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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虞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自从那日得到成德帝的允准,阮卿再去冯嬷嬷那里时便会带着四公主一起。她们俩都去,何盼晴觉得一个人留在熙和宫很是孤单,因此就算她对弹琴这件事毫无兴趣,也还是跟着一块去了。


    三个姑娘开始跟程胭凝学琴,当然主要是四公主祁静玥要学,她性子安静,手指又因为常年做雕工极为灵活,学起琴来倒也像模像样。阮卿心思不在于此,学的勉勉强强,并不专注。


    而何盼晴就有些好笑了,一开始她是真的下了决心想好好学琴的,这样等到下次出宫,她就能在祖母面前露一手,免得祖母老说她不够文雅。


    但想是一回事,真的做起来可就难了,她的手指僵硬的要命,就算程胭凝掰着她的手指头教她,她也还是学不明白,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见她坐在一边无聊,阮


    卿也凑过去,两人一起偷懒,吃着珍姑姑刚让小胜子送来的点心,十分的惬意,看得四公主都忍不住羡慕。


    那点心一定很香甜,她也好想吃啊!


    可是如果她们都不认真学,这位程姑娘会伤心吧。


    想到这点,四公主又打起精神,学得比之前更加专注了。


    程胭凝站在一旁看了良久,心中不由一暖。从前她认为宫里的贵人们都是三皇子和谨昭仪那样的人,他们从不把她当做一个人看待。在那些人心里,她不过是一个可以随便利用,也可以随便丢弃的工具。


    直到她见到阮姑娘,才转变想法,并非所有身份高贵之人都是那般,她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坏人。


    不仅是阮姑娘,还有她带来的四公主和何姑娘,都是那么好相处,一点都不高高在上。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三位姑娘是把她当作朋友平等相交的。


    人家诚心诚意,可她却藏着掖着,程胭凝心里很不好受。


    如此违背良心,若是三皇子肯放过她的弟弟还好,可万一他起了杀心呢?


    自从那日在周公公手上看到那枚铜钱,程胭凝心里的恐惧一日胜过一日。


    那是父母留给他们姐弟俩唯一的遗物,因为弟弟那时还小,眼睛还看不见,所以总是粘着她。可她还要出去讨生计,无法一直陪着他,就把那枚铜钱用红绳穿好给他戴在手腕上。自那以后,弟弟每日手里攥着铜钱,乖乖等她回去,还会把中午的口粮故意省下来留给她吃。


    他是她仅剩的亲人了,如果三皇子不守承诺,她又该怎么办?


    程胭凝一想到可能会失去弟弟,心中就满是绝望,再加上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一时竟头晕目眩,有些站不稳。


    阮卿和何盼晴正小声说话,忽然看见她要摔倒,连忙起身去扶。


    何盼晴力气大,半扶半抱把人送进屋里,阮卿吩咐小宫女去端一碗糖水来,四公主也进屋拿着团扇给她扇风,还问:“是,是不是,太热?”


    程胭凝摇了摇头,小宫女这时端了一碗糖水进来,阮卿接过让程胭凝喝了,她喝完果然好多了。


    她抬头看向围着她的三个姑娘,再也克制不住,突然崩溃地落下泪来。


    何盼晴和四公主吓了一跳,又不知道怎么安慰,都是一脸无措。


    阮卿知道这姑娘是压抑太久了,也不阻止,就寻了个地方坐着等她哭完。


    等程胭凝哭声渐止,阮卿对那两个人使眼色,何盼晴就拉着四公主先出去了。


    阮卿直言道:“若你信得过我,可以把心里的难处告诉我。”


    程胭凝面露犹豫,恐慌地看向门口,虽然那里没有人,可她总觉得自己一直在被人盯着。


    “放心吧,我让小胜子在外面看着,有人过来他会提醒。”阮卿的声音里带着安抚,很容易使人卸下心防,“程姑娘,你还年轻,不该蹉跎在这里,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程胭凝被面前女子眼眸中的诚挚说动了,终于下定决心。


    “是三皇子,我弟弟的眼睛,他说可以帮忙医治……”


    她尽量快速而简单的把整件事告知阮卿,“就是这样,如今我弟弟被他带走,下落不明,方才说的话,万望姑娘不要泄露出去,否则我弟弟性命危矣。”


    阮卿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她自然知晓其中干系。


    护住程胭凝不难,但涉及到她弟弟的安危,阮卿就力有不及了,这事回去还是得跟祁衍说。


    但有一点,她最近压根就见不到祁衍。


    那厮也不知道忙着什么,成日的不露面,每次去都要扑个空。


    阮卿已经被惹起了气性,找不到人她还就不找了,实在不行她就去求成德帝。


    但那样似乎也不成,陛下不一定会在意程胭凝和她弟弟的性命,万一直接责问三皇子呢?


    她还得想个万全之计啊!


    尽管内心焦灼,但阮卿神色依旧十分平静,她走过去握住程胭凝的手说道:“你先不要着急,三皇子既然有把柄在你手里,投鼠忌器之下,他不会动你弟弟的。倒是你自己千万要小心,因为在德妃和三皇子心里,你才是那个必须除掉的隐患。”


    程胭凝听得浑身一震,脸色有些苍白。


    阮卿道:“这院子还算安全,外头那几个太监都是陛下的人,想来德妃和三皇子也不敢那般疯狂,但你夜里还是要多些警醒。”


    程胭凝连连点头,阮卿想起什么,又问她:“那日你一见周公公就变了脸色,是不是因为他手上戴的铜钱是你弟弟的?”


    “是。”


    阮卿微微蹙眉,“后来你可有再见到他?说过话吗?”


    程胭凝:“没有,他只来过那一次。”


    想来也是,一次可以说是凑巧,若是再多来几次,外面的太监也不是摆设,定然会上报给成德帝,到时周顺才不被怀疑才怪。


    阮卿最后又安慰程胭凝几句,便和四公主以及何盼晴一起离开。


    回熙和宫的路上,阮卿一直神思不属,何盼晴看出来就问她:“怎么了这是,跟丢了魂似的。”


    阮卿心里烦闷,不抱希望地问她:“燕京城这么大,要是想找一个人是不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据程胭凝所说,她进京之后就与弟弟分开了,后来她被安排在三皇子宫外的别院,弟弟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见三皇子是怕她不听话,故意把她弟弟藏起来了。


    若是这般,想找到人可就难了。


    何盼晴也不知道她具体在烦着什么,顺口回一句:“是挺大的,有一次信阳侯的小孙儿走丢了,出动了禁军才找回来呢!”


    禁军!


    阮卿眼神顿时一亮,她怎么给忘了,上次搜捕宁世荣和谢容暄的,不正是禁军的人嘛!


    不过禁军之中她真正熟悉和信任的也只有一个卫辑,这件事怎么都绕不过祁衍,看来她还得再去一趟东宫。


    阮卿心里的气没消,有点不甘愿,但又不好耽误正事,她犹豫一会儿,在快要到熙和宫门口时一把拉住何盼晴。


    “陪我去东宫见个人!”


    何盼晴迷茫的问:“你去东宫怎么还要叫上我?太子殿下看到我不会生气吗?”


    阮卿只顾拉着她往东宫走,碧薇和小胜子在后面紧着追。


    碧薇瞪了小胜子一眼才开口:“殿下日理万机的,何姑娘想见到可不容易啊!”


    明知道碧薇说话带刺,小胜子也不敢回嘴,只一味赔笑。


    殿下惹怒了阮姑娘,害得他这个东宫的太监也跟着吃瓜落儿,当真倒霉啊!


    何盼晴一听就明白了,两人这是冷战呢。


    她本来想帮着劝劝,但阮卿一路上兴致不高,不怎么爱说话,她就只能先作罢。


    两人来到东宫,祁衍果然又不在,阮卿已经不想问他去哪了,反正郑公公也不会告诉她,但偏偏郑公公这次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今日是襄郡王生辰,殿下去赴宴了。”


    阮卿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面带惊色地问:“襄郡王?”


    瞧她脸色不好,郑公公担忧道:“姑娘没事吧?殿下是去襄郡王的生辰宴了,今夜只怕未必会回来。”


    阮卿沉默好半响,才说出


    一句:“没什么,卫统领在吗?”


    郑公公都快要哭出来了,殿下近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像躲着阮姑娘似的,不然忙归忙,哪就至于连见个面都做不到了。还有卫统领也是,平时跟在东宫里扎了根一样,今日阮姑娘来找,他竟然没在。


    这得罪人的活怎么老是让他来干,待会儿他说完,没准以后阮姑娘都得烦他了。


    “呃……”郑公公一脸为难刚要开口,眼尖地看到正往东宫走过来的卫辑,好似遇到了救星一样激动,“卫统领,这可是巧了,阮姑娘正找您呢!”


    阮卿回头跟卫辑见礼,何盼晴也敛了神色,做出平日那副安静怯懦的模样。


    卫辑第一印象就觉得阮卿旁边这位姑娘看起来挺文静乖巧的,一定很好相处。


    姑娘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但只看下半张脸,定然也是个美人。


    卫辑有心想看仔细点,又不好意思,正好阮卿问他,能不能借一步说话,他只能说好,心里有点遗憾的随阮卿走到一旁无人的地方。


    等听到阮卿跟他说的事,卫辑早把心思收回来了,心里直觉纳闷。


    这两人闹什么呢?阮姑娘让他找的这个人,不正是殿下之前吩咐他找的那一个吗?如今人已经找着了,怎么殿下没告诉阮姑娘吗?


    卫辑满脑子疑问,也不敢随意开口,只是应承道:“嗯,回头我让禁军去找。”


    阮卿提醒:“还望卫统领找人的时候隐秘些,莫要引起旁人注意。”


    卫辑连忙点头:“放心,我都明白。”


    阮卿只当他以前办过不少类似的差事,没再多问,只说:“那我先告辞了。”


    卫辑侧身后退一步,给她让路,直到阮卿走回原处,他才装作不经意的往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刚好看到那姑娘秀美可人的小脸,嘴角扬起一丝浅笑。似乎发现他在看她,姑娘慌张无措地低下头,羞涩地抬手撩开被风吹动的鬓发。


    卫辑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就像被一支世间最温柔的箭给击中了!


    回去的路上,阮卿和何盼晴都满腹心事。


    阮卿是因为祁衍去赴襄郡王的生辰宴,因着前世的记忆,她知道襄郡王算是支持三皇子的人,前世乐姬不就是他送到御前的。


    一想到祁衍今夜可能要留在襄郡王府,她怎能不担心!


    至于何盼晴,则是因为方才卫辑对她的过分关注而忧心。


    她不觉得卫辑是看上她了,只以为自己装得不好在他面前露馅了。


    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的一次偶遇说起,她在家里被祖母管束的严,憋闷极了就扮上男装偷偷溜出去玩,醉仙楼里遇上喝醉酒的卫辑,他好像认错人上来就要搭她的肩膀。


    她觉得自己穿着男装没人能认出来,就大胆地回敬了他一个过肩摔,还仗着卫辑喝醉追不上她,跳窗跑了。


    本来她觉得一个醉鬼肯定是认不出来她的,可是刚刚卫辑竟然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他会不会是已经认出来了?


    长公主似乎和她祖母关系挺好的,万一卫辑回去胡说八道,让长公主听见了再告诉她祖母怎么办?


    何盼晴想到这种后果,心里恶狠狠的骂了卫辑一万遍!


    另一边,襄郡王府正在举办生辰宴,请的宾客都是一些皇室宗亲,其中身份最尊贵的便是太子祁衍。


    此刻祁衍被几个宗亲围着,这些人接连向他敬酒,他来者不拒,没多久就有了醉意。


    “这是什么酒?孤喝得头晕!”祁衍往身后椅背一靠,醉意朦胧的指着面前的酒杯。


    襄郡王和诚郡王对视一眼,这么快就醉了?不都说太子殿下酒量惊人吗?


    诚郡王压着声音说道:“醉了也正常,今日这酒不一般。”


    襄郡王点头,确实不一般,这酒名为解千愁,寻常人喝上两三杯就要醉得不省人事,太子已然算是十分强悍的了。


    两人上前一左一右看起来像是要扶起祁衍,实际上却是盯上了他身上的几个随身佩戴的物件。


    一块象征着太子身份的令牌,一枚刻着老虎形态的玉佩,还有一枚做工精致的香囊,上面的图案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幼虎。


    这三样物件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分得清轻重,所以襄郡王和诚郡王一开始都没有敢打令牌的主意,伸手各自奔着玉佩和香囊去了。


    祁衍眉头一皱,眼看那两只脏手就要碰到他的玉佩和香囊,心里怒的想杀人。


    这俩蠢猪有脑子吗?令牌就在这明晃晃的挂着,竟然没胆子拿,真有出息!


    他冷嗤一声,借着醉意,手一挥先把诚郡王推了个趔趄,再伸脚一绊,襄郡王也倒了。


    两人哎呦直喊疼,还以为太子没醉,可是不对呀,太子眼睛都闭上,显然快睡着了。


    他俩爬起来再次上前,却发现刚才没拿到的玉佩和香囊被太子一手一个紧紧攥着,反倒是那块最重要的东宫令牌,孤零零的挂在身上,随时都要往下掉。


    两人一乐,这可真是捡了大便宜,他们本来还没想拿的。


    等两人拿走令牌,祁衍微微睁开眼,拿着玉佩和香囊很宝贝的看了又看。


    玉佩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香囊则是阮卿上元节那日送给他的礼物。


    比起这两样东西,令牌对他来说才是身外之物。


    第92章


    祁衍一向不爱与这些皇室宗亲往来,以前这些人设宴,他能来露个面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这次襄郡王的生辰宴,他却破例留了很久,被围着灌酒都不生气。


    参加宴席的众人都猜测,太子殿下最近要么就是心情很好,看谁都顺眼,要么就是心情烦躁到极点,为求一醉。


    不过有人留心观察,发现太子从宴席开始到结束,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所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殿下,天色已晚,您今日是留在府里歇息还是……”襄郡王目的虽已达到,但还是想祁衍今夜能够留在郡王府,免得他回去的路上清醒了,再生出什么变故。


    祁衍倒在座位上,看起来醉的已经没了意识,襄郡王唤来两个高壮的侍从帮忙才将他扶起来。


    醉成这样自然是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襄郡王心中一阵窃喜,对侍从摆了摆手,示意把人扶到客院歇息。


    侍从一人一边艰难的扶着祁衍往客院去,然而才刚走出没几步,就被一个人给拦下了。


    卫辑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等不及门口的侍卫通报,便直接闯进来,索性郡王府的下人也不敢阻拦他,他就一路来到前院摆宴的地方。


    进来一看,太子殿下醉的不省人事被两个郡王府的侍从搀着往内院走。


    卫辑气得直磨牙,这祖宗到底想干什么,突然来参加什么生辰宴,还喝得烂醉如泥,万一襄郡王打着什么坏主意,他岂不是被人家一算计一个准。


    襄郡王见来的人是卫辑,心中一沉,脸上却还要挤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卫统领怎么来了?”


    不管卫辑心里怎么想,对着襄郡王也是一副笑脸:“臣自然是来接太子回宫的。”


    襄郡王笑容淡了些:“卫统领是怕我照顾不周吗?殿下已经醉成这般模样,您何苦再折腾殿下呢!”


    卫辑眼神渐冷,正要说话,只听那两个搀扶着祁衍的侍从痛叫一声,被祁衍一脚一个踹出老远,倒在地上好半响都爬不起来。


    只看那踢人的敏捷身姿,一点都不像喝醉了的样子。卫辑眸光一闪,顿觉事情不简单。


    襄郡王被祁衍踹飞侍从的动作吓得呆在原地,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一身暴戾气息的煞星已经朝他走过来了,下了狠手往他肩上一拍。


    “襄郡王,今日这酒……”


    莫非太子已经发现酒有问题?还是说他知道自己偷偷从他身上拿走令牌了?


    这一下就把襄郡王吓得两股战战,魂不附体,肩上骨头就像被拍裂了一般的疼,他也顾不上。


    哪知道下一瞬太子竟对着他笑了,那笑容简直称得上温和。


    “酒不错,你有心了!”


    襄郡王满头冷汗,颤巍巍开口:“不,不敢,当不得殿下称赞。您若是喜欢这酒,臣这府里还剩几瓶,都给您带回去?”


    他心里直打鼓,但这酒除了容易喝醉,也没什么别的问题,且价值昂贵,一瓶就要千两银子呐!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收藏的几瓶都要送给太子,襄郡王就十分肉疼。


    但是只要能把这煞神送走,他认了。


    此刻他也顾不得太子回去的路上会不会发现令牌丢失,只觉得自己刚才真是昏了头了,要真把太子留下,只怕明日一早他和他的郡王府就得被拆了。


    卫辑站在一旁看着,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他就知道祁衍没那么容易醉,果不其然。


    看他那一脸恶趣味的样子,很明显是在耍着襄郡王玩呢!


    既然如此,卫辑也不着急了,还对襄郡王说:“看来殿下是醉得不轻,要不然就在郡王府里歇一晚吧。”


    襄郡王连忙摇头:“不不,卫统领说笑了,殿下身份贵重,留在宫外过夜不安全,您还是送殿下回宫吧!”


    卫辑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上前去扶祁衍。


    方才还暴力踹人的太子这时倒是配合起来,搭着他的肩膀,歪歪扭扭的往府门的方向走。


    襄郡王看着太子的背影松了口气,用衣袖抹掉额头上的冷汗,转身去找诚郡王商议事情。


    卫辑扶着祁衍走到郡王府外,来到马车跟前时,祁衍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嫌弃的推开卫辑,一步跨上马车,动作十分利落。


    “殿下用完就扔,臣是真的心寒。”卫辑抱怨一声,也跟着上了马车。


    等了不久,郡王府里追出两个侍从,端着剩下的几瓶解千愁,东宫的侍卫把酒接过来,送到马车上。


    回去的路上,卫辑看着那几瓶酒有点羡慕,“襄郡王好大的手笔,他究竟想干什么?”


    祁衍冷笑一声:“拿走了孤的令牌,除了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还能做什么?”


    卫辑眉头皱起,“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最近东宫那些暗卫腿都快跑断了,你又让我调动禁军暗中找一个十几岁的盲眼少年,今日还折腾这一出,故意让襄郡王拿走你的令牌……”


    “咱俩好歹也是那么多年的兄弟,有什么非要瞒着我?”


    卫辑向来沉稳,脸上难得露出这么明显的怨气,然而他面前的人依旧神色从容,丝毫不为所动。


    很好,他端得住是吧?


    那可别怪自己给他找点刺激了!


    卫辑低叹一声:“唉,就算你瞒着我,也不应该瞒着阮姑娘啊,人家姑娘那么关心你,三天两头的去东宫看你,有时候一天去两次,愣是没见着人,你说你这算什么,难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得到的就不珍惜了?”


    祁衍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怒道:“胡说八道!孤岂会是那种人?都是谁乱传的谣言!”


    卫辑憋笑,“昂,没谁,就那些宫女啊,太监啊,背地里都这么说,谁让殿下最近忽然对阮姑娘态度冷淡,人家想找人帮忙,结果寻不到你,都找到我头上来了!”


    祁衍心里一阵发虚,又有点心疼,只能朝着卫辑撒气:“说这些作甚,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不是早就告诉你,待她如待我。”


    “哦,她让我找一个被三皇子藏起来的盲眼少年,殿下不如教教我,该怎么去回阮姑娘?”卫辑轻飘飘一句就把祁衍堵得说不出话。


    他脑子空白一瞬,手里急切的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缓解心里的慌乱。


    马车里就只有襄郡王让人送来的那几瓶解千愁,祁衍拿过来一瓶,毫不犹豫的往嘴里倒。


    卫辑吓了一跳:“殿下,这么喝您真要醉了!”


    祁衍闷闷地开口:“别管,孤乐意喝醉。”


    想着一会儿就把人送回东宫了,卫辑也就没再阻拦,看着祁衍连喝三瓶,眼神都开始变得迷茫了。


    都到这份上了,还是什么都不说,可见是真的不能说。


    卫辑倒也不强求,祁衍要做什么他管不着,只要没有危险就行。


    看祁衍这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应该是不用他操心的。


    而且祁衍就算不说,他也能猜个大概,祁衍最近动作频频应该是要对付德妃和三皇子了。


    涉及到妃嫔皇子和宗亲,他不想让自己扯进去,因此许多事都交给了暗卫去查。


    作为兄弟,卫辑虽不甘心,但能够想得通。只是他不理解,为什么祁衍连阮卿都要瞒着。


    阮卿今日来求助他,显然也是在查这件事,他们目的一致,彼此却不互通消息,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是吵架了?还是互相信不过?


    卫辑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见祁衍真喝醉了,抱着酒瓶眼神发痴,就胆大包天的对着他一个肘击,“别喝了,我劝你一句,赶紧对阮姑娘坦白,该说的都说清楚,别让她最后才知道,否则你下半辈子跟你那些暗卫过去吧!”


    祁衍手里一松,酒瓶顺着他衣摆滚落下去,发出沉闷响声。


    如同卫辑那些话,重重敲在他心上。


    可是卫辑哪能明白他的恐惧,关于他重生的事,说出来阮卿也许会离他而去,不说的话,以她的敏锐早晚也能猜到,结果依旧是万劫不复。


    他就像是个等待行刑的犯人一般,明知道最终会死,却迟迟不敢把脖子伸出去,总想着能再往后拖一拖。


    但其实真的不能再拖了,德妃那边怕是很快就会有所行动,到时候御前对质,他任何一个反应,一句话,一个眼神都瞒不住阮卿。


    只说程胭凝的事,前世阮卿从未参与过,她应该了解不深才是。但才短短几日,她就知道程胭凝的弟弟在三皇子手里,可见程胭凝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阮卿了。


    不需要他的帮助,也没有动用云十二,她自己就办到了。


    若不是他想尽快解决,再等一等,阮卿怕是连他母亲当年身亡的真相都能翻出来。


    她这般聪慧,让他心里既骄傲又忐忑。


    忐忑她知晓一切后,会把他想得不堪,觉得他会因为前世心有芥蒂,甚至觉得他会报复她。


    他最怕的是,她又不肯要他了。


    祁衍满心失落的踩着脚边的酒瓶,即便喝了这么多,他还是没能完全把自己灌醉啊!


    卫辑看得连连摇头,也懒得再劝,把醉醺醺的祁衍送回东宫。


    待要离开东宫时,他想了想还是拉着郑公公悄悄说了一句话。


    看着郑公公走远的背影,他叹了声气,心说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你自己把握吧!


    *


    阮卿从东宫回来就开始坐立不安,生怕祁衍去襄郡王府赴宴会遭到算计,好几次想要派小胜子回东宫打探消息,又抹不开脸面。


    人家都不理她了,她还巴巴地凑上去,那岂不是自作多情,她可干不出这样的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刚重生那会儿,她确实很不要脸的往祁衍身边凑来着。


    也不知怎的,如今再让她那样做,她从心底里不愿意。


    以前她总想着上辈子欠祁衍太多了,要尽量对他好一点,赎清自己的罪孽。


    但她最近越来越无赖了,想着既然已经欠了那么多,俗话说债多不压


    身,欠债的都是大爷,还不还的,她人就在这里,他们要相处一辈子的,干嘛计较那么多!


    最主要的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上辈子发生了什么,那她干脆卑鄙一点,把一切都忘记,快乐的度过这得来不易的一生,不也挺好的。


    就在阮卿胡思乱想的时候,碧薇进来说:“姑娘,郑公公来了,说是太子殿下喝醉之后头又开始疼了,请您过去一趟呢。”


    “我才不去,他不是说不回来嘛!”阮卿嘴上硬气得很,却已经忍不住快步往门口走了。


    呵,就算去了,她也不会给那厮好脸色看!


    阮卿乘着步辇来到东宫,肃着一张脸直奔寝殿,路过的宫人一看她这气势心都提起来了。


    这真的是来照顾太子殿下的?


    不像啊,说是去拎着太子耳朵骂人的还差不多!


    确实如这些宫人所想,这些天阮卿攒了一肚子气,只等见到里面那醉鬼就立刻发作。


    她面色冷然的走进寝殿,眼前的画面却不像她想的那般。


    只见祁衍靠坐在床头,除了脸色红得不太正常,一点看不出喝醉的样子。


    看到她进来,他甚至还朝她勾了勾手指,弯唇一笑,“卿卿,过来坐这!”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神深邃,都快把人给看化了。


    阮卿瞬间就红了脸,心里扑通直跳,但她还不至于被男色冲昏头脑,没好气的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被这一眼瞪得委屈,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我的气了?”


    阮卿冷漠道:“不敢。”


    她站在门口好像随时会走,祁衍心里着急,就很想过去把人抓过来,再紧紧的抱进怀里,这样她就逃不掉了。


    可他越急切,越觉得身子沉重的动不了,就好像黏在这张床上一样。


    不仅如此,他还头晕的厉害,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转来转去。


    渐渐地,他就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也不知道站在不远处的阮卿,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他经常堕入的那个梦境。


    阮卿见他醉成这样,心里纵然生气,但还是吩咐小胜子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等小胜子端着醒酒汤过来,她就接到手里,用勺子轻轻搅动,好让醒酒汤凉得快一点可以入口。


    看到她端着碗的动作,与噩梦中完全一致,祁衍脸色瞬间僵硬,而后开始面露苦笑。


    他喃喃自语:“你果然生气了,是要惩罚孤吗?”


    阮卿端着醒酒汤走过去,蹙眉问他:“说什么呢?把醒酒汤喝了,喝完我就走!”


    男人不错眼地望着她,只等她靠近自己,然后一把抓住她的手,以她不能挣脱的力道,抓得死紧。


    他明明笑着,脸色却比哭的还难看,只是仰起头目光凝视她的眼眸,仿佛这样就能把她彻底看清。


    阮卿不明白他的意思,将手里那碗醒酒汤往前一递,“不想我喂吗?那你自己乖乖喝完。”


    他惨笑一声说道:“我可以喝,只要是你端来的,我都愿意喝。”


    看到他的神情,阮卿手上动作一顿,心里没来由的发慌。


    似乎是怕她不高兴,他接过碗看也不看,就像害怕自己会后悔一样,闭着眼睛往嘴里灌。


    带着一丝决然吞下去后,他竟有些迷茫的问:“这次怎么不是粥?”


    阮卿心头一颤,惊慌地后退。


    难道他想起了什么?


    第93章


    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吗?


    因着这种猜想,阮卿心神都震了震,不敢与面前这个人的眼眸对视,只想赶紧逃走。


    只可惜她才退后一步,就被男人紧紧的握住手腕,再也挪不动脚步。


    她慌乱不已,发现男人正直愣愣地盯着她,目光里满是委屈,“卿卿,孤都喝完了,你怎么还不开心?”


    阮卿见到他这样的神情,一个晃神就想起了前世,她端着那碗毒粥去见他,其实心绪十分混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清楚,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那些日子她实在太烦了,祁衍受了谢容缜的刺激,神智越发癫狂,日复一日的逼迫她。德妃则一边在宫务上给她使绊子,一边不遗余力的挑唆她对祁衍下毒。


    她的身体疲惫至极,精神也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所以当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让祁衍去死,只是受够了那种折磨,很想要破罐破摔。


    犹记得从桃枝手里接过那瓶毒药时,她的手颤抖个不停,往里撒药粉的时候都不敢看,最后也忘了把药粉和粥搅匀。


    她就是心里堵着一口气,很想得到一个了结,她觉得无论祁衍和她谁去死,她都能得到解脱。


    其实阮卿决定去太极殿送粥的时候,就料定了自己的结局。


    因为前不久祁衍才对谢容缜当众杖责,回来后又整日的折磨她,怀疑她。那些日子他除了夜里回来缠着与她共赴云雨,他们之间几乎是没有任何言语交流的。


    而她越沉默的抵抗,祁衍就越是暴怒无常,朝堂上但凡有臣子惹怒了他,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杀头灭族,弄得人心惶惶,朝局动荡。


    他变成了一个残暴嗜杀的暴君。


    阮卿不知道在这其中自己发挥了多少作用,只知道她一开始认识的那个面冷心热,拥有赤子之心的祁衍终究是消失了。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或许一个将死之人,本就不该想太多。


    抱着结束一切的目的,她端着那碗一眼就能看出来被下了毒的莲子粥走进太极殿。


    阮卿看着粥碗边沿还未化开的药粉,心情甚至算得上平静。


    她想,只要祁衍看一眼这碗粥,自然会明白她下了毒。


    担心他注意不到,她故意表现得很心虚,低头颤抖着手胡乱地搅动那碗粥,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而他果然也发现了粥有问题,对她恶声恶气,冷嘲热讽。


    “皇后,你当真是个无心之人!”


    他用最冷的语气,仿佛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阮卿,就算我死了,你也休想得偿所愿!”


    所愿?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随着待在他身边日久,这个问题的答案越发模糊不清了。


    她没有勇气去看男人的脸,哪怕此次就是诀别。


    最后她退出去,只在殿外驻足片刻,便回去等待自己的结局。


    他应该会赐死她的,她这么想。


    可她万没想到,最后等来的会是皇帝驾崩的消息。


    世上竟有这种蠢人,因为她不爱他,宁愿赴死。


    待到阮卿从那段沉重不堪的回忆里挣脱出来,她早已泪流满面。


    她好似一瞬间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不想再逃避了。


    如果祁衍真的想起了前世,那他无论想做什么,她都由着他,就算是想报复她也无所谓。


    阮卿一动不动站在那,就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可就在她想坦然面对一切之时,祁衍手里的碗砰的一声摔落在地,她惊了一跳向床上的人看去,只见他已经闭上眼睛,倒头睡死过去。


    阮卿懵了好半响,才后知后觉的愤怒。


    这么睡着了算怎么回事?是死是活,好歹给个结果啊!


    她又等了很久,听着男人越发均匀的呼吸声,恨得咬牙,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上去拍醒他,捡起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碗,气冲冲的离开。


    郑公公一见她脸色难看的出来,就知道事情办砸了,两个祖宗不仅没和好,好像还闹得更僵了。


    他赶紧追着阮卿替他家殿下赔不是,“姑娘莫动怒,殿下不常喝醉,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等他明日一早醒了酒,必定后悔不已,巴巴地去找您道歉呢。”


    阮卿心里装着事,不欲多说,只强笑着说道:“时辰不早了,公公且回去吧,不用送我。”


    郑公公见她坚持,只好停步,嘱咐小胜子跟在阮卿身边好生伺候,这几日就不用回东宫了。


    阮卿回到熙和宫,简单梳洗一下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心里一会儿想祁衍肯定是恢复了记忆,不然不会说出那样的话,露出那样的神态。


    一会儿又否认,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也没个契机,他怎么会突然拥有前世记忆。


    还是说,他像自己一样,在两人今生未见面时就重生了。


    不可能!


    阮卿狠狠摇头,想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脑海。


    面对一个杀过他的人,他再怎么爱,也不至于心无芥蒂。


    而且这一世从他们遇见开始,祁衍就待她那般好,不仅仅是好,而是宠溺,纵容。


    若是他有记忆,断然不会如此,毕竟前世的她,应该算是他的仇人。


    他这人向来是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怎会容忍自己再次接近他,利用他。


    阮卿越想越迷茫,简直想叫十二下来一掌把她打晕,也好过继续这样煎熬。


    夜色浓重,这一夜还有人也像阮卿一样未能成眠。


    长春宫有四个大宫女,因着德妃生病,夜里要增加一位大宫女陪寝,素滢便与其他三人商议,两人一组轮换休息。


    今夜轮到素滢和翠怡陪寝,她们去了正殿,后殿的耳房里只剩下绿漪和琼丹。


    琼丹早早睡下,绿漪却因为身上隐痛,迟迟无法睡着。


    她怕翻身吵到琼丹,只能披上衣服,轻手轻脚下床出去。


    原想着在院子里随便走走,可不知怎的脚就不听使唤往正殿去了,绿漪想的是左右自己也睡不着,不如去正殿跟她们俩其中一人换一换。


    可就在她快要走到正殿时,突然听到脚步声。


    竟有人深更半夜来长春宫?绿漪脚步一顿,没再往前走,凭着对前头那人的熟悉,她认出是素滢。


    至于素滢身后的人,全身都裹在斗篷里,瞧着身量颇高,不像是女子。


    素滢亲自领着这人进来,想必是娘娘要见的。


    究竟是什么事要避开人,大半夜的偷偷过来。绿漪心里好奇,却又不敢跟过去偷听,她原本打算趁没人发现她悄悄返回后殿,哪知道素滢回话的声音传了出来:“娘娘,周公公求见。”


    绿漪听到周公公三个字,脸色惊恐,迟疑片刻,还是悄悄来到窗边。


    幸而正殿伺候的人已经被事先遣开了,她长得瘦小,蹲在窗户下面也没人发现,将里面德妃和周顺才的对话听清了大部分。


    周顺才好像是来回禀什么事,只听他说:“成了,拿到了东宫那位的令牌,后日是静安老王爷七十整寿,陛下必定在宫中宴请宗亲,不如就选在当夜。”


    德妃:“嗯,此事宜早不宜迟,还有本宫让你找的人,怎么样?”


    周顺才说道:“娘娘放心,他家里穷,娘亲重病,还有弟妹等着要吃饭,奴才一说给他五百两,他就答应了。”


    德妃冷笑:“五百两买一条命,你可真是好算计。”


    周顺才笑了:“五百两尽够了,一个犯错被赶出东宫的太监,不值娘娘为他花一千两,奴才把剩下的五百两给您拿回来了。”


    “劳烦公公为本宫奔波,那五百两你留着吧。”


    后面的话两人都刻意压低声音,绿漪只能分辨出几个字眼,大概是“冯嬷嬷不在”,“放火”“趁乱杀了”“引陛下来”这些话。


    仅凭猜想,她也能知道德妃是计划要杀什么人,然后陷害太子殿下。


    绿漪心底发寒,万一事情败露,娘娘的下场还未可知,但他们这些跟随的人定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可她不想死,她还有娘亲,为了娘亲她在宫里苦熬着,谨小慎微的侍候德妃,忍受周顺才的欺辱。


    她如此忍辱偷生,并不想陪着德妃去走那条死路啊!


    绿漪不明白,德妃娘娘怎会失了沉稳,如此急切的要针对太子,难道她就那么确定陛下会按她的意志行事吗?


    正在她疑惑不解时,德妃又说了一句话:“听闻陛下每晚都要服用安神汤入眠,你把这个拿回去,想办法加在安神汤里,只一两滴就够了。”


    周顺才犹豫不敢接:“娘娘……”


    德妃平静说道:“公公无需多想,此物无毒,只是让陛下情绪急躁,更易生怒,本宫不会做损害龙体之事。”


    思考再三,周顺才最终还是接过来,“此事奴才不敢保证能成。”


    德妃笑了笑:“无碍的,公公尽力便是。”


    窗外的绿漪此刻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周顺才不知道那药是什么,她却清楚。


    十三年前,德妃就是用这种药让宁贵妃疯癫失智,不顾一切的害得淑妃一尸两命,最后又发了狂自己吊死在冷宫里,承担了所有的罪责。


    那时她年幼,刚被定国公夫人送进宫里伺候德妃,因她是家生子,德妃对她比翠怡和琼丹都要信任,交代素滢做事时也并不怎么避着她,所以那件事她虽没参与,却知道其中关键。


    眼下德妃怕是又要故技重施,用那药控制陛下,为的是让太子再也不能翻身。


    绿漪心里冷得打起寒颤,听里面两人不再说话,她连忙离开窗边,放轻脚步一直到离开正殿很远,这才小跑着回到后殿耳房。


    第94章


    翌日清晨,祁衍睁开眼睛在床上静坐好半响,仍觉得头脑昏沉,关于昨晚回到东宫后发生的事竟半分也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自己又做了那个梦,在梦里阮卿依旧像前世那般无情,端来那碗毒粥打算要他的命。


    其实这样的梦境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按理说早该麻木了,可是每一次梦到前世的阮卿,他还是觉得心中钝痛,说不出的委屈。


    明明一开始是她先来招惹他,等他彻底沉沦其中,她又嫌他碍眼,不想要他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这辈子他无论如何也要缠上她,就算她以后又变了心,也休想再摆脱他!


    祁衍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暗自下定决心。


    郑公公端着一杯药茶进来,温声说道:“殿下宿醉,想是头痛又犯了,老奴提前让人熬了药茶,您赶紧趁热喝一杯,发发汗就好了。”


    祁衍接过来闻了一下,略显嫌弃的皱眉,见郑公公一直盯着他,没办法才咕咚几口喝完了。


    郑公公接过他递来的杯子,神情看起来欲言又止。


    祁衍正要问他怎么了,暗卫首领云阙这时突然求见,一看他满脸凝重之色,就知道有急事,郑公公看这情形,即便话到嘴边也只能先按下不发。


    不等云阙行礼,祁衍便摆了下手,让他有事直接说。


    云阙声音里含着冷意:“昨夜云十一回报,桃枝那边有动静了,德妃派人去找她拿了一瓶药,后又深夜遣开宫人与一人密谋,经暗卫查明,那人是御前副总管太监周顺才。”


    祁衍的眸光顿时变得森寒无比,若是周顺才在这,只怕要被他一刀一刀给剐了。


    这狗东西看着老实,倒是个内里藏奸的。


    他都不必问德妃想做什么,桃枝擅长用毒,周顺才又在御前伺候,这摆明是要周顺才给他父皇下毒。


    云阙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倒是有一点祁衍没想到。


    “你说那药与引幻丹很像?不是说德妃的人还没找齐所需的几种毒虫毒草吗?”


    云阙:“属下已经命人把周顺才手中的药换了,交给张院判查看,张院判研究了一夜,说这种药应该是引幻丹的前身,药力更加霸道,但维持的时间不长,可能最多也就几个时辰,但等药力散尽后,服用的人大多会彻底疯癫,少数能清醒过来的也会心衰力竭,不久于人世。”


    祁衍听得一阵后怕,若非对桃枝早有防范,凭周顺才藏得这么深,说不定真会让父皇中了招。


    只不过这药……他双眉紧皱,想起了十三年前那让他无比绝望的一夜。


    宁贵妃跋扈不假,可她公然害


    死母亲,完全不顾母亲与她品级同在四妃,简直就像是要跟母亲同归于尽一样。


    她一点都不念及大皇兄的前途吗?还有宁氏一族的命运,当时奉旨守卫皇宫的禁军统领可是她的亲弟弟,就算事后她先一步认罪自戕,她的父亲和兄弟也还是都被判了死罪。


    从此宁氏嫡系这一脉算是废了,现今的安国公只是宁氏的一个旁支,因为江太后退让出宫礼佛,父皇才从宁氏旁支里挑出个人承袭安国公爵位。


    祁衍一直不愿意回想当年的事,因为他只要一回想起来,就觉得处处蹊跷,除了宁贵妃,宫里其他妃嫔、皇后,甚至是江太后可能都在其中掺了一脚。


    年幼时,每当他思念母亲头疼的无法入眠时,就很想提着刀挨个的把那些人全都杀干净。


    他恨父皇那般容易就与江太后和解,为了更好的掌控朝堂答应江太后的条件,不再深究他母亲的死,只查到宁氏为止。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意识到父皇既不是他依赖敬爱的父亲,也不是值得母亲托付一生的丈夫。


    他从最根本上,是个无情的帝王,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手中掌控一切的皇权。


    所以他利用母亲的死,逼得江太后退让,压制世家出身的朝臣,借机将他们之中半数的人赶出朝堂,从此世家威势不再,无人再敢左右他的决定。


    想到当年情形,祁衍心中更添几分沉重,如今看来,宁贵妃那些疯狂的举动只怕是被这药物控制,替德妃做了一把屠刀,终究害人害己。


    祁衍想了想,问云阙:“桃枝如今在哪?”


    云阙道:“还在内务府,之前暗卫故意让她摔伤脚踝,没几个月都行动不得。”


    祁衍冷森森道:“将她四肢锁住,把她住的那间屋子也从外面封死,她身上的那些毒太危险,明晚还有一场大戏等着,孤只怕抽不开身。”


    这是怕有什么万一,顾不上阮姑娘的安危吧?


    云阙难得多了一句嘴:“殿下若不放心,不如让十二跟在阮姑娘身边?”


    祁衍有些犹豫,最近十二深夜才回去,明晚宫中设宴的时辰尚早,她若是突然留在阮卿身边,难保阮卿不会疑心。


    他早已想明白迟早要跟阮卿坦白,但眼下时机未到,最好是等这件事结束,他们俩安安静静无人打扰的好好谈一谈。


    到那时若她不高兴,他也有时间心无旁骛的哄她。


    这么一想,祁衍摇头:“不了,让十二去将程胭凝的弟弟救出来,她是姑娘家,更容易被信任。”


    云阙点头,程胭凝的弟弟眼睛看不见,万一不肯配合,想要带他走还有些麻烦,十二毕竟是女子,比他们这些男人更细心妥帖,此事由她来做应是不难。


    十二安排好了,祁衍还是觉得不够周全,就对云阙说:“你去跟卫辑说,让他明晚留在宫里,照看一下熙和宫那边。”


    云阙连忙应是,两人又商议起更多细节,郑公公知道此事重大,便不敢插嘴,只想着不如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劝殿下去向阮姑娘低头,也省得分心。


    郑公公不提阮卿昨夜来过东宫,其他宫人自然也装作不知,而卫辑只知道郑公公去请人,来东宫当值时见祁衍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以为人没请来。


    是以始终没人告诉祁衍,昨夜他见到的那个压根就不是梦,而是真的阮卿。


    另一边,熙和宫里,碧薇正心疼的往阮卿眼睛周围涂抹花容玉肌膏,这药膏是陛下当初赐下的,能去疤痕,也能消肿止痛。


    阮卿熬了一宿,眼睛肿得厉害,里头还有红血丝,早起时那模样别提多憔悴了。


    四公主和何盼晴都来问她怎么回事,是不是跟太子殿下吵架了?


    阮卿不发一言,脸色难看得很。


    四公主心中一阵敬佩,想她那位太子哥哥性情如此暴戾,竟然有姑娘敢跟他吵架,阮姐姐果真厉害。


    她不会开解,在一旁着急,恰好学琴的时辰到了,阮卿不想因为自己让程胭凝空等,就让四公主先过去。


    何盼晴本来要跟着四公主,结果四公主把她往阮卿身边轻轻一推,“你,你陪,阮姐姐,我自己,可以!”


    看着四公主的背影,何盼晴一脸欣慰:“孩子可算是长大了啊!”


    阮卿嘴角微抽,心说你也没比人家大多少,干嘛一副长辈的语气。


    何盼晴转过头又来关心她,“说吧,到底怎么了?昨儿晚上你不是去跟殿下和好的?”


    阮卿摇头,她其实没指望谁能开解她,因为她和祁衍之间的情况着实有些复杂。


    前世的经历就横在那里,想跨过去彻底翻篇,哪有那么容易。


    若是祁衍没有记忆,她还可以自私的骗一下自己,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


    可万一他记得呢?她曾经那样恶毒的对待他,重生之后本该远远避开,不再去打扰,可她又私心作祟,再一次蓄意接近。


    她也想干脆利落的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卑劣的人,然后理直气壮的继续索取他的爱。


    然而,光是与他那双痛苦不甘的眼眸对视,就已经足够让她羞愧了。


    而且若真的是后者,说明祁衍一直在她面前伪装隐瞒。


    她不知道祁衍想要做什么,但她觉得如果换做她是被伤害的那个人,她绝不会让对方好过。


    是的,她其实是在害怕。


    害怕当她想要揭开他身上那层外壳,温柔的去抚平他身上的伤痕时,从壳子里露出来的会是他藏起的利刃。


    若是刚重生那时的她,应是会坦然的迎上去,做个了断。


    但今时今日,她已经有了会被那利刃重重刺穿的觉悟,想必会很疼很疼,所以她不敢。


    阮卿苦笑连连,垂头丧气,何盼晴见她这样,也不好再问,便拉着她要出去。


    “咱们去御花园散心,不想他了!”


    阮卿正觉得心里憋闷,因此也不挣扎,任她拉着往御花园走。


    碧薇追在两人后头,还捧着那罐子花容玉肌膏,问阮卿:“姑娘,你要不要再涂一点,好得快些!”


    何盼晴笑道:“也行,你拿着吧。”


    三人来到御花园,这时节园子里的花差不多都开了,有些稀奇品种碧薇没见过,恨不得每样都摘回去几朵用来装饰屋子。


    何盼晴对这些花不感兴趣,只是好奇花草周围有没有什么新奇的虫子,就在那扒拉寻找。


    正在这时,另一头传来稍显慌乱的脚步声,只见那边的小径慌慌忙忙跑出一个人,脸色煞白,衣衫不整。


    阮卿和何盼晴还未看清楚,只听碧薇惊讶地喊了声:“绿漪姐姐,你怎么了?”


    没听见回答,人已经直直地往地上栽倒。


    第95章


    绿漪突然晕倒,碧薇最先发现连忙跑过去扶她,何盼晴也快步上前帮忙,阮卿看绿漪这副狼狈模样,心里已经有些许猜测。


    碧薇和何盼晴两个人对着失去意识的绿漪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背顺气的,最后总算把人给折腾醒了,只是绿漪依旧十分虚弱,话也不太能说出来。


    阮卿看了眼她惨白的面色,问道:“要不然我找两个人送你回长春宫?”


    其实园子这边离熙和宫是更近的,但阮卿又怕绿漪不愿意,所以才这样问。


    绿漪急喘了几口气,摇了摇头,此时此刻她最不想回的就是长春宫。


    昨夜听到德妃与周顺才密谋,她悄悄回去后吓得一晚上都没睡着。今日德妃又吩咐她去给周顺才送吃食,她知道去了又要受一番折磨,可是碍于她娘亲还在庄子上受苦,她不得不从。只因德妃答应过,若是她能把周顺才哄好,就跟定国公夫人求情,再把她娘从庄子上接回来。


    因为心里忧惧着昨夜听到那回事,她在周顺才面前就有些心不在焉。周


    顺才让她伺候沐浴,她一时不察,往浴桶里添热水的时候不小心浇在他身上,惹来他连声咒骂,仍然不解气,提起滚烫的水往她身上浇,听她哭叫哀求,周顺才越发兴奋,找出鞭子专往她身上露不出来的地方抽打。


    她整整被折磨了一个多时辰,等周顺才尽兴了,才放她回来。她那身衣裳湿了又干,黏在身上,衣襟也被扯破了,怕被人看到才走了御花园这条小路,谁知走在路上越来越头昏眼花,正好撞到阮卿她们在这边赏花。


    “多谢姑娘,奴婢已好多了,就把奴婢放在这吧。”绿漪不想回长春宫,更不愿麻烦阮卿找人送她。


    上回她鬼使神差的帮了碧薇,可是却断然不敢跟阮卿有什么牵扯,否则一旦被德妃知道,她就活不了了。


    阮卿自然看透了她的心思,只说道:“你不用担心,今日你碰到我们的事,我不会让德妃知道。既然你不愿意我送你回长春宫,不如先跟我回熙和宫,我让廖嬷嬷给你看看身上的伤。”


    绿漪身上一颤,惊讶阮卿是怎么知道她身上有伤的。


    “这里离熙和宫不过几步的距离,你只管拿出帕子把脸遮上,我再让碧薇回去喊个小太监背你过去。”


    碧薇应了一声,刚要回去叫人,却被何盼晴一把拉住,她撸起袖子说道:“找什么人,多麻烦,我来背你!”


    她本就是个干脆的人,哪管绿漪口中拒绝,三两下就把人背在背上,抬脚快步往熙和宫走去。


    将人带回熙和宫后,碧薇连忙去找廖嬷嬷过来,廖嬷嬷懂一些医术,扶着绿漪去屏风后给她看身上的伤。


    绿漪身上除了最近添的新伤,还有好些一看就是旧伤,那折磨她的畜生专挑一些让人羞于启齿的地方,除非像这样把身上的衣衫除尽查看,别人轻易发现不了。


    等廖嬷嬷检查完那些伤口,又仔细涂了一遍药,才带着绿漪从屏风后出来。


    “伤口没什么大碍,都已上了药,最近先别碰水便是。”廖嬷嬷眉头皱得很深,想也是猜出了绿漪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绿漪对着廖嬷嬷深深一福,心中极为感激。又来到阮卿面前,当即就要给她跪下叩头,“绿漪多谢阮姑娘救命之恩!”


    阮卿忙给碧薇使了个眼色,碧薇上前拉住绿漪不让她跪,“姐姐身上还虚着呢,快坐下歇一会儿吧。”


    碧薇拉着绿漪到一边,把她按在榻上,劝她先躺一下,方才廖嬷嬷给绿漪身上涂药时,她也进去帮忙了,看到绿漪伤痕累累的身体,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想到周顺才那个恶心的东西,真是恨不得他被天打雷劈!


    碧薇照顾着绿漪,见她闭目睡着了,才来到阮卿身边,闷闷不乐的样子。


    “姑娘,您不帮帮她吗?”


    碧薇问出口之后其实有点后悔,这里毕竟是皇宫,能不招惹是非还是不招惹的好,只是今日看绿漪可怜,自己又受过她的帮助,才一时忍不住。


    阮卿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安抚她的情绪,“那也要她肯说出来啊!”


    不用阮卿说太多,碧薇就懂了,绿漪忍受这些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就算今天治好了她的伤,以后呢?


    只要她一直听德妃的命令,不敢反抗,她身上的伤就永远也好不了。


    碧薇不停叹气,阮卿对她一指桌上那罐子花容玉肌膏,“这个我用不着了,你给绿漪吧,她身上的痕迹能消得快些。”


    为今之计,只有让德妃倒台,才能救绿漪出苦海了。


    只是她一个正一品妃,有皇子依靠,背后还有世家支撑,什么样的罪名才能让她永无翻身之力呢?


    阮卿凝眉思索,觉得事情有些为难。


    一个时辰后,绿漪醒过来又对阮卿她们道谢,然后就要回长春宫去,碧薇送她到门口,往她手里塞了那罐子花容玉肌膏。


    绿漪认得这东西是番邦进贡的,德妃才只得了一小瓶,轻易舍不得用,不想阮卿这里竟然有这么大一罐。


    她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还剩下一多半,更不敢收了,正想还给碧薇,那丫头已经先一步跑回去,留她在这里追也不是,走也不是,为难得很。


    犹豫许久,她还是把东西好好收起来,心里酸涩又滚烫的往长春宫走。


    无论是阮姑娘还是碧薇,她总共只见过几面,还有今日背她的那位姑娘,她甚至没见过。


    然而这些人让她感受到的温暖和善意,却是进宫以后从未有过的。


    她该怎么报答才好呢?


    回去的路上,绿漪一直在纠结,昨夜她听到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阮卿。


    若是说了,德妃会怎么样


    进宫之前,娘亲千叮万嘱,叫她千万不要做背主之事,可她的主子如今显然已经走上绝路,再往前一步就会粉身碎骨,她也要跟着吗?


    再有一点,倘或她说了,德妃却逃过一劫,缓过神来报复,到时她倒是能豁出去,但她的娘亲怎么办?


    绿漪陷入两难,直到回了长春宫,也做不出决定。


    她脸色苍白,衣着狼狈,因此就算回来的晚了,德妃也没多问,只淡淡的让她去休息,今晚也不用她陪侍了。


    绿漪回到耳房,简单吃了几块剩下的点心,就躺到床上休息。


    这一夜她睡得极沉,第二日等她醒来,耳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不一时便有小宫女来传话,“娘娘说绿漪姐姐要是身上还不舒坦,今日就歇着吧,不必去正殿伺候了。”


    绿漪松了口气,刚想躺回床上,又觉得心神不宁。


    若是她那夜没听错,德妃是要在今夜陛下设宴宴请宗亲的时候动手。


    如果她在宫宴之前把事情告诉阮姑娘,一切是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绿漪迟迟下不了决心,从床上下来穿上鞋站在那无所适从。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发现那小宫女一直没走,就在房门那里坐着,时不时看她一眼,像是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绿漪心里顿生警惕,难道德妃是让这小宫女来看着她的?


    那天夜里,她暴露了吗?


    绿漪并不知道,半个时辰前,德妃刚睡醒,大宫女琼丹就向她禀报一件事。


    “娘娘,有人看见昨日绿漪去了熙和宫,待了许久才出来。”


    德妃的心猛然提起,脸色难看至极,差点就让刘太监去耳房抓人过来审问了,还是素滢劝住她:“娘娘别急,绿漪素日就是个闷葫芦,在宫里与谁都不往来,她怎么会突然去熙和宫,还是仔细查查,真查出不妥再处置她,不然岂不是寒了自己人的心。”


    “是这个道理。”德妃这时也冷静下来,吩咐琼丹去把传话的人叫进来,一问得知绿漪是晕倒了被阮卿遇到带回去救治的,她这才放下心。


    不过在这个节骨眼,她还需多加防范,因此便派人去守着绿漪。


    “看好她,不许她出长春宫的门。”


    今夜至关重要,绝不可节外生枝。


    解决完绿漪的事,德妃又问素滢,“那件事怎么样了?”


    素滢道:“都办妥了,如今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东宫那边虽不像以前那般宽松,但也尽力透了风声进去,不怕那位不知道。”


    德妃点头,“既如此,就都各安其分,静待今夜吧。”


    另一边,阮卿忙完宫宴筹备的一应事务,正想着歇一歇,谁知碧薇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跑回来,张嘴就是一句:“出大事了,姑娘!”


    阮卿秀眉微蹙,问道:“怎么了?”


    碧薇急道:“如今宫里都在传,说陛下留程姑娘在宫里,根本就不是要她教四公主弹琴,上次宫宴上那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抚太子,只等过一段时日,就会将她纳为妃嫔。”


    “这是怎么传出来的?”阮卿心下一惊,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碧薇:“奴婢打探了一圈,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说的有鼻子有眼,还说程姑娘如今和冯嬷嬷住在一起,是因为陛下想金屋藏娇,专门让冯嬷嬷教她规矩,不日就要册封她为妃嫔了。”


    这谣言着实歹毒,她们这些和程胭凝每日见面的人知道一些内情,自然不会相信。但宫中其他人听到只怕很难不信,毕竟程胭凝的样貌太像淑妃,人人皆知陛下对淑妃情深,那么陛下把程胭凝当做淑妃的影子,留在宫中常伴身侧,这件事听着就很合理。


    不用多想,这谣言必是准备攻祁衍的心了。


    阮卿有些坐不住,连忙命小胜子回一趟东宫,探听祁衍的反应。


    她本想亲自去的,只是因为那夜之后,一想到要与祁衍见面,便心里惴惴不安,这才叫小胜子去。


    不多时,小胜子愁眉苦脸的回来,只道:“奴才去得晚了,太子殿下听到传言已经去了太极殿,也不知道和陛下说了什么,听闻陛下把殿下送给他的机关弩都给砸了,还责令殿下回东宫思过,连今夜的宫宴也不让殿下参加。”


    阮卿听得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想去太极殿求情。


    小胜子拦住她:“姑娘可不能去,陛下正在气头上呢!”


    那该怎么办?


    枉她如今掌着宫权,谣言一事查不到源头,也阻止不了祁衍与成德帝置气。只一瞬间,她竟觉得自己还像上辈子一样无力。


    不行,她不能这般脆弱!


    眼睁睁看着祁衍走向与前世一样的命运,父子失和,声名尽毁。


    她怎么舍得看他再承受那样的痛苦!


    阮卿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背后之人的用意。


    传出这种谣言,自然是想引得祁衍去质问成德帝,如今成德帝大发雷霆,命令祁衍闭门思过,就是背后之人想要达成的目的吗?


    那这未免也太得不偿失了。


    一句不轻不重的闭门思过,又能把祁衍怎么样?回头等成德帝消气了,一切不还是回到原样。


    至于那谣言,只是眼下有些棘手,过些日子总会查清的。


    德妃隐忍了这么久才出手,难道只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吗?


    是的,从一开始阮卿就认定,推动谣言传开的人必是德妃。


    只是她不明白,这样不划算的事,德妃为什么要做,难道就只是为了让祁衍去不了今晚的宫宴,好让她的三皇子在宗亲面前露脸吗?


    德妃的手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直接了?


    阮卿只觉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便只能先吩咐碧薇和小胜子去查查谣言是从哪里最先传出来的,也好锁定一个大概的范围。


    两人奔走了一下午,直到暮色将近才回来向阮卿回话,倒真是查到了些眉目。


    “奴婢多方问过,这谣言一开始竟是信太妃宫里传出来的,辗转又经过御膳房,尚衣局等宫人混杂的地方,于是就彻底传开了。”


    碧薇说完看了眼小胜子,示意该他了,小胜子也连忙把自己打探到的事说出来:“信太妃上了年纪,平日深居简出,也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可巧昨日襄郡王妃入宫,去信太妃宫里说了会儿话,奴才觉得其中定然有关联。”


    怎么又是襄郡王?


    阮卿隐约觉得德妃和襄郡王勾结在一起谋划此事,定然不是只为了让祁衍在东宫闭门思过的。


    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呢?


    她绞尽脑汁的回忆前世与襄郡王相关的事,想来想去也只有向成德帝献美这一件事。


    事后她得来的消息是,襄郡王的肩膀被盛怒的祁衍一剑捅了个窟窿。


    但其实也有另一种说法,有人说祁衍当时那一剑本是冲着程胭凝去的,是襄郡王站出来拦下了,所以才会被刺伤。


    若真是后一种,阮卿只觉不寒而栗。


    她大概知道德妃的目的了,祁衍如今正在禁足,若是他真因为气不过违反皇命跑去杀了程胭凝,今日宫里这么多宗亲在场,成德帝纵使想袒护他也不行。到时候引得群臣上奏弹劾他残暴不仁,滥杀无辜,他还能坐得稳储君之位吗?


    好阴险的算计!


    即使阮卿在心里告诉自己,祁衍这一世已经变了许多,或许不会像前世那样冲动行事,但她依旧无法不担心。


    眼看宫宴时辰将近,若她料的不错,德妃定是准备在宫宴开始后动手,就算祁衍没上这个套,程胭凝那边也是极危险的。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阮卿一边急着往外走,一边问碧薇:“十二呢?”


    碧薇摇头:“不知道,今早离开后还没回来过。”


    暗卫的事还没忙完吗?


    阮卿眉头轻蹙,顾不得许多,对碧薇说:“去请何姑娘来。”


    她记得何盼晴身手不弱,带上她或许多一些保障。


    何盼晴很快出来,并不问阮卿具体的事,就答应要帮她的忙。


    一行人走出熙和宫,哪想迎面扑过来一个黑影,阮卿吓了一跳,何盼晴伸手抓住那黑影,迫使她抬头露出一张惊恐的脸。


    几人都愣住,扑过来的人竟是绿漪。


    只听她气都喘不匀的说:“后面,有人追我!”


    阮卿等人往她身后望去,果然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太监在不远处跟着。


    那太监见自己被发现,转身撒腿就跑,还未等阮卿喊人去追,碧薇已经拿出十二给她的暗器,熟练的对着逃跑的太监一按机关,连串的细针飞出去钉在太监后背上,他登时便倒地不起。


    小胜子赶紧回去拿绳子,跑回来和碧薇一起把那太监五花大绑。


    趁着这时绿漪也喘了口气,把她那夜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阮卿。


    阮卿听完倒抽口气,德妃竟然想对成德帝下毒,她这是要破釜沉舟了?


    至于用的是什么毒药,她无暇细问,因为天已经彻底黑了,宫宴的时辰已到。


    “小胜子,你去启祥殿,想办法看住周顺才,决不能让他有伺候陛下的机会。”


    “碧薇,你把绿漪先交给廖嬷嬷,然后去东宫守着,万一太子出来,你把他拦住,若是他不听,用上你的暗器也使得。”


    碧薇整个人都懵了,“姑娘,那可是太子殿下啊!”


    阮卿声音发狠:“你只管听我的!”


    交代完碧薇,她又看向何盼晴:“盼晴你跑得快,先赶去冯嬷嬷那里,若有万一,帮我护住程胭凝,我随后便到。”


    何盼晴眼神中含着一丝敬佩,只说了声:“你放心。”便像利箭一样冲了出去。


    阮卿也赶紧往冯嬷嬷的院子走去,她却不知道,何盼晴刚跑出不远就被人盯上了。


    卫辑早已答应祁衍今夜宫宴开始后,要留意熙和宫的动静,因此特地揽了巡视皇宫的任务,带着几个侍卫来到熙和宫附近。


    正当他想靠近去熙和宫门口瞧一眼时,只见一个身影飞快的跑出来,像一阵风似的掠过。


    卫辑吃了一惊,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是个女子的身影。


    他来不及想太多,只觉得可能是有什么歹人伪装成宫女,要对阮姑娘不利。于是他命令侍卫们留守在熙和宫附近,自己追过去了。


    卫辑一边对前面的女子紧追不放,一边分心的想着,这女子跑起来的身姿竟然如此轻盈好看,而且她跑得也太快了,都不用喘气的吗?比他这军营里苦练过的大男人体力都好。


    这一追,就追到了冯嬷嬷的院子。


    何盼晴其实早就发现身后有人了,但她怕耽误阮卿的事,没敢停下。


    谁知道这人一直追她到这里,难不成是德妃派来的人?


    那正好,就在这料理了他。


    何盼晴目光一凛,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着男人一个飞踢,男人堪堪躲开,她却只是虚晃一招,反而另一只脚抬起,直踹男人面门。


    卫辑抬手架住她的脚,心里直冒火,却在看清女子的面容时,还击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一停顿恰被女子看出破绽,简单粗暴的一巴掌甩上他的脸。


    “你……”卫辑捂住火辣辣的脸,心碎了一地。


    他心里那个那温婉可人,文雅秀气的姑娘,瞬间就幻灭了。


    两人对视,目光都十分复杂,何盼晴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却忽然嗅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快来人啊,走水了!”


    听到声音,两人一惊,顾不上尴尬,一起朝冯嬷嬷的院子跑去。


    等阮卿筋疲力尽的赶来,院子里已经现出火光,宫人们忙着灭火,她见不到何盼晴,又担忧程胭凝的安危,就也趁乱进去了。


    程胭凝住在西厢房,阮卿自然一进去就往西厢房走,远远的看见一个女子正倒在台阶上。


    阮卿认出是程胭凝,心里松了口气,可等她靠近一看,才发现程胭凝的衣服上全都是血。


    她心里顿生寒意,流了这么多血,人恐怕不死也是重伤。


    正当她慌忙要上前查看时,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手中持着染血的利剑,剑光闪烁,晃得她眼睛生痛。


    阮卿抬眸望去,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她眼底尽是崩溃。


    “你,你杀了她?”


    她泪水决堤一般落下,心中有着对程胭凝的愧疚,但更多的是对男人重蹈覆辙的绝望和悲哀。


    祁衍似是未料到她来得这么快,眼神中有一瞬的茫然。


    意识到阮卿误会了,他心中哭笑不得想开口解释。


    偏偏这时,外头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他可真会挑时候来啊!


    祁衍眉头一皱,提着剑便要走出去迎驾,阮卿却被那声音喊得一个激灵,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要救他。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然后毅然夺过他手中的剑,将他往自己身后死命的推。


    “快,你从后面跳窗走。”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觉得他杀了人,要拿着他的凶器替他顶罪?


    祁衍简直不敢相信,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无语。


    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哪个太子会亲自来行凶?


    自己在她心里竟蠢成这样吗?


    见他不动,阮卿还急声催促:“来不及了,你快走啊!”


    她将他挡在身后,柔弱的身躯不停颤抖,却像极了一个英勇的战士。


    祁衍忍不住嘴角上翘,但紧接着,悔恨如潮水一样向他奔涌而来。


    今日揭破真相,他们之间只怕也如这把沾染鲜血的剑一般,再也回不到从前。


    第96章


    成德帝是得知走水的消息后从启祥殿过来的,今日这场宗亲宴可以说是热闹极了,从一开始就十分精彩。


    事情还要从小胜子听从阮卿的吩咐赶到启祥殿说起,他悄悄站在殿外向内张望,一时找不到周顺才的身影,又不敢贸然进去找徐公公说明此事,毕竟那周顺才可以算得上是徐公公一手提拔起来的,万一徐公公更相信周顺才而不信他,那可怎么办?


    小胜子急得直跺脚,愁的不行的时候,忽然看到打远处走来一个人,他灵机一动,找徐公公不成,但可以找徐公公的干儿子小福子啊!


    这不人已经来了嘛!


    他连忙迎上去,笑着作揖:“福公公!我有事求您!”


    小福子跟随徐公公在御前伺候,虽然品级不高,但任谁也不敢小瞧了他。


    平时他都是很自傲的,不怎么给别人面子,但眼前这人,他可不敢拿大,遂还了一礼:“胜公公客气了,咱们之间说什么求啊,有什么事您交代,我一准给办了。”


    小胜子拉他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话,惊得小福子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周……那狗东西他疯了吗?”


    小福子差点没憋住大声喊出来,他和周顺才都是徐公公提拔的,按理来说该有些交情,但其实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只有几分面子情。小福子一直觉得周顺才这个人虚伪,甚至是有点蔫坏,总之就是不可结交。


    但他干爹却很器重周顺才,是以他也不能跟徐公公说这些心里话,免得干爹觉得他是嫉妒周顺才,故意抹黑。


    有了这些前因,所以小胜子一说,他就信了七分,再加上小胜子是东宫的人,如今跟在阮姑娘身边,两人半点都挨不上边,总犯不着故意来害他,所以他心里几乎就全信了。


    “哥哥说吧,我怎么帮你?是要去抓那周顺才吗?”小福子问道。


    “周顺才此刻在哪?我刚才瞧了,他没在殿上。”


    小福子想了想,一拍脑门:“坏了,今日干爹让周顺才负责陛下的酒水,他应该是端酒去了。”


    如此一来,他若借机下毒,再端给陛下饮用,岂不是遭了?


    小胜子连忙一扯小福子的袖子,“快,你赶紧带我去,咱们两个得阻止他。”


    两人着急奔向御膳房,一进去就直接来到酒水库,只见门口的小太监正偷懒吃酒呢。


    小福子板起脸呵斥道:“干什么呢?干爹不是叫你随周公公来取陛下的御酒吗?”


    小太监吓得放下碗,慌忙站直,忍不住打了声酒嗝,“福公公,小的知错了,是周公公说御酒珍贵,怕我笨手笨脚弄洒了,才叫我在这等,他自己进去拿,这会儿应该快要出来了。”


    小胜子听得脸色一变,顾不上其他,立刻就跑进库房里找人,小福子本想跟上,但一想他跟周顺才同在御前伺候,又因为徐公公总归有些关系,便不好进去抓人,因此只堵在外头守着门。


    外头的声音不小,周顺才在里面都听到了,他拿着小瓷瓶的手紧张得发抖,往酒壶里倒的时候几乎洒了一半出来。


    就在他藏起瓷瓶把酒壶盖好的时候,小胜子气喘吁吁跑进来,伸手一指他:“你往里头加什么了?我都看见了,还不从实招来!”


    其实小胜子来迟一步,什么都没看见,但他直觉周顺才已经往里头下毒了,于是决定诈他一下。


    周顺才面上闪过一阵心虚,但很快反应过来,“我不过是来取御酒的,你胡说些什么?”


    他打量小胜子一眼,阴阴的一笑:“你不是东宫的人吗?如今太子殿下被陛下禁足,你不在东宫伺候殿下,跑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图谋不轨?”


    小胜子气结,这混账竟然敢倒打一耙,他赶紧上前想抓住周顺才,哪知道周顺才竟提着壶向他走来,迅速把酒壶往他手里一塞,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周顺才顿时松开手,酒壶摔在地上,里面的酒水流得满地都是。


    “来人啊,有人往陛下的御酒中下毒,快帮我抓住这个逆贼!”周顺才死死地扯住小胜子的手臂,大声向外喊道。


    小胜子懵了一下,很快便意识到,他这是见事情败露,要恶人先告状啊!


    完了,他被这狗东西给阴了,可千万别坏了阮姑娘的事。


    小胜子不甘心也反手抓住周顺才,愤怒道:“下毒的人明明是你,走,跟我去陛下面前分说!”


    周顺才心里有鬼,当然不敢去,但他也不能在这时露了怯。


    如今只盼德妃那边的事情顺利,让他逃过这一劫。


    小福子听到声音跑进来看时,两人已经厮打起来,他只能和另一个小太监一起把两人分开,再带着他们一起回启祥殿。


    启祥殿里,成德帝一脸不耐烦的问:“让周顺才去取个酒,他能去这么久?”


    徐公公也纳闷,“他平日还算踏实利落,不知今儿个怎么了。”


    正说着,小福子苦着脸过来,悄声向徐公公说了几句话,


    徐公公面色骤然一变,成德帝见了好奇,就问他:“什么事?”


    徐公公不敢隐瞒,回话说:“陛下,方才周顺才去取酒,在库房里与东宫的小胜子打起来了,把御酒给摔了,他们俩如今互相举发,都说是对方要谋害陛下,往御酒里下了毒。”


    “呵呵,好啊!”成德帝连声冷笑,“看来朕今日喝不成酒,倒要借着审案助兴了,都带进来,朕要看看究竟是谁等不及,想要朕让出这把龙椅。”


    宗亲们纷纷面露惶恐,低下头不敢与成德帝扫过来的冰冷目光相对。


    周顺才和小胜子被押上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指认对方下毒,情绪都非常激动,竟然让人一时难以辨别真假。


    成德帝目光深沉地盯着两人,看不出是什么态度。


    宗亲之中大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唯有三皇子,襄郡王和诚郡王这三个人,心底越来越着急。


    他们知道周顺才是德妃的人,却不知道德妃铤而走险竟让周顺才给成德帝下毒,更可恨的是,这蠢货还被人发现了。


    三皇子心中慌乱,几近失态,频频用眼神示意襄郡王,让他赶紧想个主意,帮周顺才脱身。


    襄郡王和诚郡王这一刻都感到后悔,可惜他们已经与德妃绑在一条船上,只能将错就错。


    诚郡王怕周顺才再与小胜子争辩下去会露出马脚,只得作出一副愚笨荒唐的样子,开口说道:“陛下,今日是静安皇叔七十整寿,别让这两个狗奴才坏了您的心情,不行就把他们都送到慎刑司严刑拷问,不怕审不出来。”


    襄郡王看了小胜子一眼,倒是有了别的想法。


    他开口故意与诚郡王反着说:“臣倒是觉得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周公公是在御前伺候的,性命荣辱全仰赖陛下,他怎么会给陛下下毒,至于另一位公公,臣记得好像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这……”


    “太子殿下定然也不会存着谋害君父之心,臣愿为殿下作保!”


    他说完忐忑的望向上方,果然在帝王脸上看到一丝异样的神色。


    只听成德帝冷冷地说:“你拿什么作保?朕的性命吗?”


    襄郡王一脸惊恐的从席位上起身,走到成德帝面前跪下,“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俯首叩拜时,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算计得逞的笑意。


    将下毒一事引向太子,陛下的注意力自然会从周顺才身上转移。


    算算时辰,德妃的那把火也该烧起来了吧。


    就在这时,侍卫匆匆进殿禀报:“启禀陛下,宫中走水了!”


    “什么?”成德帝面露惊疑,“具体是哪里?”


    侍卫道:“皇宫西边靠近内务府的一个院子,如今冯嬷嬷住着。”


    成德帝顿时看向徐公公,“冯嬷嬷在哪?”


    徐公公回:“冯嬷嬷今儿不在宫里,永济侯夫人前不久新添了个孙儿,今儿冯嬷嬷应邀去侯府参加百日宴了。”


    成德帝眉头紧锁,“朕记得程氏也住在那院子里,这场火来的蹊跷。”


    说完又看向席位离得最近的三皇子和静安王,“今日让皇叔见笑了,想必这会儿你们和朕一样,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宴饮了,不如随朕一起去瞧个热闹吧。”


    他特地点了一句三皇子,“老三,仔细扶着你叔公。”


    三皇子连忙应是。


    随着徐公公的一声“起驾”,宗亲们跟随成德帝,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启祥殿。


    小胜子和周顺才还跪在大殿上,因为成德帝没说如何处置他们,这会儿也没人去管他们。


    小胜子心里七上八下的,方才襄郡王那话的意思他听出来了,是拐弯抹角的往他们殿下身上泼脏水呢,他才想替殿下分辨,结果那边着起火了。这一桩桩的,不把他们殿下算计死是不会罢休了,只希望碧薇那边顺利,千万要拦住殿下才好。


    见小胜子急得满头是汗,周顺才反而淡定了,他想着既然那边起火了,说明德妃主子的谋划成功了,等陛下过去发现太子在禁足期间派人放火行凶,必然大怒。到时候他下毒的事自然顺理其章的推到小胜子身上,两罪并罚,废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了。


    与此同时,德妃也收到了起火的消息,她让素滢把人都打发出去,神情紧张地问道:“刘太监去了多久,怎的还不回来报信?”


    素滢安抚道:“娘娘别着急,火才烧起来,刘公公想必要在那边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德妃压下心头急躁,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周顺才找的那个陈忠未必靠得住,万一他失手了,刘太监可以及时接替他,杀了程氏。”


    素滢笑着说:“娘娘不是早就安排好,让刘公公把陈忠和程氏一并灭口,再留下东宫令牌,到时太子说什么都撇不清干系。”


    德妃面上也有了一丝笑意:“本来本宫还没什么把握,谁知今日那个消息一传开,太子竟然真的跑去质问陛下,惹得陛下震怒下令将他禁足。”


    “这么多年,他还是个孩子心性儿,岂不知有了白日的事,即便他安生待在东宫什么都不做,程氏死了,他也是第一个被怀疑的。”


    素滢奉承道:“是,娘娘神机妙算!”


    德妃叹了一声:“他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不是从本宫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突然想到三皇子,明明也是费尽心血教养大的,可这个儿子却全然不顾她。


    菱歌啊菱歌,我到底不如你命好,他们一个个的,都那么爱你,哪怕你已经死了。


    谁知德妃这一声叹息刚落,曾福禄急慌慌的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说道:“娘娘,奴才看守不力,让绿漪跑了,如今人已经出了长春宫,奴才的徒弟添喜去追她了,至今还没回来!”


    “你说什么?”德妃脸色一变,当真动了肝火,抓过手边的茶碗摔向曾福禄,骂道:“蠢材,还不派人去找,若误了本宫的事,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曾福禄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安排人手去寻人了。


    德妃只觉刚好了没两天的头又开始痛,脸上再也没有之前那样胜券在握的自信,见她扶着额头,素滢上前来关心道:“娘娘头又疼了,奴婢去给您拿药。”


    这头痛的毛病是之前装病时服用那种药落下的,若不好好调理,以后只怕越来越严重。


    德妃拉住她的手,脸上难得有了一丝脆弱,颤抖着问:“你说绿漪为什么要跑?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素滢只得安慰她:“娘娘别多想,绿漪的娘还在夫人手里捏着,她不敢的。”


    然而这次她的安抚全然没用,德妃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止这一件,你知道的,当年那件事本宫没有刻意瞒着她,她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些前因后果,若是……那后果不堪设想。”


    素滢也紧张起来,但还是故作平静地说:“说不定她只是应付周顺才太辛苦,出去散心了,曾福禄肯定会把人找回来的。再者说她即便要背叛娘娘,又能去找谁,您在宫里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没人会信她的。”


    德妃这才稍微宽心,握着素滢的手,语气森然开口:“等她回来,人是断然不能留了。”


    素滢心底一寒,想要求情,却终究未敢张口。


    另一边,听闻圣驾来临,阮卿正催促祁衍赶紧离开。


    她心中焦急万分,可男人看上去却一派从容,不知何时顺走了她的贴身帕子在那不紧不慢地擦手上沾染的血污。


    阮卿气得直呼其名:“祁衍,你还等什么!”


    祁衍满不在乎的笑着说:“你再叫一声,孤喜欢听。”


    见阮卿气鼓鼓的瞪他,祁衍无奈的轻叹,从她手中又把剑抽回来,嘴里还说:“不干净,别脏了你的手。”


    阮卿微微一怔,心里模糊的想到了什么。


    两人这一耽搁,圣驾已经来到院门口,再想走也走不得了。


    院子里的火已经被彻底扑灭,阮卿看着院中来往灭火的宫人,心


    说自己真是急昏头了,这么多人都看见祁衍了,即便祁衍真的先行离开,也会有人禀告陛下。


    她看向身边神色轻松的男人,心里也没那么慌了。


    祁衍拉着阮卿的手往门口走,当看到那抹明黄的身影时,他停住脚步,阮卿也跟着停下,并未再上前。


    正当此时,从成德帝身后走出两个人,看到祁衍持剑而立,发出两声惊叫。


    襄郡王与诚郡王之所以惊讶,是因为眼前的情景与他们计划好的不一样。


    不是说会冲出来一个太监,当着陛下的面自尽,再掉出他身上藏的东宫令牌吗?


    怎么没见太监,反而是太子亲自拿着沾血的剑站在陛下面前。


    难道太子白日受的刺激太过,真的发疯了?


    他们先是一惊,紧接着便转为狂喜。


    太子疯的好啊!


    如今他手握凶器,比什么东宫令牌更有说服力,陛下亲眼所见,当不会再袒护他。


    于是襄郡王和诚郡王自觉他们这边赢定了,大着胆子上前指责祁衍。


    “殿下,你怎可滥杀无辜啊!”


    “一国储君竟在宫中纵火行凶,实在天理难容啊!”


    “太子如此暴虐无道,怎配为储君,臣恳请陛下圣裁!”


    跟着来的其他宗亲以为太子式微,也有人忍不住站出来附和,“请陛下圣裁。”


    以襄郡王诚郡王为首的宗亲滔滔不绝的细数祁衍之罪过,恨不得将他踩进泥里,让他再也不能翻身。


    阮卿听得身形微微一颤,察觉到她的担忧,祁衍一只手轻轻磨蹭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而他另一只握剑的手抬起,剑尖直指襄郡王,声音冰冷道:“闭嘴,再多说一个字,孤就真的杀个人给你看看。”


    襄郡王背后汗毛直立,却仗着成德帝在这,一步也没有后退,反而再次开口:“当着陛下的面,难道太子还要一错再错吗?”


    祁衍冷声嗤笑:“你亲眼看见孤杀人了?”


    阮卿一听这话,神情有些不自然。对啊,方才她没确认过程胭凝是否还有呼吸,只是下意识的根据前世那件事判断,觉得祁衍定是又冲动行事了。


    所以祁衍这么说的意思是,程胭凝还活着?那她身上那些血又是怎么回事?


    襄郡王难以置信地看着祁衍,指了指不远处台阶上躺着的女子,“尸体就在那里,殿下竟还想狡辩,难不成以为陛下会信你吗?”


    祁衍笑了,随手把自己的剑往身后一扔,傲气凌人的开口:“为何不信?”


    就在剑快要落地的瞬间,一名暗卫悄无声息的出现接住它,动作利落的还剑入鞘。


    襄郡王等人吓了一跳,随即惊呼道:“有刺客,快来人护驾!”


    成德帝抬手止住声音,“太子,你可有话要说?”


    父子俩迅速交换一个眼神,祁衍心里不怎么甘愿的行礼:“陛下,儿臣是来救人的。”


    求他帮忙,结果到头来连声父皇都不愿意叫,成德帝不满的哼了一声。


    襄郡王等人还要继续声讨祁衍,却被成德帝冷寒的目光一扫,吓得噤声。


    祁衍只淡淡开口:“将人带上来。”


    西厢房里立刻走出几个人,阮卿听到脚步声回头,只见卫辑提着一个重伤昏迷的太监走出来,而在他身边帮他拿着随身佩刀的女子正是何盼晴。


    见何盼晴安然无事,阮卿总算放心了。


    卫辑把太监扔在地上,何盼晴则走过去将程胭凝扶起来,不知道给她闻了什么东西,程胭凝顿时就醒过来了。


    眼看着应该死去的人又活过来,襄郡王和诚郡王脸色都一阵灰败。


    三皇子更是震惊失措,垂在身侧的手不停颤抖。


    人怎么会没死呢?母妃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


    他慌张得腿都开始软了,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程胭凝不会说的,她弟弟还在自己手里,那个太监看上去快死了也经不住审问,而且他本来是东宫的人,未必会牵扯到自己。


    这么想着,他紧张的神情才渐渐缓和,就在他刚要松一口气时,院外又走进来几个人,全都身着黑色劲装,瞧着是护卫的装扮。


    暗卫首领云阙带着几名暗卫走进院子,其中云十一手里提着一个被绑起来的太监,云十二手里则牵着一个身材纤瘦的盲眼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另外两名暗卫押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的头和脸都被黑布罩起来,似乎还不明状况。


    旁人都十分茫然,只有三皇子脸色大变,心中如有丧钟响起,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这三个人他全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分别是德妃身边那位有些身手的刘太监,程胭凝的弟弟,以及最要紧的那一个,扬州总兵邓峰。


    一看三皇子的表现,襄郡王和诚郡王心底发凉,心里暗道这下全完了。


    成德帝皱眉,似乎想问什么,祁衍见状开口提议:“此事说来话长,要不先去太极殿?”


    三皇子的事他父皇多少能猜到些,但德妃害他母亲那件事,只怕父皇听完会承受不住,太极殿那边有张院判在,应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成德帝点头,目光冷飕飕地往三皇子脸上看了一眼,沉声说道:“回太极殿。”


    圣驾离开后,祁衍转头看向身侧的女子,迟疑开口:“卿卿……”


    阮卿脸色早已苍白一片,方才暗卫进来时,她就全都明白了。


    祁衍早知道这一切,所以他根本不用去问程胭凝,就能找到她弟弟,并且顺藤摸瓜查出所有的事。


    她最害怕也最无法面对的事,终究躲不过。


    原来他也有着前世的记忆,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是最近还是更早的时候?


    或者是早在他们这一世相遇之前?


    她的手还被男人灼热的掌心包裹,但她的心却一点一点的凉透了。


    阮卿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缓缓将自己的手从男人的手掌中抽离。


    察觉到她的疏离和退却,祁衍心中一阵刺痛,固执地不肯放手,反而更加用力握紧她的手。


    “卿卿,再等等……”


    第97章


    让她等什么呢?


    是等今夜这件事的结果?等着德妃和三皇子的下场,还是等他空出手来与她算清前世那笔账。


    阮卿已经心乱如麻,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不再挣扎,任由祁衍拉着她前往太极殿。


    太极殿内,成德帝才一落座,静安王就颤巍巍地上前,开口道:“老臣年迈体虚,身子骨实在不中用了,还请陛下恩准老臣先行告退。”


    这位老王爷将三皇子方才的表现都看在眼里,此时心里明镜似的,只庆幸先前襄郡王和诚郡王替三皇子来拉拢他的时候,他借口身体不适都给打发了,不然今日可就像那几个冒出头的宗亲一样,再没好果子吃了。


    事已至此,这天家父子之间的麻烦事,他可不想再参与了。


    静安王辈分摆在那里,当年又对成德帝有过几分扶持之情,成德帝也不好勉强他留在这,便只能答应:“既如此,皇叔先回去歇息吧,来人,送静安王出宫!”


    其他宗亲看着静安王体面的被送出去,心里羡慕极了,可谁让他们辈分不够高,在陛下面前没那么大的脸面呢,就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场戏看完。


    方才站出来支持襄郡王的人可顾不上羡慕,他们心里只是悔恨,怎么就那么冲动呢!人家出来吆喝一声,他们就跟狗见了骨头似的扑上去了,今日三皇子若是倒下,陛下势必要将他们这些人当做朋党一并处置。


    还有太子殿下,怕是也要记恨上他们,将来等太子登基,他们可一点指望也没有了。


    成德帝看见那几位宗亲青白交错的脸色,心底冷哼一声,目光转而落在站在最前方的祁衍和阮卿身上,只觉得般配极了,不由多停留好一阵儿,半响才轻咳一声:“太子,阮氏,你二人谁来告诉朕,今夜究竟怎么回事?”


    阮卿看向身侧的男人,迟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开口。


    祁衍借着衣袖遮挡,悄悄在她手上捏了一下,阮卿眉头轻蹙,便决定先听他怎么说。


    “这一切都得问孤的好皇兄啊!”祁衍冷笑一声,看向跪在殿内另一边的三皇子,凌厉的目光如刀锋一般落在他的脸上。


    三皇子被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他至今也想不明白,祁衍究竟是如何找到程胭凝弟弟的。不仅如此,他还知道自己跟邓峰有往来,就好像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调查他的底细一样。


    对,祁衍一定是早就怀疑他了,不然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知晓他所有的布置。


    三皇子神情


    惊恐地看着祁衍,他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没想到看似骄傲率真的太子才是真正的高手,或许从他带程胭凝姐弟进京开始,就已经落入太子设好的圈套之中。


    如今人家等着收网,他和母妃所有的算计都不过是枉费力气。


    早知如此,他应该听母妃的耐心隐忍,可惜一切已经晚了。


    三皇子哀叹一声,颓然地低下头。


    祁衍冷漠的移开目光,似乎连多看他一眼都嫌脏了自己的眼睛。


    “三皇兄既然不愿意开口,不如让今晚差点殒命的受害人来说吧!”


    徐公公很是上道,连忙高唱一声:“宣程氏进殿。”


    程胭凝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已经清醒许多,她低头走进殿内,向成德帝恭敬跪拜,听见叫起的声音也不敢抬头,只是紧张地站在那里,偏巧三皇子跪在她前面,程胭凝一见他朝自己看过来,吓得连连后退。


    阮卿连忙走过去拉住她,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低声说道:“别怕,只管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程胭凝看着她柔和的眼眸,定了定神,微微点头。


    或许是因为身边的女子给了她支撑,她真正开口说出事实时,竟然一点也不紧张了。


    “奴婢本来在扬州的一家乐馆里做乐姬,两年前三皇子来到扬州,与扬州的几位大人一起来乐馆取乐,他一见到奴婢便直呼太像了。之后他许诺为奴婢的弟弟治疗眼疾,奴婢便答应他的要求,跟他去了一处郊外的山庄里,被一位姓陈的公公教导,学习淑妃娘娘的神情仪态,他的意图便是有朝一日将奴婢献给陛下。”


    成德帝听到这里,没有动怒,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打量跪在地上的三皇子。


    他以前真是眼瞎了才会觉得这个儿子憨厚老实,能为衍儿将来的臂助。


    岂不知这孽子满心阴谋诡计,都用来算计他了。


    “你说下去。”成德帝一看三皇子的反应,便料定程胭凝方才所说的,只是冰山一角,说不准还是三皇子最微不足道的罪行。


    果不其然,程胭凝又接着说道:“三皇子每年春秋时节都会来山庄里小住几日,那几日他宴请了许多宾客,光奴婢认识的,就有好几位扬州重要官员,其中最常来的是扬州总兵邓大人,因为他喜欢奴婢的琴声,三皇子常常令奴婢抚琴作陪。”


    早在成德帝命令程胭凝继续说的时候,祁衍就对着殿外的暗卫招手,暗卫连忙将那个被黑布罩住头脸的男子押进来。


    男子听了程胭凝的话,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疯狂挣扎起来,云阙一脚将他踹得趴在地上,他这才安静下来。


    “揭开他脸上的黑布。”


    听到成德帝的命令,云阙便将男子头上的黑布扯下去,成德帝仔细打量男子的脸,有点不太确定,还是徐公公小声在旁提醒:“陛下,这位正是扬州总兵邓峰邓大人,三年前他入宫面圣时您还赞过。”


    成德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赞过这种蠢货。


    不过衍儿这也太过了,就算邓峰和老三来往甚密,他也不能派人把一个地方总兵绑过来啊!


    成德帝皱眉看向祁衍,谁知祁衍竟在这时上前一步,口中说道:“陛下,儿臣这里有三皇兄暗养私兵的证据,根据暗卫查访得到的消息,三皇兄借由邓峰之手招兵买马,藏在深山里秘密练兵,至今已足有上万私兵。”


    说着,他拿出一封详细的奏报,直接交给成德帝。


    成德帝仔细看完,惊怒交加,拿起奏本重重地摔在三皇子脸上,厉声吼道:“逆子,你要造反不成?”


    三皇子木楞地盯着那封奏报,一声也不吭,完全吓傻了,


    他此刻心里想的是,父皇会不会杀了他?


    “儿臣绝不敢有此心啊!”三皇子连连叩首,将额头都磕出一片血红,他此时是真的害怕了,甚至开始口不择言将一切推给德妃:“都是母妃告诉儿臣,她说一旦太子登基,绝对容不下儿臣。儿臣是为了自保,才做出此等蠢事啊,父皇!”


    “荒谬!”成德帝一时怒极,又拿手边的紫金砚砸他。


    若不是三皇子躲得及时,挨了这一下只怕脑袋都得破个窟窿。


    “太子的性情朕知道,你若肯安生,他岂会容不下你?还有你母妃,这么多年,朕竟从未看清过她,真是可笑至极!”


    成德帝此时也明白了,正是因为程胭凝知道了这件要命的事,德妃才想杀她灭口。


    “去将德妃宫里那个太监带过来。”


    怪道他总觉得暗卫最后押上来的那个太监眼熟,原是之前在德妃宫里见过,这时才终于想起来。


    暗卫又把刘太监带进来,谁料刚要松开他,他就想咬舌自尽,还好暗卫反应快,直接卸了他的下巴。


    只不过这样一来,一时便问不出结果了。


    阮卿做了半日的看客,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了,便上前说道:“陛下,他不开口不要紧,臣女那里还有一个人知晓此事,不如传她过来。”


    得到成德帝点头准许,阮卿便走出殿外,对等待已久的何盼晴耳语两句。


    何盼晴说了声好,没多久就带着绿漪回到太极殿,把人交给阮卿。


    如今事情没完,今夜在场的人都别想走,何盼晴和卫辑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殿门两侧,活像一对门神似的。


    这画面如此喜感,换做以前阮卿早就笑出声来,但今夜的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想着等此事了结,好彻底与祁衍说清楚。


    她嘱咐小福子让人给他们两人端杯热茶,他们俩身上都有功夫,多站一会儿倒不至于累到。


    小福子哪会不答应,连忙吩咐人去倒茶来,趁这时候又跟阮卿提起一件事:“姑娘,胜公公和周顺才还在启祥殿跪着呢!”


    阮卿听他说起先前发生的事,心想周顺才可真是狡猾,若不是他们提前知晓一切,恐怕都要被他给阴了。


    “你去将他们带过来,等会儿陛下必定要问话。”


    小福子应了一声,连忙带人赶去启祥殿。


    绿漪随阮卿一起进殿,看见三皇子和刘太监都狼狈地跪在殿内,什么也都明白了。


    她心里感叹,还好自己醒悟的及时,不然只怕真要和德妃一起走上绝路了。


    不过在那之前,德妃恐怕会先让她去死。


    绿漪自嘲一笑,今日她逃出长春宫后,追在她身后的小太监,就是专管长春宫不听话的奴才,替德妃行灭口之事的。


    如此凉薄的主子,还有什么必要向她尽忠?


    绿漪想清楚之后跪在地上,将德妃与周顺才那天夜里密谋的事全都说出来,半点没有隐瞒。


    成德帝听到德妃要派周顺才给他下毒,震惊愤怒过后,反而笑起来:“好一个德妃!朕从前以为,她能得菱歌看重,必定也和菱歌一样心思良善,却没有想到……”


    绿漪听到这话心都颤了一下,她还有最后一丝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重提当年淑妃被害真相。


    就在这时,小福子走进来禀报:“启禀陛下,小胜子和周顺才带到,是否让他们进来回话?”


    成德帝面色冷沉的开口:“传!”


    小胜子和周顺才一进入殿内,看清眼前情形,反应正好相反。


    前者是担忧消退,松了口气,后者则是脸色如死灰一般,毫无生气的瘫软在地。


    徐公公此时恨极了周顺才,若非发现的及时,真让这混账东西给陛下下了毒,那他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周顺才,你和德妃都谋划了些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周顺才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虽然知道难逃一死,但还是努力把大多数罪责推给德妃:“奴才罪该万死,但这一切都是德妃娘娘指使奴才干的,奴才一开始不愿从命,她还派贴身宫女绿漪来对奴才威逼利诱,奴才实在没办法这才只能听命,求陛下开恩啊!”


    绿漪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下去,简直恶心至极,她狠狠往周顺才脸上啐了一口,才又开口:“德妃是派奴婢去拉拢周顺才,但他也趁机向德妃索要好处,对奴婢淫辱打骂,奴婢身上还留有此人作恶的证据,求陛下明查。”


    成德帝皱眉,不耐烦再理会周顺才,只淡淡开口:“拖到慎刑司,让慎刑司的人每日抽他一百鞭,直到打死为止。”


    周顺才吓得厥过去直翻白眼,徐公公连忙唤人来,“还不快把人拖走!”


    如今一切证据皆指向德妃,成德帝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道:“传德妃过来。”


    如此毒妇,就算菱歌生前再喜欢她,也断不能轻易放过。


    成德帝心里才刚升起一丝为难,便听到祁衍冷冷开口:“陛下且慢,儿臣还想让您再见一个人。”


    难道还有别的事?


    这一晚上震惊的次数太多,成德帝都开始麻木了,他微


    微颔首,等祁衍把人带过来。


    祁衍朝着殿外说道:“把人带进来。”


    阮卿也有些莫名,但等她看到暗卫将一个被锁住四肢的宫女带进来时,顿时恍然大悟。


    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给忘了,德妃手里最关键的一枚棋子,不就是帮她制作毒药害人的桃枝吗?


    前些日子桃枝突然摔伤脚,阮卿问过十二,得知是祁衍安排暗卫所为,便没有再管。


    想必是祁衍从她身上发现了什么至关紧要之事,才在此时提出来让陛下亲见。


    会是与陛下差点被下毒有关吗?


    不,那样的话,祁衍方才就应该提出来了,不会等到此刻。


    阮卿心中正茫然,忽见绿漪的反应有些奇怪,她紧紧盯着桃枝,身体瑟缩颤抖,就好像头顶上有一道雷要劈下来砸到她,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等着被这道雷波及一样。


    绿漪并未帮着德妃作恶,从头至尾都是受德妃所迫,什么事会让她这样害怕受到牵连。


    成德帝又不是一个昏聩的君主,向来赏罚公允,不喜连坐,除非……


    阮卿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看向一旁那个嘴角噙着冷笑的男人。


    上一次成德帝大开杀戒,差点血洗世家,是因为淑妃娘娘的死,难不成……


    阮卿一颗心揪了起来,为祁衍,也为那位素未谋面,却令她很向往亲眼得见的淑妃娘娘。


    她不止从一个人嘴里听闻,淑妃娘娘生前最好的朋友便是德妃谢令瑶。


    她曾以为德妃是在淑妃死后才野心膨胀,想要置祁衍于死地的。但想来她错了,德妃这样的人,定然是一开始就目的明确,不会被任何感情所干扰的。


    所谓的姐妹情谊,说不定也是她用来算计和利用的工具。


    暗卫将桃枝按在地上,桃枝紧紧地闭上嘴,打定主意不开口,哪怕暗卫强行掰开她的嘴,她也只是重复一句话:“奴婢与德妃娘娘从无往来,冤枉啊陛下!”


    她这不是在替自己喊冤,而是为了德妃。


    成德帝此时仍在雾里,不知道祁衍为何一定让他见这小宫女。


    祁衍看出他父皇的疑惑,见暗卫始终撬不开桃枝的嘴,他只能另想办法。


    一个转念,他心中有了主意,看着桃枝嘴角勾起讽刺的笑,“你对你的主子倒是忠心,她许诺给你什么?金银?地位?还是等大功告成之日放你出宫与家人团聚?”


    祁衍注意到当他提起家人时,桃枝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那么说,你就信了是吗?可知你在南水巷的家人,如今尸骨早已凉透了!”


    桃枝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不,你胡说!”


    祁衍冷笑:“你觉得孤是在骗你,孤倒想问你一个问题,若你主子待你是真心的,为何在你入宫之后从来不许你与家人相见,你上一次见到父母和弟妹,已经是好几年之前了吧。”


    桃枝不停地摇头,只觉得太子在故意诈她,但心里确实也被勾起一丝疑虑。


    按照宫规,宫女每两个月都可以与家人相见一次。刚进宫时,桃枝年纪还小,十分想念母亲,于是多次央求德妃让她与母亲见一面,可是德妃每次都搪塞于她。是以她入宫这五六年里,从未再见过家人一面。


    后来德妃待她亲善,她也渐渐长大,就安心替德妃做事,不再惦记此事,只等着将来出宫再与家人团聚。


    难道就像太子所说,她的家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德妃才屡次敷衍不答应她的请求吗?


    “你可认得此物?”祁衍见她有所松动,示意云阙拿出一根银簪,递到桃枝面前。


    桃枝一见到那根银簪,先是呆住,紧接着便开始崩溃嚎哭。


    “阿娘!”桃枝扑向银簪,歇斯底里地问:“我娘的簪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云阙面无表情回答:“这是在你家南水巷的宅院里找到的,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空了,只找到这根银簪。”


    桃枝喃喃自语:“不可能的,爹娘不会搬走的,他们答应我会一直等我回家,除非……”


    她悲痛的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目光里只剩无边的恨意。


    “我说,我什么都愿意说出来,只求殿下帮我找到家人的埋骨之地。”


    祁衍声音冰冷:“待一切了结,孤自会送你和家人团聚。”


    桃枝苦笑,她此时倒觉得死了才干净呢。


    “十五年前,德妃救下我祖父,将我们全家接进京城,安排我们在南水巷安家,后来没多久祖父去世,德妃有一次秘密找我父亲,为她配制一种名叫引幻丹的毒药……”


    桃枝将引幻丹的配制方法和药效讲出来,成德帝脸上瞬间布满寒色。


    “德妃想要父亲为她配制出药效完整的引幻丹,但当时能寻到的毒草和毒虫根本就不够,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制作出一种药性霸道,致人疯癫的药,在那种药制作成功后,德妃一直没有动用过,直到十三年前那一次。”


    “十三年前……”成德帝指尖轻颤,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桃枝接着说道:“十三年前陛下出宫祭天,德妃终于来找我父亲拿那种药,不出几日内,宫里的宁贵妃疯癫狂躁,竟将淑妃娘娘腹中胎儿指为妖孽,请来道士作法要将淑妃与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灭杀,以致淑妃受惊难产,最终母女俱亡。”


    “后来我从父亲口中得知,宁贵妃正是因为服用了那种药才会如此。”


    成德帝心头大恸,竟忽然喷出一口鲜血,徐公公急着要叫太医,他却不让,伸出手颤抖着指向桃枝:“你继续说!”


    第98章


    因为成德帝突然吐血,又不准徐公公请太医,徐公公急得没了主意,只能向祁衍投去求救的目光。


    祁衍此时也眉头紧锁,虽然他早就料到一旦真相揭开,老皇帝有可能会承受不住,但也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幸亏他一早就让郑旭去请张院判,此时人应是在偏殿候着呢。


    “来人,去偏殿叫张院判过来。”祁衍对殿外的小福子吩咐道。


    小福子答应一声就要前去,成德帝还要喝止,祁衍就那么皱眉看着他,也不说别的话,看得成德帝最终叹息一声,转过头去。


    张院判来得很快,进来后匆匆行了个礼便去到成德帝身边为他把脉。


    他详细诊脉过后,神色一松说道:“不妨事,陛下长久以来情志不畅,气滞血瘀,方才这一口吐出去,反倒有利。”


    听完张院判的话,祁衍暗暗松了口气,徐公公更是直拍胸口,嘴里低声念叨:“陛下可把老奴给吓坏了!”


    此时殿内还有不少宗亲在场,成德帝只能稳定心绪,再看向桃枝时,他已经不像方才那样激动了,只问桃枝一句:“除了宁贵妃,那药可曾用在别人身上?”


    桃枝目光看向一旁,成德帝见她看的是祁衍,本有些萎靡的精神瞬间振作起来。


    “难不成她已经把那药用在太子身上了?”


    成德帝急忙从御座上起身,不顾他自己刚吐完血正虚弱,就想走过来查看祁衍的状况。


    祁衍微微一怔,心里还怪别扭的,赶紧开口制止:“您坐


    回去吧!我没中毒。”


    成德帝不放心,又命张院判立刻给祁衍诊脉,得张院判一句准话,这才一脸后怕地倚靠在御座上。


    阮卿背后也是冷汗连连,此时悬起的心可算是放下了。


    桃枝见众人已经误会,便一直等到张院判给太子诊过脉才继续说道:“德妃娘娘确有给太子下毒的打算,只是她嫌那药不够隐秘,便一边命我改善药方,一边派人四处搜寻制作引幻丹必要的几种毒草毒虫,只是直至今日,都未能完成。”


    成德帝听得心惊,对德妃已经痛恨到极致,却不得不问得更详细些:“倘若你们已经制成真正的引幻丹,准备如何下手?”


    桃枝得知自己的亲人都已不在,算是彻底死心,因此成德帝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十分配合。


    “德妃本来也无头绪,直至得知太子钟情于阮姑娘,她便计划要利用阮姑娘来对太子下手,是以从阮姑娘进宫做伴读开始,她就命我前去贴身伺候阮姑娘,博得阮姑娘的信任,等阮姑娘日后进了东宫,我就可以伺机对太子下毒。”


    “真正的引幻丹无色无味,难以察觉,若是调制成香丸香料,放在屋内熏香,或是放在随身携带的香囊里。时日一久,人就会变得疯癫失智,躁狂乱杀,直至耗尽气血,衰败而亡。”


    成德帝听到最后已是愤怒至极,恨不得立刻将德妃与桃枝主仆就地凌迟。


    害了他的菱歌还不够,如今又想来害他们唯一的儿子,德妃如此精于算计,心如蛇蝎,他这么多年竟毫无察觉,当真是眼盲心瞎。


    成德帝后悔不已,但此时殿内有人比他更加痛心疾首。


    阮卿忽然想起很多曾经忽略的细节,她从前以为祁衍是因为得知她与谢容缜的过往才会行事越来越偏激疯狂,如今看来,他是已经中了毒。


    德妃与桃枝固然可恨,但她也不算无辜,因为她的疏忽失察,才让桃枝有机会,最终害得祁衍背负恶名,枉送性命。


    她想起了上元节那一日,祁衍本来很开心,但当她拿出精心绣制的香囊送给他时,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对她的态度也冷下来。


    而今想来,祁衍只怕早就知道前世自己给他的香囊里是掺了毒的,被自己害过一次,他留下了无法摆脱的阴影,所以那日一见到香囊,就克制不住厌恶怀疑的本能反应。


    阮卿心口抽痛,忍不住向男人腰间看去,只见那里正挂着一枚老虎图案的香囊。


    以往让她觉得甜蜜的事物,此时再看,只剩下锥心刺骨的痛和悔。


    就好像摆在眼前特地提醒她,她以前有多卑劣不堪。


    不仅骗去了他的心,还骗去了他的性命,如今难道还要奢求他不恨不怨吗?


    阮卿身子轻轻一颤,目光像被针扎一般,只能狼狈地低下头,再也不敢往男人身上多看一眼。


    她异样的反应全落在祁衍眼中,男人自然也想到那枚香囊,他将腰间悬挂的香囊攥在手心里,心情愈发沉郁。


    此时桃枝已经将自己所知之事全部说出来,绿漪不想被德妃牵连担上罪名,便也痛下决心,把桃枝不知道的一些细节向成德帝补充完整。


    包括德妃是如何通过定国公夫人江氏与桃枝父亲联络的,又是如何借由宁贵妃的疯症使她自己受伤,才能免于被陛下怀疑。


    当时皇后被幽禁,宁贵妃自戕,其他高位妃嫔皆被陛下迁怒,唯有德妃凭着与淑妃的情谊而被陛下看重,又因为照看年幼无依的太子更加得到陛下信任。因此最后才能成功将宫权与凤印算计到手里,从此完全掌控后宫,暗中培植她的势力。


    成德帝知晓所有,眼神中只有一片彻骨寒芒。


    他咬牙冷笑:“即刻命侍卫封锁长春宫,里头一只苍蝇都不许跑出来,命慎刑司严审长春宫所有宫女太监。至于德妃谢氏,先行打入冷宫,待一应口供查实,再行处置。”


    三皇子伏在地上吓得头都不敢抬起,只一味求饶:“父皇饶命,母妃昔日所为,儿臣一概不知啊,求父皇宽恕儿臣!”


    成德帝本来就对三皇子厌恶极深,如今见他自私懦弱,只顾自己,丝毫不为生母求情,更添了几分心寒。


    “三皇子暂且幽禁于静思殿,等候发落。”


    方才那一瞬,成德帝不是没动过杀心,可惜他终究老了,父杀子,未免过于残忍。


    三皇子还要继续哭求,成德帝却已经懒得再多看他一眼,冷声道:“带下去!”


    眼见德妃与三皇子彻底失势,襄郡王和诚郡王悔得肠子都青了,但无论他们怎样求饶,成德帝还是下令削去二人的郡王之位,将他二人及其后代子孙从宗室之中剔除,贬为平民。


    这一招杀鸡儆猴唬得其他宗亲胆战心惊,只怕今后很长一段时日都会老老实实,毕竟谁也不想犯错以致牵连后代子孙。


    另一边,长春宫里,德妃久等不来消息,心中已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还没找到绿漪吗?再让曾福禄加派人手去找!”德妃面色铁青,正殿内气氛已经压抑到极点。


    素滢心中亦是慌乱,但除了无用的劝慰,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冯嬷嬷院子里的火烧起来又灭掉,宫中却安静的全无波澜,便只剩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将消息按住了,所以没人敢私自走漏。


    能做到这一点的,自然只有皇帝。


    德妃派出去监视冯嬷嬷院子的刘太监一直没有回来,他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娘娘,绿漪怕是已经……”素滢面露恐慌,指了指太极殿的方向。


    德妃心神一颤,险些站立不住,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在身后的贵妃椅上。


    她闭上眼睛,猛地深吸一口气,这才提起一丝力气对素滢说道:“派人去内务府,桃枝必须得死。”


    若是绿漪真的已经落入陛下手里,当年的事怕是要被翻出来,那她就真的完了。


    只怕这时候去杀桃枝已经晚了,但德妃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绿漪说不定能为了她娘再忍一时。


    然而这一丝侥幸很快就破灭了,曾福禄慌慌张张地冲进正殿,顾不上行礼将一张字条交给德妃。


    “娘娘,方才有人将这字条扔进来,出大事了!”


    德妃展开字条一看,上面只写着“事已败露,好自为之”。


    她捏着字条,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先是愤恨不甘,再到悲哀绝望,最后只剩下一片麻木的平静。


    这句话表面是为提醒她,但暗藏的意思却是让她死得干净一些,不要牵连了不该牵连的人。


    谁让人传的话,显而易见。


    德妃嘴里发出一声惨笑,即便再不甘愿,她也不得不从。


    陛下不会放过自己,可三皇子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哪怕一时被迁怒冷待,将来也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那人是在威胁她,如若她说出不该说的,三皇子必死无疑。


    德妃并不怀疑那人在骗她,因为以那人的心机手腕,他绝对做得到。


    长春宫里知道他们之间往来的不过一个素滢,再有曾福禄也曾被她吩咐去找过他在宫中的一个暗线钱寿。除这二人之外,再无人能暴露出那人。


    德妃眼眸微闪,已经做了决定。


    她看着眼前二人,声音平静道:“你们随本宫来内殿,有些至关紧要的东西要交代。”


    曾福禄不疑有他,还以为德妃是想出了什么自保的办法,素滢则震惊抬眸,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德妃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一点恳求。


    素滢眸光黯淡,轻轻点头,只当是全了这一场主仆之情。


    德妃走进内殿,曾福禄跟在后头,素滢仿佛无意落在最后,却是为了堵住曾福禄的去路。


    进到内殿后,德妃没有说话,而是假意抬手整理发髻,从头上拆掉一根簪子悄悄握在手里。


    这根簪子头部有一道机关,只需轻轻按动,里面的毒针就会射/出,见血封喉。


    德妃转过身的时机,将簪子头部对准曾福禄,毒针飞出,直直刺入曾福禄眉心,他来不及反应便一命呜


    呼。


    看着曾福禄直挺挺倒下的尸体,素滢面露悲哀,她知道下一个就该轮到她了。


    德妃却在此时扔下簪子,摇头说道:“毒针只有一枚,你替本宫做了那么多事,如今可愿再陪本宫走一程?”


    素滢长叹一声:“娘娘吩咐就是。”


    德妃笑着问:“刘太监拿回来那些火油可还有剩下?”


    素滢点头,德妃便说:“拿过来吧,再耽搁下去,恐要来不及。”


    她似是彻底累了,也不怕素滢逃走,就坐在内殿里等着,而素滢也确实很快就回来了。


    主仆两个关紧内殿的门,素滢颤抖着手点燃床边的纱帐,德妃见火势已起,将火油泼上去,火光炸开的一瞬,往日画面依稀浮现于眼前。


    笑容美好的女子很是耐心地教她做点心,她一直学不会有些恼了,偏那女子还用手沾了面粉往她脸上抹,故意惹她去追。


    她们也曾一起闹过笑过,像世间那些最普通的小姐妹一样。


    德妃悲泣一声,朝着迎面扑来的火光撞去。


    “报——”


    “长春宫走水,火势已经扑灭,但德妃与其贴身宫女太监均葬身火中,尸体已验明身份。”


    成德帝听完皱起眉头,好半响才开口:“以贵人之礼下葬吧。”


    祁衍对成德帝的决定并无异议,人已经死了,他不屑去与一具尸体计较。


    阮卿听闻德妃死于火中,不由想起前世的自己。


    冥冥之中,这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德妃自尽,三皇子被圈禁,这漫长的一晚终于要结束了。


    成德帝精神已经极度疲乏,由徐公公扶着去寝殿歇息,除绿漪与程胭凝姐弟外,涉事人等皆已押送至慎刑司,至于殿内其他宗亲,与德妃三皇子无甚挂碍,都被祁衍打发出宫,太极殿内恢复安宁。


    祁衍此时正听着张院判详细禀报成德帝的身体情况,趁他未注意,阮卿悄然离开走至殿外,见卫辑和何盼晴都已不在外面,她便想着先回熙和宫与四公主说明,不然小姑娘该着急了。


    未料她才走出不远,身后便有一道急切的脚步声跟上来。


    “卿卿,你去哪里?”他嗓音发沉。


    熟悉的声音让阮卿怔在原地,她一时给不出反应,身后那人脚步迫近,无形的压力让她身子微微颤抖。


    阮卿始终迈不动步子,直到男人停在她背后,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孤有话想跟你说,你……”


    他的呼吸拂过耳畔,阮卿在他开口之前出声打断:“夜已深了,明日再说吧。”


    她想再给自己一夜的时间,好好想清楚该如何走下去。


    祁衍一顿,无奈道了声好。


    阮卿如释重负,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然而她刚抬脚,男人竟从背后抱住她。


    她整个人都被他身上的热度与气息包围,明明那么温暖,那么安适,却让她心底滋生不安。


    “明日再说可以,但你不准逃!”他蛮横地撂下这句话。


    阮卿缓缓吐气,答应道:“我不会的。”


    第99章


    回到熙和宫,四公主祁静玥果然还在等消息,见阮卿安然回来,她神情紧张迎上前问:“姐姐,没,没事吧?”


    阮卿摇头:“都解决了,盼晴回来了吗?”


    祁静玥往何盼晴住的偏殿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回,回来了,脸色,不好,生气!”


    阮卿心里纳闷,这是发生什么了?


    想着此时夜色已深,不便去打扰,她只得先按下好奇,劝祁静玥赶紧去睡。


    祁静玥乖乖回寝殿了,阮卿也回到偏殿,碧薇总算寻到机会问她今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阮卿挑着能说的告诉她,廖嬷嬷和珍姑姑也在一旁听着,得知淑妃当年是被德妃谋害,廖嬷嬷痛恨地捶打自己的腿,含泪说道:“都是我不好,早知她是这样的人,应该劝着娘娘远离她才是。娘娘对她真心相待,她怎么能那么狠!小公主生下来连眼睛都未睁开就……”


    珍姑姑也是泪如雨下,伤心极了。


    两人毕竟年纪都大了,伤心愤怒太过必然耗损身体,阮卿连忙安慰劝说,好一会儿才将两人劝得收住眼泪。


    碧薇看廖嬷嬷和珍姑姑仍是心情低落,便想了个法子:“二位姑姑可曾听说过,京郊的明光寺很有灵性,若是在寺中为亡者点燃一盏长明灯,能让亡者转生后平安喜乐,一世顺遂。”


    廖嬷嬷和珍姑姑听了果然心动,暂且顾不上伤怀,开始问碧薇关于长明灯的具体事宜。


    阮卿心中也有些触动,前世父兄离世之后,她哀毁过甚,碧薇也是用这个办法劝她的。后来她求了祁衍准她出宫去明光寺给父兄供奉长明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去过几次心情不再那般沉重,夜晚也能多睡上一两个时辰了。


    折腾了这一晚上,原本应是很困倦的,但阮卿心里装着事,怎么也睡不安稳。


    四更已过,她从床上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刚要给自己倒一杯冷掉的茶驱散心中烦闷,伸出的手就被人给按住了。


    阮卿诧异抬头,只见廖嬷嬷皱眉看着她,好半响才叹了声气,妥协道:“我去给姑娘换一杯温的来。”


    廖嬷嬷没多久便端着一杯温茶回来,阮卿接过来捂在手里,秀眉紧蹙,脸上似有一片化不开的愁意。


    廖嬷嬷换完茶也没有出去,而是坐在旁边陪着阮卿。


    阮卿虽然答应了祁衍明日不会逃避,但心里实在忐忑烦忧,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若是与祁衍开诚布公,谈及前世,她该如何自处。


    他究竟是爱着她,还是咽不下胸中那口气,想要在感情一事上报复回来。


    虽然她很期待是前者,但又总觉得自己太过自以为是。


    毕竟她曾那样无情的伤害过他,如今他什么都记得,她怎么还敢期许他的爱。


    但若是后者……


    只要一想到被他恨着,阮卿只觉得心里那股酸涩苦闷的情绪都快要化成海水将她整个人淹没了。


    她到底该怎么办?


    廖嬷嬷本来想静静地陪阮卿一会儿,但见她这样自我折磨,还是不忍心,因而开口问她:“姑娘因何事而心烦,不妨说出来,憋在心里总是不好。”


    阮卿迟疑片刻,终于开口:“嬷嬷,您看着太子殿下长大,想必是极心疼他的。”


    廖嬷嬷不知道她想说什么,点了点头道:“说句僭越的话,我和阿珍早把殿下看成自己的孩子了。”


    “那如果有人伤害殿下,嬷嬷也一定十分痛恨那个人吧?”阮卿苦笑着说。


    廖嬷嬷看着她不回答,反而问道:“姑娘说的那个人是您自己吗?”


    阮卿坦诚道:“是,从一开始我对殿下就是蓄谋接近,我利用他,欺骗他,伤害他……我曾经对他极尽刻薄。”


    她恨不能用最恶毒的话来形容自己,好像这样就能让心里好受一些。


    阮卿说完,等待着廖嬷嬷的反应,或许这个前世对她最为严厉挑剔的人能够狠狠地骂她一场,让她别再做梦,幻想祁衍会原谅她,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廖嬷嬷听完沉默许久,并未像阮卿想象的那样对她生气,而是温和地笑了笑:“姑娘,其实我听过你家里的事,也知道你费了很多周折才将亲人救回来,你的做法并不算错。”


    阮卿微微一怔,不敢相信廖嬷嬷会这样说。


    “咱们女子在这世道生存,总是不易的多。你不知道,即便如淑妃娘娘那般温良纯善之人,最初与陛下相处之时,也是没有全然交付真心的。因为保全自己,守护至亲之人,本就是第一要紧的事。”


    阮卿听得动容,问廖嬷嬷:“您不生气我是带着目的接近殿下的吗?”


    廖嬷嬷摇头:“与其计较从前,我只关心当下,姑娘是否还会再伤害殿下?”


    阮卿很想说自己不会,可是开口之时她却又产生了一种不确定,于是只得说道:“嬷嬷大概不了解,我性子真


    的很差,我不知自己能不能回报给他同等的爱,更不知自己做不做得了一个好妻子。”


    上辈子的经历惨痛至极,她在祁衍心上剜下那么沉重的一刀,那种痛苦切实的存在,岂能说忘就忘。


    廖嬷嬷用她带着薄茧的掌心覆在阮卿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姑娘这话不对,殿下的性情就像一把锐意难挡的利剑,这天底下谁都不能逼迫他做选择,既然他了解姑娘的一切,依旧选择姑娘做他此生唯一的剑鞘,必然也就做好准备忍让爱护姑娘一辈子。”


    “再说哪有完全对等的爱,只要以诚相待,无愧于心便是。要我说了,人这一生都得认栽一次,遇上一个让自己无可奈何的人,只要真心喜欢,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姑娘若是害怕自己会伤害他,那就想办法收起身上的刺,若实在收不起,就学会道歉,难道您还拉不下脸来?”


    让她缠着祁衍认错悔过,似乎也不是不行。


    阮卿差点被廖嬷嬷后边这句话给逗笑了,忧虑的心情有所好转。


    廖嬷嬷见她不再那么苦大仇深的,撵她上床休息,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又劝道:“我虽不知姑娘与殿下之间出了什么事。但有一点,姑娘本来是个很有胆识的人,不该这么畏手畏脚,想说的话便说出来,想做的事就要去做。连这玉佩都到了姑娘手里,姑娘还怕什么呢?”


    说着,廖嬷嬷拍了一下阮卿枕边的锦盒,那里面是一枚平安佩。上次成德帝交给阮卿时对她说过,玉佩是淑妃娘娘亲自画的图样,给她这一枚玉佩上刻的是小猫图案,与祁衍身上那枚刻着老虎图案的是一对儿。


    是啊,她在怕什么呢?


    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倘若再因为自己的畏缩而错过,岂不是更添遗憾。


    廖嬷嬷放轻脚步离开,阮卿将锦盒抱在怀里,心里的烦忧一扫而空,进入了酣甜美梦之中。


    翌日天才亮起,祁衍就决定要去堵熙和宫的门,谁知才出东宫,就遇上急匆匆来寻他的徐公公。


    “太子殿下,漳州传来急报,陛下传您立即去太极殿议事。”


    祁衍皱起眉头,望了一眼熙和宫的方向,只得作罢,先和徐公公去了太极殿。


    他到了太极殿,发现殿内的人都被遣开了,成德帝脸上似有焦虑,朝他招手:“近前来,朕有话跟你说。”


    祁衍走上前,成德帝看着他沉沉思索,半响后方道:“漳州出事了,水患之后,灾民日渐增多,为了生存,不免做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若再不赈灾救济,只怕会有越来越多的饥民落草为寇,到时候贼匪横行,再难安生,”


    “那就派人去赈灾啊!”祁衍不明白老皇帝的表情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沉重。


    成德帝叹气:“朕的意思是,你去赈灾,顺带着清剿匪患。”


    祁衍惊讶道:“朝中已经无人可用了?”


    倒不是说他不能去,只是眼下不是有事嘛,他与成德帝打商量:“我明日去。”


    成德帝:“你晚上一日,百姓就要多受一日的苦。”


    祁衍听进去了,咬牙道:“行,那我用过早膳……”


    成德帝盯着他,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只得啧了一声:“知道了,我带卫辑一起去,再给我三千兵马。”


    阮卿那边,只好让她再等一个月,区区贼匪,随便就收拾了。


    “你等等。”成德帝叫住准备出发的祁衍,突然握住他的手,祁衍一顿,察觉到老皇帝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有点凉,质地坚硬,那形状好像是……


    祁衍正要张口发问,成德帝面带不悦道:“别多问,你从漳州回来,先绕道北关……”


    老皇帝凑近他耳旁说了几句话,祁衍神色也认真起来。


    “去吧,事情都办完再回来,到时候朕给你赐婚。”


    就算成德帝说要赐婚,祁衍也很难高兴起来,若是要绕道去北关,那至少得三个月吧。


    回头他得留下十一和十二,让他们把阮卿看住,免得人跑了。


    总之再怎么不甘愿,祁衍还是得去,他来不及去找阮卿告别,便只能交代徐公公替他跟阮卿说一声。


    其实祁衍这么痛快的答应还有另一个原因,阮卿的父亲阮修齐如今也在漳州,这剿匪的事交给别人祁衍还真不怎么放心,他得亲自去照看未来岳父,保阮修齐安然无恙才是。


    于是等阮卿醒来,得到的就是祁衍前往漳州赈灾剿匪的消息。


    徐公公来传话的时候一脸忐忑,生怕她不高兴,阮卿却没有那样的心思,只是担忧父亲和祁衍的安危。


    为免胡思乱想,她是不是应该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送走徐公公后,阮卿还真想起一件事,德妃虽然死了,但她在宫中各处还藏了许多眼线,趁着祁衍不在宫里这些日子,是时候将宫中料理干净了。


    就在阮卿整治后宫的同时,成德帝也在清洗与德妃和三皇子有牵涉的世家和前朝官员。


    头一个被波及的自然是定国公府,碧薇出去打探完消息告知阮卿。


    定国公夫人江氏已经被送去云水庵清修,与她的大儿媳秦氏作伴去了。


    定国公谢晖被削去爵位,是以谢容缜以后也不再是世子了。


    其余世家,江氏,宁氏,崔氏等族中都有人牵扯其中,近日很不好过。


    至于前朝官员之中,也查出一位尚书,两位侍郎,其中就有先前在宁世荣一案中不作为的葛侍郎。


    让阮卿意外的是,这一世的谢容缜竟然还未与德妃同谋,至少至今没查出任何他们往来的证据。


    如此一来,谢容缜在朝堂上的地位依然稳固,他心思深沉难测,不得不防。


    阮卿蹙眉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又毫不犹豫地一笔勾去。


    不急,她不信这个人没有破绽。


    太极殿内,成德帝看完一封奏疏,缓缓搁下,有些头疼的按住眉心。


    谢容缜此时向他上疏请辞,倒真是让他看不透了。


    按理说定国公府倒了,谢氏无所依傍,他该作为主心骨继续撑起一族才是,可他却在这个时候请辞。


    他这样的做法究竟是太过刚正无私,还是背后有更深的图谋呢?


    经过德妃一事,成德帝对谁都不敢再信了,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不会迁怒于谢容缜。


    毕竟这是个大才,还算好用,再暗中观望一阵也就是了。


    想好之后,他在奏疏上批复:“卿有宰辅之才,理应为国效力,替朕分忧,请辞之事勿要再提。”


    次日,谢容缜拿回这封奏疏,一切皆如他所料。


    从明英殿出来后,他坐上马车,回到近日居住的别院里。


    顾舟一路跟随,谢容缜进入书房看了好一会儿书之后才问他:“祖父和父亲他们安置好了吗?”


    “暂且在一处宅院里住下了,等过几日属下就安排护卫送他们回洛州。”


    谢容缜点头不再多问。


    直至月上中天,他终于感到一丝疲倦,在书房的榻上将就躺下,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


    这一睡,他就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游魂一样没个归宿。


    沁凉的雨滴落在身上,他恍惚发现自己竟然行走在一处寺庙之中。


    此时的感觉与上次做梦极其相似,谢容缜正不知该往何处去,只听到身后不远处禅房的门打开了,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容颜清丽的女子打着伞走出来,一看到他就呆立在原地。


    魂牵梦萦的人就在眼前,谢容缜心绪激动,正要朝女子走过去。


    可依旧像上次那样,他控制不了这具身体。


    只能看着女子小心翼翼地迈步向他走来,嘴里轻轻唤了声:“表哥……”


    “何事?”


    这声音与他以往并没有不同,但谢容缜就是觉得对待女子,他不该如此冰冷。


    女子停住脚步,略显失望地开口:“你没带伞,用我的吧,若是淋湿着了风寒就不好了。”


    她要伸手把手中多余的那把伞递过来,可他却冷冷地说:“不必了,你如今身份不同,勿要做多余之事。”


    女子轻轻一颤,凄然退后一步,却还是说:“那让碧薇交给你,也不行吗?”


    谢容缜只听到自己用最无情的声音再次拒绝。


    可能是接连的拒绝让女子羞恼,她竟然不管不顾地追着他问出口:“表哥,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吗?我只问你,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在意过我,哪怕只是一点?”


    谢容缜攥紧手心,可依旧无法阻止他自己说出那句冷酷到极致的回答:“没有。”


    这两个字终于让女子死心了,没有再追上来。


    谢容缜被困在这具身体中,听到身后失落的抽泣声,心如刀割一般。


    他拼尽全力挣扎,却也无力扭转一切,只是让自己从梦中清醒过来。


    那日梦醒之后,谢容缜开始时常


    替林夫子讲学,可惜始终没能见到他想见之人。


    他委婉打探,才知道阮卿自从接手宫务之后,就不再来听学了。即便偶尔来一次,也是陪四公主,坐一会儿便回去。


    他心中失望,但也只能抱着一丝期待继续讲学,哪怕能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可是接连半个多月,阮卿只来过一次,站在门口送四公主进来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谢容缜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等到阮卿下一次出宫的时候,再找机会与她见一面。


    对于谢容缜的纠缠,阮卿一无所知,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把后宫的事理清楚了,她哥哥参加殿试的日子也到了。


    上个月,阮子钰参加会试,阮卿为他忐忑不已,结果他轻轻松松就拿了个会元回来。


    如今一个月快过去了,阮卿又开始忧心殿试,她虽然对阮子钰有信心,但一切还是要看成德帝的意思。


    也不知陛下会给她哥哥一个什么名次,阮卿自己想来,应该不至于太低,毕竟哥哥的才学摆在那里。


    若是能得一个探花也好,那样不打眼,免得遭人嫉恨。


    阮卿乱糟糟想了好几日,殿试放榜那日,她特地告假回了趟家,结果一大早就听到街上吹锣打鼓的声音。


    阮子钰中了状元。


    阮卿得到消息像是做梦一般,拉着阮子钰去祠堂,着急告诉祖母和母亲这个好消息。


    祭拜过祖母和母亲之后,她赶紧让人往漳州送信给父亲。


    阮子钰劝她别忙了,“父亲再有一个月也就回来了,还有你那位太子殿下,他们应该是一起回来的,有甚可急的?”


    阮卿听出他在打趣,一边瞪他一边使劲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疼的阮子钰连声认错。


    “再过几日就要去翰林院入职了,你还不稳重些,等回来我告诉父亲让他罚你。”


    阮子钰告饶:“别别,我再不敢说了,怕的不是父亲,是东宫那位啊!”


    不等阮卿反应过来,他已经跑远了,气得阮卿原地跺脚。


    阮子钰这边是不必管了,阮卿又回到宫里,整日与四公主和何盼晴一起作伴。


    四公主跟程胭凝学了一段时间琴技,如今弹琴已经有模有样。程胭凝被成德帝送回乐坊,她的弟弟则被祁衍派人送到雾苍山别院,还请张院判为其医治眼疾,听说已经能看清模糊的人影了。


    程胭凝对此十分感激,不知如何报答,只能在乐坊多教出一些琴技精湛的的乐姬,算是自得其所。


    这一日,阮卿正悠闲地有些无所事事时,忽然听到廖嬷嬷和碧薇说话,两人不经意提到祁衍的生辰快到了,阮卿这才惊觉自己差点忘记这件重要的事。


    祁衍的生辰,前世她都是敷衍的送些金银玉器,从未考虑过他的喜好。


    而今可不一样了,她必要好好准备礼物,最好能给他个惊喜。


    思来想去,阮卿想到两样东西,一件自然是她心中极度遗憾的,前世始终没能为祁衍雕刻的木雕小人。


    另一件嘛,她记得进宫做伴读之前,有一次为了哄祁衍,她写了个话本儿。祁衍当时很喜欢来着,可惜后来她偷懒耍赖,话本儿一直没写完,这回为了祁衍的生辰,她怎么也要捡起来写完才行。


    下定决心之后,阮卿就又忙起来了。她白日处理完宫务就跟四公主学雕刻,回来用完晚膳又奋笔疾书地写话本儿,每次都把自己写得脸红心跳,浑身酥麻,甚至连夜里都时常做一些难以启齿的梦。


    日子就这样充实的一天天过去,三个月很快就到了。


    他要回来了。


    第100章


    “回,回来了!”刘管家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信。


    自从前些日子接到阮修齐的信,信上言他已经处理完漳州的事务正往回赶,阮卿便暂时将宫务交给冯嬷嬷与廖嬷嬷,并求成德帝恩准,让她回家住几日,尽一尽孝心,成德帝听了自然应允。


    阮卿回到家里,先安排下人将整座宅院都打扫一遍,又换上一些素淡清爽的家具器皿,倒是驱散了些天气酷热带来的烦闷。


    她算着父亲快要到京城了,这两日都让刘管家带着父亲的官服去城门处等候,免得万一父亲要立刻进宫面圣,穿着赶路的衣裳有失礼仪。


    听到刘管家带着喜气的声音,阮卿从屋里出来,面带笑意地问:“父亲可是进宫去了?”


    刘管家道:“是啊,多亏姑娘想得周到,让我给老爷备好官服。老爷才一进城门,宫里就来人了,宣老爷入宫觐见。”


    阮卿顿了顿,好似不经意地问:“你去城门接人,可还看见别人了。”


    刘管家没听懂,只摇头:“没有啊,就咱们老爷和他带去那两个护院,现已安置在前院了。”


    这是何意,难道祁衍没和父亲一起回京吗?


    会不会是剿匪一事有什么意外?或者是他受了伤?


    阮卿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一颗心也慌得厉害。


    刘管家看她脸色不好,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要告罪,阮卿却已经心事重重地往前院去了。


    她想着祁衍是去漳州赈灾剿匪,这几个月定然和父亲在一起,等父亲回来一问便清楚,倒也不必在这里瞎担心。


    阮卿坐在前厅里等了大概一个时辰,终于等到阮修齐从宫中回来,然而还没说两句话,宫里的传旨太监便上门了。


    “……擢升阮修齐为正三品工部左侍郎,钦此。”


    阮修齐脸上震惊万分,若不是阮卿悄悄拉他一下,他连怎么接旨都忘了。


    他去漳州之前才被升任为五品郎中,不过短短几个月,回来就已经是侍郎了。


    正三品的官职对于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子弟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他这样一个微末出身的士子而言,简直像是一步登天了似的。


    回想他蒙冤时被流放到溟州遭受的那些苦楚,真仿佛做梦一般。


    阮修齐红着眼眶领旨谢恩,亲自送传旨太监出府,将圣旨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确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如今他升任工部侍郎,儿子考中状元入职翰林院,有他父子二人在,女儿再也不用过寄人篱下的日子,谁都别想再欺负她!


    阮修齐边用袖子抹眼泪边傻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如此的不沉稳。


    府里下人都上前排队道喜,阮修齐忙吩咐刘管家给赏钱,高兴了半响,一回头却发现女儿有些沉默,脸上的笑意也浅浅的。


    阮修齐走过来,关切的问:“卿卿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


    阮卿摇头,拉着他进了前厅,也顾不上父亲会不会起疑,问出了心中最关心的问题。


    “父亲,太子呢?他没和您一道回来吗?”


    阮修齐一愣,不明白女儿怎么忽然问起太子,但他也未来得及多想,只说道:“太子殿下只在漳州停留半个月,之后就带着兵马离开了,为父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许是陛下另有安排?”


    阮卿听得心里一紧,克制不住担忧的问:“那父亲在漳州见过他吗?他可有受伤?”


    这句话一问出口,饶是阮修齐再木楞,也觉察出不对。


    前面那个问题还可以说,女儿只是好奇随口一问,但后面的问题,明显是发自内心的想念和关怀,女儿对太子难道……


    阮修齐一时有些忧虑,但又不敢说出重话伤女儿的心,只得委婉提醒:“卿卿,太子身份尊贵,身边自有人妥帖照顾,你还是……”


    不等他说完,阮卿已经开口打断:“求父亲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担心他。”


    这下阮修齐再也无法怀着侥幸,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卿卿你……唉!”他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想责怪又不忍开口,且女儿已经这样忧心忡忡,他怎好再多说。


    “殿下事忙,为父只见过他一次,那日为父前往周边村落查看,谁知正遇上盗匪打劫,带的两个护院都受了伤。正在危急之时,太子殿下赶到,


    这才救下为父。”


    说起此事,阮修齐脸上犹带一丝感激,心中的郁闷消了一半。


    若说太子殿下的秉性为人,那真是不错,一开始他因为京中诸多谣言还有些惧怕太子,却没想到太子温和有礼,态度谦卑,一点都不似传言中那般骄狂暴戾。


    只可惜……


    阮修齐又叹了一声,纵然他如今已经官至三品,子钰也前途明朗,但要与天子做亲家,终究是高攀了啊!


    且太子妃的人选,陛下心中早有决断,先前依稀从同僚口中听说过,许是安远侯府的千金。


    安远侯崔靖手握兵权,又得陛下信任,他唯一的嫡女,身份自是不一般。


    在阮修齐心里,无论出身多高贵的女子,都是及不上他女儿半分的。


    可是太子殿下的婚事,只能听从陛下决定,女儿再这样下去,只能自苦啊!


    “太子殿下安然无事,只是以后,你莫要再像今日一般。”阮修齐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叹气道:“你回去好好想清楚吧。”


    见父亲摇头叹气的走了,阮卿却神色一松,心说他没受伤就好。


    只是不知道陛下派他去做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阮卿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回房后也是神思不属,碧薇和十二都看出来她情绪不对,分外小心的陪着她。


    “姑娘,院子里的花儿您作日还夸好看,奴婢去剪几株插在花瓶里,您看了也能开怀些。”碧薇说完便跑出去了,十二也想去帮忙,却被阮卿叫住。


    “姑娘,怎么了?”十二凑过来问道。


    阮卿眉头轻蹙,犹豫一下还是问道:“你真的没有他的消息?”


    十二目光微微一闪,正憋不住要开口的时候,忽见阮卿身后不远敞开的窗户外倒挂着一个人,不是那该死的云十一还能是谁?


    只见云十一正对着她疯狂摆手,那意思是不能说。


    十二没有办法,只得告诉阮卿:“属下真没收到殿下的消息,您别多想,说不定殿下很快就回来了。”


    她在很快二字上加重语气,奈何阮卿满心忧虑,根本就没听出来。


    这时碧薇捧着几株花儿进来,插在瓶子里,最后将瓶子放在阮卿面前。


    “姑娘快别愁了,实在不行,奴婢陪您去明光寺烧香吧,听隔壁大婶说,若是带上与思念之人有关的物件,会更灵验一些。您有没有太子殿下的贴身之物,或者是他的画像一类的?”


    阮卿摇头,却又忽然想到什么,走到内室从自己床头拿出一个锦盒,又翻开箱子,把她前几日刚刻好的木雕小人也拿出来。


    “这两样行吗?”


    碧薇上前来看,点了点头:“行啊,这玉佩与殿下身上那块是一对儿的,这小木雕也是照着殿下的模样刻的,有什么不行的!”


    十二看两人商量要去明光寺拜佛烧香,一脸的欲言又止,可恨的是十一又在窗外对她做手势,她只能昧着良心继续隐瞒。


    翌日,阮卿起了个大早,带着碧薇和十二去了雾苍山上的明光寺。


    至于整日神出鬼没的十一,则是天不亮就赶到城门口蹲守,等到太阳完全升起,终于听到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为首那人英姿勃发,神情冷肃,身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压迫感。


    十一心想,他们殿下真是越来越有王者之气了。


    他正愣神呢,祁衍勒住缰绳看向他,直截了当问:“她呢?”


    十一连忙回答:“阮姑娘一大早就去明光寺烧香了,您是先回宫还是先去寻她?”


    祁衍不满的皱眉:“她好端端的去烧什么香!”


    十一腹诽,还不都是为了您!


    祁衍又问:“你没告诉她孤今日回来?”


    “您信上不是不让说嘛,还说要给姑娘一个惊喜,说万一泄露,要罚我和十二去刷一个月恭桶。”


    就因为这个,他天天盯着十二,生怕她说漏嘴连累自己。


    祁衍也是无奈,都怪卫辑瞎给他出主意,写信的时候他觉得还好,但现下人到了城门口,想念她的心却愈发焦灼,一刻都不想再等。


    “先去明光寺。”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做了决定,让卫辑先进宫面圣。


    后面的副将让出一匹马给十一,祁衍带着云阙十一等几个暗卫掉转马头直奔雾苍山而去。


    他却不知得到消息后追到雾苍山上的还有另外一人。


    谢容缜来到明光寺中,只觉眼前所见景物与梦中一模一样,他不知不觉走到梦中那间禅房外,天空落下细雨,雨滴触及肌肤,带来一阵沁凉,却没能让他清醒,反倒陷入更深的恍惚之中。


    如同那日的噩梦重现,他只知道他要在这里拉住阮卿,改变这个梦的走向,绝不再受那样的锥心刺骨之痛。


    禅房之中,阮卿听完老住持讲经,心绪平静许多。


    她道了声谢,留下香油钱,便想前往大殿进香。


    谁知碧薇推开门一看,外头竟然下雨了,怕雨越下越大,碧薇跟小沙弥借伞,小沙弥便带着她到后头取伞去了。


    阮卿怀里抱着一个锦盒和一个小木雕,站在禅房门口等着。


    偏偏这时,有一位神色哀伤的老妇人走进禅房,阮卿不想听到别人的隐秘,见外面雨下得不大,干脆走出禅房在外面等碧薇拿伞出来。


    然而她刚出禅房,就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谢容缜站在禅房外面,一身衣衫已经湿透,想来已经淋雨许久。


    阮卿神色淡淡,目光转向一旁青翠的树木,并没有开口问候的意思。


    她这宛如看待陌生人的模样,让谢容缜心里如针刺一般。


    可他还是忍着疼痛开口:“阮卿,我有话想对你说。”


    见他步步靠近,阮卿蹙眉后退,冷声说道:“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请谢大人自重。”


    若是以往,她这般冷言冷语,谢容缜早已难堪的离开了,但也不知他今日是不是着了魔,竟然面不改色,继续向她走来。


    阮卿一直退到台阶前,无论她怎样言辞激烈的拒绝,谢容缜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她不免有些慌了,心里后悔不该让十二留在门口看马车。


    “碧薇……”


    阮卿一边抬脚往台阶上躲,一边喊着碧薇的名字,哪知台阶被雨浇过一片湿滑,她一不留神便脚下打滑趔趄一下。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她怀里的小木雕却因为没拿稳直接飞了出去。


    她连忙追上去弯腰想要捡起,却被人抢先一步。


    谢容缜捡起木雕,用修长的手指抹去木雕脸上的水痕,反复端详木雕那张脸,他眸色幽深地看向阮卿。


    压抑许久的妒忌像一把火,渐渐烧起来吞没他最后一丝理智。


    “为什么是他?”


    阮卿不回答,只是伸出手十分冷淡的开口:“还给我。”


    谢容缜冷冷一哂:“他究竟哪里比我好?只因为他是太子?”


    这一刻他彻底疯了,甚至想不管不顾的对她说。


    若她真的只想站在最高处,那么他也可以……


    阮卿语带嘲弄:“谢大人有千好万好,可我就是看不上。”


    “我心悦他,无论他是太子还是阶下囚,我只心悦他一人,至死不会改变。”


    她的一字一句如同一把尖锐的刀子,在他心上无情的割了一刀又一刀。


    谢容缜满眼通红,却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心悦他,难不成你移情别恋了?”


    阮卿不想再与他废话,干脆伸手去抢木雕,谢容缜却趁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放开我。”她怒瞪着他。


    谢容缜目光阴沉的盯着她,“告诉我,你心悦的人是我。”


    阮卿冷笑:“永远不可能。”


    “是吗?你何以如此笃定,是觉得我永远不会发现那些手稿之中隐藏的秘密吗?”谢容缜目光紧紧凝视着女子的脸,缓慢地说出这句话。


    一瞬间阮卿脸上血色褪尽,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雨声越来越大,他们都没注意到,通向禅房这边的小路上,一行人正飞速靠近。


    祁衍走在最前,推开云阙打在他头顶的伞,直奔禅房而来。


    走到转角处,他一眼就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正想露面给她个惊喜,却发现她面前还站着一个人,正抓着她的手,看起来亲密十足。


    他顿住脚步仔细打量,认出那个人既不是阮修齐也不是阮子钰,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暴怒。


    正待他要冲过去折断那人手臂时,只听那人言辞凿凿的开口。


    “你送给我的那些手稿,费尽心思的在其中藏了四个字。”


    “心悦于缜,我说的对不对?”


    “怎么,姑娘不敢承认吗?你心里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我,”


    “还是说你为太子也做了这些吗?”


    祁衍耳中响起一阵轰鸣,心口剧痛直至麻木,他喉头腥甜猛地咳出一口血,血色顺着嘴角溢出,他自嘲地笑出声。


    听到笑声,阮卿心头一颤,向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男人神色森冷可怖,嘴角留着殷红的血,看着她的眼神宛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般。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知到,他有多么恨她。


    阮卿本应该立刻奔向他的双脚竟然生出一丝迟疑,也正是在这迟疑的片刻,男人朝她森然一笑,转身便走。


    “殿下……”


    阮卿急着去追,手腕却还被谢容缜拉着,他看向祁衍方才站的地方,缓缓勾起嘴角。


    “阮卿,一个不愿信你之人,又能有多爱你。跟我在一起,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不愿信她吗?


    阮卿心口抽痛,目光却冰冷至极,她看着谢容缜,扬起一抹讽刺的笑。


    “如今,你可以放开我了。”


    许是觉得自己赢了,谢容缜这次很利落的放开她的手,却不防阮卿抽回手后,带着决绝的狠意,猛然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谢容缜,你不配。”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阮卿一把夺回自己的小木雕,恰好此时碧薇拿着伞出来,看见她家姑娘眼睛红红的,疑似被欺负了,什么都不管拿着雨伞就往谢容缜身上打。


    谢容缜狼狈躲避,碧薇追着他打,阮卿不想再耽搁只能叫回碧薇,主仆俩急忙赶到明光寺门口。


    可是门口哪里还有祁衍的身影,就连他身边那几个暗卫也一个都不见。


    阮卿心中颓丧极了,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像是要把她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也完全浇熄。


    这算是报应吗?


    她早就该想到的,如德妃与三皇子那样的恶人都有报应,她也曾作恶,又凭什么逃脱惩罚。


    悲伤与绝望将她淹没,她像被抽走全身力气一般缓缓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姑娘,您怎么坐在这,快起来啊!”


    阮卿抬起一双泪水朦胧的眸子,看见十二焦急地在对她说话。


    她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握紧十二的手问道:“殿下在哪里?我想见他。”


    “殿下应该回宫去了。”十二扶起她往马车那边走,“姑娘别急,我这就送您进宫。”


    阮卿感激地点头:“幸好还有你在。”


    她方才甚至不敢想,若是连十二也被召回去了,那是不是说明她和祁衍的最后一点牵绊也断了。


    不,她手里还有淑妃娘娘的玉佩,或许也可以作为借口再见他一面。


    阮卿将玉佩盒子上的水渍擦干净,回去的路上,碧薇劝她换一身衣裳,她实在没多余的心思,便拒绝了。


    马车来到宫门口,阮卿等不及车停稳就提着裙摆往下跳,下车后一口气也不歇地往东宫跑去。


    她满心急切想告诉祁衍。


    这三个月她有多么想念他,担心他。


    她再也不逃避了,她就是爱他,哪怕她活该被千刀万剐,那也是下辈子的事,这一世她要和他好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她还想跟他认错,为前世那个愚蠢的自己,竟然没发现早就爱上了他,害两人生生错过。


    所以这一次,能不能不要再错过?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越跑越快,终于来到东宫。


    阮卿再没有半分犹豫,怀里抱着的玉佩和小木雕给了她极大的勇气,这一瞬间她好似能战胜所有的阻碍。


    郑公公见她全身湿透,连忙叫人去准备干净的衣裳让她换上。


    阮卿却焦急说道:“公公,我想见太子殿下,行吗?”


    郑公公略一迟疑,“太子殿下他……”


    殿下方才回来时那副神情,瞧着像是要杀人啊,阮姑娘进去见到了,八成要被吓到。


    但除了阮姑娘,也没人能让殿下消气了。


    “唉,姑娘请跟老奴来吧。”


    郑公公将阮卿送到寝殿门口便退下了,阮卿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那声音像是卫辑。


    “你怎么不上去问她呢?万一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你不知道她有多爱姓谢的那个小白脸。”男人咬牙恶狠狠地说道。


    寝殿里传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拿出刀把什么家具给劈开了。


    卫辑怕他发疯砍伤自己,连忙去夺他手中的刀。


    “就算你看见的都是真的,你若喜欢她,那就把她抢过来啊,在这折腾不如去找陛下赐婚。”


    阮卿听到这里,只想冲进去说一句,那些都不是真的。


    可祁衍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冰封当场,浑身僵硬,再也动不了一下。


    “孤喜欢她?笑话!”


    “孤最厌恶她这种满腹心机的女子,以后不许在孤面前提她的名字!”


    “至于赐婚,她想得美!”


    阮卿无声苦笑,再多一句也听不下去了。


    其实祁衍说得对,她凭什么奢望还能与他重新开始。


    她之前对谢容缜说他不配,如今对上祁衍,她也不配。


    她心机叵测,罪有应得。


    那就到这里吧,她走这一趟权当是来看看他,毕竟他方才好似吐了血。


    不过现下他如此活蹦乱跳,应该无碍吧。


    阮卿听着里面愤怒发泄的声音,转身默默离开,走出两步后她意识到什么,又回来将装着玉佩的锦盒端正摆放在门口。


    至于那个木雕小人,放在地上的一刻她犹豫了。


    如若以后再也不能相见,是不是该把这小木人留下做个念想呢。


    阮卿轻叹一声,终究是又将木雕小人收起来了。


    他既然恨极了她,何必留下来让他平添憎恶呢。


    阮卿离开东宫时只跟郑公公道了别,走向出宫的那条路时,她心里有很多不舍,却也只能放下。


    以后怕是也不能再见四公主和廖嬷嬷她们了。


    希望她们一切安好。


    还有祁衍,没有她的纠缠,他定然可以一世安稳。


    阮卿擦掉最后一滴眼泪,头也不回地走出宫门。


    郑公公在阮卿走后察觉到不对,冒着惹怒祁衍的风险敲响寝殿的门。


    “殿下,阮姑娘方才过来,只待了片刻就走了。”


    里面传出怒气未消的声音:“她来做什么?呵,如今孤这东宫竟成了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简直荒谬!”


    郑公公不敢接话,静静等着,没过多久卫辑来打开寝殿的门,他偷偷往里瞄了一眼,果然已经毁坏的不成样子了。


    卫辑突然指着寝殿门口一个锦盒问他:“这是什么?阮姑娘落下的吗?”


    郑公公想了想说道:“是啊,阮姑娘来时怀里抱着这个呢!”


    卫辑回头一笑:“你瞧,我就说你误会了,人家都给你送礼物来了。”


    祁衍半天不说话,卫辑和郑公公两人尴尬的对着锦盒猜来猜去,实在演不下去了,里头才传来一声冷嗤。


    “拿过来。”


    卫辑连忙把锦盒拿进去递到祁衍面前,祁衍仿佛不在意地看了眼。


    怎么像是御制的?


    他故作不耐烦地掀开盒子,见到里面装着的小猫玉佩时,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玉佩。


    只要眼睛没瞎,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两块玉佩是一对儿的。


    那小猫图案,一看就是他母亲画出来的。


    他是知道成德帝手里还有一块玉佩的,只是不知道已经给了阮卿。


    祁衍呆呆地看了这块玉佩好半响,忽地发出一声冷笑。


    “你想和我就这么断了?我偏不让!”


    他收好玉佩,一身寒气的去了太极殿。


    炎炎夏日,太极殿的宫人们却被太子殿下吓得浑身冰凉,冷汗连连。


    他们心想,太子如此盛怒,定是要陛下同意他杀了某个人。


    怎知太子进去后,斩钉截铁地开口:“请陛下给我赐婚!”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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