帝让太子禁足于东宫,又大加赏赐安抚襄郡王等宗亲,并下旨严厉斥责太子。 或许这些都不足以让祁衍难过,真正让他心碎的是,成德帝在宫宴之后将那女子纳进后宫,自从他的母亲淑妃入宫后,宫中已经二十余年没有进新人。 可是从此帝王后宫却多了一位新宠——程美人。 彼时阮卿心里有些感叹,但她的心思到底不在祁衍身上,还有闲情逸致去想,她博得祁衍的心倒是要多谢这位程美人成全。 但今时今日,她再也无法抛弃祁衍,置身事外。 阮卿强行按捺担忧和心疼,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殿内几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首先是这乐姬明面上听从的谨昭仪,她的脸上还有来不及收敛的得意微笑,偏偏还要夸张的指着那乐姬,激动开口:“淑,淑妃姐姐!” 在她忍不住跳出来之后,德妃谢令瑶极其隐秘的朝她看了一眼。 这么看来,德妃定然知情,此事不是由她策划,也是她推波助澜。 宫宴是德妃负责筹备,可她前些日子忽然病了,将许多筹备之事交给恭妃和谨昭仪,其中乐坊献艺便是由谨昭仪全权负责。 那么巧,谨昭仪去了乐坊,就发现一位长得肖似先淑妃的乐姬。 如若不是巧合,这乐姬便是谨昭仪早早暗中准备的,只是她若有这种本事,还能眼睁睁看着三公主无脑作死吗? 可见谨昭仪只是这盘局中的一枚棋子。 她的作用与前世的襄郡王一样,都是为了引起祁衍大怒失去理智,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倘若祁衍的表现与前世一样,他拔剑刺伤谨昭仪,这刺伤庶母的罪责可比刺伤宗亲更为严重。毕竟襄郡王与他平辈,又有着君臣的名分,多加安抚尚能平息,而谨昭仪是天子的妃嫔,当众对她拔剑岂非是目无君父,再夸大一些,太子是想谋反不成? 阮卿被自己设想的结果吓到,手中捏了一把汗。 成德帝对祁衍有慈父之心不假,但他始终是一位帝王,再加上要堵住悠悠众口,势必要重罚祁衍才能平息一切。 在祁衍即将入朝听政的关键时候发生此事,最大的受益者显然是三皇子。 那么这乐姬是三皇子的手笔? 三皇子祁霄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甚至还颇为关切的看着祁衍。 若论隐忍伪装之道,比起德妃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阮卿前世没有参加那场中秋宫宴,过后也只是探听出一些明面上的消息,对其中细节不甚了解。所以她也不知此事是德妃与三皇子母子二人的谋划,还是另有其他人布局。 她微一思量,目光暗暗看向远处沉稳端坐的谢容缜。 只见他似乎对殿内上演的大戏毫不关心,既没有关注成德帝与那乐姬,也不曾与德妃三皇子有任何眼神交流。 想要从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什么反应实在太难…… 不过此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急躁,手段颇为粗糙,不像是谢容缜所为。 他一贯是沉得住气的,否则前世也不会连成德帝都骗过,一直将他当做一个纯臣,临死之前还让他以后继续辅佐祁衍。 另一边,谨昭仪戏瘾大发,竟望着那乐姬感慨落泪:“淑妃姐姐,是你回来了吗?今日是万寿节,你可是思念陛下……” 戏演得太过了! 阮卿被吸引的从谢容缜身上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谨昭仪。 察觉到她的视线转移,谢容缜心中一叹,他目光淡淡的看了眼正在看戏的德妃与三皇子,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不受控制的棋子,留着也无用。 既然她都看出来了,这一场拙 劣的戏也该到此为止。 谨昭仪被一时的得意冲昏头脑,还不知道自己这出“姐妹情深”演得多么夸张。 就连陷入了深刻眷念的成德帝都被她一嗓子喊得回神,清醒过后心里只剩无边的怒意。 作为一个在复杂局势之中登基,与庞大世家周旋依旧渐渐占据上风,手中权力日益强盛的帝王,他怎么会看不透这乐姬被送到御前背后的用意。 谨昭仪这蠢钝如猪的东西是想将他当做傻子戏耍? 该死! 更不可饶恕的是,他的菱歌已经身陨魂消,却还要被这些卑劣的货色利用,来算计她最爱最放心不下的孩子。 真是自作聪明,难道他会看不出这整件事是冲着他的衍儿来的吗? 成德帝思及此,再一看坐在旁边的儿子正低着头,使劲攥着拳头,一看就是在强忍怒气,他的心顿时像被揪了一下。 心疼,愤怒,怀疑……一时之间多种情绪纷杂而来,成德帝脸色骤然沉下,冷冷地扫视殿内。 既然是为了算计祁衍,那就绝不会是谨昭仪一人所为。 她怕是给人当了刀,还自鸣得意。 谨昭仪应是为了三公主受罚的事恨上了衍儿,可是宫宴距离三公主受罚不过短短时日,她上哪去寻来这与菱歌相像的乐姬。 方才他一时失神,便是因为这乐姬与菱歌不止容貌相似,就连神态都模仿得几乎一模一样。背后定是有人悉心教导,下了十足的功夫。 如此费尽心机,是想让这乐姬替代菱歌,最好叫他忘情,从此冷待太子,甚至是……废了太子。 成德帝身上泛起阵阵冷意,如此一来,谋算此事的要么是那些妄图改立储君的世家,要么便是某个皇子! 帝王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一一看过在场的另外几个儿子。 他的这些皇子中,大皇子受宁氏牵连,早早去往封地,一切都在监视之中。二皇子出生便身有残疾,也去封地休养,六皇子没能长成便夭折了。 剩下的除了衍儿,还有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 老四老五不思进取,行事不成体统,难成大器。 至于老三,他憨厚耿直,没什么野心,但做事也算踏实。 成德帝私心里一直是想让三皇子成为祁衍未来的臂膀,他幼时无兄弟帮衬,甚为艰难,便一直不想儿子再走他的老路。 可经过方才这一番审视,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 当年他待菱歌特殊,引得后妃们嫉恨,让菱歌招致杀身之祸。 那么衍儿自幼被他立为太子,地位尊贵,其他皇子要对他行君臣之礼,就真的没有不甘心吗? 成德帝看着四皇子脸上藏不住的兴奋,五皇子眼里的幸灾乐祸,很难再欺骗自己。 如果连能力不堪,德行有亏的两个皇子都想把太子拉下马取而代之,那三皇子呢? 成德帝心中疑虑渐深,不禁用眼神仔细打量三皇子。 许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三皇子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身体却有些僵硬。 成德帝见三皇子用关切的目光看着祁衍,心里生出一丝安慰,但却难以尽信。 三皇子……他的母亲德妃出身谢氏,如今掌着宫权,再加上谢氏还出了一个天纵奇才的谢容缜。 成德帝越想越不安心,从前他认为德妃与菱歌关心亲厚,又对太子体贴慈爱,她的三皇子也是一个对衍儿关怀备至的好兄长,难免就多了几分信任。 如今想来,这信任很是没道理。自古以来,哪有一点不为自己亲生儿子打算的母亲。即便有,也不该出自皇家。 眼下这件事虽然还未知晓幕后是谁所为,但却是给他提了个醒,对于德妃与三皇子,还是要多一些防范。 即便他们如今没有野心,也不能保证日后。 帝王面色冷沉的审视了一圈,令殿内众人捉摸不透,心中忧惧至极。 就连一开始得意的谨昭仪都止住声音,脸上露出惶恐。 其余妃嫔们噤若寒蝉,被帝王目光格外照顾的四皇子和五皇子纷纷低下头装鹌鹑。 德妃与三皇子虽面色平静,但也忍不住心慌。 这些人惊恐的表情再配上乐姬不停磕头求饶的声音,使得整个大殿气氛诡异非常。 程胭凝委实吓得不轻,她也不知为何就开始对着面前的帝王磕头,额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身上冷汗淋漓,如坠冰窖。 她知道此举无用,可她不想死! 那个人承诺过,不管这一次成功与否,都会妥善照顾她弟弟。 可是她不敢信,因为那人是天潢贵胄,而她只是个随时可以舍弃的蝼蚁。 这本就是一场不平等的交易。 如果她死了,弟弟只怕也要被一起灭口。 想到那个孱弱的身影,她咬紧牙根,加重了磕头的力气,很快开始头晕眼花。 眼前一片模糊,她出神地想着,若是有人能救她一命,她愿意替那个人赴汤蹈火。 就在这时,御座上的帝王终于带着怒气开口,可这一开口却让人绝望。 因为他问都不问,指着谨昭仪冷冷说道:“谨昭仪言行疯癫无状,有失妾妃之德,着即褫夺封号,降为贵人,幽居永安宫偏殿,无旨不得出。” 谨昭仪这一刻才终于悔悟,是她错了。她到底是被什么蒙蔽,才会忘记,岑菱歌是帝王逆鳞,触之必死。 “陛下……” 不等她开口为自己求情,徐公公便一挥手,立刻就有几个身手利落的嬷嬷上前捂住谨昭仪的嘴,将她一路架出殿外。 “至于这乐姬……”成德帝一时有些犹豫。 按他的想法,谨昭仪可以随意处置,因为她本就不重要,可这乐姬牵涉得可就多了。 在背后之人没有查清之前,应该尽量保她周全,而如今最周全的办法是让她进宫,放在眼皮子底下,高高的捧起来,那么有心之人必然会忍耐不住露出一些马脚。 只是…… 成德帝迟疑的看向身侧的儿子,下不了决定。 祁衍察觉到老皇帝看他的眼神,缓缓抬头,心中浮现一丝阴郁。 他此刻倒算是懂了老皇帝的心思,或许前世也是因为要利用乐姬查出幕后之人,老皇帝才将人纳进后宫。 明白是明白,但忍不住心里膈应。 祁衍冷嗤一声,猝然起身。 知道了老皇帝的用意,他不会再像前世一样暴怒的阻拦,可是那乐姬的脸,多看一眼都像是用刀子在割他的肉。 他片刻也不想忍,不如干脆就这样离席…… 见儿子这般举动,成德帝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再一次尝到被心爱的儿子误解的滋味,如此大费周章都是为了这臭小子,可人家半点也不领情! 眼看父子之间又要生出矛盾,阮卿顾不得其他,悄悄地对身后的小胜子伸手。 本来祁衍是不放心她,特地派小胜子跟着伺候,他却不知道阮卿另有打算。 之前阮卿早就跟小胜子商量好,万寿节这日她要将两份荷花酥都送给陛下,她做的那一份早上已经送去太极殿,祁衍做的那一份,眼下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不过这一切祁衍不知情,若是他一会儿生气,那就随便哄哄吧。 阮卿从小胜子手里接过食盒,起身迈着端庄的步子行至大殿正中,盈盈一拜。 成德帝心里郁闷,正难受的时候看她站出来,倒一时忘了前言,略过乐姬的事先问阮卿。 “阮氏,你有何事?” 他心情不佳,语气难免带着一点迁怒。 祁衍本来要走,见阮卿突然出来,加上老皇帝态度不明,于是犹豫的站在那,左右为难。 最后到底是迈不动腿,冷着一张脸又坐回去了。 成德帝见此脸色稍有缓和。 阮卿从容的捧起食盒,不疾不徐开口:“陛下,臣女一时疏忽,忘记将这荷花酥呈给陛下。” 成德帝一愣,心说早上不是送过一回了,怎么还来? 他倒不是怀疑阮氏有什么小心思,毕竟在他盛怒的时候 站出来,是个人都该知道这是不讨好的。 有了早上那番对话,他对阮氏有了新的认知,这姑娘说不定是怕他和衍儿置气,来给他递台阶的。 既然如此…… 成德帝正想就着这个台阶下了,却听阮卿继续说道:“太子殿下一片孝心,亲手为陛下制作了荷花酥,陛下可要尝尝?” 祁衍几乎立刻反应过来,目光恼怒地瞪着她。 阮卿对他浅浅一笑,以示安抚。 成德帝面露惊讶,愣神的时间比方才第一眼看到那乐姬还要久。 还是徐公公先喜滋滋地笑道:“陛下,阮姑娘还等着呢!” 徐公公眼神示意还跪在那手捧食盒的阮卿。 成德帝如同飘在云端,半响才找回神智:“快,免礼,拿过来朕瞧瞧。” 见徐公公没动,阮卿便亲自拿着食盒上前,将里面那份荷花酥拿出来放在桌上。 成德帝盯着面前这盘荷花酥,满眼不可置信。 他再次看向阮卿,轻咳一声:“这真是?” 阮卿自然知道他问什么,笑着回答:“臣女亲眼所见,为了做出这盘荷花酥,殿下每日练习揉面,手腕都累酸了。” 一旁的祁衍咬牙切齿,恨不得今夜回去就将这女子狠狠惩治一番,看她胆敢再骗自己! 成德帝吃着荷花酥,只觉得美味不似凡物,竟仿佛跟记忆里菱歌做给他的一模一样。 他欣慰一笑,眼角余光看见儿子负气地转过脸,耳朵和脖子羞耻的红了一片。 开心之余,他也在反思自己,方才要处置那乐姬时,他下意识理智占了上风,想着如何利用乐姬查清幕后之人。 将乐姬纳进后宫固然稳妥,可他不能为了设一个局而伤了孩子的心,不值得啊! 这孩子可是挚爱之人给他留下的唯一珍宝。 成德帝的一颗心顿时被愧疚占满。 阮卿见帝王脸上闪过一抹懊悔,思索片刻后走下台阶,退后几步正好站在那乐姬身侧。 浑浑噩噩之中,程胭凝只听到一道悦耳的声音。 “陛下容禀,前几日四公主殿下曾向臣女讨教琴技,但臣女不精此道,颇为遗憾。今日听到这位姑娘的琴声,如闻天籁,臣女斗胆请求陛下,可否让这位姑娘暂留宫中,教授公主殿下琴技。” 成德帝紧皱的眉头一松,看向阮卿,目光赞许。 这个办法好,省得儿子再与他怄气。 方才是他想岔了,谁说乐姬只能作为妃嫔入宫,让她去教女儿弹琴不也正好。 坐在那里呆呆看着一切发生的祁静玥还是懵的,发现成德帝往她这边看,她心里十分紧张,却还是连连点头。 她什么时候说要学琴了? 算了不管了,阮卿说是那就是吧! “好,就依你所言!”成德帝冷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给了徐公公一个眼神,徐公公低声回道:“老奴明白。” 接着徐公公便亲自带人将殿上跪着的程胭凝带走。 程胭凝被小太监拉起来往殿外走,忍不住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不远的阮卿。 那一瞬不知该怎么形容,就好像困在地底不见天日时面前突然亮起了一道光。 竟然真的会有人救她。 程胭凝脚步虚浮,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这条命真的保住了。 可是…… 她能感觉到始终有一道威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影随形。 出了这件事,成德帝没心思再看乐舞,只淡淡说了声:“退下。” 于是大殿上所有的乐姬和舞姬便心惊胆战的退出殿外。 底下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他倒是心情甚佳的端详起了摆在面前那盘儿子孝敬的荷花酥,转瞬间就从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重新变回慈父。 阮卿心里悄然松了口气,慢慢回到座位,祁静玥小心翼翼的拉住了她的衣袖,她朝小姑娘微微一笑。 “方才多谢公主配合。” 祁静玥腼腆地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与她客气。 宫宴到了最后,成德帝起身离席,圣驾离开启祥殿之后,殿内众人按照身份依次离开。 祁衍走到阮卿面前时脚步一顿,灼灼的目光好似要将她这个人看穿,阮卿不确定他是否还在生气,心中有些惴惴,只能低头装作不知。 等阮卿和祁静玥一起走出启祥殿的时候,正好看到德妃仪仗走远,三皇子祁霄似乎想跟上去,碍于宫禁又不得不止步,只得带着自己的随侍往东边皇子居住的宣和殿而去。 今夜这母子二人怕是很难睡上一个好觉了。 阮卿陪着四公主一起慢慢走回去,却在快要回到熙和宫的时候被拦下来。 东宫的总管太监郑公公笑眯眯的开口:“阮姑娘,太子殿下头痛犯了,请您去一趟东宫。” 想是怕阮卿又找什么宫规不许之类的借口逃避,郑公公又在后面添了一句:“陛下已知悉此事,姑娘无须担忧。” 得了最爱的儿子亲手做的荷花酥,此时的成德帝自然是好说话极了,只怕祁衍要什么他都会毫不思索的答应。 阮卿心中无奈一叹,只得与四公主分别,随着郑公公去往东宫。 也不知道祁衍火气有多大,今夜还会不会放她回来。 阮卿不知怎地就想到前世中秋宫宴那一晚,男人失去理智,不知轻重的折腾了她一整夜…… 此刻回忆起那滋味,难免有些心慌。 不过这次情势与前世完全不同,成德帝没让乐姬进后宫,祁衍的表现应该也不至于那样偏执狠戾。 阮卿反复安慰自己,即便路上再放慢脚步拖延,也还是到了东宫。 郑公公只送她到寝殿外便退下,留阮卿一个人站在门口踟蹰。 寝殿的门关得严实,她小心翼翼上前,想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可她刚刚侧身往门上靠,门就突然开了,里面伸出一只健壮的手臂,强势地搂上她的纤腰将她拖了进去。 阮卿嘴里溢出一声惊呼,却很快被另一只手堵住,她只能看着门在她面前合上。 闻到熟悉的气息,她不做挣扎,任由自己的后背紧贴男人温热的胸膛。 他低沉的喘息就在耳旁,趁着阮卿失神间,忽然一口咬上她白嫩光洁的脖颈。 阮卿吃痛,发出一声呜咽。 于是他的动作变成了反反复复的吮吻,轻啃。 不是很痛,但足够磨人。 阮卿被逼得眼眸渐渐湿润,张嘴伸出舌尖在他掌心轻轻舔了一下,意为求饶。 身后的男人发出不满的轻哼,但最终还是放过了她被折磨得可怜的脖颈。 得到自由的一瞬,阮卿捂着被他虐待的那一小块肌肤,下意识就想往门边溜。 “回来,否则……” 不等这句威胁的话说完,她就及时醒悟,转身往那人怀里钻。 “殿下,我知错了!” 第85章 女子温软的身子撞进他怀里,清甜的气息萦绕鼻间,祁衍故作不悦,嘴里嫌弃:“怎么不走了?抱着孤作甚?还知不知羞了?” 可他实际上做出的行为却是紧紧地揽住女子,让两人之间越发没有空隙。 阮卿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却不舍得把男人稍微推开一些。前世祁衍那样狼狈绝望的模样总是浮现在她脑海里,无法忘怀,虽然今日宫宴的情况不像前世那样糟,但祁衍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 她可还记得在宫宴上成德帝差点就要将那乐姬纳进后宫了,那时祁衍脸上低落的神情让她心中抽痛,于是压根没怎么思考,就提着食盒上去打岔了。 过后想起来其实她也是有些后怕的,因为她只是从别人嘴里听闻成德帝对先淑妃有多么深情厚爱,却并不了解成德帝本人的想法,人心易变,万一成德帝真的看上那乐姬了呢?他是个男人,更是个至高无上的帝王,如果真的动了心思,谁能阻拦? 所幸成德帝对先淑妃的爱经受住了考验,且他对祁衍的父爱也压过了帝王的理智权衡,事情才没有朝着 前世那般发展。 不过阮卿心里也有疑问,成德帝对祁衍那独一份的偏爱绝对没有丝毫作假,那他前世怎么就会那么轻易的做出伤害祁衍的事情呢? 或许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太深了吧,深到已经下意识不去向对方显露一点点真实的内心。 阮卿兀自想着心事,所以一直没有动,也不回应男人的话。 见她冷淡,祁衍又被惹出了恼意,干脆手臂下移往她臀上一托,就这么将她抱起来,直奔寝殿内的床榻而去。 看到越来越近的那张大床,阮卿才真的慌了,手脚并用的开始挣扎。 “别动!”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警告。 嗅到危险气息的阮卿顿时一慌,不会吧,难道祁衍要像前世那样按着她…… 不成! 虽说前世他们早就做过夫妻,多亲密的程度都有过。 可这要是被成德帝知道她今夜真的留在东宫,那她努力维持的形象不就崩塌了嘛! 阮卿心里着急,于是半真半假的挤出了两滴眼泪,被祁衍放在床上时,她就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瞧着他。 本来打算狠狠吓唬她一回的男人顿时后退一步,呼吸微微一滞,不想承认自己又一次被她拿捏了情绪。 “你……哭什么?”男人没找到随身的帕子,伸出手凑近很小心地给她擦了一下眼泪。 阮卿眼眸一闪,心中有了底气,于是双手环胸,看上去就像是怕极了面前的人。 见她如此,祁衍心口那点恼意慢慢消散,转变为无奈和心疼,更多的是后悔。 他心想,这小女子莫不是还在介意他以前不够温柔,在床上对她过于蛮狠。尤其是前世发现她喜欢谢容缜以后,有几次他控制不住自己对着她发泄了很多不堪的情绪。愤怒,嫉妒,偏执的占有欲…… 也许是那时给她留下了阴影,所以如今他们二人亲密独处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的逃避自己。 既如此,他是不是该收敛一些,免得真把人吓到了。 祁衍想通之后,又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他一些之后,阮卿看起来似乎真的平静下来。 算了,一辈子还长,何必逼她呢!她既然不喜欢以前那个粗暴的自己,那他就慢慢改,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孤没打算对你做什么,你别害怕。”祁衍尝试着软下声音,他看着女子极为认真的说道:“只是最近忙着,一直没见你,想好好的看看你。” 他这般卑微的样子倒甚是少见,前世那个妒火中烧,掐着她下巴质问她究竟爱不爱他的男人,仿佛像是梦里的一般。 阮卿暗暗后悔,她方才是不是演得过了,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 虽说每次被他折腾得狠,可是过程中也不是没有享受到快乐。 而且今夜祁衍本来就不开心,不该跟他计较的。 阮卿心中一软,张开手臂朝他伸过去,“那……你过来吧。” 她什么意思? 祁衍心中涌上一股喜悦,却又不敢相信,直到面前的女子向他娇嗔道:“过来呀!” 他像是解开了禁令,长腿向前一跨,迎上那双纤细的手臂,被她轻轻抱住腰身。 一瞬间只觉得浑身发麻,受宠若惊。 她能不躲着自己已经让祁衍分外高兴,何况是这样亲密的贴近自己。 祁衍有时候会想,两辈子都栽在这小女子手里真不能怪他,但凡她愿意花心思对待一个人,那人都会被她哄得晕头转向,深陷其中。 不说他了,父皇那样多疑的一个人,除了一开始对阮卿有些不满,如今不也对她很是喜爱嘛。 原本他以为自己想娶阮卿还会像上辈子一样艰难,需要与父皇对抗。但如今看来,父皇不仅不会阻拦他,可能不久之后就会下旨赐婚了。 想起赐婚,祁衍便激动地有些难以克制,不由抬手将怀里的女子搂得更紧。 也许等阮卿的父亲回京,一切就会尘埃落定。 他其实猜到了一些父皇的想法,阮卿家世不显,想成为太子妃,父皇必然要找机会再提拔阮家父子。 阮卿的父亲阮修齐如今是五品郎中,被父皇派往漳州治理水患。按照他得到的消息,漳州的水患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阮修齐在其中功劳卓著,回京之后很快就会再次升任。 至于阮卿的兄长阮子钰,春试在即,以他的文才,必然会名列前茅,他日入了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 阮家父子德行才干俱佳,前世竟然被谢家陷害得背上污名,凄惨离世,每每想起都会令他惋惜。 父皇曾说过,那些庞大世家揽权妄为,子弟不思进取,贪于享乐,总有一日会像蛀虫一样毁掉大启王朝的根基。 他此时对这些话理解得更为深刻。 从前因为母亲的惨死,他憎恨宁氏、江氏这些世家,只想有朝一日,自己掌握生杀之权时,让这些世家全部覆灭。 可那时的他为的只是报私仇,如今却不一样了。 为了还朝堂一个清明,为了像阮家父子这样没有背景的能臣不再被埋没,他必须破除世家积弊。 因为想着朝局,祁衍的神情便有些严肃,阮卿抬头瞧见他脸色不好看,以为还是为了宫宴上那个与淑妃娘娘相像的乐姬,她犹豫片刻开口:“殿下,今日宴上的乐姬实在来得蹊跷,陛下留她在宫里,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也不知道她这样劝说,能不能稍微缓和一下男人的情绪? 听到她的话,祁衍才回过神,看到她脸上明显的关切,他的心也被一阵暖意包裹。 想到那乐姬,祁衍心里只是有些不舒服,他当然知道父皇不会对那乐姬动心,就算前世那乐姬被纳进后宫,父皇也没有宠幸过她,且没有多久就安排人将乐姬送离皇宫了。 今日在宫宴上他表现得生气,也不过是给三皇子、德妃以及那些蠢蠢欲动的宗亲和朝臣看的。克制不住脾气,说明他这个太子心无城府,想算计他的人自然会再跳出来,他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解决掉那些人。 谁想到眼前这个一向聪慧的小狐狸竟然没看出来他在伪装,难道真是关心则乱? 祁衍心里为此有些飘飘然,他原本想跟阮卿说明白这个乐姬的事情,让她别那么担心,但一时又改变了想法。 因为一旦提起对乐姬的后续处置,依着这女子的精明,说不定会猜出他也重活了一世,到那时…… 两辈子都对一个人穷追不舍,他哪里还有面子?而且丢面子事小,万一再引起她心里的顾虑,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有变化。 祁衍其实知道,阮卿能自然的与他相处,甚至慢慢开始对他动情,都是因为她以为他没有前世的记忆。 这一世她接近自己,一开始是为了父兄,后来她对自己好,是因为前世的愧疚,可不管是因为什么,她总归是开始爱他了。 能得到她一分的爱,祁衍已经知足。哪怕自己在她心里只有那么一丁点的位置,他依旧甘之如饴。 他只是很自私的希望,这一切不要被破坏。 虽然他不一定能永远瞒住阮卿自己重生的事,但能拖一日是一日,若是拖到她完全爱上他的那一日,也许她有再多顾虑也舍不得再推开他了呢? 怀着这样的心思,祁衍幽幽叹了声气,抬手轻抚女子柔顺的长发,“你不用再劝,孤明白的。” 真的明白吗? 可是他的声音依旧听起来那么低落。 阮卿心疼的更加抱紧男人,柔声说道:“殿下,今夜我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这些日子祁衍开始接手一些政务,很是忙碌,看他眼里的红血丝,只怕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今日他这么不开心,说不定又会睡不着。 此刻阮卿早把自己的原则丢了,想着偷偷在东宫留宿一晚,明日天不亮就回去,再让郑公公帮她遮掩一下,应该也不会怎样。 “一起睡?”祁衍微一挑眉,心跳都加快了。 阮卿脸上一 热,纠正道:“我是说在旁边陪着,等你睡着!” “有何区别?”祁衍轻声嗤笑,弯下腰将人抱到床里,有些得寸进尺的说:“让我抱着你睡,行吗?” 他都一边说话一边缠住她躺下了,她此刻再说不同意有用吗? 阮卿红着脸,只能默许。 * 皇宫东门外,参加宫宴的宗亲和朝臣陆续离开,一位宗室子弟醉醺醺走路,以为自己定然是最晚离宫的了,谁知身后竟然还有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他纳闷的回头,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就看到那位朝堂上的传奇人物,而今最年轻的内阁辅臣正落后他一段距离,半点也不急迫的走着。 “哟,小谢阁老啊,我还以为您早就出宫了呢?”宗室子弟笑着与谢容缜打了声招呼。 谢容缜回了一礼,淡淡说道:“郡王见笑,我有些不胜酒力。” “哦哦,那谢大人回去可要好生休息。”他也没再多问,脚步虚浮的走出宫门,被侍从扶上自家的马车。 等那马车走远,谢容缜才慢步走向等在宫门口的最后一辆马车。 他的心腹侍从顾舟似乎听到刚才的对话,连忙跳下马车上前来想要扶着他。 “世子爷,您喝醉了?”顾舟刚问出口,一看自家主子的神态,又觉得不像,顿时有些奇怪。 谢容缜不回答他,虚虚搭着他的手,进到马车里才松开手,眼中一片冷寂。 顾舟不解的看着他,直到许久才听到他吐出一句冰冷话语。 “即日起,断掉与德妃和三皇子的一切消息往来,相关之人一律灭口,不要留下任何隐患。” 顾舟陡然一惊,主子这是要放弃德妃和三皇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容缜简短的提到了宫宴上的事,交代顾舟:“做得干净些。” “是。”顾舟脸上已经恢复平静,只是回头看了眼宫门,问道:“宫外的事属下自会办好,可是宫里那边……” 主子这边单方面的断掉联络,德妃和三皇子哪会甘心,万一他们想要鱼死网破…… 谢容缜声音发冷:“出宫之前,我已经给宫里的暗线下了指令,所有痕迹都会被抹除干净。” 所幸他和德妃那边交往不深,至于与三皇子更是极力避嫌,明里暗里都没有一点牵扯。 倘若有一日那母子俩出了事,绝不会牵连到他。 只可惜了,他精心布置的一盘棋,竟然就这么毁了。 谢容缜应该是不甘心的,但今日宫宴上一场大戏看下来,他心里只剩下一种情绪正在不停的叫嚣沸腾。 那就是嫉妒。 看她对另一个男人小心维护,浅笑安抚,每一个画面都深深刺痛他的双眼。 那日他曾亲手杀人,过后的滋味并不好受,有好几日他吃饭时难以下咽,睡觉时总被噩梦惊醒,可以说是深受折磨。 于是他就想着这种只能得到一时痛快的事究竟有什么必要亲手去做。 直到今日看着她用尽手段去维护那个男人。 有那么一瞬,他很想手持利刃毫不留情的割断那个男人的喉咙,哪怕他贵为储君。 谢容缜闭上眼,身上那种压抑的疯狂渐渐收敛。 车夫将马车赶往他最近居住的别院,回到别院之后,谢容缜立刻便去了书房,没过多久他将一封信交给顾舟。 “这封信你亲自送去西山行宫。” 顾舟接过信心中一震。 江太后已在行宫礼佛多年,主子这是要干什么? 第86章 德妃一回到长春宫,就屏退左右,正殿里只留下管事太监曾福禄和大宫女素滢,对着两个心腹,她自然无需再伪装,一张脸看起来阴云密布,十分骇人。 素滢和曾福禄都陪着德妃去了宫宴,对于主子这般忧虑重重的样子自是猜到几分原因。 两人对视一眼后,曾福禄先开了口:“娘娘,您何需如此忧虑,今日那乐姬是谨昭仪特地挑选为陛下献乐的,之前谨昭仪还常常召那乐姬去自己宫里演奏呢,此事无论如何也牵连不到您和三殿下啊!” 素滢附和道:“对啊娘娘,那乐姬有软肋捏在咱们手里,就算她被陛下的人带走审问,想必她也什么都不敢说,而且陛下也未见得就是怀疑了什么,说不定他真看上了那乐姬呢!” 听到这里,德妃忽地冷笑一声,“这是不可能的,你们不了解陛下。” 今日宫宴上,从那乐姬的面纱落地开始,她就一直小心观察着帝王的反应,除了最初的那一小会儿失神,他很快就抽离开来,露出了一个帝王最理智最无情的一面。 孙窈云那个女人可真蠢,自己只是给她制造了一个机会,她竟真的将那乐姬送到御前了。 或许她也不是蠢,她只是像自己一样低估了帝王对岑淑妃的爱,仗着自己生育三公主,以为就算帝王震怒也不会将她如何,无非是彻底失宠,再不得见君王罢了。 可是论起失宠,从岑菱歌入宫的那天起,宫里其他的妃嫔不都一样吗? 有孩子傍身的,或许还能每个月见到帝王一两面,剩下的就都跟住了冷宫似的。 因此谨昭仪是根本不怕失宠的,不,如今该称她为孙贵人了。 看到孙窈云的下场,德妃只觉得心中一阵冷寒,同时又产生一丝庆幸,幸好她是利用孙窈云去试探,而不是自己亲自去碰触那块逆鳞。 可是这件事到底也算不上完全稳妥,回想起宫宴上成德帝看向几个皇子的眼神,德妃顿觉心惊肉跳,而且她总觉得帝王的目光落在三皇子身上格外的久。 难道成德帝已经开始怀疑他们母子俩了?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德妃平日再是沉稳也不由慌了心神,她突然起身,不留神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全洒在她身上,火辣的刺痛蔓延,才让她重新冷静下来。 “娘娘!”素滢和曾福禄一个急急上前查看,一个转向门口要去请太医。 德妃厉声制止:“回来,本宫没事。” 见德妃面沉如水,两人只得默默站在一旁,等她吩咐。 只犹豫片刻,德妃便像是下定了决心,叫素滢近前来低声吩咐她:“你将桃枝配的那药拿来,本宫这次必须狠狠地病一场,病得越严重越好。” 素滢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种药,惊讶道:“娘娘,那药极其伤身,甚至会影响寿命,桃枝说不到万不得已您不能用啊!” “无妨,本宫心中有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德妃握紧了素滢的手,素滢懂了她的意思,心下更是惶恐。 德妃提到的那种药,原是十几年前岑淑妃出事前不久,由桃枝的父亲所配制的一种能让人重病虚弱的药。 当年德妃是想吃下这种药,这样岑淑妃出事她就可以摘除干系,却没料到宁贵妃服用了那药效未经完善的引幻丹,行事变得无比疯癫,竟然连带着恨上了德妃,命人制造意外让德妃下楼梯时摔伤。 虽然伤得不轻,但此举却正中德妃下怀,准备好的药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那药放置多年没了效用,后来桃枝入宫,德妃便吩咐她又配了一副,以备有一日到了非用不可的地步。 所以这次便是真到 了不得不用的时候。 素滢面色凝重的离开,德妃又交代曾福禄:“等本宫服药半个时辰后你去请太医来。还有,若明早三皇子来了,你挡住他,告诉他回去顾好自己,安心办差,为陛下和太子分忧,其余的一概别管。” 纵使陛下有所怀疑,但只要查不出证据,三皇子那里稳得住不贸然行动,他们母子就还有生机。 德妃双眉紧蹙,似乎又想到什么遗漏之处,对曾福禄说:“明日你去内务府找钱寿,让他送消息给谢阁老。” 曾福禄连连应是,过不多时,素滢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迟疑着不敢递上,德妃却十分果断地接过来,送到唇边仰头便灌下去。 这药十分霸道,德妃刚刚服下便觉得浑身剧痛,头脑晕眩,不到半个时辰更是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得了她的指示,曾福禄连忙赶去太医院,素滢扶她躺到床上,用湿帕子替她擦着脸上的冷汗。 等曾福禄带着太医院的副院判齐太医赶来,德妃已经痛到昏厥。齐太医诊过脉之后一脸凝重。 “娘娘这病来势汹汹,恐怕……” 素滢和曾福禄皆是一脸担忧,既怕齐太医看出什么,又怕德妃真有什么事。 他们倒是不用费心去演,跪在齐太医面前哭得真心实意。 齐太医属实为难,他瞧着德妃的脉息已经虚弱至极,却又诊不出具体是什么病因,只得按照常规开了药。 也不知道万一德妃这病治不好,陛下会不会治他的罪。 因为德妃突发急病,长春宫忙乱了一宿,宫人都十分不安。 天蒙蒙亮时,被疼痛折磨了一整夜的德妃终于熬过最难受的时候,有力气开口说话。 素滢在一旁伺候,德妃让她去叫曾福禄进来。 “娘娘,曾公公去做您昨日交代的事了。” 德妃闭上眼睛没再说话,哪知道没多久曾福禄就一脸紧张的回来了,跪在床前不敢抬头。 “娘娘,奴才方才按您的吩咐去内务府找钱寿,去了才得知,这钱寿昨日吃醉了酒,睡着的时候被自己的呕吐之物给呛死了!” 德妃心中一惊,挣扎着就想起身,却又因为身体太虚而跌回床上。 这一下让她两眼发黑,竟像是真的重病濒死一般。 钱寿的死是意外? 不,不可能,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分明就是她那位好侄儿的手段,谢容缜这是已经决定弃了她们母子啊! 此刻德妃心中有滔天恨意,甚至想过鱼死网破,可是她很快恢复冷静。 谢容缜这么做必然是已经将他们交往的痕迹抹干净了,他是股肱之臣,又没有实质性的帮她做过什么,即便陛下知道他们有牵扯,也未必会处置他。 再者说谢容缜毕竟是谢氏未来的家主,如果她和三皇子能挺过这一关,谢氏依旧会是她们的助力和倚仗,她总不能断了自己的根基。 只是这一次的事,指望谢容缜来善后必然是不可能了。 德妃百般思虑,最后还是不得不提前动用那个人。 她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让绿漪来见本宫。” 素滢立刻便去库房那边寻人,不多时,一个身形消瘦的宫女跟在她身后进来。 德妃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宫女,绿漪是定国公府送进宫中服侍她的,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却生得体态娇小,一双大大的杏眼,圆圆的脸,瞧着像是十几岁青涩鲜嫩的小姑娘。 以前她的性子活泼得很,并不是这般沉静寡言,直到两年前那一次,她被自己派去笼络周顺才,回来之后就性情大变。 德妃是知道周顺才那见不得人的癖好的,她也知道让绿漪去找周顺才会发生什么,可她还是做了决定。 谈不上后悔,毕竟绿漪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何况绿漪的娘亲还犯了偷盗的罪被罚到了庄子上,就算是为了娘亲,她也该对自己这个主子言听计从, 看着绿漪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德妃迟疑了一瞬,却并非因为不忍,而是担心她有一日忍受不了折磨,会脱离自己的控制。 作为她的贴身宫女,绿漪知道的不比素滢少,但德妃难以确定绿漪有一日会不会背叛她。 罢了,只当这是最后一次,只要周顺才帮她做了这件事,他们就彻底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到时候这绿漪也就没用了! 德妃一副病容,勉强和颜悦色地唤绿漪上前来,她抓住绿漪的手,目光诚恳:“绿漪,好姑娘,本宫这次只能指望你了,你就去见一见周公公,对他说……” 绿漪只是沉默地听着,最后麻木的点了点头:“奴婢遵命。” * 德妃病重的消息是隔了两日才传到成德帝耳朵里的。 近日政事繁忙,成德帝根本无暇顾及后宫,等他忙完之后闲暇之余,惦记儿子送自己的机关小弩,于是让徐公公给他找出来,他拿着小弩对着靶子练准头。 一枚枚弩箭正中靶心,成德帝高兴之余倒想起万寿节那日的麻烦事了。 “对了,那个乐姬怎么样了?”成德帝随口问一旁等着伺候的徐公公。 徐公公道:“回陛下,这两日冯嬷嬷都在审问那乐姬,只问出她的名字叫程胭凝,至于其他的,她一句也不肯说。” 那日宫宴上徐公公将乐姬带走安置,一开始他可真犯难,依着陛下的意思,自然不能让乐姬接触外人,以免有人跟她暗通消息,但也不能将她独自关起来,这万一看不住让人死了,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因此徐公公只想到把人交给冯嬷嬷最稳妥,冯嬷嬷虽然大多时候住在太极殿的耳房里,但她在宫里其实还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子,离内务府不远,原本是用作库房,后来冯嬷嬷提出要出宫养老,陛下念及她无儿无女,就把那小院子赏给她,留她在宫里养老。 徐公公跟冯嬷嬷一商量,经她同意就将程胭凝安排在她那院子里,又指派了几个身手好的太监看守,这两日程胭凝吃饭睡觉都与冯嬷嬷一起,人倒是安全得很,可就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哪怕是整日被严厉的冯嬷嬷盯着,也没能让她吐出名字以外的任何一个字。 成德帝听完只是皱眉,倒没有因此生气。 他又开始玩那把机关弩,直到身上有些出汗才放下,好似不经意地问起:“德妃最近在做什么?” 徐公公立刻回答:“德妃娘娘那日从宫宴回去之后就病了,如今还起不来身呢!” “哦?怎么不早告诉朕?”成德帝面上没什么情绪,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徐公公便将德妃生病始末一一详细说出。 “齐太医说,娘娘是回去的路上受了风,引得旧疾发作,这才病得格外重,长春宫那边本来是要来禀报的,可娘娘说陛下这几日忙,不该再让您多烦心,就给拦住了。” 成德帝本来觉得德妃病得太巧,听到是旧疾复发,便想起当年的事,说来德妃也是因为与菱歌交好,遭到宁氏报复才会摔下楼梯,以致每次受了寒或者阴雨天气就会身上疼痛难忍。 或许是因为想起菱歌,他难免有一丝心软。 “三皇子可去看过了?”成德帝觉得德妃作为一个母亲,生病时自然是最想让儿子陪伴的,老三才从扬州回来,最近就先不给他安排差事了。 然而徐公公的回答却让他十分意外。 “回陛下,三皇子本是要为德妃娘娘侍疾的,可是娘娘不让,还说让三皇子回去好好办差,为您和太子殿下分忧!” 成德帝心下一思量,眼神中透出一股冷意。 如果是以前,他恐怕会觉得德妃懂事,知道督促儿子上进,为了安慰这母子俩,说不定还会多让三皇子在朝中历练。但经过上次宫宴,他已经意识到德妃和三皇子也许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心思纯粹。 自己重病之中还不忘给儿子谋差事,可真是个好母亲! 还有那句为他和太子分忧,看似是在表忠心,深想之下却是在离间他和衍儿的父子关系。 “她这是觉得朕老了,也会如史书上那些皇帝一样开始猜疑太子?” 徐公公看着成德帝阴沉的脸色,这句话他可不敢接啊! 作为最了解帝王的人,徐公公确实感受到近年来陛下的疑心重了许多。可无论陛下怀疑谁,都不会怀疑那个让自己 掏心掏肺,恨不得把江山捧到他面前的太子殿下。 可惜啊,看透这一点的人太少了! 徐公公心里正感叹,忽然听到帝王带着隐隐怒气的声音:“德妃既然病得起不来床,想来没有力气管理宫务,你去一趟长春宫取回凤印,宫务就先由……” 成德帝犹豫半响,还是觉得宫里这些嫔妃挑不出一个可用的,他无奈道:“就先让冯嬷嬷管着吧。” “可是冯嬷嬷毕竟上了年纪,难免精力不济……”徐公公苦笑着提醒。 成德帝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收回德妃的宫权,哪能轻易改变,他左思右想,倒还真找出一个合适的人来。 “那就让冯嬷嬷主管,阮卿从旁协助,朕心已决,你去办吧。” 徐公公震惊极了,心道这位阮姑娘可真是了不得啊,太子妃的名分还没落实,就先掌了宫权,想必距离成为后宫真正女主人的那一日也不远了。 第87章 徐公公来熙和宫传旨的时候,阮卿还好奇是为了什么事。可等她听到圣旨的内容之后,眼眸渐渐睁大,忍不住抬起头去看徐公公,差点忘记自己正在接旨了。 德妃病了这件事她有所耳闻,但怎么就到了要被收回宫权的地步,难道陛下已经查清了宫宴上那乐姬是德妃和三皇子的手笔? 不,不对,以陛下杀伐果断的性情,真要是查出了结果,不会就这么轻轻揭过。毕竟他只是让德妃交出了宫权,并未有其他实质性的惩罚。 那也就是说,德妃这病,极有可能是为了示弱博取同情。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不仅没能得到陛下的怜惜,反倒连代掌多年的凤印和宫权都丢了。 这让阮卿很是意外,毕竟前世的德妃深得成德帝信任,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而等她听到徐公公念完圣旨的最后一句,更是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成德帝竟然让她协助冯嬷嬷代管宫权?她没听错吧? 阮卿神情恍惚地接过圣旨,都不知道该跟徐公公说什么,还是徐公公体贴周到,指点了她一句:“姑娘无需多想,依旨意行事便是。一会儿奴才会留个人带您去冯嬷嬷那里,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姑娘只管请教冯嬷嬷。” “多谢公公提醒。”阮卿亲自送徐公公到门口,回来的时候发现四公主和何盼晴两个人都笑着看她。 方才徐公公来熙和宫传旨,她们三人自然是一起接旨的,四公主真诚的对她说:“阮,阮姐姐,恭喜!” 何盼晴就不客气多了,上前豪放的伸手一搭她肩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不管,下个月出宫那日,你一定要请我们去醉仙楼,把他家的招牌菜全点一遍。” 阮卿无奈的全都应下,心中依旧为了这道旨意惊讶不已。 经过万寿节那日,她再是自信也不过是觉得成德帝不会再讨厌她,更不会阻拦她和祁衍在一起。却没想到他这岂止是不讨厌,简直就是喜爱了。 她如今还什么都不是,竟能帮着冯嬷嬷管理宫务,这样的看重和信任极为难得,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辜负。 阮卿很快就调整好心态,不过是宫务罢了,上辈子又不是没管过,不值得紧张! 她简单与四公主和何盼晴说了两句,就决定先让徐公公留下的那个小太监带她去找冯嬷嬷。 碧薇见她要走有些兴奋地追在她身后,“姑娘,奴婢陪您一起去!” 阮卿知道这丫头最近在宫里憋坏了,也不想拘着她,只是提醒:“待会儿见到冯嬷嬷你乖一点,她老人家只是看着很严肃,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碧薇开心的说:“嗯嗯,奴婢知道。” 候在门口等待阮卿的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徐公公的干儿子小福子。 阮卿朝他微微一笑道:“福公公,咱们去冯嬷嬷那里吧。” 小福子对着她脸都快笑僵了,“不敢当,姑娘还是唤奴才一声小福子吧。” 他算个什么东西,哪敢让后宫未来的女主人管他叫福公公,嫌命长呢! 阮卿也没坚持,笑着点了下头,小福子殷勤的在前头带路。 走到一半发现不是去太极殿的方向,阮卿问了小福子才知道,她们要去的是冯嬷嬷在内务府附近的那个小院子。 来到冯嬷嬷的院子,见门口有几个太监看守,阮卿不由纳闷,但她也没想太多,直接跟着小福子去见冯嬷嬷。 冯嬷嬷的院子很清静,她年岁虽大身子骨却硬朗,不需要让人伺候,院子里平时只有一个小宫女负责打扫屋子和去膳房取膳。 阮卿进来的时候,冯嬷嬷正在看内务府刚送来的各项账册单子,见她来了也不多客套,指着面前的一摞账册问她:“姑娘会看账本吗?” “会一些。”阮卿心中叹了声气,看到那一摞摞账册,她的头已经开始痛了。 前世她倒是很会躲懒,培养了几个精通账务的大宫女,专门帮她核算内务府和各宫送来的账目。 眼下无人可用,且冯嬷嬷怕是存了考教她的意思,她只能自己上了。 果然在她看完两本账册又指出了其中的问题之后,冯嬷嬷的神色就柔和下来,亲自给她倒了杯茶,缓缓说道:“很不错,姑娘方才过谦了,这些账册我回头让人给姑娘送到熙和宫去,还有四位我精心挑选的一等宫女,以后也跟着姑娘了。” 阮卿没料到还有这种好事,连忙感谢,冯嬷嬷却难得的笑了,“陛下说了,宫务不让姑娘白管,暂时先每个月照着我的月俸也给您发一份。至于以后,姑娘自己看着办吧。” 都是聪明人,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冯嬷嬷的意思不就是,以后等她成了太子妃,名正言顺之后还差这点月俸吗? 不过目前对于阮卿来说,能有月俸还是很开心的,等下个月她领了月俸,就带四公主和何盼晴去醉仙楼大吃一顿! 冯嬷嬷叫几个太监进来搬账册,碧薇也闲不住要去帮忙,阮卿就坐在院子里与冯嬷嬷一起品茶。 两人正说着话,西厢房突然传出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冯嬷嬷一皱眉,连忙放下茶赶过去。 阮卿心中疑惑,厢房里还有人吗?除了院子里那个小宫女,没听说还有别人跟冯嬷嬷一起住啊! 西厢房里,程胭凝脸色苍白的蹲在一堆碎瓷片旁边,她颤抖着伸手去捡。 指尖触摸到瓷片锋利的一角,带来微微刺痛。 她知道只要捡起瓷片往脖子上一划,说不定就能解脱,却迟迟没有勇气去那么做。 事实上,自从两日前被送来这里,她有过无数次自杀的念头,却没有一次真的去实施。 冯嬷嬷对她看得不算严,发现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再问她。其实她要是想死,总能找到机会。 而她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是因为她害怕,她仍心存希望,若非到了绝境,谁会想去死呢! 可是她也明白,那个人捏着她弟弟的命,她即便活着,也不能开口泄露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否则就是选择让她弟弟去死。 她做不出来那么无情的选择,可是这样沉默抵抗又能挨到什么时候?若失去自由,一辈子被关在这间小小的厢房里,倒不如…… 她正下着狠心,厢房的门被打开了,那位冯嬷嬷板着脸站在门口看她。 “把地上收拾干净!” 程胭凝是真的怕这位老嬷嬷,赶紧手忙脚乱的收拾,等她收拾完之后,小心翼翼的站在桌边,头压得低低的。 冯嬷嬷看她吓成这样到底有些心软,缓和了脸色说道:“今日阳光好,你出来晒晒太阳,年纪轻轻的,别整日的死气沉沉。” 她能出去了? 程胭凝抬起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直到走出厢房站在台阶上吸了一口新鲜口气,她才有了真 实感。 然而这点真实在她看到院子里那位浑身沐浴日光的美丽姑娘之后,又转变成了虚幻。 一定是假的,不然宫宴上那位救下她的姑娘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呢? 程胭凝差点想揉揉眼睛,好把面前的女子仔细看清楚,可是那位姑娘先发现她,还对她温柔一笑:“原来是你啊!” 被关了两日的她差点不争气的哭出来。 冯嬷嬷这两日还是第一次从程胭凝的脸上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她思索一番,给阮卿使了个眼色,自己揉揉腰装作不适进屋去了。 阮卿等冯嬷嬷进屋才招呼道:“过来坐吧,这两日你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吧?” 言语间就好像是她主动选择在这里住下,而非被关进来。 程胭凝双脚有些虚软,却还是坚定的一步步走到阮卿面前,低声道:“谢过姑娘那日的救命之恩!” 阮卿让她在旁边坐下,“不必谢我,陛下本来也不会杀你,倒是我阻了你平步青云的路。” 程胭凝微微一愣,而后认真的摇了摇头。 她不是个傻子,帝王那日的反应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被她所迷,她能感受到来自上方那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杀意。 阮卿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指了指她的手问道:“流血了,你没感觉到疼吗?” 程胭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被瓷片割开了一个小伤口,只留了一点血,不怎么疼,她就不在意的把手指蜷缩藏起来。 阮卿却低呼一声:“别乱动!”说着她拿出贴身的帕子,给程胭凝压住伤口,又裹了几圈缠紧。 “等下就好了。” 程胭凝盯着自己的手出神,她从未见过这么温柔的人。 可人家待她如此好,她却一点都不能报答。 想到这里,程胭凝的眼圈又渐渐红了。 虽然美人落泪很漂亮,但阮卿却没这个爱好,她只好主动跟面前的人闲聊:“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程胭凝!”不等阮卿细问,程胭凝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她的名字。 之后阮卿夸赞她名字好听,她就开始讲她小时候的事,据说是发了一场高热没了记忆,幸得双亲照顾,还有一个乖巧的弟弟陪着她。 可是好景不长,家乡遭了饥荒,她们一家人逃难,路上又遇到山匪,父母为了保护她和弟弟而死,弟弟也摔到了脑袋致使双目失明。从此她便带着弟弟艰难维持生计,直到当了乐姬日子才好过一些。 谈到弟弟,程胭凝本来因为阮卿而放松的心情又变得抑郁。 阮卿见她神色哀伤,斟酌片刻终于问道:“程姑娘,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如果你相信我,可以说给我听。” 这句话就像一道明灿的光,将她头上笼罩的晦暗划开一个口子。 程胭凝双眸定定的看着阮卿,越来越激动,就在她克制不住想开口之时,小院门口又来了几个人。 为首那人是个身材高瘦的太监,他指使着几个小太监把东西搬进院子里。 “冯嬷嬷在么,陛下刚刚赏了几筐新鲜的水果,奴才挑好的给您送过来了。” 阮卿听到声音转过头,见到来人是御前副总管周顺才,不禁微微蹙眉。 程胭凝也好奇的望向周顺才,却在看到他仿佛无意间抬起来擦汗的那只手时,眼神骤然一变。 她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手,而那手的主人给了她一个颇具深意的眼神。 那点渺茫的希望瞬间就被掐灭,程胭凝使劲按着伤口,逼迫自己清醒。 周顺才很快就离开了,可是阮卿很敏锐的察觉到,从他出现开始,程胭凝的状态就很不对劲。 她好像一直在盯着周顺才的手! 阮卿细细回想,周顺才的手有什么特别的吗?还是说他拿了什么东西? 这一想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可疑之处,周顺才那只手没什么奇怪的,但手腕上却戴了一条与他十分违和的红绳。倒不是说太监不能戴红绳,而是那红绳上竟然穿了一枚看起来已经发旧的铜钱。 他一个副总管,总不至于如此寒酸。 如果那铜钱不是他的? “我先回房了!” 还不等阮卿想清楚,程胭凝就低头逃走一般的回到西厢房,并且立刻把门关上,不给她一点再追问的机会。 阮卿轻轻一叹,看来她明日还得再找借口来一趟冯嬷嬷这里。 从冯嬷嬷那回来后,阮卿就一心扑在了宫务上,带着几个大宫女把账册好好盘了一遍,核查出不少亏空错漏。 这还只是最明面上的,谁知道私底下被贪了多少。 她看账册看得焦头烂额,也没心思用膳,碧薇管不了她,只好先去膳房想取来晚膳给她备着,什么时候饿了再吃。 碧薇抱着大食盒从膳房出来,往熙和宫的方向走,到了半路就想停下来歇一口气,谁知道迎面遇上一群人,看起来像是内务府的太监。而领头那个人,她白日里刚见过,就是那个御前的副总管周顺才。 这个人她一看到就头皮发麻,姑娘也说过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碧薇远远让到一旁,低头抱着食盒等这群人先走。 可她没想到就在她看到周顺才的时候,对方也一眼就认出了她。 自从那次在太极殿见过一面,周顺才心里很有些惦记这个小丫头,她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正是最娇嫩美好的年纪。 看到碧薇站在那,周顺才只觉得心里又冒出了熟悉的痒意。 他很想把她按住,用最暴虐最折磨人的手段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因为想到一些画面,让他眼神中压抑不住的兴奋,周顺才忍不住走向碧薇。 “姑娘怎么在这?是不是食盒太重了,我帮你吧!” 碧薇见他忽然朝自己走过来,吓了一跳,抱着食盒忙不迭的往后退。 正在她发愁该怎么脱身时,只听见一道略显沉闷的声音:“碧薇,正好在这碰到你,今日内务府新送的一批布料里头掺了潮的,我们娘娘打发我来告诉阮姑娘一声。” 碧薇循着声音望去,认出说话的人是德妃宫里四个大宫女之一的绿漪,进宫这些日子,两人算打过几次照面,却没有说过话,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过她说这一番话什么意思啊? 碧薇有些云里雾里的,心想难不成德妃失了宫权不甘心所以派人来找她家姑娘的麻烦? “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带我去见阮姑娘!” 绿漪一脸焦急,仿佛再也等不了,碧薇被她一催,就把周顺才甩在身后朝她跑过来。 她抱着食盒,绿漪没办法上前拉着她,只能不停的催促她快点。 听着绿漪急切的语气,碧薇恍然明白了,这姐姐好像是在帮她解围呢! 等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再也看不见内务府那群人,绿漪终于松了口气。 “你先回去吧,我想起来还有事,就先不去熙和宫了。” 碧薇看着快步离开的女子若有所思。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位绿漪姑娘脖子上好像有很大一圈青紫。 怎么才能留下这样的伤痕呢? 第88章 “真的好大一圈青紫啊!” “姑娘你说,会不会是德妃罚她了?” 碧薇回来就把这件事跟阮卿说了,提起绿漪她更是脸上写满同情,就差直接骂德妃是一个佛口蛇心的坏女人了。 阮卿放下手边最后一本账册,一边用宫女备好的温水净手,一边回答碧薇的问题:“倒不见得是德妃罚她,但也跟德妃脱不了关系就是了。” 一想到碧薇说周顺才今日有意接近她,阮卿心里说不出的担忧。 还有绿漪,她记得前世这个宫女在她进宫之后不久,就失足跌落荷花池淹死了,且那荷花池的水并不深,绿漪的死可以说是处处 透着古怪。 碧薇说她颈上有伤痕,再加上她今日的做法,阮卿很难不怀疑,前世她的死和周顺才有关。 而关于周顺才这个人,阮卿倒还真的想起一件差点被她忘记的事。 记得那是在祁衍登基之后,阮卿被册封为皇后,成为了后宫之主,原本由德妃掌管的宫权自然应该交还给阮卿。 可德妃当面做好人,早早的交权,暗地里却一直让她安插好的人给阮卿使绊子。 由于经常服用桃枝配制的避子汤,阮卿身体本就日渐虚弱,而那些繁冗的宫务更是压得她心力交瘁。 当时宫里宫外本就有许多人觉得她身份低微不配做皇后,这些人时时刻刻想看她的笑话,阮卿骨子里的倔劲儿犯了,什么都不跟祁衍说,只一味地强撑,虽然培养了几个心腹宫女帮忙,但她的身子还是渐渐垮掉。 也就是那个时候,德妃假意关心,并且给她推荐了周顺才。 人家没安好心,她还当成是好意,顺着德妃的提议让周顺才去顶内务府总管太监的空缺。 阮卿不知道的是,周顺才去了内务府不久,就开始大肆敛财,克扣宫人份例,弄得宫里到处怨声载道。 不仅如此,他还仗势欺人,到处说自己背后的靠山是皇后娘娘。被他欺凌过的人自然开始憎恨阮卿,不遗余力的诋毁,甚至私底下也会如前朝某些大臣一样,骂阮卿是个魅惑君王的妖后。 本来阮卿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直到有一次,她从凤仪宫出来的时候,有一个小宫女不小心冲撞了她的仪驾,吓得瑟瑟发抖,连声求饶,甚至把头都给磕破了。 见那小宫女不过十岁出头,看起来十分年幼,阮卿当时就让人不要追究她。 然而没过几天,阮卿无意间问起小宫女的时候,却得知她已经投井自尽了。 后来她派人一查,才知道周顺才竟然打着替她管教小宫女的名义,让小宫女每日都去他那里伺候,没过几日,小宫女不堪忍受就跳了井。 想来所谓的“伺候”,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有些猜测让阮卿震怒非常,她本来要继续查下去,却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给耽搁了。 正巧那一日祁衍不知怎么猜到了她心里的人是谢容缜,一身戾气的把她堵在寝殿里…… 那之后阮卿就顾不上什么周顺才了,因为她觉得祁衍发现了她的秘密,一定会杀了她的,她已经自身难保。 为了不坐以待毙,也为了保护谢容缜,她开始昏招迭出,甚至是求助德妃…… 前世那个愚蠢不堪的自己实在令人不想回忆,只是那个投井的小宫女,给阮卿提了个醒。周顺才应该是有虐待的癖好的,而且尤其喜欢对年幼的小姑娘下手。 小宫女和碧薇都是如此,至于绿漪,她长得也是很显小,脸还圆圆的,有点稚气未脱的感觉。 如果德妃为了与周顺才这个御前副总管搭上线,故意让绿漪去笼络他,甚至是不顾绿漪意愿直接把她送给周顺才,这都极有可能。 等等,绿漪脖子上的伤痕是最近的,而今日周顺才忽然去了冯嬷嬷那里,这两者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巧合。 宫宴之后,德妃除了装病,定然还做了其他安排。比如说,让程胭凝闭嘴,以免她说出什么牵连到她和三皇子。 根据程胭凝诉说的经历,她如今与弟弟相依为命,那么能控制她的就只有她的弟弟。 所以周顺才手腕上戴的那枚旧铜钱,应该就是属于程胭凝弟弟的。 阮卿心里一寒,忍不住搓搓手臂,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就只是让程胭凝不敢开口说出实情吗?依着她对德妃的了解,周顺才这种隐藏得极深的暗棋,不该这么早就动用才是,是德妃黔驴技穷,还是这个乐姬太重要呢? 仅仅是向陛下“献美”一事,即便这个美人长得再像先淑妃,也不至于把德妃和三皇子逼入绝境吧? 难道程胭凝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 “姑娘,您到底还吃不吃饭了?”碧薇见阮卿一直在皱眉深思,本来不想打扰,但眼看饭菜都要凉了,她家姑娘还在那想,她就不高兴了! 今日阮卿本就忙了一整日,眼下更是连吃个饭都不得安生,碧薇都有点后悔把刚才遇上的事告诉她了。 阮卿回过神来,见这丫头板着脸,笑着哄了一句:“怎么还生气了,我这就吃行不行?” 她把思虑先放在一边,专心用膳,被碧薇盯着足足用了一小碗米饭,吃了好多肉才停下。 饭后,阮卿在房间里走动消食,碧薇则在给她收拾衣服,眼看天要暖了,春装都要提前找出来,而那些厚重的冬衣要收起来,这样才能不显杂乱。 碧薇那张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虽然性子有些跳脱,但做事的时候却有条不紊,不然前世也不能胜任凤仪宫的掌事女官。 小丫头虽然比她年幼,却一直在照顾她,不仅是因为所谓的主仆关系,更是发自内心的爱护。 这世上真心待她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她是决不能辜负的! 而一想到她的碧薇被周顺才那样的人盯上了,阮卿就忍不住心里发毛。 这件事不解决,她今夜根本无法安睡。 但她又不能冲到太极殿,提着刀把周顺才给杀了,周顺才如今是御前副总管,很得陛下信任,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枉然。 为今之计,只能保护好碧薇,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帮到绿漪。 阮卿见碧薇正在翻箱倒柜,不知想到什么,也跟着开始翻找。 “姑娘,您找什么呢?您的东西都是我收拾的,我来帮您找吧!” 阮卿其实是在找以前让碧薇去找鬼市的大夫配的一种迷药,这药她当初是想对安陵伯二公子那几个纨绔子弟使用的,但那次祁衍出现的及时,所以没用上。 进宫的时候,她依稀记得自己是把那包药放在箱子里的,如今竟然没找到。 她只能问碧薇有没有看到,碧薇想了半天一拍脑门:“哎呀,上次大人要去漳州,我怕有什么意外,就把那包药从箱子里拿出去给大人带着了。” 碧薇口中的大人自然是阮卿的父亲阮修齐,给她父亲带迷药,也亏得这丫头想得出来。 “姑娘,您要迷药做什么?”碧薇好奇的问。 还不等阮卿回答,房梁上跳下来一个人,暗卫云十二凑到两人身边,开始从自己的身上往外掏各种小瓶子。 “这些都能让人昏迷,姑娘看看想要哪一种?” 她如今更加神出鬼没了,只在夜里出现,据说是祁衍让身边的暗卫去查点事情,除了云阙守在东宫,其他的暗卫都派出去了,就连十二白天也有事要做,晚上才回来保护她。 左右是在皇宫里,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大白天的不至于出什么事,阮卿不想麻烦十二一直来回跑,可十二坚持天黑之后要回来守着她,她拗不过只得答应。 看到十二拿出来这些瓶瓶罐罐,阮卿嘴角微微一抽,她仔细看了一遍,目光忽然被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铁盒吸引了,她伸手一指:“这是什么?” “暗器啊!”十二拿起小铁盒给她示范,只是用手指往铁盒底部一按,铁盒里就射出几枚细如牛毛的小针,扎在不远处的紫檀木桌上。 碧薇傻眼的过去检查,摸着桌面直呼心疼,好好的桌子都给扎坏了! 阮卿赞叹一句:“好精巧啊!这暗器哪里有卖?” 十二直接放到她手上,“姑娘拿着玩吧,不过可要仔细一些,要是您伤到了太子殿下会找属下算账的!” 阮卿虽然很想收下,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把它给我你怎么办?用不到了吗?” “没事,我回去找大哥,求他再给我做一个就是。”十二语气随意。 看来这暗器又是出自暗卫首领云阙之手,既然如此,阮卿就不纠结了,她把还在心疼桌子的碧薇叫过来,让碧薇跟着十二学那铁盒暗器的使用方法。 碧薇小心摆弄暗器, 偷偷问阮卿:“姑娘,这是给我防身的吗?” 阮卿朝她眨眨眼,碧薇也就明白了,于是不再多说。 十二瞧见主仆俩的小动作,目光微微一闪。 阮姑娘突然要暗器防身,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还是有人欺负她? 不行,这件事必须得禀报给太子殿下。 十二当时没问,却趁着夜色回了一趟东宫,祁衍听闻此事之后,撂下手头的事情就往熙和宫赶。 他到的时候,发现只有阮卿住的偏殿还亮着灯,显然熙和宫里其他人都熄灯睡下了。 原来她还没睡! 意识到这点,祁衍却不怎么开心,或者说自从白日得知阮卿接手了宫务,他就开始心烦意乱了。 前世的阴影挥之不去,他很怕不久之后,又要见到心爱的女子消瘦疲惫的模样。 更何况她还不爱听劝,一旦认定了要做什么,就死不回头,软硬都不吃的。 祁衍胸口堵着一口气,来到偏殿门前,本来想要重重推开门,伸出去的手却迟疑了,最后还是放轻力道把门推开。 偏殿里灯火明亮,女子秀发随意挽着,伏在案上翻看账册,许是看得时间太久,她不时地按一下脖颈,又或是揉揉累得有些泛酸的眼睛。 在桌案的侧边,那个叫碧薇的小丫头趴着正打瞌睡,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因为太过投入,阮卿根本就没发现,门被打开过,寝殿里多了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祁衍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个熬垮了身子,虚弱不已的女子。 他在门外强行找回的理智瞬间就崩溃了,快步上前伸手夺过女子面前的账本,丢的远远的。 阮卿先是一惊,紧接着心里便生出一股怒意,她抬头瞪向打扰她的男人,这一看便愣住了。 只见他看向自己的一双眼眸红得吓人,里面的情绪浓烈到让人惊慌。 “殿下……”阮卿怔怔出声,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阮卿揪住男人的衣襟,却发现他始终不回应自己,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她反思自己,上次宫宴之后,她似乎没惹过这人啊? 那他又在发什么疯? 祁衍抱着怀中的女子走向床榻,脚步声惊醒了睡在桌案旁边的碧薇,小丫头一边揉眼一边迷茫的看向床那边。 一道凌厉的目光朝她扫过来,已经到了她嘴边的惊呼顿时哽住。 怎么是太子殿下?好吓人! 碧薇被看得浑身僵硬,又担心阮卿心里不愿意离开,直到十二看不下去从门外冲进来,一把将她拉起,再带着她如风一般的只用瞬息就冲出殿外。 “姑娘……”碧薇还要回头去找阮卿,十二紧紧拉住她,安抚道:“乖,人家夫妻俩的事,咱们别掺和!” 等寝殿里再无旁人,祁衍的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了。他动作间带着十足的冷意,全然不顾怀中女子的挣扎,就这么将人扔在柔软的床上,随后他自己再也克制不住,狠狠地朝她压上去。 时隔两日,阮卿再一次被他咬了,这一次他咬的还是她的嘴唇。 第89章 “呜,轻点……”阮卿只觉得唇上痛的发麻,男人的动作毫不温柔,比起亲吻更像是在啃噬,他简直就像是要把自己连皮带骨的吞吃入腹。 再让他这么生啃下去,嘴唇肯定会肿的,明日她还要去找冯嬷嬷,到时候她怎么解释啊! 阮卿使尽浑身力气想把身上的人推开,不仅没能成功,反而换来他变本加厉的对待,越发用力把她压在床上,身体之间不留一丝空隙。 呼吸都被男人侵占,阮卿愈来愈使不上力气,她太了解祁衍了,这种时候跟他强硬对抗根本就没用,只能慢慢安抚,用最温柔的方法把这头猛兽关进笼子。 因此阮卿不再挣扎,渐渐适应之后,她开始转守为攻,舌尖探出细细描摹男人的唇形,再轻柔地探入男人口中,追逐,勾缠着他,最后与他缓慢的厮磨。 本来情绪激烈的男人就这样渐渐被她磨得没了脾气,身体里却升起了另一种本能的躁动。 祁衍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恨不能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爱欲升腾,让他格外难受,但一想到阮卿上次对此抗拒的模样,他又心软了,只能泄愤一般含着女子的耳朵,将之用牙齿碾磨的充血滚烫才罢手。 阮卿心里叫苦不迭,这男人咬了她一次不够还有下一次,是饿的急眼把她当点心了不成? 她哼哼唧唧喊疼,眸中泛起水光,看起来十分叫人怜惜。 祁衍哑然失笑,看看,这小狐狸只会在自己面前装柔弱扮乖巧!可她这么精明,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她自己,老皇帝让她管宫务,她就二话不说的接了,都大半夜了还看账册,也不怕把一双漂亮的眼睛给熬坏了。 思及此,男人本来被安抚地柔和下来的眉目又冷下去,不满的哼了一声,目光又盯上女子的脖颈,像是在找要从哪里下口。 “别再来了!”阮卿捂住自己的脖子,抱怨道:“上次的痕迹还没消呢!” 见男人看起来依旧余怒未消,阮卿只好主动抬手搂住他的脖子,趁他不注意,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不生气了好不好?你一来就发脾气,怪吓人的!” 祁衍对上她含着笑意的双眸,艰难的维持着严肃的表情。 不行,他来找她分明是为了正经事,这样被她搂着脖子撒娇,他说话还有什么威严! “你要是真知道怕就好了!”祁衍冷着脸,气势凛然的把她的双手从自己脖子上拉下去。 他正准备起身与这小女子好好讲一讲道理,却在身体稍微撤退时,察觉到某些令人生恼的反应还未平息,而他身下的女子显然也有所察觉。 “殿下,桌上有凉茶,要不然……” “闭嘴!”祁衍一脸挫败的拒绝了她的建议。 他深吸一口气,翻身倒在一旁,也不知是在生闷气还是不想被她看到出糗的样子,竟然用身体背对着她。 阮卿等了一会儿,发现男人安静的出奇,她伸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但很快就被他给挪开了。 这是真生气了?不至于吧…… 阮卿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索性直接开口问:“殿下是在跟我置气吗?可我这两日什么也没做啊!” 她的语气无辜极了,听得男人咬牙切齿,转过头冷冷瞪着她,“你还好意思说?谁准你接手什么破烂宫务的,明知道费力不讨好还往自己身上揽,身子骨好利索了吗?你有几条命够这般作践?” 话虽不好听,但其中的关心却是实打实的。 原来是为着这件事,阮卿心中好笑,但脸上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不然眼前这只炸了毛的大猫就真的哄不好了。 她小声辩驳道:“其实我身体还行的……” 她这辈子救回了父兄,远离了定国公府那个狼窝,本来有些亏损的身子也早就开始吃药调养,比起前世最后那副病恹恹的样子,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健壮了。 可就在她努力措辞形容自己如今多么健康时,本来背对着她的男人瞬间坐起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撒谎!”他怒容满面地看着她,但眼底最深处的情绪却是惶恐,许久之后,他脸上的怒意转变为一种悲哀,连声音都染上了苦涩的味道:“若为了这些宫务让你搭上性命,孤宁愿不做这个储君!” 这句话太重了,直让阮卿心口酸胀,这男人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她又不是真的没心没肺,怎么舍得让他前世为她让出天下,今生再为她放弃储君之位。 “哪就那么严重了?我今日是没留心时辰,往后会早早安歇的,再说这些账册其实都有专门的人核验,不会累到我的!”阮卿轻声细语的安慰,因为她察觉到男人刚才的情绪异常低落,就好像拼尽全力也留不住自己最在意的宝贝,那是一种很深的无力感。 谁料她的这些解释依旧没能让男人释怀,他红着眼眸,声音发沉:“怎么不会,这些事情耗神费力,不然你以前……” 说到这里,祁衍突然一顿,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而后有些古怪的接了一句:“孤其实是想起来,在长公主府见你那次,你不是晕倒了吗?张院判还给你开了药。既然你的身体这么差,宫务一事,孤明日就替你去回绝陛下!” 是这样吗? 倒是也说得通,可阮卿总觉得男人方才 的转折特别生硬。 还有之前那一句“为了宫务搭上性命”,说的就好像她已经病入膏肓了似的。 阮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若是祁衍关心她身子累不累,还算正常,可他如今担心的却是她的生死,这未免也太…… “算了,孤知道你不会答应的,此事再议吧。”面对女子带着怀疑的目光,祁衍招架不住只得转了话题:“十二说你找她要防身的暗器,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顺才的事要不要跟他说呢? 阮卿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先不说了,一来祁衍最近很忙,不好这一点小事就麻烦他。 二来周顺才与德妃牵扯很深,他今日去威胁程胭凝,后续肯定还会有所行动,若是眼下处置了他,就只会打草惊蛇。 再者说事关程胭凝,阮卿曾亲眼见过祁衍痛苦的样子,他对这个与他母亲相像的女子是那般抵触,让他去查岂不是更加伤害他。 德妃此人她了解极深,无非就是那些借刀杀人的手段,她自信自己完全可以应对,犯不着让祁衍掺和进来。 “没什么事,我就是觉得碧薇太瘦弱了,想让她学一些防身的手段保护自己。” 她这理由合情合理,祁衍便没再多问,只是嗤笑一声,“既然如此,你也该学,回头孤让云阙给你做一个更精巧好用的送过来。” 阮卿:“……” 经过男人这一打岔,方才浮上她心头的一丝疑惑来不及深想,就此消散。 见女子神色恢复如常,没再继续纠缠之前那个话题,祁衍心头一松。 今夜是他冲动了,其实阮卿前世的身体那般虚弱,主要还是因为父兄惨死对她的打击太大。后来她又一直受德妃的控制,就连身边的亲近宫女桃枝,也是德妃的人。 那个桃枝擅长用毒,说不定暗中给阮卿下了什么毒,让她日渐衰弱。 说起这事,祁衍最怀疑的便是阮卿经常服用的那种滋补汤药,他也是许久之后才发现那汤药还有避孕的作用,为此还曾痛苦消沉过一段时日。 那时他觉得阮卿不想生下他的孩子,也许这个女子并没有表现出的那样爱他,但他还是天真的认为,只要他加倍对她好,给她安全感,她也终有一日会回馈给他同样的爱。 可这样的想法很快就破灭了,因为他太过在意这个女子,对她越发事无巨细的关注,终于还是发现她早已心有所属。那个人与他截然不同,或者说就算他愿意照着那个人去改变,去学习,也很难变成她喜欢的模样。 想到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祁衍嘴角扯起一丝苦笑。 罢了,他不该再去回忆的,如今已经很好了,他曾经求而不得的人,已经来到他身边,这一世,他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至于孩子,其实不生也好,他无需心爱的女子用这件事来证明对他的爱。 母亲当初为此丢掉了性命,可见妇人生产这件事凶险异常,他不要他的卿卿去冒险,只要想到可能会失去她,他就受不了。 若真有那一日,他会疯的,他只希望阮卿能健康的活着,长长久久陪伴在他身边。 还有什么子嗣继承之事,完全无需担忧,实在不行就说他有病生不出来,宗室之中那么多孩子,随便过继一个又能如何? 阮卿并不知道面前的男人一下子想到那么远的事,只见他一会儿苦笑,一会儿叹气,到最后甚至对着空气点头,别提多奇怪了。 这人是不是病了? 阮卿伸手去摸男人的额头,却被他给躲开了,反而握住她的手亲昵的揉#捏。 “别闹,时辰不早,孤该回去了。”祁衍不舍得放开她的手,“要不然……” “确实,殿下该走了,我送你?” 想留宿的念头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掐灭,祁衍认命的起身,一脸郁色的往外走,“不用送,你早点歇息,别再被我抓到熬夜,否则你就等着吧!” 阮卿看着他的背影轻笑:“嗯嗯,殿下威武,我再也不敢了!” 明明是关心她,还非要用威胁的语气说出来,全天下都找不到这么别扭的男人! 虽然如今的祁衍对她来说就像纸糊的老虎,可阮卿到底还是不想惹他生气,把被他扔出去的账册捡回来放到桌案上,就没再继续翻看。 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还在想,管理宫务这事是肯定不能拒绝的,因为背后牵涉到的是权力的更迭。前世德妃和三皇子为什么能成事,就是因为他们一个在后宫执掌凤印多年,培养了众多耳目,另一个笼络宗室,联络朝臣,壮大自己派系的势力。 当然这一切的根本,还是德妃手中握有她这枚棋子,偏偏又碰上了一个为爱疯魔的祁衍,这才成全了这对母子所有的算计和谋划。 但重来一次,阮卿绝不会再给他们机会,宫权她必须牢牢抓在手里,德妃布置下的耳目,她也会一个一个全部清除! 这个后宫,她才是唯一的主人。 带着这般豪情壮志,阮卿心满意足的入睡,结果翌日一早,她就被突然到来的廖嬷嬷吓成了柔弱可欺的小猫咪。 阮卿坐在床上揉眼睛,这才发现寝殿里不只有廖嬷嬷,还有珍姑姑,珍姑姑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微笑看向她。 廖嬷嬷替她开口:“这是阿珍给姑娘做的药膳,您快起来趁热吃了,不然殿下那边不好交代。” 阮卿一脸懵然的往身上穿衣服,廖嬷嬷要来帮她,她连忙拒绝。 开什么玩笑,前世挨过廖嬷嬷那么多次手板,哪还敢劳动她伺候! 阮卿起床后有些紧张的坐下,只见桌上除了药膳,还有各式点心,都是珍姑姑最拿手的。 她有些感动,一大早的,两位老人就来给她送饭,还有那道药膳,应该极费工夫,珍姑姑只怕天不亮就开始准备了。 廖嬷嬷还说:“姑娘多用些,殿下说您身体弱,需要好好补补,阿珍以后会把您的一日三餐按时送过来。” 阮卿差点咬了舌头:“啊?不,不用了吧……” “应当的,一会儿等您吃完,张院判会过来请脉。殿下说,以后每隔三日就让张院判来请一次脉,务必要将您的身子调养的健健康康!” 阮卿小声强调:“其实我很健康,真的!” 可惜在场的两位老人都不信,珍姑姑心疼的看着她纤细的手腕,一直摇头。廖嬷嬷则指了指殿内那些账册,“这些都很费精力,姑娘白日里看看还好,晚上就不要看了,往后我在这陪着姑娘,免得您又忘了睡觉的时辰。” 等等,陪着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廖嬷嬷以后要和她一起住在熙和宫? 不等阮卿问出口,廖嬷嬷又一拍手,很快碧薇便领着人进来了。 小丫头不知内情,一脸兴奋的说道:“姑娘,您看我身后这几位姑姑,都是太子殿下亲自挑选来帮您管事的!” 廖嬷嬷点头:“姑娘有什么事只管让她们做,您只在大事要事上做个决定也就是了。” 阮卿沉默半响,最后无奈的点了点头。 如此细心的安排,那人别是折腾了一宿想出来的吧。 她倒是没有不满,毕竟人家是在帮她省力气,只不过突然一下子多出 这么些人,该往哪安置啊? 结果她一提出这个问题,廖嬷嬷就给解决了,根本就不用她发愁。 “姑娘放心,这几个曾经都是在元宸宫当差的老人,如今她们再住回元宸宫便是,熙和宫和元宸宫离得近,也不会耽误什么?” 可是元宸宫是淑妃娘娘生前居住的宫殿,成德帝早已下过禁令,不许任何人打扰,这样是不是太过不敬了。 廖嬷嬷像是猜到了阮卿心里的想法,脸上难得带了一丝浅笑:“无妨的,淑妃娘娘其实最爱热闹,不然也不会一次次的往宫外的别院跑,还在别院里收养了那么多孩子。” 她又说了一些淑妃以前的趣事,总算打消了阮卿心里的负担。 好不容易说服了阮卿,廖嬷嬷也就没告诉她,其实太子殿下今日一大早就去太极殿了。 今日不是朝会的日子,成德帝也不想起那么早,难得有点睡懒觉的心思,谁知道他那孽障一大早就敢闯他的寝殿。 于是他这个至尊无上的帝王也得憋屈的早起,边打哈欠边听他的小儿子抱怨。 原来是不高兴自己这个父皇累坏了他心爱的姑娘! 大清早就要看人脸色,成德帝也很不满,于是他一上头,父子俩就吵起来了。 殿外的宫人都特别忐忑,生怕里头出什么事,只有徐公公一脸淡定:“没事,胳膊哪能扭得过大腿!” 是啊,太子再怎么得陛下爱重,始终是儿子啊,儿子总得听老子的吧。何况这做老子的,还是皇帝,谁敢跟他犟啊? 宫人们刚这么想,只听里面传出争吵的声音。 “太医随你安排,你要多选几个人帮她也由着你,但是让她们住元宸宫不行,朕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你母亲!” “呵,打扰?您是不是早就忘了我母亲最喜欢热闹!她生前就害怕孤独,害怕安静,可您还把元宸宫以前的人都遣走,只剩下廖嬷嬷和珍姑姑。而且您还安排那些侍卫守在宫殿四周,连只猫都不让放进去,我母亲要是知道,她得多难受!” “您以为这样做,就是对她好吗?” 最后一句质问,把殿外的人都吓坏了,他们很多人没见过父子争吵的阵仗,还以为从此太子殿下就会失去圣心。 谁知等了半天,没等到陛下震怒,反而等来了一句妥协之言。 “你说得对,就依你吧。” 宫人们瞠目结舌,徐公公扫了他们一眼,得意的甩了下拂尘。 而殿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您答应了?那我先回去安排一下!” “哎,你再留一会儿,陪朕一起用早膳。” “啧,行吧。” 殿外宫人满脸异色,到底谁是胳膊,谁是大腿?当真是反了啊! 第90章 有了祁衍送过来的几位姑姑帮忙,阮卿处理起宫务来越发得心应手,再加上吃了珍姑姑的药膳,让她脸色红润,整个人容光焕发。 待到午膳过后她再次去找冯嬷嬷时,见她气色这般好,冯嬷嬷都有些不敢相信,再一看她把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冯嬷嬷心下更是赞许。 因此冯嬷嬷也乐得放权,将大部分的宫务都交给阮卿,自己倒是得了个清闲。 反正陛下那道旨意背后的用意她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是让她在前面顶着一个名头,免得宫里其他人议论阮姑娘,觉得她管宫务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样做既能压下那些不满的声音,还能给阮姑娘更多的历练机会,陛下实在是用心良苦。 冯嬷嬷心里正感叹,却听阮卿突然提起程胭凝,“嬷嬷,昨日我和那位程姑娘一见如故,不知道还能不能去找她说说话?” “这……”冯嬷嬷心中迟疑,那程胭凝是陛下让她看管的,陛下的意思是不让程胭凝见外人,可这阮姑娘到底还算不算外人啊? 思索片刻,她心里有了答案,说道:“那请姑娘随我来吧。” 冯嬷嬷带阮卿来到西厢房,打开房门上的锁推门进去,阮卿跟着她走进房间,屋里挺干净的,空气也新鲜,程胭凝搬了凳子坐在半开的窗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受过什么虐待。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她看起来比昨日憔悴许多。 冯嬷嬷带阮卿进来,又吩咐小宫女备下一些茶点,就借口有事先出去了,屋里只剩阮卿和程胭凝两个人。 阮卿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程胭凝对面,还把一碟子瓜子放在窗边的小几上,一开始她随意找了些话题,可是程胭凝好像都不太感兴趣,表现得很沉默,远不如昨日那样对她放下戒心。 阮卿心里便有数了,这肯定是昨日受周顺才威胁的缘故。 既然如此,再与她说那些家人过往一类的话题就没用了,因为她已经对此很防备。 于是阮卿很自然的开始跟她谈论琴技,“程姑娘学琴用了多久,你弹琴弹得那么好,肯定很努力吧?” 程胭凝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一亮,想开口回答却又有些犹豫,阮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不是我冒昧了,这个也不能问吗?” 女子神情柔和,看她的眼神不含丝毫鄙夷,跟她这样一个被囚之人说话,竟然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根据这两日听到和看到的,程胭凝知道面前的女子可能不久以后就会成为太子妃,那么她的出身自然是高贵的, 可她却也能感觉得到,她是被这位阮姑娘尊重的。 阮姑娘平等的看待她乐姬的身份,一点也没有居高临下。 这一点在她见过的那些显贵之中,是极为难得的。 阮姑娘救过她,待她和善,她很应该报答的,只是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她不得不隐瞒一些事。 旁的事她自是不能说的,但与弹琴相关,又不会泄露什么机密,她哪里还能继续沉默,这样怠慢阮姑娘。 程胭凝想明白后,便将自己弹琴的经历告诉阮卿,“弹琴不难学的,以姑娘的资质,很快就能学会了。” 阮卿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资质好呢?我从未学过弹琴,对此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以后应该也不会想要学琴。” “这样啊……”程胭凝心里有些失望,如此一来,她就不能用教阮姑娘弹琴作为报答了。 见她失落,阮卿话音一转,“虽然我不想学,但你可不可以教另一个人,就是那日宫宴上坐在我旁边的四公主殿下。” 程胭凝微微吃惊,“啊,我可以吗?” 阮卿:“怎么不可以呢?陛下那日不是说了,要你教四公主弹琴,金口玉言,怎么能不作数呢?” “可我……”程胭凝看向门口,委婉示意,她如今还被关着呢。 她心情低落道:“我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阮卿想了想说道:“没事,我可以带着四公主过来,你的琴是不是还在乐坊,回头我让人去取过来还给你。” “真的?”程胭凝激动的站起身,被关起来这几日,她从未这般开心过。 她此刻在想,要是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乐姬就好了。她这张脸和她知道的秘密,让她无法对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坦诚相待,实在是一种悲哀。 “谢谢你,阮姑娘!”她只能一遍遍说着谢谢,心里记下这份恩情。 阮卿这样做自然是想多跟程胭凝交流,看看是否有机会套出一些话,但其中也有同情心在作祟,她打心底觉得程胭凝很可怜,如果异位而处,她应该也会谨守秘密,毕竟人性如此。 程胭凝已经失去了自由,最在意的人还落在别人手里,生死不明,自己给她一些善意又何妨呢? 从冯嬷嬷的院子出来,阮卿转道去了太极殿,只用三言两语就说动成德帝,让他答应自己从明日开始,带四公主去向程胭凝学琴。 成德帝心中好笑,这一个两个的是在干什么呢,同一日之内都跑来说服他。 “你和太子倒是默契!” 阮卿听得莫名其妙,“陛下这是何意?” 坏了,儿子不让他告诉阮卿来着,成德帝摸了摸下巴,只好扯开话题,“没什么,朕是说太子近日十分勤勉,你管着宫务得闲之余也去东宫走走,就当是替朕去关怀太子。” 阮卿应道:“臣女遵命!” 既然答应了成德帝,阮卿从太极殿出来就没急着回熙和宫,而是又顺道去了一趟东宫。 可谁能想到她来到东宫后居然扑了个空,郑公公语气带着可惜:“姑娘来的不凑巧,太子殿下出宫了,只怕晚上才会回来。” 出宫了?昨夜他怎么没说呢? 阮卿心中有些疑惑,还有东宫那些暗卫最近也都神出鬼没的,看得出来应该是祁衍在频繁地派遣他们去查一些事,可他从始至终没跟自己 提起过。 他是有什么事要瞒着她吗? 阮卿心里隐隐有些不快,试探着问郑公公:“殿下最近很忙吗?” 郑公公好似也不知道,只说:“除了陛下派给殿下的一些差事,其余的也没什么了。” 阮卿点头,没有再继续问,既然祁衍不在东宫,她也没必要留在这等,待他不忙了再过来就是。 * 长春宫这两日气氛有些压抑,自从德妃失了宫权,行事待人便没有以前那么和善了,弄得长春宫伺候的宫人心里颇为忐忑,生怕不小心做错事触了主子霉头。 没见昨日那道圣旨之后,就连最受德妃倚重的素滢姑姑都被斥责了嘛!他们这些人还是夹紧尾巴做人吧。 其实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素滢挨骂是因为她帮三皇子隐瞒了一件要命的事。 一切还要从德妃服药装病的那天夜里说起,三皇子得到消息后一宿没合眼,第二日天色未亮就来到长春宫。当时德妃已经痛晕过去了,素滢怕有什么闪失,就没叫醒德妃,正好曾福禄去内务府了,她就去跟三皇子交代德妃未昏迷前的叮嘱。 谁知三皇子听完不仅没有冷静下来照德妃的安排安心回去,反而直接慌了神。素滢追问后才知,被陛下带走的乐姬关系甚大,她不仅了解三皇子送她进宫的谋划,还见过三皇子与扬州总兵邓峰私下约见,且不止一次。 原来三皇子并不是这次去扬州巡视才与邓峰结交的,他们早就认识,而且一直暗中通信。每次三皇子离京办差,只要时间上赶得及都会暗地里转道扬州与邓峰见面商谈一些事。 至于三皇子为何要与一位总兵频繁往来,答案显而易见。 素滢意识到出了大事,必须立刻让德妃知道,可是正赶上德妃服用了那药最危险的关节,一旦受了刺激,后果不堪设想。 她左右为难,只得让三皇子来决定,三皇子本来已经走进寝殿,看到德妃呼吸微弱的样子,还是犹豫了。 两人商量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先向德妃隐瞒乐姬见过三皇子和邓峰密谋的事,一切等德妃度过危险再说。 只是他们也没料到,三皇子前脚离开长春宫,曾福禄后脚就带来了坏消息,德妃和三皇子最重要的倚仗,那位小谢阁老斩断了与他们的联络,让宫中这对母子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岛。 德妃迫不得已只能动用她还不能完全控制的一枚棋子,也就是周顺才。 一开始她只让周顺才打探乐姬被陛下关在哪里,以作日后准备。 得知乐姬在冯嬷嬷那里,德妃便决定先不轻举妄动,可谁知陛下竟突然下旨收回了她的凤印,甚至将宫权交给阮卿。 这一连串的打击让德妃失去冷静,偏偏在这个时候,三皇子那边再也等不得,借口侍疾来求助德妃。 看着眼前这个抱着自己的腿,一脸慌乱无主的儿子,德妃只感觉到疲惫和心冷。 “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兵权是万万碰不得的,那是你父皇的底线,你真以为他不会杀你吗?” 三皇子哭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好似真的已经后悔至极,他也不说别的,只是一直哭求:“母妃,再帮儿子一次吧,儿子求您了!” 德妃伸出虚软无力的手推开他,“糊涂!纵使你真的有此野心,为何不能谨慎一些,与邓峰交谈时竟让那乐姬作陪,如今还敢明目张胆将人送进宫里,让她去你父皇面前露脸,你是疯了吗?” “母妃,儿子知错了!”三皇子跪在德妃面前一边抽泣一边小声辩驳:“可是让那乐姬入宫,您当初也同意了的。” 德妃看着三皇子,只觉得从未如此心寒过。这就是她怀胎十月拼命生下来,耗费所有心血养大的儿子!她为他殚精竭虑的谋划,又得到了什么呢? “若非你当日向我隐瞒此事,又怎会有今日这岌岌可危的处境?” 德妃此时此刻是真的后悔了,这几年因为三皇子大了,她对这个儿子的掌控便越来越少,哪里知道他的野心日益膨胀,却没有能够匹配得上野心的智慧和能力。 也许是三皇子按照她的要求伪装的太久了,她早就忘了这个孩子一开始其实是张狂的性子。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再责怪这个儿子也是于事无补。 德妃闭了闭眼,勉强镇定下来,询问了三皇子一些内情,又从三皇子手里接过一条串着旧铜钱的红绳。 她稍加思量,写了张字条,而后唤来身边一位轻身功夫很好的刘太监,把两样东西交给他后说道:“你避着人将这些送给御前的周公公,他看到就会明白,若他犹豫,你就说算本宫欠他一次,日后必有重谢。” 等刘太监离开后,三皇子才从惊讶中回神,御前那位周公公竟然是他母妃的人。 他心中不是滋味,母妃责怪他有所隐瞒,可她自己不也藏着那么多事吗? 若是早让他知道母妃与周公公这层关系,定然大有可为! 可惜了,母妃这些年行事愈发瞻前顾后,还总是让他忍耐,让他等待。 难道她没看到那日宫宴上父皇对太子的态度吗?他再傻傻的等下去说不定只能等到父皇将皇位禅让给太子,到那时大局已定他还有什么机会! 三皇子脸色变了又变,德妃全看在眼里,自己的儿子此刻在想什么她也大概清楚。 她本来有心劝告三皇子几句话,但此刻已然不想再说了。 “你回去吧,乐姬的事本宫帮你解决,你近日先在宣和殿认真读书,就不要去向你父皇求差事了。” 德妃已经察觉到成德帝收回凤印的举动定然不是体恤她病中劳累。一切是她太想当然了,以为帝王会顾念从前她与岑淑妃交好,从而宽待她们母子,不再多加怀疑,然而现实却是帝王毫不留情的拿走了她的宫权。 德妃事后回想,恐怕是她提醒三皇子积极办差那句话惹来了帝王的猜忌。 其实那只是一句表忠心的话,若是以前,成德帝听见只会高兴。 坏就坏在经过上次宫宴,帝王心中已经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随时都会爆发。 若是不能打消他的怀疑,只怕她们母子俩以后都不会好过。 德妃看得透彻,所以才让三皇子回去静心读书,只是看三皇子不满的神情,注定是领会不了她的用心了。 那日三皇子回去后,德妃极其煎熬的等待消息,直到刘太监回来回报:“周公公说您吩咐的事他已经办完了,娘娘无需言谢,以后您有事再吩咐他便是。” 德妃松了口气,看来周顺才是下定决心要投靠她了。 也是,周顺才的师父御前总管徐公公身体康健,一时半会儿不会给他腾位置,而且徐公公前两年收了个干儿子,待其很是亲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把周顺才一脚踹开,因此周顺才会想着给自己谋些其他后路。 有这么一个得用之人相助,那乐姬的事也许就能解决了。 德妃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 “你先下去吧。” 刘太监正要躬身告退,却又被德妃叫住:“对了,明日再让绿漪给周公公送些点心过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0-100 第91章 自从那日得到成德帝的允准,阮卿再去冯嬷嬷那里时便会带着四公主一起。她们俩都去,何盼晴觉得一个人留在熙和宫很是孤单,因此就算她对弹琴这件事毫无兴趣,也还是跟着一块去了。 三个姑娘开始跟程胭凝学琴,当然主要是四公主祁静玥要学,她性子安静,手指又因为常年做雕工极为灵活,学起琴来倒也像模像样。阮卿心思不在于此,学的勉勉强强,并不专注。 而何盼晴就有些好笑了,一开始她是真的下了决心想好好学琴的,这样等到下次出宫,她就能在祖母面前露一手,免得祖母老说她不够文雅。 但想是一回事,真的做起来可就难了,她的手指僵硬的要命,就算程胭凝掰着她的手指头教她,她也还是学不明白,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见她坐在一边无聊,阮 卿也凑过去,两人一起偷懒,吃着珍姑姑刚让小胜子送来的点心,十分的惬意,看得四公主都忍不住羡慕。 那点心一定很香甜,她也好想吃啊! 可是如果她们都不认真学,这位程姑娘会伤心吧。 想到这点,四公主又打起精神,学得比之前更加专注了。 程胭凝站在一旁看了良久,心中不由一暖。从前她认为宫里的贵人们都是三皇子和谨昭仪那样的人,他们从不把她当做一个人看待。在那些人心里,她不过是一个可以随便利用,也可以随便丢弃的工具。 直到她见到阮姑娘,才转变想法,并非所有身份高贵之人都是那般,她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坏人。 不仅是阮姑娘,还有她带来的四公主和何姑娘,都是那么好相处,一点都不高高在上。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三位姑娘是把她当作朋友平等相交的。 人家诚心诚意,可她却藏着掖着,程胭凝心里很不好受。 如此违背良心,若是三皇子肯放过她的弟弟还好,可万一他起了杀心呢? 自从那日在周公公手上看到那枚铜钱,程胭凝心里的恐惧一日胜过一日。 那是父母留给他们姐弟俩唯一的遗物,因为弟弟那时还小,眼睛还看不见,所以总是粘着她。可她还要出去讨生计,无法一直陪着他,就把那枚铜钱用红绳穿好给他戴在手腕上。自那以后,弟弟每日手里攥着铜钱,乖乖等她回去,还会把中午的口粮故意省下来留给她吃。 他是她仅剩的亲人了,如果三皇子不守承诺,她又该怎么办? 程胭凝一想到可能会失去弟弟,心中就满是绝望,再加上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一时竟头晕目眩,有些站不稳。 阮卿和何盼晴正小声说话,忽然看见她要摔倒,连忙起身去扶。 何盼晴力气大,半扶半抱把人送进屋里,阮卿吩咐小宫女去端一碗糖水来,四公主也进屋拿着团扇给她扇风,还问:“是,是不是,太热?” 程胭凝摇了摇头,小宫女这时端了一碗糖水进来,阮卿接过让程胭凝喝了,她喝完果然好多了。 她抬头看向围着她的三个姑娘,再也克制不住,突然崩溃地落下泪来。 何盼晴和四公主吓了一跳,又不知道怎么安慰,都是一脸无措。 阮卿知道这姑娘是压抑太久了,也不阻止,就寻了个地方坐着等她哭完。 等程胭凝哭声渐止,阮卿对那两个人使眼色,何盼晴就拉着四公主先出去了。 阮卿直言道:“若你信得过我,可以把心里的难处告诉我。” 程胭凝面露犹豫,恐慌地看向门口,虽然那里没有人,可她总觉得自己一直在被人盯着。 “放心吧,我让小胜子在外面看着,有人过来他会提醒。”阮卿的声音里带着安抚,很容易使人卸下心防,“程姑娘,你还年轻,不该蹉跎在这里,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程胭凝被面前女子眼眸中的诚挚说动了,终于下定决心。 “是三皇子,我弟弟的眼睛,他说可以帮忙医治……” 她尽量快速而简单的把整件事告知阮卿,“就是这样,如今我弟弟被他带走,下落不明,方才说的话,万望姑娘不要泄露出去,否则我弟弟性命危矣。” 阮卿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她自然知晓其中干系。 护住程胭凝不难,但涉及到她弟弟的安危,阮卿就力有不及了,这事回去还是得跟祁衍说。 但有一点,她最近压根就见不到祁衍。 那厮也不知道忙着什么,成日的不露面,每次去都要扑个空。 阮卿已经被惹起了气性,找不到人她还就不找了,实在不行她就去求成德帝。 但那样似乎也不成,陛下不一定会在意程胭凝和她弟弟的性命,万一直接责问三皇子呢? 她还得想个万全之计啊! 尽管内心焦灼,但阮卿神色依旧十分平静,她走过去握住程胭凝的手说道:“你先不要着急,三皇子既然有把柄在你手里,投鼠忌器之下,他不会动你弟弟的。倒是你自己千万要小心,因为在德妃和三皇子心里,你才是那个必须除掉的隐患。” 程胭凝听得浑身一震,脸色有些苍白。 阮卿道:“这院子还算安全,外头那几个太监都是陛下的人,想来德妃和三皇子也不敢那般疯狂,但你夜里还是要多些警醒。” 程胭凝连连点头,阮卿想起什么,又问她:“那日你一见周公公就变了脸色,是不是因为他手上戴的铜钱是你弟弟的?” “是。” 阮卿微微蹙眉,“后来你可有再见到他?说过话吗?” 程胭凝:“没有,他只来过那一次。” 想来也是,一次可以说是凑巧,若是再多来几次,外面的太监也不是摆设,定然会上报给成德帝,到时周顺才不被怀疑才怪。 阮卿最后又安慰程胭凝几句,便和四公主以及何盼晴一起离开。 回熙和宫的路上,阮卿一直神思不属,何盼晴看出来就问她:“怎么了这是,跟丢了魂似的。” 阮卿心里烦闷,不抱希望地问她:“燕京城这么大,要是想找一个人是不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据程胭凝所说,她进京之后就与弟弟分开了,后来她被安排在三皇子宫外的别院,弟弟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见三皇子是怕她不听话,故意把她弟弟藏起来了。 若是这般,想找到人可就难了。 何盼晴也不知道她具体在烦着什么,顺口回一句:“是挺大的,有一次信阳侯的小孙儿走丢了,出动了禁军才找回来呢!” 禁军! 阮卿眼神顿时一亮,她怎么给忘了,上次搜捕宁世荣和谢容暄的,不正是禁军的人嘛! 不过禁军之中她真正熟悉和信任的也只有一个卫辑,这件事怎么都绕不过祁衍,看来她还得再去一趟东宫。 阮卿心里的气没消,有点不甘愿,但又不好耽误正事,她犹豫一会儿,在快要到熙和宫门口时一把拉住何盼晴。 “陪我去东宫见个人!” 何盼晴迷茫的问:“你去东宫怎么还要叫上我?太子殿下看到我不会生气吗?” 阮卿只顾拉着她往东宫走,碧薇和小胜子在后面紧着追。 碧薇瞪了小胜子一眼才开口:“殿下日理万机的,何姑娘想见到可不容易啊!” 明知道碧薇说话带刺,小胜子也不敢回嘴,只一味赔笑。 殿下惹怒了阮姑娘,害得他这个东宫的太监也跟着吃瓜落儿,当真倒霉啊! 何盼晴一听就明白了,两人这是冷战呢。 她本来想帮着劝劝,但阮卿一路上兴致不高,不怎么爱说话,她就只能先作罢。 两人来到东宫,祁衍果然又不在,阮卿已经不想问他去哪了,反正郑公公也不会告诉她,但偏偏郑公公这次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今日是襄郡王生辰,殿下去赴宴了。” 阮卿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面带惊色地问:“襄郡王?” 瞧她脸色不好,郑公公担忧道:“姑娘没事吧?殿下是去襄郡王的生辰宴了,今夜只怕未必会回来。” 阮卿沉默好半响,才说出 一句:“没什么,卫统领在吗?” 郑公公都快要哭出来了,殿下近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躲着阮姑娘似的,不然忙归忙,哪就至于连见个面都做不到了。还有卫统领也是,平时跟在东宫里扎了根一样,今日阮姑娘来找,他竟然没在。 这得罪人的活怎么老是让他来干,待会儿他说完,没准以后阮姑娘都得烦他了。 “呃……”郑公公一脸为难刚要开口,眼尖地看到正往东宫走过来的卫辑,好似遇到了救星一样激动,“卫统领,这可是巧了,阮姑娘正找您呢!” 阮卿回头跟卫辑见礼,何盼晴也敛了神色,做出平日那副安静怯懦的模样。 卫辑第一印象就觉得阮卿旁边这位姑娘看起来挺文静乖巧的,一定很好相处。 姑娘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但只看下半张脸,定然也是个美人。 卫辑有心想看仔细点,又不好意思,正好阮卿问他,能不能借一步说话,他只能说好,心里有点遗憾的随阮卿走到一旁无人的地方。 等听到阮卿跟他说的事,卫辑早把心思收回来了,心里直觉纳闷。 这两人闹什么呢?阮姑娘让他找的这个人,不正是殿下之前吩咐他找的那一个吗?如今人已经找着了,怎么殿下没告诉阮姑娘吗? 卫辑满脑子疑问,也不敢随意开口,只是应承道:“嗯,回头我让禁军去找。” 阮卿提醒:“还望卫统领找人的时候隐秘些,莫要引起旁人注意。” 卫辑连忙点头:“放心,我都明白。” 阮卿只当他以前办过不少类似的差事,没再多问,只说:“那我先告辞了。” 卫辑侧身后退一步,给她让路,直到阮卿走回原处,他才装作不经意的往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刚好看到那姑娘秀美可人的小脸,嘴角扬起一丝浅笑。似乎发现他在看她,姑娘慌张无措地低下头,羞涩地抬手撩开被风吹动的鬓发。 卫辑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就像被一支世间最温柔的箭给击中了! 回去的路上,阮卿和何盼晴都满腹心事。 阮卿是因为祁衍去赴襄郡王的生辰宴,因着前世的记忆,她知道襄郡王算是支持三皇子的人,前世乐姬不就是他送到御前的。 一想到祁衍今夜可能要留在襄郡王府,她怎能不担心! 至于何盼晴,则是因为方才卫辑对她的过分关注而忧心。 她不觉得卫辑是看上她了,只以为自己装得不好在他面前露馅了。 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的一次偶遇说起,她在家里被祖母管束的严,憋闷极了就扮上男装偷偷溜出去玩,醉仙楼里遇上喝醉酒的卫辑,他好像认错人上来就要搭她的肩膀。 她觉得自己穿着男装没人能认出来,就大胆地回敬了他一个过肩摔,还仗着卫辑喝醉追不上她,跳窗跑了。 本来她觉得一个醉鬼肯定是认不出来她的,可是刚刚卫辑竟然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他会不会是已经认出来了? 长公主似乎和她祖母关系挺好的,万一卫辑回去胡说八道,让长公主听见了再告诉她祖母怎么办? 何盼晴想到这种后果,心里恶狠狠的骂了卫辑一万遍! 另一边,襄郡王府正在举办生辰宴,请的宾客都是一些皇室宗亲,其中身份最尊贵的便是太子祁衍。 此刻祁衍被几个宗亲围着,这些人接连向他敬酒,他来者不拒,没多久就有了醉意。 “这是什么酒?孤喝得头晕!”祁衍往身后椅背一靠,醉意朦胧的指着面前的酒杯。 襄郡王和诚郡王对视一眼,这么快就醉了?不都说太子殿下酒量惊人吗? 诚郡王压着声音说道:“醉了也正常,今日这酒不一般。” 襄郡王点头,确实不一般,这酒名为解千愁,寻常人喝上两三杯就要醉得不省人事,太子已然算是十分强悍的了。 两人上前一左一右看起来像是要扶起祁衍,实际上却是盯上了他身上的几个随身佩戴的物件。 一块象征着太子身份的令牌,一枚刻着老虎形态的玉佩,还有一枚做工精致的香囊,上面的图案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幼虎。 这三样物件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分得清轻重,所以襄郡王和诚郡王一开始都没有敢打令牌的主意,伸手各自奔着玉佩和香囊去了。 祁衍眉头一皱,眼看那两只脏手就要碰到他的玉佩和香囊,心里怒的想杀人。 这俩蠢猪有脑子吗?令牌就在这明晃晃的挂着,竟然没胆子拿,真有出息! 他冷嗤一声,借着醉意,手一挥先把诚郡王推了个趔趄,再伸脚一绊,襄郡王也倒了。 两人哎呦直喊疼,还以为太子没醉,可是不对呀,太子眼睛都闭上,显然快睡着了。 他俩爬起来再次上前,却发现刚才没拿到的玉佩和香囊被太子一手一个紧紧攥着,反倒是那块最重要的东宫令牌,孤零零的挂在身上,随时都要往下掉。 两人一乐,这可真是捡了大便宜,他们本来还没想拿的。 等两人拿走令牌,祁衍微微睁开眼,拿着玉佩和香囊很宝贝的看了又看。 玉佩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香囊则是阮卿上元节那日送给他的礼物。 比起这两样东西,令牌对他来说才是身外之物。 第92章 祁衍一向不爱与这些皇室宗亲往来,以前这些人设宴,他能来露个面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这次襄郡王的生辰宴,他却破例留了很久,被围着灌酒都不生气。 参加宴席的众人都猜测,太子殿下最近要么就是心情很好,看谁都顺眼,要么就是心情烦躁到极点,为求一醉。 不过有人留心观察,发现太子从宴席开始到结束,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所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殿下,天色已晚,您今日是留在府里歇息还是……”襄郡王目的虽已达到,但还是想祁衍今夜能够留在郡王府,免得他回去的路上清醒了,再生出什么变故。 祁衍倒在座位上,看起来醉的已经没了意识,襄郡王唤来两个高壮的侍从帮忙才将他扶起来。 醉成这样自然是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襄郡王心中一阵窃喜,对侍从摆了摆手,示意把人扶到客院歇息。 侍从一人一边艰难的扶着祁衍往客院去,然而才刚走出没几步,就被一个人给拦下了。 卫辑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等不及门口的侍卫通报,便直接闯进来,索性郡王府的下人也不敢阻拦他,他就一路来到前院摆宴的地方。 进来一看,太子殿下醉的不省人事被两个郡王府的侍从搀着往内院走。 卫辑气得直磨牙,这祖宗到底想干什么,突然来参加什么生辰宴,还喝得烂醉如泥,万一襄郡王打着什么坏主意,他岂不是被人家一算计一个准。 襄郡王见来的人是卫辑,心中一沉,脸上却还要挤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卫统领怎么来了?” 不管卫辑心里怎么想,对着襄郡王也是一副笑脸:“臣自然是来接太子回宫的。” 襄郡王笑容淡了些:“卫统领是怕我照顾不周吗?殿下已经醉成这般模样,您何苦再折腾殿下呢!” 卫辑眼神渐冷,正要说话,只听那两个搀扶着祁衍的侍从痛叫一声,被祁衍一脚一个踹出老远,倒在地上好半响都爬不起来。 只看那踢人的敏捷身姿,一点都不像喝醉了的样子。卫辑眸光一闪,顿觉事情不简单。 襄郡王被祁衍踹飞侍从的动作吓得呆在原地,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一身暴戾气息的煞星已经朝他走过来了,下了狠手往他肩上一拍。 “襄郡王,今日这酒……” 莫非太子已经发现酒有问题?还是说他知道自己偷偷从他身上拿走令牌了? 这一下就把襄郡王吓得两股战战,魂不附体,肩上骨头就像被拍裂了一般的疼,他也顾不上。 哪知道下一瞬太子竟对着他笑了,那笑容简直称得上温和。 “酒不错,你有心了!” 襄郡王满头冷汗,颤巍巍开口:“不,不敢,当不得殿下称赞。您若是喜欢这酒,臣这府里还剩几瓶,都给您带回去?” 他心里直打鼓,但这酒除了容易喝醉,也没什么别的问题,且价值昂贵,一瓶就要千两银子呐!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收藏的几瓶都要送给太子,襄郡王就十分肉疼。 但是只要能把这煞神送走,他认了。 此刻他也顾不得太子回去的路上会不会发现令牌丢失,只觉得自己刚才真是昏了头了,要真把太子留下,只怕明日一早他和他的郡王府就得被拆了。 卫辑站在一旁看着,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他就知道祁衍没那么容易醉,果不其然。 看他那一脸恶趣味的样子,很明显是在耍着襄郡王玩呢! 既然如此,卫辑也不着急了,还对襄郡王说:“看来殿下是醉得不轻,要不然就在郡王府里歇一晚吧。” 襄郡王连忙摇头:“不不,卫统领说笑了,殿下身份贵重,留在宫外过夜不安全,您还是送殿下回宫吧!” 卫辑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上前去扶祁衍。 方才还暴力踹人的太子这时倒是配合起来,搭着他的肩膀,歪歪扭扭的往府门的方向走。 襄郡王看着太子的背影松了口气,用衣袖抹掉额头上的冷汗,转身去找诚郡王商议事情。 卫辑扶着祁衍走到郡王府外,来到马车跟前时,祁衍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嫌弃的推开卫辑,一步跨上马车,动作十分利落。 “殿下用完就扔,臣是真的心寒。”卫辑抱怨一声,也跟着上了马车。 等了不久,郡王府里追出两个侍从,端着剩下的几瓶解千愁,东宫的侍卫把酒接过来,送到马车上。 回去的路上,卫辑看着那几瓶酒有点羡慕,“襄郡王好大的手笔,他究竟想干什么?” 祁衍冷笑一声:“拿走了孤的令牌,除了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还能做什么?” 卫辑眉头皱起,“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最近东宫那些暗卫腿都快跑断了,你又让我调动禁军暗中找一个十几岁的盲眼少年,今日还折腾这一出,故意让襄郡王拿走你的令牌……” “咱俩好歹也是那么多年的兄弟,有什么非要瞒着我?” 卫辑向来沉稳,脸上难得露出这么明显的怨气,然而他面前的人依旧神色从容,丝毫不为所动。 很好,他端得住是吧? 那可别怪自己给他找点刺激了! 卫辑低叹一声:“唉,就算你瞒着我,也不应该瞒着阮姑娘啊,人家姑娘那么关心你,三天两头的去东宫看你,有时候一天去两次,愣是没见着人,你说你这算什么,难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得到的就不珍惜了?” 祁衍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怒道:“胡说八道!孤岂会是那种人?都是谁乱传的谣言!” 卫辑憋笑,“昂,没谁,就那些宫女啊,太监啊,背地里都这么说,谁让殿下最近忽然对阮姑娘态度冷淡,人家想找人帮忙,结果寻不到你,都找到我头上来了!” 祁衍心里一阵发虚,又有点心疼,只能朝着卫辑撒气:“说这些作甚,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不是早就告诉你,待她如待我。” “哦,她让我找一个被三皇子藏起来的盲眼少年,殿下不如教教我,该怎么去回阮姑娘?”卫辑轻飘飘一句就把祁衍堵得说不出话。 他脑子空白一瞬,手里急切的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缓解心里的慌乱。 马车里就只有襄郡王让人送来的那几瓶解千愁,祁衍拿过来一瓶,毫不犹豫的往嘴里倒。 卫辑吓了一跳:“殿下,这么喝您真要醉了!” 祁衍闷闷地开口:“别管,孤乐意喝醉。” 想着一会儿就把人送回东宫了,卫辑也就没再阻拦,看着祁衍连喝三瓶,眼神都开始变得迷茫了。 都到这份上了,还是什么都不说,可见是真的不能说。 卫辑倒也不强求,祁衍要做什么他管不着,只要没有危险就行。 看祁衍这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应该是不用他操心的。 而且祁衍就算不说,他也能猜个大概,祁衍最近动作频频应该是要对付德妃和三皇子了。 涉及到妃嫔皇子和宗亲,他不想让自己扯进去,因此许多事都交给了暗卫去查。 作为兄弟,卫辑虽不甘心,但能够想得通。只是他不理解,为什么祁衍连阮卿都要瞒着。 阮卿今日来求助他,显然也是在查这件事,他们目的一致,彼此却不互通消息,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是吵架了?还是互相信不过? 卫辑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见祁衍真喝醉了,抱着酒瓶眼神发痴,就胆大包天的对着他一个肘击,“别喝了,我劝你一句,赶紧对阮姑娘坦白,该说的都说清楚,别让她最后才知道,否则你下半辈子跟你那些暗卫过去吧!” 祁衍手里一松,酒瓶顺着他衣摆滚落下去,发出沉闷响声。 如同卫辑那些话,重重敲在他心上。 可是卫辑哪能明白他的恐惧,关于他重生的事,说出来阮卿也许会离他而去,不说的话,以她的敏锐早晚也能猜到,结果依旧是万劫不复。 他就像是个等待行刑的犯人一般,明知道最终会死,却迟迟不敢把脖子伸出去,总想着能再往后拖一拖。 但其实真的不能再拖了,德妃那边怕是很快就会有所行动,到时候御前对质,他任何一个反应,一句话,一个眼神都瞒不住阮卿。 只说程胭凝的事,前世阮卿从未参与过,她应该了解不深才是。但才短短几日,她就知道程胭凝的弟弟在三皇子手里,可见程胭凝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阮卿了。 不需要他的帮助,也没有动用云十二,她自己就办到了。 若不是他想尽快解决,再等一等,阮卿怕是连他母亲当年身亡的真相都能翻出来。 她这般聪慧,让他心里既骄傲又忐忑。 忐忑她知晓一切后,会把他想得不堪,觉得他会因为前世心有芥蒂,甚至觉得他会报复她。 他最怕的是,她又不肯要他了。 祁衍满心失落的踩着脚边的酒瓶,即便喝了这么多,他还是没能完全把自己灌醉啊! 卫辑看得连连摇头,也懒得再劝,把醉醺醺的祁衍送回东宫。 待要离开东宫时,他想了想还是拉着郑公公悄悄说了一句话。 看着郑公公走远的背影,他叹了声气,心说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你自己把握吧! * 阮卿从东宫回来就开始坐立不安,生怕祁衍去襄郡王府赴宴会遭到算计,好几次想要派小胜子回东宫打探消息,又抹不开脸面。 人家都不理她了,她还巴巴地凑上去,那岂不是自作多情,她可干不出这样的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刚重生那会儿,她确实很不要脸的往祁衍身边凑来着。 也不知怎的,如今再让她那样做,她从心底里不愿意。 以前她总想着上辈子欠祁衍太多了,要尽量对他好一点,赎清自己的罪孽。 但她最近越来越无赖了,想着既然已经欠了那么多,俗话说债多不压 身,欠债的都是大爷,还不还的,她人就在这里,他们要相处一辈子的,干嘛计较那么多! 最主要的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上辈子发生了什么,那她干脆卑鄙一点,把一切都忘记,快乐的度过这得来不易的一生,不也挺好的。 就在阮卿胡思乱想的时候,碧薇进来说:“姑娘,郑公公来了,说是太子殿下喝醉之后头又开始疼了,请您过去一趟呢。” “我才不去,他不是说不回来嘛!”阮卿嘴上硬气得很,却已经忍不住快步往门口走了。 呵,就算去了,她也不会给那厮好脸色看! 阮卿乘着步辇来到东宫,肃着一张脸直奔寝殿,路过的宫人一看她这气势心都提起来了。 这真的是来照顾太子殿下的? 不像啊,说是去拎着太子耳朵骂人的还差不多! 确实如这些宫人所想,这些天阮卿攒了一肚子气,只等见到里面那醉鬼就立刻发作。 她面色冷然的走进寝殿,眼前的画面却不像她想的那般。 只见祁衍靠坐在床头,除了脸色红得不太正常,一点看不出喝醉的样子。 看到她进来,他甚至还朝她勾了勾手指,弯唇一笑,“卿卿,过来坐这!”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神深邃,都快把人给看化了。 阮卿瞬间就红了脸,心里扑通直跳,但她还不至于被男色冲昏头脑,没好气的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被这一眼瞪得委屈,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我的气了?” 阮卿冷漠道:“不敢。” 她站在门口好像随时会走,祁衍心里着急,就很想过去把人抓过来,再紧紧的抱进怀里,这样她就逃不掉了。 可他越急切,越觉得身子沉重的动不了,就好像黏在这张床上一样。 不仅如此,他还头晕的厉害,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转来转去。 渐渐地,他就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也不知道站在不远处的阮卿,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经常堕入的那个梦境。 阮卿见他醉成这样,心里纵然生气,但还是吩咐小胜子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等小胜子端着醒酒汤过来,她就接到手里,用勺子轻轻搅动,好让醒酒汤凉得快一点可以入口。 看到她端着碗的动作,与噩梦中完全一致,祁衍脸色瞬间僵硬,而后开始面露苦笑。 他喃喃自语:“你果然生气了,是要惩罚孤吗?” 阮卿端着醒酒汤走过去,蹙眉问他:“说什么呢?把醒酒汤喝了,喝完我就走!” 男人不错眼地望着她,只等她靠近自己,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以她不能挣脱的力道,抓得死紧。 他明明笑着,脸色却比哭的还难看,只是仰起头目光凝视她的眼眸,仿佛这样就能把她彻底看清。 阮卿不明白他的意思,将手里那碗醒酒汤往前一递,“不想我喂吗?那你自己乖乖喝完。” 他惨笑一声说道:“我可以喝,只要是你端来的,我都愿意喝。” 看到他的神情,阮卿手上动作一顿,心里没来由的发慌。 似乎是怕她不高兴,他接过碗看也不看,就像害怕自己会后悔一样,闭着眼睛往嘴里灌。 带着一丝决然吞下去后,他竟有些迷茫的问:“这次怎么不是粥?” 阮卿心头一颤,惊慌地后退。 难道他想起了什么? 第93章 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吗? 因着这种猜想,阮卿心神都震了震,不敢与面前这个人的眼眸对视,只想赶紧逃走。 只可惜她才退后一步,就被男人紧紧的握住手腕,再也挪不动脚步。 她慌乱不已,发现男人正直愣愣地盯着她,目光里满是委屈,“卿卿,孤都喝完了,你怎么还不开心?” 阮卿见到他这样的神情,一个晃神就想起了前世,她端着那碗毒粥去见他,其实心绪十分混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清楚,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那些日子她实在太烦了,祁衍受了谢容缜的刺激,神智越发癫狂,日复一日的逼迫她。德妃则一边在宫务上给她使绊子,一边不遗余力的挑唆她对祁衍下毒。 她的身体疲惫至极,精神也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所以当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让祁衍去死,只是受够了那种折磨,很想要破罐破摔。 犹记得从桃枝手里接过那瓶毒药时,她的手颤抖个不停,往里撒药粉的时候都不敢看,最后也忘了把药粉和粥搅匀。 她就是心里堵着一口气,很想得到一个了结,她觉得无论祁衍和她谁去死,她都能得到解脱。 其实阮卿决定去太极殿送粥的时候,就料定了自己的结局。 因为前不久祁衍才对谢容缜当众杖责,回来后又整日的折磨她,怀疑她。那些日子他除了夜里回来缠着与她共赴云雨,他们之间几乎是没有任何言语交流的。 而她越沉默的抵抗,祁衍就越是暴怒无常,朝堂上但凡有臣子惹怒了他,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杀头灭族,弄得人心惶惶,朝局动荡。 他变成了一个残暴嗜杀的暴君。 阮卿不知道在这其中自己发挥了多少作用,只知道她一开始认识的那个面冷心热,拥有赤子之心的祁衍终究是消失了。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或许一个将死之人,本就不该想太多。 抱着结束一切的目的,她端着那碗一眼就能看出来被下了毒的莲子粥走进太极殿。 阮卿看着粥碗边沿还未化开的药粉,心情甚至算得上平静。 她想,只要祁衍看一眼这碗粥,自然会明白她下了毒。 担心他注意不到,她故意表现得很心虚,低头颤抖着手胡乱地搅动那碗粥,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而他果然也发现了粥有问题,对她恶声恶气,冷嘲热讽。 “皇后,你当真是个无心之人!” 他用最冷的语气,仿佛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阮卿,就算我死了,你也休想得偿所愿!” 所愿?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随着待在他身边日久,这个问题的答案越发模糊不清了。 她没有勇气去看男人的脸,哪怕此次就是诀别。 最后她退出去,只在殿外驻足片刻,便回去等待自己的结局。 他应该会赐死她的,她这么想。 可她万没想到,最后等来的会是皇帝驾崩的消息。 世上竟有这种蠢人,因为她不爱他,宁愿赴死。 待到阮卿从那段沉重不堪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她早已泪流满面。 她好似一瞬间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不想再逃避了。 如果祁衍真的想起了前世,那他无论想做什么,她都由着他,就算是想报复她也无所谓。 阮卿一动不动站在那,就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可就在她想坦然面对一切之时,祁衍手里的碗砰的一声摔落在地,她惊了一跳向床上的人看去,只见他已经闭上眼睛,倒头睡死过去。 阮卿懵了好半响,才后知后觉的愤怒。 这么睡着了算怎么回事?是死是活,好歹给个结果啊! 她又等了很久,听着男人越发均匀的呼吸声,恨得咬牙,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上去拍醒他,捡起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碗,气冲冲的离开。 郑公公一见她脸色难看的出来,就知道事情办砸了,两个祖宗不仅没和好,好像还闹得更僵了。 他赶紧追着阮卿替他家殿下赔不是,“姑娘莫动怒,殿下不常喝醉,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等他明日一早醒了酒,必定后悔不已,巴巴地去找您道歉呢。” 阮卿心里装着事,不欲多说,只强笑着说道:“时辰不早了,公公且回去吧,不用送我。” 郑公公见她坚持,只好停步,嘱咐小胜子跟在阮卿身边好生伺候,这几日就不用回东宫了。 阮卿回到熙和宫,简单梳洗一下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心里一会儿想祁衍肯定是恢复了记忆,不然不会说出那样的话,露出那样的神态。 一会儿又否认,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也没个契机,他怎么会突然拥有前世记忆。 还是说,他像自己一样,在两人今生未见面时就重生了。 不可能! 阮卿狠狠摇头,想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脑海。 面对一个杀过他的人,他再怎么爱,也不至于心无芥蒂。 而且这一世从他们遇见开始,祁衍就待她那般好,不仅仅是好,而是宠溺,纵容。 若是他有记忆,断然不会如此,毕竟前世的她,应该算是他的仇人。 他这人向来是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怎会容忍自己再次接近他,利用他。 阮卿越想越迷茫,简直想叫十二下来一掌把她打晕,也好过继续这样煎熬。 夜色浓重,这一夜还有人也像阮卿一样未能成眠。 长春宫有四个大宫女,因着德妃生病,夜里要增加一位大宫女陪寝,素滢便与其他三人商议,两人一组轮换休息。 今夜轮到素滢和翠怡陪寝,她们去了正殿,后殿的耳房里只剩下绿漪和琼丹。 琼丹早早睡下,绿漪却因为身上隐痛,迟迟无法睡着。 她怕翻身吵到琼丹,只能披上衣服,轻手轻脚下床出去。 原想着在院子里随便走走,可不知怎的脚就不听使唤往正殿去了,绿漪想的是左右自己也睡不着,不如去正殿跟她们俩其中一人换一换。 可就在她快要走到正殿时,突然听到脚步声。 竟有人深更半夜来长春宫?绿漪脚步一顿,没再往前走,凭着对前头那人的熟悉,她认出是素滢。 至于素滢身后的人,全身都裹在斗篷里,瞧着身量颇高,不像是女子。 素滢亲自领着这人进来,想必是娘娘要见的。 究竟是什么事要避开人,大半夜的偷偷过来。绿漪心里好奇,却又不敢跟过去偷听,她原本打算趁没人发现她悄悄返回后殿,哪知道素滢回话的声音传了出来:“娘娘,周公公求见。” 绿漪听到周公公三个字,脸色惊恐,迟疑片刻,还是悄悄来到窗边。 幸而正殿伺候的人已经被事先遣开了,她长得瘦小,蹲在窗户下面也没人发现,将里面德妃和周顺才的对话听清了大部分。 周顺才好像是来回禀什么事,只听他说:“成了,拿到了东宫那位的令牌,后日是静安老王爷七十整寿,陛下必定在宫中宴请宗亲,不如就选在当夜。” 德妃:“嗯,此事宜早不宜迟,还有本宫让你找的人,怎么样?” 周顺才说道:“娘娘放心,他家里穷,娘亲重病,还有弟妹等着要吃饭,奴才一说给他五百两,他就答应了。” 德妃冷笑:“五百两买一条命,你可真是好算计。” 周顺才笑了:“五百两尽够了,一个犯错被赶出东宫的太监,不值娘娘为他花一千两,奴才把剩下的五百两给您拿回来了。” “劳烦公公为本宫奔波,那五百两你留着吧。” 后面的话两人都刻意压低声音,绿漪只能分辨出几个字眼,大概是“冯嬷嬷不在”,“放火”“趁乱杀了”“引陛下来”这些话。 仅凭猜想,她也能知道德妃是计划要杀什么人,然后陷害太子殿下。 绿漪心底发寒,万一事情败露,娘娘的下场还未可知,但他们这些跟随的人定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可她不想死,她还有娘亲,为了娘亲她在宫里苦熬着,谨小慎微的侍候德妃,忍受周顺才的欺辱。 她如此忍辱偷生,并不想陪着德妃去走那条死路啊! 绿漪不明白,德妃娘娘怎会失了沉稳,如此急切的要针对太子,难道她就那么确定陛下会按她的意志行事吗? 正在她疑惑不解时,德妃又说了一句话:“听闻陛下每晚都要服用安神汤入眠,你把这个拿回去,想办法加在安神汤里,只一两滴就够了。” 周顺才犹豫不敢接:“娘娘……” 德妃平静说道:“公公无需多想,此物无毒,只是让陛下情绪急躁,更易生怒,本宫不会做损害龙体之事。” 思考再三,周顺才最终还是接过来,“此事奴才不敢保证能成。” 德妃笑了笑:“无碍的,公公尽力便是。” 窗外的绿漪此刻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周顺才不知道那药是什么,她却清楚。 十三年前,德妃就是用这种药让宁贵妃疯癫失智,不顾一切的害得淑妃一尸两命,最后又发了狂自己吊死在冷宫里,承担了所有的罪责。 那时她年幼,刚被定国公夫人送进宫里伺候德妃,因她是家生子,德妃对她比翠怡和琼丹都要信任,交代素滢做事时也并不怎么避着她,所以那件事她虽没参与,却知道其中关键。 眼下德妃怕是又要故技重施,用那药控制陛下,为的是让太子再也不能翻身。 绿漪心里冷得打起寒颤,听里面两人不再说话,她连忙离开窗边,放轻脚步一直到离开正殿很远,这才小跑着回到后殿耳房。 第94章 翌日清晨,祁衍睁开眼睛在床上静坐好半响,仍觉得头脑昏沉,关于昨晚回到东宫后发生的事竟半分也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自己又做了那个梦,在梦里阮卿依旧像前世那般无情,端来那碗毒粥打算要他的命。 其实这样的梦境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按理说早该麻木了,可是每一次梦到前世的阮卿,他还是觉得心中钝痛,说不出的委屈。 明明一开始是她先来招惹他,等他彻底沉沦其中,她又嫌他碍眼,不想要他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这辈子他无论如何也要缠上她,就算她以后又变了心,也休想再摆脱他! 祁衍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暗自下定决心。 郑公公端着一杯药茶进来,温声说道:“殿下宿醉,想是头痛又犯了,老奴提前让人熬了药茶,您赶紧趁热喝一杯,发发汗就好了。” 祁衍接过来闻了一下,略显嫌弃的皱眉,见郑公公一直盯着他,没办法才咕咚几口喝完了。 郑公公接过他递来的杯子,神情看起来欲言又止。 祁衍正要问他怎么了,暗卫首领云阙这时突然求见,一看他满脸凝重之色,就知道有急事,郑公公看这情形,即便话到嘴边也只能先按下不发。 不等云阙行礼,祁衍便摆了下手,让他有事直接说。 云阙声音里含着冷意:“昨夜云十一回报,桃枝那边有动静了,德妃派人去找她拿了一瓶药,后又深夜遣开宫人与一人密谋,经暗卫查明,那人是御前副总管太监周顺才。” 祁衍的眸光顿时变得森寒无比,若是周顺才在这,只怕要被他一刀一刀给剐了。 这狗东西看着老实,倒是个内里藏奸的。 他都不必问德妃想做什么,桃枝擅长用毒,周顺才又在御前伺候,这摆明是要周顺才给他父皇下毒。 云阙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倒是有一点祁衍没想到。 “你说那药与引幻丹很像?不是说德妃的人还没找齐所需的几种毒虫毒草吗?” 云阙:“属下已经命人把周顺才手中的药换了,交给张院判查看,张院判研究了一夜,说这种药应该是引幻丹的前身,药力更加霸道,但维持的时间不长,可能最多也就几个时辰,但等药力散尽后,服用的人大多会彻底疯癫,少数能清醒过来的也会心衰力竭,不久于人世。” 祁衍听得一阵后怕,若非对桃枝早有防范,凭周顺才藏得这么深,说不定真会让父皇中了招。 只不过这药……他双眉紧皱,想起了十三年前那让他无比绝望的一夜。 宁贵妃跋扈不假,可她公然害 死母亲,完全不顾母亲与她品级同在四妃,简直就像是要跟母亲同归于尽一样。 她一点都不念及大皇兄的前途吗?还有宁氏一族的命运,当时奉旨守卫皇宫的禁军统领可是她的亲弟弟,就算事后她先一步认罪自戕,她的父亲和兄弟也还是都被判了死罪。 从此宁氏嫡系这一脉算是废了,现今的安国公只是宁氏的一个旁支,因为江太后退让出宫礼佛,父皇才从宁氏旁支里挑出个人承袭安国公爵位。 祁衍一直不愿意回想当年的事,因为他只要一回想起来,就觉得处处蹊跷,除了宁贵妃,宫里其他妃嫔、皇后,甚至是江太后可能都在其中掺了一脚。 年幼时,每当他思念母亲头疼的无法入眠时,就很想提着刀挨个的把那些人全都杀干净。 他恨父皇那般容易就与江太后和解,为了更好的掌控朝堂答应江太后的条件,不再深究他母亲的死,只查到宁氏为止。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意识到父皇既不是他依赖敬爱的父亲,也不是值得母亲托付一生的丈夫。 他从最根本上,是个无情的帝王,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手中掌控一切的皇权。 所以他利用母亲的死,逼得江太后退让,压制世家出身的朝臣,借机将他们之中半数的人赶出朝堂,从此世家威势不再,无人再敢左右他的决定。 想到当年情形,祁衍心中更添几分沉重,如今看来,宁贵妃那些疯狂的举动只怕是被这药物控制,替德妃做了一把屠刀,终究害人害己。 祁衍想了想,问云阙:“桃枝如今在哪?” 云阙道:“还在内务府,之前暗卫故意让她摔伤脚踝,没几个月都行动不得。” 祁衍冷森森道:“将她四肢锁住,把她住的那间屋子也从外面封死,她身上的那些毒太危险,明晚还有一场大戏等着,孤只怕抽不开身。” 这是怕有什么万一,顾不上阮姑娘的安危吧? 云阙难得多了一句嘴:“殿下若不放心,不如让十二跟在阮姑娘身边?” 祁衍有些犹豫,最近十二深夜才回去,明晚宫中设宴的时辰尚早,她若是突然留在阮卿身边,难保阮卿不会疑心。 他早已想明白迟早要跟阮卿坦白,但眼下时机未到,最好是等这件事结束,他们俩安安静静无人打扰的好好谈一谈。 到那时若她不高兴,他也有时间心无旁骛的哄她。 这么一想,祁衍摇头:“不了,让十二去将程胭凝的弟弟救出来,她是姑娘家,更容易被信任。” 云阙点头,程胭凝的弟弟眼睛看不见,万一不肯配合,想要带他走还有些麻烦,十二毕竟是女子,比他们这些男人更细心妥帖,此事由她来做应是不难。 十二安排好了,祁衍还是觉得不够周全,就对云阙说:“你去跟卫辑说,让他明晚留在宫里,照看一下熙和宫那边。” 云阙连忙应是,两人又商议起更多细节,郑公公知道此事重大,便不敢插嘴,只想着不如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劝殿下去向阮姑娘低头,也省得分心。 郑公公不提阮卿昨夜来过东宫,其他宫人自然也装作不知,而卫辑只知道郑公公去请人,来东宫当值时见祁衍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以为人没请来。 是以始终没人告诉祁衍,昨夜他见到的那个压根就不是梦,而是真的阮卿。 另一边,熙和宫里,碧薇正心疼的往阮卿眼睛周围涂抹花容玉肌膏,这药膏是陛下当初赐下的,能去疤痕,也能消肿止痛。 阮卿熬了一宿,眼睛肿得厉害,里头还有红血丝,早起时那模样别提多憔悴了。 四公主和何盼晴都来问她怎么回事,是不是跟太子殿下吵架了? 阮卿不发一言,脸色难看得很。 四公主心中一阵敬佩,想她那位太子哥哥性情如此暴戾,竟然有姑娘敢跟他吵架,阮姐姐果真厉害。 她不会开解,在一旁着急,恰好学琴的时辰到了,阮卿不想因为自己让程胭凝空等,就让四公主先过去。 何盼晴本来要跟着四公主,结果四公主把她往阮卿身边轻轻一推,“你,你陪,阮姐姐,我自己,可以!” 看着四公主的背影,何盼晴一脸欣慰:“孩子可算是长大了啊!” 阮卿嘴角微抽,心说你也没比人家大多少,干嘛一副长辈的语气。 何盼晴转过头又来关心她,“说吧,到底怎么了?昨儿晚上你不是去跟殿下和好的?” 阮卿摇头,她其实没指望谁能开解她,因为她和祁衍之间的情况着实有些复杂。 前世的经历就横在那里,想跨过去彻底翻篇,哪有那么容易。 若是祁衍没有记忆,她还可以自私的骗一下自己,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 可万一他记得呢?她曾经那样恶毒的对待他,重生之后本该远远避开,不再去打扰,可她又私心作祟,再一次蓄意接近。 她也想干脆利落的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卑劣的人,然后理直气壮的继续索取他的爱。 然而,光是与他那双痛苦不甘的眼眸对视,就已经足够让她羞愧了。 而且若真的是后者,说明祁衍一直在她面前伪装隐瞒。 她不知道祁衍想要做什么,但她觉得如果换做她是被伤害的那个人,她绝不会让对方好过。 是的,她其实是在害怕。 害怕当她想要揭开他身上那层外壳,温柔的去抚平他身上的伤痕时,从壳子里露出来的会是他藏起的利刃。 若是刚重生那时的她,应是会坦然的迎上去,做个了断。 但今时今日,她已经有了会被那利刃重重刺穿的觉悟,想必会很疼很疼,所以她不敢。 阮卿苦笑连连,垂头丧气,何盼晴见她这样,也不好再问,便拉着她要出去。 “咱们去御花园散心,不想他了!” 阮卿正觉得心里憋闷,因此也不挣扎,任她拉着往御花园走。 碧薇追在两人后头,还捧着那罐子花容玉肌膏,问阮卿:“姑娘,你要不要再涂一点,好得快些!” 何盼晴笑道:“也行,你拿着吧。” 三人来到御花园,这时节园子里的花差不多都开了,有些稀奇品种碧薇没见过,恨不得每样都摘回去几朵用来装饰屋子。 何盼晴对这些花不感兴趣,只是好奇花草周围有没有什么新奇的虫子,就在那扒拉寻找。 正在这时,另一头传来稍显慌乱的脚步声,只见那边的小径慌慌忙忙跑出一个人,脸色煞白,衣衫不整。 阮卿和何盼晴还未看清楚,只听碧薇惊讶地喊了声:“绿漪姐姐,你怎么了?” 没听见回答,人已经直直地往地上栽倒。 第95章 绿漪突然晕倒,碧薇最先发现连忙跑过去扶她,何盼晴也快步上前帮忙,阮卿看绿漪这副狼狈模样,心里已经有些许猜测。 碧薇和何盼晴两个人对着失去意识的绿漪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背顺气的,最后总算把人给折腾醒了,只是绿漪依旧十分虚弱,话也不太能说出来。 阮卿看了眼她惨白的面色,问道:“要不然我找两个人送你回长春宫?” 其实园子这边离熙和宫是更近的,但阮卿又怕绿漪不愿意,所以才这样问。 绿漪急喘了几口气,摇了摇头,此时此刻她最不想回的就是长春宫。 昨夜听到德妃与周顺才密谋,她悄悄回去后吓得一晚上都没睡着。今日德妃又吩咐她去给周顺才送吃食,她知道去了又要受一番折磨,可是碍于她娘亲还在庄子上受苦,她不得不从。只因德妃答应过,若是她能把周顺才哄好,就跟定国公夫人求情,再把她娘从庄子上接回来。 因为心里忧惧着昨夜听到那回事,她在周顺才面前就有些心不在焉。周 顺才让她伺候沐浴,她一时不察,往浴桶里添热水的时候不小心浇在他身上,惹来他连声咒骂,仍然不解气,提起滚烫的水往她身上浇,听她哭叫哀求,周顺才越发兴奋,找出鞭子专往她身上露不出来的地方抽打。 她整整被折磨了一个多时辰,等周顺才尽兴了,才放她回来。她那身衣裳湿了又干,黏在身上,衣襟也被扯破了,怕被人看到才走了御花园这条小路,谁知走在路上越来越头昏眼花,正好撞到阮卿她们在这边赏花。 “多谢姑娘,奴婢已好多了,就把奴婢放在这吧。”绿漪不想回长春宫,更不愿麻烦阮卿找人送她。 上回她鬼使神差的帮了碧薇,可是却断然不敢跟阮卿有什么牵扯,否则一旦被德妃知道,她就活不了了。 阮卿自然看透了她的心思,只说道:“你不用担心,今日你碰到我们的事,我不会让德妃知道。既然你不愿意我送你回长春宫,不如先跟我回熙和宫,我让廖嬷嬷给你看看身上的伤。” 绿漪身上一颤,惊讶阮卿是怎么知道她身上有伤的。 “这里离熙和宫不过几步的距离,你只管拿出帕子把脸遮上,我再让碧薇回去喊个小太监背你过去。” 碧薇应了一声,刚要回去叫人,却被何盼晴一把拉住,她撸起袖子说道:“找什么人,多麻烦,我来背你!” 她本就是个干脆的人,哪管绿漪口中拒绝,三两下就把人背在背上,抬脚快步往熙和宫走去。 将人带回熙和宫后,碧薇连忙去找廖嬷嬷过来,廖嬷嬷懂一些医术,扶着绿漪去屏风后给她看身上的伤。 绿漪身上除了最近添的新伤,还有好些一看就是旧伤,那折磨她的畜生专挑一些让人羞于启齿的地方,除非像这样把身上的衣衫除尽查看,别人轻易发现不了。 等廖嬷嬷检查完那些伤口,又仔细涂了一遍药,才带着绿漪从屏风后出来。 “伤口没什么大碍,都已上了药,最近先别碰水便是。”廖嬷嬷眉头皱得很深,想也是猜出了绿漪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绿漪对着廖嬷嬷深深一福,心中极为感激。又来到阮卿面前,当即就要给她跪下叩头,“绿漪多谢阮姑娘救命之恩!” 阮卿忙给碧薇使了个眼色,碧薇上前拉住绿漪不让她跪,“姐姐身上还虚着呢,快坐下歇一会儿吧。” 碧薇拉着绿漪到一边,把她按在榻上,劝她先躺一下,方才廖嬷嬷给绿漪身上涂药时,她也进去帮忙了,看到绿漪伤痕累累的身体,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想到周顺才那个恶心的东西,真是恨不得他被天打雷劈! 碧薇照顾着绿漪,见她闭目睡着了,才来到阮卿身边,闷闷不乐的样子。 “姑娘,您不帮帮她吗?” 碧薇问出口之后其实有点后悔,这里毕竟是皇宫,能不招惹是非还是不招惹的好,只是今日看绿漪可怜,自己又受过她的帮助,才一时忍不住。 阮卿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安抚她的情绪,“那也要她肯说出来啊!” 不用阮卿说太多,碧薇就懂了,绿漪忍受这些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就算今天治好了她的伤,以后呢? 只要她一直听德妃的命令,不敢反抗,她身上的伤就永远也好不了。 碧薇不停叹气,阮卿对她一指桌上那罐子花容玉肌膏,“这个我用不着了,你给绿漪吧,她身上的痕迹能消得快些。” 为今之计,只有让德妃倒台,才能救绿漪出苦海了。 只是她一个正一品妃,有皇子依靠,背后还有世家支撑,什么样的罪名才能让她永无翻身之力呢? 阮卿凝眉思索,觉得事情有些为难。 一个时辰后,绿漪醒过来又对阮卿她们道谢,然后就要回长春宫去,碧薇送她到门口,往她手里塞了那罐子花容玉肌膏。 绿漪认得这东西是番邦进贡的,德妃才只得了一小瓶,轻易舍不得用,不想阮卿这里竟然有这么大一罐。 她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还剩下一多半,更不敢收了,正想还给碧薇,那丫头已经先一步跑回去,留她在这里追也不是,走也不是,为难得很。 犹豫许久,她还是把东西好好收起来,心里酸涩又滚烫的往长春宫走。 无论是阮姑娘还是碧薇,她总共只见过几面,还有今日背她的那位姑娘,她甚至没见过。 然而这些人让她感受到的温暖和善意,却是进宫以后从未有过的。 她该怎么报答才好呢? 回去的路上,绿漪一直在纠结,昨夜她听到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阮卿。 若是说了,德妃会怎么样 进宫之前,娘亲千叮万嘱,叫她千万不要做背主之事,可她的主子如今显然已经走上绝路,再往前一步就会粉身碎骨,她也要跟着吗? 再有一点,倘或她说了,德妃却逃过一劫,缓过神来报复,到时她倒是能豁出去,但她的娘亲怎么办? 绿漪陷入两难,直到回了长春宫,也做不出决定。 她脸色苍白,衣着狼狈,因此就算回来的晚了,德妃也没多问,只淡淡的让她去休息,今晚也不用她陪侍了。 绿漪回到耳房,简单吃了几块剩下的点心,就躺到床上休息。 这一夜她睡得极沉,第二日等她醒来,耳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不一时便有小宫女来传话,“娘娘说绿漪姐姐要是身上还不舒坦,今日就歇着吧,不必去正殿伺候了。” 绿漪松了口气,刚想躺回床上,又觉得心神不宁。 若是她那夜没听错,德妃是要在今夜陛下设宴宴请宗亲的时候动手。 如果她在宫宴之前把事情告诉阮姑娘,一切是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绿漪迟迟下不了决心,从床上下来穿上鞋站在那无所适从。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发现那小宫女一直没走,就在房门那里坐着,时不时看她一眼,像是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绿漪心里顿生警惕,难道德妃是让这小宫女来看着她的? 那天夜里,她暴露了吗? 绿漪并不知道,半个时辰前,德妃刚睡醒,大宫女琼丹就向她禀报一件事。 “娘娘,有人看见昨日绿漪去了熙和宫,待了许久才出来。” 德妃的心猛然提起,脸色难看至极,差点就让刘太监去耳房抓人过来审问了,还是素滢劝住她:“娘娘别急,绿漪素日就是个闷葫芦,在宫里与谁都不往来,她怎么会突然去熙和宫,还是仔细查查,真查出不妥再处置她,不然岂不是寒了自己人的心。” “是这个道理。”德妃这时也冷静下来,吩咐琼丹去把传话的人叫进来,一问得知绿漪是晕倒了被阮卿遇到带回去救治的,她这才放下心。 不过在这个节骨眼,她还需多加防范,因此便派人去守着绿漪。 “看好她,不许她出长春宫的门。” 今夜至关重要,绝不可节外生枝。 解决完绿漪的事,德妃又问素滢,“那件事怎么样了?” 素滢道:“都办妥了,如今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东宫那边虽不像以前那般宽松,但也尽力透了风声进去,不怕那位不知道。” 德妃点头,“既如此,就都各安其分,静待今夜吧。” 另一边,阮卿忙完宫宴筹备的一应事务,正想着歇一歇,谁知碧薇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跑回来,张嘴就是一句:“出大事了,姑娘!” 阮卿秀眉微蹙,问道:“怎么了?” 碧薇急道:“如今宫里都在传,说陛下留程姑娘在宫里,根本就不是要她教四公主弹琴,上次宫宴上那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抚太子,只等过一段时日,就会将她纳为妃嫔。” “这是怎么传出来的?”阮卿心下一惊,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碧薇:“奴婢打探了一圈,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说的有鼻子有眼,还说程姑娘如今和冯嬷嬷住在一起,是因为陛下想金屋藏娇,专门让冯嬷嬷教她规矩,不日就要册封她为妃嫔了。” 这谣言着实歹毒,她们这些和程胭凝每日见面的人知道一些内情,自然不会相信。但宫中其他人听到只怕很难不信,毕竟程胭凝的样貌太像淑妃,人人皆知陛下对淑妃情深,那么陛下把程胭凝当做淑妃的影子,留在宫中常伴身侧,这件事听着就很合理。 不用多想,这谣言必是准备攻祁衍的心了。 阮卿有些坐不住,连忙命小胜子回一趟东宫,探听祁衍的反应。 她本想亲自去的,只是因为那夜之后,一想到要与祁衍见面,便心里惴惴不安,这才叫小胜子去。 不多时,小胜子愁眉苦脸的回来,只道:“奴才去得晚了,太子殿下听到传言已经去了太极殿,也不知道和陛下说了什么,听闻陛下把殿下送给他的机关弩都给砸了,还责令殿下回东宫思过,连今夜的宫宴也不让殿下参加。” 阮卿听得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想去太极殿求情。 小胜子拦住她:“姑娘可不能去,陛下正在气头上呢!” 那该怎么办? 枉她如今掌着宫权,谣言一事查不到源头,也阻止不了祁衍与成德帝置气。只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还像上辈子一样无力。 不行,她不能这般脆弱! 眼睁睁看着祁衍走向与前世一样的命运,父子失和,声名尽毁。 她怎么舍得看他再承受那样的痛苦! 阮卿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背后之人的用意。 传出这种谣言,自然是想引得祁衍去质问成德帝,如今成德帝大发雷霆,命令祁衍闭门思过,就是背后之人想要达成的目的吗? 那这未免也太得不偿失了。 一句不轻不重的闭门思过,又能把祁衍怎么样?回头等成德帝消气了,一切不还是回到原样。 至于那谣言,只是眼下有些棘手,过些日子总会查清的。 德妃隐忍了这么久才出手,难道只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吗? 是的,从一开始阮卿就认定,推动谣言传开的人必是德妃。 只是她不明白,这样不划算的事,德妃为什么要做,难道就只是为了让祁衍去不了今晚的宫宴,好让她的三皇子在宗亲面前露脸吗? 德妃的手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直接了? 阮卿只觉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便只能先吩咐碧薇和小胜子去查查谣言是从哪里最先传出来的,也好锁定一个大概的范围。 两人奔走了一下午,直到暮色将近才回来向阮卿回话,倒真是查到了些眉目。 “奴婢多方问过,这谣言一开始竟是信太妃宫里传出来的,辗转又经过御膳房,尚衣局等宫人混杂的地方,于是就彻底传开了。” 碧薇说完看了眼小胜子,示意该他了,小胜子也连忙把自己打探到的事说出来:“信太妃上了年纪,平日深居简出,也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可巧昨日襄郡王妃入宫,去信太妃宫里说了会儿话,奴才觉得其中定然有关联。” 怎么又是襄郡王? 阮卿隐约觉得德妃和襄郡王勾结在一起谋划此事,定然不是只为了让祁衍在东宫闭门思过的。 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呢? 她绞尽脑汁的回忆前世与襄郡王相关的事,想来想去也只有向成德帝献美这一件事。 事后她得来的消息是,襄郡王的肩膀被盛怒的祁衍一剑捅了个窟窿。 但其实也有另一种说法,有人说祁衍当时那一剑本是冲着程胭凝去的,是襄郡王站出来拦下了,所以才会被刺伤。 若真是后一种,阮卿只觉不寒而栗。 她大概知道德妃的目的了,祁衍如今正在禁足,若是他真因为气不过违反皇命跑去杀了程胭凝,今日宫里这么多宗亲在场,成德帝纵使想袒护他也不行。到时候引得群臣上奏弹劾他残暴不仁,滥杀无辜,他还能坐得稳储君之位吗? 好阴险的算计! 即使阮卿在心里告诉自己,祁衍这一世已经变了许多,或许不会像前世那样冲动行事,但她依旧无法不担心。 眼看宫宴时辰将近,若她料的不错,德妃定是准备在宫宴开始后动手,就算祁衍没上这个套,程胭凝那边也是极危险的。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阮卿一边急着往外走,一边问碧薇:“十二呢?” 碧薇摇头:“不知道,今早离开后还没回来过。” 暗卫的事还没忙完吗? 阮卿眉头轻蹙,顾不得许多,对碧薇说:“去请何姑娘来。” 她记得何盼晴身手不弱,带上她或许多一些保障。 何盼晴很快出来,并不问阮卿具体的事,就答应要帮她的忙。 一行人走出熙和宫,哪想迎面扑过来一个黑影,阮卿吓了一跳,何盼晴伸手抓住那黑影,迫使她抬头露出一张惊恐的脸。 几人都愣住,扑过来的人竟是绿漪。 只听她气都喘不匀的说:“后面,有人追我!” 阮卿等人往她身后望去,果然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太监在不远处跟着。 那太监见自己被发现,转身撒腿就跑,还未等阮卿喊人去追,碧薇已经拿出十二给她的暗器,熟练的对着逃跑的太监一按机关,连串的细针飞出去钉在太监后背上,他登时便倒地不起。 小胜子赶紧回去拿绳子,跑回来和碧薇一起把那太监五花大绑。 趁着这时绿漪也喘了口气,把她那夜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阮卿。 阮卿听完倒抽口气,德妃竟然想对成德帝下毒,她这是要破釜沉舟了? 至于用的是什么毒药,她无暇细问,因为天已经彻底黑了,宫宴的时辰已到。 “小胜子,你去启祥殿,想办法看住周顺才,决不能让他有伺候陛下的机会。” “碧薇,你把绿漪先交给廖嬷嬷,然后去东宫守着,万一太子出来,你把他拦住,若是他不听,用上你的暗器也使得。” 碧薇整个人都懵了,“姑娘,那可是太子殿下啊!” 阮卿声音发狠:“你只管听我的!” 交代完碧薇,她又看向何盼晴:“盼晴你跑得快,先赶去冯嬷嬷那里,若有万一,帮我护住程胭凝,我随后便到。” 何盼晴眼神中含着一丝敬佩,只说了声:“你放心。”便像利箭一样冲了出去。 阮卿也赶紧往冯嬷嬷的院子走去,她却不知道,何盼晴刚跑出不远就被人盯上了。 卫辑早已答应祁衍今夜宫宴开始后,要留意熙和宫的动静,因此特地揽了巡视皇宫的任务,带着几个侍卫来到熙和宫附近。 正当他想靠近去熙和宫门口瞧一眼时,只见一个身影飞快的跑出来,像一阵风似的掠过。 卫辑吃了一惊,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是个女子的身影。 他来不及想太多,只觉得可能是有什么歹人伪装成宫女,要对阮姑娘不利。于是他命令侍卫们留守在熙和宫附近,自己追过去了。 卫辑一边对前面的女子紧追不放,一边分心的想着,这女子跑起来的身姿竟然如此轻盈好看,而且她跑得也太快了,都不用喘气的吗?比他这军营里苦练过的大男人体力都好。 这一追,就追到了冯嬷嬷的院子。 何盼晴其实早就发现身后有人了,但她怕耽误阮卿的事,没敢停下。 谁知道这人一直追她到这里,难不成是德妃派来的人? 那正好,就在这料理了他。 何盼晴目光一凛,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男人一个飞踢,男人堪堪躲开,她却只是虚晃一招,反而另一只脚抬起,直踹男人面门。 卫辑抬手架住她的脚,心里直冒火,却在看清女子的面容时,还击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一停顿恰被女子看出破绽,简单粗暴的一巴掌甩上他的脸。 “你……”卫辑捂住火辣辣的脸,心碎了一地。 他心里那个那温婉可人,文雅秀气的姑娘,瞬间就幻灭了。 两人对视,目光都十分复杂,何盼晴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却忽然嗅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快来人啊,走水了!” 听到声音,两人一惊,顾不上尴尬,一起朝冯嬷嬷的院子跑去。 等阮卿筋疲力尽的赶来,院子里已经现出火光,宫人们忙着灭火,她见不到何盼晴,又担忧程胭凝的安危,就也趁乱进去了。 程胭凝住在西厢房,阮卿自然一进去就往西厢房走,远远的看见一个女子正倒在台阶上。 阮卿认出是程胭凝,心里松了口气,可等她靠近一看,才发现程胭凝的衣服上全都是血。 她心里顿生寒意,流了这么多血,人恐怕不死也是重伤。 正当她慌忙要上前查看时,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手中持着染血的利剑,剑光闪烁,晃得她眼睛生痛。 阮卿抬眸望去,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她眼底尽是崩溃。 “你,你杀了她?” 她泪水决堤一般落下,心中有着对程胭凝的愧疚,但更多的是对男人重蹈覆辙的绝望和悲哀。 祁衍似是未料到她来得这么快,眼神中有一瞬的茫然。 意识到阮卿误会了,他心中哭笑不得想开口解释。 偏偏这时,外头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他可真会挑时候来啊! 祁衍眉头一皱,提着剑便要走出去迎驾,阮卿却被那声音喊得一个激灵,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要救他。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然后毅然夺过他手中的剑,将他往自己身后死命的推。 “快,你从后面跳窗走。”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觉得他杀了人,要拿着他的凶器替他顶罪? 祁衍简直不敢相信,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无语。 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哪个太子会亲自来行凶? 自己在她心里竟蠢成这样吗? 见他不动,阮卿还急声催促:“来不及了,你快走啊!” 她将他挡在身后,柔弱的身躯不停颤抖,却像极了一个英勇的战士。 祁衍忍不住嘴角上翘,但紧接着,悔恨如潮水一样向他奔涌而来。 今日揭破真相,他们之间只怕也如这把沾染鲜血的剑一般,再也回不到从前。 第96章 成德帝是得知走水的消息后从启祥殿过来的,今日这场宗亲宴可以说是热闹极了,从一开始就十分精彩。 事情还要从小胜子听从阮卿的吩咐赶到启祥殿说起,他悄悄站在殿外向内张望,一时找不到周顺才的身影,又不敢贸然进去找徐公公说明此事,毕竟那周顺才可以算得上是徐公公一手提拔起来的,万一徐公公更相信周顺才而不信他,那可怎么办? 小胜子急得直跺脚,愁的不行的时候,忽然看到打远处走来一个人,他灵机一动,找徐公公不成,但可以找徐公公的干儿子小福子啊! 这不人已经来了嘛! 他连忙迎上去,笑着作揖:“福公公!我有事求您!” 小福子跟随徐公公在御前伺候,虽然品级不高,但任谁也不敢小瞧了他。 平时他都是很自傲的,不怎么给别人面子,但眼前这人,他可不敢拿大,遂还了一礼:“胜公公客气了,咱们之间说什么求啊,有什么事您交代,我一准给办了。” 小胜子拉他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话,惊得小福子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周……那狗东西他疯了吗?” 小福子差点没憋住大声喊出来,他和周顺才都是徐公公提拔的,按理来说该有些交情,但其实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只有几分面子情。小福子一直觉得周顺才这个人虚伪,甚至是有点蔫坏,总之就是不可结交。 但他干爹却很器重周顺才,是以他也不能跟徐公公说这些心里话,免得干爹觉得他是嫉妒周顺才,故意抹黑。 有了这些前因,所以小胜子一说,他就信了七分,再加上小胜子是东宫的人,如今跟在阮姑娘身边,两人半点都挨不上边,总犯不着故意来害他,所以他心里几乎就全信了。 “哥哥说吧,我怎么帮你?是要去抓那周顺才吗?”小福子问道。 “周顺才此刻在哪?我刚才瞧了,他没在殿上。” 小福子想了想,一拍脑门:“坏了,今日干爹让周顺才负责陛下的酒水,他应该是端酒去了。” 如此一来,他若借机下毒,再端给陛下饮用,岂不是遭了? 小胜子连忙一扯小福子的袖子,“快,你赶紧带我去,咱们两个得阻止他。” 两人着急奔向御膳房,一进去就直接来到酒水库,只见门口的小太监正偷懒吃酒呢。 小福子板起脸呵斥道:“干什么呢?干爹不是叫你随周公公来取陛下的御酒吗?” 小太监吓得放下碗,慌忙站直,忍不住打了声酒嗝,“福公公,小的知错了,是周公公说御酒珍贵,怕我笨手笨脚弄洒了,才叫我在这等,他自己进去拿,这会儿应该快要出来了。” 小胜子听得脸色一变,顾不上其他,立刻就跑进库房里找人,小福子本想跟上,但一想他跟周顺才同在御前伺候,又因为徐公公总归有些关系,便不好进去抓人,因此只堵在外头守着门。 外头的声音不小,周顺才在里面都听到了,他拿着小瓷瓶的手紧张得发抖,往酒壶里倒的时候几乎洒了一半出来。 就在他藏起瓷瓶把酒壶盖好的时候,小胜子气喘吁吁跑进来,伸手一指他:“你往里头加什么了?我都看见了,还不从实招来!” 其实小胜子来迟一步,什么都没看见,但他直觉周顺才已经往里头下毒了,于是决定诈他一下。 周顺才面上闪过一阵心虚,但很快反应过来,“我不过是来取御酒的,你胡说些什么?” 他打量小胜子一眼,阴阴的一笑:“你不是东宫的人吗?如今太子殿下被陛下禁足,你不在东宫伺候殿下,跑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图谋不轨?” 小胜子气结,这混账竟然敢倒打一耙,他赶紧上前想抓住周顺才,哪知道周顺才竟提着壶向他走来,迅速把酒壶往他手里一塞,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周顺才顿时松开手,酒壶摔在地上,里面的酒水流得满地都是。 “来人啊,有人往陛下的御酒中下毒,快帮我抓住这个逆贼!”周顺才死死地扯住小胜子的手臂,大声向外喊道。 小胜子懵了一下,很快便意识到,他这是见事情败露,要恶人先告状啊! 完了,他被这狗东西给阴了,可千万别坏了阮姑娘的事。 小胜子不甘心也反手抓住周顺才,愤怒道:“下毒的人明明是你,走,跟我去陛下面前分说!” 周顺才心里有鬼,当然不敢去,但他也不能在这时露了怯。 如今只盼德妃那边的事情顺利,让他逃过这一劫。 小福子听到声音跑进来看时,两人已经厮打起来,他只能和另一个小太监一起把两人分开,再带着他们一起回启祥殿。 启祥殿里,成德帝一脸不耐烦的问:“让周顺才去取个酒,他能去这么久?” 徐公公也纳闷,“他平日还算踏实利落,不知今儿个怎么了。” 正说着,小福子苦着脸过来,悄声向徐公公说了几句话, 徐公公面色骤然一变,成德帝见了好奇,就问他:“什么事?” 徐公公不敢隐瞒,回话说:“陛下,方才周顺才去取酒,在库房里与东宫的小胜子打起来了,把御酒给摔了,他们俩如今互相举发,都说是对方要谋害陛下,往御酒里下了毒。” “呵呵,好啊!”成德帝连声冷笑,“看来朕今日喝不成酒,倒要借着审案助兴了,都带进来,朕要看看究竟是谁等不及,想要朕让出这把龙椅。” 宗亲们纷纷面露惶恐,低下头不敢与成德帝扫过来的冰冷目光相对。 周顺才和小胜子被押上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认对方下毒,情绪都非常激动,竟然让人一时难以辨别真假。 成德帝目光深沉地盯着两人,看不出是什么态度。 宗亲之中大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唯有三皇子,襄郡王和诚郡王这三个人,心底越来越着急。 他们知道周顺才是德妃的人,却不知道德妃铤而走险竟让周顺才给成德帝下毒,更可恨的是,这蠢货还被人发现了。 三皇子心中慌乱,几近失态,频频用眼神示意襄郡王,让他赶紧想个主意,帮周顺才脱身。 襄郡王和诚郡王这一刻都感到后悔,可惜他们已经与德妃绑在一条船上,只能将错就错。 诚郡王怕周顺才再与小胜子争辩下去会露出马脚,只得作出一副愚笨荒唐的样子,开口说道:“陛下,今日是静安皇叔七十整寿,别让这两个狗奴才坏了您的心情,不行就把他们都送到慎刑司严刑拷问,不怕审不出来。” 襄郡王看了小胜子一眼,倒是有了别的想法。 他开口故意与诚郡王反着说:“臣倒是觉得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周公公是在御前伺候的,性命荣辱全仰赖陛下,他怎么会给陛下下毒,至于另一位公公,臣记得好像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这……” “太子殿下定然也不会存着谋害君父之心,臣愿为殿下作保!” 他说完忐忑的望向上方,果然在帝王脸上看到一丝异样的神色。 只听成德帝冷冷地说:“你拿什么作保?朕的性命吗?” 襄郡王一脸惊恐的从席位上起身,走到成德帝面前跪下,“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俯首叩拜时,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算计得逞的笑意。 将下毒一事引向太子,陛下的注意力自然会从周顺才身上转移。 算算时辰,德妃的那把火也该烧起来了吧。 就在这时,侍卫匆匆进殿禀报:“启禀陛下,宫中走水了!” “什么?”成德帝面露惊疑,“具体是哪里?” 侍卫道:“皇宫西边靠近内务府的一个院子,如今冯嬷嬷住着。” 成德帝顿时看向徐公公,“冯嬷嬷在哪?” 徐公公回:“冯嬷嬷今儿不在宫里,永济侯夫人前不久新添了个孙儿,今儿冯嬷嬷应邀去侯府参加百日宴了。” 成德帝眉头紧锁,“朕记得程氏也住在那院子里,这场火来的蹊跷。” 说完又看向席位离得最近的三皇子和静安王,“今日让皇叔见笑了,想必这会儿你们和朕一样,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宴饮了,不如随朕一起去瞧个热闹吧。” 他特地点了一句三皇子,“老三,仔细扶着你叔公。” 三皇子连忙应是。 随着徐公公的一声“起驾”,宗亲们跟随成德帝,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启祥殿。 小胜子和周顺才还跪在大殿上,因为成德帝没说如何处置他们,这会儿也没人去管他们。 小胜子心里七上八下的,方才襄郡王那话的意思他听出来了,是拐弯抹角的往他们殿下身上泼脏水呢,他才想替殿下分辨,结果那边着起火了。这一桩桩的,不把他们殿下算计死是不会罢休了,只希望碧薇那边顺利,千万要拦住殿下才好。 见小胜子急得满头是汗,周顺才反而淡定了,他想着既然那边起火了,说明德妃主子的谋划成功了,等陛下过去发现太子在禁足期间派人放火行凶,必然大怒。到时候他下毒的事自然顺理其章的推到小胜子身上,两罪并罚,废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了。 与此同时,德妃也收到了起火的消息,她让素滢把人都打发出去,神情紧张地问道:“刘太监去了多久,怎的还不回来报信?” 素滢安抚道:“娘娘别着急,火才烧起来,刘公公想必要在那边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德妃压下心头急躁,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周顺才找的那个陈忠未必靠得住,万一他失手了,刘太监可以及时接替他,杀了程氏。” 素滢笑着说:“娘娘不是早就安排好,让刘公公把陈忠和程氏一并灭口,再留下东宫令牌,到时太子说什么都撇不清干系。” 德妃面上也有了一丝笑意:“本来本宫还没什么把握,谁知今日那个消息一传开,太子竟然真的跑去质问陛下,惹得陛下震怒下令将他禁足。” “这么多年,他还是个孩子心性儿,岂不知有了白日的事,即便他安生待在东宫什么都不做,程氏死了,他也是第一个被怀疑的。” 素滢奉承道:“是,娘娘神机妙算!” 德妃叹了一声:“他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不是从本宫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突然想到三皇子,明明也是费尽心血教养大的,可这个儿子却全然不顾她。 菱歌啊菱歌,我到底不如你命好,他们一个个的,都那么爱你,哪怕你已经死了。 谁知德妃这一声叹息刚落,曾福禄急慌慌的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说道:“娘娘,奴才看守不力,让绿漪跑了,如今人已经出了长春宫,奴才的徒弟添喜去追她了,至今还没回来!” “你说什么?”德妃脸色一变,当真动了肝火,抓过手边的茶碗摔向曾福禄,骂道:“蠢材,还不派人去找,若误了本宫的事,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曾福禄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安排人手去寻人了。 德妃只觉刚好了没两天的头又开始痛,脸上再也没有之前那样胜券在握的自信,见她扶着额头,素滢上前来关心道:“娘娘头又疼了,奴婢去给您拿药。” 这头痛的毛病是之前装病时服用那种药落下的,若不好好调理,以后只怕越来越严重。 德妃拉住她的手,脸上难得有了一丝脆弱,颤抖着问:“你说绿漪为什么要跑?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素滢只得安慰她:“娘娘别多想,绿漪的娘还在夫人手里捏着,她不敢的。” 然而这次她的安抚全然没用,德妃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止这一件,你知道的,当年那件事本宫没有刻意瞒着她,她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些前因后果,若是……那后果不堪设想。” 素滢也紧张起来,但还是故作平静地说:“说不定她只是应付周顺才太辛苦,出去散心了,曾福禄肯定会把人找回来的。再者说她即便要背叛娘娘,又能去找谁,您在宫里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没人会信她的。” 德妃这才稍微宽心,握着素滢的手,语气森然开口:“等她回来,人是断然不能留了。” 素滢心底一寒,想要求情,却终究未敢张口。 另一边,听闻圣驾来临,阮卿正催促祁衍赶紧离开。 她心中焦急万分,可男人看上去却一派从容,不知何时顺走了她的贴身帕子在那不紧不慢地擦手上沾染的血污。 阮卿气得直呼其名:“祁衍,你还等什么!” 祁衍满不在乎的笑着说:“你再叫一声,孤喜欢听。” 见阮卿气鼓鼓的瞪他,祁衍无奈的轻叹,从她手中又把剑抽回来,嘴里还说:“不干净,别脏了你的手。” 阮卿微微一怔,心里模糊的想到了什么。 两人这一耽搁,圣驾已经来到院门口,再想走也走不得了。 院子里的火已经被彻底扑灭,阮卿看着院中来往灭火的宫人,心 说自己真是急昏头了,这么多人都看见祁衍了,即便祁衍真的先行离开,也会有人禀告陛下。 她看向身边神色轻松的男人,心里也没那么慌了。 祁衍拉着阮卿的手往门口走,当看到那抹明黄的身影时,他停住脚步,阮卿也跟着停下,并未再上前。 正当此时,从成德帝身后走出两个人,看到祁衍持剑而立,发出两声惊叫。 襄郡王与诚郡王之所以惊讶,是因为眼前的情景与他们计划好的不一样。 不是说会冲出来一个太监,当着陛下的面自尽,再掉出他身上藏的东宫令牌吗? 怎么没见太监,反而是太子亲自拿着沾血的剑站在陛下面前。 难道太子白日受的刺激太过,真的发疯了? 他们先是一惊,紧接着便转为狂喜。 太子疯的好啊! 如今他手握凶器,比什么东宫令牌更有说服力,陛下亲眼所见,当不会再袒护他。 于是襄郡王和诚郡王自觉他们这边赢定了,大着胆子上前指责祁衍。 “殿下,你怎可滥杀无辜啊!” “一国储君竟在宫中纵火行凶,实在天理难容啊!” “太子如此暴虐无道,怎配为储君,臣恳请陛下圣裁!” 跟着来的其他宗亲以为太子式微,也有人忍不住站出来附和,“请陛下圣裁。” 以襄郡王诚郡王为首的宗亲滔滔不绝的细数祁衍之罪过,恨不得将他踩进泥里,让他再也不能翻身。 阮卿听得身形微微一颤,察觉到她的担忧,祁衍一只手轻轻磨蹭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而他另一只握剑的手抬起,剑尖直指襄郡王,声音冰冷道:“闭嘴,再多说一个字,孤就真的杀个人给你看看。” 襄郡王背后汗毛直立,却仗着成德帝在这,一步也没有后退,反而再次开口:“当着陛下的面,难道太子还要一错再错吗?” 祁衍冷声嗤笑:“你亲眼看见孤杀人了?” 阮卿一听这话,神情有些不自然。对啊,方才她没确认过程胭凝是否还有呼吸,只是下意识的根据前世那件事判断,觉得祁衍定是又冲动行事了。 所以祁衍这么说的意思是,程胭凝还活着?那她身上那些血又是怎么回事? 襄郡王难以置信地看着祁衍,指了指不远处台阶上躺着的女子,“尸体就在那里,殿下竟还想狡辩,难不成以为陛下会信你吗?” 祁衍笑了,随手把自己的剑往身后一扔,傲气凌人的开口:“为何不信?” 就在剑快要落地的瞬间,一名暗卫悄无声息的出现接住它,动作利落的还剑入鞘。 襄郡王等人吓了一跳,随即惊呼道:“有刺客,快来人护驾!” 成德帝抬手止住声音,“太子,你可有话要说?” 父子俩迅速交换一个眼神,祁衍心里不怎么甘愿的行礼:“陛下,儿臣是来救人的。” 求他帮忙,结果到头来连声父皇都不愿意叫,成德帝不满的哼了一声。 襄郡王等人还要继续声讨祁衍,却被成德帝冷寒的目光一扫,吓得噤声。 祁衍只淡淡开口:“将人带上来。” 西厢房里立刻走出几个人,阮卿听到脚步声回头,只见卫辑提着一个重伤昏迷的太监走出来,而在他身边帮他拿着随身佩刀的女子正是何盼晴。 见何盼晴安然无事,阮卿总算放心了。 卫辑把太监扔在地上,何盼晴则走过去将程胭凝扶起来,不知道给她闻了什么东西,程胭凝顿时就醒过来了。 眼看着应该死去的人又活过来,襄郡王和诚郡王脸色都一阵灰败。 三皇子更是震惊失措,垂在身侧的手不停颤抖。 人怎么会没死呢?母妃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 他慌张得腿都开始软了,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程胭凝不会说的,她弟弟还在自己手里,那个太监看上去快死了也经不住审问,而且他本来是东宫的人,未必会牵扯到自己。 这么想着,他紧张的神情才渐渐缓和,就在他刚要松一口气时,院外又走进来几个人,全都身着黑色劲装,瞧着是护卫的装扮。 暗卫首领云阙带着几名暗卫走进院子,其中云十一手里提着一个被绑起来的太监,云十二手里则牵着一个身材纤瘦的盲眼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另外两名暗卫押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的头和脸都被黑布罩起来,似乎还不明状况。 旁人都十分茫然,只有三皇子脸色大变,心中如有丧钟响起,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这三个人他全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分别是德妃身边那位有些身手的刘太监,程胭凝的弟弟,以及最要紧的那一个,扬州总兵邓峰。 一看三皇子的表现,襄郡王和诚郡王心底发凉,心里暗道这下全完了。 成德帝皱眉,似乎想问什么,祁衍见状开口提议:“此事说来话长,要不先去太极殿?” 三皇子的事他父皇多少能猜到些,但德妃害他母亲那件事,只怕父皇听完会承受不住,太极殿那边有张院判在,应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成德帝点头,目光冷飕飕地往三皇子脸上看了一眼,沉声说道:“回太极殿。” 圣驾离开后,祁衍转头看向身侧的女子,迟疑开口:“卿卿……” 阮卿脸色早已苍白一片,方才暗卫进来时,她就全都明白了。 祁衍早知道这一切,所以他根本不用去问程胭凝,就能找到她弟弟,并且顺藤摸瓜查出所有的事。 她最害怕也最无法面对的事,终究躲不过。 原来他也有着前世的记忆,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是最近还是更早的时候? 或者是早在他们这一世相遇之前? 她的手还被男人灼热的掌心包裹,但她的心却一点一点的凉透了。 阮卿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缓缓将自己的手从男人的手掌中抽离。 察觉到她的疏离和退却,祁衍心中一阵刺痛,固执地不肯放手,反而更加用力握紧她的手。 “卿卿,再等等……” 第97章 让她等什么呢? 是等今夜这件事的结果?等着德妃和三皇子的下场,还是等他空出手来与她算清前世那笔账。 阮卿已经心乱如麻,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不再挣扎,任由祁衍拉着她前往太极殿。 太极殿内,成德帝才一落座,静安王就颤巍巍地上前,开口道:“老臣年迈体虚,身子骨实在不中用了,还请陛下恩准老臣先行告退。” 这位老王爷将三皇子方才的表现都看在眼里,此时心里明镜似的,只庆幸先前襄郡王和诚郡王替三皇子来拉拢他的时候,他借口身体不适都给打发了,不然今日可就像那几个冒出头的宗亲一样,再没好果子吃了。 事已至此,这天家父子之间的麻烦事,他可不想再参与了。 静安王辈分摆在那里,当年又对成德帝有过几分扶持之情,成德帝也不好勉强他留在这,便只能答应:“既如此,皇叔先回去歇息吧,来人,送静安王出宫!” 其他宗亲看着静安王体面的被送出去,心里羡慕极了,可谁让他们辈分不够高,在陛下面前没那么大的脸面呢,就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场戏看完。 方才站出来支持襄郡王的人可顾不上羡慕,他们心里只是悔恨,怎么就那么冲动呢!人家出来吆喝一声,他们就跟狗见了骨头似的扑上去了,今日三皇子若是倒下,陛下势必要将他们这些人当做朋党一并处置。 还有太子殿下,怕是也要记恨上他们,将来等太子登基,他们可一点指望也没有了。 成德帝看见那几位宗亲青白交错的脸色,心底冷哼一声,目光转而落在站在最前方的祁衍和阮卿身上,只觉得般配极了,不由多停留好一阵儿,半响才轻咳一声:“太子,阮氏,你二人谁来告诉朕,今夜究竟怎么回事?” 阮卿看向身侧的男人,迟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开口。 祁衍借着衣袖遮挡,悄悄在她手上捏了一下,阮卿眉头轻蹙,便决定先听他怎么说。 “这一切都得问孤的好皇兄啊!”祁衍冷笑一声,看向跪在殿内另一边的三皇子,凌厉的目光如刀锋一般落在他的脸上。 三皇子被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他至今也想不明白,祁衍究竟是如何找到程胭凝弟弟的。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自己跟邓峰有往来,就好像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调查他的底细一样。 对,祁衍一定是早就怀疑他了,不然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知晓他所有的布置。 三皇子神情 惊恐地看着祁衍,他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没想到看似骄傲率真的太子才是真正的高手,或许从他带程胭凝姐弟进京开始,就已经落入太子设好的圈套之中。 如今人家等着收网,他和母妃所有的算计都不过是枉费力气。 早知如此,他应该听母妃的耐心隐忍,可惜一切已经晚了。 三皇子哀叹一声,颓然地低下头。 祁衍冷漠的移开目光,似乎连多看他一眼都嫌脏了自己的眼睛。 “三皇兄既然不愿意开口,不如让今晚差点殒命的受害人来说吧!” 徐公公很是上道,连忙高唱一声:“宣程氏进殿。” 程胭凝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已经清醒许多,她低头走进殿内,向成德帝恭敬跪拜,听见叫起的声音也不敢抬头,只是紧张地站在那里,偏巧三皇子跪在她前面,程胭凝一见他朝自己看过来,吓得连连后退。 阮卿连忙走过去拉住她,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低声说道:“别怕,只管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程胭凝看着她柔和的眼眸,定了定神,微微点头。 或许是因为身边的女子给了她支撑,她真正开口说出事实时,竟然一点也不紧张了。 “奴婢本来在扬州的一家乐馆里做乐姬,两年前三皇子来到扬州,与扬州的几位大人一起来乐馆取乐,他一见到奴婢便直呼太像了。之后他许诺为奴婢的弟弟治疗眼疾,奴婢便答应他的要求,跟他去了一处郊外的山庄里,被一位姓陈的公公教导,学习淑妃娘娘的神情仪态,他的意图便是有朝一日将奴婢献给陛下。” 成德帝听到这里,没有动怒,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打量跪在地上的三皇子。 他以前真是眼瞎了才会觉得这个儿子憨厚老实,能为衍儿将来的臂助。 岂不知这孽子满心阴谋诡计,都用来算计他了。 “你说下去。”成德帝一看三皇子的反应,便料定程胭凝方才所说的,只是冰山一角,说不准还是三皇子最微不足道的罪行。 果不其然,程胭凝又接着说道:“三皇子每年春秋时节都会来山庄里小住几日,那几日他宴请了许多宾客,光奴婢认识的,就有好几位扬州重要官员,其中最常来的是扬州总兵邓大人,因为他喜欢奴婢的琴声,三皇子常常令奴婢抚琴作陪。” 早在成德帝命令程胭凝继续说的时候,祁衍就对着殿外的暗卫招手,暗卫连忙将那个被黑布罩住头脸的男子押进来。 男子听了程胭凝的话,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疯狂挣扎起来,云阙一脚将他踹得趴在地上,他这才安静下来。 “揭开他脸上的黑布。” 听到成德帝的命令,云阙便将男子头上的黑布扯下去,成德帝仔细打量男子的脸,有点不太确定,还是徐公公小声在旁提醒:“陛下,这位正是扬州总兵邓峰邓大人,三年前他入宫面圣时您还赞过。” 成德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赞过这种蠢货。 不过衍儿这也太过了,就算邓峰和老三来往甚密,他也不能派人把一个地方总兵绑过来啊! 成德帝皱眉看向祁衍,谁知祁衍竟在这时上前一步,口中说道:“陛下,儿臣这里有三皇兄暗养私兵的证据,根据暗卫查访得到的消息,三皇兄借由邓峰之手招兵买马,藏在深山里秘密练兵,至今已足有上万私兵。” 说着,他拿出一封详细的奏报,直接交给成德帝。 成德帝仔细看完,惊怒交加,拿起奏本重重地摔在三皇子脸上,厉声吼道:“逆子,你要造反不成?” 三皇子木楞地盯着那封奏报,一声也不吭,完全吓傻了, 他此刻心里想的是,父皇会不会杀了他? “儿臣绝不敢有此心啊!”三皇子连连叩首,将额头都磕出一片血红,他此时是真的害怕了,甚至开始口不择言将一切推给德妃:“都是母妃告诉儿臣,她说一旦太子登基,绝对容不下儿臣。儿臣是为了自保,才做出此等蠢事啊,父皇!” “荒谬!”成德帝一时怒极,又拿手边的紫金砚砸他。 若不是三皇子躲得及时,挨了这一下只怕脑袋都得破个窟窿。 “太子的性情朕知道,你若肯安生,他岂会容不下你?还有你母妃,这么多年,朕竟从未看清过她,真是可笑至极!” 成德帝此时也明白了,正是因为程胭凝知道了这件要命的事,德妃才想杀她灭口。 “去将德妃宫里那个太监带过来。” 怪道他总觉得暗卫最后押上来的那个太监眼熟,原是之前在德妃宫里见过,这时才终于想起来。 暗卫又把刘太监带进来,谁料刚要松开他,他就想咬舌自尽,还好暗卫反应快,直接卸了他的下巴。 只不过这样一来,一时便问不出结果了。 阮卿做了半日的看客,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了,便上前说道:“陛下,他不开口不要紧,臣女那里还有一个人知晓此事,不如传她过来。” 得到成德帝点头准许,阮卿便走出殿外,对等待已久的何盼晴耳语两句。 何盼晴说了声好,没多久就带着绿漪回到太极殿,把人交给阮卿。 如今事情没完,今夜在场的人都别想走,何盼晴和卫辑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殿门两侧,活像一对门神似的。 这画面如此喜感,换做以前阮卿早就笑出声来,但今夜的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想着等此事了结,好彻底与祁衍说清楚。 她嘱咐小福子让人给他们两人端杯热茶,他们俩身上都有功夫,多站一会儿倒不至于累到。 小福子哪会不答应,连忙吩咐人去倒茶来,趁这时候又跟阮卿提起一件事:“姑娘,胜公公和周顺才还在启祥殿跪着呢!” 阮卿听他说起先前发生的事,心想周顺才可真是狡猾,若不是他们提前知晓一切,恐怕都要被他给阴了。 “你去将他们带过来,等会儿陛下必定要问话。” 小福子应了一声,连忙带人赶去启祥殿。 绿漪随阮卿一起进殿,看见三皇子和刘太监都狼狈地跪在殿内,什么也都明白了。 她心里感叹,还好自己醒悟的及时,不然只怕真要和德妃一起走上绝路了。 不过在那之前,德妃恐怕会先让她去死。 绿漪自嘲一笑,今日她逃出长春宫后,追在她身后的小太监,就是专管长春宫不听话的奴才,替德妃行灭口之事的。 如此凉薄的主子,还有什么必要向她尽忠? 绿漪想清楚之后跪在地上,将德妃与周顺才那天夜里密谋的事全都说出来,半点没有隐瞒。 成德帝听到德妃要派周顺才给他下毒,震惊愤怒过后,反而笑起来:“好一个德妃!朕从前以为,她能得菱歌看重,必定也和菱歌一样心思良善,却没有想到……” 绿漪听到这话心都颤了一下,她还有最后一丝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重提当年淑妃被害真相。 就在这时,小福子走进来禀报:“启禀陛下,小胜子和周顺才带到,是否让他们进来回话?” 成德帝面色冷沉的开口:“传!” 小胜子和周顺才一进入殿内,看清眼前情形,反应正好相反。 前者是担忧消退,松了口气,后者则是脸色如死灰一般,毫无生气的瘫软在地。 徐公公此时恨极了周顺才,若非发现的及时,真让这混账东西给陛下下了毒,那他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周顺才,你和德妃都谋划了些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周顺才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虽然知道难逃一死,但还是努力把大多数罪责推给德妃:“奴才罪该万死,但这一切都是德妃娘娘指使奴才干的,奴才一开始不愿从命,她还派贴身宫女绿漪来对奴才威逼利诱,奴才实在没办法这才只能听命,求陛下开恩啊!” 绿漪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下去,简直恶心至极,她狠狠往周顺才脸上啐了一口,才又开口:“德妃是派奴婢去拉拢周顺才,但他也趁机向德妃索要好处,对奴婢淫辱打骂,奴婢身上还留有此人作恶的证据,求陛下明查。” 成德帝皱眉,不耐烦再理会周顺才,只淡淡开口:“拖到慎刑司,让慎刑司的人每日抽他一百鞭,直到打死为止。” 周顺才吓得厥过去直翻白眼,徐公公连忙唤人来,“还不快把人拖走!” 如今一切证据皆指向德妃,成德帝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道:“传德妃过来。” 如此毒妇,就算菱歌生前再喜欢她,也断不能轻易放过。 成德帝心里才刚升起一丝为难,便听到祁衍冷冷开口:“陛下且慢,儿臣还想让您再见一个人。” 难道还有别的事? 这一晚上震惊的次数太多,成德帝都开始麻木了,他微 微颔首,等祁衍把人带过来。 祁衍朝着殿外说道:“把人带进来。” 阮卿也有些莫名,但等她看到暗卫将一个被锁住四肢的宫女带进来时,顿时恍然大悟。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给忘了,德妃手里最关键的一枚棋子,不就是帮她制作毒药害人的桃枝吗? 前些日子桃枝突然摔伤脚,阮卿问过十二,得知是祁衍安排暗卫所为,便没有再管。 想必是祁衍从她身上发现了什么至关紧要之事,才在此时提出来让陛下亲见。 会是与陛下差点被下毒有关吗? 不,那样的话,祁衍方才就应该提出来了,不会等到此刻。 阮卿心中正茫然,忽见绿漪的反应有些奇怪,她紧紧盯着桃枝,身体瑟缩颤抖,就好像头顶上有一道雷要劈下来砸到她,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等着被这道雷波及一样。 绿漪并未帮着德妃作恶,从头至尾都是受德妃所迫,什么事会让她这样害怕受到牵连。 成德帝又不是一个昏聩的君主,向来赏罚公允,不喜连坐,除非…… 阮卿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看向一旁那个嘴角噙着冷笑的男人。 上一次成德帝大开杀戒,差点血洗世家,是因为淑妃娘娘的死,难不成…… 阮卿一颗心揪了起来,为祁衍,也为那位素未谋面,却令她很向往亲眼得见的淑妃娘娘。 她不止从一个人嘴里听闻,淑妃娘娘生前最好的朋友便是德妃谢令瑶。 她曾以为德妃是在淑妃死后才野心膨胀,想要置祁衍于死地的。但想来她错了,德妃这样的人,定然是一开始就目的明确,不会被任何感情所干扰的。 所谓的姐妹情谊,说不定也是她用来算计和利用的工具。 暗卫将桃枝按在地上,桃枝紧紧地闭上嘴,打定主意不开口,哪怕暗卫强行掰开她的嘴,她也只是重复一句话:“奴婢与德妃娘娘从无往来,冤枉啊陛下!” 她这不是在替自己喊冤,而是为了德妃。 成德帝此时仍在雾里,不知道祁衍为何一定让他见这小宫女。 祁衍看出他父皇的疑惑,见暗卫始终撬不开桃枝的嘴,他只能另想办法。 一个转念,他心中有了主意,看着桃枝嘴角勾起讽刺的笑,“你对你的主子倒是忠心,她许诺给你什么?金银?地位?还是等大功告成之日放你出宫与家人团聚?” 祁衍注意到当他提起家人时,桃枝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那么说,你就信了是吗?可知你在南水巷的家人,如今尸骨早已凉透了!” 桃枝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不,你胡说!” 祁衍冷笑:“你觉得孤是在骗你,孤倒想问你一个问题,若你主子待你是真心的,为何在你入宫之后从来不许你与家人相见,你上一次见到父母和弟妹,已经是好几年之前了吧。” 桃枝不停地摇头,只觉得太子在故意诈她,但心里确实也被勾起一丝疑虑。 按照宫规,宫女每两个月都可以与家人相见一次。刚进宫时,桃枝年纪还小,十分想念母亲,于是多次央求德妃让她与母亲见一面,可是德妃每次都搪塞于她。是以她入宫这五六年里,从未再见过家人一面。 后来德妃待她亲善,她也渐渐长大,就安心替德妃做事,不再惦记此事,只等着将来出宫再与家人团聚。 难道就像太子所说,她的家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德妃才屡次敷衍不答应她的请求吗? “你可认得此物?”祁衍见她有所松动,示意云阙拿出一根银簪,递到桃枝面前。 桃枝一见到那根银簪,先是呆住,紧接着便开始崩溃嚎哭。 “阿娘!”桃枝扑向银簪,歇斯底里地问:“我娘的簪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云阙面无表情回答:“这是在你家南水巷的宅院里找到的,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空了,只找到这根银簪。” 桃枝喃喃自语:“不可能的,爹娘不会搬走的,他们答应我会一直等我回家,除非……” 她悲痛的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目光里只剩无边的恨意。 “我说,我什么都愿意说出来,只求殿下帮我找到家人的埋骨之地。” 祁衍声音冰冷:“待一切了结,孤自会送你和家人团聚。” 桃枝苦笑,她此时倒觉得死了才干净呢。 “十五年前,德妃救下我祖父,将我们全家接进京城,安排我们在南水巷安家,后来没多久祖父去世,德妃有一次秘密找我父亲,为她配制一种名叫引幻丹的毒药……” 桃枝将引幻丹的配制方法和药效讲出来,成德帝脸上瞬间布满寒色。 “德妃想要父亲为她配制出药效完整的引幻丹,但当时能寻到的毒草和毒虫根本就不够,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制作出一种药性霸道,致人疯癫的药,在那种药制作成功后,德妃一直没有动用过,直到十三年前那一次。” “十三年前……”成德帝指尖轻颤,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桃枝接着说道:“十三年前陛下出宫祭天,德妃终于来找我父亲拿那种药,不出几日内,宫里的宁贵妃疯癫狂躁,竟将淑妃娘娘腹中胎儿指为妖孽,请来道士作法要将淑妃与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灭杀,以致淑妃受惊难产,最终母女俱亡。” “后来我从父亲口中得知,宁贵妃正是因为服用了那种药才会如此。” 成德帝心头大恸,竟忽然喷出一口鲜血,徐公公急着要叫太医,他却不让,伸出手颤抖着指向桃枝:“你继续说!” 第98章 因为成德帝突然吐血,又不准徐公公请太医,徐公公急得没了主意,只能向祁衍投去求救的目光。 祁衍此时也眉头紧锁,虽然他早就料到一旦真相揭开,老皇帝有可能会承受不住,但也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幸亏他一早就让郑旭去请张院判,此时人应是在偏殿候着呢。 “来人,去偏殿叫张院判过来。”祁衍对殿外的小福子吩咐道。 小福子答应一声就要前去,成德帝还要喝止,祁衍就那么皱眉看着他,也不说别的话,看得成德帝最终叹息一声,转过头去。 张院判来得很快,进来后匆匆行了个礼便去到成德帝身边为他把脉。 他详细诊脉过后,神色一松说道:“不妨事,陛下长久以来情志不畅,气滞血瘀,方才这一口吐出去,反倒有利。” 听完张院判的话,祁衍暗暗松了口气,徐公公更是直拍胸口,嘴里低声念叨:“陛下可把老奴给吓坏了!” 此时殿内还有不少宗亲在场,成德帝只能稳定心绪,再看向桃枝时,他已经不像方才那样激动了,只问桃枝一句:“除了宁贵妃,那药可曾用在别人身上?” 桃枝目光看向一旁,成德帝见她看的是祁衍,本有些萎靡的精神瞬间振作起来。 “难不成她已经把那药用在太子身上了?” 成德帝急忙从御座上起身,不顾他自己刚吐完血正虚弱,就想走过来查看祁衍的状况。 祁衍微微一怔,心里还怪别扭的,赶紧开口制止:“您坐 回去吧!我没中毒。” 成德帝不放心,又命张院判立刻给祁衍诊脉,得张院判一句准话,这才一脸后怕地倚靠在御座上。 阮卿背后也是冷汗连连,此时悬起的心可算是放下了。 桃枝见众人已经误会,便一直等到张院判给太子诊过脉才继续说道:“德妃娘娘确有给太子下毒的打算,只是她嫌那药不够隐秘,便一边命我改善药方,一边派人四处搜寻制作引幻丹必要的几种毒草毒虫,只是直至今日,都未能完成。” 成德帝听得心惊,对德妃已经痛恨到极致,却不得不问得更详细些:“倘若你们已经制成真正的引幻丹,准备如何下手?” 桃枝得知自己的亲人都已不在,算是彻底死心,因此成德帝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十分配合。 “德妃本来也无头绪,直至得知太子钟情于阮姑娘,她便计划要利用阮姑娘来对太子下手,是以从阮姑娘进宫做伴读开始,她就命我前去贴身伺候阮姑娘,博得阮姑娘的信任,等阮姑娘日后进了东宫,我就可以伺机对太子下毒。” “真正的引幻丹无色无味,难以察觉,若是调制成香丸香料,放在屋内熏香,或是放在随身携带的香囊里。时日一久,人就会变得疯癫失智,躁狂乱杀,直至耗尽气血,衰败而亡。” 成德帝听到最后已是愤怒至极,恨不得立刻将德妃与桃枝主仆就地凌迟。 害了他的菱歌还不够,如今又想来害他们唯一的儿子,德妃如此精于算计,心如蛇蝎,他这么多年竟毫无察觉,当真是眼盲心瞎。 成德帝后悔不已,但此时殿内有人比他更加痛心疾首。 阮卿忽然想起很多曾经忽略的细节,她从前以为祁衍是因为得知她与谢容缜的过往才会行事越来越偏激疯狂,如今看来,他是已经中了毒。 德妃与桃枝固然可恨,但她也不算无辜,因为她的疏忽失察,才让桃枝有机会,最终害得祁衍背负恶名,枉送性命。 她想起了上元节那一日,祁衍本来很开心,但当她拿出精心绣制的香囊送给他时,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对她的态度也冷下来。 而今想来,祁衍只怕早就知道前世自己给他的香囊里是掺了毒的,被自己害过一次,他留下了无法摆脱的阴影,所以那日一见到香囊,就克制不住厌恶怀疑的本能反应。 阮卿心口抽痛,忍不住向男人腰间看去,只见那里正挂着一枚老虎图案的香囊。 以往让她觉得甜蜜的事物,此时再看,只剩下锥心刺骨的痛和悔。 就好像摆在眼前特地提醒她,她以前有多卑劣不堪。 不仅骗去了他的心,还骗去了他的性命,如今难道还要奢求他不恨不怨吗? 阮卿身子轻轻一颤,目光像被针扎一般,只能狼狈地低下头,再也不敢往男人身上多看一眼。 她异样的反应全落在祁衍眼中,男人自然也想到那枚香囊,他将腰间悬挂的香囊攥在手心里,心情愈发沉郁。 此时桃枝已经将自己所知之事全部说出来,绿漪不想被德妃牵连担上罪名,便也痛下决心,把桃枝不知道的一些细节向成德帝补充完整。 包括德妃是如何通过定国公夫人江氏与桃枝父亲联络的,又是如何借由宁贵妃的疯症使她自己受伤,才能免于被陛下怀疑。 当时皇后被幽禁,宁贵妃自戕,其他高位妃嫔皆被陛下迁怒,唯有德妃凭着与淑妃的情谊而被陛下看重,又因为照看年幼无依的太子更加得到陛下信任。因此最后才能成功将宫权与凤印算计到手里,从此完全掌控后宫,暗中培植她的势力。 成德帝知晓所有,眼神中只有一片彻骨寒芒。 他咬牙冷笑:“即刻命侍卫封锁长春宫,里头一只苍蝇都不许跑出来,命慎刑司严审长春宫所有宫女太监。至于德妃谢氏,先行打入冷宫,待一应口供查实,再行处置。” 三皇子伏在地上吓得头都不敢抬起,只一味求饶:“父皇饶命,母妃昔日所为,儿臣一概不知啊,求父皇宽恕儿臣!” 成德帝本来就对三皇子厌恶极深,如今见他自私懦弱,只顾自己,丝毫不为生母求情,更添了几分心寒。 “三皇子暂且幽禁于静思殿,等候发落。” 方才那一瞬,成德帝不是没动过杀心,可惜他终究老了,父杀子,未免过于残忍。 三皇子还要继续哭求,成德帝却已经懒得再多看他一眼,冷声道:“带下去!” 眼见德妃与三皇子彻底失势,襄郡王和诚郡王悔得肠子都青了,但无论他们怎样求饶,成德帝还是下令削去二人的郡王之位,将他二人及其后代子孙从宗室之中剔除,贬为平民。 这一招杀鸡儆猴唬得其他宗亲胆战心惊,只怕今后很长一段时日都会老老实实,毕竟谁也不想犯错以致牵连后代子孙。 另一边,长春宫里,德妃久等不来消息,心中已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还没找到绿漪吗?再让曾福禄加派人手去找!”德妃面色铁青,正殿内气氛已经压抑到极点。 素滢心中亦是慌乱,但除了无用的劝慰,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冯嬷嬷院子里的火烧起来又灭掉,宫中却安静的全无波澜,便只剩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将消息按住了,所以没人敢私自走漏。 能做到这一点的,自然只有皇帝。 德妃派出去监视冯嬷嬷院子的刘太监一直没有回来,他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娘娘,绿漪怕是已经……”素滢面露恐慌,指了指太极殿的方向。 德妃心神一颤,险些站立不住,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身后的贵妃椅上。 她闭上眼睛,猛地深吸一口气,这才提起一丝力气对素滢说道:“派人去内务府,桃枝必须得死。” 若是绿漪真的已经落入陛下手里,当年的事怕是要被翻出来,那她就真的完了。 只怕这时候去杀桃枝已经晚了,但德妃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绿漪说不定能为了她娘再忍一时。 然而这一丝侥幸很快就破灭了,曾福禄慌慌张张地冲进正殿,顾不上行礼将一张字条交给德妃。 “娘娘,方才有人将这字条扔进来,出大事了!” 德妃展开字条一看,上面只写着“事已败露,好自为之”。 她捏着字条,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先是愤恨不甘,再到悲哀绝望,最后只剩下一片麻木的平静。 这句话表面是为提醒她,但暗藏的意思却是让她死得干净一些,不要牵连了不该牵连的人。 谁让人传的话,显而易见。 德妃嘴里发出一声惨笑,即便再不甘愿,她也不得不从。 陛下不会放过自己,可三皇子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哪怕一时被迁怒冷待,将来也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那人是在威胁她,如若她说出不该说的,三皇子必死无疑。 德妃并不怀疑那人在骗她,因为以那人的心机手腕,他绝对做得到。 长春宫里知道他们之间往来的不过一个素滢,再有曾福禄也曾被她吩咐去找过他在宫中的一个暗线钱寿。除这二人之外,再无人能暴露出那人。 德妃眼眸微闪,已经做了决定。 她看着眼前二人,声音平静道:“你们随本宫来内殿,有些至关紧要的东西要交代。” 曾福禄不疑有他,还以为德妃是想出了什么自保的办法,素滢则震惊抬眸,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德妃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一点恳求。 素滢眸光黯淡,轻轻点头,只当是全了这一场主仆之情。 德妃走进内殿,曾福禄跟在后头,素滢仿佛无意落在最后,却是为了堵住曾福禄的去路。 进到内殿后,德妃没有说话,而是假意抬手整理发髻,从头上拆掉一根簪子悄悄握在手里。 这根簪子头部有一道机关,只需轻轻按动,里面的毒针就会射/出,见血封喉。 德妃转过身的时机,将簪子头部对准曾福禄,毒针飞出,直直刺入曾福禄眉心,他来不及反应便一命呜 呼。 看着曾福禄直挺挺倒下的尸体,素滢面露悲哀,她知道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 德妃却在此时扔下簪子,摇头说道:“毒针只有一枚,你替本宫做了那么多事,如今可愿再陪本宫走一程?” 素滢长叹一声:“娘娘吩咐就是。” 德妃笑着问:“刘太监拿回来那些火油可还有剩下?” 素滢点头,德妃便说:“拿过来吧,再耽搁下去,恐要来不及。” 她似是彻底累了,也不怕素滢逃走,就坐在内殿里等着,而素滢也确实很快就回来了。 主仆两个关紧内殿的门,素滢颤抖着手点燃床边的纱帐,德妃见火势已起,将火油泼上去,火光炸开的一瞬,往日画面依稀浮现于眼前。 笑容美好的女子很是耐心地教她做点心,她一直学不会有些恼了,偏那女子还用手沾了面粉往她脸上抹,故意惹她去追。 她们也曾一起闹过笑过,像世间那些最普通的小姐妹一样。 德妃悲泣一声,朝着迎面扑来的火光撞去。 “报——” “长春宫走水,火势已经扑灭,但德妃与其贴身宫女太监均葬身火中,尸体已验明身份。” 成德帝听完皱起眉头,好半响才开口:“以贵人之礼下葬吧。” 祁衍对成德帝的决定并无异议,人已经死了,他不屑去与一具尸体计较。 阮卿听闻德妃死于火中,不由想起前世的自己。 冥冥之中,这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德妃自尽,三皇子被圈禁,这漫长的一晚终于要结束了。 成德帝精神已经极度疲乏,由徐公公扶着去寝殿歇息,除绿漪与程胭凝姐弟外,涉事人等皆已押送至慎刑司,至于殿内其他宗亲,与德妃三皇子无甚挂碍,都被祁衍打发出宫,太极殿内恢复安宁。 祁衍此时正听着张院判详细禀报成德帝的身体情况,趁他未注意,阮卿悄然离开走至殿外,见卫辑和何盼晴都已不在外面,她便想着先回熙和宫与四公主说明,不然小姑娘该着急了。 未料她才走出不远,身后便有一道急切的脚步声跟上来。 “卿卿,你去哪里?”他嗓音发沉。 熟悉的声音让阮卿怔在原地,她一时给不出反应,身后那人脚步迫近,无形的压力让她身子微微颤抖。 阮卿始终迈不动步子,直到男人停在她背后,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孤有话想跟你说,你……” 他的呼吸拂过耳畔,阮卿在他开口之前出声打断:“夜已深了,明日再说吧。” 她想再给自己一夜的时间,好好想清楚该如何走下去。 祁衍一顿,无奈道了声好。 阮卿如释重负,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然而她刚抬脚,男人竟从背后抱住她。 她整个人都被他身上的热度与气息包围,明明那么温暖,那么安适,却让她心底滋生不安。 “明日再说可以,但你不准逃!”他蛮横地撂下这句话。 阮卿缓缓吐气,答应道:“我不会的。” 第99章 回到熙和宫,四公主祁静玥果然还在等消息,见阮卿安然回来,她神情紧张迎上前问:“姐姐,没,没事吧?” 阮卿摇头:“都解决了,盼晴回来了吗?” 祁静玥往何盼晴住的偏殿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回,回来了,脸色,不好,生气!” 阮卿心里纳闷,这是发生什么了? 想着此时夜色已深,不便去打扰,她只得先按下好奇,劝祁静玥赶紧去睡。 祁静玥乖乖回寝殿了,阮卿也回到偏殿,碧薇总算寻到机会问她今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阮卿挑着能说的告诉她,廖嬷嬷和珍姑姑也在一旁听着,得知淑妃当年是被德妃谋害,廖嬷嬷痛恨地捶打自己的腿,含泪说道:“都是我不好,早知她是这样的人,应该劝着娘娘远离她才是。娘娘对她真心相待,她怎么能那么狠!小公主生下来连眼睛都未睁开就……” 珍姑姑也是泪如雨下,伤心极了。 两人毕竟年纪都大了,伤心愤怒太过必然耗损身体,阮卿连忙安慰劝说,好一会儿才将两人劝得收住眼泪。 碧薇看廖嬷嬷和珍姑姑仍是心情低落,便想了个法子:“二位姑姑可曾听说过,京郊的明光寺很有灵性,若是在寺中为亡者点燃一盏长明灯,能让亡者转生后平安喜乐,一世顺遂。” 廖嬷嬷和珍姑姑听了果然心动,暂且顾不上伤怀,开始问碧薇关于长明灯的具体事宜。 阮卿心中也有些触动,前世父兄离世之后,她哀毁过甚,碧薇也是用这个办法劝她的。后来她求了祁衍准她出宫去明光寺给父兄供奉长明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去过几次心情不再那般沉重,夜晚也能多睡上一两个时辰了。 折腾了这一晚上,原本应是很困倦的,但阮卿心里装着事,怎么也睡不安稳。 四更已过,她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刚要给自己倒一杯冷掉的茶驱散心中烦闷,伸出的手就被人给按住了。 阮卿诧异抬头,只见廖嬷嬷皱眉看着她,好半响才叹了声气,妥协道:“我去给姑娘换一杯温的来。” 廖嬷嬷没多久便端着一杯温茶回来,阮卿接过来捂在手里,秀眉紧蹙,脸上似有一片化不开的愁意。 廖嬷嬷换完茶也没有出去,而是坐在旁边陪着阮卿。 阮卿虽然答应了祁衍明日不会逃避,但心里实在忐忑烦忧,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若是与祁衍开诚布公,谈及前世,她该如何自处。 他究竟是爱着她,还是咽不下胸中那口气,想要在感情一事上报复回来。 虽然她很期待是前者,但又总觉得自己太过自以为是。 毕竟她曾那样无情的伤害过他,如今他什么都记得,她怎么还敢期许他的爱。 但若是后者…… 只要一想到被他恨着,阮卿只觉得心里那股酸涩苦闷的情绪都快要化成海水将她整个人淹没了。 她到底该怎么办? 廖嬷嬷本来想静静地陪阮卿一会儿,但见她这样自我折磨,还是不忍心,因而开口问她:“姑娘因何事而心烦,不妨说出来,憋在心里总是不好。” 阮卿迟疑片刻,终于开口:“嬷嬷,您看着太子殿下长大,想必是极心疼他的。” 廖嬷嬷不知道她想说什么,点了点头道:“说句僭越的话,我和阿珍早把殿下看成自己的孩子了。” “那如果有人伤害殿下,嬷嬷也一定十分痛恨那个人吧?”阮卿苦笑着说。 廖嬷嬷看着她不回答,反而问道:“姑娘说的那个人是您自己吗?” 阮卿坦诚道:“是,从一开始我对殿下就是蓄谋接近,我利用他,欺骗他,伤害他……我曾经对他极尽刻薄。” 她恨不能用最恶毒的话来形容自己,好像这样就能让心里好受一些。 阮卿说完,等待着廖嬷嬷的反应,或许这个前世对她最为严厉挑剔的人能够狠狠地骂她一场,让她别再做梦,幻想祁衍会原谅她,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廖嬷嬷听完沉默许久,并未像阮卿想象的那样对她生气,而是温和地笑了笑:“姑娘,其实我听过你家里的事,也知道你费了很多周折才将亲人救回来,你的做法并不算错。” 阮卿微微一怔,不敢相信廖嬷嬷会这样说。 “咱们女子在这世道生存,总是不易的多。你不知道,即便如淑妃娘娘那般温良纯善之人,最初与陛下相处之时,也是没有全然交付真心的。因为保全自己,守护至亲之人,本就是第一要紧的事。” 阮卿听得动容,问廖嬷嬷:“您不生气我是带着目的接近殿下的吗?” 廖嬷嬷摇头:“与其计较从前,我只关心当下,姑娘是否还会再伤害殿下?” 阮卿很想说自己不会,可是开口之时她却又产生了一种不确定,于是只得说道:“嬷嬷大概不了解,我性子真 的很差,我不知自己能不能回报给他同等的爱,更不知自己做不做得了一个好妻子。” 上辈子的经历惨痛至极,她在祁衍心上剜下那么沉重的一刀,那种痛苦切实的存在,岂能说忘就忘。 廖嬷嬷用她带着薄茧的掌心覆在阮卿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姑娘这话不对,殿下的性情就像一把锐意难挡的利剑,这天底下谁都不能逼迫他做选择,既然他了解姑娘的一切,依旧选择姑娘做他此生唯一的剑鞘,必然也就做好准备忍让爱护姑娘一辈子。” “再说哪有完全对等的爱,只要以诚相待,无愧于心便是。要我说了,人这一生都得认栽一次,遇上一个让自己无可奈何的人,只要真心喜欢,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姑娘若是害怕自己会伤害他,那就想办法收起身上的刺,若实在收不起,就学会道歉,难道您还拉不下脸来?” 让她缠着祁衍认错悔过,似乎也不是不行。 阮卿差点被廖嬷嬷后边这句话给逗笑了,忧虑的心情有所好转。 廖嬷嬷见她不再那么苦大仇深的,撵她上床休息,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又劝道:“我虽不知姑娘与殿下之间出了什么事。但有一点,姑娘本来是个很有胆识的人,不该这么畏手畏脚,想说的话便说出来,想做的事就要去做。连这玉佩都到了姑娘手里,姑娘还怕什么呢?” 说着,廖嬷嬷拍了一下阮卿枕边的锦盒,那里面是一枚平安佩。上次成德帝交给阮卿时对她说过,玉佩是淑妃娘娘亲自画的图样,给她这一枚玉佩上刻的是小猫图案,与祁衍身上那枚刻着老虎图案的是一对儿。 是啊,她在怕什么呢? 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倘若再因为自己的畏缩而错过,岂不是更添遗憾。 廖嬷嬷放轻脚步离开,阮卿将锦盒抱在怀里,心里的烦忧一扫而空,进入了酣甜美梦之中。 翌日天才亮起,祁衍就决定要去堵熙和宫的门,谁知才出东宫,就遇上急匆匆来寻他的徐公公。 “太子殿下,漳州传来急报,陛下传您立即去太极殿议事。” 祁衍皱起眉头,望了一眼熙和宫的方向,只得作罢,先和徐公公去了太极殿。 他到了太极殿,发现殿内的人都被遣开了,成德帝脸上似有焦虑,朝他招手:“近前来,朕有话跟你说。” 祁衍走上前,成德帝看着他沉沉思索,半响后方道:“漳州出事了,水患之后,灾民日渐增多,为了生存,不免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若再不赈灾救济,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饥民落草为寇,到时候贼匪横行,再难安生,” “那就派人去赈灾啊!”祁衍不明白老皇帝的表情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沉重。 成德帝叹气:“朕的意思是,你去赈灾,顺带着清剿匪患。” 祁衍惊讶道:“朝中已经无人可用了?” 倒不是说他不能去,只是眼下不是有事嘛,他与成德帝打商量:“我明日去。” 成德帝:“你晚上一日,百姓就要多受一日的苦。” 祁衍听进去了,咬牙道:“行,那我用过早膳……” 成德帝盯着他,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得啧了一声:“知道了,我带卫辑一起去,再给我三千兵马。” 阮卿那边,只好让她再等一个月,区区贼匪,随便就收拾了。 “你等等。”成德帝叫住准备出发的祁衍,突然握住他的手,祁衍一顿,察觉到老皇帝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有点凉,质地坚硬,那形状好像是…… 祁衍正要张口发问,成德帝面带不悦道:“别多问,你从漳州回来,先绕道北关……” 老皇帝凑近他耳旁说了几句话,祁衍神色也认真起来。 “去吧,事情都办完再回来,到时候朕给你赐婚。” 就算成德帝说要赐婚,祁衍也很难高兴起来,若是要绕道去北关,那至少得三个月吧。 回头他得留下十一和十二,让他们把阮卿看住,免得人跑了。 总之再怎么不甘愿,祁衍还是得去,他来不及去找阮卿告别,便只能交代徐公公替他跟阮卿说一声。 其实祁衍这么痛快的答应还有另一个原因,阮卿的父亲阮修齐如今也在漳州,这剿匪的事交给别人祁衍还真不怎么放心,他得亲自去照看未来岳父,保阮修齐安然无恙才是。 于是等阮卿醒来,得到的就是祁衍前往漳州赈灾剿匪的消息。 徐公公来传话的时候一脸忐忑,生怕她不高兴,阮卿却没有那样的心思,只是担忧父亲和祁衍的安危。 为免胡思乱想,她是不是应该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送走徐公公后,阮卿还真想起一件事,德妃虽然死了,但她在宫中各处还藏了许多眼线,趁着祁衍不在宫里这些日子,是时候将宫中料理干净了。 就在阮卿整治后宫的同时,成德帝也在清洗与德妃和三皇子有牵涉的世家和前朝官员。 头一个被波及的自然是定国公府,碧薇出去打探完消息告知阮卿。 定国公夫人江氏已经被送去云水庵清修,与她的大儿媳秦氏作伴去了。 定国公谢晖被削去爵位,是以谢容缜以后也不再是世子了。 其余世家,江氏,宁氏,崔氏等族中都有人牵扯其中,近日很不好过。 至于前朝官员之中,也查出一位尚书,两位侍郎,其中就有先前在宁世荣一案中不作为的葛侍郎。 让阮卿意外的是,这一世的谢容缜竟然还未与德妃同谋,至少至今没查出任何他们往来的证据。 如此一来,谢容缜在朝堂上的地位依然稳固,他心思深沉难测,不得不防。 阮卿蹙眉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又毫不犹豫地一笔勾去。 不急,她不信这个人没有破绽。 太极殿内,成德帝看完一封奏疏,缓缓搁下,有些头疼的按住眉心。 谢容缜此时向他上疏请辞,倒真是让他看不透了。 按理说定国公府倒了,谢氏无所依傍,他该作为主心骨继续撑起一族才是,可他却在这个时候请辞。 他这样的做法究竟是太过刚正无私,还是背后有更深的图谋呢? 经过德妃一事,成德帝对谁都不敢再信了,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不会迁怒于谢容缜。 毕竟这是个大才,还算好用,再暗中观望一阵也就是了。 想好之后,他在奏疏上批复:“卿有宰辅之才,理应为国效力,替朕分忧,请辞之事勿要再提。” 次日,谢容缜拿回这封奏疏,一切皆如他所料。 从明英殿出来后,他坐上马车,回到近日居住的别院里。 顾舟一路跟随,谢容缜进入书房看了好一会儿书之后才问他:“祖父和父亲他们安置好了吗?” “暂且在一处宅院里住下了,等过几日属下就安排护卫送他们回洛州。” 谢容缜点头不再多问。 直至月上中天,他终于感到一丝疲倦,在书房的榻上将就躺下,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 这一睡,他就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游魂一样没个归宿。 沁凉的雨滴落在身上,他恍惚发现自己竟然行走在一处寺庙之中。 此时的感觉与上次做梦极其相似,谢容缜正不知该往何处去,只听到身后不远处禅房的门打开了,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容颜清丽的女子打着伞走出来,一看到他就呆立在原地。 魂牵梦萦的人就在眼前,谢容缜心绪激动,正要朝女子走过去。 可依旧像上次那样,他控制不了这具身体。 只能看着女子小心翼翼地迈步向他走来,嘴里轻轻唤了声:“表哥……” “何事?” 这声音与他以往并没有不同,但谢容缜就是觉得对待女子,他不该如此冰冷。 女子停住脚步,略显失望地开口:“你没带伞,用我的吧,若是淋湿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她要伸手把手中多余的那把伞递过来,可他却冷冷地说:“不必了,你如今身份不同,勿要做多余之事。” 女子轻轻一颤,凄然退后一步,却还是说:“那让碧薇交给你,也不行吗?” 谢容缜只听到自己用最无情的声音再次拒绝。 可能是接连的拒绝让女子羞恼,她竟然不管不顾地追着他问出口:“表哥,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吗?我只问你,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在意过我,哪怕只是一点?” 谢容缜攥紧手心,可依旧无法阻止他自己说出那句冷酷到极致的回答:“没有。” 这两个字终于让女子死心了,没有再追上来。 谢容缜被困在这具身体中,听到身后失落的抽泣声,心如刀割一般。 他拼尽全力挣扎,却也无力扭转一切,只是让自己从梦中清醒过来。 那日梦醒之后,谢容缜开始时常 替林夫子讲学,可惜始终没能见到他想见之人。 他委婉打探,才知道阮卿自从接手宫务之后,就不再来听学了。即便偶尔来一次,也是陪四公主,坐一会儿便回去。 他心中失望,但也只能抱着一丝期待继续讲学,哪怕能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可是接连半个多月,阮卿只来过一次,站在门口送四公主进来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谢容缜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等到阮卿下一次出宫的时候,再找机会与她见一面。 对于谢容缜的纠缠,阮卿一无所知,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把后宫的事理清楚了,她哥哥参加殿试的日子也到了。 上个月,阮子钰参加会试,阮卿为他忐忑不已,结果他轻轻松松就拿了个会元回来。 如今一个月快过去了,阮卿又开始忧心殿试,她虽然对阮子钰有信心,但一切还是要看成德帝的意思。 也不知陛下会给她哥哥一个什么名次,阮卿自己想来,应该不至于太低,毕竟哥哥的才学摆在那里。 若是能得一个探花也好,那样不打眼,免得遭人嫉恨。 阮卿乱糟糟想了好几日,殿试放榜那日,她特地告假回了趟家,结果一大早就听到街上吹锣打鼓的声音。 阮子钰中了状元。 阮卿得到消息像是做梦一般,拉着阮子钰去祠堂,着急告诉祖母和母亲这个好消息。 祭拜过祖母和母亲之后,她赶紧让人往漳州送信给父亲。 阮子钰劝她别忙了,“父亲再有一个月也就回来了,还有你那位太子殿下,他们应该是一起回来的,有甚可急的?” 阮卿听出他在打趣,一边瞪他一边使劲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疼的阮子钰连声认错。 “再过几日就要去翰林院入职了,你还不稳重些,等回来我告诉父亲让他罚你。” 阮子钰告饶:“别别,我再不敢说了,怕的不是父亲,是东宫那位啊!” 不等阮卿反应过来,他已经跑远了,气得阮卿原地跺脚。 阮子钰这边是不必管了,阮卿又回到宫里,整日与四公主和何盼晴一起作伴。 四公主跟程胭凝学了一段时间琴技,如今弹琴已经有模有样。程胭凝被成德帝送回乐坊,她的弟弟则被祁衍派人送到雾苍山别院,还请张院判为其医治眼疾,听说已经能看清模糊的人影了。 程胭凝对此十分感激,不知如何报答,只能在乐坊多教出一些琴技精湛的的乐姬,算是自得其所。 这一日,阮卿正悠闲地有些无所事事时,忽然听到廖嬷嬷和碧薇说话,两人不经意提到祁衍的生辰快到了,阮卿这才惊觉自己差点忘记这件重要的事。 祁衍的生辰,前世她都是敷衍的送些金银玉器,从未考虑过他的喜好。 而今可不一样了,她必要好好准备礼物,最好能给他个惊喜。 思来想去,阮卿想到两样东西,一件自然是她心中极度遗憾的,前世始终没能为祁衍雕刻的木雕小人。 另一件嘛,她记得进宫做伴读之前,有一次为了哄祁衍,她写了个话本儿。祁衍当时很喜欢来着,可惜后来她偷懒耍赖,话本儿一直没写完,这回为了祁衍的生辰,她怎么也要捡起来写完才行。 下定决心之后,阮卿就又忙起来了。她白日处理完宫务就跟四公主学雕刻,回来用完晚膳又奋笔疾书地写话本儿,每次都把自己写得脸红心跳,浑身酥麻,甚至连夜里都时常做一些难以启齿的梦。 日子就这样充实的一天天过去,三个月很快就到了。 他要回来了。 第100章 “回,回来了!”刘管家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信。 自从前些日子接到阮修齐的信,信上言他已经处理完漳州的事务正往回赶,阮卿便暂时将宫务交给冯嬷嬷与廖嬷嬷,并求成德帝恩准,让她回家住几日,尽一尽孝心,成德帝听了自然应允。 阮卿回到家里,先安排下人将整座宅院都打扫一遍,又换上一些素淡清爽的家具器皿,倒是驱散了些天气酷热带来的烦闷。 她算着父亲快要到京城了,这两日都让刘管家带着父亲的官服去城门处等候,免得万一父亲要立刻进宫面圣,穿着赶路的衣裳有失礼仪。 听到刘管家带着喜气的声音,阮卿从屋里出来,面带笑意地问:“父亲可是进宫去了?” 刘管家道:“是啊,多亏姑娘想得周到,让我给老爷备好官服。老爷才一进城门,宫里就来人了,宣老爷入宫觐见。” 阮卿顿了顿,好似不经意地问:“你去城门接人,可还看见别人了。” 刘管家没听懂,只摇头:“没有啊,就咱们老爷和他带去那两个护院,现已安置在前院了。” 这是何意,难道祁衍没和父亲一起回京吗? 会不会是剿匪一事有什么意外?或者是他受了伤? 阮卿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一颗心也慌得厉害。 刘管家看她脸色不好,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要告罪,阮卿却已经心事重重地往前院去了。 她想着祁衍是去漳州赈灾剿匪,这几个月定然和父亲在一起,等父亲回来一问便清楚,倒也不必在这里瞎担心。 阮卿坐在前厅里等了大概一个时辰,终于等到阮修齐从宫中回来,然而还没说两句话,宫里的传旨太监便上门了。 “……擢升阮修齐为正三品工部左侍郎,钦此。” 阮修齐脸上震惊万分,若不是阮卿悄悄拉他一下,他连怎么接旨都忘了。 他去漳州之前才被升任为五品郎中,不过短短几个月,回来就已经是侍郎了。 正三品的官职对于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子弟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他这样一个微末出身的士子而言,简直像是一步登天了似的。 回想他蒙冤时被流放到溟州遭受的那些苦楚,真仿佛做梦一般。 阮修齐红着眼眶领旨谢恩,亲自送传旨太监出府,将圣旨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确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如今他升任工部侍郎,儿子考中状元入职翰林院,有他父子二人在,女儿再也不用过寄人篱下的日子,谁都别想再欺负她! 阮修齐边用袖子抹眼泪边傻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如此的不沉稳。 府里下人都上前排队道喜,阮修齐忙吩咐刘管家给赏钱,高兴了半响,一回头却发现女儿有些沉默,脸上的笑意也浅浅的。 阮修齐走过来,关切的问:“卿卿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 阮卿摇头,拉着他进了前厅,也顾不上父亲会不会起疑,问出了心中最关心的问题。 “父亲,太子呢?他没和您一道回来吗?” 阮修齐一愣,不明白女儿怎么忽然问起太子,但他也未来得及多想,只说道:“太子殿下只在漳州停留半个月,之后就带着兵马离开了,为父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许是陛下另有安排?” 阮卿听得心里一紧,克制不住担忧的问:“那父亲在漳州见过他吗?他可有受伤?” 这句话一问出口,饶是阮修齐再木楞,也觉察出不对。 前面那个问题还可以说,女儿只是好奇随口一问,但后面的问题,明显是发自内心的想念和关怀,女儿对太子难道…… 阮修齐一时有些忧虑,但又不敢说出重话伤女儿的心,只得委婉提醒:“卿卿,太子身份尊贵,身边自有人妥帖照顾,你还是……” 不等他说完,阮卿已经开口打断:“求父亲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担心他。” 这下阮修齐再也无法怀着侥幸,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卿卿你……唉!”他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想责怪又不忍开口,且女儿已经这样忧心忡忡,他怎好再多说。 “殿下事忙,为父只见过他一次,那日为父前往周边村落查看,谁知正遇上盗匪打劫,带的两个护院都受了伤。正在危急之时,太子殿下赶到, 这才救下为父。” 说起此事,阮修齐脸上犹带一丝感激,心中的郁闷消了一半。 若说太子殿下的秉性为人,那真是不错,一开始他因为京中诸多谣言还有些惧怕太子,却没想到太子温和有礼,态度谦卑,一点都不似传言中那般骄狂暴戾。 只可惜…… 阮修齐又叹了一声,纵然他如今已经官至三品,子钰也前途明朗,但要与天子做亲家,终究是高攀了啊! 且太子妃的人选,陛下心中早有决断,先前依稀从同僚口中听说过,许是安远侯府的千金。 安远侯崔靖手握兵权,又得陛下信任,他唯一的嫡女,身份自是不一般。 在阮修齐心里,无论出身多高贵的女子,都是及不上他女儿半分的。 可是太子殿下的婚事,只能听从陛下决定,女儿再这样下去,只能自苦啊! “太子殿下安然无事,只是以后,你莫要再像今日一般。”阮修齐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叹气道:“你回去好好想清楚吧。” 见父亲摇头叹气的走了,阮卿却神色一松,心说他没受伤就好。 只是不知道陛下派他去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阮卿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回房后也是神思不属,碧薇和十二都看出来她情绪不对,分外小心的陪着她。 “姑娘,院子里的花儿您作日还夸好看,奴婢去剪几株插在花瓶里,您看了也能开怀些。”碧薇说完便跑出去了,十二也想去帮忙,却被阮卿叫住。 “姑娘,怎么了?”十二凑过来问道。 阮卿眉头轻蹙,犹豫一下还是问道:“你真的没有他的消息?” 十二目光微微一闪,正憋不住要开口的时候,忽见阮卿身后不远敞开的窗户外倒挂着一个人,不是那该死的云十一还能是谁? 只见云十一正对着她疯狂摆手,那意思是不能说。 十二没有办法,只得告诉阮卿:“属下真没收到殿下的消息,您别多想,说不定殿下很快就回来了。” 她在很快二字上加重语气,奈何阮卿满心忧虑,根本就没听出来。 这时碧薇捧着几株花儿进来,插在瓶子里,最后将瓶子放在阮卿面前。 “姑娘快别愁了,实在不行,奴婢陪您去明光寺烧香吧,听隔壁大婶说,若是带上与思念之人有关的物件,会更灵验一些。您有没有太子殿下的贴身之物,或者是他的画像一类的?” 阮卿摇头,却又忽然想到什么,走到内室从自己床头拿出一个锦盒,又翻开箱子,把她前几日刚刻好的木雕小人也拿出来。 “这两样行吗?” 碧薇上前来看,点了点头:“行啊,这玉佩与殿下身上那块是一对儿的,这小木雕也是照着殿下的模样刻的,有什么不行的!” 十二看两人商量要去明光寺拜佛烧香,一脸的欲言又止,可恨的是十一又在窗外对她做手势,她只能昧着良心继续隐瞒。 翌日,阮卿起了个大早,带着碧薇和十二去了雾苍山上的明光寺。 至于整日神出鬼没的十一,则是天不亮就赶到城门口蹲守,等到太阳完全升起,终于听到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为首那人英姿勃发,神情冷肃,身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压迫感。 十一心想,他们殿下真是越来越有王者之气了。 他正愣神呢,祁衍勒住缰绳看向他,直截了当问:“她呢?” 十一连忙回答:“阮姑娘一大早就去明光寺烧香了,您是先回宫还是先去寻她?” 祁衍不满的皱眉:“她好端端的去烧什么香!” 十一腹诽,还不都是为了您! 祁衍又问:“你没告诉她孤今日回来?” “您信上不是不让说嘛,还说要给姑娘一个惊喜,说万一泄露,要罚我和十二去刷一个月恭桶。” 就因为这个,他天天盯着十二,生怕她说漏嘴连累自己。 祁衍也是无奈,都怪卫辑瞎给他出主意,写信的时候他觉得还好,但现下人到了城门口,想念她的心却愈发焦灼,一刻都不想再等。 “先去明光寺。”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做了决定,让卫辑先进宫面圣。 后面的副将让出一匹马给十一,祁衍带着云阙十一等几个暗卫掉转马头直奔雾苍山而去。 他却不知得到消息后追到雾苍山上的还有另外一人。 谢容缜来到明光寺中,只觉眼前所见景物与梦中一模一样,他不知不觉走到梦中那间禅房外,天空落下细雨,雨滴触及肌肤,带来一阵沁凉,却没能让他清醒,反倒陷入更深的恍惚之中。 如同那日的噩梦重现,他只知道他要在这里拉住阮卿,改变这个梦的走向,绝不再受那样的锥心刺骨之痛。 禅房之中,阮卿听完老住持讲经,心绪平静许多。 她道了声谢,留下香油钱,便想前往大殿进香。 谁知碧薇推开门一看,外头竟然下雨了,怕雨越下越大,碧薇跟小沙弥借伞,小沙弥便带着她到后头取伞去了。 阮卿怀里抱着一个锦盒和一个小木雕,站在禅房门口等着。 偏偏这时,有一位神色哀伤的老妇人走进禅房,阮卿不想听到别人的隐秘,见外面雨下得不大,干脆走出禅房在外面等碧薇拿伞出来。 然而她刚出禅房,就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谢容缜站在禅房外面,一身衣衫已经湿透,想来已经淋雨许久。 阮卿神色淡淡,目光转向一旁青翠的树木,并没有开口问候的意思。 她这宛如看待陌生人的模样,让谢容缜心里如针刺一般。 可他还是忍着疼痛开口:“阮卿,我有话想对你说。” 见他步步靠近,阮卿蹙眉后退,冷声说道:“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请谢大人自重。” 若是以往,她这般冷言冷语,谢容缜早已难堪的离开了,但也不知他今日是不是着了魔,竟然面不改色,继续向她走来。 阮卿一直退到台阶前,无论她怎样言辞激烈的拒绝,谢容缜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不免有些慌了,心里后悔不该让十二留在门口看马车。 “碧薇……” 阮卿一边抬脚往台阶上躲,一边喊着碧薇的名字,哪知台阶被雨浇过一片湿滑,她一不留神便脚下打滑趔趄一下。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她怀里的小木雕却因为没拿稳直接飞了出去。 她连忙追上去弯腰想要捡起,却被人抢先一步。 谢容缜捡起木雕,用修长的手指抹去木雕脸上的水痕,反复端详木雕那张脸,他眸色幽深地看向阮卿。 压抑许久的妒忌像一把火,渐渐烧起来吞没他最后一丝理智。 “为什么是他?” 阮卿不回答,只是伸出手十分冷淡的开口:“还给我。” 谢容缜冷冷一哂:“他究竟哪里比我好?只因为他是太子?” 这一刻他彻底疯了,甚至想不管不顾的对她说。 若她真的只想站在最高处,那么他也可以…… 阮卿语带嘲弄:“谢大人有千好万好,可我就是看不上。” “我心悦他,无论他是太子还是阶下囚,我只心悦他一人,至死不会改变。” 她的一字一句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子,在他心上无情的割了一刀又一刀。 谢容缜满眼通红,却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心悦他,难不成你移情别恋了?” 阮卿不想再与他废话,干脆伸手去抢木雕,谢容缜却趁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放开我。”她怒瞪着他。 谢容缜目光阴沉的盯着她,“告诉我,你心悦的人是我。” 阮卿冷笑:“永远不可能。” “是吗?你何以如此笃定,是觉得我永远不会发现那些手稿之中隐藏的秘密吗?”谢容缜目光紧紧凝视着女子的脸,缓慢地说出这句话。 一瞬间阮卿脸上血色褪尽,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雨声越来越大,他们都没注意到,通向禅房这边的小路上,一行人正飞速靠近。 祁衍走在最前,推开云阙打在他头顶的伞,直奔禅房而来。 走到转角处,他一眼就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正想露面给她个惊喜,却发现她面前还站着一个人,正抓着她的手,看起来亲密十足。 他顿住脚步仔细打量,认出那个人既不是阮修齐也不是阮子钰,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暴怒。 正待他要冲过去折断那人手臂时,只听那人言辞凿凿的开口。 “你送给我的那些手稿,费尽心思的在其中藏了四个字。” “心悦于缜,我说的对不对?” “怎么,姑娘不敢承认吗?你心里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我,” “还是说你为太子也做了这些吗?” 祁衍耳中响起一阵轰鸣,心口剧痛直至麻木,他喉头腥甜猛地咳出一口血,血色顺着嘴角溢出,他自嘲地笑出声。 听到笑声,阮卿心头一颤,向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男人神色森冷可怖,嘴角留着殷红的血,看着她的眼神宛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知到,他有多么恨她。 阮卿本应该立刻奔向他的双脚竟然生出一丝迟疑,也正是在这迟疑的片刻,男人朝她森然一笑,转身便走。 “殿下……” 阮卿急着去追,手腕却还被谢容缜拉着,他看向祁衍方才站的地方,缓缓勾起嘴角。 “阮卿,一个不愿信你之人,又能有多爱你。跟我在一起,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不愿信她吗? 阮卿心口抽痛,目光却冰冷至极,她看着谢容缜,扬起一抹讽刺的笑。 “如今,你可以放开我了。” 许是觉得自己赢了,谢容缜这次很利落的放开她的手,却不防阮卿抽回手后,带着决绝的狠意,猛然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谢容缜,你不配。”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阮卿一把夺回自己的小木雕,恰好此时碧薇拿着伞出来,看见她家姑娘眼睛红红的,疑似被欺负了,什么都不管拿着雨伞就往谢容缜身上打。 谢容缜狼狈躲避,碧薇追着他打,阮卿不想再耽搁只能叫回碧薇,主仆俩急忙赶到明光寺门口。 可是门口哪里还有祁衍的身影,就连他身边那几个暗卫也一个都不见。 阮卿心中颓丧极了,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像是要把她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也完全浇熄。 这算是报应吗? 她早就该想到的,如德妃与三皇子那样的恶人都有报应,她也曾作恶,又凭什么逃脱惩罚。 悲伤与绝望将她淹没,她像被抽走全身力气一般缓缓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姑娘,您怎么坐在这,快起来啊!” 阮卿抬起一双泪水朦胧的眸子,看见十二焦急地在对她说话。 她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握紧十二的手问道:“殿下在哪里?我想见他。” “殿下应该回宫去了。”十二扶起她往马车那边走,“姑娘别急,我这就送您进宫。” 阮卿感激地点头:“幸好还有你在。” 她方才甚至不敢想,若是连十二也被召回去了,那是不是说明她和祁衍的最后一点牵绊也断了。 不,她手里还有淑妃娘娘的玉佩,或许也可以作为借口再见他一面。 阮卿将玉佩盒子上的水渍擦干净,回去的路上,碧薇劝她换一身衣裳,她实在没多余的心思,便拒绝了。 马车来到宫门口,阮卿等不及车停稳就提着裙摆往下跳,下车后一口气也不歇地往东宫跑去。 她满心急切想告诉祁衍。 这三个月她有多么想念他,担心他。 她再也不逃避了,她就是爱他,哪怕她活该被千刀万剐,那也是下辈子的事,这一世她要和他好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她还想跟他认错,为前世那个愚蠢的自己,竟然没发现早就爱上了他,害两人生生错过。 所以这一次,能不能不要再错过?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越跑越快,终于来到东宫。 阮卿再没有半分犹豫,怀里抱着的玉佩和小木雕给了她极大的勇气,这一瞬间她好似能战胜所有的阻碍。 郑公公见她全身湿透,连忙叫人去准备干净的衣裳让她换上。 阮卿却焦急说道:“公公,我想见太子殿下,行吗?” 郑公公略一迟疑,“太子殿下他……” 殿下方才回来时那副神情,瞧着像是要杀人啊,阮姑娘进去见到了,八成要被吓到。 但除了阮姑娘,也没人能让殿下消气了。 “唉,姑娘请跟老奴来吧。” 郑公公将阮卿送到寝殿门口便退下了,阮卿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那声音像是卫辑。 “你怎么不上去问她呢?万一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你不知道她有多爱姓谢的那个小白脸。”男人咬牙恶狠狠地说道。 寝殿里传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拿出刀把什么家具给劈开了。 卫辑怕他发疯砍伤自己,连忙去夺他手中的刀。 “就算你看见的都是真的,你若喜欢她,那就把她抢过来啊,在这折腾不如去找陛下赐婚。” 阮卿听到这里,只想冲进去说一句,那些都不是真的。 可祁衍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冰封当场,浑身僵硬,再也动不了一下。 “孤喜欢她?笑话!” “孤最厌恶她这种满腹心机的女子,以后不许在孤面前提她的名字!” “至于赐婚,她想得美!” 阮卿无声苦笑,再多一句也听不下去了。 其实祁衍说得对,她凭什么奢望还能与他重新开始。 她之前对谢容缜说他不配,如今对上祁衍,她也不配。 她心机叵测,罪有应得。 那就到这里吧,她走这一趟权当是来看看他,毕竟他方才好似吐了血。 不过现下他如此活蹦乱跳,应该无碍吧。 阮卿听着里面愤怒发泄的声音,转身默默离开,走出两步后她意识到什么,又回来将装着玉佩的锦盒端正摆放在门口。 至于那个木雕小人,放在地上的一刻她犹豫了。 如若以后再也不能相见,是不是该把这小木人留下做个念想呢。 阮卿轻叹一声,终究是又将木雕小人收起来了。 他既然恨极了她,何必留下来让他平添憎恶呢。 阮卿离开东宫时只跟郑公公道了别,走向出宫的那条路时,她心里有很多不舍,却也只能放下。 以后怕是也不能再见四公主和廖嬷嬷她们了。 希望她们一切安好。 还有祁衍,没有她的纠缠,他定然可以一世安稳。 阮卿擦掉最后一滴眼泪,头也不回地走出宫门。 郑公公在阮卿走后察觉到不对,冒着惹怒祁衍的风险敲响寝殿的门。 “殿下,阮姑娘方才过来,只待了片刻就走了。” 里面传出怒气未消的声音:“她来做什么?呵,如今孤这东宫竟成了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简直荒谬!” 郑公公不敢接话,静静等着,没过多久卫辑来打开寝殿的门,他偷偷往里瞄了一眼,果然已经毁坏的不成样子了。 卫辑突然指着寝殿门口一个锦盒问他:“这是什么?阮姑娘落下的吗?” 郑公公想了想说道:“是啊,阮姑娘来时怀里抱着这个呢!” 卫辑回头一笑:“你瞧,我就说你误会了,人家都给你送礼物来了。” 祁衍半天不说话,卫辑和郑公公两人尴尬的对着锦盒猜来猜去,实在演不下去了,里头才传来一声冷嗤。 “拿过来。” 卫辑连忙把锦盒拿进去递到祁衍面前,祁衍仿佛不在意地看了眼。 怎么像是御制的? 他故作不耐烦地掀开盒子,见到里面装着的小猫玉佩时,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玉佩。 只要眼睛没瞎,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两块玉佩是一对儿的。 那小猫图案,一看就是他母亲画出来的。 他是知道成德帝手里还有一块玉佩的,只是不知道已经给了阮卿。 祁衍呆呆地看了这块玉佩好半响,忽地发出一声冷笑。 “你想和我就这么断了?我偏不让!” 他收好玉佩,一身寒气的去了太极殿。 炎炎夏日,太极殿的宫人们却被太子殿下吓得浑身冰凉,冷汗连连。 他们心想,太子如此盛怒,定是要陛下同意他杀了某个人。 怎知太子进去后,斩钉截铁地开口:“请陛下给我赐婚!”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0-110 第101章 那日祁衍去太极殿求成德帝赐婚的事,没几日就在宫里传遍了,不出半月,就连燕京城中大多数官宦人家都知道了。 只是关于太子妃的人选,却众说纷纭。 一些人认为太子妃必定出身世家显贵,而在燕京这些世家大族之中,崔氏的可能性最大。 安远侯崔靖深受成德帝倚重信任,不然也不可能手握兵权多年。他膝下只有一女,崔氏千金明艳端庄,在一众世家千金之中也颇具美名,担得起太子妃的身份。 可另一些人却说,太子妃的人选另有其人,并非什么世家贵女,而是刚升任的工部左侍郎家的千金。 那位阮姑娘上次在万寿节宫宴上与公主平起平坐,后来又在宫中管理宫务,据说成德帝对她很是满意,不在意出身门第,更别说早有传闻,太子殿下对她情根深种。 以成德帝对太子的爱重,必不会罔顾他的意愿,择选什么世家千金为太子妃。 这两种说法各自有人支持,身处漩涡中心的安远侯府和侍郎府表现却截然不同。 安远侯崔靖嘴里说着低调,实际上却已经摆出太子岳家的架势,对上门来讨好依附的官员门客来者不拒。 安远侯夫人更是装都不愿装,每日在后宅宴请女眷,听着世家夫人们的奉承恭维,越发的得意忘形。 夫妻两个白日忙着宴客,晚上还要对女儿耳提面命,多番叮嘱:“你嫁过去以后,必得顺从太子殿下,千万别惹怒了他。眼看着德妃和三皇子倒了,太子殿下威势愈盛,咱们家攀上这棵大树,真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崔明雪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无望成为太子妃,但近些日子被巴结讨好的次数多了,再听了父母这些话,也不免萌生期待。 只是她心中始终介意阮卿,高兴之余便多了几分烦闷。 直到这日江婉沁上门来寻她,一进她的院子便笑着开口:“贺姐姐大喜!” 崔明雪心思一动,却故作矜持地瞪她:“哪来的喜,不过几句没影子的传闻罢了!” 江婉沁过来扶她到亭子里坐下,殷勤地打着扇子为她驱散暑热。 见她一副有秘密要说的样子,崔明雪屏退一旁伺候的婢女们,凉亭里只剩她们二人。 江婉沁这才小声说道:“可不是什么传闻,我从宫里得来的消息,太子确实去求陛下赐婚了,而陛下也已经应允,不日便会有圣旨下来。” 崔明雪听了先是面上一喜,但紧跟着就露出一丝忧虑,“妹妹快别唬我了,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对那个阮氏……” 她撇了下嘴,轻视之意溢于言表。 江婉沁却是笑了:“姐姐不知道还有另一件事,就在半月之前,太子殿下回京那日,宫里许多人看见那个阮氏不知羞耻地冒雨追去东宫求见太子,没多久又灰溜溜一身狼狈地从东宫出来,自那以后她就出宫了,至今再也没出过家门。” “此事当真?”崔明雪眼神一亮,好奇地问:“可是这等事妹妹是如何知道的?” 江婉沁笑意微敛,只说自己是花钱打点宫人问出来的。 实情却是为了这事,她动用了江太后留在宫里的人脉,费了很大周折才打探出来。 不知为何宫里的人对待那天发生的事都三缄其口,若不是她那人脉有本事还真问不出来。 江婉沁并非那么有闲情逸致非要探听这件事,只是最近因为德妃和三皇子出事,他们江氏受到牵连,她和三皇子的婚事肯定是不成了,京中其他世家子弟她向来看不起,从前倒有一个谢容缜,只可惜…… 心有所爱的男人她江婉沁不稀罕,但她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必须为自己打算,想来想去,整个燕京只有一个人最为合适。 那就是东宫侍卫统领卫辑,论起官职,他不仅是侍卫统领,还兼任禁军步兵教头,年纪轻轻已经身居要职。论起家世,他是昭和长公主的养子,将来公主府的一切都由他继承。再论起和太子的情分,卫辑自幼便是太子伴读,两人一起长大,待太子登基后,他更是水涨船高,前途无量。 当然,即便嫁给卫辑,她仍是不如崔明雪。 这一切便只能说是命数了,毕竟她从未将心思和眼光放到过太子身上,卫辑已经是她能谋算到的最好结果。 江婉沁暗叹一声,心里虽有不甘,但以后总算不至于被那个出身卑微的阮卿压在头上。 所以她特地打探来这件事,就是为跟崔明雪卖个好,等崔明雪成为太子妃,说不定可以在与卫辑的婚事上帮到她。 崔明雪不知道她心里的算计,还当她真是为自己费心,感动地拉起她的手:“妹妹,我以后只当你是我的亲妹妹。” 江婉沁回握住她的手,“这有什么,不过是使些银子的事,只要姐姐得偿所愿,妹妹就开心了。” “那个阮氏你不必忧心,如今她已经失了太子的心,即便她父兄再能干,以她的家世身份也及不上姐姐的半分裙角,等日后姐姐嫁入东宫,何愁不能料理她?” 崔明雪听了这话心里更是得意,欢欢喜喜地送江婉沁离开后,她便抛开最后一点顾虑,在侯府里真的端起太子妃的架子来。 而安远侯夫妇俩听说她得到了明确的消息,行事愈发张扬,连带着侯府下人在外都不知收敛,将崔明雪要成为太子妃的事宣扬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与安远侯府相比,阮家这边安静得好像无事发生。 半个月前,阮卿眼眸红肿,失魂落魄地从宫里回来,阮修齐和阮子钰父子俩都看在眼里。 他们隐约猜到阮卿是因为谁变成这副模样,表面上不说,心里却都生出几分不满。 阮修齐不如阮子钰知道得多,还以为是太子婚事定了,女儿受到打击,只关照家中所有人要好好照顾阮卿,他自己也在下衙后早早回家,每日陪阮卿一起用晚膳。 至于阮子钰,他刚刚入职翰林院,事情并不忙,更是一有闲暇就陪着阮卿,生怕妹妹想不开。 阮子钰心里对太子很是埋怨,他就知道当初能翻墙偷偷进妹妹闺房的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早知如此,他当时就该狠下心来阻拦,妹妹也不至于空欢喜一场,白白地为太子伤心。 阮家两个男人都不喜欢往来应酬,每日除了去衙门上值,就都待在家里,是以对太子妃的相关传闻半点都不了解。 等他们也得知此事,京中早就传遍了崔氏千金将成为太子妃的消息,甚至连街头巷尾玩耍的孩童都开始编唱歌谣了。 父子二人怕阮卿听到不开心,严令家中任何人不许议论 此事,所以只有阮卿还被蒙在鼓里。 直到碧薇终于憋不住,把外边的传闻告诉阮卿,已经又过了好几日。 阮卿听到崔明雪要成为太子妃的消息,面上只是怔了一瞬,过后依旧继续手中的事。 那日从宫里回来后,她失眠了一整夜,又呆坐了一个白天,之后就恢复如常。 只是多了一个爱好,雕刻木雕小人。 她刻下的那些木雕小人或坐或站,或喜或嗔,却都是同一个人的表情动作。 从碧薇的角度,只感觉到自家姑娘的真心被辜负了,就因为谢容缜那几句话,太子连解释都不听,直接就给她家姑娘判了死刑,可见男人绝情起来,当真是可恨至极。 自从听闻崔明雪要做太子妃了,她就连十二都不怎么想搭理,没错,就是迁怒。 “你们殿下都要成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不用去保护未来主母吗?” 十二干笑一声,也觉得十分尴尬,但又不得不厚着脸皮留下。 没办法啊,太子殿下有吩咐,叫她在大婚前寸步不离地守着阮姑娘。 不对,是真正的未来主母。 那道赐婚圣旨就不能快点来吗,再等几天真怕碧薇拿扫帚给她打出去。 十二忧愁地叹了声气,却听道阮卿轻声斥责碧薇:“不要再说这种话,十二是我的朋友,她平日待你也极好,只要她愿意,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阮卿其实清楚,若有一日十二真的离开,她就要把祁衍完全从心里挖出去,到时他成为别人的丈夫,她连在心里偷偷想他的权利也不再有。 但愿那一日不要来得太快! 十二内心十分煎熬,等到夜里阮卿睡下,她悄悄从阮府离开回到东宫。 照常向祁衍禀报阮卿的一些事,无非是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心情怎么样,以及有没有再见不该见的人。 之前十二说完这些便告退了,但今夜她犹豫着不肯走。 祁衍撂下手上的奏折问她:“还有事?” 十二抬头看了眼他的冷脸,硬着头皮开口:“殿下,您不去见见阮姑娘吗?” 祁衍冷哼一声,重新拿起一封奏折接着看,凉凉地开口:“急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见。” 那不一样啊! 十二在心里焦急呐喊,她知道太子余怒未消,只能试探着继续劝说:“可是阮姑娘今日听说了外面的传闻,她只怕已经误会了……” 是那个崔明雪要成为太子妃的谣言? 其实谣言刚兴起的时候,他就派人去查了,这一查才知道,谣言的源头就是安远侯府。他本想给安远侯一个警告,却被成德帝拦住了,说要借此机会试探一下崔氏。 想到成德帝之前让他去办的那件事,祁衍心知他父皇已经不放心再把兵权交给安远侯崔靖,所以就没再插手去管,任由这谣言被传得满城皆知。 阮卿虽然一直未出家门,但她又不是耳朵聋了,早晚会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祁衍翻动奏折的动作一顿,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期待,再三迟疑后还是忍不住问:“那她什么反应?” 呃……似乎还挺平静的就接受了。 十二当然不可能这么回答,她斟酌片刻,半真半假的说:“属下也说不好,她就是比往常更沉默,胃口也不太好,夜里总是翻来覆去,还经常对着木雕叹气,想必是伤心吧。” 时值盛夏,阮卿一向畏热,自然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最近又沉迷于木雕,经常捧着刻上一天,时而满意的弯起嘴角,时而皱眉唉声叹气。 所以十二说的这些大多是实话来着,要不然她也不能说得这么顺畅。 “嗯,孤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声音略显冷淡,但嘴角翘起的一丝弧度,却出卖了太子殿下真正的心思。 十二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心满意足的离开东宫。 说不定明日殿下就憋不住要去见阮姑娘了,毕竟以前两人也争吵冷战过,但太子殿下总是很快就妥协了。 这次应当也不例外吧。 在她看来,两人这么别扭不过是少一个台阶,如今她把台阶铺好,让两人见面彻底把话说开,不就能重归于好了嘛。 十二很是自信地回到阮家,只等着太子殿下过来,没成想先等到的却是赐婚圣旨。 这次宣旨的阵仗很不一样,御前的徐公公以及礼部的几位官员都来了,徐公公宣读完旨意,阮修齐和阮子钰父子俩差点惊掉下巴。 陛下竟然要为太子殿下和阮卿赐婚? 女儿/妹妹要做太子妃了? 来宣旨的人真的没走错地方吗? 与此同时,从宣旨的队伍出宫之后就在翘首以待的安远侯府乱成一团。 阖府上下早早收到了宣旨队伍出宫的消息,安远侯命管家开中门,并派人去路口守着,安远侯夫人带领所有内眷等在前厅,崔明雪盛装打扮,紧张的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结果出去蹲守的下人回来了,面色惨白的说:“那几位大人的车驾往另一边走了,瞧着像是去北明巷的方向。” “什么?”安远侯夫妇二人满脸诧异,倒是崔明雪最先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是阮府,一定是那个阮卿,她就住在那里!” 说完她崩溃地捂脸哭起来,什么身份体面全都抛在脑后。 “简直是奇耻大辱,我不要活了!” 安远侯斥责她不成体统,安远侯夫人不停追问她,当初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事情为何会忽然有变化。 崔明雪想到江婉沁那日信誓旦旦的话,心底顿生恼恨。 今日自己颜面尽失,都是被她害的,什么姐妹之情,全都是假的! 至于阮家这边,阮卿的父兄都还懵着,阮卿自己的心情也极为复杂。 原本她做了最坏的打算,若祁衍要娶别的女子,她就彻底从这段感情中抽身而退。 可她没想到,在两人之间经历过那样难堪的情形后,祁衍依旧要娶她。 为什么呢? 他不是亲口说过不喜欢她,最厌恶她这样满腹心机的女子吗? 或者他是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终于决定向她报复。 让她在成为太子妃之后,也体会一番被冷待,被折磨,再孤独死去的处境。 想起祁衍那日看向她的狠戾目光,阮卿心底滋生一阵寒意。 但这是圣旨,无论如何她都只能接受。 “臣女接旨。”她平淡接过那道圣旨,嘴角只有苦涩的笑意。 跟随宣旨队伍而来的最后一辆马车上,车帘被里面的人掀开一角,从徐公公宣读圣旨开始,阮卿的一切反应全都被里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把帘子放下,回宫!”祁衍面色阴沉地说道。 卫辑放下车帘,一脸无奈地问:“不是殿下非要来的嘛,好歹见人家一面啊!” “不见。”他的声音冷得好似能把人冻透一般。 卫辑搓搓手臂,嘴里小声咕哝:“这又是何苦,大喜的事情弄得跟逼婚似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祁衍心中自嘲,可不就是逼婚嘛! 昨夜听完十二禀报,他真动了在婚前见她一面的心思。正巧今日徐公公奉命来阮家宣旨,他顾不上违背礼法,跟着宣旨的队伍一路过来,只想看她面对这道赐婚圣旨是什么反应。 那日去太极殿请求成德帝赐婚时,他的确是冲动了。他们之间有太多隔阂,此时并不是成婚的好时机,一不小心甚至容易酿成像前世一般的苦果。 可他忍不了,只要一想到阮卿和谢容缜面对面,互诉衷肠的模样,他心里就跟吞了刀子一样难受。 他害怕婚事再不定下来,阮卿真的会再一次抛弃他,选择谢容缜。 所以他们这一世的婚姻,可以说是他强求而来的,也许依旧得不到圆满。 带着这样忐忑复杂的心情,他只想从阮卿这里得到一丝确定。 可她的脸上自始至终不见半点欢愉。 她不愿意。 祁衍意识到这一点,再也维持不住冷静,甚至产生了毁灭一切的念头。 趁着恶念还未爆发,他催促卫辑立刻回宫,生怕自己压抑不住会去伤害阮卿。 前世他疯魔成那样,绝不仅是引幻丹的作用,或许他的本性就是偏执的。 阮卿只能爱他,必须爱他,如果一直得不到她的爱,那他就去死。 他性情如此恶劣,难怪阮卿总是想逃离,厌恶他到要毒死他的地步。 前世明明那样惨烈,他却还是重蹈覆辙,再一次选择强迫她。 可那又如何? 祁衍眼底的疯狂与执拗越来越浓,即便这一世的结局依旧是死在阮卿手里,他也绝不会放手。 当夜十二再来禀报阮卿的事,祁衍一个字都不想听。 确切来说,他是不敢听。 “你回去吧,以后不必再来禀报。” 十二被太子殿下看死人一样的目光撵了出来,也没胆子 问他今日为何没来见阮姑娘。 赐婚圣旨花落阮家,安远侯府前些日子的上蹿下跳彻底成为整个燕京城的笑柄。 安远侯崔靖在朝堂上抬不起头,自然心怀怨愤,而侯夫人带着崔明雪回母家暂避风波,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江婉沁得到消息,气得病了一场,也不知能不能在太子大婚之前好起来。 赐婚之后,太子大婚一事就提上了日程。 礼部挑选了几个吉日呈上去,成德帝最终择定九月初七这日作为太子大婚的日子。 婚期定下后,阮卿开始忙碌起来,宫里派了廖嬷嬷过来教导她大婚礼仪,内务府为她量体裁制婚服,有时候一日要来好几次,问她的意见。 事情一多,阮卿反倒没时间再胡思乱想了。 圣旨已下,不管祁衍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他们仍要再做一世夫妻,哪怕这次的结局依旧是互相折磨,彼此憎恨。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来到大婚前夜。 第102章 这些天阮修齐累坏了,每日都有朝中官员上门恭贺,他一开始还以礼相待,到后来察觉到其中有些人有巴结投靠的意思,吓得他立刻闭门谢客,只说府里近来在筹备婚事,不便招待。 打发走那些各怀心思的人,他还是闲不下来,每日不厌其烦地叮嘱女儿入宫后要多加小心,务必保护好自己。 女儿留在家里的最后一晚,他又操心的念叨许久,直至口干舌燥才停下。 阮子钰知道妹妹心中有筹划,倒不担心她在宫里的安危,只怕她纠结太多,苦了自己。 他搜肠刮肚编出一些趣事,只希望阮卿听了能开怀些。 入夜后,父子俩一脸不舍,长吁短叹地离开阮卿的院子。 阮卿见今夜天上星辰明亮,便想留在院子里多看一会儿,谁知才站了不久,有人往她脚边扔小石子。 “这!” 怕阮卿发现不了,那人还趴在墙上向她招手示意。 阮卿看到墙头上的身影十分惊讶:“盼晴,你来看我怎的不走正门?” 何盼晴慌忙摆手:“可走不得正门啊,我和四公主偷偷溜出来看你的。” 四公主也来了? 阮卿心里一惊,叫来十二,把何盼晴和四公主接到院子里。 何盼晴抱着一坛酒,献宝似的给她看:“这是我父亲去边关前埋在院子里的女儿红,我特地挖出来的,咱们一起喝个痛快。” 四公主小声附和:“对,喝,喝个痛快!” 阮卿为难地蹙眉,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两人一左一右拉进屋里。 她不忍心让姐妹们白来一趟,只好点头:“吃酒可以,但可不许贪杯,你们俩偷跑出来还喝得醉醺醺,回头被冯嬷嬷发现要受罚的。” 两人嘴上都答应得好好的,但能否做到就不一定了。 阮卿深知何盼晴的性子,怕她俩一会儿真的喝醉,一面让碧薇去厨房拿些下酒菜,一面把十二叫到一旁交代道:“你回宫一趟,跟他说……” 不知想到什么,她改口说道:“去禀报太子殿下,就说四公主和何姑娘在我这里,请他派人来接。” 十二听出阮卿话里的生疏意味,心里有些闷闷的。 她应了一声,连忙骑着快马回宫。 东宫里,祁衍盯着面前喜庆隆重的大红婚服,眼里却没有半分喜色,整个人透着一股萧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娶的是什么深仇大恨之人呢! 卫辑看不下去,奈何这些日子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劝不动这位犯起轴来的太子殿下,只好随他去。 近日东宫的气氛就跟祁衍的心情一样阴云密布,到了下值的时辰,卫辑一刻也不想多待,跟外头的侍卫交代一声就要离开东宫。 然而他还是慢了,迎面碰上十二急急忙忙过来。 “殿下,四公主和何姑娘去找阮姑娘了,眼下正一起喝酒呢,您快去瞧瞧吧!” 卫辑本来不想管闲事,但听到一声何姑娘,脚下不听使唤地一顿。 他是知道祁衍的,那祖宗眼里除了阮卿谁都看不见,四公主是妹妹他还能多少顾及一点,何盼晴他又不熟,说不定根本不会管。 再说上次冯嬷嬷院子走水那天夜里,他和何盼晴冲进去差点坏了祁衍的事,当时东宫的暗卫可是差点要对何盼晴动刀的,幸好他拦了一下。 何盼晴那姑娘只是看着精明,实际上傻乎乎的。 太子和阮姑娘明日就大婚了,她又带四公主出宫去掺和什么,万一喝醉胡乱说话,再惹怒了最近随时处于发疯边缘的太子怎么办? 卫辑越想心越乱,眼见祁衍似有亲自出宫接人的意思,他连忙开口:“臣随殿下同去。” 祁衍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倒不像是拒绝的意思,卫辑赶紧快步跟上。 另一边,阮卿她们正热闹地聚在一起吃酒。 大婚的前一日,能与姐妹相聚,阮卿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只是几杯温酒饮下,心情渐渐变了味儿。 一开始她们有说有笑的,到后来变得越来越沉默。 其实只有阮卿一个人情绪低落,四公主和何盼晴都是看出她心里难受,小心翼翼地陪着她。 阮卿一杯接一杯的给自己倒酒,不知不觉已经饮了半坛子。 四公主担心,好几次伸手要拦,都被躲开了,只能看向何盼晴,希望她想办法劝劝。 明日大婚礼节繁重,万一阮卿醉得厉害,到时候身子撑不下来可就遭了。 何盼晴却没有一点劝阻的意思,反而又给阮卿换了个大碗。 看着阮卿捧起碗往嘴里灌酒,她叹了声气,对四公主道:“没事,我身上带着解酒药呢,让她喝吧。” 压抑太久是要致病的,这般放纵一回也无妨。 何盼晴本来很羡慕阮卿,因为阮卿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且想尽一切办法去争取,从没有退缩过。 只是再通透的女子遇到感情的事,也会变得不再像她自己。 “你说成婚到底有什么好的?”何盼晴喃喃自语,自己也有些醉了,面露愁苦地说:“我祖母最近也在给我相看人家了,也许哪一日我毫无准备就要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子。” “我不想嫁人!”她把酒碗推开,气哼哼说道。 阮 卿双眼迷离地抱起酒坛,给何盼晴斟满酒,顺着她的话开口:“那就不嫁!” “实在不行,我带着你,咱们一起跑,越远越好。” 何盼晴笑起来:“跑得越远越好!” 四公主急了,插嘴道:“也带,带上我!” 三人笑了一会儿,再次沉默下来,何盼晴忽然疑惑地问:“不对啊,你跑什么?难道你嫁给太子还会不开心吗?” 阮情吃吃一笑,一脸的娇憨,可眼圈却渐渐红了。 何盼晴追问她:“你说啊,嫁给太子不开心吗?” 祁衍走进阮卿的院子,恰好听到这么一句,他驻足片刻,若无其事地来到房门口。 卫辑对身后的暗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跟来了。 听到何盼晴的问题,他心里很是忐忑,心说这傻姑娘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屋里几人并不知道门外有人在听,阮卿笑着摇头,脸上早已布满泪痕。 何盼晴发愣,以为得到了答案。 “哦,你不开心啊!” 门外的祁衍听到这一句,心像进了冰窖似的,眼神中满是痛苦挣扎。 明日过后,他就可以自私地再将她绑在身边一辈子,可是他真的舍得看她这样难过吗? 这一道薄薄的门板,像越不过的天堑鸿沟,阻挡住他的脚步。 卫辑曾多次问他,为何不来见她?大概是因为一见到就会忍不住对她心软,万一她求自己放了她,自己又该如何? 祁衍苦笑一声,脚步后撤,就在他要转身离开时,里面传出一声脆响,像是瓷器碎开的声音。 “哎呀,姑娘,你的手!” 这一嗓子惊叫是碧薇发出来的,祁衍听出是她的声音,哪里还顾得上纠结,一脚踢开房门冲进去。 他穿了一身黑衣,突然从外面踹门闯入,后面还跟着个拿刀的卫辑,把屋里的几个姑娘都吓了一跳。 何盼晴醉得不轻,拎起酒坛子就要往祁衍头上砸,被卫辑死死抱住,抢下酒坛子,这一看才发现她的手划破了,伤口还往外冒血呢。 卫辑无奈的对祁衍说:“殿下,臣先带何姑娘回去。” 祁衍点头,顺便让十二过来把四公主也送回宫里。 碧薇站在阮卿旁边,脸色变来变去,似乎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祁衍上前仔细将阮卿全身上下打量一遍,确定她没受伤,紧皱的眉头为之一松。 “怎么让她喝这么多酒?” 面对太子殿下不满的质问,碧薇心里先怂了三分,但一想到当初她家姑娘伤心欲绝的模样,她心里就怒了,十分硬气地回道:“奴婢管不了,殿下若真的关心姑娘,怎么不亲自来看着。” 祁衍一时语塞,看着趴在桌边满脸醉态女子不说话。 碧薇心里七上八下的,却发现太子只是面色冷凝,并没有降罪于她,于是也就没那么怕了。 这两人好不容易见到面,她家姑娘此刻若是清醒的就好了。 碧薇眼眸一转,心中有了主意,躬身说道:“奴婢去给姑娘打盆温水来,劳烦殿下先在这里照顾姑娘。” 她走之前还贴心的把门给带上了,此刻屋里就只剩下祁衍和阮卿两个人。 阮卿醉得没了意识,侧身趴在桌上,眼眸一直望着一个方向,不停地落泪。 祁衍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只恨不能一刀捅在自己身上,分担一下心中的痛苦。 “别哭了!” 他沉声呵斥,女子却像是故意与他作对,哭得越来越凶。 两人就此僵持住了,就在阮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憋得越来越红时,祁衍终于妥协了。 他走上前俯身将女子抱起来送进内室的床上,阮卿脸上的妆容早就哭花了,看起来十分狼狈。 祁衍见屋里有一盆水,便去打湿帕子想给她擦脸。 谁知他不过是离开床边几步远,床上那小醉鬼就闹腾起来。 “祁衍,你出来,我想见你!” 祁衍拧干湿帕子匆忙回来,却看见阮卿伸手指着床尾的柜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本不想跟一个醉鬼较真,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她:“你还认得出我吗?” 阮卿仿佛没听见他的声音,目光一直盯着柜子,祁衍这才想起来,方才她醉倒在桌上时,看得也是这个方向。 看来是真的醉了。 祁衍拿着湿帕子凑近她的脸,还没碰到就被阮卿用手打开。 他的心顿时好像被针刺了一下,冷嘲道:“怎么,不过是被我碰一下就这般难受,待到明日洞房花烛,你岂不是要生不如死?” 阮卿看着柜子发呆,似乎不想分给他一点眼神。 被她无视让祁衍心里戾气横生,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头看向自己。 那双眸子里只有纯然的无辜,澄澈的瞳孔里映照出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形象几乎要与前世那个疯魔狂躁的他重合,这一刻祁衍更加唾弃自己,颓然地松开她的下巴。 “听话,先把脸擦干净。”他语气尽量温柔的说道。 阮卿这次没再打开他的手,等他擦完才又看向柜子。 祁衍好奇地问:“柜子里有什么?” 本来以为阮卿不会回答,可她却甜甜一笑开口:“有祁衍,很多!” 她的醉话简直毫无道理。 不过自己是不是该庆幸,还能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祁衍目光留恋地看着女子的脸,轻叹一声,正准备出去让人寻碧薇回来照顾她。 结果刚转过身,他就听见女子翻脸无情的说:“算了,我不要祁衍了。” 他心神一震,为这句话差点发了疯。 他回头目光牢牢锁住她,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和逼迫。 “把这句话收回去!” 阮卿脸上看不出半分清醒,反应却及时,她固执道:“不要!” 呵,就像上一世一样,她执意不要,而他无可奈何。 重来一次,他们之间依旧走到了悬崖绝境,祁衍目光发狠压抑不住向醉酒的女子发泄。 “为何不要我?” “因为那个谢容缜吗?” “他又跟你承诺了什么?让你轻易就弃了我?” “他不过动了两下嘴皮子,你就愿意被他牵着走。那我呢?只有被他伤害后你才会回头找我吗?” “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祁衍神情痛苦,盯着女子略显迷茫的眼眸,甚至想剖开自己的胸膛,把自己那颗依旧滚烫但却已经千疮百孔的心捧给她看。 他悲哀却又含着一丝期待开口问道:“你真的不能爱我吗?” 阮卿根本分辨不出面前这个人是谁,也不懂他的话,更不理解他的情绪。 她只是觉得他好吵,声音好大,于是摇头拒绝。 见她没有一丝犹豫的摇头,祁衍心碎得彻底。 他面目狰狞,冷笑着道了声:“好,那我去杀了他。” 他目光凄然看向女子,嘴里却放下狠话:“你喜欢给他做木雕是吗?多做一点,回头孤全都烧给他!” 阮卿本来没什么反应,直到听到木雕两个字,她的眼眸微微一亮。 “木雕,我有很多!” 祁衍痛苦闭目,不想再继续折磨自己。 “真的很多,你别吵了,我送给你,不过不能告诉祁衍。” 此刻祁衍已经完全死心了,根本不想再面对阮卿,他转身便往外走。 然而身后却传来女子跌跌撞撞下床的声音。 他站在门口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陷入皮肤,疼痛丝丝传来,可他还是克制不住回去扶住她。 “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阮卿已经一把拽开柜子的门,呈现在祁衍面前的是一整排木雕小人。 那些小木人姿势各异,有骑马的,执剑的,挽弓的……表情也各不相同,生气的,骄傲的,温柔的…… 但能看得出来,它们都是同一个人。 祁衍心口剧烈跳动,眼中泛起温热的泪意。 之前他多次从十二嘴里听说阮卿在做木雕,却从来不敢细问,哪怕是十二有意说起,他也直接将话题转到其他事上。 因为他从未想过,她的木雕是为他而刻。 是他先入为主了。 只因前世阮卿偷偷学过雕刻,他去她那里时也曾见过一个半成型的小木人,可阮卿始终没有为那个小木人刻上一张脸。 他一开始也期待过,有一日阮卿会把雕刻完整的小木人送给他,但后来当他知道阮卿另有所爱,就把这念头断了。 从前他日夜期盼,苦求不得的东西今日竟一下子收到这么多,祁衍被这巨大的惊喜砸得都有点恍惚了。 这些木雕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连着做这么多,手不会累吗? 思及此,祁衍赶紧拉起阮卿的两只手反复查看,果然在她手指上找到许多细小的伤痕,他用手指轻柔地碰触那些伤痕,心里抽痛不已。 他知道自己许是真的误会她了,只是一想起明光寺见到的那一幕,他仍觉心如刀绞。 有了这些木雕,他明明应该知足。 可是姓谢的那天说的那些话,一直在他心里梗着。 祁衍看着阮卿醉眼迷蒙的样子,并不抱希望能得到她确切的回答,却还是不甘心地问出口:“你为什么要给他写那些字?难道你对他还旧情难忘吗?” “写字……字……”阮卿晕乎乎地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这人真麻烦,要完木雕还要写字。 “唔,我有一本很厚很厚的,给你!” 她醉醺醺地扑腾到床上,从自己枕头下摸索出一本像砖块一样厚实的书,直接往祁衍怀里一塞,然后再也忍耐不住,困得倒头就睡。 祁衍拿到手里才发现,阮卿给他的是一本话本子。 他随意地翻开中间 两页,只觉得有点熟悉,于是从头开始认真翻阅。 差不多翻了半本他才确定,这就是他之前逼阮卿给他写过的那个话本。 话本里的主角用的是祁虎和阮小猫的化名,以前阮卿只敷衍地写过几页就不愿意继续写了。 但如今这本话本足有一百多页,拿在手里都沉甸甸的。 祁衍站在床边爱不释手地翻看,直到双脚麻木,才捧着话本笑得一脸满足。 有了这话本他再也不需要去嫉妒谢容缜得到的心悦二字。 因为阮卿在话本里对他的用词更为直接大胆,都是什么想你,爱你,舍不得你这种话。 不仅有文字,她还很用心的画了许多图,虽说画面有些露骨…… 祁衍怕自己心思越来越歪,连忙将话本合上。 总之,谁在她心里占的地位更重要已经不言而喻。 彻底解开心结的太子殿下脸上自信满满,再不似先前那般低落颓废。 另一边,碧薇说是去打水,其实只是端着盆去厨房装装样子,她是想拖住太子,给他们两人相处的机会。 回来的路上她心中忐忑,害怕太子已经走了。 虽然姑娘和太子明日就要大婚了,可是有些话不在婚前说清楚总是有一些遗憾的。 碧薇回到院子时没见到那几个守着的暗卫,心里顿时一阵失望。 她以为太子定然已经离开了,推门进去之后,差点被阮卿床边的黑影吓一跳。 碧薇怎么都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坐在她家姑娘床边的脚踏上,津津有味地看书。 这情景怎么看怎么怪异,不过总比两人继续冷战闹别扭来得好。 碧薇不敢打扰,正想悄悄退出去,却被太子叫住。 “殿下有何吩咐?”碧薇紧张地低下头看自己脚尖。 祁衍转身给床上睡着的阮卿掖了掖被角,眼神温柔,动作轻缓,生怕把她碰碎了一般的小心。 碧薇偷偷抬头时恰好看见这一幕,高兴地差点哭出来。 她用袖子抹眼泪,只听到太子殿下语气严肃地开口:“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不许向孤隐瞒一个字。” 碧薇略一犹豫,而后坚定地点头:“殿下离开京城后,姑娘日夜思念担忧,想着您生辰快到了,就……” “那日姑娘去明光寺是因为您迟迟未归,奴婢告诉她明光寺灵验,她才决定去为您烧香祈福,谁知道竟然遇见谢大人……” “奴婢从禅房出来就看见姑娘气哭了,谢大人好像抢了姑娘给殿下做的木雕,姑娘打了谢大人一巴掌,奴婢也上去帮姑娘。” 祁衍眉头越皱越深,恨不得立刻让谢容缜尸首分离。 碧薇见他脸色难看,忍不住替自家姑娘解释:“姑娘把一切都告诉奴婢了,谢……那个狗东西说的话都不能信,姑娘早八百年就不练他的字了,最后一次去他书房还是去年冬天。” “嗯……好像就是去公主府赏花宴之前。”碧薇努力回想说道。 听到这里,祁衍终于什么都明白了。 谢容缜说的或许确有其事,但却是上辈子还没看清他真面目的阮卿做的。 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去走回头路呢? 是自己不够了解她,也不够信任她,才让两人之间生出这么多隔阂。 祁衍这一刻是真想往自己身上割一刀,这两个多月来,他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啊! 上辈子他们没有过正式的大婚,今生好不容易能弥补遗憾,却又被他搞得一团糟。 他抬手抵住额头,整个人都被后悔的情绪淹没。 碧薇等了一会儿,见太子殿下脸上的表情像是想要原地掐死他自己,心里替姑娘觉得解气。 她望向床上熟睡的阮卿,决定趁此机会再为姑娘做一件事。 “殿下可知,姑娘有一件始终无法释怀的心事。” * 回宫的路上,祁衍脑海中一直回响起碧薇说的话。 “奴婢发现,距离大婚的日子越是近,姑娘脸上的忧虑越重,可她总是把一切憋在心里。” “但就在前几日,许是她压抑太久,夜里说了梦话。” “她说她害怕,怕殿下恨她,怕殿下用这场大婚来报复她。” “她还说若是殿下真的那么恨她,大可以直接杀了她,只是千万不要在她最接近幸福的时刻将她推下深渊。” 碧薇每说一句,祁衍的心就多疼上一分。 心疼的同时,他又十分苦闷。 自己究竟给她留下多么恶劣的印象,才会让她如此想。 直到回到东宫,看见郑公公端来的夜宵是一碗粥,他才恍然大悟。 说什么害怕他报复,其实归根究底,阮卿是对前世毒杀他的事不能释怀。 前世的经历,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梦魇,亦是她的。 既然如此,干脆彻底了结旧事。 * 九月初七,大吉之日,这一场万众瞩目的大婚终于开始。 阮卿宿醉后被碧薇叫醒,身上竟然不怎么难受,她暗自惊奇,难道自己也有些饮酒的天赋? 碧薇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闷闷地笑了一声。 还好昨夜太子殿下离开前给姑娘喂了一碗解酒药,不然以姑娘那一杯倒的酒量,今日怕是连上花轿都难了。 碧薇偷笑好一会儿,见阮卿还坐在床上不动,不由开始催她:“姑娘快些吧,廖嬷嬷她们在外等着呢。” 阮卿翻开自己的枕头,发现底下什么也没有,脸上十分纳闷。 她的话本哪去了? “姑娘快来梳妆吧,您的东西我都收好了!” 听到碧薇的话,阮卿不敢再磨蹭,连忙下床盥洗。 廖嬷嬷领着身后众多女官进来,为阮卿更衣梳妆。 她看着镜子里穿戴凤冠霞帔的自己,又想起前世被一顶小轿抬进宫中的情形。 这一路走来,她真的已经改变了很多不好的事。 所以她能不能期许,祁衍也是愿意和她相守一生的? 阮卿对着镜子微微弯起嘴角,努力让自己抛却心头负担,真正的开心起来。 一切妥当之后,阮卿在屋里略坐了一会儿,得知迎亲的队伍已经来至阮府门前。 听到廖嬷嬷提醒一声,阮卿执起团扇,仪态端庄的走出闺房,来到前院拜别父亲。 阮修齐心里纵有再多不舍,面上表现出来的也只能是高兴,还不能高兴得太过,须得沉稳庄重。 拜别父亲后,阮卿走出前厅,接过那道册立她为太子妃的圣旨。从今往后,别人就要尊称她一声太子妃殿下。 阮子钰扶着她的手走出阮府,送她坐上花轿。 阮卿坐在花轿里,心情格外平静。 因为她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东宫,祁衍在那里等着她。 第103章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终于落地,轿帘被掀起,只见冯嬷嬷与章女官恭敬立于花轿旁边,准备搀扶阮卿下轿。 想到祁衍此刻就在正殿里等待,阮卿本来平静的心情也不禁升起一丝波澜。 她缓缓地深呼吸,面容沉稳地起身,由冯嬷嬷和章女官扶着她下轿,走在绣着金凤纹样的红毯上,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来到正殿前,她借着团扇的遮掩,忍不住往台阶上看去,只见那里站着一个身穿红色婚服的高大身影。 一瞬间阮卿紧张的双手轻颤,冯嬷嬷与章女官同时倒抽一口气,没想到祁衍竟然不守礼制,站在门口等。 但想起成德帝今日早早来到东宫,此时就在殿内,太子敢行此举多半是他默许的。 两人心中无奈,但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扶着阮卿走上台阶,来到祁衍面前。 祁衍不顾冯嬷嬷严肃的表情,直接伸手牵住阮卿,和她并肩走进殿内。 冯嬷嬷嘴唇微动,终究还是把已经到嘴边的提醒吞回去。 原本太子妃该向太子行拜礼的,被太子这么一打岔,行礼的环节自然进行不下去。 既然都已经坏了规矩,那么太子妃本该落后太子一步的礼节也就更不算什么了。 阮卿并 不知道冯嬷嬷心里的纠结,大婚之前她虽然练习过相关礼仪,可架不住她活了两辈子,也还是第一次与人正式成婚。从下花轿开始,她的手心里都是冷汗,双脚也软绵绵的,如果不是一直有人扶着,她都害怕自己不会走路了。 而她脸上之所以还能维持镇定,都是上辈子做了皇后之后练出来的,强装罢了。 所以阮卿也就意识不到,祁衍像这样牵着她的手同她并肩而行是有问题的。 毕竟从他们两人前世相识开始,祁衍压根没怎么在她面前摆过太子的架子。 她常常是嘴里喊着殿下,心里只当那是一个称呼,并未有过多少对上位者的恭敬。 正因为忽视了这些细节,阮卿认为祁衍还在生她的气,毕竟她今日打扮得这么好看,男人的目光却半点也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她心里含着一丝苦恼,对接下来的拜堂和合卺礼也没那么激动了。 在礼官的几次高呼声下,阮卿心情平淡地行完三拜九叩礼, 成德帝看着面前的新婚夫妻,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稍微交代两句,就满意地回太极殿批折子去了。 拜堂之后他们就该入洞房,饮合卺酒,最后行夫妻之礼…… 阮卿悄悄抬眸看向祁衍的脸,只见他面上没有一丝欣喜的反应,依旧像先前那样牵住她的手,与她一起走入洞房。 待到两人坐在铺满“早生贵子”的床上,昭和长公主带领几位公主和王妃进来,亲自为两人主持合卺礼。 饮下合卺酒的两人,该是彼此最亲近之人,可阮卿却只觉得祁衍离她越来越远,她甚至没办法从他浅淡的笑意中分辨出他真实的情绪。 她放下酒杯,嘴里索然无味。 长公主开心的落泪,一脸慈爱地看着两人,又多嘱咐了几句才带着其余人出去。 合卺礼之后,祁衍没在洞房里多留,只淡淡的与阮卿说一声就去了前殿宴席。 阮卿留在洞房里,等着今日进宫观礼的命妇们来拜见她。 她心里琢磨着祁衍临走前跟她说话的语气,越想越是委屈。 他竟然叫她太子妃! 那般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的称呼,就好像前世他对她不满时,总喜欢冷嘲热讽的叫她一声皇后。 他们之间又变回前世的样子,只剩冷漠和憎恨。 阮卿勉强笑着见完那些命妇,待她们走出去,洞房的门重新关上之后,她几乎瞬间就红了眼圈。 她知道自己最后的期待也落空了,此刻她身处之地,也许并不是祥和喜气的洞房,而是杀人不见血的刑场。 也不知在床上僵坐了多久,廖嬷嬷和碧薇端了些好克化的宵夜进来。阮卿虽然觉得饿,但也只用了一点,就食之无味的吩咐她们撤下去。 廖嬷嬷过来为她卸下沉重的凤冠,碧薇小心的擦去她脸上浓重的脂粉。 “殿下还在前殿一时走不开,太子妃只怕要再多等一会儿。”廖嬷嬷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说道。 阮卿微微颔首,心里再也没有任何期盼,只剩死灰般的寂静。 待更衣卸妆之后,阮卿便让廖嬷嬷先回去歇息,只留碧薇在这里陪她。 碧薇见她家姑娘脸上似有落寞,欲言又止。 想到太子殿下今早派十二来给她传的话,碧薇不得不狠下心来。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就在阮卿怀疑自己今夜要在洞房里化作一尊石像的时候,祁衍终于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几分醉意,眼神却清明一片,进来之后没有看向她,只吩咐小胜子伺候他盥洗。 阮卿从床上起身走过来,看着男人冷漠的神色,心里酸楚。 待祁衍转过身看向她,她牵强的笑了笑,轻轻一福:“妾一时失礼,还请殿下恕罪。” 这样说完她自己先是一怔,上一次用这种生疏客气的语气对他说话,似乎还是前世刚认识的时候。 “嗯。”男人仿佛看不出她的难过,淡然的接受了。 阮卿心中涌起一股酸涩,闭上双眼深深吸气,努力不让眼泪落下。 怕被男人瞧见,她连忙背过身去。 却只听见身后远离的脚步声,她悲哀一笑,心想自己又自作动情了,祁衍才不会关心她哭不哭呢! “拿进来吧。”祁衍站在桌边朝外吩咐。 话音刚落,郑公公端着一个白玉托盘进来,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就躬身退了出去,碧薇和小胜子也跟着离开,寝殿里只剩一对新婚夫妻。 阮卿背对着这边,不知道郑公公拿了什么进来,她也没心情去关心。可就在这时,祁衍却开口了。 “太子妃,你猜猜这是什么?” 阮卿自嘲地勾起嘴角,这是祁衍今日对她说的第二句话,依旧不带什么温度。 从前那些柔情缱绻,难不成都是她的一场幻梦? 阮卿重整心绪,若无其事的转身走过来,看见白玉托盘里摆放着两个精致小巧的白玉酒杯,里面盛着深红色的酒液。 她面无表情的回答:“是番邦进贡的葡萄酒。” 祁衍嗤笑一声:“不对。” 阮卿眼中浮现一丝莫名,不知道他是何意。 祁衍又说:“是葡萄酒,不过孤还让人往里加了一样东西,你不妨再猜一猜。” “我猜不到。”阮卿冷声回答,并不想再被他戏耍,面对他时也没办法一直隐忍自己的本性。 “殿下若是对我不满,可以奏请陛下赐我一封休书。” 她倔强地的扔下这句话就想走,可祁衍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如同冰冷的锁链一般缠住她的脚,叫她动弹不得。 “半日煞,太子妃可曾听说过?” 她起先有些迷茫,只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直到男人半是无奈半是嘲弄的开口:“你从桃枝那里拿到这种药,竟然不问明白它的名字和功效吗?” 一瞬间阮卿心神俱震,再也无法平静。 她记起来了,前世她稀里糊涂给祁衍端过去的那碗莲子粥里就下了一种名为半日煞的毒。 桃枝说之所以会这样取名,是因为中此毒者最多活不过半日,且要受剧痛折磨。 那么祁衍…… 阮卿此刻再看向男人的脸,只觉得他平淡的眼神下藏着刺骨的冷意。 她轻轻一笑,神情悲戚地缓缓问出口:“殿下是想杀我吗?” 祁衍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转过身去说道:“孤这么做,不正合你的意吗?” “从你察觉到我拥有前世的记忆之后,不就在担心我会向你复仇吗?如今,孤是在成全你。” 阮卿脸上血色全无,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伸手扶着桌边,才不至于跌倒。 祁衍听到身后的动静,身形一动,却强忍住要回头的动作,继续无情开口:“你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为何还表现得这般慌乱?孤竟不知道,阮姑娘原来怕死。” “孤为了你可是特地去了一趟慎刑司,向桃枝要来这半日煞的配方,再让人分毫不差的做出来。” “怎么,你不领情?” 阮卿摇头,一颗心竟然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她该感到轻松才对。 自从知道祁衍和她一样,也记得前世所有的经历,她就想到了会有这一日。 面对他,她总是觉得自己不配。 不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差别,而是因为她曾亲手杀过他,是个恶毒的行凶者。 一个被她杀死过的人,有何理由爱她? 正因为始终想不通这点,她陷入了摆脱不了的纠结之中。 就像今日这场大婚,她一面幻想着能与祁衍相爱相伴一直走下去,一面心中又充满了恐慌,生怕这是一场梦,待到梦醒之后,看到的是对她深恶痛绝的祁衍。 他们是注定难得圆满的。 阮卿心里没怎么挣扎就认命了,她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殿下怎么让人备下两杯酒,你应当知道,我的酒量不好。” “两杯,我可是会喝醉的!”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嗔怪,好像是在对他撒娇一般。 祁衍用尽全力在克制,才忍住没有冲过去抱住身后那只脆弱到极致的小猫。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让阮卿为他伤心。 似乎下定决心,他用淡漠的声音开口:“孤给你一次机会,这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你选一杯。” 阮卿声音轻颤地问:“选了之后呢?” 祁衍答道:“不论你是生是死,前世的事一笔勾销,我原谅你做下的一切,包括最后那碗毒粥。” 阮卿点了点头,眼泪喷涌而出,抽噎不止地说:“好,这样就好。” 她伸出手,在两杯酒之间略作犹豫,最后拿起左边那杯,仰头闭目饮下。 祁衍听到她吞咽酒水的声音,轻叹一声转过身,正当他迈步走向她时,阮卿眼神中闪过一抹决然,在放下酒杯之后,动作飞快地又拿起另一杯酒,毫不迟疑的饮下。 她这是生怕自己选了无毒的那杯结果死不了吗? “卿卿!”祁衍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揽在怀里,心里尖锐的痛意蔓延至身体各处。 她究竟聪明在哪里?一个傻子罢了! 这个傻子一点都不懂他的心,也不知道就算死在她手里,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阮卿此时还没什么痛苦的感觉,只是头晕眩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毒药已经发挥了作用。 “祁,祁衍,我好像要死了。”她哭着靠在他怀中,仍旧不放心地揪住他衣襟问:“你真的原谅我吗?” 祁衍抱紧她,认真的点头。 见她眉头紧蹙,似乎很难受的样子,祁衍焦急问道:“卿卿,你哪里难受?” 阮卿晃了晃头,面露伤心地说:“我的头好晕,是不是那毒起效了?” 说着,她抓住男人不愿放手:“祁衍,你抱抱我,再抱一抱我,我好怕……” 祁衍沉默良久,再也憋不住笑了一声。 “孤往那两杯酒里掺了一半的解千愁。” “就你这点酒量,还敢一次喝两杯,不晕才怪呢!” 阮卿:“……” “所以是你骗我!” 她睁着圆溜溜的猫眼瞪了他好半响,祁衍好笑道:“怎么,你心里不就是觉得欠了我的,总想跟我扯平吗?” “那这次就算扯平了!”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阮卿心里时刻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消失不见,身心一下子放松下来。 她晕乎乎的往男人怀里钻,紧紧抱着他劲瘦的腰身,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这样无意识的勾引有多让人把持不住。 祁衍低头看着她绯红的脸颊,迷离的目光,色泽诱人的嘴唇…… 无一不在引诱他心里那头猛兽挣脱控制,露出獠牙,将她彻底拆吃入腹。 “卿卿,咱们来研究一下你那话本。”” 第一回是不是说,阮小猫绑住祁虎,骄傲的骑在他身上……” 第104章 话本? 阮卿身子一僵,酒意醒了大半,从男人怀中抬起头,美眸含怒地看着他。 “好啊,我就说今早醒来怎么没找见那话本,原来殿下又来我的闺房做贼了!” 祁衍但笑不语,阮卿转而又想起来,晨起之时碧薇还说东西都帮她收起来了,如此看来也是在为这厮遮掩。 “你连我的碧薇都收买了!好可恶!”阮卿轻哼一声,不满地推开男人。 可是她那点力气连给男人挠痒痒都不够,祁衍笑了一声,拦腰将她抱起来就往床那边走。 阮卿想起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尖都颤了颤。 虽然有过经验,但这辈子到底还是第一次,她难免有些紧张。 而她一紧张,就忍不住用力掐男人的肩膀,祁衍轻嘶一声,笑道:“太子妃急什么,等会儿在床上孤让你掐个够。” 这会子听他叫自己太子妃,又是另一种意味了,听得人面红心热的。 “你不许说!”阮卿愤愤地捶他一下,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一点羞恼。 这时祁衍已经将她放在床上,眸色幽深地盯着她,如同一只猛兽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他俯身压下,双手撑在床上,将阮卿困在他的双臂之间,怕她逃跑似的。 “你都写了那么厚一本话本,我说两句又怎么了?” 阮卿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不得不仰头往后躲避,脸色红得像被蒸熟的虾子一般。 “谁,谁写了,那是我花钱买的!” 她打定主意不想承认,连狡辩起来的模样都可爱极了。 祁衍忍俊不禁,故意追问她:“哦?从哪买的,孤回头让人再多买几本,必得是这话本的作者亲手写的,到时候都送给太子妃。” 阮卿扭过头去:“不必了,我不是很爱看那些。” 男人轻笑着捏住她的下巴使她面对自己,凑近她的唇开口:“不爱看吗?可孤见那话本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的痕迹,定是被人常常翻阅所致,也不知是谁将它放在枕下,每到夜里就拿出来反复翻看,以慰相思之苦。” 被说中了心事的阮卿气急,像一只炸毛的猫一般在男人怀里挣扎起来。 “哎呀,你放开我!”她气呼呼的道:“妾今夜要去偏殿睡,殿下自便吧。” 祁衍抓住胡乱扭动的女子,抱着她一起倒在床上,阮卿几次想逃走,都被他捞回来,两人在床上翻来滚去,很快就衣衫凌乱,呼吸急促。 阮卿累得趴在祁衍身上,香汗淋漓,寝衣半褪,连半边肩膀都露出来,在红色寝衣的衬托下更显肤白胜雪。 祁衍盯着她露出的肌肤,目光逐渐放肆。 阮卿连忙要把散落的寝衣拢回肩上,谁知男人却厚着脸皮抬起手,用发烫的手掌抚着她的肩膀,关心道:“太子妃冷吗?孤来给你暖暖?” 他无赖起来,当真是可恨! 阮卿面色绯红的瞪了他一眼,总觉得自己这样子太被动了。 同样都是重生的,凭什么祁衍在这种事上就游刃有余,而她却羞涩别扭。 不行,她不能被这厮轻易拿捏。 想到这,阮卿把心里的束缚统统丢掉,不知何时,一只手已经来到男人的脖颈,对着喉结周围轻柔暧昧的抚摸撩动,另一只手则缓缓往下,触及他的腰腹。 祁衍的呼吸声顿时变重了,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阮卿弯起嘴角,凑到他耳旁,张嘴轻咬他的耳朵。 “卿卿……”他声音急切的唤她的名字,同时揽住她的腰,让她与自己更加贴近,不留一丝空隙。 “你想做什么?求你了,别折磨孤!”祁衍的语气中充满了难耐和乞求。 阮卿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开口的声音带着一点蛊惑的味道:“殿下还记得阮小猫将祁虎绑起来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祁衍胡乱地点了点头,但他哪还有心思回忆话本里的情节,只想将怀中四处作乱的女子按住,再狠狠地…… “既然这样,殿下可要配合我,闭上眼睛,一下都不许动。 ” 祁衍听话的照做,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心里一阵燥热。 可阮卿却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在解开衣衫,而是伸手扯过床边的一条红绸,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将他双手绑在床头。 做完这些,她得逞的微微一笑,双手捧住男人的脸,表情故作凶恶道:“让你偷我的话本!活该!” 祁衍睁开眼,眸中含着一丝无奈,声音有些不稳的开口:“怎么,太子妃是要先跟孤算账吗?” “当然!” 阮卿神情得意地看着他,“殿下最好快点把那话本还我,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 祁衍笑道:“奇怪,那不是卿卿为孤准备的生辰礼物吗?哪有讨回去的道理?” 阮卿这下算是明白了,碧薇那丫头大概把一切都跟祁衍说了。 还有今夜这毒酒二选一的把戏,祁衍把她的心思料得分毫不差,或许也是碧薇给了他提醒。 她并不怪碧薇,因为这两个月以来她的难受都被碧薇看在眼里,碧薇是真的心疼她,想帮她解开心结。 阮卿释然笑道:“这么说那些木雕殿下也都看见了?” 祁衍很干脆地承认:“自然,孤都让暗卫搬回来摆在书房了。” 阮卿蹙眉看了他许久,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放开他。 她不着急,祁衍可多一刻都等不了,心爱的女子衣衫单薄的趴在他身上,之前还对他刻意撩拨,上下其手,更别说他们如今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既然如此,那他还忍什么? 祁衍眸中闪过一抹幽光,一边说话分散阮卿的注意,一边悄无声息地挣脱绑住他双手的红绸。 “其实孤把话本藏在咱们的寝殿里了,就在这张龙凤床上,不信你去被子底下翻翻。” 阮卿信以为真,翻身下来,跪趴在床里面掀开被子翻找。 却不知道身后的男人已经丢开红绸,恶狠狠地朝她扑上来。 阮卿躲闪不及被扑了个正着,男人从背后将她搂在怀里,滚烫潮湿的吻沿着她的颈侧一点一点向下,渐渐带走了她的理智。 情迷意乱间,她听到男人故意学着她话本上的一句话。 “小猫妖,虎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阮卿抗拒地咬了一下他的肩膀,只听他闷哼一声,叹息道:“孤错了,其实应该换个说法。” 他埋在她颈侧呼吸粗重地低语:“卿卿乖,衍哥哥疼你。” …… * 谢氏别院里,谢容缜独自来到照影轩的卧房中。 屋内没有点灯,到处都黑漆漆的。但这照影轩中的每一个陈设物件,他都无比熟悉,就算看不见也都记得它们摆放的位置,所以一路走来半点都没有磕到碰到。 别院这里的照影轩,是他按照定国公府里的照影轩原样重建的,里面的一应陈设也都是从国公府搬出来的,并没有改变一分一毫。 可即便如此,这里还是留不下任何一点阮卿的痕迹。 自从照影轩重新建成,谢容缜已经来这里看过无数次,也无时无刻不在幻想,将来有一日阮卿还可以回到这里。 然而上次在明光寺,阮卿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终于让他醒过来。 她不会再回到自己身边了。 仅凭过去的情意和牵绊,无法让她回心转意,她就像梦里预示的那般,与自己渐行渐远,最终走向太子祁衍。 谢容缜想不明白梦境因何出现,毕竟梦里发生的事与现实虽然走向一致,却有太多不同。 譬如在那梦里,阮卿是去东宫做太子侍妾,谢氏与定国公府未曾败落,她依旧唤着他表哥,可见她并不知父兄是被谢家所害,心里也没有怨恨他。 不,怨恨还是有的,梦里的阮卿对他执念颇深,却始终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 谢容缜耳边似乎又响起阮卿在雨中哭泣的声音,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狠狠拧过,疼的没了知觉。 “原本不该如此的。”他仿佛陷入了某种魔障之中,一直低声重复这句话。 顾舟等在外面,听到里面的声音,忍了许久还是推开门走进去。 “大人,求您别再执迷不悟了,阮姑娘已经是太子妃了,您就把关于她的一切放下吧。” 自从那日谢容缜肿着半边脸形容狼狈的回来后,顾舟就发现他疯的更严重了。 夜里他要么整夜不睡,要么就点上安神香,命令任何人不许吵醒他,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为此他还有好几次耽误上朝,受到陛下申饬。 至于夜不能寐的那些日子,他就独自一人待在照影轩里直至天亮,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沉默的,但偶尔也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顾舟听过几回,与今夜差不多,都是什么“本不该如此”,“你心悦的人明明是我”这些话。 每次听到这些,顾舟都很想反问一句:“您早干什么去了?” 阮姑娘在国公府住了两年,但凡有心,也该跟人家说清楚,求得人家原谅,早些将人家的父兄从流放之地接回来一家团聚。 但这些亡羊补牢的事,他的主子一件也没有做过。 既然从前那般无情,就该彻底斩断情丝,总好过今日悔的肝肠寸断。 “大人,您和阮姑娘之间或许是天意,有缘无分,您就接受吧。”顾舟知道自己劝了也是徒劳,不过是尽个下属的本分罢了。 听完这句话,谢容缜本来死水一般枯寂的眼神骤然一变,他发出一阵冷笑:“天意?” “我只信事在人为!” “若是没了太子,她自然也做不成太子妃。” 听着谢容缜阴冷无比的声音,顾舟不禁感到头皮发麻。 过了许久他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从身上掏出一封信交给谢容缜。 谢容缜已然恢复平静,淡漠的问:“从哪来的?” 顾舟道:“凌州那边送来的,属下事先看过,是大皇子说这一季新收的瓜果很香甜,特送两筐来给您尝尝。” 谢容缜捏着信眼底浮现一丝笑意,吩咐道:“放到我房里吧。” 顾舟本来以为他还要继续留在这里,谁知谢容缜却拿着信离开了。 他心里很是惊奇,难道大皇子送的两筐水果竟然如此要紧吗?能治得住主子发疯? * 翌日,阮卿醒来后只觉浑身酸软,再一看身上满是还未消退的痕迹,简直像是受了一场虐待一般。 昨夜她使尽浑身解数地撩拨祁衍,就只是为了绑住他,让他在床上吃一回憋,没成想他毫不费劲地挣脱了不说,还抓住自己狠狠地报复回来。 早知如此,她不如躺平任他施为,也不至于勾起那厮的兴致,折腾她一整夜,直至天将亮起才放过她。 她睡得不安稳,惦记着中午要和祁衍去太极殿,陪着成德帝一起用午膳,所以没两个时辰就醒了。 阮卿还像往常一样,习惯的开口叫碧薇,结果碧薇是进来了,但她身后还跟着一串人。 “给太子妃请安!” 阮卿仔细一看,碧薇身后那几个女官皆是之前祁衍送来帮她管宫务的。如今她成了太子妃,这些女官又随着她进了东宫。 都是熟悉的人,阮卿心里也自在些,道了声免礼。 结果这些人刚起来,廖嬷嬷和珍姑姑来了,进来的第一件事也是向她问安。 阮卿也不是不习惯,就是觉得这样有点累,于是笑着说:“以后不是逢年过节,请安就免了。你们各司其职,做好本宫交代的事即可。” 众人都应道:“谨遵太子妃吩咐。” 阮卿让女官们先退下,问廖嬷嬷有什么事,廖嬷嬷捧着一个锦盒来到她面前,阮卿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当初成德帝赐给她的玉佩。 先前她在东宫听到祁衍说出的气话,以为他们要分开,便把玉佩悄悄放在祁衍的寝殿门口,如今他是又还给她了。 “太子妃收下吧,以后可再不能轻易丢下这玉佩了。”廖嬷嬷一脸郑重地把锦盒放在她手上。 阮卿抚摸着锦盒上的花纹,眼含笑意 点头。 眼看时辰要到了,阮卿让碧薇和廖嬷嬷为她梳妆,上妆上到一半,她才想起问:“太子呢?” 廖嬷嬷和碧薇都摇头说不知,阮卿正纳闷呢,就听到一声轻笑:“怎么?孤才离开一会儿,你就如此想念?” 阮卿气得怒瞪了一眼站在门口好整以暇的男人,廖嬷嬷和碧薇都忍笑,赶紧给阮卿上完妆,将她披散的头发盘成发髻,又戴上金钗步摇等发饰,待到最后要帮阮卿更衣时,祁衍在门口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挥手让碧薇和廖嬷嬷先出去。 等人都走了,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朝阮卿走过来。 阮卿轻飘飘地横了他一眼:“你让她们出去,谁帮我更衣啊?” 祁衍被女子这一眼瞪得浑身酥麻,心跳都加快了。 他几步就来到阮卿面前,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抱起来往床边走。 阮卿小声惊呼,含羞带怒地捏住他耳朵:“大白日的你做什么?别带累了本宫的名声!” 祁衍抱着她笑了好一阵,才把人放床上,贴近她耳旁开口:“太子妃息怒,我也没想做什么,就是问问你身上还疼吗?我刚去太医院找张院判拿了药膏回来。” 阮卿愣了半响,反应过来之后脸色瞬间红透了。 她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气得说不出话。 以后张院判再过来请脉,她只怕要先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的太子妃威仪,都被这混账给毁了。 “你,你出去!” 阮卿从他手里夺来药膏藏到身后的被子里,同时愤怒地伸出脚踹向他的小腿。 祁衍吃痛地哼了一声,却是不躲开,反而抓住她的脚在脚踝处轻啄一下。 “我出去了,谁来伺候太子妃?”他无赖的笑道。 第105章 阮卿被太子殿下尽心尽力地“伺候”一回,差点就误了去太极殿用午膳的时辰。 两人来到太极殿时,成德帝早就派徐公公在门口迎候,一见到他们,徐公公就眉开眼笑的行礼。 “老奴给太子和太子妃请安了!” 祁衍伸出手虚扶了他一下,阮卿温婉一笑道:“徐公公不必多礼。” 徐公公看见他们夫妻俩站在一起,简直不能更般配了,于是笑得更加开心。 “二位殿下请随老奴来,陛下早已在偏殿等着了。” 徐公公领着两人往偏殿走的时候,成德帝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踱步到门口,仿若不经意地站在那向外张望。 小福子跟在皇帝旁边伺候着,心里纳罕,在太极殿当差这么久,他还从没见过陛下露出这般沉不住气的模样呢! 说起来陛下作为天子,在第一次正式见到自己的儿媳之前也会紧张吗? 小福子心思飘远,不由开始走神,结果这时候成德帝叫他,他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地回道:“陛下,太子和太子妃应该快到了,您再……” 成德帝不悦地皱眉:“谁问你这个了?” 小福子脸色一白连忙要跪下请罪,成德帝摆手:“去库房,把上个月苏州新进贡的那套青玉茶具拿出来。” 见成德帝没有要罚他的意思,小福子赶紧应了一声,抹着汗往库房跑。 那套新贡上来的青玉茶具小福子是见过的,晶莹剔透,小巧别致,陛下喜欢的不得了,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用,没想到今儿倒是要给太子和太子妃先用了。 小福子紧赶慢赶地把那套青玉茶具送到御茶房,命茶房太监午膳后沏好茶送到偏殿。他回去的时候,太子和太子妃已经站在偏殿里向成德帝请安了。 祁衍一向不喜欢这些虚礼,进来后刚想像从前一样敷衍地弯一下腰,随便说一句“见过陛下”之类的话,怎知他身边的女子竟然礼数周全的跪下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金安。”阮卿声音清脆地开口。 一声父皇,叫得成德帝愣了半响,脸上满是激动和感慨。 再一看他的好儿子还像个木头似的站着,不请安就算了,甚至依旧不愿意开口叫他一声父皇,成德帝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阮卿察觉到成德帝的表情有些僵硬,心里叹气,这父子俩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原本她以为这辈子没有其他人从中挑拨,父子俩的关系就能恢复如初,谁知却不是这样。 现下他们虽然算是和好了,但离真正的父慈子孝还差得远呢! 成德帝的眼神中有着藏不住的失落,阮卿心里着急,于是抬手轻轻扯了一下祁衍的衣袖。 祁衍一脸莫名地看向她,阮卿朝他使眼色,他装作看不懂,这一举动彻底将阮卿给惹火了,重重地在他腿弯处掐了一下。 他倒抽一口凉气,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跪下,还算恭敬地道了声:“儿臣参见陛下。” 她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只是始终叫不出那一声父皇。 阮卿也知道他心里芥蒂未消,所以没再难为他。 成德帝将两人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心里那点失落早就消化干净,毕竟他这儿子天生反骨,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 “起来,都过来坐下用膳吧,不必拘礼。” 一顿午膳用完,气氛和乐融融,都是阮卿在父子俩之间调和,成德帝心里对这个儿媳可是满意极了。 茶房太监端上用那套青玉茶具沏的茶,阮卿见成德帝目光偷偷瞄着祁衍,像是很在意他的评价,结果祁衍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一直专注地盯着阮卿头上轻晃的步摇。 阮卿心中无奈,只能替他开口,绞尽脑汁地夸赞面前的茶具。 成德帝听得欢喜,渐渐地就把放在祁衍身上的目光收回来,赞许地看着阮卿。 瞧瞧,还得是儿媳的眼光好,能看出这套茶具的不凡。 成德帝一高兴,干脆把这套青玉茶具赏给阮卿了。 不仅如此,在两人要告退时,成德帝还对阮卿说道:“以后就由太子妃执掌凤印,管理后宫。” 阮卿郑重其事地跪地谢恩:“儿臣领旨,必不会辜负父皇信任。” 从太极殿出来,祁衍还要去一趟明政殿听六部议事,从漳州回来之后他就正式参政了,哪怕是大婚次日也不得停歇。 阮卿乘着步辇路过御花园时,见里面各种花开得正盛,就不急着回去,带着碧薇和十二进园子赏花。 小胜子领着其余宫人落后在几步开外,怕影响了阮卿的好兴致。 在御花园里才逛了不久,阮卿就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其中一个是三公主,另一个则是江婉沁。 前者被成德帝罚去做农活一年,而今不过才过了半年,她的声音听起来就疲惫干哑,再也没有从前的嚣张气焰。 至于后者,据说才病了一场,如今倒是挺精神的,还有心思撺掇三公主找事呢。 “殿下,您如今虽在受罚,但陛下也没有下旨减您的份例。御膳房竟敢故意克扣,焉知不是有人背后操控,想让您身子垮掉,最后再无声无息的死在宫里。” 三公主吓得面色发白,声音颤抖:“你是说……” 江婉沁怜悯的叹息:“你想想, 以前你把太子妃得罪的那么狠,她一朝得势,岂能再容你?” 三公主恐惧地搓了搓手臂,差点哭出来:“可是,我毕竟是公主啊,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她还想杀了我不成?” “您是公主,但她可是太子心尖上的人,您是不是忘了当初因何被罚,只要太子听她的话,要找您的麻烦还不简单。” 江婉沁的一番话把三公主吓得不轻,抓着她的手问她该怎么办。 “事已至此,您只能去求陛下。” 三公主慌忙点头:“我这就去。” 但她才站起来就被江婉沁拦住,“我的傻公主,您可不能这样去,殿下就听我的,回去先把自己饿得病一场,再将被克扣的事闹开,到时陛下必然心疼,说不定还会迁怒于太子妃,治她一个疏忽管理的罪责。” 两人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压得极低,不站在旁边根本就听不清楚。 可谁让阮卿今日身边带的是云十二,她是暗卫出身,如今虽然做了阮卿的贴身宫女,一身本领却没荒废,早就把两人故意压低声音说的那几句话告诉阮卿。 碧薇气得要冲过去骂人,阮卿将她拉回身边,微微一笑。 “姑娘,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阮卿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径直带着众人走到正在密谋的两人面前。 她出现的突然,三公主和江婉沁惊叫一声,脸色十分精彩。 三公主这半年早就被接二连三的事吓破了胆子,一见到阮卿不仅提不起气势,还浑身发抖。 “见过,见过太子妃。”三公主率先低头行礼。 江婉沁压下心中的百般不甘,僵硬地问安:“臣女给太子妃请安。” 阮卿含笑看着两人,却不叫起,而是问道:“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不如当着本宫的面重复一遍。” 三公主惊慌地抬起头,自然以为阮卿听到了她们说的话才会这样问。 江婉沁也慌了一瞬,但转念一想,她方才用那么低的声音说话,阮卿又不是站在她身边,怎么可能听到,于是搪塞道:“只是说起一些时样的手饰和布料。” 阮卿似笑非笑道:“是这样吗?三公主?” 三公主点了点头,以为能就此敷衍过去,谁知阮卿却神色一冷,厉声说道:“三公主,你最好对本宫说实话,否则……” “本宫也许真会考虑江姑娘的建议,让你死在宫里。” 说到“死在宫里”四个字时,阮卿只是做了个口型,并没有真的说出来,但三公主还是看明白了,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阮卿让十二去扶她起来,三公主看着阮卿阴沉的脸色,哪里还敢隐瞒,将江婉沁对她说的话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 “大声点,本宫听不清,想必江姑娘也没听清吧。” 阮卿嘴角轻弯,面上带着一丝明显的嘲讽。 江婉沁脸上早已没了血色,萎靡跪在地上,惊恐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三公主听话的大声又重复了一遍,阮卿笑着问:“江姑娘,你听清了吗?” 江婉沁绝望地点头。 “那么,你可知罪?” 这道声音高贵不可侵犯,而她在这个女子面前就如同可以被随手处置的蝼蚁一般,江婉沁第一次意识到,两人的身份已经天差地别。 “臣女,臣女……”就在她慌乱的说不出话时,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官走过来,对着阮卿行礼。 “启禀太子妃,西山行宫传来消息,太后娘娘病重,如今銮驾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因太后娘娘身边缺一个妥帖的人照料,特命江姑娘前往建章宫侍疾。” 这么巧,太后偏偏在她要发落江婉沁的时候回宫了。 阮卿认出眼前这位是太后留下掌管建章宫的女官,只得暂时作罢。 不过太后突然回宫,是真的病了,还是另有所图? 第106章 “既然是太后有命,嬷嬷就把江姑娘带走吧。”阮卿的目光淡淡落在江婉沁身上,脸上并未显出丝毫不满。 那女官又对她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走过去扶起江婉沁,“江姑娘,请随奴婢前往建章宫吧。” 江婉沁点点头,劫后余生般的长舒一口气,起身跟着那女官离开。 三公主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中更是绝望。 “三公主。” 听到阮卿叫她,三公主身子一抖,惶然不知所措地看向她。 “太子妃,我,今日的事是我错了,求你大人有大量……” 三公主从前性情骄横跋扈,这样服软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说的。但经历过被罚,她的母妃又被降位幽禁,这几个月宫人对她的态度表面上没什么变化,背地里却多有怠慢。 内务府送来的布料总是宫里其他主子挑剩下的,御膳房送来的膳食也是以素菜居多,很难见到荤腥。 她气不过叫身边的大宫女去找膳房总管,却被总管阴阳怪气地挤兑回来。 她实在太委屈了,偷偷去永安宫见她的母妃孙贵人,母妃却哭哭啼啼,只叫她隐忍,等受罚结束,赶紧去求父皇把她从宫里嫁出去。 不过半年时间,她就从宫里最风光的公主变成了连宫人们都瞧不起的边缘人。 许是看父皇一直没有想起她,近来御膳房更加过分,就连送来的素菜都是不新鲜的。 父皇不肯见她,她在宫里又没有别的倚仗,这才走投无路给昔日伴读江婉沁写信,请她进宫来给自己出个主意。 没想到两人刚谋划好,就被阮卿逮个正着。 三公主觉得自己今日真是倒霉透了,怎么就偏偏被阮卿给听到了呢,接下来阮卿肯定会指使宫人更加苛待她。 即使心里认定阮卿不会放过她,三公主还是不断地说着软话,因为她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够了。”阮卿打断她一连串的认错讨好,看着她那张尽显憔悴的脸,微微蹙眉。 三公主瑟缩一下,惧怕地低下头,想象着阮卿会如何羞辱她。 谁知阮卿却对她说:“有人克扣你份例一事,本宫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至于今日之事……” 三公主紧张的屏住呼吸,等待头顶悬着的刀落下来。 “念你尚未做出对本宫不利的举动,此次就不追究了。但若再有下次,休怪本宫无情。” 三公主简直不敢相信,阮卿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了。 阮卿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三公主在她那双眼眸里没有看到任何厌恶或是恨意,从始至终就只有淡漠而已。 她终于意识到,以前是她一味地咄咄相逼,其实人家根本就没有将她看在眼里。 “太子妃,我以后绝不再与你为难。”三公主追在阮卿身后说道。 阮卿轻笑:“最好如此,只要你不来惹我,那便相安无事。” 回到东宫后,碧薇仍然不解,追问阮卿:“姑娘,三公主以前害过你,你还原谅她?” 阮卿笑道:“谁说我原谅她了?只不过是不想计较罢了。再怎么说,她也是父皇唯一留在身边没有出嫁的女儿。” 只当是让成德帝少些忧心吧。 三公主的事不值一提,真正让阮卿心里不安的是,江太后从行宫回来了。 前世她从未见过太后,只是从其他人嘴里听说,这位太后娘娘十分强势,有着雷霆手段。在成德帝即位初期,她把持朝政,扶持世家,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直到成德帝长大亲政,渐渐收回自己的权力,江太后才退居后宫,不再锋芒毕露。 再后来淑妃出事,成德帝血洗参与其中的世家,不久后江太后便提出要去行宫静心礼佛,成德帝也答应了。 从那以后,十几年过去,江太后在行宫里不问世事,专心礼佛,好像看破红尘一般。 可阮卿却觉得,一个曾经如此追求权力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就看开一切,去过青灯古佛的日子。 晚膳时祁衍回来,阮卿把江太后要回宫的消息告诉他,他却早已经知道了。 “太后突发恶疾,行宫的太医束手无策,前两日便往宫里传信,说要回宫医治。” 提起这件事,祁衍神情冷漠,看得出来他很不喜欢江太后。 阮卿道:“西山行宫距燕京也就几日的路程,最迟后日,太后就该回宫了。” 祁衍略一皱眉道:“关心她作甚,明日是你回门的日子。一会儿先去东宫库房里给你的父兄挑几件礼物才是正经事。” 阮卿无奈一笑:“回门的礼物我早就让人备下了。” 她能感觉到祁衍不想多谈太后回宫一事,所以在跟她岔开话题。 既然他不想说,那她便不多问了。 很快到了入睡的时辰,阮卿白日虽然被祁衍逼着用了药膏,但身上还是有些难受。 她打定主意,今夜绝对要和男人保持距离,免得 他控制不了,再对自己胡作非为。 这么想着,她先是故意拖延,等祁衍在床上躺好,她才去卸妆沐浴。 回来后一看,祁衍果然已经睡着了,她心头一松,慢慢走到床边,尽量放轻动作地爬到床里。 钻进被子里时,她听到男人翻身的声音,紧张得好半响都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确定男人不再有动作,也没有醒过来,她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放心地闭上眼睛。 然而就在这时,耳旁传来男人的轻声嗤笑:“卿卿在怕什么?孤难道会吃了你不成?” 阮卿意识到他定然是一直醒着,只不过装睡骗她罢了。 她语气微恼:“那可说不准呢!你离我远些,明日还要回门,我可不想在父亲和兄长面前丢脸。” 祁衍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说道:“怎么会丢脸呢?孤已经把东宫库房里最珍贵的名画古籍都添到太子妃的回门礼单上了,若是还不够……” 阮卿伸手捂他的嘴:“谁跟你说这个,我是让你今夜不许碰我,睡觉!” 她说完这句话,身后的男人安静了好一会儿,就在阮卿以为他终于睡着时,他又试探着挨上来,手不老实地从她寝衣的下摆伸进来,一直往上。 阮卿忍无可忍,在被子里踢了他一脚。 男人痛哼一声,把手缩回去,委屈巴巴地开口:“孤抱着你睡也不行吗?” 阮卿深知他的本性,一点也不心软,冷声说:“不许!” 男人伤心地叹了声气,身体挪开不再紧挨着她。 阮卿等了一会儿,发现他这次真的听话了,于是安心睡下。 直到半夜,她被一阵喘息和呓语吵醒,睁开眼睛望向身旁,只见男人浑身颤抖,像是在用力挣脱着什么。 “母妃,不要……” “放开她……” “母妃不是妖怪,妹妹也不是,你们都是坏人。” “太后,开门,求你了……” 他陷入了深深的梦魇,说出口的每一句梦呓,都绝望的让人心颤。 阮卿抬手抚上他的脸,发现脸上满是冷汗和泪水。 这样的祁衍她其实是很熟悉的,因为前世他也经常做着同样的噩梦,有时候还会忍不住攻击身边的人。 “杀了你们……” “杀了,都杀了……” 他深陷痛苦之中,而前世的自己又是如何做的呢? 一开始为了讨好他,自然是小心安抚,可是在祁衍有一次差点掐她脖子之后,阮卿就再也不敢在他发噩梦时靠近,而是躲去偏殿自己一夜安睡。 祁衍从未怪过她的躲避之举,甚至第二日还会耐心跟她道歉,说自己吵到她睡觉,希望她别因此害怕他。 阮卿想起这些,心中满是愧疚和心疼。 “祁衍。”她抚摸着男人的脸,小声唤他的名字。 可是男人依旧在颤抖,嘴里发出无助的低泣。 “母妃……母妃……” 阮卿不顾他的挣扎,伸出双手将他整个上半身都抱在怀里,让他的头紧紧贴在自己胸前。 她温柔地顺着他的后背轻轻拍哄。 “阿衍不怕,我在这里,永远都在。” 听着她柔和的声音,被她温软的身体包围,男人终于慢慢从噩梦中脱离,呼吸平缓的睡熟了。 阮卿维持着抱他的姿势,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翌日一早,祁衍醒来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困扰多年的头痛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他难得没有起床气。 正在他要起身时,却发现身旁的女子竟用着保护的姿势,将他上半身都抱在怀里。 祁衍本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昨夜她不还冷漠无情的不愿意让他抱着睡吗? 怎么一觉睡醒,反而变得这么缠人了。 就在他茫然不解时,女子似是察觉到他动了,半梦半醒间轻轻拍他一下,小声嘟囔道:“别怕……” 祁衍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定是他昨夜又梦魇,将阮卿吵醒,所以她才会抱着自己。 他隐约还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以往在这个梦里,他只会害怕,愤怒,狂躁的想杀人。 但昨夜的梦里,他却听到一道温柔的声音在安抚他,梦里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她伸出手拉着他一直朝有光的地方跑,最终带他逃出噩梦的迷障。 那只手很暖,那道身影在梦里一直坚定的保护着他。 他知道,那是他的卿卿。 祁衍心口滚烫,脸埋在女子颈侧,嗅着她身上的清甜气味。 阮卿感觉到脖颈发痒,嘤咛一声醒过来,不满道:“你做什么呀,我还没睡够呢。” 祁衍闻言笑着哄道:“嗯,你继续睡,孤不吵你。” 阮卿心里一阵无语。 不吵她难道指的是这样? 嘴唇贴着她的脖颈,时不时地舔吮一下。 双手紧紧将她箍在怀里,用力到让她喘不上气。 还有那…… 阮卿一张脸羞得通红,感受到男人身上的热度,她也难以再冷静,最后只能半推半就地顺了他的意。 出宫前往阮家的路上,阮卿身上还软绵绵的,祁衍这厮正好有理由不骑马,坐在马车上陪她。 他们带的回门礼几乎要把阮家几个库房给堆满了。 阮修齐和阮子钰震惊地看着一箱箱的礼物被抬进府里,嘴都快合不上了。 阮卿和祁衍只在阮家用了一顿饭就回到宫里,因为他们收到消息,太后已经回宫了。 阮卿在门口和父兄告别时,并未有太多不舍,只因祁衍早就承诺过,以后会陪她时不时回家小住一日。 马车到皇宫时,天色突然转为阴沉,闷雷声隆隆地响起,预示着一场大雨将至。 阮卿微微蹙眉,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 这时祁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别怕。” 阮卿怔了怔,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回应道:“嗯,没什么可怕的!” 第107章 阮卿本以为江太后回宫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没想到一个月过去,前朝和后宫皆是一片平静。而江太后似乎真的病得很重,张院判带着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商议诊疗之策,依旧收效甚微。 成德帝为此大动肝火,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孝顺江太后这个养母。而是朝野内外皆知他与江太后母子失和,若是太后真在此时病逝,他也很可能落下个不孝的名声。 为此成德帝决定张贴皇榜,广征天下名医,只要能医好太后的病,必能获得重赏。 皇榜张贴几日后,真有不少民间医者揭榜进宫为太后诊治,可惜他们都无能为力。直到一位云游的僧人揭下皇榜,仅用了几个时辰,就让太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又过了两日,江太后竟彻底痊愈了。 “那位净尘大师的医术当真如此高明?宫里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太后娘娘的病,他才用了两日就让太后娘娘病痛全消了?” 碧薇一边给阮卿梳头,一边纳罕地说起这事。 阮卿心里总觉得太后这场病不简单,摇了摇头道:“太后的病好了,宫里只怕要不太平。” 廖嬷嬷见她面含担忧,忍不住开解道:“太子妃不必太过忧心,太后再有手段,如今做主的还是陛下,咱们东宫应该不会受到波及的。” 阮卿轻叹:“但愿如此吧。”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一种不详的直觉,只怕江太后野心不减当年,必要再次掀起风浪,而她和祁衍无可避免会卷入其中。 更衣梳妆之后,阮卿起身淡淡开口:“走吧,去建章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江太后身体好转已有几日,阮卿之前去过一次建章宫,被太后身边那位芳姑姑客气地挡回来了。直到昨日傍晚,芳姑姑过来东宫委婉地告诉她,太后娘娘已无碍,该去向她老人家请安了。 阮卿正要出门,不料祁衍这时从明政殿赶回来,说要陪她去建章宫。 她心知这男人是怕她面对江太后会吃亏, 特地来给她撑腰的。 她心里有一丝甜,嘴上却嗔怪道:“谁要你陪了,我又不怕她。” 料想江太后刚回宫,即便是装也要摆出一副和蔼长辈的模样,不会一上来就为难她这孙媳妇。 祁衍不容分说牵住她的手,说道:“知道太子妃厉害,太后那老……” 阮卿伸手捂他嘴,一脸不赞同:“不许乱说话。” 男人紧急改口:“太后她老人家,心思难测得很,孤得陪在你身边才安心。” 阮卿知道他素来固执,也就没再阻止,最后两人一起来到建章宫。 初次见到江太后,想象中的明枪暗箭根本就不存在,因为他们到的时候,成德帝正好也在建章宫。 母子二人相处融洽,并不像传闻中那样针锋相对。 江太后给人的感觉也不像一位曾经把持朝政的实权太后,而更像是一位温和慈爱的老人。 她对着成德帝这个养子嘘寒问暖,很是关怀,对祁衍和阮卿也是一脸和蔼可亲,没有什么长辈的架子。 她这般表现倒像是真的看透一切,准备从此安享天伦之乐了。 太后与帝王母慈子孝,阮卿一边默默听着他们说话,一边暗中打量在殿内静坐的白衣僧人。 这位想必就是那位净尘大师了。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相貌周正,慈眉善目,与庙里供奉的佛像有几分相似。 净尘大师手里捻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墨色佛珠,转动间光泽煞是好看,阮卿不由得多看了那串佛珠几眼。 祁衍却在此时轻咳一声,拉回她的注意。 阮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只见男人眉宇间满是不悦,分明是不满意她一直盯着那和尚看。 “太子妃,孤有些头疼,你陪孤回东宫吧。” 不等阮卿反应,他已经先起身向成德帝和江太后告辞,阮卿只能跟着他起身。 江太后笑着点头,成德帝开口让他们先回去。 “儿臣告退。” 两人躬身一拜,一起离开建章宫。 出来之后,祁衍语气酸溜溜地问:“你盯着那和尚看什么?他难道比孤还好看吗?” 阮卿有些无语,但还是耐心地跟他解释:“我就是觉得他手里的佛珠有些不寻常。” 祁衍不以为意道:“你喜欢的话,孤去明光寺买几串回来,还都是高僧开过光的呢!” 阮卿嘴角轻轻一抽,怕他继续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只得接受了这份别致的礼物。 那日请安之后,阮卿又去过几次建章宫,江太后态度一如既往的和善,那位净尘大师也一直留在宫里,白日在建章宫里为太后讲经。 听说成德帝也对净尘大师很是敬重,常去太后那里听净尘大师讲解佛法,甚至还请大师前去太极殿专门为他讲解经法玄妙。 阮卿在得知成德帝一连几日都召见那位净尘大师之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等傍晚祁衍回到东宫,她担心地问起此事。 “那位净尘大师,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祁衍虽然表面上对成德帝态度疏离,实际上还是很关心的,早就派暗卫盯着净尘大师了。 “暗卫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不如再等等看。” 阮卿听完只得暂且先放下此事。 另一边,成德帝连着听净尘大师讲经已有半月,他感觉自己精神焕发,就连困扰多年的失眠之症都有所好转。更神奇地是,每次听净尘讲经之后,他都能在睡梦中看到深爱女子的昔日身影。 且每听一次,那道本来远不可及的身影就会离他更近一点。 多年来成德帝饱受思念爱人之苦,如今爱人能够日日入他的梦,他自然心甘情愿地沉沦其中。 这一日,他又让净尘大师来太极殿为他讲经。 净尘说讲经的时候周围要绝对安静,成德帝便命令殿内所有人都退下,就连徐公公都被撵了出去。 净尘开始讲经,手里的佛珠有规律地转动,成德帝闻到一股令人安心的香气,盯着那串佛珠感觉到熟悉的困倦。 他忍不住打了声哈欠,倚在榻上缓缓沉进梦乡。 梦里又出现了深爱女子的影子,这一次女子走出迷雾,一张让他痴恋多年的脸逐渐清晰。 见到那张脸,他深深一叹:“菱歌……” 女子含笑开口,对他说了许多话。 成德帝浑浑沌沌地点头。 翌日,成德帝突然下了一道圣旨,将圈禁在静思殿的三皇子放出来,让他回到宣和殿居住,并赦免他过往的一切罪责。 得知此事后,阮卿和祁衍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 三皇子暗养私兵,有谋反的意图,成德帝对他厌恶至极,没有杀了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怎么会突然赦免他? 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阮卿和祁衍几乎同时想到了江太后。 “孤去一趟太极殿。”祁衍面容冷肃地说道。 阮卿也决定去试探一下江太后,便说:“那我去建章宫。” 祁衍只叮嘱她一句小心,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去建章宫的路上,阮卿心里发愁,江太后心机深沉,只怕此行探不出什么结果来,就在这时十二忽然提醒她:“太子妃,那边有人。” 十二伸手指向距离建章宫不远的竹园,据说江太后喜欢竹子,特地命人在此建了一片竹园。 阮卿知道十二听觉极佳,于是派她悄悄去探查。 不一会儿十二回来对她说:“是江婉沁,她因为太后让她嫁给三皇子,心中不满,正在责罚身边的婢女出气。” 三皇子才被赦免,太后就开始安排他和江婉沁的婚事了? 她难道不怕成德帝不同意吗? 还是说,她有办法说服成德帝不忌惮三皇子与她的母家联姻。 阮卿一时没有头绪,碧薇见她眉头紧锁,小心地问了一声:“姑娘,咱们还去建章宫吗?” 她这才意识到已经停在这里很久了,意外听到江婉沁说话,她倒是不急着去建章宫了。 “先回去吧。” 返回东宫后,阮卿等着祁衍回来,一时有些心神不宁。 大约半个时辰后,祁衍面色发沉地进来,心情显然差到极点。 阮卿拉着他坐下,关心地问:“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祁衍郁闷地哼了一声:“还能怎么,被他给骂了。” 这世上还有谁敢当着面骂一国太子,这个他,只能是成德帝。 “究竟怎么回事?” 祁衍此刻想起来依旧憋闷不已,带着怒气开口:“方才孤去太极殿的时候,陛下正在听那个和尚讲经。孤发现他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没一会儿就开始胡言乱语,喊母妃的名字,孤觉得奇怪,就进去叫醒他,结果……” 他怒极冷笑:“他竟然叫我滚!”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还不能骂回去,心里憋屈极了。 阮卿轻抚他胸口给他顺气,问道:“那你可察觉到陛下有什么异常?” 祁衍皱眉回忆,点了点头:“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就好像我是他的仇人,想杀了我似的。” 虽然从前他也有惹怒成德帝的时候,但老皇帝也不会用这种带着杀意的眼神看他。 方才对视的那一瞬间,他觉得成德帝身上属于父亲的那一面完全消失了。 有了对比他才明白,从前的成德帝在他面前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个慈父。 他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心里是委屈的。 阮卿见他好似一瞬间想通了什么,开口安慰道:“你先别多想,父皇也许并不是有意的。” 她提起方才去建章宫的路上听到江婉沁说的话。 祁衍思索片刻说道:“那就等两日,看陛下给不给他们赐婚。” 阮卿顿时懂了他的意思,如果成德帝当真为三皇子和江婉沁赐婚,就说明他已经被江太后操控了。 至于太后是如何办到的,多半要归功于那位净尘大师。 见阮卿依旧蹙眉思考此事,祁衍一想到她对自己如此上心,心里的郁结瞬间消了一半。 他抬手抚平女子的眉头,从容 说道:“不想了,孤明日带你出宫散心。” 这时候出宫散心? 阮卿本想拒绝,但一想到祁衍今日恐怕是伤了心,出宫躲个清净也好,于是就答应了。 第二日,两人安排好一切,出宫之后又坐马车出城,来到长公主城外的马场。 看到卫辑出来迎接他们,阮卿心里便猜测,祁衍此行可能不仅是要带她出来散心。 第108章 跟卫辑一起来迎接他们的还有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祁衍和卫辑似乎有事商议,神神秘秘地离开了。那位女官恭敬地向阮卿行礼:“长公主在梧桐院等您,请太子妃随奴婢来吧。” 阮卿微微颔首,跟着女官来到梧桐院。 长公主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怀里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给那猫儿顺毛。 见到阮卿,她方把猫儿放下,温柔一笑道:“卿儿来了,到姑母身边坐。” 阮卿怔了一瞬,忽然想到自己过世已久的娘亲,若她还在,定然也会像长公主这般亲切慈爱的唤自己一声卿儿。 只是…… 想到宫里最近发生的事,阮卿心情有些复杂。 长公主是江太后的亲生女儿,若是江太后真的想要操控成德帝,颠覆大启江山,她又会如何选择呢? 万一她选择站在江太后那边,那以后…… “你这孩子怎么愣在那里?”长公主笑着向她招手。 阮卿回过神,连忙走过去行礼,而后在长公主身边坐下。 长公主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后说道:“好像比以前胖一点了,在宫里可还适应?阿衍听不听你的话?他若是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姑母。” 阮卿心中感动于长公主待她这样好,又忐忑着将来与江太后为敌,到时候说不定要与长公主反目成仇。 连她都这么为难,祁衍又该如何是好。 他从七岁开始就是由长公主照顾着长大的,长公主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亲人了。 思及此,阮卿心里的烦恼更甚,偏偏又不能对长公主倾诉,只好说起一些不相干的话题。 两人说了会儿话,长公主忽然问起:“太后回宫这些日子,可曾为难过你?” 阮卿摇头,带着一丝试探开口:“姑母为何这样问?太后娘娘看起来十分和善。” “和善?”长公主听完不禁笑了一声,“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她。” 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公主秀眉轻蹙,脸色有些凝重地说道:“你不要轻信了她,我听说陛下最近常召见一个什么大师,不知她在暗地里又有什么图谋,你和阿衍千万要多加小心。” 阮卿没想到长公主会说出这番话,脸上满是震惊。 长公主幽幽一叹道:“你不用惊讶,我和她早已不剩什么母女之情了,有一件事或许该告诉你。” “当年陛下即将亲政时,太后害怕会失去对朝堂的控制,便叫人给陛下服用一种会使身体虚弱且损耗寿命的毒药。因为陛下对她送来的吃食十分防备,她便特地选择我在陛下身边的时候,派人给我们送来掺毒的点心。” “那日陛下正好有些积食,便说等会儿再用,我肚子饿了,又认为虎毒不食子,太后再怎么也是我的生身母亲,应该不至于要害我,就先吃了两块,结果……” 长公主苦笑:“从那以后,我身体日渐孱弱,直至被太医查出中了毒,陛下想起那日的点心,派人暗中调查,最后查到了太后身边的一位嬷嬷,再之后线索就断了。” “可我和陛下都清楚,就是太后做的。后来多亏张院判医术高明,给我解了毒,可惜毒虽然解了,造成的损害却无法扭转。我因此无法生育,陛下心中愧疚,总觉得是我替他挡了劫难,从那之后待我愈发敬重。” 阮卿听得心里发寒,替长公主痛心。 原本她以为长公主无子女是一种随性的选择,却不想是江太后剥夺了她成为母亲的权利。 长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么狠得下心。 见阮卿如此感同身受,长公主反倒安慰起她来了。 “好孩子,你无需为我难过,当年的事我早就看开了。”长公主看向一前一后走进院子的祁衍和卫辑,释然一笑:“何况我如今还有他们呢!” 阮卿看她一脸云淡风轻,好似真的已经不在意当年的事,正要开口却见长公主朝她摇头,压低声音说道:“此事莫要告知旁人,就当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吧。” 长公主性子要强,想来也是不愿别人因此同情她,阮卿点头答应,心里决定以后要多去陪伴长公主。 * 谢容缜又做梦了。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他在梦里没有看见阮卿,只有他一个人趴在榻上,眼睛望向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起先谢容缜还很茫然,但很快他就感觉到后背上火辣辣的痛,似乎遭遇了一场酷刑。 顾舟带着一位大夫来给他换药,谢容缜依旧望着门口,显然等得不是这两人。 他听到梦里的自己开口询问:“宫里有消息吗?” 顾舟着急地跪在他面前:“世子爷,您看看您身上的伤,还是先顾好自己吧,皇后娘娘那边您别管了,兴许您不关心她,娘娘还能过得好些。” 皇后娘娘? 谢容缜只知道宫里幽居在瑞凤宫多年的那位江皇后,但听顾舟的意思,这位皇后娘娘与他关系匪浅,所以应该不是江皇后。 难道是阮卿,她已经是皇后了吗?祁衍这么快就登基了? 果不其然,梦里的他执着地问:“阮皇后如何了?” 顾舟无可奈何,出去后带回来一个人,看衣着像是宫里的太监。 那太监站在他面前回禀:“那日您受了杖刑,陛下下朝后就去了凤仪宫,不知发生了什么,第二日皇后娘娘就病了。奴才借着进殿送膳的机会去看过,皇后娘娘眼眸红肿,声音嘶哑,浑身无力下不了床,其余的奴才便不知道了。” 梦里的他不由得攥紧双拳,从齿缝间挤出一声:“祁衍!” 谢容缜醒来后,脸上的痛恨和不甘把进来的顾舟吓了一跳。 “您又做噩梦了?”顾舟将一块湿帕子递给谢容缜。 谢容缜用湿帕子敷在脸上,等把帕子拿开时,他神色已恢复如常。 顾舟忧心地念叨:“怎么到了这庄子里,您还是睡不好呢,不然属下陪您出去逛逛,庄子后面种了一大片木樨,花开得可好了。” 谢容缜没有赏花的兴致,但他此刻思绪杂乱,正需要一个地方来理清,于是接受了顾舟的提议,来到庄子后面的木樨园。 他站在木樨园中,闻着周围清新淡雅的香气,心绪渐渐平静。 却在这时,一阵笑闹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谢容缜循着声音走去,拨开面前阻挡的花枝,看到了一片宽阔平坦的马场。 顾舟也跟过来,站在他身后解释:“大人,旁边就是长公主的马场,今日这么热闹想必是长公主来了,您要不要过去给长公主请个安?” 他才说出口就后悔了,因为不只是长公主,就连太子还有阮…… 不,如今已经是太子妃了。 太子妃也在,顾舟叹了声气,很想把自家主子往回拉。但谢容缜就像是定在那里了,盯着在马上肆意笑闹的女子不肯移开眼。 “你别牵着了,我要自己骑!” “不许,回头摔了,你又来折腾孤。” “不会的,我发誓。” “切,你的誓言没一句可信,前几日你进了狼园还说不怕,结果黑狼王来到你跟前,你吓得揪掉了孤一缕头发,如今那块头皮还疼呢!” “你这人总翻旧账,我都不想理你,追风麒麟,咱们甩开他!” 女子一声令下,她身下的战马痛快的嘶吼一声,猛地快跑起来,见缰绳脱手,落在后面的男人连忙焦急地向前追赶,嘴里不时地喊着:“慢点,小心摔了。”这样的话。 谢容缜就这么看着,直到太阳落山,马场里已经空无一人,他才醒过神,拖着沉重麻木的双腿离开。 究竟什么才是真的? 按照梦里所示,他们成婚后,祁衍怀疑阮卿与他有私情,当众杖责他,又虐待阮卿,可见他们婚后的感情并不好。 但方才他见到的却不同,阮卿被那个男人捧在手心,身为储君,那个男人却心甘情愿地替阮卿牵马,甚至还不顾形象地追着她跑。 他们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 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谢容缜更觉得心中刺痛难忍。 他知道不可能了。 阮卿不可能像梦里那般的爱着他,除非祁衍死了。 对,只要祁衍死了,他一定有办法让阮卿回心转意。哪怕到那时阮卿依旧忘不了这段过去也没关系,他会陪着她,一直等到她心里的位置再次空出来。 谢容缜终于安抚好自己躁乱的心,看向身边欲言又止的顾舟。 “宫里最近如何?” 顾舟松了口气 ,心想幸亏主子没再发疯,要冲到旁边的马场去见阮姑娘。 “听说陛下昨日大怒,将太子赶出了太极殿。” 谢容缜淡淡一笑,眸中闪过一道寒芒,“派人告知太后,是时候让三皇子崭露头角了。” 这一夜,阮卿和祁衍在长公主的庄子里留宿,翌日他们刚回宫便得到消息, 成德帝今早为三皇子和江婉沁赐婚了。 “如此看来,江太后果然已经操控了陛下。”祁衍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意。 阮卿道:“你之前说陛下熟睡时喊母妃的名字,我猜那位净尘大师用来控制陛下的方法正是入梦。” “能让一个人在梦里听他的话,醒来后施行,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两人都想不出头绪,最后祁衍只能派人找来张院判。 张院判听完他们的描述,倒是想到一种可能。 “或许是一种催眠秘术。” 第109章 张院判向两人解释了一番催眠术,阮卿和祁衍听完都一脸忧虑。 “是不是催眠,臣也不能完全确定,最好能在那位净尘大师施术时亲眼所见,再结合陛下的脉象,方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结果。” 祁衍听了立刻就要带他去太极殿,可张院判却说:“殿下有所不知,半月前陛下忽然换了耿太医为他请平安脉,没有圣谕,臣无法随您去太极殿。” “看来是早就算计好了。”祁衍冷笑,目光忍不住看向殿内悬挂的佩剑。 阮卿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紧紧地拉住他。 “你别冲动,此时若是去杀了净尘,不正好着了人家的道。” 察觉到女子的手在发抖,祁衍勉强按下心中汹涌的杀意,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放心,孤不会做蠢事。” 听他这样说,阮卿才稍微放下心。 “事已至此,只能想别的办法。” 祁衍眸光一转,突然问道:“耿太医下一次请平安脉是什么时候?” 张院判:“应该是明日。” “孤知道了,你先回太医院,此事务必保密。”祁衍若有所思说道。 张院判离开后,阮卿才问出口:“你是不是有法子了?” 祁衍冷哼一声:“只要让耿太医明日无法去请脉,按规矩,张院判自然可以替代他去为陛下诊脉。” 阮卿觉得这个办法虽然简单粗暴,但胜在出其不意。如果那位耿太医是太后的人,一时半会儿他们应该找不到另外一位信任的太医来替代耿太医,便只能依照太医院的规矩,由张院判前去请脉。 第二日,那位耿太医去太极殿的路上果然出事了。 据说是突发急病,晕倒在路上了,后来被人送回太医院,为成德帝请平安脉的人理所当然地换成了张院判。 张院判为成德帝诊完脉,为了掩人耳目,通过暗卫往东宫送了张字条。 字条上说成德帝的身体无碍,没有查出任何中毒的征兆,至于是否中了催眠术,目前还看不出来。 得知成德帝没事,祁衍和阮卿都松了口气。 细想也是,江太后如今还需要利用成德帝掌控朝堂,不会贸然对他下毒手的。 既然成德帝暂时身子无损,他们就无需那么着急,慢慢的抓江太后的把柄就是。 另一边,三皇子和江婉沁的婚期定下来了,就在半个月后。 由于婚期太赶,内务府只能加紧筹备,省掉了许多仪程,就连大婚所用的婚服都是临时赶制的,作为一个皇子的婚仪,未免显得有些寒酸。 江婉沁对此颇为不满,却有苦说不出。 心里只能期望太后兑现承诺,扶持三皇子取代太子,让她不久之后便能成为太子妃。 让江婉沁开心的是,就在她与三皇子大婚之后,三皇子果然再次得到成德帝重用。不仅如此,成德帝还下旨封三皇子为荣王,并特许他与太子一起在明政殿听政。 与三皇子相比,太子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最近成德帝经常斥责他,半分情面也不留。 不只江婉沁觉得太子的地位要不保,就连许多朝臣都看出来成德帝对太子不满,近日来更是刻意打压太子,抬高三皇子。 想必是帝王日渐年迈,终于忍受不了太子一家独大,要采取制衡之术了。 原本以为太子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下又有了变故,心思活泛的人便开始考虑重新站队,其中胆子大的更是已经向三皇子表忠心,想博取一个从龙之功了。 然而也有许多朝臣心中为太子不平,因为在他们看来,太子近几个月又是赈灾,又是平定匪患,而且处事公允,文武兼备,政绩斐然。 这样优秀的继承人,却被陛下屡次挑剔,甚至扶持三皇子来打压他,陛下如此行事,实在是…… 实在是有些昏聩了。 这些心里话他们不敢说出来,只能默默支持太子,让太子提出的每一条政令都能顺利的推行开来。 朝堂上的暗潮涌动,祁衍全然不在意,每日做好自己的职责,便回到东宫与阮卿腻在一处,看不出半点着急的样子。 至于阮卿就更沉得住气了,好几次在建章宫遇到江婉沁,被她当着面言语挑衅,脸上依旧不见一丝波澜。 宫中人人都以为,太子妃是个菩萨一般的人,性子软得很。 也有人觉得,太子处境岌岌可危,她身为太子妃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要么是没主见没能力,要么就是根本不在乎太子。 “不能吧,身为太子妃,她一身荣辱皆系在太子身上,怎么会不在乎?” “呵,那可未必,陛下多次斥责太子,却没有迁怒太子妃,甚至前几日还给她的哥哥升官了呢!” “如此说来,太子妃只要讨好陛下就够了,万一太子真的失势,她说不定也能过得好好的。” 最近宫里这样的议论多了起来,就连东宫都无法避免。 郑公公听到之后,严厉的处罚了乱说话的宫人,但心里还是存了一丝疑问。 难道真像他们所说,太子妃没那么在意太子? 郑公公的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 这一日,祁衍去上朝后,他的眼皮忽然狂跳不止,结果早朝结束没多久,祁衍就伤痕累累的被几个侍卫抬回了东宫。 郑公公急的都快晕过去了,偏偏为首的侍卫带来陛下口谕,说是太子不敬君父,陛下下令将他杖责二十,并让他回到东宫闭门思过,还不许太医过来为他诊治。 看着疼出一脸冷汗的祁衍,郑公公完全慌了神,只能问阮卿的意思。 阮卿本来还算冷静,但当她检查过祁衍背上的伤口之后,眼睛顿时就红了,甚至直接就要冲去太极殿向陛下求情。 郑公公慌忙劝阻:“太子妃不可啊,您此时去求情只怕会触怒陛下,殿下还在昏迷,到时候东宫上下岂不是没了主心骨。” 他算是看出来了,太子妃怕是将太子看得比她自己还重要,只是平时不喜欢表露出来。 就在这时,祁衍醒过来,用汗涔涔的手抓住阮卿的手腕。 “你别去,孤没什么大碍,只是看起来严重。” 阮卿看着 他,泪水氤氲了眼眶,“你别骗我了,你身上流这么多血,怎会没事呢?无论如何,我今日一定要把太医请过来。” 祁衍看她为自己流泪,第一反应却不是满足,而是心疼。 “孤明明承诺过,再也不让卿卿为我落泪,今日却食言了。” 阮卿抬手抹泪,嗔怪道:“别说这些了,我这就去……” 她没来得及起身就被祁衍拉住,男人眼中暗含深意,示意她离得近一点。 阮卿对上他的眼神,瞬间冷静下来。 等她凑近后,祁衍压低声音说道:“你去我的书房,书架上倒数第二排的第三个格子,有一个上了锁的盒子,钥匙就在咱们寝殿里,你那话本下面压着呢。” 阮卿脸色微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话本!” 祁衍笑道:“你听我的,去拿钥匙把那盒子打开,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阮卿不明所以,还想继续问,可祁衍已经撑不住再次昏睡过去。 她只能按照祁衍所说,先回寝殿拿钥匙,又来到书房找到那个上锁的盒子。 将盒子上的锁打开后,阮卿急忙翻开盒子,看到盒子里的两样东西,她愣了好半响才将它们拿起来。 此刻她双手捧起的,左边是能调动四十万玄甲军的兵符。 右边则是一道圣旨。 她将这道圣旨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终于敢相信。 这竟然是一道传位诏书,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一旦成德帝有不测,由祁衍奉诏即位。 原来成德帝早就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那么他是不是早已洞悉太后的阴谋,才会准备的如此周全? 如果真是这样,祁衍今日受的杖责,难道另有玄机? 阮卿将圣旨和兵符放回去,重新锁上盒子,手里紧紧握着那把生死攸关的钥匙。 出去后,她赶紧命人叫暗卫首领云阙过来,叮嘱他派人守好书房,除了太子和她,任何人不得进去。 云阙其实早就得到太子的吩咐,为了让太子妃放心,他再次保证道:“属下一定安排暗卫不分日夜,寸步不离的守着书房。” 阮卿方才安心地去偏殿看祁衍,这一看,她本来松弛下来的心又紧张起来。 祁衍发烧了,浑身滚烫,呼吸灼人,迷迷糊糊地唤她的名字。 阮卿心里疼得厉害,不禁开始怨怪成德帝。 就算真是为了做戏给太后看,也不该将人打成这样,还不让太医来医治。 这一刻她把方才所见的虎符和诏书抛在脑后,心里只有祁衍的安危。 成德帝从前对祁衍的关爱不是假的,可他毕竟是一位帝王,与江山稳固相比,他不会过多的去考虑祁衍身上的伤。 或许他觉得祁衍身强力壮,挨几下杖责并不要紧。 可阮卿看着男人虚弱的模样,一想到还要等他自己挨过去退烧,心都快要揪成一团了。 “不能再等了!”她忽然说出这句话,把祁衍交给郑公公和廖嬷嬷照顾,自己离开东宫。 碧薇从后面追上来,问她要去哪里。 阮卿停下来迟疑片刻,下定决心后说道:“去建章宫。” 碧薇担心地看着她,她却微微一笑,吩咐碧薇去做一件事。 不多时,整个皇宫里的人都听说了,太子妃为了给太子请太医,求到了太后那里,在太后宫门口跪着,一直跪得晕过去。江太后不忍心亲自去见陛下,终于让陛下松口,准许张院判为太子医治伤处。 阮卿回到东宫时,祁衍已经醒了,他怒容满面,不顾郑公公和廖嬷嬷的拦阻,要下床去建章宫寻她。 一见到阮卿,他激动地差点滚下床,伸手要抓她。 阮卿连忙上前将手递给他,男人抓住她,脸色很难看地质问她:“谁准你自作主张去求太后?” “可你身上的伤必须让太医来看啊!”女子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根本不怕他的臭脸。 祁衍心里堵了一下,只觉酸涩难言。 “孤皮糙肉厚,有什么要紧。”他将她拉到怀里,抱得很紧,低声叹息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阮卿把脸埋在他肩上,忍不住扑哧一笑。 “笑什么?”他皱着眉头问。 就在这时,郑公公领着张院判进来,见到这一幕,两人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里走。 祁衍看到张院判,立刻松开阮卿,开口说道:“先来给太子妃看看,她方才晕过去了。” 阮卿含笑瞪了他一眼:“那是假的!我不过才跪了一小会儿,连半个时辰都没有。” 祁衍愣愣地看着她。 阮卿笑着说出实情:“太后娘娘信佛,她既然那么仁慈,总不会看着我跪晕了还置之不理吧。” “何况我让碧薇把这事传遍了后宫,太后为了维护她的名声,只能妥协。” 祁衍欲言又止,阮卿却懂他的意思。 “你说的盒子我看过了,我知道这件事也许并不简单,但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受一点委屈。” 她固执地强调:“一点都不行!” 祁衍只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锤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被她珍视的感觉,原来这般好。 第110章 阮卿让张院判来看祁衍后背上的伤,张院判仔细瞧过之后说:“只是些皮肉伤,没什么大碍,想是行刑的人留了手,殿下安心静养几日便可伤愈。” “太子妃可放心了?”祁衍微微挑眉,眼里满是笑意。 阮卿暗暗瞪了他一眼,追问张院判:“殿下方才身上起了高热,真的没事吗?” 张院判闻言又给祁衍诊脉,眼中浮现一丝惊讶,他连忙揭开祁衍背后沾血的里衣,凑近伤口闻了闻,捋着胡须开口: “殿下背上的伤口周围有止血生肌膏的味道,若是臣没有料错的话,应是有人在行刑后暗中给殿下上了药,殿下高烧也是因为药起了作用,一两个时辰后自然可以退烧。” 听了张院判的话,阮卿伸手探向祁衍的额头,发现果然已经不怎么烫了。 由此看来,成德帝也并非她想的那般狠心。 “孤这里没什么事了,郑公公你送张院判出去吧。”祁衍拉下阮卿的手,握在手里没松开,虽然是在对郑公公和张院判说话,眼神却一瞬都没有从阮卿身上离开。 郑公公和张院判对视一眼,赶紧识趣地告退。 两人出去后,祁衍迫不及待把阮卿拉到怀里,由于动作太急,一下子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得他直皱眉。 阮卿无奈地看着他,嗔怪道:“你小心些!别胡闹了,赶紧趴下养伤吧。” “那你陪我!”男人拉住她手腕,生怕她离开似的。 阮卿心疼他受伤,哪里狠得下心来,最后只能在他身边侧躺着。 祁衍趴在榻上,觉得这个姿势一点都不舒服,心里烦躁的要命。 不管老皇帝是个什么打算,平白无故地挨了顿杖责,他胸中总是堵着一口郁气发泄不出来,所以闭上眼睛许久还是睡不着。 似是看出来他的烦闷,阮卿避开他的伤口,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缓缓拍着,嘴里哼起小时候母亲哄她入睡的调子。 听着她柔缓的哼唱声,祁衍心中的憋屈不知不觉就消散了,眼皮渐渐变得沉重,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阮卿小心地用帕子擦掉他额上的汗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萌生困意,不知不觉就陪着他一起入睡。 两人这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的时候晚膳已经备好,祁衍的高烧果然退了,气色健康红润,只有背上的伤还在一阵一阵的抽痛,但这点痛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若是以前,他肯定就忍着了,反正成德帝不会关心,郑公公廖嬷嬷他们又太小题大做,让他不自在。 但如今不同了,有人在意他。 只要他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就会被身边的女子注意到,她会温柔地关心他,细心妥帖的为他上药,对着他背上的伤口轻轻吹气,还会耐心 地提醒他,养伤期间不能吃什么,不能做什么。 这种被人悉心呵护的感觉,祁衍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体验过了。 一开始他还有些别扭,可很快就沉沦其中,甚至不想让自己身上的伤好得那么快。 成德帝让他在东宫闭门思过一个月,这期间他不用上朝,不用帮着批奏折,也不用去明政殿议政。 旁人都以为东宫失势,他这个太子定是每日恐惧焦虑,但实际上祁衍惬意得很,只恨老皇帝不能再多罚他一个月。 当然,在东宫躲清闲这一个月,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闭门养伤的第三日,祁衍和卫辑在书房里密谈了半个时辰。 没过几日,卫辑犯错被调离东宫,连禁军中的职位也丢了。听说他每日在公主府里饮酒作乐,让长公主颇为不满,为此与驸马每日争吵。京中许多人看他的笑话,嘲讽他这个昔日的天之骄子竟然变成了一滩烂泥。 卫辑的自暴自弃令长公主颜面尽失,终于对这个养子失望,于是进宫求了成德帝,将卫辑贬到平洲,做一个毫无前途的守备。 作为太子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卫辑的倒下无疑令人更加坚信,成德帝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与此同时,禁军统领薛怀年突然坠马受伤,成德帝准其在府中休养,至于禁军统领一职,便由安远侯崔靖暂代。 崔靖一直是保皇一派,他接任禁军统领看似没什么问题,但稍微了解局势的朝臣都知晓,崔靖近日与荣王往来甚密,怕是早已暗中站队荣王了。 有了崔靖的支持,荣王更是今非昔比,许多朝臣也纷纷在他身上押注,更显得东宫势单力孤,处于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荣王最近意气风发,身为荣王妃的江婉沁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按理说皇子大婚后是要在宫外开府的,但成德帝没有旨意,自然没人敢提这事。 是以大婚后荣王夫妇二人依旧住在宫里,江太后还时不时地让江婉沁去建章宫陪伴她,入宫请安的命妇们见此纷纷向江婉沁示好,谁还记得宫里还有一位太子妃。 江婉沁因此志得意满,一想到之前在阮卿那里受到的屈辱,她就恨得夜不能寐,发誓要加倍还回去。 如今太子触怒龙颜,被罚禁足东宫,她觉得报仇的时机已然到了。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怎么报复,江太后就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她是太子妃,太子只要一日没有被废,她依旧是后宫之主,何况皇帝还把凤印交给她掌管。” 江婉沁心里颇不服气,却又不敢反驳江太后的话,只能暂且忍下,等哪日寻到机会再找阮卿算账。 而让她欣喜的是,这个时机很快就到了。 一月后,祁衍的禁足刚一解除,成德帝便派人传召他去太极殿。 这次来传口谕的不是徐公公,也不是他的干儿子小福子,而是一个很面生的太监。 阮卿看着这太监脸上阴恻恻的笑容,顿时心生警惕。她不放心地抓住祁衍的袖子,指尖轻轻颤抖,祁衍反握住她的手,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 他看向太监的目光冷得似要凝结成冰,太监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连忙低下头去。 祁衍转头看向阮卿,面上寒意已经完全消失,目光里含着一丝眷恋和不舍。 老皇帝突然召见他前去,恐怕会是一件麻烦事。 也不知道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再看到她,之前那一个月,他几乎从不让阮卿离开他的视线,不管她在做什么,他都要厚着脸皮黏上去,恨不得跟她长在一起,变成两条彼此缠绕的枝蔓。 或许是那样的日子太让人满足,此时的他更是不愿跟她分开一日,甚至是一个时辰,他心里都会生出一种难捱的焦躁。 但他却不得不去。 面对阮卿担忧的目光,他只能说:“我去去就回。”然后不敢再多看她一眼,生怕自己对上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眸,心底就会生出犹豫,从而再也迈不动步子。 未来一段日子,他的卿卿只怕要受些委屈了。 祁衍的一颗心煎熬无比,直至来到太极殿外,他依然摆不出一个好脸色。 徐公公开口请他进去:“陛下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太子殿下请吧。” 祁衍冷着脸往里走,他刚一走进,大殿的门立刻被关上了,徐公公守在殿外,没有陪他一起进来。 “又在打什么算盘?”祁衍冷声嗤笑,并未停顿,快步走向内殿。 内殿里,成德帝呼吸平稳的躺在榻上,似乎正在熟睡。祁衍刻意加重脚步声,直至走到近前,他依旧没察觉。 有些不对劲。 祁衍上前一步,仔细查看成德帝的状态,见他气色如常,没什么虚弱的表现,转而又去摸他的脉搏。 谁知这一摸,老皇帝直接醒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的力气出奇的大。 祁衍微微一愣,看向成德帝,与那双饱含深意的目光对上,他不禁心底发凉。 “你……”祁衍几乎瞬间就猜到了成德帝的打算,但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步,只见成德帝猛地坐起来,朝外大喊一声:“来人,快护驾,太子意图行刺朕,简直大逆不道!” 喊出这一句的同时,他还不忘记死死地抓住祁衍的手腕,祁衍又惊又怒,忍得都快吐血了,才勉强压制住怒火,没有将成德帝的手甩开。 他知道老皇帝定是有了什么计划,才突然来这一出,理智上他可以理解,只是当听到那句“太子行刺,大逆不道”时,他的心还是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他刚失去母亲不久后的那个深夜,当他发着高烧,头痛欲裂的去求成德帝追查害死他母亲的凶手时,正看见成德帝与江太后之间上演着一场血淋淋的博弈。 他亲眼所见,且一字不漏的听到,江太后答应退让,但前提是让成德帝不再深究他母亲的死,只处置一个宁氏,就此与其他牵扯其中的世家和解。 他满心愤怒,本以为父皇绝不会同意,但是他错了。 他的父皇只是沉默片刻,便答应了江太后的条件。 那一刻他好像经历了一场山崩海啸,只觉得自己从未认清楚过这个曾经让他仰望的父皇。 寒意从心底阵阵涌上,他没再去求成德帝,转身离开后,游魂一样在宫里四处乱转。 过了一整夜,他才把满腔的委屈和恨意咽下去。只是从那以后,他不再是那个亲近敬爱父皇的小皇子,而是慢慢变成了别人口中阴郁暴戾,生性叛逆的太子殿下。 此时此刻,他忽然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弱小无力,只能躲起来偷偷发泄的自己。 要说多难过也谈不上,毕竟他已经长大了,不管成德帝要做什么,他都有了反抗的能力。 祁衍稳定心神,目光锐利地看向成德帝,趁着殿外的侍卫还未赶来,他冷声一笑,干脆跟成德帝谈起了条件。 “要我配合您可以,但丑话说在前头,您这出戏演起来,我怎么样无所谓,但决不能让阮卿因此受到任何伤害,否则……” “您知道我的性子,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的表情没什么波澜,语气也很平静,但成德帝莫名感觉到心里一颤。 这臭小子真是翅膀硬了,连他老子也敢威胁! 成德帝抬头对上儿子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着绝对的坚定,死不妥协。 他恍惚了一瞬,心中叹息,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再开口时脸上带着一丝郑重:“父皇答应你。” 成德帝一句话落定,正好侍卫们也都涌进来,纷纷拔剑指向祁衍。 祁衍最后看了眼成德帝,甩开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伸出双手向侍卫们示意,可以把他带走了。 太子就这么轻易的束手就擒了? 难道都不为自己辩解一下 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有点摸不清楚状况,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对太子用镣铐。 见此,成德帝摆了摆手,只说道:“将太子暂时关在颐景轩,等候朕的处置。” 侍卫们一头雾水的带着格外配合的太子走出太极殿。 看着那个挺拔修长的背影渐渐走远,成德帝愣起了神,十几年匆匆而过,自从菱歌走后,他好像再也没有参与过这个孩子的成长。 他看着此刻的祁衍,脑子里回想的是当初那个趴在他怀里笑闹的淘气孩童,一切仿佛还是昨日之景。 这孩子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呢? 只是片刻的晃神,成德帝已经收起脸上的苦笑,变回了那个深沉帝王。 * 自从祁衍去了太极殿,阮卿就觉得心神不宁。虽说祁衍之前给她看了传位诏书和兵符,但如今他们人在皇宫里,又不知道成德帝的具体情况,万一江太后那边要动手,他们未必来得及应对。 眼看祁衍已经去了有一会儿了,阮卿有些坐不住,就想去一趟太极殿。她让廖嬷嬷准备了几样成德帝喜欢的糕点,想着带着糕点过去不至于太突兀。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正殿,只见小胜子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满脸煞白声音颤抖地说道:“太子妃,出大事了,殿下,殿下他……” “他怎么了?”阮卿心里咯噔一声,急切道:“快说!” 她从未这般失态,连一向柔和的神情都变得凌厉。 小胜子被震慑住,反而冷静下来,说话也不大喘气了。 “太子殿下意图行刺陛下,如今已经被陛下下旨幽禁在颐景轩,陛下动了大怒,还说任何人不得为殿下求情,否则便以谋逆论处。” 阮卿乍一听闻此事只感到荒谬,小胜子见她没有反应,于是又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行刺?”阮卿轻声念着这个词,越发觉得整件事都透着古怪。 郑公公等人都一脸焦急,见阮卿呆立在原地不动,还以为她是受了刺激,承受不住。 太子殿下已经被幽禁了,太子妃若是再倒下,他们东宫上下该怎么办啊! 就在众人六神无主之时,阮卿终于有了行动,可这一动却把众人吓坏了,眼见她抬脚欲走,纷纷冲上前来阻拦她。 “太子妃,您不能去找陛下求情啊,那可是谋逆之罪……” 阮卿看着把她围住的几人,还有不知从哪冒出来,站成一排堵在门口的暗卫们,心中有些无语。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知道这些人都是一心为了她和祁衍,只能无奈一笑,安抚说道:“本宫不是去太极殿求情,你们放心吧。” 听她如此说,众人还有点半信半疑,围着她不敢放松警惕,阮卿只好说出自己的意图:“本宫是去书房,你们各司其职,不论发生什么,只要没有明旨下来,东宫一切如常,绝不能乱。” “是,谨遵太子妃教诲。”见阮卿这般冷静,众人也不再那么慌乱了。 郑公公带着其他人散开,阮卿看向站在门口的暗卫们,对着暗卫首领云阙略一点头,云阙示意其他暗卫退下,他自己跟着阮卿前往书房。 上次来书房,还是一月之前,当时祁衍让她用钥匙打开书架上的一个盒子,里面藏着兵符和传位诏书。 祁衍被禁足的这一个月,与她几乎形影不离,只有禁足的第三日,他把卫辑叫到书房谈话,而没过几天,卫辑就被贬平洲。 阮卿猜测,祁衍和卫辑怕是早有计划,卫辑去平洲或许是有意为之。 而她此刻就是要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进了书房,阮卿径直朝着书架走过去,拿起那个盒子,用钥匙打开。 果然不出她所料,盒子里只剩下诏书,兵符不见了。 之前她早有吩咐,让暗卫严密监守书房,除了祁衍和她谁也不能随意进出,所以拿走兵符的人只会是祁衍。 那日他和卫辑密谈后,应是把兵符交给卫辑,让卫辑暗中调兵去了。 平洲,正是距离燕京最近的州府,且平洲总兵关武,还是驸马韩玠的结义兄弟,试想如果卫辑想要调动玄甲军驻扎在平洲,关武便是为他遮掩的不二人选。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阮卿扣上盒子,面带一丝愠怒。 一个月前就计划好了,却还不与她说,害她白白担心,真是个狗男人! 就是不知道今日这行刺的戏码,是早安排好的,还是事发突然? 阮卿冷静下来思索片刻,觉得更像是后者。 祁衍去太极殿之前,并不像是知道内情的样子,而且刺杀君父这个罪名,实在是太大了。 一旦有什么差错,东宫上下必定血流成河。 阮卿只坚信一件事,无论成德帝有什么算计,祁衍绝不会同意将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既然如此,他就肯定已经与成德帝达成了什么交换。 因此她推测,东宫接下来应该只是沉寂一段时日,不会被卷进这场风波。 所以只要她带着东宫上下,谨言慎行,闭门不出,想必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阮卿把盒子放回原位,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到碧薇着急的声音。 “太子妃,荣王妃来了,她非要带着人往正殿闯,说是要拿走您的册宝和凤印,现下郑公公和廖嬷嬷他们拦着呢,您快去看看吧。” 江婉沁? 她选在这个时候来,想必是笃定了祁衍会被废掉储君之位,所以来对自己落井下石的。 阮卿面色一冷,快步离开书房,云阙想要跟着,她却摇头:“不必,你带暗卫守好东宫,若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不必问我,直接杀了。” 云阙心中一凛,没想到太子妃行事如此果断。 的确,如今正是混乱之时,说不定会有人再往东宫嫁祸些其他的罪名,届时只怕会给殿下的计划带来麻烦。 “属下领命。”云阙低下头去,心里对阮卿多了几分佩服。 阮卿回到正殿时,两边人正在对峙。 郑公公带着几个侍卫守在正殿门口,让阮卿意外的是,江婉沁身后竟然跟着禁军的人,禁军统领崔靖最近与荣王往来密切,此事她早有耳闻,却没想到连江婉沁这个荣王妃都能调动禁军的人为她做事。 他们夫妻如此不知收敛,是觉得已经万无一失了吗? 可是即便他们张扬自大,江太后也绝不是这样的人,江婉沁这么急着跳出来,江太后真的会纵容她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阮卿神情淡然地走到江婉沁面前,声音虽不大却极具威严的说道:“荣王妃,这里是东宫,你擅自带人闯入,难道想谋反不成?” 江婉沁几乎是一得到消息就迫不及待的带人来东宫,她料定阮卿刚刚得知此事,必定备受打击,说不定会哭哭啼啼,神智失常。 而她正好趁机抢走阮卿的册宝和凤印,再狠狠地奚落她一番。 谁知阮卿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竟像个没事人似的,站在她面前,甚至还气势十足。 江婉沁最厌恶的就是阮卿这副高贵的模样,论起出身,她最初只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凭什么在自己这样的高门贵女面前逞威风。 若无太子扶持,阮卿根本就什么都不是,更别说是踩在她头上。 这么一想,江婉沁心里越发不忿。 “呵,我是荣王妃,而你如今不过是一个逆犯之妇,我来这里,自然是要拿走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阮卿,你应该已经知道太子行刺陛下的事了吧。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什么太子妃了,做回一个低贱的罪妇,那才是你该得的!” 江婉沁的脸上满是报复的快意,可让她失望的是,阮卿依旧很冷静,仿佛看戏一般的看着她。 究竟为什么? 太子出了事,她阮卿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日后的处境吗?事到如今竟还稳得住,简直令人费解。 就在江婉沁想要继续出言刺激阮卿时,阮卿终于淡淡开口:“你想要凤印和本宫的册宝?可以啊。” 江婉沁激动道:“那你还不交出来!” 阮卿笑道:“荣王妃急什么,本宫还未说完,凤印与册宝皆是陛下所赐,你想要可以,但必须奉陛下旨意来取,否则本宫是断然不会交出的。” 江婉沁一时哑口,但为了不让自己的气势弱下去,她反唇相讥道:“你以为搬出陛下就能保住凤印和册宝吗?谁都知道太子被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说不定此时陛下已经派人来封锁东宫了。” “不信咱们走着瞧!”江婉沁面露得意,来之前她已经得到消息,陛下下令封锁东宫,禁军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阮卿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却也没有慌乱。 如果今日之事是成德帝的一场局,那么她和祁衍都会安然无恙。但如果偏偏他们运气奇差,祁衍真的身陷危机,她也不会独自偷生。 这一世,无论生死祸福,她都要和祁衍在一起。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0-120 第111章 阮卿已经下定决心,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坚定,江婉沁却认为她在强装镇定,冷笑道:“听到了吗,外面是禁军的脚步声,你和你的太子,这次都要完了。” 像是为了配合江婉沁的这句话,她话音一落,徐公公便带着圣旨和禁军来到东宫。 江婉沁十分得意,扬眉看向阮卿,只等着看她凄惨的下场。 然而见到徐公公的那一刻,阮卿却悄然松了口气。 还好,来传旨的是徐公公,事情不算那么糟,一切极有可能是成德帝布下的局。 徐公公与往常不同,今日的他面容严肃,不苟言笑,阮卿上前跪下接旨,其余人也都跪在她身后。 江婉沁虽然是来幸灾乐祸的,但如今圣旨到了,她也只能低眉顺眼地随着阮卿一同跪下。 不过最让她期待的一幕马上就要上演了,徐公公手里的这道圣旨,定然是废太子的诏书,阮卿很快就要被贬为庶民,甚至说不定会被废太子连累,直接被陛下赐死。 那样的场面,光是想想,她都高兴的压不住嘴角。 徐公公开始宣读圣旨,前半段自然是历数太子的罪行,江婉沁听得心中畅快,就等着那句昭告天下,废黜祁衍的储君之位了,然而圣旨的下一句却是—— “将太子幽禁于颐景轩,无召不得出……” 江婉沁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那可是行刺啊,陛下就这般舍不得太子吗? 她艰难地控制自己,才没有失态地问出口,没关系的,就算陛下有所心软,太后和几大世家也不会任由祁衍继续待在储君的位子上。 何况太子犯了这么大的罪,阮卿也不会好过的。 江婉沁刚安慰好自己,却听徐公公念道:“太子妃阮氏,管理后宫有功,准其继续执掌凤印,太子所犯之事,不牵连太子妃及东宫上下,宫中各处不得怠慢,钦此。” 什么? 江婉沁猛地抬起头,看向徐公公的目光极其震惊,一时之间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假传了圣旨。 但那是圣旨,谁敢呢? 江婉沁快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只能眼睁睁看着阮卿接过圣旨。 怎会如此,明明太子都倒了,她的地位还是没有被撼动分毫。 陛下不是爱屋及乌才给了她太子妃之位吗?如今她最大的靠山都倚仗不上了,她竟还能继续踩在自己头上? 江婉沁崩溃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迎面甩了十几个巴掌。 另一边,徐公公宣读完圣旨,便对阮卿说:“陛下有命,即日起封锁东宫,进出之人皆要盘查,请太子妃约束好东宫上下,谨言慎行。” 阮卿:“儿臣遵旨。” 徐公公点点头,这才向阮卿介绍那位负责看守东宫的禁军将领。 “这是薛小将军,太子妃若有事,可先告知他,再由薛小将军禀报给陛下。” 阮卿颔首:“本宫明白,多谢徐公公,也劳烦这位将军了。” 徐公公临走之前看了眼大受打击的江婉沁,并未多言,与薛小将军交代几句就离开了。 阮卿心里琢磨着这位薛小将军的立场,既然成德帝派他看守东宫,那他肯定不是江太后和荣王的人。 姓薛…… 阮卿倒是想起一个人,前禁军统领薛怀年,这两人都姓薛,也许不是巧合。 那位薛统领极受成德帝信重,薛家也不与任何世家过多往来,是很坚定的保皇一派。 不过眼下不是猜来猜去的时候,还有个跳梁小丑需要尽快打发走。 阮卿转过身目光冷然地看向江婉沁,淡笑道:“徐公公都已经来传过陛下旨意了,荣王妃还要赖着不走吗?” 江婉沁像是才缓过神,她眼神仿若淬了毒似的盯着阮卿,显然还是不甘心。 阮卿毫不在意,语气轻飘飘地开口:“怎么,荣王妃难道想以下犯上吗?” 以下犯上! 是啊,不论如何,她依旧是太子妃! 莫非自己就真的奈何不了她了? 江婉沁气得面色发青,目光恨不得化作刀子将阮卿当场凌迟。 她阮卿到底凭什么,谢容缜那样寡情的人会为她动心,太子爱她爱到痴狂,就连陛下也愿意厚待她。 今日好不容易寻到这个机会,却依旧不能如愿将阮卿踩在脚下。 江婉沁忍得心口发痛,却也知道自己拿阮卿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先带着人离开。 她不能就这么放过阮卿,既然太子暂时无事,以她的身份压不过阮卿,但太后总可以的。 她不信江太后会任由阮卿把控后宫,一点都不想把后宫权力收回去。 江婉沁如此想着,离开东宫后便直接去建章宫求见太后。 而东宫这边,郑公公等人看阮卿这么轻易的让江婉沁走了,都有些憋屈。 阮卿猜到他们的心思,温声宽慰道:“不急,你们且等着看吧。” 东宫有阮卿坐镇,就算因为太子被幽禁的消息一时生乱,但也很快平静下来。 众人各司其职,上下一心,气氛比起往日似乎还要和睦一些。 赶走江婉沁之后,阮卿对薛小将军仍有些好奇,便让十二把云阙寻过来,问他是否知道。 云阙听说之后,平淡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意。 “太子妃,您说的是薛焕,他是前禁军统领薛怀年的侄子,在外人眼中,与卫辑一向是针锋相对,互相看不顺眼,但其实……” 云阙停顿一下才继续往下说:“他和卫统领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薛焕一路顺风顺水,偏偏总是输给卫统领,他那人好面子,渐渐的嘴上就不承认卫统领这个朋友了。” “嘴上?那也就是说他心里……”阮卿顿时听懂了云阙这话的意思。 云阙点了点头。 若是这样的话,东宫的安全也多了几分保障。 阮卿安下心来,接着要解决的就是江婉沁。 她虽然没把江婉沁的那些挑衅放在眼里,但一只自以为是的苍蝇总在耳边嗡嗡,终究是很烦人的。 今日江婉沁没能如愿,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依照阮卿对她的了解,下一步她肯定会挑唆着江太后出手。 但江太后心思缜密,只要废太子的诏书一日没有下达,她就不会为难自己这个太子妃,所以江婉沁这一回注定讨不到好。 不过只是这样太便宜她了。 阮卿略一思索,先让廖嬷嬷重新帮自己上妆,然后让碧薇去把郑公公叫过来,郑公公一进来就看到阮卿捂着心口,气色不佳的样子,可把他给吓坏了。 “太子妃,您这是怎么了?” 阮卿连忙安抚:“没事,只是让廖嬷嬷帮我改了妆容。郑公公,本宫有事让你去办。” 郑公公立刻应下:“太子妃尽管吩咐就是。” 阮卿:“你马上去一趟太医院请张院判过来,就说本宫受了刺激,病得很重。另外再让小胜子想办法把今日荣王妃带人擅闯东宫,当众欺辱我的事传出去,不止在宫里,最好闹得整个燕京城都知道。” “还有荣王以往的所作所为,江氏近年来欺压百姓,贪污受贿的传闻……不管真假,都给我散播出去。” 郑公公迟疑了下,廖嬷嬷也皱起眉,他们都觉得阮卿这办法太冒险了些。 “若事情闹大了,您这可是在打太后娘娘的脸,万一她……” 阮卿轻笑一声:“放心吧,如今最怕生出变故的人就是江太后。” 自打江太后回宫起,一直低调行事,费尽心思地让净尘入宫,再一步步慢慢控制成德帝,可见她只想四平八稳地让成德帝把皇位传给荣王。 甚至于是不是传给荣王也不重要,荣王只是她的一颗棋子,用着最趁手罢了。 阮卿其实也有一点不解,因为江太后行事谨慎过了头。 净尘的催眠之术如此厉害,她为何不一开始就让净尘操控成德帝废掉祁衍的储君 之位,反而那么有耐心地慢慢瓦解东宫的圣眷和势力。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她手里的底牌并不多,经不起一点差错。 净尘,荣王,还有崔靖…… 可如今崔靖已经掌控了禁军,说句难听的,他们直接逼宫造反不行吗?何必费这么大力气。 到底是真的那么顾忌名声,还是另有所忌惮。 阮卿一时想不明白,所以此次行事,于她而言既是让江婉沁付出代价,也是对江太后的一次试探。 如果江太后选择忍气吞声,重罚江婉沁,那就几乎可以肯定,她不是那个真正的执棋者。有一个人藏在她背后,搅动着燕京乃至整个大启王朝的风云。 不过一日,阮卿的试探就有了结果。 与她预想的一样,流言传开后,江太后查到是东宫所为,却始终没对东宫下手。不仅如此,听说阮卿病了,她还派芳姑姑送了不少珍贵药材和补品过来。 芳姑姑代表江太后对阮卿嘘寒问暖,关心备至,阮卿自然也尽心尽力地扮了回可怜,很“懂事”的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 “其实是本宫的错,荣王妃来索要凤印册宝,也是想为本宫分忧,绝对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她好歹也是太后娘娘母家的小辈,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本宫实在不该……” 阮卿一脸虚弱地说出这番话,靠在廖嬷嬷怀里,倒真像是个病重之人一般。 芳姑姑回去向江太后如实回禀,江太后此时正在闭目诵经念佛,听完之后敲打木鱼的动作顿时一停。 她睁开双目,平静的眼底好似酝酿起一场风暴,半响才沉声开口:“传哀家懿旨,荣王妃以下犯上,触犯宫规,让她去东宫跪求太子妃原谅,再罚她在静思殿抄写佛经百遍,不得有误。” 芳姑姑抽了口气:“娘娘,这罚的是不是重了些?” 江太后冷笑一声:“重?若非她出身江氏,哀家早就叫人暗中处置了她。不安分不听话的棋子,留着只会成为自己的把柄,若不是江氏没有其他合适的姑娘,哀家也不至于选了这么个蠢货。” “如今哀家的计划离成功只差一步,决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搅乱,皇帝虽然被净尘的催眠术所控,但他时而还会清醒过来,越到这个时候越要稳住,否则便会前功尽弃。” 芳姑姑有所不解,问道:“可是娘娘,眼下禁军都已经掌握在您的手中,朝堂上也有谢大人的帮衬,陛下身边也安排了咱们的人,太子被圈禁,宫里只剩一个太子妃,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您何至于这般小心……” 江太后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芳姑姑微微一愣,扶着江太后起身,主仆二人从小佛堂走出来,江太后坐下后先饮了半盏茶,才幽幽一叹说道:“谢容缜此人心思让人捉摸不透,哀家信不过他。” “且净尘擅长催眠一事,他也知晓,日后对哀家来说是个很大的隐患。只不过如今朝堂上还要仰仗于他,哀家一时动不得他,便只能等。” 等什么呢?剩下的话江太后不用说出口,芳姑姑也明白,等的自然是江太后能彻底掌控朝堂的那一日。 到时候谢容缜也就不该再存在了。 * 江婉沁接到太后懿旨,震惊得说不出话。 她不明白江太后为什么会罚她,不仅如此,还让她去东宫跪着给阮卿道歉。 怎会如此?明明太子倒了,荣王马上就要上位了,她这个荣王妃不久之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形势全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可太后娘娘却要她去给一个很快就要变成阶下囚的人低头认错。 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难道她也被阮卿灌了迷魂汤不成? 江婉沁满心不甘愿,可她却不敢违背太后懿旨,只能被芳姑姑催促着来到东宫,被迫屈辱地跪在门口。 今日的阳光很是刺眼,可来往宫人的目光却比阳光更毒更烈。 江婉沁才跪了一小会儿就忍受不了,问门口守着的禁军,能否进去通禀,请太子妃出来。 禁军做不得主,去问薛小将军,薛焕听闻此事,眯眼笑了笑,过来跟江婉沁耐心解释。 “王妃娘娘,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禁军了。是陛下有命,若无太子妃传召,咱们不能随便进入东宫后院。要不您再等两个时辰,晚膳的时候肯定会有人出来的,到时候再让人帮您问问,太子妃愿不愿意见您。” 薛焕脸上带笑好脾气地说出这番话,却把江婉沁气得差点当场吐血。之后无论她是威胁还是许以重利,都会被薛焕客客气气的用三两句话挡回来。 太后懿旨让她必须求得阮卿原谅,江婉沁别无他法,只能在东宫外又跪了两个时辰,才终于等到有人出来。 出来的是小胜子,他本来是想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新菜,好拿回来让太子妃尝尝鲜。 结果一出来就看到江婉沁跪在门口,小胜子眼珠一转,就跟门口的禁军打探了一下,得知前因后果的他差点绷不住笑出声。 这薛将军也忒损了,几句话把荣王妃诓得在这跪了两个时辰。 不过…… 他转念一想,觉得两个时辰还是不太够,于是小胜子决定不去御膳房了,反正东宫后院有小厨房,饿不着太子妃,先替东宫出口恶气才是要紧。 他立刻换上一副焦急的神色,急冲冲地往外跑,跪得有些晕眩的江婉沁也终于发现东宫有人出来了,连忙吩咐身边的婢女嬷嬷上去拦住小胜子。 “快让你们太子妃出来,我们王妃都在这跪了两个时辰了。” 小胜子故作诧异地看了江婉沁一眼,“哟,这是怎么回事啊?” 江婉沁愤怒道:“狗奴才,还不进去通禀太子妃,太后懿旨已晓谕六宫,她究竟是真的不知,还是故意刁难。” 小胜子连忙否认:“冤枉啊王妃,陛下已经下旨封锁东宫,也没人来咱们东宫传太后懿旨啊。再者说了,太子妃这两日一直病着,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江婉沁看见小胜子这圆滑的样子就来气,可她又没有证据,只得把委屈咽下去,催促小胜子 :“既如此,你立刻去通禀太子妃,说我是来当面求她原谅的,请她出来见我一面。” 小胜子心里都快乐开花了,脸上却浮现几分忧愁,“王妃,奴才还没来得及说,方才太子妃晕过去了,郑公公吩咐奴才去请太医,实在是不好耽误。” “若不然这样,等奴才请来太医,将太子妃先救醒,再为您通禀?” “你说什么?”江婉沁怒而起身,却因为跪的太久两条腿又麻又痛,支撑不住直直地往前扑到小胜子面前,毫无预兆地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小胜子憋着笑闪到一旁,嘴里直说:“何至于此,您放心,奴才这就去太医院,这就去啊!” 做戏做全套,小胜子真的跑了一趟太医院,只可惜张院判今日不当值,因此他只能找那位新晋太医,也就是张院判的孙儿张奉来给阮卿诊治。 张奉年纪虽轻,医术却尽得张院判真传,是以他还未开始诊脉,只观察阮卿气色,就已经知道这位太子妃是在装病。 先前太子妃的病一直是由他祖父负责的,而祖父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帮太子妃作假,略微一想,张奉心里就有数了,因此也不多嘴,照着祖父留下的脉案继续为阮卿“治疗”就是。 诊治过后,小胜子送张奉出去,快要走出东宫时,他低声提醒:“张大人,等会儿荣王妃要是问您太子妃何时能醒过来……” 张奉微微挑眉,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我知道该怎么说。” 小胜子点头,停在原地没再继续往外送,只见张奉出去后立刻就被拦住了。 因为离得很近,他能清楚的听见江婉沁和张奉的对话。 “太子妃醒了吗?她可说过何时会见我?” “这……太子妃如今还在昏迷,臣已经尽力医治,开了药方并看着太子妃服下汤药,只不过那汤药若要起效,还需要一夜的时间。” “你是说她明日才会醒?” “应是如此。” 张奉回答完就走了,东宫外只剩下江婉沁跪在地上略显凄凉的身影。 小胜子没再看热闹,赶紧跑回去向阮卿禀报。 “荣王妃跪了多久了?”阮卿倚在榻上漫不经心地问。 小胜子:“应该有三个时辰了。” 他答完小心翼翼地抬头看阮卿的脸色,生怕主子怪罪他自作主张。 阮卿微微一笑:“别怕,你做得很好,去找郑公公领赏吧。” 其实早在芳姑姑离开东宫时,阮卿就算准了江太后会惩罚江婉沁,却没想到江太后做的这么绝,竟让江婉沁大丢颜面来跪求她的原谅。 无论江太后此举有何深意,既然江婉沁已经送上门来,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所以即便暗卫早就告知阮卿,江婉沁跪在外头,阮卿也不打算理睬。 而让她欣慰的是,那位薛小将军确实是向着东宫的,小胜子也足够机灵,帮她好好地做了一场戏。 这一夜,她定会睡得很香甜,不过有的人可就睡不着了。 翌日清晨,云十二轻声唤醒阮卿,告诉她江婉沁晕倒了。 阮卿听完只淡淡开口:“哦,那就说本宫已经原谅她了,派两个人送她去静思殿抄经吧。” 经过此事,宫里宫外都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即便太子处境危险,东宫依旧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地方,尤其是太子妃,还是尽量不要招惹为妙。 第112章 阮卿又休养了几日,终于“病愈”,她特地去了一趟建章宫,感谢太后娘娘为她主持公道。 江太后自然是滴水不漏,还像从前一样态度温和。 “近日天气转凉,那颐景轩本就潮湿阴冷,哀家会与陛下说一声,让人给太子多送一些厚衣服和棉被,免得冻着他。” 阮卿心底冷笑,面上还是作出感动的模样,向江太后行礼谢恩。 “多谢太后娘娘体恤,臣妾除了感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江太后佯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衍儿是哀家的孙儿,哀家岂会不关心他。” 阮卿等的便是江太后这句话,她语气中带有几分怨怼地开口:“殿下是太后娘娘的孙儿,更是陛下的儿子啊,可是陛下怎能如此待他。” 此话一出,江太后顿时眯起眼眸,似在审视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这般观察阮卿好一阵儿,江太后才低声斥责:“放肆!” 阮卿立刻起身跪在江太后面前,哭着说道:“是臣妾说错话了,只是殿下旧伤未愈,臣妾实在忧心,整日吃不下睡不着,故而才会如此失态。” 江太后摸不准她的意图,一时没有接她的话,阮卿见此哭得更凶,边用帕子抹眼泪边向江太后恳求:“太后娘娘,求您发发慈悲,向父皇求情,容臣妾去见殿下一面吧,臣妾最近噩梦连连,每次醒来都是一身冷汗,生怕与殿下此生无缘再见了!” 阮卿来之前已经做足准备,找张奉要了刺激眼泪的药水抹在帕子上。她打定了主意,今日就算“哭死”在建章宫,她也要见到祁衍。 她哭得撕心裂肺,引得外面的宫人都频频向殿内张望,江太后心里不禁生出一股厌烦。 亏得她还以为这个阮氏有几分聪明,没想到也不过是个没了丈夫就活不下去的无用妇人。 “好了,你先起来。”江太后再三思索,认为阮卿构不成什么威胁,只是让她去见祁衍一面,影响不了如今的局势。 阮卿目光中露出一丝欣喜,激动地问:“太后娘娘,您答应了?” 江太后点头,叹息一声,“你且先回去,哀家会去与陛下求情的,定让你见到太子。” “多谢太后娘娘!” 阮卿对着江太后又是一番千恩万谢,直到把江太后烦的脸色越来越冷,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建章宫。 第二日,芳姑姑便来告知阮卿,说是陛下同意让她去颐景轩看望祁衍了。 得知消息后,阮卿便吩咐宫人收拾出几件祁衍的衣物,又让小厨房做了几道祁衍爱吃的饭菜,而后叫碧薇和小胜子带上这些,随她一起去颐景轩。 这颐景轩是成德帝几年前命令内务府修建的一座小院,四周景色幽静,难见日光,在夏日里是绝佳的避暑之地,但如今已经快要入冬了,住在这里想必是十分难受的。 靠近颐景轩之后,就连四周的风都变得格外阴冷,阮卿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 负责看守颐景轩的是禁军副统领贺明远,他早已接到成德帝的口谕,见到阮卿主仆三人,只是例行检查了一下她带来的东西,便下令放行。 “殿下住在北边的小阁楼,还请太子妃独自一人进去。”贺明远提醒后,似乎担心阮卿不满,又补上一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阮卿不清楚他的底细,所以并未多言,吩咐碧薇和小胜子等在这里,她伸手欲接过两人带来的东西。 贺明远连忙抢先一步接到手中,赔笑道:“怎敢劳烦太子妃,臣来吧。” 这位禁军副统领好像有点过于热情了,阮卿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贺明远将阮卿送到北边的小阁楼,半句废话也没有,立刻就离开了。 阮卿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她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有些落拓的祁衍。 然而…… 当她推开门后,先听到一阵起哄笑闹的声音。 “严勇,你输了,今日你来陪殿下练拳。” “不要啊,我昨天才陪殿下练过,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再来就要死了。” “哈哈哈哈哈,谁叫你猜拳又输了。” “没办法,运气太差,要不咱们换一个比法,掰手腕怎么样?” “不行不行,谁不知道你手劲大!” 隔着进门处的屏风,依稀能看到有几个侍卫正在玩猜拳,正面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姿态很是散漫,对那几个互相推脱的侍卫笑骂:“啧,一群废物!” 阮卿原本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但却无端多了几分恼怒。 好啊,她担心的好几夜没有睡好,某位太子殿下日子过得倒是很潇洒。 更可气的是,她都推门进来了,那厮一向敏锐,竟然还没有发现,果真是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她板起脸,故意清了清嗓子,绕过屏风往里面走,声音微冷地开口:“真是热闹!” 打闹的侍卫们还没反应过来,祁衍已经身躯一震,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卿卿!”看见日思夜想的女子向自己走来,他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发颤。 不过当他看清楚女子脸上带着薄怒的神情,心里直呼不妙。 糟了,又被老皇帝给坑了。 “卿卿,你听孤解释!”祁衍大步上前,直接将女子搂入怀中, 似乎很怕她会负气离去。 侍卫们都看愣了,心想原来太子殿下还有这么窝囊的一面啊,这真的是连着几日来把他们折腾的叫苦不迭的那个煞星吗? 阮卿抬眸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态度可以说是非常冷淡了。 暗暗围观的侍卫们哪见过这场面,先前他们只听闻东宫的太子妃娘娘性子十分和善,待人温和有礼,却没想到她生气时这般可怕,没看见把太子吓得都慌神了嘛。 太子妃威武啊! 祁衍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目光,回过头眼中带着寒芒扫过那些侍卫,“还不滚!” 冷厉的声音把侍卫们吓得一哆嗦,屁滚尿流的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祁衍才缓和了面上的冷意,温柔地揽着阮卿,让她坐在自己先前坐的那把太师椅上。 他在阮卿面前从容地半跪下来,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听我解释好不好?”祁衍抓住女子的手,眼神流露出一丝紧张。 阮卿这会儿其实已经消气了,却仍旧绷着一张小脸,目光瞥向一旁,仿若不满道:“你说吧。” 见她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祁衍稍微安心,就着这个姿势,从那日去太极殿开始讲起,没有半点隐瞒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阮卿。 阮卿听完不算震惊,事情大致上与她猜想的一样,行刺一事是成德帝的计划,卫辑也确实是带着任务被贬到平洲做守备的。 只是有几点她还没想明白,比如成德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祁衍又为何会与那些侍卫相处的还不错。 她陷入沉思,眉心紧蹙,贝齿轻咬着下唇,连男人与她说话都不曾注意。 祁衍轻叹着捏了一下女子的脸颊,不满道:“在想什么那般入神,有什么疑问你直接问就是了,我不会瞒你。” 阮卿揉揉脸,嗔怒地瞪着他,“还说不会瞒我,那怎么你把兵符交给卫辑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还有那一日的行刺,你真的不是早就和父皇串通好的?” 祁衍噎住,半响才摸摸鼻子,略显心虚地回答:“兵符的事是我不对,我以为钥匙给你保管,你很快就会知道,却没想到你当真没再去看过一眼。” 他发现自己说完阮卿的脸色更难看了,只好略过这件事不提,说起那日的行刺。 “那都是他的安排,我事先一点不知情,真的!” 阮卿疑惑地问:“方才那些侍卫又是怎么回事?” 祁衍似乎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嗤笑道:“他们啊,都是老皇帝的人,还有外面那个禁军副统领,明面上是太后的亲信,但其实早就被老皇帝收拢了。” “陛下是派他们来保护你的?” “呵,监视还差不多!” 祁衍不愿多提,想想就郁闷。 被关进颐景轩的第二日,他先听到江婉沁去东宫闹的消息,后来又听说阮卿被气病了,哪里还坐得住,当夜就想偷溜出去,回东宫守着阮卿。 谁知成德帝早料到他的反应,又是给他设机关,又是安排侍卫严防死守,愣是把他困了一晚上。 第二日又派人来虚情假意的安抚他,说阮卿并无大碍,只要他再忍耐几日,一定让他见到人。 祁衍又多等了几日,算是把两辈子的耐心都用尽了,终于决定不不再配合。 成德帝不是要他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吗?那他偏不! 于是他故意跟侍卫们比试拳脚,弄出动静,引得外面的禁军注意,让贺明远这个禁军副统领也不好遮掩,不得不去向成德帝叫苦。 等成德帝再次派人过来,他顺势谈条件,老皇帝自然只能答应。 可惜棋差一招,老皇帝是答应让他见阮卿,可说好的是明日啊,怎么今日人就来了。 见到阮卿的那一刻,祁衍就知道自己被阴了,老皇帝定是知道阮卿今日要来,故意想看他笑话。 “总之一言难尽,你跟我去一个地方,自然什么都明白。” 第113章 祁衍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可是他不是被幽禁了吗?难道还能随意出入? 阮卿满腹疑问,跟着祁衍来到西边的书房门口,祁衍没有直接带她进去,而是先敲了几下房门。 就在阮卿猜想里面的人会不会是成德帝时,门打开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他样貌平凡,眼神却十分锐利,身上透着一股精明强干的气质,看起来与云阙他们有些像。 “他是凌岸,云阙的师兄,陛下身边的暗卫首领。” 祁衍说出凌岸的身份后,凌岸对着阮卿躬身行礼,“见过太子妃。” 此人看起来与云阙年纪相仿,却已经是成德帝身边的暗卫首领,着实令人惊讶。 阮卿压下心中多余的思绪,朝凌岸轻轻点头。 凌岸目光转向祁衍,问了一句:“殿下终于想通了?” 祁衍冷嗤:“一切不都在他的算计中嘛,孤怎么想重要吗?” 凌岸为难地看向阮卿,似乎想求她解围。 阮卿不清楚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听祁衍那怨怼的语气,只怕是又与成德帝赌气了。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能由着他闹,思及此,阮卿连忙抓住祁衍的手晃了晃,“你还没说要带我去哪?” 谁知她话音落下,祁衍的脸色骤然一变,凌岸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说道:“既如此,二位殿下请随我来。” 祁衍冷哼:“孤只是不想让太子妃担心,可没说要同意他的计划。” 凌岸不置可否,身体避到一旁,请他们进入书房。 等他们进去,凌岸关上门之后走到正对着门的那面书架前,转动架子上的一个花瓶,书架便从中间一分为二向两边移动,露出了一个宽窄仅供一人通过的通道。 眼前暗道通向哪里,已经无需多问。 凌岸进入暗道,拿起一盏灯走在前面替他们引路,祁衍拉着阮卿的手跟在后面,时不时还要回过头提醒阮卿小心脚下,别摔倒了。 暗道的距离不算远,没多久就来到尽头,凌岸伸手往暗门上敲了三下,很快便有人来开门。 徐公公满面笑容地站在暗道门口,“老奴给二位殿下请安,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暗道的另一边正是成德帝的寝殿。 徐公公带两人来到内殿时,成德帝正倚靠在罗汉床上,盯着面前袅袅升起的茶烟出神,徐公公出声提醒,他才转头看向两人。 “来了,不必拘礼,都过来坐吧。”成德帝面色如常,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祁衍眉心拧了起来,刚要开口说话,就被阮卿掐了一下手臂,那力气不痛不痒,却让他瞬间没了脾气。任由阮卿将他拉过去,坐在成德帝下首,始终没有再反驳一个字。 成德帝看得想笑,也只能努力憋住,维持着面无表情,生怕引起儿子的叛逆之心。 徐公公过来给两人沏茶,而后就很有眼色的退下了,内殿里只剩下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家人。 成德帝先看向祁衍,还未来得及开口,祁衍已经满脸不悦地侧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朕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这般……”成德帝无奈地叹了声气。 阮卿担心这父子俩又吵起来,只好开口从中调和,“父皇,您近来身体如何?我们得知净尘对您用了催眠术,都很担心。尤其是殿下,那日若非儿臣拦着,他就提着剑去找净尘了。” 成德帝微微一愣,不敢相信地盯着祁衍看。 不用回头,祁衍都能想象到老皇帝此时脸上的表情。顶着身后那道灼灼目光,他神色不自然地否认:“孤没有!” “哦……”成德帝拖长声音,难掩失望之色。 阮卿给了祁衍一个责怪的眼神,安慰道:“父皇,您别听他的,那日他有多着急,儿臣可是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听了阮卿的话,成德帝又高兴起来,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 祁衍听着两人和乐融洽的对话,颇觉无语,而且刚刚被阮卿戳破他其实很关心老皇帝的事实,也让他分外尴尬。 “咳咳,有完没完,不是有正事要说?”他身体转过去,看似一脸冷硬,但其实一双泛红的耳朵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思。 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他至亲的父亲,一个是他挚爱的妻子,而这两个恰恰也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他们默契的决定不戳穿他。 成德帝收敛笑意,“嗯,说正事。” “其实此次太后回宫,朕早有所料,也事先准备了应对之法。” 说完他发现两人都看着他,似有疑惑。 祁衍:“颐景轩是六年前修建的,在那 之后宫里没再大肆动工过,为了避人耳目,密道只能在修建颐景轩的同时悄悄派人挖凿,难道您六年前就算到有今日这一遭了?” 成德帝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朕当初只是觉得有这个密道,去颐景轩避暑更为方便,尤其是夜里不想惊动人的时候。” “再有就是,因为当年……朕想着留条后路总是好的。” 他把第二个理由含糊过去,祁衍却听懂了。 当年若是元宸宫里也有这样一条密道,他的母亲也不至于…… 父子俩一起沉默下来,周遭气氛如同被一团阴云笼罩,安静得有些压抑。 阮卿猜到了他们沉默的缘由,却不知该如何劝慰,面上也多了几分沉郁。 停顿了好半响,成德帝才继续往下说:“在你们成婚前,朕安插在行宫的人传回消息,说太后笃信佛法,近一年来更是经常请各大佛寺的高僧前往行宫为她讲经。” “朕继位以来,因为太后与几大世家把持朝堂,行事屡屡受挫。所以哪怕后来太后避让去了行宫,朕也没有对其放松警惕,她稍有异动,朕就会命人仔细查探,此次也不例外。” “暗卫费了些功夫查到净尘,得知他擅长催眠,朕就大概猜到了太后的手段,所以提早安排好一切,等着太后回宫夺权。” 听到这里,祁衍冷笑:“所以您在大婚之前把玄甲军的兵符交给我,还让我去漳州剿匪之后顺道去一趟北关,跟玄甲军主帅徐辰提前通气。” 成德帝瞪他:“朕给你兵符,让你去见徐辰,还不都是在为你扫平前路,让玄甲军明白,你是朕唯一的选择。然而朕煞费苦心,反落得一身埋怨,哼!” 祁衍:“……” 难道不该埋怨吗?去了一趟北关,回来后差点把他的卿卿给弄丢了。 想到大婚前那一次痛彻心扉的决裂,以及长达两个月的冷战,他到此时还心有余悸。 眼见父子二人又要开始新一轮的争吵,阮卿连忙转移了话题。 “父皇,您从一开始就没有中净尘的催眠术,那您为三皇子赐婚,又当众杖责殿下,都是为了将计就计?” 成德帝微微一叹:“倒也不是,第一次让净尘来太极殿讲经的时候,朕差点就中招了,因为朕在梦中见到了衍儿的母亲。” “当时朕不愿醒过来,甚至想永远留在那个梦里。” 阮卿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确定他的情绪还算平稳,这才继续问:“那您后来是怎么清醒的。” “因为她说了一番很让朕陌生的话,她让朕提防衍儿,打压东宫以及……杀了衍儿。” 成德帝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痛苦,仿佛还陷在那个梦里无法挣脱。 “那一刻朕就明白,是净尘在对朕使用催眠术,她不是菱歌,真正的菱歌,是永远不会想要伤害衍儿的。” “在她心里,你比世间万物都重要!”成德帝望着祁衍,神色郑重其事。 祁衍心神震颤,一瞬间泪意直冲眼眶,他猛然垂下头,一滴泪砸在衣襟上,留下一道湿痕。 阮卿默默把手伸过去,被他微颤着双手握住。 过了好半响,他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只是眼眸还有些红。 成德帝心里也不平静,他深吸口气才接着说:“那次清醒后,朕就决定顺势而为,借机揪出暗中投靠太后一党的朝臣,彻底清洗朝堂。” “经过两个月的调查,朕得到一份与太后牵连甚密的朝臣名单。”他把一份压在茶盏下的名单拿出来给两人看。 阮卿心里有一丝迟疑,这算不算违背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成德帝笑了笑:“看看无妨,朕信得过你。” 两人一起看这份名单,阮卿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并没有在上面发现谢容缜的名字。 难道他放弃了?不可能,谢容缜从来都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 结合江太后过于谨慎,总在防备什么的态度,阮卿几乎可以确定,谢容缜就是那个幕后推手,他想瞒过所有人,藏在背后搅动风云。 可他虽是文臣之首,没有兵权,何以如此自信能掌控一切,除非还有人在帮他。 是某个藩王?还是州府总兵?亦或是边关守军?现下还不得而知。 但如果一切都如自己猜测,事态就危险了。成德帝若只顾与太后博弈,怕是会忽略谢容缜的势力,最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想到这里,阮卿神情不免露出几分急切。她想提醒成德帝,却碍于身份,只得欲言又止。 成德帝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情绪这么外露的样子,笑着让她但说无妨。 阮卿把自己的怀疑和盘托出,又提起当初德妃纵火自焚的疑点。 “谢氏火烧寝宫的时机太凑巧,而且她身边的大太监和女官都与她一起死在火中,就像是提前收到消息,故意灭口和销毁证据。” “不仅如此,儿臣接手宫务后,特地派人清查了一下宫中各处的人员,发现就在德妃出事前后几天,有几个宫女和太监突然死亡,十分蹊跷。” “儿臣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凭这些也足以怀疑,谢阁老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清白正直,不涉党争。” 成德帝沉思良久,颔首赞道:“说得有理。” “朕也曾有此怀疑,但谢容缜在朝堂上地位举足轻重,又是天下士子心中的楷模,没有实证,朕不能随意动他。” 说完他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阮卿:“朕需要有一个人来为朕引蛇出洞。” 阮卿一怔,正想说话,却被祁衍愤怒地打断:“不行,我不同意!” 成德帝挑眉,“你们都已经成婚了,莫非你还不放心?”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成德帝早已知晓她与谢容缜过往的纠葛。 阮卿倒是不意外,以成德帝对祁衍的重视程度,不彻底调查她一番,怎么会放心的选她为太子妃。 她只在乎祁衍的想法,看向他目光真挚:“你应当知道我的心意。” 祁衍对上她认真的眼眸,呼吸微顿,“我当然知道!” “只是你的安全谁来保证?”他话语中充满焦躁,许久未见的戾气染上眉宇。 成德帝听完也点头,“衍儿的担心不无道理,若谢容缜手中也有兵马,你一个弱女子该如何应对,是朕考虑不周。” 阮卿思索片刻,下了决心:“儿臣愿去。” “若谢容缜真有起兵谋反的心思,燕京城中战火兴起,必定连累数万百姓。我一个人冒险,总好过数万人牺牲。” “我既做了太子妃,便要承担这份责任,否则将来又有何颜面母仪天下。” 成德帝听得很是动容,祁衍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再说出任何一句反对之言。 “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们便想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吧。” 他不想看到心爱的女子涉险,但也尊重她的决定,唯一能做的只有竭尽全力保护好她。 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万无一失。 但只要有他挡在前面,谁也别想 伤到阮卿一根头发。 第114章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三人终于商量出接下来的计划,阮卿也该回去了。 再耽搁下去,只怕江太后安排在颐景轩外盯梢的人会起疑心。 祁衍先送阮卿离开,走之前他不经意回头,发现成德帝望着阮卿的背影,目光深沉难辨。 成德帝这个带着深意的眼神让祁衍心中多了一丝警觉。 他将阮卿送回颐景轩,有些不舍地抱着她温存一会儿,直至贺明远派人来催,阮卿无法再久留,他才放开她。 阮卿走前提醒祁衍,食盒里还有他爱吃的饭菜和糕点,要他记得吃。 祁衍望着食盒叹气,来这里的第一日,他还嫌弃这阁楼太小,住着拥挤,但此刻却觉得周遭空荡荡的,无比寂寥。 他发了会儿呆,脑海里始终回想起老皇帝最后那个眼神,心烦意乱之下,他提着食盒又从书房中的密道回到成德帝寝殿。 成德帝依旧坐在那,连姿势都没有变,就好像是故意在等祁衍回来。 “怎么又回来了?”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惊讶,分明是明知故问。 祁衍开门见山地问:“您方才看着阮卿的时候,在想什么?” 成德帝从祁衍的眼中看到了防备,心中了然,这臭小子是怕他将来容不下阮氏,特地跑来跟他摊牌的。 他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儿子脸上,无声叹息。 “其实这么多年,朕一直欠你一句道歉,当年是朕没能保护好你和你母亲。” 祁衍听完没有过多的反应,他轻轻勾起嘴角,眼底却弥漫着悲哀。 “陛下又提起当年作甚,难不成指望我替母妃原谅你吗?” 即使祁衍尽力克制,但这句话的语气还是带上了一丝讽意。 成德帝心头刺痛,缓了许久才长叹一声:“朕并无此意。” “你不是问朕方才在想什么,朕可以回答你,看到阮氏与你并肩而立的那一刻,朕想到了的你的母妃。” “朕其实很希望,你的母亲可以像阮氏一样,知人心,善谋断,能护得住她自己。” 祁衍不开口,半信半疑地看着成德帝。 成德帝无奈一笑,“朕知道你的担忧,你是觉得朕看到了太子妃的谋略和手段,会因此防备她,甚至有一日对她起杀心,对吗?” 祁衍虽未反驳,但他的神情却已经表明心中所想,他不信自己的父亲。 成德帝又一次体会到了被儿子误解的心酸,换做从前,他会觉得儿子不懂他,但此时此刻他却开始反思自己。 自从菱歌走后,他给了祁衍无限的偏爱,尊贵的地位,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信任和安全感。 祁衍从未在他这里得到这些,所以也回馈不了他一丝一毫。 思及此,成德帝只有苦笑。 方才他感慨,希望菱歌像阮卿一样懂心机能自保,何尝不是在为他自己开脱。 他恍然明白,无论是爱人的死去,还是儿子的疏远,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他的选择,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成德帝眼中有着深切的痛和悔,他自嘲道:“是朕做错了,当年朕只贪恋着你母亲的善良天真,却没有告诉她人心险恶,更没有教会她在宫中如何自保。” 那个时候他正处于与江太后争权的关键时期,恰逢天灾人祸不断,为了安抚百姓,稳固江山,他选择了将即将待产的菱歌留在宫里,自己率领宗亲和重臣出宫祭天。 由于事情紧急,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为菱歌多做安排,亦或是在他心里,对掌控权力的渴望潜移默化地占了上风,让他无暇多想她们母子在宫中会面临的处境。 祭天仪式结束,他满心都是即将压制太后和其背后世家势力的喜悦,却忽然听闻菱歌难产的噩耗。 等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宫中,看到的是心爱的女人生机全无地躺在浸血的床上,小小的孩童一身单薄地守在她旁边,手里紧握着自己为他做的小木剑,像个被遗弃的幼兽一般。 他始终忘不了儿子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没有委屈,没有怨怼,而是一种绝望的空洞。 那样的眼神给了他重重一击,让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帝王,变成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懦夫。 永失所爱,是上天对他自大贪婪的惩罚。 时隔多年,那种痛苦丝毫没有减轻,回想起来依然深刻入骨。成德帝双眼猩红,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自己是个帝王。 他捂住嘴,无声地嚎哭,眼泪鼻涕流了满脸,狼狈的毫无形象可言。 祁衍静静地望着他,心里缠绕不散的浓雾缓缓打开,他终于问出了那个令他纠结多年的问题。 “当年您和江太后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明白,如果您真的爱我母亲,那为何要放弃追究那些参与谋害她的世家,以此来与江太后做交换。” “还是说您对她的爱,永远抵不过权力,只能排在第二位。” “那还是爱吗?”祁衍茫然地喃喃,像是在问成德帝,也像是在自问。 成德帝沉默许久,擦掉脸上的泪水,麻木而平静地开口:“是啊,在失去你母亲后无数的夜里,朕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得出的答案是朕不知道,但若重来一次,朕依旧会与太后做那个交换。” “因为在付出惨痛的代价之后,朕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为了护着你平安长大,朕必须妥协,也必须继续隐忍,才能给你一个安稳清晰的未来。” 祁衍缓缓摇头,他不能接受,尽管他明白,这可能是成德帝在当时的处境下唯一的选择。 “你可以恨朕,但你要知道,你母亲最在乎的是你,朕已经辜负了她,绝不会再允许你有任何闪失,否则待朕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她?” 成德帝用手撑着扶手缓慢地站起,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祁衍。 他走到祁衍面前,顿住脚步,伸出手似乎想要抱抱他,最后还是犹豫了,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衍儿,只有捏着那些世家的把柄,朕立你为储才会少一些阻力。” “就算你不想要,作为一个父亲,朕也必须拼尽全力的给你,这也是朕给你母亲的交代。” 成德帝第一次对儿子坦诚自己的内心,他望着儿子这张与爱人眉眼相似的脸,心里的遗憾越来越重。 菱歌,要是你能看到衍儿长大的模样,该有多好。 帝王垂头丧气,在这一刻撑不起威严,像个真正的垂暮老人。 “朕不是一个好丈夫,在她生前不知珍惜,在她死后还要加以利用。” 祁衍看着面前这个苍老颓废的老人,他好似已经被抽走了大部分生机,只剩下有些干瘪的皮囊挂在骨头上,强撑着留在世间。 这一瞬间,他做不到完全原谅,却已经释怀了。 “若他日我面临同等处境,不会做出与您一样的选择。”他的声音轻缓而坚定,眼中的光亮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成德帝微微一怔,欣慰地笑了起来。 “好,那就永远别让朕的遗憾在你身上重演。” 祁衍点头,这罕见的父子之间平心静气的气氛,一时竟让他有点别扭。 “咳,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他很忙地整理身上的衣服,一抬手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拎着阮卿带来的食盒。 “这个,听说您近日胃口不佳,阮卿特地吩咐珍姑姑做的,要不您尝尝?” 成德帝面带笑意一直看着他,也不搭话。 祁衍心里那股别扭更强烈了,甚至有一种想要逃走的急迫感。 他赶紧把食盒往成德帝手里一递,在成德帝接过的一瞬间转身就走。 成德帝捧着食盒,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来自儿子的关心,还是让他心里一暖。 脚步声远离后又再次靠近,成德帝诧异地看过去,只见刚走出内殿的祁衍倒退着脚步走回来,停在门边开口: “父皇,过去的事,您也该放下了。” 泪水奔涌而出,明知道祁衍背对着他看不见,成德帝还是着急地用袖子胡乱往脸上抹了一通。 等他放下衣袖,祁衍已经走了。 但那声久违的父皇,依旧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回响。 成德帝哽咽地骂了一声:“你个逆子!怎的不多叫两声!” * 阮卿回到东宫,一直在想成德帝那个引蛇出洞的计划,他们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但这个计划成功的前提是,谢容缜愿意入局。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整个计划就没有任何意义。 她思来想去,以她此时的处境,最简单的办法是利用所谓的旧情向谢容缜求助,再伺机接近他。 但她几乎立刻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漏洞太多,随时可能会失败。 首先她刻意的接近会让谢容缜怀疑她的意图,再者谢容缜如今对她是否还有情,这份情意是深是浅,都是无法确定的。 她不能只凭虚无缥缈的猜测来面对谢容缜,那是极其危险的。 想清楚这一点后 ,阮卿决定先按兵不动,她必须让谢容缜主动来找她,这样她明面上便处于一个被动的地位,也许可以让谢容缜对她放松一些防备。 等待是必要的,但也不能一味等待什么都不做,阮卿深思良久,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她把碧薇叫到身边,悄悄告诉她几句话,又给了碧薇一块出宫令牌。 碧薇听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太子妃,您是要我去……” 阮卿嘘了一声,朝她微微摇头,碧薇懂了,虽然表情依旧震惊,却没有再多问一个字。 翌日,碧薇按照阮卿的吩咐出宫,她背着个小包袱,租了一辆马车,来到一个有些破旧的小巷。 最后在小巷中的一个宅子门口停下来,用钥匙打开院门,进去后先是四处转悠两圈,而后就找出打扫的工具,将不大的宅子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一遍。 做完清扫,碧薇抹了把头上的汗,打开自己带的小包袱,从里面拿出香烛和纸钱,走进堂屋,对着正中间供奉的牌位跪拜。 “老夫人,若您在天有灵,千万要保佑我们姑娘,保佑太子殿下,可以渡过这一劫。” 碧薇嘴里念念有词,拜了许久,才收拾好火盆和碎屑,锁上宅子的门离开这里。 而她刚一走出巷子,一直在暗处盯着这座宅子的人现身,很快就把这个消息传给了顾舟。 顾舟收到手下传信的时候,正在燕京城最有名的一家戏楼里。 他站在雅间外守着,看似是在听戏,其实却是在留意着靠近的人,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只要他做个手势,埋伏在四周的护卫就会出手将其拿下。 谢容缜此刻正在雅间中与荣王说话。 借着外面杂乱的的戏声和人声掩盖,两人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荣王祁霄才从宫里出来,面带阴沉,这些日子江婉沁犯蠢惹怒太后,连累他也被太后训斥,心里憋闷无人可诉。 所以今日谢容缜约他来听戏,他明知道会引起太后不喜,还是来赴约了。 “表兄约本王来这里,当真只是为了听戏吗?” 已经在这坐了半个时辰,谢容缜依旧只与他谈论今日的戏,祁霄终于按捺不住了。 谢容缜闭目听戏,手指跟着戏曲的节奏敲击桌面,姿态难得一见的慵懒惬意。 待一曲终了,他才睁开眼,端起手边的茶,轻抿一口,润了润喉咙,不疾不徐地开口: “在我回答殿下的问题之前,请殿下先告诉我,未来您是想成为一位独揽大权的真正帝王,还是甘心成为被人操控的傀儡,享乐一世?” “若您选了后者,我今日就只是邀请殿下来听戏的。” 祁霄不是傻子,顿时听出了谢容缜话中有要扶持他的意思。 其实早在投靠江太后之前,他就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那时他觉得只要自己能够登基为帝,听太后的话也没什么,反正太后年纪大了,他还年轻,早晚能熬死她。 可是真正体会到那种处处受人摆布的滋味后,他才知道有多难熬。 太后随便一个理由,就能处置他的王妃,那么有朝一日,如果太后看他不顺眼,又会怎么对待他呢? 祁霄很难不担忧自己的未来,而这种担忧在太后连日的打压之下,已经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在这种时候,谢容缜释放出的扶持之意,就是他这头笼中困兽唯一能看到的生门,他几乎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表兄,我选前者,求你教我!”祁霄起身对着谢容缜郑重一拜。 谢容缜起身避开他这一礼,他神情淡漠,说出的话却莫名令人信服:“殿下无需如此,您为君我为臣,只要殿下开口,臣自会为您出谋划策,荡平前路。” 祁霄内心激荡不已,已经把谢容缜视为自己的救命稻草。 听完谢容缜的一番谋划,他心里有了决断,回去就要开始实施。 “多谢表兄,若我来日登临帝位,绝不会亏待你。” 听到他的许诺,谢容缜脸上不见一丝波澜,淡然说道:“殿下尽可以放手而为,至于那些顽固朝臣,就交给臣来解决。” 祁霄的表情有些动容,“表兄这般帮我。我实在是……” 谢容缜的眼底终于露出一点别样的情绪,“殿下与我谢氏血脉相连,除了殿下,臣别无选择。” 听到此言,祁霄的第一反应是不悦,但细细琢磨后,反倒打消了心里最后一丝疑虑。 若是为了谢氏,谢容缜背弃太后选择帮他就完全说得通了。 毕竟他的身体里也流着谢氏的血,他们才是这世上最可靠的同盟。 理清这一点,祁霄心里有了底气,对谢容缜的态度也不再那么卑微。 “表兄,谢氏是本王的母族,待本王登基之后,自会厚待。除此之外,表兄可还有其他要求。” 祁霄本来只是顺嘴一问,却没想到谢容缜真的开了口。 “臣只有一个要求,在殿下举事之前,请让臣从宫里带走一个人。” 直到走出戏楼,祁霄脸上仍带着震惊之色,他实在难以想象,谢容缜这样的人竟也会陷于情爱,还是对一个有夫之妇。 他摇头笑了笑,眼神难掩轻蔑。 二楼的雅间中,谢容缜站在窗边,看着荣王渐渐走远,目光透出一股冷意。 听到敲门声,他才收回眼神,看向推门进来的顾舟。 “何事?”谢容缜声音比往日更沉闷,听得出来心绪不佳。 顾舟低眉敛目道:“大人,青石巷那边的人传来一个消息,今日太子妃身边的碧薇去了那个院子,随身带了香烛和纸钱,在堂屋中待了许久。” 谢容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嘴角浮现一抹明显的笑意。 “顾舟,她想起我了!” 顾舟不知道怎么回话,只有沉默。 那座宅院里供奉着阮老夫人的牌位,阮姑娘如今不便出宫,派碧薇前去打扫祭奠也很正常吧。 主子怎么就能联想到阮姑娘想他了呢? 谢容缜看了顾舟一眼,他此刻心情甚好,所以哪怕顾舟的反应不如他的意,他也愿意多说几句。 “你不懂,那宅子是初相识时我借给她与她祖母居住的,后来她祖母病逝,我请母亲出面,将她 接到定国公府。” “刚到定国公府那段时日,她心里不安,总是偷偷跑回去祭奠她祖母,每次都要对着她祖母的牌位说许多话。” “后来她习惯了定国公府的生活,去得就不那么频繁了,直到有一次,我祖母表现出要给她议亲的意思,她就又开始往那边去,每次祭奠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顾舟脸上露出不解。还是不明白谢容缜话中之意。 谢容缜已经不在乎他是否听得懂,自顾自地往下说:“那个地方就像是她给自己留下的庇护之地,一旦她处境艰难或是感到危险,就会想去那里躲一躲。” 顾舟终于懂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家主子想得太多,于是委婉地提醒:“说不定太子妃只是想念阮老夫人,所以才派碧薇前去祭奠。” 太子妃这个称呼让谢容缜眉头轻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嘴角上扬,笑得意味深长。 “当初她搬离国公府,想来已经在阮家祠堂为她祖母重新设了灵位,如果是单纯的想念她祖母,那她为何不让碧薇去阮家祭奠,反倒选择那里。” “那是个与我撇不开关系的地方。” 说完,谢容缜脸上的笑意更深,“顾舟,我要设一个局,让她彻底离开那个人,重新回到我身边。” “如今她过得不安稳,或许便不会像以往那样抗拒我。” 顾舟心中一叹,把劝阻的话憋了回去。 他就知道,只要阮姑娘表露出一分对两人之间那段过往的在意,他的主子就会再次陷入疯狂。 另一边,碧薇回到东宫,阮卿问了她一些细节,听她讲完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碧薇好奇地问:“姑娘,这样就行了吗?要不奴婢再多去几次?” “不必,接下来就等吧。” 这只是一次试探,不好做得太明显,否则会让谢容缜起疑。 阮卿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谢容缜没有回应,她就只能另想办法。 然而仅隔了一日,阮卿就收到了以哥哥阮子钰的名义送来的一封信。 看到信封落款的瞬间,她眸光骤然缩了一下,因为这字迹她曾经无比熟悉。 这封信是谢容缜亲笔所写。 第115章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阮卿仍有些心惊,拿着信的手微微发颤。 她打开信封,看完这封信的内容后,双眸蒙上了一层冷意。 信上说她的父亲阮修齐忽染重疾,很想见她,希望她能回到阮府探病。 阮卿明知道这是谢容缜引她出宫的算计,但心底依旧一阵阵发寒。碧薇看出她的担忧,在一旁安慰:“姑娘别担心,云阙大人早就安排暗卫守着阮府,若是大人和公子有事,消息早就传回来了。” “嗯。” 阮卿恢复冷静,把信交给十二,十二拿着信离开,没多久就回来了,替她的主人传一句话: “以你的安全为重,不许离他太近。” 想着祁衍说这句话时别扭的样子,阮卿忍不住笑起来,心里的不安也消散了。 “明日一早咱们请旨出宫,你和碧薇做好准备。” 十二和碧薇均是一脸正色,垂首应道:“是,太子妃。” “我乏了,你们也早些安歇吧。” 阮卿赶两人去睡觉,自己却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谢容缜的行动快得出乎她意料,她不愿去想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对她余情未了,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心里存着很深的执念。 若能利用这一点,他们的计划应该会更为顺利。 翌日清晨,阮卿先去了一趟建章宫,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却被一位嬷嬷告知,太后身体抱恙。 她立即有所觉察,今日的建章宫很不对劲。 因为以往替太后传话的都是芳姑姑,眼前这位嬷嬷她从未见过。再暗自观察一番建章宫内的情况,守卫比平时更严密,宫人们神色异样,就好像受人监视一样紧绷。 难道江太后被人控制了? 阮卿先想到的是荣王,她对荣王的性情有几分了解,知他虽有野心却胆气不足,若非背后有人指点,他不会这么果断与太后翻脸。 至于那个给他出谋划策的人,必是谢容缜无疑。 “太后娘娘说了,既是太子妃的父亲病了,您回去探望是应该的,便是多住几日也无妨。” 嬷嬷此话一出,阮卿心里更加确定,一切都是谢容缜的安排。 她心中起伏翻涌,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微笑着道了声:“多谢太后娘娘体谅。” 关怀了几句太后的身体,阮卿无意再多说,离开了建章宫。 出宫去往阮府路上,她仍在想荣王与太后反目的事,谢容缜看似已经站队荣王,实际上却未必。 如今陛下表面上已经被架空,祁衍这个太子也即将被废,按照太后的谋算,改立荣王为储,平稳地接过皇位才是最有利的。 到那时荣王已经登基,再与太后相争也更有底气,但他偏偏沉不住气选择此时与太后内斗,再往下是不是要逼宫谋反了? 宫里地位最高的三个人都处于“无法自主”的状态,如果他们都死在这场宫变中,荣王即位必为天下所不容,若在此时有人以平叛为由,起兵攻进燕京城,杀入皇宫灭了荣王,不就成了世人眼中的正义之师。 如此一来,这个人取得皇位,便是世人乐见,不会引起丝毫的反对。 这就是谢容缜真正想要实现的目的吧,只是不知道他费尽心机辅佐的究竟是哪一位宗室? 那日在成德帝寝殿,他们将有可能与谢容缜联合的宗亲都怀疑过一遍,却得不出结果,就连成德帝多年来派往各个封地监察的暗探也一无所获,若真有这么个人,谢容缜定是用尽一切手段在帮他隐藏。 由此可见,上一世荣王和德妃即便一时成功,也终会被谢容缜与那个人推翻。 所有人都是他放在棋盘上随意操控的棋子,这个人当真可怕至极。 一阵恶寒涌上心头,阮卿觉得马车里压抑得透不过气,随即打开窗帘,让外面的凉风漏进来。 看了眼窗外街景,距离阮府所在的北明巷已经很近,再往前走一段路转个弯就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入冬,街上人烟稀少,显出几分萧瑟。 马车即将转弯时,阮卿轻声吩咐赶车的小胜子,“小心前路,慢些走。” 今日她身边只带了碧薇小胜子还有几个随行的侍卫,侍卫们跟在马车旁边警戒四周,赶车的重任就交给小胜子。 阮卿这一句提醒,是在告诉小胜子,前面可能有埋伏。 果不其然,就在她话音刚落之际,小胜子感觉脖子上一凉,有人将一把刀架在他颈侧。 若不是阮卿那句话让他警醒,他头再稍微歪一点,就要去见阎王了。 小胜子心里直呼太子妃简直神了,这都能预判成功。 阮卿却不像他以为的那样轻松,方才那句提醒,是出于她对谢容缜的了解。 从皇宫到阮府这一路上,最适合动手的地点便是在这里。如果她是谢容缜,也会如此安排。 马车外的变故是无声的,小胜子和那几个随行的侍卫被一伙黑衣人控制住,堵上嘴绑了起来。 马车里,碧薇握住阮卿的手,为她带来一丝暖意。 阮卿回握那只手,摸到她指间的硬茧,心神稍定。 无人驾驭的马车停在巷子转角,阮卿状若不知地朝外问了一声:“可是已经到了?” 无人回应,阮卿又唤道:“小胜子?”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过来掀开车帘,看到来人熟悉的脸,阮卿惊讶抬眸,“怎么是你?” 来的人是顾舟,他在车边恭敬地向阮卿行礼:“参见太子妃,我家大人有请。” 阮卿眼神泛起冷意,不怒自威:“放肆,本宫要回阮府,他派你在此处拦截,究竟意欲何为?” 顾舟沉默片刻才开口,“这些大人会亲自告诉您,请太子妃跟我走一趟。” “那本宫的父兄呢?谢容缜写那封信是何意?他们可还安全?” 无论阮卿问什么,顾舟只回一句:“等您见到大人自然会知晓。” 两方僵持下来,阮卿面露犹豫,纠结了好半响,最终还是妥协道,“本宫可以跟你去见他,但你必须放过随行的那些人。” 顾舟皱眉,似有为难,“我只能答应太子妃,不伤他们性命。” 阮卿早有预料,但还是又与顾舟周旋了几句,才放下坚持,“还望你能说话算话,走吧。” 得到阮卿的允许,顾舟打了个口哨,黑衣人闻声散开,小胜子他们也都被带走了。 顾舟亲自赶车,按照谢容缜的吩咐,将阮卿送到谢氏别院。 “到了,太子妃请下马车。” 阮卿和碧薇互相扶着下车,主仆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碧薇,看起来双脚发软,走路都不稳,紧紧搂着阮卿的手臂,却不像是要保护她,反倒是一副随时要往她身后躲的样子。 顾舟看了她一眼,暗自摇头,这小丫头半年来长高了不少,但怎地瞧着比以前胆子还小 ,真是不经吓。 阮卿望向眼前的别院,想到马上就要面对谢容缜,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心口仿佛被一块石头压着,呼吸有些艰难。 就算重生了,这个人留给她的阴影依旧挥散不去。 但她早已不是从前的阮卿,无论谢容缜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再左右她分毫。 更何况,她并非独自一人。 脑海里闪过祁衍那张总带着几分桀骜的脸,阮卿起伏的心绪重新平静下来。 “带路吧。”她眉目冷然地睨了眼顾舟。 顾舟一愣,不知怎么,此刻的阮卿,忽然让他想起那位傲气凌人的太子殿下。 进入别院后,顾舟本想带阮卿走最近的那条路,但想到自家主子近半年来越陷越深的惨景,他又改了主意,特地带着阮卿绕远从新修的园子里穿行而过。 一路上,顾舟留心阮卿看到这园子的反应,然而走了一大半的路程,他都无法在女子那张清冷疏离的脸上看出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再往前就到地方了,顾舟无奈,只得主动开口,“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皆是我家大人精心培植修剪,太子妃觉得如何?” 阮卿打量一番,凉凉一笑,“那谢大人真是很闲了。” 顾舟:“……” 心里直叹气,只怕他家大人的期待注定要落空了。 阮卿没心思与顾舟废话,她当然看出来这别院里的景物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所设,只是那又怎样? 难道还指望她为谢容缜对她的“痴心”而感动吗? 凭他也配! 继续前行,最终来到一个清幽雅静的院落,抬眸看到门口匾额上的题字,阮卿眼底浮现一抹嘲讽。 照影轩。 谢容缜还真有闲情逸致,竟在这别院里,比照着定国公府里的照影轩,丝毫不差的又修建了一个。 他让顾舟带她来这里,是想告诉她,他从未放下过两人之间的过往吗? 可惜啊,他并非真的了解她。 住在照影轩的那些日子,是她一生的至暗之时,那个小院冷清孤寂,一到夜里静得可怕,一点点风声都会让她恐惧的夜不成眠。 莫非他以为她很喜欢那种受制于人,无能为力的感觉吗? 见阮卿抬头看着照影轩的匾额,神情终于有了波动,顾舟心里一松,上前推开院门。 “大人就在里面,太子妃请进。” 阮卿还未说话,碧薇死死地拉着她的手,小声说道:“奴,奴婢陪您!” “这……”顾舟想阻拦,被阮卿淡淡扫了一眼,只能窝囊的闭嘴。 进去之前,阮卿的目光又一次落在照影轩三字上。 抛去心中不适,至少她确定了一点,谢容缜对她的执念不是一般的深。 既如此,她更该好好利用。 走进院子,阮卿无心欣赏谢容缜费心为她还原的一切,此处与她原来居住的照影轩布局一样,倒省了麻烦,让她无须犹疑,径直来到待客的花厅。 见到花厅门口长身鹤立的男子,阮卿脚步一顿,谢容缜正背对着她,拨弄门边的一串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待那声音沉寂后,他又抬手轻轻一撩,声音继续响起。 如此反复,不厌其烦,不知道他是等得无聊还是患了某种疾病。 阮卿看了一会儿,冷漠开口打断他的乐趣。 “谢大人费尽心思引本宫前来,是想让本宫看你的表演吗?” 谢容缜伸出的手蓦地一颤,转身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那双眼睛里,有着压抑的思念,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疯狂。 “你来了。”他声音很轻,怕破坏了眼前这场幻梦。 对上他染上偏执的目光,阮卿表现得无动于衷,淡漠的像在看一个不相识的人。 谢容缜心头刺痛,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曾经他看不到她的用心,如今反过来,她亦是一脸漠然。 因果循环,他没什么好怨怪的,可他不甘心呐。 “还记得这串风铃吗?”谢容缜执着地想从女子的神情中找出一丝对过去的留恋。 阮卿没有回答,他也不在意,依旧提起旧事。 “这是你刚来谢家时,心中不安,难以入眠,我送给你的。从那以后,你一直都把它挂在门口。” 他目光温柔地落在那串风铃上,似是怀念地叹息一声。 阮卿勾起嘴角,眼中尽是冷意,“是吗?” “可我后悔了,谢大人怕是不知,自从挂上这串风铃,我便开始时常做噩梦,梦到我父兄惨死在流放之地的场景。” 谢容缜神色一顿,旋即苦笑道:“阮卿,难道你我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说几句话吗?” “心平气和?”阮卿面色愈发冷漠,“谢大人忘了吗?不如本宫来帮你回忆一下,你谢家人害我父兄蒙冤流放,受尽苦难,让我祖母无法安享晚年,一病不起。” “至于你,比他们更狠毒,你掩盖真相,让我将你当做救命恩人,看我对你感激涕零,对你的家人隐忍讨好,你心里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如此深仇大恨,本宫没有报复你,将你谢氏赶尽杀绝,已经是仁至义尽,谢大人怎的有脸要求本宫对你态度温和?”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化作一把刀子,毫不留情地扎进谢容缜心中最薄弱之处。 他脸色苍白,缓了许久,深呼吸了一下才再次开口:“所以你恨我吗?” “那也很好,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要是你给的,我全部接受。” 阮卿闻言抗拒的蹙眉,这是她今日面对谢容缜时第一次忍不住泄露真正的情绪。 是厌恶。 比起需要投入感情的爱和恨,厌恶显然更适合她与谢容缜的关系。 阮卿别开目光,在谢容缜看来,就像是一种逃避。 面对他如此直白的感情,她终于有了一点波澜。 这已经足够让他开心,因为他看到了一丝能撬动她坚硬内心的希望。 “今日风冷,你衣着单薄,仔细着凉,不如跟我进去饮一盏热茶吧。” “过去的事,其实我……”谢容缜想要再多说一些,却被阮卿无情地打断。 “谢大人不必再拐弯抹角,本宫今日来此,只想知道你究竟对我的父兄做了什么?” 她的冷漠,打碎了谢容缜仅存的一点妄念,让他的心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谢容缜脸色倏而变得阴沉,“你就这般不愿与我相处吗?” 阮卿不答,冷凝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 谢容缜最后一丝冷静也被击溃,他咬牙冷笑,“好,既你非要如此,我就开出条件。” “只要你跟我走,他们父子自会安然无恙。” 他眼中满是偏激之色,终于彻底被心中那股日渐加深的执念掌控。 阮卿明白,眼前之人虽在威胁她,其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一个被感情左右的执棋者,对瞬息变幻的局势,很难再保持清醒理智的判断。 这场戏她唱够了,该换个戏台继续才是。 阮卿眉眼一片冷色,声音带着怒意:“若我不答应呢?” 谢容缜迈步走下台阶, 来到她面前,两人之间距离缩短,她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残酷意味。 “那就没办法了,相识已久,你应知我性情。” 若不是阮卿早知道阮修齐和阮子钰已经被暗卫保护起来,此时此刻只怕真要信了谢容缜的话。 因为他做得出来。 不管谢容缜是因为什么而放弃真的用家人来胁迫她,阮卿心里都松了口气。 没有后顾之忧,她的情绪更加收放自如。 “你放肆,即便太子殿下被圈禁,但只要他一日没有被废,本宫仍是太子妃,你就不怕本宫将你的所作所为告诉陛下吗?” “太子?”谢容缜眸光骤然一寒,上前一步逼近阮卿,“他已自顾不暇,你还指望他什么呢?” 他放下克制朝她伸出手。 就在他的手快要触碰到衣袖时,阮卿撤身躲开。 谢容缜垂眸看着自己抓空的手,嘲弄地笑了,“宫中的局势变化,以你的聪敏难道还看不透吗?” “阮卿,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以为我今日会放你离开?” 他目光专注地凝视女子的面容,像在看一件觊觎了很久,终于夺回手中的宝物。 “来人。” 随着谢容缜一声淡淡的召唤,院子四周埋伏的箭手听命现身,顾舟带着一群侍卫从门口涌入,将阮卿和碧薇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 碧薇紧张地抱着阮卿手臂,脸色难看得好像要哭了。 阮卿感觉手臂被她暗中用力捏了一下。 似乎是在安慰,让她不要怕。 阮卿心里顿时多了几分镇定,冷冷地看向谢容缜,“你要强留本宫?谢容缜,你是不是疯了?” 谢容缜垂眸轻笑,“也许吧。” 他抬眸直视她,“亦或是你想要拼死反抗?那我不妨再送给你一件礼物。” “燕京城南有一座济幼堂,里面收留了上百个孤儿,今夜那些孤儿应该会看到一场难得一见的璀璨烟火。” 阮卿眉头微蹙,心里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谢容缜淡然地继续往下说:“但因院中管事疏于职守,有孩童偷藏烟花,引燃了草堆,导致济幼堂起火,所有孤儿都葬身于这场大火。” 听到孩童,大火,葬身这些字眼,阮卿脸上血色尽失。 她想起前世无望的等待,烈火缠身的痛苦,再看谢容缜满不在乎的神情,恨意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若没有碧薇拽着她,她只怕控制不住自己,会抢过侍卫的刀狠狠刺进谢容缜的胸膛。即便结果是同归于尽,她也不后悔。 她只想知道,眼前这个人的血是不是热的? 他究竟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深呼吸几次,阮卿终于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的声音因压抑而轻颤:“好,我跟你走。” 谢容缜眸中泛起亮色,但只是一瞬,他眼中的光黯淡下来,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这句允诺若不是用威胁的手段得来,该有多好。 可他真的等不及了。 阮卿忍着厌恶开口:“不过你要放过济幼堂的无辜孩童,还有今日随我出行的那些人。若你做不到,我们便鱼死网破。” 谢容缜黯然轻叹:“可以。” 他看了一眼抱着阮卿不撒手的碧薇,本想让侍卫将她带走,但考虑到阮卿曾与她相依为命,两人情同姐妹,若再一味强硬,只会让阮卿更加反感他。 虽然已被她恨之入骨,但他还是幻想着有一日可以扭转她的态度。 一个柔弱怕事的小丫头,留在她身边也无妨。 谢容缜吩咐顾舟:“你带人送阮姑娘出城,不得有丝毫闪失。” 顾舟应了声是,对阮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阮卿放弃反抗,认命一般转身离开。 坐上出城的马车,阮卿紧握住碧薇的手,两人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能明白的眼神。 第116章 离开谢氏别院后,顾舟率领一队侍卫护送阮卿从最近的北门出城。 从别院到北城门这一路上,阮卿每次掀开车帘,都发现顾舟骑马跟在马车旁边,只要她有一点异常,顾舟就会立即察觉。 即便如此,阮卿还是寻到两次机会,故意闹出了点动静来拖慢他们的脚步。 一次是马车未出城时,她说想吃百味斋的酱鸭,让顾舟绕道去给她买。 眼看都快要出城了,顾舟当即就要拒绝,可阮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幽幽一叹:“顾大哥,咱们也算有些交情,你当真连这样微不足道的要求都不愿满足我吗?” 听到她的称呼,顾舟愣了下,来不及反应,又听阮卿说道:“你家大人让你盯着我,可没说要饿着我呀,今日出来的急,我尚未用膳呢。” 阮卿朝他眨了眨眼,看得顾舟倒吸冷气、 这阮姑娘变脸的功夫真是一绝,方才她在别院时嘴如利刃,心似铁石,差点把他家大人给刺激疯了。 可这才多久啊,她转头就开始装柔弱扮可怜了。 此时此刻,顾舟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寄居在国公府的表姑娘。 只是这样软下态度的阮卿,更让他觉得可怕。 顾舟不禁想到,若阮卿以这种面目去面对他家大人,只怕大人要为她昏了头。 他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阮姑娘饿着肚子,真假不论,若是被大人知晓此事,他这一顿罚是免不了的。 顾舟心里发苦,只好吩咐侍卫们守好马车,他独自骑马跑了好几条街,来到百味斋又排了会儿队,终于把阮卿想要的酱鸭给买回来了。 这一出闹过之后,阮卿消停了许久,直到马车行至郊外,进入大景山沿着山道前行,她又给顾舟出了一个难题。 “怎地如此颠簸,本宫都快散架了,头晕的厉害,胃里也不舒服,再走下去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顾舟头疼,刚想劝她再坚持一下,她却已经想好了主意。 “去,给本宫换一顶软轿,否则本宫病倒,看你如何交代。” 顾舟:“……” 这深山老林的,让他去哪里变出来一顶软轿啊! 最后还是一个有些木工手艺的侍卫帮他想到的办法,去周围林子里砍一棵树,临时做出一顶简易的轿子,再铺上软垫,装上遮阳的帘布来代替。 原地停了好一会儿,一行人才终于再次往山里行进,阮卿和碧薇坐在轿子上,侍卫们轮番抬轿子,终于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了目的地。 前方是一座山谷,两壁陡峭,幽深莫测,雾气缭绕下,看不清谷中的情况。 这里会不会就是谢容缜的藏兵之地? 阮卿心下一动,不着痕迹地向碧薇使了个眼色。 碧薇会意,做出一副茫然模样,却将周围地形仔细看过记在心里。 正当此时,山谷中传来一声哨响,紧接着跑出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执长枪,挡在山谷入口,戒备着来人。 顾舟掏出一枚令牌递给领头的军官,回头看了眼阮卿,对那领头军官说道:“我奉谢大人之命,送这位姑娘入谷,身边是她的婢女,两人都不会武。” 军官检查过令牌,朝顾舟一拱手:“原来是顾大人,敢问这位姑娘与谢大人是何关系,卑职回去好上报。” 顾舟略一迟疑,阮卿已经走上前来替他回答,“我是谢大人的妹妹。” 军官心里纳闷,原来是妹妹,不是夫人啊,那这顾大人怎的把她当成自家主母一样恭敬。 谢大人对自己妹妹这般好吗? 顾舟咳嗽两声,军官收回探究的目光,下令士兵放行,阮卿又坐回轿子上,气定神闲地吩咐两边负责抬轿子的侍卫,“走吧。” 侍卫刚歇了口气,一听阮卿开口,只得认命再次抬起轿子往山谷里面走。 碧薇跟在旁边,紧张地东张西望,因她一路都是这个神情,顾舟和侍卫们已经不在意了。 阮卿看她一眼,碧薇微不可查点头。 看来她已经在山谷入口处留下标记。 发现顾舟往她们这边看,阮卿故意问碧薇:“还累吗?要不要再上来歇歇?” 顾舟嘴角一抽,侍卫们脸色发苦。 还歇啊,他们抬着这主仆俩上山,都快累吐血了,眼下全靠意念支撑,若是再加一个,真要坚持不住趴在这了。 碧薇努力忍笑,真的做出一副考虑的样子,欣赏完顾舟和侍卫们精彩的脸色,才摇头:“不了,奴婢就这么跟着吧。” 山谷中防卫森严,士兵不间断地巡逻,进出皆要盘查,几乎找不到钻空子的机会。 顾舟带阮卿来到山谷深处,这里有一片供人居住的竹屋,走走停停,最后挑出一间较为整洁的竹屋,问阮卿的意见。 “姑娘,条件简陋,您先将就几日?” 阮卿面无表情哼了声,“我若是不愿将就,你会放我走?” 顾舟顿时噎住,正愁该怎么劝这祖宗呢,哪知阮卿已经提裙款款走向竹屋。 “碧薇,去帮我看看,屋里有没有蚊虫。” 碧薇应声,先一步打开门进去查看,半响才出来回道:“蚊虫倒是没有,但里面脏得 很,别说姑娘了,奴婢都嫌弃。” 阮卿秀眉轻蹙,瞥了眼屋前站着的顾舟。 顾舟心里一叹,点了几个侍卫,“你们随我去打水,回来将姑娘的房间擦洗干净。” 好一番折腾,待天色完全黑下来,竹屋里焕然一新,不只是干净,还点了熏香,换了新的被褥桌椅茶具。 阮卿神色淡淡道:“劳烦顾大哥了。” 话是这么说,顾舟在她脸上可看不出丝毫谢意,望了眼外面夜色,他不敢多待,带着快要累瘫的侍卫们离开竹屋,走之前又吩咐方才没干活的几个侍卫,叫他们寸步不离守着这间竹屋。 “没有姑娘允许,你们不可踏进一步,有事先来寻我,记住了吗?” “遵命。” 就算没有顾舟这句提醒,见识过这位阮姑娘的厉害,侍卫们也不敢再往她跟前凑。 不多时,顾舟又派人来送了一趟晚膳,碧薇把食盒接到手里,立刻将屋门落锁,送膳的侍卫揉了揉被门拍到的鼻子,满脸讪讪之色。 碧薇仔细检查过食盒里的饭菜,小声说道,“姑娘,没有毒。” 阮卿用眼神示意门外,碧薇摇头,“这几个侍卫武功一般,离得也不算近,听不到咱们说话。” 她这才放心,坐下来与碧薇一起用膳,两人都不挑剔饭菜简陋,迅速填饱肚子,终于进入正题。 碧薇,或者应该叫她云十二,此刻才终于用回自己的声音说话。 从阮卿让碧薇去青石巷那座宅子祭拜祖母,引起谢容缜的注意开始,她就已经做了这个打算。 身为暗卫,十二武功极高,仅次于首领云阙,可以很好的保护她。 除此之外,她还精通各种本领,有她在身边,阮卿行事时心中更有底气。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是暗卫之中唯一的女子,平时又与碧薇同吃同住,感情深厚,由她来假扮碧薇,除了关系极亲近之人,是很难识破的。 今早阮卿去往建章宫之前,两人就掉了包,十二易容成碧薇的模样,贴身保护她。 到了谢氏别院,果然顾舟和谢容缜都没发现,她不是碧薇。 计划的第一步很顺利,接下来阮卿假装受到谢容缜威胁,乖乖就范,跟着顾舟出城,为的便是找到谢容缜的同盟和他们的藏兵之地。 自他们离开谢氏别院起,云阙率领暗卫一直暗中跟随,路上阮卿故意折腾,放慢了行进速度,使得暗卫的追踪更为顺利。 不出所料,眼下暗卫们应该已经来到山谷附近,只是山谷守卫严密,一时无法行动。 十二把碗碟收进食盒,又站在门边和窗边静静听了一会儿,确认没有问题才回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开始画这座山谷的布防图。 画到一半,她似有些不确定,握着笔抵住下巴思考。 皱眉深思片刻,她摇摇头说道,“今日有许多地方没看过,等夜深了,我出去一探,把这张图补充完整。” 阮卿担忧问道,“会不会有危险?” 十二一笑,“姑娘放心,我只去探查,不会惊动山谷中士兵。” 及至夜半,十二拿出暗卫的特制迷香,放倒外面守门的侍卫,悄无声息的离开竹屋。 阮卿在屋里等待,心情难免焦灼。 约么两刻,十二回到竹屋,她先拿出迷香的解药,替门口的侍卫解除药性,确保他们明早醒来不会发现异常。 回到屋里锁好门,十二脸上才露出几分愤然。 阮卿观她神色,心里一沉,问道:“发生何事?” 十二深吸一口气,一股脑地将自己所见告诉阮卿。 “姑娘,这大景山中本来有一个小山村,大约几十户人家,如今这些村民被蒙骗,给士兵提供粮食,帮着缝补浆洗衣物,怕是已经犯了窝藏包庇之罪。”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我方才出去查探,发现山谷四周都设置了机关,那些机关只要一触发就会引爆周围埋藏的毒烟弹,若是从外部强攻,定然伤亡惨重。” 阮卿听完眉心紧蹙,眼中忧虑之色愈浓。 当初制定这个计策,就是不想让这支潜藏的军队攻进燕京城,伤害城中无辜百姓。 谁知他们竟在山谷里挟持了这么多村民,万一打起来,这些村民只怕性命不保,必须想个办法将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还有十二提到的机关和毒烟弹,若是不解决,会造成许多死伤,这与他们的初衷相悖。 思忖良久,阮卿才开口,“先想办法将消息传出去,等陛下定夺。” 十二赞同,面色放松少许,又说道,“山谷夜里的守卫比起白日更加密集,我适才试过,很难溜出去,不如明日天亮再找机会,到时还要靠姑娘替我打个掩护。” 阮卿颔首,“好,你先休息,养精蓄锐。” 翌日,晨曦初至,阮卿甫一睁眼,便听顾舟禀报,说谢容缜来了,眼下正等她一起用朝食。 她下意识反感,但几乎立即想到,这是个掩护十二出谷的机会。 早起谷中士兵要换防,还要去山谷中的大灶房领早饭,这中间便有许多漏洞可钻,以十二的轻功,悄悄出去一趟再立刻返回,应该可以做到不被发现。 前提是要把门口守着的这些侍卫遣开,否则十二束手束脚,会耽误不少功夫。 阮卿心念一动,与十二商议,两人商定后,十二躺回床上,阮卿独自一人走出竹屋。 外头候着的顾舟见她自己出来,微微一愣,往她身后看去。 “谢容缜在哪?带我去见他。”阮卿面上浮现一丝怒容,语气冷冷的,连表面客气也不想再装。 见碧薇没出来,顾舟原本正在好奇,可再看阮卿脸上冷色,他愣是没敢多问,在前方领路,带阮卿去见谢容缜。 顾舟带阮卿来到另一间竹屋,从外表来看,与她住的那间并无太大区别,只是看起来要宽敞一些。 竹屋里,男人倚在窗边,姿态端方优雅,只是神情略显疲倦,听到脚步声,他抬眸朝门口望来。 见到阮卿,谢容缜眉宇间的疲惫散去大半,目光熠熠看着她。 “昨夜睡得好吗?” “你让人在饭菜里下毒?”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一个温和关怀,一个愤怒质问。 谢容缜柔和的脸色倏然一变,皱眉看向顾舟问道,“怎么回事?” 顾舟懵然摇头,“姑娘何出此言,饭菜绝对没有问题啊!” 阮卿脸上的怀疑没有减少半分,冷笑一声道,“那好端端的,碧薇怎会肚子疼,现下人都疼晕了,在床上躺着呢!” 说着她渐渐红了眼眶,“昨晚你们送来的饭菜,我没胃口,都给她吃了,结果今早她就病倒,不是因为饭菜还能是什么?” 谢容缜一见她哭,平静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忍,遂吩咐顾舟:“去请军医看看那丫头。” 顾舟应声而去,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沉寂的有些尴尬。 阮卿自顾自流泪,不搭理谢容缜,见她如此难受,谢容缜掏出一块帕子向她递过去。 阮卿不太想接,但为了稳住谢容缜,只能强忍厌恶接受。 谢容缜见她脸上并无反感,稍稍松了口气,斟酌着说道,“阮卿,你不必疑我,既然你在别院已经允诺跟我走,我也定会护你周全,下毒这种事,谢某不屑。” 说得好听! 阮卿微哂,心里自然是不信的。 上一世她已经将这个人看清楚,知道他为达目的有多不择手段。 他说不屑下毒,无非是因为她如今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不需多此一举罢了。 少顷,顾舟带着军医回来,说是已经去看过碧薇了。 “那位姑娘只是吃坏了东西,加之水土不服,引起腹痛,吃两副药便可痊愈。” 军医向谢容缜回禀碧薇的病症,又开了方子,谢容缜拿来查验一遍,交给顾舟,让他遣个侍卫下山去抓药。 等军医离开,谢容缜看着阮卿,眼中浮现笑意,“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一起用膳吧。” 阮卿勉强牵了牵嘴角,坐到他对面,食不知味地喝了半碗粥,就着急起身 。 谢容缜唤住她,温声开口,“阮卿,我知你委屈,再等几日,我定带你离开这里。” 背对着他,阮卿不用顾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谢大人,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已嫁作人妇,你方才那番话,实为逾矩,以后别再说了。” 谢容缜面色一沉,目光紧紧凝住她,用势在必得的口吻说道,“那又如何,只要你没了夫君,便可改嫁。” 阮卿眼底闪过一道寒芒,若是手中有刀,她必定狠狠地捅进他的致命之处。 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她不再反驳,快步离开。 谢容缜目光跟随她的背影,口中喃喃道:“阮卿,你是属于我的,本该如此。” 回到她那间竹屋,几个侍卫还守在外头,阮卿脸色沉得可怕,开口斥道:“都滚远一点,别妨碍我的人养病。” 谢容缜追过来,恰好看到阮卿发脾气,他非但不恼,反而诡异的生出几分愉悦。 她愿意发泄怒意,总比冷若冰霜来得好。 这般想着,他对侍卫们摆手,“你们退下,等阮姑娘有吩咐再过来。” 侍卫们听命离开,阮卿面色有所缓和,谢容缜又问,“可需我安排人来照顾那丫头?” “不敢劳烦,没事别来找我,有事也别来。”阮卿冷着脸说完,进屋之后立刻把门关上,拒绝继续与他说话的意思表现得很明显。 望着紧闭的屋门,谢容缜微微叹气。 顾舟问道,“真的不用安排侍卫守着阮姑娘吗?” 谢容缜犹豫片刻,摇了摇头,“她们毕竟是姑娘家,被一群男子盯着,多有不便,她的婢女病了,本就心有不快,还是依着她吧。” 顾舟心中诧异,他从不知自家主子有这样体贴入微的一面。 不过还是那句话,早知如此,当初干嘛去了! 他暗自摇头,总觉得他家主子这次不会那么容易得偿所愿。 竹屋里,察觉到外头侍卫离开,碧薇也不装了,点了自己身上一处穴道,苍白的脸色顿时恢复正常。 她抹掉脸上的冷汗,又下床来到门口观察一番,确定四周无人才对阮卿说道,“姑娘,我至多半个时辰就回来,若有意外,您这边务必要拖一拖。” 阮卿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你去吧,路上千万小心。” 碧薇不再多言,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离开。 另一边,暗卫首领云阙从昨夜开始,就带着人等在山谷外面。 至夜里,没等到十二的消息,反倒等来了一个大麻烦。 太子殿下亲自来了。 至于祁衍本该在颐景轩假装被圈禁,却忽然来到大景山,出现在暗卫们蹲守的山谷外,这一切都要从一场父子对弈说起。 得知阮卿出宫去阮府,祁衍便心神不宁,好容易熬到天黑,他从密道去成德帝寝殿,打算在那等消息。 暗卫的消息久等不来,祁衍开始坐不住,在成德帝寝殿里来回转悠,看得成德帝眼都晕了,板起脸喝住他。 “你要么就好好坐着,要么滚回去,给朕留个清净。” 祁衍阴着一张脸,像一只随时要龇牙咆哮的野兽,看得出来是焦躁到极点了。 成德帝无奈,吩咐徐公公送来棋盘和棋子,招手叫祁衍过去陪他下棋。 祁衍眉头一皱,不满道,“我哪有空下那劳什子,您自己玩吧。” 成德帝瞪了他一眼,指着棋盘说道,“你过来陪朕下一局,若是你赢了,朕放你出宫,让你亲自守着她,如何?” 一句话就让祁衍收起脾气,乖乖坐下陪他下棋。 第一局,祁衍仓皇落败,输得很是惨烈。 他不服气咬牙说道,“再来一局。” 成德帝笑了笑,没说什么,顺着他的意思重来一局。 第二局,祁衍摒弃杂乱的心绪,专注在棋盘上,虽然到最后仍是输了,却算得上与成德帝有来有往,战况激烈。 “再来!” 到了第三局,他不仅是专注,还开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停地算计成德帝,最终与成德帝战成平局。 就在祁衍还要再来一局的时候,暗卫的消息传回来了。 “从谢氏别院离开后,他们出城了,进入京郊的大景山,天黑之前进入一座山谷,里面应该囤有大量兵马。” 成德帝有些疑惑,“走了那么久?” 阮卿不是很早就出宫了吗?在谢氏别院耽搁的时间也不多,怎会天黑才到地方。 来回话的暗卫是云十一,成德帝一问,他就把阮卿在路上使劲折腾的事给说了。 “大景山里密林繁多,更有许多岔路,稍有不慎就会迷路,多亏太子妃机敏,拖着他们的脚步,给暗卫追踪省了不少麻烦。” 成德帝欣慰大笑,祁衍虽然也高兴,但却总有几分担忧,碍于成德帝在这,不好意思多问。 他是个极其不擅长隐藏心思的人,尤其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成德帝看出他的想法,遂大手一挥说道,“行了,朕准你出宫,不过你要答应朕,此行必须捉拿逆犯,大败叛军。” 祁衍起身对着成德帝郑重一揖,“儿臣领命。” 成德帝嗯了声,又加一句,“还有,和你的太子妃一起,务必要平安回来,明白吗?” 祁衍心头微热,带着些许别扭回道,“父皇,儿臣明白。” 听到这声父皇,成德帝眉目舒展,心情甚好。 等祁衍离开,徐公公不解地问,“陛下,您不是说要殿下赢了您,才放他出宫吗?老奴看着方才那局明明是平局啊!” 成德帝睨他一眼,轻哼道,“就你眼尖,朕不知道是平局吗?” 伸手一指桌上的茶盏,示意徐公公给他换一杯茶,等徐公公重新端茶过来,他喝一口润润喉才慢悠悠说道,“其实朕本来就打算让他去的。” “提出下棋不过是为了试试他,看他能不能冷静应对,好在试探的结果让朕很满意,自然不需要在输赢上较真。” 徐公公见他开心,跟着说了几句奉承的话,听得成德帝笑骂,“老东西,别跟这拍朕马屁了,去告诉凌岸,让他找个与太子身形相似的暗卫去颐景轩顶替,不可让人发现太子不在宫里。” 徐公公连忙去找凌岸安排。 成德帝收敛笑意,望着不远处壁画上女子温柔的眉眼,轻叹道,“菱歌,朕不会让衍儿重蹈覆辙,就让两个孩子一起面对,别再留下遗憾。” 离开成德帝寝殿后,祁衍换上一身夜行衣,带着十一悄然出宫。 出宫后,祁衍先去长公主府,从马厩里牵出他那匹追风麒麟,十一也选了一匹上好的战马,两人骑快马出城,很快便来到大景山的山脚下。 正要进山,左边林子里突然有细微响动,祁衍下意识去摸腰间佩刀,却听到一声:“殿下,是我。” 听出卫辑的声音,祁衍收回差点要拔刀的手,骂道,“再装神弄鬼,孤砍了你!” 卫辑笑嘻嘻的从林子里跑出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上次祁衍去北关时见过,这位是玄甲军左路大军的统帅秦骁,此外还有秦骁手下的一个副将,祁衍也见过。 秦骁这次来是奉了玄甲军主帅徐辰之命,率领二十万玄甲军前来平叛。 当初卫辑拿着兵符去北关调兵,主帅徐辰要镇守边关走不开,便将这个任务交给左将军秦骁,这位左将军有勇有谋,且擅长用机关作战,对战场上各类机关的研究出神入化。 得到暗卫传信,两人带着一千精兵先行赶来,大军随后就到。 也是赶巧,卫辑和秦骁才到山脚下,正准备上山就发现有两人深夜骑马过来,卫辑一眼就认出追风麒麟。 那马脾气烈得很,以前除了祁衍谁也不让碰,再后来阮卿偶尔也能骑上它跑两圈,至于其他人,不被它一蹄子踹成重伤就不错了。 眼下阮卿在大景山上,骑着追风麒麟的不是祁衍还能是谁? 所以卫辑赶紧出来把人叫住。 “殿下,您为何不在宫里坐镇?”卫辑眉头深深皱起,不赞同地看着祁衍。 祁衍嫌他话多,干脆搬出成德帝来,“孤来此就是陛下的意思,你配合就是,不必多言。” 卫辑噎了下,服气地闭嘴,倒是没有半分怀疑。 从前父子俩闹别扭的时候,祁衍要是任性,成德帝还能以严父的态度骂他几句。如今他们和好了,成德帝可以说是彻底没了原则,祁衍要做什么他都支持,简直宠得没边了。 思及此,卫辑无奈叹气,也不再劝祁衍回宫。 既然碰上,卫辑和秦骁商量一番,决定随祁衍一起上山与暗卫们会和。 得到确切的消息后,再商讨如何排兵布阵。 由十一带路,几人骑马进山,大约行至半山腰,山路愈发崎岖复杂,便只能留下马匹让秦骁的副将照看,几人继续上山,来到山谷外暗卫们藏身的一片密林里。 暗卫首领云阙见到祁衍,与卫辑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 不等他开口,祁衍又拿出方才对付卫辑那套说辞,见 云阙发愁看过来,卫辑朝他一摊手,同病相怜的两个人默契的一起叹气。 祁衍懒得关心他俩的心情,望着山谷的方向问道,“十二可有出来送过消息?” 云阙摇头,“尚未。” 祁衍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身影仿佛融进夜色之中。 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身后众人都感受到他的不安和担忧。 唯恐这时候让太子殿下更心烦,卫辑压低声音问道,“会不会是里面守卫太严,她出不来?” 云阙:“有这个可能,但十二是所有暗卫中轻功最好的,只要一寻到机会,她定会出来报信。” “要不再派两个人潜进去?”秦骁开口提议。 “不好,容易打草惊蛇。” 几人虽然刻意压着声音,但他们说的话祁衍都听见了。 他想到之前与成德帝下的那三盘棋,忽然明白老皇帝的用心。 静静闭目吐出一口浊气,再睁开眼,他沉着作出决定, “等到天亮,若再无消息,孤亲自率暗卫潜入。” 其实祁衍这样打算还真不是任性妄为,方才盯着山谷看的时候,他就总有一种来过这里的熟悉感。 冷风一吹,让他的记忆更加清晰,他终于想起,自己真的来过这个山谷。 他回头看向被他的话惊住的几人,不悦道,“你们这都什么表情!” “卫辑,晃晃你脑子里的水,这个山谷你真一点不记得?” 被点名的卫辑微微一愣,盯着山谷看了半响,恍然一拍脑门。 “哦,原来是那个山谷啊!” 其余众人一头雾水,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卫辑笑道,“说来话长,幼时我随殿下偷偷进大景山打猎,每次都甩开那些护卫,有一次被长公主发现,告到陛下那里,陛下派禁军搜山找人。” “那次我们为了躲禁军跑到一个很隐蔽的山谷里,禁军搜了一整夜都没找到我们,殿下觉得那个山谷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地,以后就经常带我躲在里面。为了防止被禁军围堵,还在山谷里开辟了一条出谷的小路,出入的地方都用山石做了掩饰,除非把石头挪开,不然根本无法发现。” 听到这般出格的行径,在场之人却都习以为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就连秦骁都没什么特别反应,只因太子顽劣叛逆的名声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他远在边关都时有耳闻。 “小路入口在哪,属下进去探查,找到太子妃和十二。”十一性子比较急,立刻就要动身。 “不,等到天亮。”祁衍声音微沉叫住他。 十一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出声阻止,明明此刻最着急的人就是他。 祁衍道,“时隔太久,那条路有没有损毁尚未可知,况且天色正暗,入口找起来也麻烦,最多两个时辰天就亮了,等吧!” 众人都没有异议,各自寻了地方,边休息边等天亮。 直到夜色渐退,天际透出一丝微光,林间的第一声鸟鸣响起,祁衍倏然睁开眼,凌厉的目光投向山谷。 未几,前方不远树梢轻晃,有鸟儿被惊起飞走,一人脚尖点过枝头,身姿灵敏,如同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地。 十二终于来了。 见到十二,祁衍问出自己最关心的,“她怎么样?” “回殿下,太子妃一切安好!” 得了这句,祁衍悬起的心终于落回实处,这才有耐性听十二回禀山谷中的情况。 时间紧迫,十二直接说重点。 听到山谷中设置了机关和毒烟弹,甚至还有不少村民被蛊惑为叛军做事,祁衍眉心紧紧拧在一处。 他沉声问道,“叛军主帅是谁?” 十二:“昨夜我将整个山谷探查一遍,没见到这个人,属下猜测此人要么不在谷中,要么就是故意躲着不露面。” 卫辑啧一声,“还挺谨慎。” 祁衍嗤笑,“看他能躲到几时,宫里那个可是快忍不住了。” “对啊,总不能三皇子都逼宫了,这人还躲着吧。” 祁衍摇头道,“他不会放任祁霄逼宫成功的,只要祁霄那边一动手,他必定率兵入城平叛。” 秦骁眼中闪过一抹欣赏,赞同道,“殿下说得是,一旦让三皇子占领先机,登上皇位,局势很可能会失控,这个人谋划多年,肯定赌不起。” “所以我们该如何应对?” 几人都看向祁衍,等他作出决定。 祁衍凝眉思索片刻,开口说道,“分头行动吧。” “秦将军,你擅长各类机关,时机一到,孤会让云阙带领暗卫协助你,你们从小路潜入,破坏机关和那些毒烟弹。” 秦骁拱手道,“臣领命!” 云阙脸上浮现一丝隐忧,但身为暗卫首领,他不能违抗祁衍的决定,遂躬身一揖,“属下遵命。” 卫辑皱了皱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果然祁衍下一句说道,“一旦两军交战,山谷中那些村民可能会被叛军挟持作为人质,孤带着十一与秦将军他们同时潜入山谷,与太子妃和十二会和,负责转移那些村民。” “不行!”卫辑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立即出声反对。 “您是储君,不能以身涉险,让臣去吧,臣以性命起誓,一定救出那些村民,将太子妃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祁衍看着他缓缓摇头,卫辑急切道,“殿下难道不相信我?” “孤当然信你!” 听到祁衍毫不犹豫的回答,卫辑心里总算好受一些。 不等他继续开口,祁衍又说道,“正因为孤信你,才把坐镇后方指挥大军的任务交给你。你舅舅韩玠曾是我大启战无不胜的名将,你自幼跟随他耳濡目染,论起兵法谋略,行军布阵,孤远不及你,只有你最适合做这场战役的主帅。” 拍了拍卫辑的肩膀,祁衍语重心长道,“卫辑,孤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不要让孤失望!” 莫名其妙的,卫辑热血沸腾起来,向祁衍抱拳,“殿下放心,臣定不辜负您的信任。” 祁衍笑道,“好,那就这么决定。” 等卫辑稍微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完全被太子牵着鼻子走了。 三言两语就动摇了他坚决反对的决心,这还是那个喜欢直来直去,心思纯粹的太子殿下吗? 定是被某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带坏了。 虽然这般腹诽,但看到祁衍的变化,卫辑还是很欣慰的。 一个要做帝王的人,就该如此。 眼看十二出来已经有些时候,为免被换防的士兵发现,她必须尽快赶回。 临走之前,祁衍把她叫到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十二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妥协道,“悉听殿下安排。” 祁衍满意一笑,带上卫辑和暗卫们去寻当年进出山谷的那条小道。 这厢十二避过士兵巡逻回到竹屋,向阮卿回禀祁衍的决定,说完又重新躺回床上装病。 阮卿微微蹙眉,心中升起一丝忧虑。 她没想到祁衍会亲自过来,更没想过让祁衍因她而冒险。 可他是那般执拗,决定的事便不会改变,谁的劝阻也不听。 如今她只能祈祷计划一切顺利,不要生出什么枝节来。 默默看着她的十二纠结好一会儿,还是昧着良心决定帮太子殿下隐瞒。 不多时,外头有人敲门,阮卿正心烦想将人打发走,却听来人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卿卿。” 这一瞬间阮卿只觉魂都要飞出来了。 第117章 起初,阮卿还以为是自己太专注的想那人,所以出现了幻觉。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十二,暗卫听觉敏锐,定然不会像她一样听错。 然而十二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既有无奈又有心虚,一双眼睛不敢与她对视。 她这个反应…… 阮卿心咯噔跳了下,连忙起身,慌乱之下差点撞倒旁边的长凳。 她疾步走到门口,颤抖的手推动门栓,用力将门完全打开。 出现在眼 前的是一张十分平凡的脸,她依稀记得,这是那个下山去给“碧薇”抓药的侍卫。 侍卫对她微一挑眉,眼中漾着笑意。 只需一个眼神,阮卿就知道他是祁衍。 “你怎能来这?”阮卿匆匆看了眼周围,急得一把将面前的人扯进屋里,关门落锁,转身背靠在门上,平复急促的呼吸。 祁衍轻轻甩手,脸上没有丝毫紧张,竟还有心思去想,他的太子妃显然没饿着,手劲还挺大的。 见阮卿气得两腮都鼓起来,明亮双眸怒视着他,祁衍讪讪去抓她的手,“慌什么,孤这副模样,谁认得出来?” 阮卿怒气未消,拍开他的手,“为何要出宫,父皇焉能答应?” 祁衍笑道,“我能站在这,就是你父皇亲口应允的,要不等此事了结,你去问他?” 看他这漫不经心的样子,阮卿气不打一处来,同时心里也在疑惑,成德帝怎么会放任祁衍来此涉险。 她眉头越皱越深,担忧与恐惧一齐涌上,连见到他的一丝欣喜都被淹没。 看出她的情绪,祁衍轻轻一叹,伸手拽过她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下巴搁在她颈窝,亲昵地蹭了蹭。 这是一个不含杂念的拥抱,像是为了给她安全感,祁衍抱得愈来愈紧。 听着男人沉稳的心跳,感受到他落在腰间有力的手臂,阮卿渐渐平静下来。 许久,她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卿卿,别怕,一切有我。” 阮卿闷闷回答,“我不怕,是担心你,你不该来,万一他们发现……” 祁衍笃定道,“不会发现,你可知方才我是如何进来的?” 阮卿抬头看他,“我听十二说,还有一条隐蔽的小路?” 乍被点到名字的十二身形一顿,收回想要翻窗躲出去的念头,往角落里一站,明智地装作一根木头。 祁衍低笑,屈指轻弹一下她额头,“怎地傻了,我变成这样,还走什么小路,自然是光明正大从山谷正面进来。” 阮卿微愣,倒真是她犯傻,忘记祁衍已经易容成那侍卫的样子。 她才要放松下来,面色又倏然一变,“那侍卫呢?你与他调换时可做了准备,待会儿谢容缜定要传那侍卫去回话的,他心思深,万一看出端倪怎么办?” 祁衍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在两人大婚之夜互相坦诚后,他对上一世发生的事早就不在意了,但从阮卿嘴里听到那个名字,他依旧本能的觉得刺耳。 “放心,孤已经让云阙善后,那个侍卫不会再出现,云阙的易容技艺精湛,除非精通此道,否则很难分辨出来,再者说那姓谢的也不会太注意手下的一个侍卫。” 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掩饰心里那点别扭,但阮卿依旧察觉到了,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懊恼。 祁衍明显是思虑周全才易容成侍卫的模样来见她,而她却以为他是一时任性,实在不该。 意识到说错话,阮卿连忙给自己找补,“夫君说得是,你准备的这般周全,他定看不出来,而且世人谁不知道,大启太子俊逸非凡,且文武双全,能甩那姓谢的十条街,侍卫的样貌不及我夫君万一,更不会有人作此联想。” 她这话其实有漏洞,谁会用样貌好看与否来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被易容,以及被谁易容,但偏偏听的人很是受用,自动忽略了其他。 夫君这个称呼,听得祁衍心里有些飘飘然。 更别提阮卿还亲口承认,他比姓谢的好,无论是样貌还是能力。 他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嘴角微微弯起,低头凑近,想要趁机向心爱的女子讨要一个亲吻。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正在靠近竹屋。 被打断的祁衍眉头紧拧,松开阮卿,检查门有没有锁好,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阮卿神色一紧,来不及多问,门已经被敲响。 她正想着会是谁呢,最不愿听到的声音响起,“阮卿,可否出来见一面?” 下意识抬头看男人的反应,果然是醋了,好似面对敌人来抢食的猛兽,浑身的毛都炸开,再得不到安抚就要露出獠牙与利爪扑过去弄死对方。 阮卿心中无奈,只能凑过去抱住他的腰,用眼神恳求他不要冲动。 她主动投怀送抱,祁衍心情愉悦几分,稍微冷静下来,但心里还是不爽。 这两日他不在她身边,也不知姓谢的狗东西来找过她几次,惦记别人的夫人,好不要脸! 稳住祁衍这头,阮卿冷声拒绝道,“谢大人,碧薇身体不适,我今日不想见任何人,你回去吧。” 谢容缜声音失落,“我只是想给你送一样东西,送完便会离开。” 阮卿只想快点打发走他,随口问道,“你要送什么?” 话音刚落,祁衍在她腰上不轻不重掐了下。 不疼,却带起一阵麻痒,令她呼吸一滞,差点就要破功。 幸而隔着一道门,谢容缜毫无所觉,回答道,“是我写的一幅字,当初在谢家时,你喜欢前朝的一首词,想让我写给你。那时……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意,所以没有答应,但如今,我是真的想给你。” 这番话的涵义已经很明显,奈何听的人心不在焉,压根就没听明白。 阮卿担心被发现,是以频频走神,偏在祁衍看来,她因谢容缜这番诉衷情的话而失神,一时脸色沉得可怕。 谢容缜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火上浇油,“这首词是对你当初送我那箱书稿的回答,不知你还愿不愿看?” 一句话就把祁衍带回那一日,在明光寺撞破他们说话,听到那句“心悦于缜”的难堪与绝望。 他的眼眸渐渐变红,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 顶着祁衍压迫的目光,阮卿艰难搜寻脑海中的记忆,总算是想起谢容缜说的是哪首词了。 那时父兄远在溟州,她不喜欢寄人篱下的生活,但为了让他们放心,故意每次在信中提及谢家人对她的照顾,其中提及最多的便是谢容缜。 父亲在一次来信中赞了谢容缜的字,她当时想着既然父亲喜爱,不如去求谢容缜写一幅字,再与自己的回信一并送去溟州。 她选了前朝的一首词,那是父亲与母亲定情时念的词,有着特殊意义,父亲收到定会开心。 但这份礼物最终没能送出去,因为谢容缜拒绝了,她只当他事务繁忙,遂不再提起。 如今听谢容缜说起这事,她只觉荒谬。 原来他当初误解了她的意思,所以才会拒绝,那么今时今日,他凭什么认为,只要他送过来,她就会接受。 阮卿真想狠狠地啐他一口,但时机不对,她只能忍。 正想着说点什么能把外头的苍蝇赶走,她下巴忽然一痛,祁衍那张俊脸上阴云密布,捏着她的下巴,尽管已经在控制力道,但还是把她弄疼了。 他眸中闪过一抹挫败,捂住她的眼睛,低头覆上她的唇,狠戾地撬开她的牙关,舌头蛮横地探入,不知餍足缠着她索取。 呼吸间 都是他的气息,阮卿有一种要被他侵入身心的错觉。 被占有欲支配的吻一发不可收拾,结束时,阮卿身上软绵绵的,若不是有祁衍的手臂支撑,她险些站不稳。 偏这时,他还要恶意的将唇贴在她耳旁磨蹭,声音压得极低,却威胁意味十足。 “让他滚!” “不然,我就继续……”说话的同时,他舔了一下她的耳朵,从背后抵着她。 阮卿身子轻轻一颤,吞下自己被撩拨情动的闷哼。 门外的谢容缜许久听不到回答,已经起疑,扬声问道,“阮卿,你怎么了?” 阮卿嗔了祁衍一眼,平复呼吸说道,“没怎么,只是有些意外。” “实不相瞒,谢大人说的那首词,是我为父亲求的,昔年他曾念给家母用作定情,我想,谢大人是误会了。” 说到误会二字,阮卿加重语气,门外的人听完久久不语,似乎受的打击颇重。 良久,谢容缜才将破碎的一颗心重新拼凑起来,正当他想要再次开口时,顾舟寻到这里。 “大人,殿下请您过去。” 殿下? 阮卿和祁衍对视一眼,看来谢容缜真正扶持的人也是一位皇子。 虽说那几位王爷也被称作殿下,但他们大多年迈,谢容缜不至于费尽心机的扶持一个做不了几年皇位的新帝,因为就算新帝与他理念一致,继位者却未必,到那时岂不是要再策划一次谋反。 所以他选择的只能是一位皇子,至于为什么不是出自谢氏的三皇子,除了三皇子太蠢,还喜欢自作主张这点,阮卿想不到别的理由。 排除三皇子和一出生就身有残疾的二皇子,还剩下大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 本来还有位六皇子,但他先天体弱,十来岁便夭折了。 那三位皇子都有可能,但此时阮卿和祁衍不谋而合地往大皇子身上猜。 按理说大皇子当年受宁贵妃牵连,很早就被送到封地凌州,成德帝还常年安排暗探监视他,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是最不可能参与此事的。 但余下两位皇子的资质实在是…… 一个年纪轻轻就被酒色掏空身体,另一个好玩好赌,成天上蹿下跳,与其选这两个,谢容缜不如干脆自己当皇帝。 只是若真是大皇子,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阮卿和祁衍还在纠结于这个问题,门外的谢容缜看着被自己捏皱的那幅字,自嘲一笑。 他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见他不动,顾舟出声提醒,“大人,殿下那边还等着呢。” 谢容缜知道正事耽误不得,只能暂时收敛思绪,朝着紧闭的房门说道,“阮卿,接下来我会很忙,但你安心留在此处,有事便叫侍卫去寻顾舟,待我处理完所有的事,会回来接你。”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谢容缜压下失望,脚步略沉地离开。 等人走远,祁衍冷笑,低头惩罚似的在阮卿唇上咬了一口,“回来再与你算账!” 说着,他就要开门出去,阮卿伸手拽他衣角,紧张地问,“你要去哪?” 祁衍道,“自然是跟着姓谢的,看看究竟是我哪位皇兄在背后搞事?” “不行,太危险了!”阮卿拼命把他往回拖。 见她用力到一张俏脸都有些狰狞了,祁衍哭笑不得,抓住她手腕道,“看你累的,还不松手,弄疼了孤可不心疼。” 两人在那拉锯,这时一直躲在角落装不存在的十二咳嗽提醒,“二位殿下,让属下去吧!” 方才亲眼见到两位主子亲得火热,十二手忙脚乱一会儿捂眼睛,一会儿捂耳朵,直到此时脸还是红的,正好可以出去透透风。 但祁衍却一摇头,说道,“忘了你在装病了?被人瞧见不好解释,孤如今是那侍卫的模样,跟着去不会引人怀疑。” “就这么定了,孤很快回来。” 趁阮卿愣神之际,他扯回衣角,开门追过去了。 阮卿气得跺脚,却也拿祁衍没办法,只得虚掩上门,站在门口神色焦急往外望。 十二安慰道,“太子妃别担心,殿下的轻功不在我之下,只是去探听一下,不会出事的。” 有她这番话,阮卿稍稍放心,坐下来等待。 另一边祁衍出去之后,并没有刻意躲藏,反而利用侍卫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行走在山谷之中。 他隔着一段距离,确保自己不被发现,跟踪谢容缜来到一个院子。 与阮卿住的那一片竹屋不同,这院子宽敞干净些,四周有不少护卫,显然把那位“殿下”保护得很好。 祁衍没有贸然靠近,观察一番周围,最后选中一棵枝叶繁茂的高树,提着气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一根粗树枝上,借树叶挡住自己的身形,微微探头望向院子。 院子里那座小楼二层开着窗,倒是方便了他。 谢容缜进去之后上到二楼,向东面的人行礼,那人笑着阻止,“容缜今日怎么与我见外了。” 听到这人的声音,祁衍微微一怔,久远的记忆在脑海浮现。 幼时他与几位皇兄一起进学,因不满他母妃专宠,皇兄们都暗暗排挤他,只有老大和老三对他和善。 但这两位皇兄对他的态度也是有细微差别的,老三处处顺着他,总带着一种讨好,让他不自在。但那位大皇兄不一样,该训斥时训斥,该关心时关心,像一个真正的兄长。 曾经,他很喜欢大皇兄,甚至有点依赖他。 但有一次,他溜进宁贵妃宫里去找大皇兄时,恰巧听到他们母子说话。 宁贵妃质问大皇兄,“听说你近日与七皇子走得颇近,难不成你忘了母妃的叮嘱,真把那贱人的儿子当兄弟了?” 大皇兄是怎么回答的呢? 祁衍直到今日仍把那番话记得很清楚,大皇兄说:“当然没有,我善待老七是因为父皇想看到我们兄友弟恭,一向木楞的老三不就是因为围着老七转才得到父皇另眼相看吗?但他做得太明显了,我看老七反而不吃那套,他想要个真正的兄长,那我就做他真正的兄长,这样父皇会更重视我,母妃以为呢?” 后来他们母子又说了什么,祁衍已经无心继续听,他只知道,他的梦被戳破了。 生于皇家,某些温暖真挚的感情注定是一种奢望。 再后来,宁贵妃成了害死他母妃的凶手,大皇兄遭到牵连被父皇送往封地,无召不得入京,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祁衍的书房里有一个木匣专门收藏旧物,其中便有大皇子送他的一把小弓,那是他五岁生辰的贺礼,大皇子亲自画了图样,让内务府按照图样给他打造的。 当年母妃离世,他恨宁贵妃,却没把仇记在大皇子头上,所以多年来还留着他送的贺礼。 而今看来,他挺可笑的。 祁衍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这时二楼那两人走到窗前落座,完全暴露在他眼中。 那声音熟悉的人果然是大皇子祁湛。 祁湛和谢容缜商议接下来的计划,分析局势后,他们这边决定在祁霄发动逼宫之后出兵,但不能太晚,所以宫里必须有人负责传讯。 谢容缜似乎早有安排,对祁湛说不用担心。 两人谈完正事,祁湛忽然笑着开口,“听闻容缜请了一位贵客来此,怎的不让我见见?” 谢容缜沉默片刻才说道,“她的身份怕是不便,待尘埃落定,殿下再见也不迟。” 祁湛脸上笑容未变,故意问道,“什么身份,听下面的人禀报,那位姑娘是容缜的妹妹,她亲口承认的。” 看到谢容缜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祁湛眸中划过一抹阴沉,转瞬又恢复如常,感慨一笑道,“你我相交多年,看不出来,容缜还有这一面。” 他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对阮卿并不关心,很快便转到旁的话题。 躲在树上听完两人对话,祁衍隐约觉得哪不对劲,心里也有一丝不适,想不明白缘由,他暂时只能怪那姓谢的厚颜无耻,肖想他的卿卿。 眼看两人谈完,谢容缜起身告辞,祁湛送他下楼,趁这时祁衍从树上轻轻跃下,没有引起任何护卫的注意,返回阮卿那间竹屋。 见他安全回来,阮卿总算松了口气。 “真的是大皇子,可是父皇派往凌州的暗探为何没有任何发现呢?”听祁衍说完方才所见,阮卿有些疑惑。 祁衍道,“他要征兵操练,总不能完全掩盖痕迹,暗探定是忽略了一些看似正常的举动。” 阮卿忽然想到那日在成德帝寝殿看过的几份密报,其中一份便是关于大皇子的。 密报上的内容大多是起居日常,倒是有一件事很有意思。 据暗探所述,大皇子既无野心,也不耽于享乐,只是醉心于务农,曾多次征召壮丁到自己的菜园果园中劳役,产出的果蔬经水路高价卖到邻近的州府,获利颇丰。 阮卿把此事说与祁衍听,祁衍恍然大悟,嗤笑道,“明面上是招人种地,暗地里却是养兵练兵,这招瞒天过海真是高明,难怪连父皇都被骗过去了。” “何止呢,大皇子每年把那么多果蔬高价卖出去,不知盈利多少。 他有没有借由运送果蔬,私买兵器战甲,以及那些与他有生意往来的州府官员,是否都已暗中支持他,这些都需要详细调查。” 说完,阮卿蹙了蹙眉,面上显出几分忧虑。 祁衍抬手捏了下她的脸颊,“别操心了,孤叫个暗卫回宫把这事告诉父皇,让他再派人去查,当务之急是先赢了眼前这一战。” 阮卿拿下他的手,握在手里,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祁衍的决策她已经从十二嘴里听说了,不是不相信他,而是控制不住地担忧。 “有你在,孤就不会输。”他认真凝视她的眼眸说出这句话。 并非自负,而是只要承诺她的,他都会做到。 阮卿定定看着他,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 两人眼神黏在彼此脸上,瞧不够似的,但时间紧迫,祁衍必须要离开了。 “入谷之前孤已经找到了那条小路,年深日久,小路有些损毁,卫辑带着暗卫们去清理,应该差不多了。”祁衍边往门口走边叮嘱道,“你身边只有十二孤不放心,待孤离开,会有其他暗卫继续易容成这个侍卫保护你。” 阮卿怕他担忧,一口应下,祁衍伸手去开门时仍不放心,又加一句提醒,“不许再见那个姓谢的!” “嗯嗯,我都知道了。”阮卿满口答应,想着先给他顺顺毛,让他赶紧离开山谷才是,不然待会儿万一谢容缜又回来怎么办? 祁衍还算满意地哼了声,打开门跨出一步,可就在这时,有一人迎面往这边走来,并且已经看到他从屋里迈出一脚,想再退回去躲着是不可能的。 阮卿看到来的人是顾舟,心提了起来。 怎么偏偏撞上了,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只有顾舟一个,还是谢容缜也要过来? 当下许多念头在她脑海闪过,她面色不变,轻轻碰了下祁衍的后腰,提醒他别露馅。 祁衍忍了忍,走出恭敬立在一旁,低头行礼。 顾舟走过来,目光在阮卿与侍卫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侍卫身上。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侍卫身形比早上见到的更为挺拔,浑身上下好似还散发着一股凛然气势。方才隔得远,乍一见这侍卫开门走出来,他都有些不敢认。 不过近看之下,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顾舟迟疑地多看了侍卫好几眼,阮卿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故作不耐地挥手,“你抓完药就这么拿来吗?指望本宫亲自煎药不成?还不快去把药煎好再端来!” 被当头训斥的祁衍嘴角抽了抽,摸摸自己怀里,幸好从侍卫身上搜出来的药他一直随身带着没丢,不然还真没法配合。 “是,属下这就去煎药。” 他躬身退下,经过顾舟身边时,朝对方略一低头,随即转身大步往灶房的方向走。 顾舟看着他走远,总感觉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 到底是哪不对呢? 还未等他深想,就听阮卿语气不善地问,“你来做什么?” 顾舟心底一阵憋屈,正要开口,那边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站住,吩咐你的事可办好了?” 两人齐齐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谢容缜出声截住侍卫,似乎要问话。 阮卿心底一凉,害怕谢容缜看破祁衍的伪装。 除了抓药,他难道还吩咐了那侍卫别的事情,祁衍知道他在问什么吗?若是不知,可怎么是好。 阮卿面上没什么波澜,但心里已经乱作一团。 一旁的顾舟也在犯嘀咕,心说大人不是叫他来问阮姑娘要不要一起用晚膳吗?怎的又自己亲自跑来,这也太善变了。 而另一边,祁衍神情自然,躬身回道,“大人,属下去阮府看过,那里并无异常,宫里早知太子妃会在阮家小住,也不曾派人来问。” 谢容缜颔首,“好,你下去吧。” 见他早有准备,阮卿心里微微一松,眼看祁衍就要成功遁走,可就在他与谢容缜擦身而过时,又一次被叫住。 阮卿今日已经受了太多惊吓,怕自己遭不住,她瞥了眼顾舟,急中生智,忽然声音清脆地唤了一声,“顾大哥,你能去帮我提一桶水来吗?屋里的水快用完了。” 顾舟纳闷地看着她,这祖宗又看他顺眼了? 方才不还一脸嫌弃问他来干嘛的,论起善变,和他主子简直不相上下。 他一边腹诽一边望向谢容缜那头,当看到他家主子骤然阴沉的脸色时,顾舟方后知后觉,他被坑了。 先不说那声顾大哥是不是有点过于亲近,只说一点,前不久他家主子才在阮姑娘这里吃了闭门羹,转过头阮姑娘却对他和颜悦色,这叫他那本性多疑的主子怎么能不多想。 “顾舟,你跟我来。” 谢容缜的声音里夹着冰霜,听得顾舟一激灵。 他有苦难言地摇头,追着谢容缜走了。 至于谢容缜方才再次叫住侍卫要说什么,早已无人在意。 麻烦都解决了,阮卿暗暗朝祁衍比手势,让他趁机快点离开。 祁衍目光沉沉盯着她,无声地说了几个字,而后快步走远。 勉强从他口型辨认出那几个字是什么,阮卿眉头轻蹙。 “回来再收拾你!” 一猜便知是为着她方才故意叫的那声“顾大哥”生气了。 这小心眼的男人,真是要命,她还不都是为了帮他。 罢了,大局为重,等回到宫里再哄他吧。 这般想着,阮卿就把此事抛在脑后,可谁知当日夜里祁衍再一次扮成侍卫来向她讨债。 身在敌营,他不方便做什么过分的事,却不妨碍把她抱在怀里,逼着她贴在他的耳旁,叫了大半宿的“衍哥哥”。 第118章 翌日,阮卿的嗓子又干又哑,想起昨夜被祁衍逼着叫了好多声的哥哥,她心里来气。 十二昨夜躲出去,天快亮才回来,见阮卿瞪着一双美眸,似乎没睡好的样子,她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埋怨太子殿下。 真是好大的醋劲儿啊! 再一听阮卿声音都哑了,十二更是无语,脑中闪过一串大逆不道的骂句。 同时她也有点愧疚,早知道太子殿下这么能折腾,昨夜她就该死皮赖脸地留在屋里。 幸而今日不用继续装病,十二去灶房,找一位大婶要来两个梨,给阮卿熬了一碗梨汤端回来。 阮卿喝完梨汤,嗓子舒服许多,把碗放在一旁。 昨夜除了一些不正经的,她和祁衍还商量了如何转移那些村民。 按照他们的计划,秦骁和云阙带着暗卫和一百精兵潜入谷中拆毁机关,卫辑率领大军守在山谷外,随时准备攻入。 为了不让那些村民被叛军挟持,必须在战斗开始之前带着他们从小路离开山谷。 但要想做成此事,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让村民们听他们的话。 究竟要如何才能让村民配合呢? 直接告诉他们山谷里的这些士兵都是叛军肯定是不行的,届时他们要么不信,要么陷入恐慌,容易走漏风声。 到时候别说保证村民的安全,就连大军作战都会受到影响。 阮卿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于是跟祁衍说先别急,等她设法先见到那些村民再说。 据十二所说,那些村民夜里都住在山谷西边的茅草屋中,士兵巡逻经常经过那边,要想接近他们,最好是趁着白日他们出来劳作的时候。 阮卿当即决定出去在山谷中多逛几圈,看看能不能碰到那些村民。 她和十二走出竹屋并没有被侍卫阻拦,或许是谢容缜提前交待了什么,那几个侍卫只是远远地在她身后跟着,生怕惹她厌烦一般,连脚步声都放得很轻。 阮卿没心思多想,只觉得如此正合她意。 十二听力极佳,不动声色的辨认一番,小声告诉她:“姑娘,前方不远的溪边有妇人和孩童的声音。” 阮卿微微颔首,正要朝着那边走,十 二却悄悄拉了她一下,提醒道,“姑娘,除了那些侍卫,还有另一个人在暗处盯着咱们,要小心。” 难道谢容缜还派了其他人看着她? 这念头只是一闪,很快便被阮卿否定,不会是谢容缜。 因为在谢容缜看来,她手无缚鸡之力,身边只有一个柔弱胆小的碧薇,在这处处布防的山谷里是绝对跑不出去的,何况那几个侍卫一直跟着,她是没有半点机会的。 排除了谢容缜,那么能做这事的就只有那位大皇子了。 他特地派个人来跟踪她,可能是得知了她的身份,不能放心吧。 不过,谢容缜知道此事吗? 如果不知道,他们也不是完全的一条心,那就很有意思了。 既然那个人隐匿在暗处,阮卿决定先不管他,本来她今日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想观察一下那些村民而已。 来到溪边,果然看见几个村妇正在浣衣,她们沉默地忙碌着,偶尔仰一下脖颈或是捶两下腰,几乎不曾停歇。 而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几个孩童在溪边玩水,抓鱼捞虾。 阮卿远远站着,没打算靠近,寻了边上一个平滑的石头,让十二拿帕子擦了擦,她坐下晒太阳。 才坐了片刻,她蹙起眉头,抱怨道,“这石头硌得慌,去让他们给我搬一张躺椅来。” 十二颐指气使吩咐侍卫们去办,不多时,他们便搬来了躺椅,甚至还端来茶和点心,摆在一张木桌上,供阮卿取用。 点心是刚出锅的,微风吹过,一股甜香味散开,正在打闹的孩童闻到味道,流着口水眼巴巴望过来。 阮卿装作没看到他们渴望的目光,与十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几个孩子围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最后把一个圆墩墩的小姑娘推出来,催促她往这边走。 小姑娘一脸懵懂,长得圆润可爱,扎着两个小揪揪,慢腾腾向阮卿这边挪动。 阮卿神色不动,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小姑娘先冲她甜甜的笑起来,略带腼腆地说:“姐姐,你真漂亮!” 阮卿微一挑眉,回了她一个笑容,“谢谢,你也很漂亮。” 她捂住脸颊,像是害羞了,不好意思往下说,转身就要跑开。 阮卿给十二使了个眼色,十二会意,拉着小姑娘到桌边,阮卿拿了两块点心放在她手里。 小姑娘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姐姐。” 她得了点心却没有马上离开,红着小脸支支吾吾,“姐姐,就是……我们有六个人,你能不能,再多给我一块,我要给哥哥姐姐们分。” 阮卿笑着问,“那你怎么不要六块?” 小姑娘听了连连摆手,“那就太多了,我数了盘子里一共有八块点心,姐姐都分给我们就不够吃了。” 阮卿颇为意外,觉得这孩子挺懂事,刚想让十二把点心都给她,却听她又说道,“而且爹娘说了,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姐姐明日还来吗?我给你带一筐山果,换你的点心。” 这份礼貌和教养不像个长在深山里的孩子,阮卿摸了摸她的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鸢,纸鸢的鸢!” 阮卿轻笑,“哦,你还认字呀,真厉害。” 小鸢眼神亮亮的,“是我娘教的,她会念很多书,写很多字。” 阮卿心弦微动,与十二交换了个眼神,这小鸢的娘亲读过书,或许能从她那里想想办法。 于是阮卿好奇地看向溪边,问小鸢,“哪一个是你娘?” 小鸢指了指其中一个穿杏色袄裙的女子,她大约二十余岁,样貌清秀,气质一点也不像个山野村妇。 见小鸢在这里,那女子频频望过来,似乎有些担心。 阮卿朝她微微一笑,随即跟小鸢说道,“你去告诉你娘一声,就说我请你们去我那里吃点心,等她干完活再来接你们回去。” 小鸢很开心,但看了眼她娘又带着一丝犹豫。 阮卿猜她是怕娘亲不高兴,指了指十二说道,“让这个姐姐陪你去,别怕,你娘不会生气的。” 十二牵着小鸢去溪边找她娘,没一会儿,就带着小鸢和另外五个孩子一起回来。 阮卿让侍卫把东西搬回去,再去灶房多要一些点心,又随便点了一个侍卫,让他下山一趟,去买点蜜饯果脯回来。 经过这两日对阮卿的了解,侍卫半点不敢迟疑,连忙去禀报。 今日谢容缜不在山谷,顾舟想起他家大人昨日的嘱咐,心里直叹气。 昨日阮卿那声“顾大哥”可害苦了他,回去后他家大人竟然故意挑他的错,破天荒地迁怒于他。 顾舟指天发誓,他对阮姑娘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谢容缜的脸色也不见好转,逼得他只能胡说八道。 “其实阮姑娘都是为了气您。” “先时她对属下冷若冰霜,是看到您过来她才改了态度。” “依属下见,阮姑娘对您并不是无动于衷。” 听他这么说,谢容缜才转怒为笑,眉目舒展对他说道,“别太拘着她,她若是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都尽量满足。” 因着谢容缜留下这句话,顾舟二话不说就把下山的令牌给了侍卫。 阮卿和十二带着孩子们回到竹屋,侍卫们已经把从灶房拿来的各样点心摆好,这些点心对于阮卿来说不够精致,但对这些山里的孩子来说,可是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见得到的好东西。 他们围在桌旁看着点心直咽口水,有两个急得都快伸手抓了,小鸢赶紧扯住他们的手阻拦道,“不行,要等姐姐分给我们,才可以吃。” 阮卿点头笑了笑,先给每个人分了一块。 她没敢让孩子们放开了吃,主要是怕他们太着急吃撑了或是噎住,伤了身体就麻烦了。 就这么慢慢地分完了几盘子点心,阮卿也从小鸢嘴里得知了一些事。 这小鸢的爹是个猎户,她娘以前是一个员外的女儿,家里出事后辗转流落到大景山里,奄奄一息时被猎户捡回去,两人日久生情就成了亲,生下小鸢。 前两年闹饥荒,大景山又危险重重,是猎户带着村民们进山打猎,才让村民得以生存。是以猎户夫妻俩在村民之中很有威信,连带着小鸢也是这些孩子中的“老大”,比她年纪大的都愿意听她的话。 这么说来,想要村民们配合,就需要先说服小鸢的爹娘。 阮卿明确这点,见侍卫买了蜜饯果脯回来,她便摸摸小鸢的脸,让她去和其他孩子一起分着吃。 孩子们在她这里吃喝玩耍到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之时,小鸢的娘被侍卫领着过来接孩子。 许是村民都信得过她,她是一个人来的,这正好方便了阮卿。 阮卿问了她的名字,她口齿清晰回答,“妾身姓柳,小字芸儿,姑娘叫我芸娘便是。” 在阮卿与芸娘说话的时候,十二陪着孩子们在外面玩,她稍微做了点手脚,玩闹间小 鸢的裙子被刮坏了,急得红了眼圈。 十二带她来找阮卿,小鸢见到芸娘委屈说道,“阿娘,我的裙子坏了,对不起。” 芸娘看到她裙子上破了很大一道口子,蹙了蹙眉,却没责怪她,反而问道,“摔疼了吗?过来让娘看看。” 拉着小鸢上下检查一遍,确定她没受伤,芸娘才放心。 阮卿愧疚道,“怪我的丫头没看好小鸢,不如让小鸢把裙子脱下来,我帮她补好。” 芸娘一愣,看了阮卿许久方回道,“不用,这也太麻烦姑娘了。” 如果她没看错,方才这位阮姑娘似乎对她眨了眨眼,像是有话要与她说。 芸娘起先不敢肯定,直到再次与阮卿视线对上,她才确信自己没会错意,于是假意推辞几句就留下了。 阮卿吩咐侍卫先送另外几个孩子回去,而后拿出针线帮小鸢补裙子。 因为小鸢要脱裙子,十二就把侍卫都赶走了,待她关上屋门守在门口,阮卿终于开口。 “芸娘,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认真听,回去之后再好好与你夫君商量。” 她严肃的语气和神情让芸娘心中一凛。 听阮卿讲完前因后果,芸娘脸色惨白,浑身颤抖,险些站立不住,显然已经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 她双膝发软,当即就想跪下求情,但下跪的瞬间她对上阮卿含有深意的眼神,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阮姑娘告诉她这些,必定不是为了听她诉说冤枉,而是给她机会,让她带着乡邻们一起将功补过。 想到这芸娘重拾冷静,跪下的同时开口,“姑娘,妾身虽未见过什么世面,但从您的言行气度也看得出,您的身份必定不凡,还请姑娘为我们指一条明路,帮我们渡过此劫。” 见她没有惊慌哭泣,也没有一味卑微求饶,阮卿眼中划过一抹欣赏,伸手扶起她,说道,“芸娘,我知道你们是受人蒙骗,待事情了结,我会禀明圣上,求他赦免你们,但前提是,你们愿意配合。” 芸娘激动点头,“自然,姑娘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担心不够稳妥,阮卿再次向芸娘确认,“你有把握让其他村民不走漏风声吗?” 芸娘痛快说道,“姑娘放心,我家那位对他们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两年前那次村子里就都死绝了,只要他一开口,那些人不敢不听。” 阮卿心头一松,随即又问,“那你夫君那边……” 不等她问完,芸娘就把话接过去,“他啊,大事上都听我的,我回去给他说一声,让他去摆平村里的人。” 阮卿满意颔首,把安排村民转移的计划透露给芸娘,只是没有说具体的时候。 “这两日你让小鸢到我这里学绣工,傍晚前你过来接她,等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 芸娘连声答应,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阮卿匆匆补好小鸢的裙子,交给芸娘让她给小鸢穿上,小鸢时不时看看阮卿,方才阮卿和芸娘说的话她都听到了,虽然不太理解是什么意思,但这件事好像需要保密。 于是小鸢对阮卿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坚定道,“姐姐,小鸢不会说出去的。” 阮卿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小鸢真是个好孩子。” 时候差不多了,芸娘要带小鸢离开,阮卿在她出去前又提醒道,“无需刻意,你们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当不知道这回事。” 芸娘回了一声明白,拉着小鸢的手走了。 这一夜,阮卿虽然有些担忧,但祁衍那厮老老实实假扮侍卫在外面守夜,没再闹腾她,所以她睡得还不错。 翌日一早,芸娘把小鸢送过来,走之前对她点了点头,阮卿就知道她那边的事已经办妥了。 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总算落地,阮卿放松下来,上午带小鸢练习绣工,下午让她把其他孩子叫来一起玩,还给他们准备了蜜饯和瓜子。 如此做派,很快就传到了谢容缜和大皇子那里。 听到阮卿教小鸢刺绣,带着孩子一起玩,谢容缜淡淡一笑,没有多过问,只当阮卿是在山谷里待得无聊了,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大皇子祁湛听完护卫的禀报冷哼一声,语气轻蔑,“想不到竟是个矫揉造作的女子,容缜什么都好,就是看女人的眼光不怎么样。” 他摇头说完,心思忽然一转,问面前的护卫,“听说老七爱她成痴,是不是真的?” 护卫回答:“是,燕京城无人不知,太子妃阮氏是太子殿下的心尖子。” 祁湛讥诮地笑了笑,“如此甚好。” “我要给我的好弟弟准备一份厚礼,送他下黄泉之前,往他心上狠狠地扎一刀,他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 他将护卫叫到近前,低声吩咐一句,护卫略有迟疑,“可是谢大人很在意她……” 祁湛冷冷道,“那就别让他知道。” 护卫躬身告退,按照他说的去准备了。 两日后,宫里终于传来消息,荣王将于明日戌时逼宫夺位。 第119章 荣王之所以下定决心逼宫,是因为成德帝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已经陷入昏迷。 他安排在太极殿的一个小太监偷听到张院判与徐公公说话,据张院判诊断,皇帝这次病情凶险,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张院判还跟徐公公说了一个期限,如果三日之内陛下还是没有清醒,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荣王得知以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的父皇要死了,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坏就坏在太子还没有被废。若是此时皇帝驾崩,继位的必定是祁衍。 其实他原本可以走另一步棋,那就是借用江太后在朝中的影响力,废掉祁衍的储君之位,然而之前他与江太后已经闹掰了,且拉拢禁军统领崔靖,软禁了江太后。 江太后如今只怕在看他的笑话,若是他求过去,必得许诺她天大的好处,才能让江太后满意。 与其受制于人,倒不如赌一把,一不做二不休,杀进太极殿,趁父皇还没咽气,抓着他的手在传位诏书上按下玉玺。 到那时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谁敢反对,他就杀谁。 荣王立即去找崔靖商议,两人决定于明日戌时起兵,封锁皇宫,攻进太极殿。 谢容缜安排在荣王身边的人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传给他,他又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告知祁湛。 出兵的具体事宜他们早已商量好了,燕京城中也做好准备,待祁湛率兵攻城时,城门守军不会抵抗,直接放祁湛的兵马进城。 至于皇宫里,他也做了安排,到时祁湛的兵马与禁军打起来,会有人从皇宫内部打开东门,从东门进宫,可以最快到达太极殿。 部署好一切,对于那场即将到来的宫变,谢容缜内心兴不起什么波澜。 若说有一点波动,那也是因为他很快就能杀死祁衍,让阮卿从太子妃的身份中挣脱出来,重新回 到他身边。 这一日,他已经等了太久。 临近看到结果,他反而有些失去耐心,为了让自己宁心静气,他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折子,直至完全投入其中。 当夜,谢容缜没有离开明英殿,只在偏殿略歇了一会儿。翌日,他继续处理没看完的折子,又见了六部的几位官员,待事情全部做完,已经过了午时。 他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打算回谢氏别院,为今夜的大事做准备。 谢容缜向杨首辅告了假,走出明英殿,见顾舟正在等他。 他蹙眉问道,“不是让你守着她?” 顾舟垂首不语,谢容缜看了他良久,才叹息一声,“罢了,我这边无事,你将我送回别院,就回去吧。” 他其实知道,顾舟是担心他的安危,相伴多年,他真正全然信任的,只有顾舟。 回到别院,谢容缜让管家闭门谢客,今日谁上门拜访他都不见。 顾舟跟着他走进照影轩,劝他去睡一会儿,谢容缜摇头,可今日顾舟胆子格外大,竟然搬出阮卿来。 “大人,您此时不休息,待今夜事成后,怎么有精神连夜上山去接阮姑娘。” 只这一句话,就让谢容缜改变想法,去里间软榻躺下休息。 躺下的一瞬间,疲乏和困意席卷而来,他眼皮渐沉,很快陷入深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似乎站在一片黑沉沉的浓雾之中。 凭着直觉向前走,雾气渐渐变淡,前方出现一盏灯。 谢容缜盯着灯光看了许久,酸涩的眨了下眼睛,恍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定国公府的听风阁之中。 这是他从前的书房,此时他正站在博古架前,尝试着挪动脚步,发觉自己的身体像前几次一样僵硬,他就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且一定是与阮卿有关的梦。 果然,他刚有此想法,书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主一仆前后走进来,他与梦中的谢容缜打了个照面,奈何对方看不见他,面沉如水地走到书案后坐下。 随后进来的顾舟关上门,脸色凝重地站到书案前,等着主子问话。 谢容缜深吸一口气方问道,“宫里情况如何,她还好吗?” 顾舟小心翼翼抬头看他的脸色,回答道,“陛下突然驾崩,据太医院查出的结果,是因为身中剧毒。今日陛下只喝了一碗粥,那碗粥是皇后娘娘亲自送去的,侍卫也在凤仪宫里搜出了同样的毒药粉末,皇后毒杀陛下一事,已然铁证如山。” 谢容缜闭上眼,瘫坐在圈椅,好似被一场山崩压在底下喘不过气。 良久,他才哑声开口,“德太妃的目的我早已知晓,本该阻止她的,可我没有……” “顾舟,我利用了她,无论是否出自本心,她都已经变成我的一把刀。” “如今,我很后悔,你说我与她还会有以后吗?” 顾舟沉默地听着,他知道此刻的谢容缜不需要他的回答,做下决定的那一瞬,他的主子定然已经想到此种结果了。 坠入梦中的谢容缜此时与顾舟有同样的想法,因为他足够了解自己。 梦里的他尚且看不清楚对阮卿的感情,从理智出发,祁衍本就挡了他的路,且已经威胁到他的性命,除掉祁衍才能重新掌控局势,在这种关键时刻没什么人是不可以利用的。 只是今时今日的他,不会再做出这种选择。 他不知道这个走向与现实完全不同的梦是怎么来的,但这个梦的出现点醒了他,让他明白阮卿于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不能失去她! 谢容缜本以为这次依旧会是一个短暂的梦中场景,可接下来,却发生了他意想不到的变化。 他好像变成了一缕幽魂,被迫跟在梦里的自己身边,看到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 祁衍驾崩后,阮卿被关进静宁宫,她视若姐妹的碧薇为护她而死。 没过多久,三皇子祁霄登基为帝,尊德妃为太后,立江婉沁为中宫皇后。 而梦里的自己也开始暗中部署,联络大皇子祁湛,准备起兵。 阮卿被关进冷宫的第二日,梦里的他进宫求见德妃,几番博弈下来,德妃答应他放过阮卿。 他以为自己捏着德妃弑君的证据,会让她有所顾忌,不敢对阮卿下手。 稳住德妃的同时,他也知道让阮卿继续留在冷宫必定危机四伏,所以要先想个办法接她出宫。 可她是皇后,出宫了又能去哪? 让她做外室吗?不,不能这么委屈她。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闪过一瞬,就被他放弃,因为他知道阮卿不会接受。 谢容缜太了解自己,所以梦里的他刚有这个苗头,他就悬起了心,幸而那个他悬崖勒马,没有走到最坏的一步。 然而他最终想出的主意,没那么坏,却也绝对算不上好。 谢容缜冷眼看着,他派人暗中查探燕京世家中因为身体病弱还未出嫁的适龄女子,打算择一贵女成婚,待到成婚之后,再借养病为由,将妻子圈在院子里,不让她出去。 等时机到了,把阮卿从宫里接出来,让她顶替妻子的身份,至于那个当初娶进来的妻子,也是时候病逝为阮卿腾出位置了。 再之后只要阮卿深居简出,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或者说再过几年,等所有人淡忘了宫里那位阮皇后,等他料理好一切麻烦,她以真面目示人也不再是问题。 寻找数日,还真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承恩侯嫡出的小女儿。 据说此女久病缠身,命不久矣,可能挨不过一年半载。 更妙的是承恩侯一直精心养着这个女儿,从不让她见外人,燕京城里甚少有人知道她身体病弱。 谢容缜看着梦里的他找到承恩侯,一番深谈之后,承恩侯答应这门婚事。 回来之后他将要成婚的事禀明长辈,祖母本来一心想让他娶江氏的姑娘,但承恩侯府门第不错,承恩侯父子几个都在朝中担任实职,也算是一门很好的姻亲。 还有一点,江氏总疑心谢容缜迟迟不愿成婚是因为还惦记着阮氏那个祸水,正赶上阮氏进了冷宫,这个时候给谢容缜定下婚事,也可以绝了她的念想。 江氏顺势答应了这门婚事,两家很快定下婚期。 他的计划每一步都很顺利,只差把阮卿从冷宫里接出来。 婚期定在一月之后,梦里的他也决定在成婚第二日入宫拜见新帝和太后的时候,实施这最后一步。 谢容缜虽然觉得他这么做可能会让阮卿生气,但在这种形势下,也想不到什么两全之计,或许时日久了,总能求得她原谅吧。 明知是在梦中,他也萌生了一丝期许,想看到一个好的结局。 然而,就在婚期定下的次日,宫中传来消息,静宁宫深夜走水,前皇后阮氏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梦里的他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谢容缜亦是如此。 他们赶到宫中,看到静宁宫烧得只剩下一片灰烬残骸,反复确认阮卿没有逃出来,谢容缜终于疯了。 他无法再顾忌任何人的眼光,跪在焦黑的废墟之中,缓缓地把脸埋在地上,痛哭出声。 谢容缜就站在旁边,陪着梦中的自己一起体会这剜心之痛。 梦里的世界开始坍塌,谢容缜望向眼前残破不堪的宫殿,忽然意识到这有可能是他的最后一梦。 醒来,他捂住心口痛到浑身抽搐,顾舟连忙上前,问他要不要去请太医。 谢容缜缓了一阵才摆了摆手,“不用,替我备马,我要立即赶去山谷。” 顾舟一怔,劝道,“大人,此时赶去怕是来不及在戌时之前赶回,您……” 看到谢容缜眼底深得溢出的悲哀,他停下了劝阻。 谢容缜直直盯着面前的虚空,嗓音发哑说道:“我错了。” 第120章 黄昏已过,夜色渐浓,距离戌时还有一段时间,山林之中却已经彻底暗下来。 山谷外的密林里,祁衍和秦骁率领暗卫精兵等在小路入口,只待时机一到便从小路潜入山谷。 秦骁这几日摸准了祁衍的性情,知道他不喜欢上下尊卑那一套,面对这位储君的态度从容许多,闲聊一般开口, “说来还得多谢荣王这么沉不住气,不然还不知道要在山里蹲守多久,这几日将士们啃干粮嘴里淡出鸟了,怕被发现还不敢抓点野味来解馋,等把里面那群兔崽子们逮住,一定得大吃大喝一顿才行。” 祁衍觉得这位秦将军挺有意思,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孤回去禀明父皇,届时犒赏三军。” 想到成德帝,祁衍嘴角笑意加深。 说起来荣王这么快下定决心,还多亏老皇帝算计得好。 那日他回到宫中,从密道来到成德帝寝殿,因为亲眼看到谢容缜纠缠阮卿而心情烦躁,于是迁怒于成德帝,对着他的老父亲摆了半日的脸色。 天快黑时,老皇帝终于受不了了,挥苍蝇似的赶他出宫。 “行了,朕给你想个法子,尽快结束此事,快滚!” 祁衍得逞,二话不说就滚了。 转日清晨,老皇帝突然病了,而且还昏迷了,形势危急,荣王可不得趁他还有口气之前动手,不然什么都来不及了。 然而祁衍脸上的笑还未收起,就听一个自山下赶来的暗卫禀报,谢容缜来了。 祁衍讶异,以谢容缜行事的一贯风格,他此时最应该在宫里,稳住内阁那些人,再不然也要留在燕京城中,以防有什么意外,耽误祁湛率兵入城。 可他却偏偏在如此关键之时选择来这大景山上,难道他察觉了什么,还是说有什么人或事值得他放下一切赶过来。 祁衍下意识想到阮卿,但这会儿他顾不上吃醋,只担心她的安危。 见他眉头越皱越深,秦骁问道,“殿下,咱们是不是要提前行动?” 思索片刻,祁衍摇头,吐出一口浊气说道,“你和云阙按计划行事,孤带着十一先进入山谷。” 秦骁一惊,就要开口劝阻,可祁衍却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冷峻,“孤意已决,不必多言。” 说完,他快步走向前方小路,十一紧随 其后,两道身影很快没入黢黑的山林之中。 秦骁目视前方许久,眼眸越来越亮,对于这位未来的帝王,他是发自内心的认可。 其实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很担忧太子妃,可他没有擅自改变计划,也没有选择先放下太子妃不管,而是宁愿以身犯险,去保护他的妻子。 如此品性,将来断不会做出鸟尽弓藏之事,这样的君主才能让他们这些人放心效忠。 秦骁面色一肃开口,“待会儿都听我命令,云阙,你带一队暗卫随时准备支援殿下。” 云阙从方才祁衍走后就僵硬的脸色总算有了表情,他深呼一口气,“属下领命!” 若是真让祁衍在这里出事,恐怕他死了都没脸去见淑妃娘娘。 秦将军提出让他带暗卫去支援太子殿下,对他而言比救命之恩更重,这一刻他都想给秦将军跪下了。 祁衍和十一从小路进入山谷时,阮卿这边正面临着一个大麻烦。 傍晚之前,她提醒芸娘,戌时左右会有人带他们从小路离开山谷,送走芸娘后,她和十二便在屋里等待,时机一到,外面那位易容成侍卫的暗卫会放倒守门的其他侍卫,到时他们便去村民那边与祁衍会合。 至酉时末,阮卿起身,十二检查她身上的暗器,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两人准备出门。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我家殿下想见姑娘,请姑娘随我走一趟。” 这个“殿下”说的自然是大皇子祁湛,阮卿心神一凛,看向已经准备拔出腰间软剑的十二,微微摇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故作不知问道,“你家殿下?是哪一位?” 门外的人顿了顿才回答,“大皇子殿下。” 还真是毫不遮掩,这个大皇子究竟想做什么? 阮卿微微蹙眉,一时之间陷入两难,大皇子这时候派人过来,有可能是察觉了他们的动作,想要将她当做人质,也有可能什么都没发现,对她另有所图。 要不要去见他呢? 戌时将近,没时间犹豫,阮卿决定赌一把,她要去! 不管大皇子目的为何,此时都不能因为她而影响玄甲军进攻的节奏,若大皇子真想绑她做人质,她也绝不会手软。 摸了摸袖中藏着的暗器,阮卿暗下决心。 “开门吧。” 见她一脸淡然,十二心里急得不行,却也只能听从。 外面隐藏在侍卫中的那名暗卫本来都要动手了,听到阮卿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待会儿该怎么跟太子殿下交代啊! 阮卿走出竹屋,跟着来请她的侍从去见大皇子。 她们前脚刚离开,祁衍和十一也从小路进入山谷,一路施展轻功,避过山谷中巡逻的士兵来到竹屋附近。 十一学了几声虫鸣,是暗卫特有的联络信号,没多久那名假扮成侍卫的暗卫便寻过来了。 见暗卫丧着一张脸,祁衍顿时皱起眉问:“出了什么事?” 暗卫忙不迭请罪,“殿下,方才大皇子的人来请太子妃,太子妃跟着他走了。” 祁衍脸色倏然一沉,声音紧绷问道,“走了多久?” 暗卫道:“刚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祁衍听完略松口气,问清楚暗卫阮卿朝哪个方向走,将转移村民的任务交给十一和那个暗卫,他自己循着方向追过去。 没多久,他看到自己挂念的那抹身影,确定她安好无损,可算是把胡乱扑腾的心放回肚子里。 周围的景物有些熟悉,祁衍意识到阮卿要去的地方应该就是上次他去偷听祁湛和谢容缜交谈的那个小院。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见阮卿走进院子,轻轻一跃,又跳到上次那棵适合藏身的树上。 趴在树上观察四周,他发现隐藏的护卫少了许多,或许是祁湛觉得胜券在握,将多余的护卫都派去攻城了。 如此也好,万一等会儿情况不对,他就可以放手杀进去,单凭留下的这些护卫,他和十二完全可以应付。 院子里,十二也察觉到今夜护卫人手不足,紧张的心神有所放松,但她还是紧跟在阮卿身边,戒备着周围。 侍从将阮卿引至小楼二层,东边圈椅里坐着一个斯文俊秀的男子,见到阮卿,他嘴角挑起一抹笑,看起来十分温和。 但阮卿看到这个浮于表面的笑容,心底却生出一阵寒意,因为此人的眼神充满了阴险的算计。 这位想必就是大皇子祁湛。 她站在楼梯口,没有上前,也不曾开口,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肆意打量,她也不闪不避,坦然地看过去。 良久,祁湛方含笑道,“是我招待不周,太子妃请坐。” 嘴里说着请,却没有半点起身相迎的意思,阮卿心中无甚波动,表面却不满地哼了一声,清澈的眸中浮现怒意。 她如此情绪外露,倒是与祁湛派侍从打探来的形象吻合,祁湛因此对她更轻视几分。 于是懒得再装,冷下面色说道,“太子妃,你最好知晓,如今是在谁的地盘。” 阮卿眉头紧拧,又惊又怒瞪了他好一会儿,最后不得不低头,神色无力地走到祁湛对面的长凳坐下。 贪生怕死,没有一点骨气,却也很识时务,这是祁湛心里对阮卿的评价。 她很美,但也不过是庸脂俗粉,与燕京城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名门贵女无甚区别。不,或许还要更不堪一些,因为她的出身远不及世家女尊贵。 此等女子竟让祁衍痴迷,令谢容缜求而不得,祁湛心中实在费解。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只要她好拿捏便足够了。 思及此祁湛脸上的笑真切几分,温声问道,“太子妃喝茶吗?” 阮卿看了眼面前空荡荡的桌面,知道对方压根就没准备请她喝茶,只不过客套一句罢了。 她没有回答,垂眸敛目,恰到好处的表现出懦弱。 祁湛审视她良久,心中更加放松,干脆直奔正题,“请太子妃过来,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阮卿诧异,“什么交易?” 祁湛眼眸如毒蛇一般盯住她,笑着开口,“我要你亲手杀了祁衍!” 阮卿惊恐地瞪大双眼,浑身血液仿佛就此凝固,口中喃喃重复,“你要我杀了祁衍?” 入夜后的山谷本该一片冷寂,然而蛰伏已久的兵马集合起来,声音震得地面都在发颤。 谢容缜赶到山谷时,统领这支兵马的宁将军正在做出征前最后的训话。 见他突然到来,宁将军声音一顿,想要下马过来,谢容缜摇了摇头,示意不必管他。 听着慷慨激昂的话语,谢容缜神色纹丝不动,内心却像宁将军手里那面军旗一样,随着山风摇摆不定。 他本不该来得这么迟,下午要从别院出发时,荣王忽然派人来请他,若是拒绝,只怕引起荣王怀疑。不得已他只能去一趟,敷衍过荣王之后,天色已近傍晚,尽管一路急行赶过来,还是有些晚了。 谢容缜轻呼一口气,不再关心大军出发,径直走向山谷中的那一片竹屋。 顾舟要先去安置马匹,只能过后再去追他家主子。 谢容缜虽然不算文弱,但终究不是习武之人,赶到竹屋时已经筋疲力尽,急促喘息。 他此时顾不得整理自己,点了个侍卫问道,“阮姑娘在屋里吗?” 侍卫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狼狈模样,愣了一下才回答,“不在,方才大皇子殿下派人来请阮姑娘,姑娘才去不久。” 谢容缜神色讶然,一时想不通祁湛请阮卿去的目的。 几日前他曾很明确的告诉过祁湛,阮卿对他很重要,他相信祁湛不会伤害阮卿。 不谈多年相交的情谊,只谈形势和利益,以祁湛的心智,不至于在如此关键之时与他反目。 但深想之后,谢容缜又萌生一丝不确定。 因为他知道祁湛心里是有恨的,对成德帝,对祁衍,只是不知他会不会把这份恨意转移到阮卿身上。 午后的那场梦让他无法平静,几经波折赶来却没见到阮卿,又给他焦急难安的心添上一分恐惧。 刹那间谢容缜仿佛又被拉扯到梦里那片废墟之中,闻到大火之后惨烈的焦糊味道。 他心脏骤然一痛,不顾脚下踉跄,转身急匆匆朝祁湛那里赶去。 这厢阮卿脸色苍白,似乎被祁湛的要求吓得不轻。 祁湛哂笑一声,“怎么,太子妃不敢?杀个人而已,换你下半生荣华富贵,不亏。” 阮卿声音轻颤说道,“不,他是我夫君,而且他待我极好,杀了他,我做不到!” 听了她的话,祁湛眸色骤然变冷,凉森森道,“既然如此,你就陪他一起死好了。” 说着,祁湛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扔到桌子上,讥讽的勾起嘴角,“是你们一起死,还是你生他死,选一个吧。” 小楼外那棵树上,祁衍咬牙冷笑,他大哥真是好算计,竟然想到利用阮卿来诛他的心。 可惜祁湛不够了解他,若以性命威胁,别说阮卿本意不想杀他,就算她真的想杀,他也会挺起胸膛迎上她手里的刀,且不会有一句怨言。 为她死而已,又不是没做过。 性命与她相比不值一提,但如今他更想与她一起好好活着。 祁衍心里对他这位大哥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但同时又有点着急,他的傻姑娘怎么还不答应,别激得祁湛发疯,真的对她动手。十二武功虽高,但不够机灵,也不知道能不能第一时间护住她。 就在他满心焦虑时,只听里面女子像是被逼急了似的,崩溃哭着开口,“你杀了我吧!” 祁衍心神一震,险些从树上掉下去。 虽然猜到阮卿大概是在演,但他还是揪心,怕祁湛真要下杀手,他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瞅准时机就要从窗户突袭进去。 然而这时,里面竟然传出一阵笑声。 是祁湛在笑。 祁衍不解,纳闷盯着窗户透出的人影,决定再等一等。 听着祁湛令人发麻的笑声,阮卿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方才她是想先虚与委蛇答应祁湛的,可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祁湛会不会是在试探她? 以她展露在祁湛面前的性情,真能做出为求生而果断的杀死枕边人这种事吗? 凭着一点直觉,她拒绝了,却又并非坚定,只是被逼无奈下才选择了结自己。 祁湛笑完拍了拍手,对她的反应非常满意。 他伸手将匕首往阮卿面前推,带着蛊惑的意味说道:“那么换个方式如何?这把匕首上淬了剧毒,你只需拿着往他皮肤上轻轻一划,不需要真的捅他一刀,到时候他死了,也是被我毒死,而不是被你杀了,你觉得怎么样?” 阮卿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上,身形微微一颤。 祁湛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出她的动摇,乘胜追击说道,“想想你的家人,你的父兄才回京不久,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你舍得丢下他们陪祁衍赴死吗?还有你身边这个婢女,你若死了,她也必定追随。” “区区一个祁衍,难道比他们都重要吗?” 阮卿倏然抬眸,看着面前的人那双好似漩涡一般的眼睛。 她痛苦闭目,挣扎了许久,最终流着泪说道:“我答应你。” 祁湛幽幽一笑,拿起阮卿面前的匕首,心情愉悦用匕首轻拍她的脸颊,把玩着匕首上镶嵌的宝石,漫不经心说道,“这上面的毒可是要命的,为免你误伤了自己,匕首我先帮你拿着。等会儿你随我进宫,十四年了,也该去见见我的父皇和弟弟们。” 是怕她误伤自己,还是担心她临阵倒戈,拔出匕首刺向他。 阮卿心里冷笑,面上却只是隐忍地蹙了下眉。 戌时已过,不知祁衍和玄甲军那边情况如何? 就在她想暗示十二先找个借口脱身时,一名侍从上来禀报,“殿下,谢阁老来了,眼下正等在院中,他说一定要见到您。” 祁湛皱眉,幽冷的目光看向阮卿,轻哼一声,“请他上来。” 侍从转身下楼,须臾,楼梯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谢容缜来到二楼,见阮卿安然无恙,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视线移到祁湛手中的匕首,他眼神骤冷,快步走来向祁湛施了一礼,方问道,“殿下请我表妹过来,是为何事?” 听到这异常冷漠的声音,祁湛嘴角轻轻一抽,千方百计的瞒着,到头来还是让他察觉到了。 对着这位昔日伴读,多年挚友,祁湛无意继续掩饰,晃了晃匕首说道:“自然是请她帮我杀个人,一个只有她才能轻易杀死的人。” 谢容缜深深皱眉,声音带了几分怒气,“我对你说过,宫中之事不要牵扯她。” 祁湛愣了下,转而冷笑道,“怎么,让她亲手杀了那个人,不应该正合你意吗?如此才能说明,她与那个人断得干净,以后可以一心对你。” 谢容缜脸色沉重,缓缓摇头,“我不会让她身上背负人命,任何人的命都不行,我只愿她余生安稳喜乐。” 梦里的他放任德妃利用阮卿杀了祁衍,可在那之后,阮卿于冷宫纵火自焚,她甚至不想见他一面,也未曾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就好像要彻底与他划清界限一般决绝的离开。 想到梦中场景谢容缜心痛如绞,毫不退让地看着祁湛。 “阿湛,她是我此生难以放下的执念,你可明白?” 一声“阿湛”让祁湛恍若回到少时,那一年他跌落深渊,要被送到封地,只有谢容缜一人前来送别。 当时他也是这样唤他一声“阿湛”,告诉他前路未必是绝境,只要活下去,总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两人无声对峙良久,祁湛终是认输了,决定罢手。 再刻骨的恨意也不能让他下定决心与挚友反目成仇。 他叹气道,“算了,反正祁衍今日必死,谁来杀他都一样。” 小楼外面,已被决定生死的祁衍仰头望天,神色极为复杂。 本来他听到谢容缜的声音就狂躁的想杀人,但冷静一想,此时谢容缜来得正好,祁湛恨他入骨,指不定什么时候发疯,就会伤害阮卿,谢容缜在这,倒是可以拦着祁湛。 他略一估算,此时秦骁应该已经带人在破坏山谷中的机关,十一那边若是顺利,也该将村民们从小路转移出谷了。 埋伏在山谷外的玄甲军兵分两路,一路等待叛军离开山谷,再发动突袭,将大部分叛军包围在山谷之外。 至于山谷中剩下的少部分叛军由另外一路玄甲军解决,届时谷中机关已经拆除,他们直接攻进来即可。 以玄甲军在边关长久作战的经验和以一敌十的战斗力,这注定是一场碾压式的战争。 只需再拖片刻,就可以在祁湛和谢容缜全无防备之下将他二人捉拿。 然而此时,变故突生,一队叛军飞快奔来,为首的将领还未进院子就高声呼喊:“殿下,巡逻士兵在山谷后面茅屋发现一个孩子,过去查看发现那些村民都不见了。” 将领说完顾不上等侍从禀报,拎着孩童几步就上了二楼。 见到他手里的孩童,阮卿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这 孩子是小鸢那几个玩伴之一,定是暗卫转移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才将他给落下了。 此时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手持刀枪的护卫和士兵吓得小脸惨白,他举目四望忽然看到阮卿,瞪大眼睛立即张嘴呼救:“姐姐,救我!” 这一声极其响亮,二楼所有人的视线皆投向阮卿,祁湛眼眸微眯,似是想明白怎么回事,目光已经显露杀意。 谢容缜先是一怔,随即面露了然看着阮卿,眸中苦涩弥漫。 原来他早已不知不觉落入她设的局中,却不知为何,就算得知自己被她利用,他心里对这个女子仍然生不出一丝恨意。 只是痛苦化作利刃,一寸寸刺穿了他的心。 至于其余人虽还不清楚状况,但因为孩童求救,也都对阮卿虎视眈眈。 迎着众人目光,阮卿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得彻底。 就在这时,外面接二连三的传来急报。 “启禀殿下,山谷中多处机关被毁,附近发现许多士兵的尸体。” “报,宁将军率领大军出谷遭遇埋伏,伤亡惨重!” “殿下,有一队骑兵攻进山谷,山谷正面即将失守,请您决断!” 一连串的坏消息传来,祁湛失去镇定,根本无法思考如何扭转局势,只将目光投向谢容缜,“容缜,该怎么办?” 谢容缜神色间死灰一般平静,他当然知道如今想要谋得一条生路,最好的办法是挟持阮卿,带剩下的兵马撤出大景山,一路退回凌州,再思虑往后。 可是,他的心不愿意这样做,所以迟迟未吐出一个字。 祁湛一向了解他,观他神情便知他不忍心,咬牙骂道:“谢容缜,难道你想为了这个女人把一切葬送于此,我绝不答应。” 说着,他沉声命令,“来人,将她拿下!” 随着祁湛一声令下,众多士兵涌向二楼,楼梯被堵死,十二暗叫不好,护着阮卿且战且退,看到身后不远的窗户,她边拿出一条飞索,边带着阮卿往窗边退。 祁湛察觉到她们要从窗户逃走,安排身边护卫阻拦。 几个护卫从侧边袭来,意在趁十二不备之时,抓住她身后的阮卿。 十二挥舞手中软剑,行动如游蛇一般诡异莫测,顷刻便叫靠近的士兵和护卫身首异处。 今日哪怕拼着一死,她也要将阮卿送到安全之地。 围攻上来的护卫们没想到阮卿身边看起来柔弱的婢女身手如此高强,一时竟无法靠近二人。 谢容缜心头五味杂陈,碧薇是假冒的,他竟一直没有看出来。 也是,那人如此在意她,怎舍得她孤身入敌营。 或许除了假碧薇,他还在阮卿身边安排了其他人,一张不起眼的脸闪过脑海,谢容缜忽然想起那日打过照面的一个侍卫。当时他被阮卿打断没有深想,如今想来,那个侍卫举止神情都有些奇怪,看他的眼神隐隐透着不善。 是祁衍派来的暗卫,还是说那就是他本人? 谢容缜被自己的猜测惊了一下,旋即他又否定,觉得身为储君,祁衍不可能为阮卿做到这一步。 见护卫一时拿不下二人,祁湛气急败坏,“来人,上弓箭!” 谢容缜被这一声打断思绪,看到弓箭手张弓对准二人,他呼吸一滞,急忙开口,“殿下,别伤她,你想安然退回凌州,就必须留她性命。” 祁湛听进去了,紧急改变命令:“射杀那婢女,勿伤太子妃。” 弓箭手将目标锁定十二,其余护卫也都不要命一般攻向十二,密集攻击下,十二的防卫终于被打开一个缺口,一名护卫趁机去抓阮卿,就在他马上就要碰到阮卿衣角时,窗户传来一声巨响。 只见一道剑光将窗户劈成两半,有人破窗而入,凌空一脚踢开那名快要抓住阮卿的护卫,这一脚力道之大,让护卫当即喷出一口鲜血,身体飞出老远,直至撞上楼梯口不断上来支援的士兵。 顺着这股巨力,护卫与楼梯上的士兵们一起往下滚,楼下乱作一团,暂时上不来人。 突然闯入的人将士兵和护卫的配合攻击打乱,十二瞅准时机,剑势一变,瞬息之内连杀十几人,血花飞溅,落在周围人身上脸上,令他们胆寒。 阮卿惊愕看着这一幕,与十二相处久了,只知她是暗卫,却没怎么见过她杀人,真不知她还有这如同杀神的一面。 一只温热的手从背后捂住她眼睛,顺势将她带到一个宽厚的怀抱里,闻到熟悉的气息,阮卿剧烈的心跳归于平静。 然而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平静。 时隔多年,再见到那张与记忆中相比已经褪去稚气的脸,祁湛目眦欲裂,破声说道:“祁衍,你竟真的敢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终章】 第121章 作为皇长子,祁湛从小是听着这样的声音长大的。 “你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你母亲是一品贵妃,你背后有世家大族宁氏的支持,你是皇子之中最为尊贵的存在,只有你才配得上储君之位……” 为此祁湛一直严格要求自己,要做皇子中的表率,要成为父皇最看重的儿子。 在祁湛幼时的记忆中,父皇一直很冷漠,很少在妃嫔宫中留宿,对他们这些子女也十分严厉。不过他毕竟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所以父皇偶尔也会将他带在身边教导。 他一直以此为傲,因为他觉得在这些子女之中,他是特殊的。 直至八岁那年,岑淑妃诞下一个小皇子,他最小的弟弟,七皇子祁衍。 在那之后,祁湛才明白父皇真正偏爱一个孩子是什么样子。 七弟出生后不久,父皇把他抱在怀里,一边哄他睡觉一边抽查其他皇子的功课,或许是嫌弃声音太吵,七弟在父皇怀里大声哭闹起来,还尿了父皇一身,可父皇没有一点不耐烦,起身抱着七弟离开,还轻轻拍他,嘴里温柔哄道:“小祖宗,可别哭了,回头你嗓子哑了,让你母妃发现朕夜里就要被赶出来了。” 当时祁湛只是羡慕,并未多想,且七弟回去后病了一场,听说淑妃娘娘与父皇吵了一架,从那以后父皇很少再带七弟出来。 再见到七弟时,他已经四岁了,到了开蒙的年纪,来听学的第一日,他是被父皇背过来的。 小小的孩童趴在父皇肩头打瞌睡,父皇要把他放在座位上,他死也不肯,竟然胆大包天去揪父皇的头发,父皇被扯疼了,也舍不得罚他,只是轻轻往他屁股上拍一下,还要跟他打商量,“你就安静在这坐一个时辰,不许出声,也不许调皮,回去朕给你做一个小木马。” 祁衍不给面子扭过头去,“才不,我要真马,像姑母马场里的那些。” 父皇头疼叹气,但还是答应,“行,那朕让人给你牵一匹小马驹来。” 祁衍这才笑了,“我自己选,你回吧,一个时辰后再来!” 父皇无奈拍拍他的头,回太极殿去处理政务了。 当然,父皇是九五之尊,并不是每日都有闲功夫送一个孩子来听学。 没有他盯着的时候,祁衍格外顽劣,迟到不说,还捉弄先生。 先生一气之下打了他手板,祁衍当时没什么反应,可父皇一来他就哭着喊疼。 父皇把他抱在怀里,查看他的手,满眼的心疼都快要溢出来了。 而这样的眼神,祁湛和其他皇子从未得到过。 那次是祁衍先犯错,所以父皇没有责怪先生,只是让那位先生不用再教祁衍。 后来,父皇多番挑选,给祁衍找了一个性情温和,从不打骂学生的老师。 虽然依旧管不住祁衍,但祁衍再也没挨过一次手板。 如果只有这些,祁湛还可以欺骗自己,父皇年纪渐长,对于年幼的小儿子总是会偏疼一些。 直至十五岁那年,他从母妃那里听闻一个消息,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完全错了。 父皇有意废掉江皇后,改立淑妃为后,只待淑妃产下腹中的孩子,消息便会成真。 母妃对淑妃动了杀心,他本该劝阻,可他内心长出了一个怪物,那个怪物告诉他,祁衍已经是父皇最爱的孩子,一旦淑妃成为皇后,他就更多了一重中宫嫡出的身份,从此凌驾于其他皇子之上,父皇极有可能立他为太子。 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能坐上储君之位,他不甘心,所以淑妃必须死。 只要淑妃死了,祁衍就失去了最大的倚仗,父皇能爱一个死人多久,一年?两年?他总会淡忘,到时祁衍即便侥幸活着,也会变成普通的皇子,失去争位的资格。 直至淑妃的死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祁湛才明白自己的想法错了。 母妃畏罪自戕,宁氏全族遭遇灭顶之灾,他身为皇长子却要被送去封地,无召不得回京,父皇甚至连一个郡王的爵位都吝啬给他。 离开那一日,他去太极殿拜别,父皇忙于政事只抽空看了他一眼,跟他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再无半句关怀之言。 自那一日开始,他心里滋生出无尽的恨意。 终有一日,他要站在父皇面前,将祁衍踩在脚下,让父皇亲眼看着他最爱的儿子死在他面前,那该是多么 美妙的画面。 而今他的努力再次付诸东流,可他最恨的人就在面前,只要杀了祁衍,他这一生就不算完全失败。 “祁衍,今日你必须死。”祁湛癫狂大笑,命令士兵继续射箭,“给我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祁衍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内心最迫切的想法不是求生,而是他要祁衍死。 他要看到成德帝伤心欲绝,生不如死。 既然计划已经失败,无论如何都要被以谋反之名问罪,倒不如用祁衍的一条命,告慰母妃在天之灵。 眼看祁湛陷入疯魔,祁衍皱眉将阮卿挡在身后,十二闪身站在二人前方,挥剑挡住飞过来的箭。 “殿下,你们先走。” 暗卫的职责便是随时为主人牺牲,十二从来都不怕死,如今殿下来了,定能将太子妃安全带走,她已经可以放心了。 正在十二准备留下来断后时,祁衍却说道:“这里交给孤,你去杀了那些箭手。” 十二一怔,旋即听从命令,身法如鬼魅一般冲向对面的弓箭手。 少了一人抵挡,密集的攻击都落在祁衍身上,他却面不改色,仍将阮卿护得密不透风。 看着不断袭向祁衍的刀剑,阮卿掌心沁出冷汗,担心他受伤。 她担忧的神情全然落入谢容缜眼里,那样专注而深情的目光,好像永远不会属于他。 可在那些梦里,他分明也有过得到的机会,只是每一次做出的选择,都将她越推越远。 直到冷宫那场火燃尽一切,她的生命,她对他的最后一丝情意都在大火中消散。 她彻底的丢弃了他,不再有任何留恋。 谢容缜怔怔出神,忽然怀疑那些并不是梦,而是真的曾经发生过。 如果阮卿也像他一样亲眼见过甚至亲身经历过那些,那么她这一年来的种种变化也就都说得通了。 她的心转向太子,提前离开定国公府,救回她的父兄……这桩桩件件皆因她看到了未来的走向,所以努力改变悲惨的结局。 她的悲惨,与他是脱不开关系的,或者说根本就是他造成的。 她不可能爱他了。 从阮卿离开定国公府,他就在逃避这个事实,但眼下他却不得不直面。 隔着刀光和血色,谢容缜目光贪恋地望着女子,好似要将她深深刻在心里。 如若今夜将是永别,那么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那厢十二突袭到对面,出手便是利落的杀招,离她最近的两个弓箭手瞬间毙命。 见她如此强悍,祁衍那边也久攻不下,祁湛急得额上冒汗,左右观望突然瞧见被将领提在手上的那个孩子。 他朝身边护卫吩咐一句,护卫立即过去接过孩子,接着抽出刀架在孩子脖颈上。 祁湛阴恻恻开口,“祁衍,再不束手就擒,我就杀了这个孩子。” 小孩脸色煞白,发出微弱的呼救,“姐姐,救救我,姐姐……” 阮卿听得心都揪在一处,但若是答应祁湛的要求,用祁衍的命来换那孩子的命,她是不愿意的。 可祁湛手段残忍,若不答应,他真的会杀了那个孩子。 祁衍显然也意识到这点,当护卫再次攻过来时,他抵挡的动作略有迟疑。 看着刀刃擦过祁衍的脸颊,削下他的一缕头发,阮卿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来与那孩子做交换!” 祁衍心神俱震,失控吼道:“你给孤闭嘴!” 两辈子他从未这般凶过她,阮卿此刻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笑着继续开口:“大皇兄,到了这个境地,你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若你真的杀了祁衍,将再无退路,父皇定会要你的命。但你若是挟持我,或许还可搏得一线生机。” 祁湛眉峰微挑,似是有些动心,本来他对阮卿在祁衍心中的重要性还存疑,但仅凭祁衍冲进来救她,就可见传言非虚。 方才他一时被仇恨冲昏头脑,只想杀了祁衍,但此时听了阮卿的话,他忽然转变了想法。 若是先利用这个女子退回凌州,以她为质,成德帝即便想派兵攻打,也会被祁衍阻拦。 他可以趁机继续壮大自己,有朝一日杀回燕京。 当然,在那之前他会砍下这女子的头颅送给祁衍,让他尝尝痛失挚爱,生不如死的滋味。 祁湛笑道:“好啊,那就用你来换吧。” 他抬了抬手,示意所有人暂停攻击。 祁衍回过头眼底猩红看着阮卿,一字一顿道:“孤不答应!” 阮卿弯起眉眼,冲他柔柔一笑,“殿下这次就听我的吧。” 祁衍当即就要摇头,却见阮卿身体微微一抖,她仿佛被夜风吹得冷了,抬起手搓了两下右手臂。 祁湛等人都没注意到这个细微的举动,但祁衍和十二立即懂了。 祁衍皱眉,好似难以作出决定。 阮卿平静问道:“若我今日被带走,殿下会来救我吗?” 祁衍毫不犹豫回答:“会!” 阮卿微笑:“那我便安心了。” 说完她看向祁湛说道,“请大皇子放了那孩子,我们同时交换。” 祁湛冷笑一声,朝护卫扬了扬手,护卫便将孩子放在地上。 阮卿迈步向对面走去,另一边护卫也往前推了一下孩子,示意他往前走。 小孩腿发软,颤颤巍巍地走,阮卿走到中间,耐心等他走过来。 祁湛那边仅剩的两个弓箭手一直瞄准阮卿和那孩子,以防阮卿中途变卦,抱着孩子跑回。 等那孩子来到面前,阮卿轻声安慰他,“别怕,你一直往前走,会有人保护你。” 孩子哭着点头,听阮卿的话与她错身往前走。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阿爹阿娘明明嘱咐他乖乖待在茅屋里,可他贪玩偷跑出去,又摔到一个坑里,好不容易爬出来天已经黑了,他回到茅屋找不到爹娘就大哭起来,这才被巡逻的士兵给发现了。 他们掐着他脖子盘问爹娘他们去了哪里,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一直哭,后来他们把他带到这里,见到那个给他们糕点吃的漂亮姐姐,他什么也没想就开口求救了。 可是他的求救好像给姐姐带来了危险,那些人要伤害姐姐,现下还威胁姐姐,为了救他姐姐要与他做交换。 小孩越想越难受,却不敢停下回头,因为姐姐对他说要一直往前走,万一不听话他可能又会害了姐姐。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姐姐能好好地回来,他以后再也不调皮了。 就在阮卿距离对面还有几步路时,暗卫的支援终于到了,楼下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 祁湛面色一紧,急声催促:“快过来!” 而这时祁衍与十二交换了一个眼神,十二甩出软剑箍住一个弓箭手的脖颈,血雾炸开,弓箭手连惨叫都发不出就已倒地。另一个弓箭手想要逃跑,但十二反应极快,弓箭手来不及看清她的动作,只觉胸口一凉,剑已经刺入他胸膛。 与此同时,祁衍也行动了,他快速上前捞起那个孩子,冲着阮卿飞身而来。 眼看变故发生,祁湛咬牙切齿喊道:“杀了他们!” 他盯着赶来救阮卿的祁衍,面容几近扭曲。 他知道自己杀不了祁衍了,但却可以杀死祁衍最爱的人,让他余生都活在痛苦之中。 祁湛拔出一直握在手里的匕首,奋力向阮卿冲去。 看到这一幕,十二杀完弓箭手想要去拦住祁湛,却被几个不要命的护卫纠缠脱不开身。 祁衍肝胆俱裂,一刀斩断前来牵制他那名护卫的脖颈,鲜血喷在他脸上,眼前一片血红。 那满身满脸的血,戾气横生的眼眸,仿佛地狱中的修罗一般。 可是哪怕出手再狠决,他还是晚了一步,祁湛已经狰狞笑着用手中匕首刺向阮卿。 “不!”祁衍痛吼一声,绝望地向祁湛掷出手中短剑。 这厢匕首距离阮卿胸口只差半寸时,斜刺里忽然有人伸出手握住刀刃,祁湛杀红了眼狠狠推开那人,继续将匕首刺向阮卿。 电光火石之间,阮卿抬起右手,藏在袖中的暗器射、出一枚飞针,直直刺入祁湛胸膛。 祁湛中了暗器,身体当即一阵抽搐,手中匕首掉落在地,紧接着又被祁衍的短剑刺穿身体钉在后方的木柱上。 他呕出一大口血,神智仅剩一丝清醒,看到旁边不远处被匕首割破掌心血流不止的谢容缜,露出苦笑,“容缜,那匕首上有剧毒,是我为祁衍准备的,世上没有解药,你为何……为何……” 话未说完,他就目光涣散咽了气。 谢容缜愣了一瞬,却没有因为得知自己中毒濒死而产生什么情绪波动,他只是看着阮卿,就算她此刻被另一个男子抱在怀里,也依旧未曾移开视线。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执着,相拥的两人终于转眼看向他。 方才祁湛说的话他们都听见了,祁衍拧紧眉头,环抱在阮卿腰间的手不自觉一紧。 谢容缜在危急关头出手救她,甚至为她丢掉性命,她会不会有所动摇? 祁衍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唾弃自己,他答应要相信她的,怎么又患得患失起来。 心烦意乱之下,他索性放开阮卿,正这时,云阙带着暗卫清理完楼下叛军上了二楼,帮着十二把二楼剩下的叛军全部捉拿。 见云阙走过来,祁衍背过身去,问云阙山谷外的战况,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已经嵌入肉里。 阮卿看穿了他伪装的淡然,并未说什么,对上谢容缜那双染上浓烈情绪的眼眸,她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她早就准备用暗器对付祁湛,为了一击即中,她专注掐算着时机和距离,所以谢容缜来阻拦祁湛时,她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直到成功杀死祁湛,听了祁湛死前那句话,她才意识到谢容缜方才做了什么。 谢容缜为救她而送命,就算是亲眼所见,阮卿也觉得不真实。 他大概也不知道匕首上的毒无药可解吧。 但无论如何,他的确算是救了她。 沉默良久,阮卿平静开口,问眼前这个将死的人,“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谢容缜并未在意她的态度,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呼吸略微急促地说道:“我只想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另一边,祁衍装不下去,很是在意地听他们说话。 阮卿微微一怔,随即淡然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谢容缜神色一紧:“你真的知道?你也做了那个怪梦,还是说……”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勇气说出口,阮卿却很干脆地告诉他:“谢容缜,我死过一次了,你明白吗?” 她认真坦率的神情让谢容缜脸上血色褪尽,原来梦里的那些全都已经发生过。 怪不得她突然收回所有放在他身上的心思,从此对他深恶痛绝。 因为他是那个害得她家破人亡,凄惨死去的罪魁祸首。 谢容缜猛地一阵咳嗽,深红色的血从嘴里涌出来,他眼前渐渐模糊,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却仍拼尽全力伸出手似乎想拉住面前女子的衣角。 阮卿看着滴落在自己脚尖的血,微微蹙眉,谢容缜那只沾满血污的手最终没有触碰她,而是停在她双脚前方。 毒性已发作,他的嘴角,眼睛、鼻孔和耳朵不断溢出鲜血,呼吸间都是浓郁的血腥气,最后一丝气力用尽之前,他存着微末的期望开口:“若有来世,你可愿弥补今生遗憾,与我……” 不等他说完,阮卿淡漠打断道:“今生我不会再有遗憾,至于来世,只愿你我永不相见。” 谢容缜静默片刻,嘴角勾起一个惨淡的笑,他轻轻点头,阖上双眸说道:“那便如你所愿。” 听到这里,祁衍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阮卿不想看到谢容缜死前最后的挣扎,转身去握祁衍的手,然而就在这时,窗口闪进一个身影,一枚烟弹炸开,周遭顿时被烟雾笼罩。 “当心有毒,捂住口鼻!” 听到云阙的提醒,所有人捂住口鼻,暗卫凭着记忆向祁衍周围靠拢,形成一道保护墙。 阮卿伸手抓了个空,正心慌时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祁衍将她按在自己胸前,紧紧护着,直到云阙确认烟雾里没有毒,这才放开她。 烟雾散开后,谢容缜已经不见了。 阮卿看着神色难看的男人,秀眉微挑问道:“不叫暗卫去追吗?” 祁衍冷哼一声,“算了,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万一哪日他真诈尸了,孤就再杀他一遍。” 阮卿好笑地戳他的腰,眨眨眼问道:“殿下方才在紧张什么?不妨与我说说。” 祁衍把头扭到一边,生硬回答:“紧张?孤才没有!”为了不让阮卿一直纠缠这个话题,他赶紧将她打横抱起,对暗卫下令,“即刻回宫。” 于是祁衍率暗卫与一部分玄甲军先行回宫,十一十二留下安置村民,至于卫辑和秦骁则负责打扫战场,清点被俘叛军。 这厢皇宫里一场可笑的逼宫也才结束,荣王让崔靖安排禁军封锁皇宫,他带着一队禁军直奔太极殿,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太极殿的守卫,荣王面带喜色走进内殿,拿着假的传位诏书正要掀开床前幔帐时,一把冒着寒光的剑抵在他咽喉。 暗卫首领凌岸寒气森森地看了他一眼,荣王当场差点吓尿了。 紧接着成德帝从密道走出来,脸色红润,步伐有力,哪有一点重病的样子。 荣王顿时明白自己中计了,他没骨气地跪地求饶,成德帝不耐烦听他废话,让侍卫将他先押送到刑部大牢。 至于和荣王一起逼宫的禁军统领崔靖也被贺明远和薛焕捉拿,一并送到刑部大牢,等待审问。 当祁衍带回大皇子祁湛的尸体时,成德帝长叹一声,脸上露出几分悲哀。 他曾以为早立太子可以避免兄弟之间为夺嫡自相残杀,不料他的儿子们还是步人后尘。 生于天家,便没了骨肉之情,何其可悲。 当夜,成德帝在殿内独自坐着,对着淑妃的画像一夜未眠。 第二日,成德帝开始清算暗中与大皇子和三皇子勾结的朝臣,被抓的朝臣轻则抄家流放,重则凌迟处死,经历过这场血洗,燕京城一片风声鹤唳,直至年关将至,才有所缓和。 新年之后,成德帝将江太后送回西山行宫,听闻江太后被三皇子软禁期间受了不少折磨,如今双脚已经难以成行,身体愈发颓败衰老,再也没有争权的心气了。随着江太后一起去行宫的还有在瑞凤宫幽禁多年的江皇后,她自请废后,成德帝答应了,并且网开一面,将她降为贵妃,让行宫的宫人以贵妃之礼相待。 如今大皇子已死,三皇子终身囚于监牢,剩下的四皇子和五皇子最近都乖觉许多,不说上进,倒是再也不敢胡闹了。 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一干党羽皆已伏诛,一月前,成德帝派人前往谢氏老家洛州,在谢氏祖茔中发现了一座新坟,确认是谢容缜无疑。 阮卿听到这个消息,心无波澜,毕竟她对谢容缜早已爱恨全消,如今连蒙在头上的最后一点阴影也散去了。 正月十五,又是一年上元灯会。 阮卿和祁衍扮作平民出宫游玩,猜灯谜时,阮卿 与一位才子较上劲,太过投入甚至忽略了身边的祁衍,惹得祁衍醋意大发,离开猜灯谜的摊子后再没理过她。 祁衍走得快,阮卿不紧不慢跟在他后头,路上遇到一个卖糖人的摊贩,她心里有了主意。 趁祁衍没发现,她跑去小摊买糖人,殊不知祁衍虽在怄气,却一直暗暗注意着她,见她跑走,连忙招手让暗卫跟上。 不多时,阮卿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憨头憨脑的小老虎糖人回来,递到祁衍面前,柔声哄道:“殿下别生气了,这个就当我给你赔罪了可好?” 祁衍多看了那小老虎两眼,面上神情分明是想要,却骄傲地一扭头,“丑死了,你敷衍谁呢?” 阮卿眼眸带笑,却是故作失望地“哦”了一声,“原来殿下不想要啊,那我回去之后送给父皇吧。” 祁衍忍了忍,冷嗤一声说道,“父皇一把年纪了,能吃得了糖人?” 阮卿看他的反应,憋笑,“嗯嗯,那我送去阮府,给我哥哥。” 祁衍转过头来,眼睛都有点气红了,仍然拉不下脸,“大半夜的,你兄长早就睡了,你好意思去打扰?” 阮卿点头,“殿下说得有理,那我留给碧薇吧,或者十二也行,她们两个肯定喜欢。” 这下祁衍无从反驳了,瞪着阮卿满腹怨念。 阮卿装作没看到,转身说道:“那回宫吧,不然糖人都要化了。” 她才走出三步,身后的男人就气哼哼追上来,向她伸手:“糖人给我!” 阮卿笑着摇头,“殿下不是说不喜欢吗?” 祁衍从她手上抢走糖人,嘴硬道:“是不喜欢,但太子妃既然是用来赔罪的,孤就勉为其难收下,但可不代表孤原谅你,今夜你必须……” 剩下的话,他凑到阮卿耳边说完,见阮卿面色绯红,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阮卿心里来气,瞪了他一眼,想到回宫后怕是要被这厮折腾得不行,决定先消耗一下他的体力。 于是她突然停住不走,对着前方的祁衍勾勾手指,“走不动了,回来背我。” 祁衍面露狐疑,方才不还生龙活虎的嘛,这会儿就累了? 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阮卿故意沉下脸:“我腿酸着呢,你背还是不背?”要不然回去之后你去睡偏殿吧。 不等她把这句完整的话说完,祁衍赶紧应了声:“背!” 他走过来背起她,心里早已认命,两辈子都被这女人拿捏,他却甘之如饴,想跟她下辈子,下下辈子……最好永远都这样纠缠下去。 成德三十三年,夏,成德帝下旨追封淑妃为皇后,谥号昭元。 同年秋,成德帝正式退位,传位给太子祁衍,祁衍登基后,改年号为永明,立太子妃阮氏为皇后。 永明元年,一场隆重的封后大典结束后,由新帝亲自设计并派人修建的凤仪宫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